第1章 狭窄的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萧崇看看自己身边的一个小男孩,他的胳膊上有个被烫伤的一个很大的水泡。 刚才他们摩擦之间,水泡被挤破了,男孩惊叫了一声,被坐在一边的看守的人拧了一下大腿,马上闭嘴了。 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是从他手臂上流出的透明粘腻的液体上散发出来的。 萧崇不认识他,这辆奴隶车里坐着的都是从不同奴隶贩子手里转卖过来的人,他们马上就会被拉到菜场上,像牲口一样供富户贵族挑选。 像他们这种不到十岁的男孩们其实销路还不错——青年奴隶虽然力气大,能干活,但大都养不熟,很容易偷跑。 萧崇紧紧低着头,他快被这个味道熏晕了。 实在没有办法,他从自己本来就破烂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递给了身边人。 小男孩不敢说话,耸了下肩膀表示感谢,就小心抬着自己的胳膊,把布贴在自己的伤口边上,轻轻地蹭着脓水。 萧崇看他这个麻烦,便抓着他的胳膊,帮起他来。 看守抬了只眼皮,瞥了他俩一眼,咂咂嘴,没说话,又合上了眼——他昨天晚上赌了一夜,还没补够觉呢。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萧崇也知道目的地很快就要到了。 他听当时和他关在一起的老奴隶讲过,罗北城的奴隶交易最发达,所以每个奴隶贩子都会把自己最顶尖的货送到这里。 对,他们不是人,是货。 天刚刚大亮,菜场里人群熙熙攘攘。 萧崇瞧看守没什么反应,偷偷从两个车门之间的缝里看出去,有一些高大的壮汉就跟在奴隶车边,手上卷着粗绳,结实的手臂上刺着各样的花纹。 “这车里的都是男孩儿?”有个头发剃光的人粗哑着嗓音问。 “是,”旁边有人答他,“小姑娘们在前面那辆。” “有没有啥长得秀气的,俺搞回去一个当媳妇啊。” “当媳妇,你也不怕你老娘把你赶出家去,”那人刚想嘲笑他一阵,就突然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诶呦呦,那是常家的车吗?” 壮汉们都发出了兴奋的喘息,其中一个道,“这回咱们能大赚一笔了!” “我听说常家老爷又搞死了两个小奴,今天怕是又要再挑俩了。” “俩哪够他使的,”光头咳了两下,指指奴隶车,“得这一车……” 萧崇的眼神正和他相对,惊了一下,连忙缩回了座位上。 他心中恐惧还未平定,马车便停了下来。 看守总算睁开了眼,喊了一嗓子,“都滚下去。” 朝后开的车门“唰”一下被拉开了,车里的男孩们都向后一缩。 一只粗壮的手拉着坐在门边的小男孩,一使力就把他拽了下来,他的头跟车顶撞了下,发出挺沉重的一声,可他只是闷哼了一下。 光头壮汉把粗绳缠在他的手腕上,绑上个死结,后面依次这样做。 到那个受伤的男孩时,光头点了点他胳膊上的伤,“待会上去你自己遮着点。” 男孩点头,他自己也清楚,如果因为这个伤使自己卖不出去的话,他就会被重新送回到奴隶贩子手里,再体验一次毒打,然后被卖到更加闭塞的小城去。 萧崇接在男孩的后边,头虽然低着,但眼睛滴溜溜地转,用余光瞟着四周的环境。 罗北城果然算是繁华的地方了,这个菜场里卖什么的都有,各地的口音在耳边炸开。 菜场中央搭着一个大台子,平常官府会在这念告示,但每个月的这个日子是属于奴隶贩子的。 口条伶俐的主持人站在上面,指挥着其他人摆了几个椅子在台子最前面,这是专门留给贵宾的。 等一切就绪,常家的老爷就忝着溜圆的大肚子从自家马车走了下来。 萧崇他们被安排在台子后面的木栅栏里,像牲口一样接受着最后的检查。 仍是那个光头,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棍子,伸进萧崇张大了的嘴里,左捅捅,右戳戳,点点头,又把木棍放进另一个人的嘴里。 萧崇强忍着想吐的欲望,径自深呼吸。 第一批的女孩子已经被送上台了。 因为她们是最吸引眼球的一批,所以身上都穿了鲜艳的新衣服。 说是衣服,其实半点风都不挡,除了那几个重点部位,大部分的皮肤都暴露在外。 人群里响起了口哨的声音,主持人的要价也越来越高。 再接下去便是一些年轻的男奴隶,价钱比刚才减半不止。 有几个没人要的,一下台就被奴隶贩子毫不留情的扇了两巴掌,“没用的东西。” 萧崇看到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一定是好久没吃过饭的,卖得出去才有鬼,只会更加死循环而已。 “到你们了,”光头踹了打头的小男孩一脚。 小男孩打头,萧崇在最后,一行七个人横着站成一排。 萧崇今年也才九岁,在里面还能排到老大。 他看着台底下,那个眼冒精光的老胖子应该就是刚才他们说的常老爷了吧。 老奴隶告诉过萧崇,最好的结果是被需要帮手的工匠买回去,至少能学门手艺,逃跑了也不至于饿死在路上——对,他们都是要逃的。 萧崇从手里拿着竞价牌的人里搜索,有个穿短衣的汉子眯缝着眼像是在挑选的样子。 他的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一看就是靠体力干活的。 就是他了。 萧崇紧紧盯着他,希望能让他也看到自己。 站在萧崇边上的小男孩可没功夫想那些,一直侧着身子,遮着胳膊上的伤。 “嘿,那个,”常老爷的胖手指头朝台上点了点,“皮肤白白的那个,转过来。” 小男孩叹了口气,只能认命,站直了身子。 常老爷一看到那个上就“啧”了一声,眼神嫌弃,“我要他旁边的那俩了,打包五十文。” “诶!”主持人高兴地喊了一声。 萧崇拼命地往边上蹭了蹭,绝望地想躲开那只胖手指的指向。 可大局已定。 倒是那个汉子,喊,“那个受伤的,便宜些,十文可以吗?” 主持人听到他的话,往受伤的男孩身上看了看,“卖了卖了。” 又等了一会,这一车男孩全有了去处,被光头拽着走下了台。 光头笑咧了嘴,“老子有钱买个媳妇了。” 常老爷的人走过来,等着光头把绳子解了,换上他们自家的锁。 萧崇看着准备带受伤男孩走的那个汉子——他正笨拙地问着男孩的伤——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到墙上撞个头破血流。 交了钱,落了别人家的锁,萧崇现在就是常老爷的人了。 他认命地跟在常家侍者的人身后,不断翻着白眼。 常家的侍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家老爷就属每个月的这天起得早,他撇都不撇身后,这些个男孩早就被奴隶贩子打怕了,根本是不敢跑的。 更何况他也算是有点人性,看到这些孩子的眼睛还是觉得心虚。 常老爷坐在马车里,肥胖的手从小窗口里伸出来,“让他们上来。” “是。”侍者应了一句,再往后一瞧—— 怎么只剩了一个! 萧崇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里的那颗心脏已经快要爆炸了,可他一步也不能停,常家家丁的声音还在身后响着,一步也不能停。 他刚才就看到了,越往南走建筑越密,人也越多,只要混进人群之中就能成功的。 罗北城的南边有条长街,店铺林立,比菜场那些摊位正规一些。 长街是单行路,大家都顺着一个方向走,连贵族家的马都是。 一声长嘶,萧崇惊恐地看着差点落在自己身上的马蹄,就地翻滚了一圈,他刚想爬起来,担忧的车夫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抓着萧崇的手臂,“受伤没?!” 萧崇转了一下手臂,想从他手上挣开,大喊道,“别碰我!” 马车的门被推了开,一个锦衣公子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什么事啊?” 萧崇想跑,但常家的家丁已经赶到了。 他们五个人,围了个圈,把萧崇和车夫都圈在了里面。 其中一个家丁有些眼色,看到那个锦衣公子,拱了下手,“叶二少啊,这是我家老爷在菜场新买的小奴,刚到手就跑了,我们这就带他走,不打扰二少逛街。” 叶澜听了这话,往地上的小孩手上看了眼,果然套着常家的锁。 常家那老爷叶澜也清楚,满脑子坏水,净知道折腾一些没法反抗的小男孩,护城河上漂着的都是他的罪孽。 “我说,既然人家都逃出来了,你们就积点阴德吧,”叶澜声音慵懒,内里却含着点威胁,他今天本就闷的心慌,管管闲事倒是种消遣。 “叶二少这话说的,这也不是强买强卖的,我们老爷也付了钱的。” 叶澜皱起一只眼,谁养出来的狗还真是随谁,这种奴隶交易还能是自愿的? 叶澜呼了口气,转了两下脖子,“张涛,拿一钱银子出来。” 车夫立刻从袖子里掏出钱来,这可值一百文。 “我知道你们老爷,玩妓子都不愿多花钱,恨不得人往他身上倒贴呢,这绝对够了。”叶澜道。 家丁收了钱,这可够老爷再买四个的了,老爷肯定也没什么意见,点头哈腰地给叶澜行礼就要退走。 “等等,”叶澜叫住他们,朝还没站起来的萧崇扬扬下巴,“把他手上的锁解了。” 家丁赶紧照做。 萧崇甩了甩手,心想天道好轮回,自己还是有些运气的,朝恩人作了个揖,扭头就要走。 叶澜看着他,眯起眼,笑得慈祥,“你以为我是要放你走吗?” 那不然? “花了老子一钱银子,还想跑,”叶澜一挑眉毛,“给我把他抓上来!” 车夫张涛立时就揪着萧崇的衣领子把他拉上了车辕,他的力气大的惊人,萧崇怎么也挣脱不开。 叶澜坐在车里,阴暗的光使他的笑容更加恐怖。 萧崇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从狼窝跳进了虎口里。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求收藏求评论! 第2章 萧崇整整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沉着张脸坐在车厢边上的座位。 果然有钱人都没什么好心眼,他心里暗暗想。 不过看叶澜模样清俊,确实不怎么像个坏人。 叶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又半抬起身子,倾过去,果然引得萧崇往旁边一躲,他怕自己打他吗? 虽然想的是吓他一下,但看萧崇真的怕了,叶澜心里又不是滋味了,他敲两下车门,朝外面道,“直接回家吧。” 张涛得到命令,又确认了下,“不去脏街了?” “不了,我这不找到乐子了嘛。” 萧崇听到这话觉得受到了冒犯,瞪着眼看叶澜。 叶澜却笑得开心,他想起一件事,低下头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串黑曜石穿的链子,放在手心里,“这个以后就是你的锁了。” 萧崇咬着牙看他,样子就像猎场里那些最后挣扎的幼兽。 叶澜抖抖手,等着萧崇,他有的是耐心。 萧崇颈下的锁骨虽然被衣服遮着,但是叶澜清楚,他的锁骨下方一定会有一道云雷状的疤痕。 这是奴隶贩子们对新奴隶做的第一件事,用烧的火红的烙铁,把那图案印在奴隶身上,以示身份。 一旦被印下了这道疤,就会终身作为奴隶活着,不是在主人的家里受苦,就是在被赶去奴隶市场的路上。 萧崇抬起眼,反正总要一个主人,这个起码比那个胖老头要禁看多了。 他想了想,虽然自己的最终目标是重获自由,但中间必然要经过一些崎岖,老话讲,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崇拿起叶澜手心里的项链,从头顶上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叶澜很满意,又道,“十年,为我做十年的工,我就放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萧崇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澜。 “你应该知道释奴书吧,你在我府里好好工作,把我买你的一钱银子还上,我就放了你。” 释奴书只是个传说中的公文,没人真正见过。 “你是说真的?”萧崇问。 叶澜眼睛转了一圈,故作认真的思考了下,笑,“我为什么要骗你?” 原来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坏的。 马车走到长街的尽头,又绕到另一条街上,调了个头,往回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叶府了。 张涛从车上跳下来,把一个矮凳摆在马车下面,站在一旁等着。 萧崇推开门,朝天上看了一眼,攀着车辕一步就蹦到了地上。 叶澜懒散地跟在后面,看了看萧崇,就按着他的脑袋,踩着小凳优雅地走下来。 萧崇黑着脸,但寄人篱下,他也没办法。 张涛把矮凳收回马车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驾”了一声,驾着马车往后门绕过去了。 看门的两个家丁走过来,“二少爷,不说今天出去玩吗,怎么刚出去就回来了?” “没见我带了个新人吗,”叶澜把萧崇往前推了一把,“路过菜场,买了个小奴回来。” 家丁们惊奇地看着萧崇,这二少爷平时最恨奴隶交易,怎么还亲自买了一个? 他们的眼光让萧崇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瞥了一眼叶澜,“走不走啊?” “就走。”叶澜对萧崇这种语气倒没有什么不悦,大步走在前面,“跟着我来。” 北境是个很广泛的概念。 与中原很集中的权力——宋国相比,这里都是以城为单位自治,城主便是统治者。 叶家的老祖宗是个打铁的,后来手艺不错被城主征用专门来制造打仗时所用的武器,又有几代后辈的经营,终于成为掌握整个罗北城铁器交易的大户。 不过他们家的地位飞升,还是靠叶澜的母亲——城主的女儿。 叶澜在前面带路,萧崇就跟在后面小跑,一直走到西边的一个小院里,才停下。 “二少爷!”小院里站着三个小姑娘,看到叶澜进来都笑起来。 叶澜也对她们笑,然后把萧崇往自己身前一拉,“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以后是咱们院的人了,你叫?”叶澜低下头问。 “萧崇。”萧崇低声着答。 “几岁了?”叶澜又问。 “十五。” 叶澜翻了个白眼,两只手各掐一边萧崇的脸颊,“不许对我说谎。” 萧崇脸被捏得变形,呜呜呜地喊了几声,逗得几个小姑娘花枝乱颤,叶澜才放过他。 萧崇揉着脸,“十二。” “再说一遍?” “九岁。” “哼,”叶澜咂了下嘴,踢着萧崇的屁股赶着他往小院中间的大屋走。 萧崇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屋室,他以前没被奴隶贩子抓走的时候住的是草房子,一到冬天,北境的大风就能把整个屋顶全掀翻掉。 “你以后就住在这了。”叶澜抱着手臂看萧崇惊喜地在房子里乱转。 但到了晚上,萧崇的好心情就一扫而空了。 他转了个身子,脑袋差点磕在床脚上。 嗯,他的新主子确实让他住在了这间大屋里,的地上。 他撑着手臂,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叶澜,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要再忍十年。 看着叶澜不成样的睡姿,萧崇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过他真的太累了,从被奴隶贩子抓走之后,他还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虽然只在地上,但这个毯子又柔又暖…… 第3章 萧崇在睡梦中,感受到一股压力,就像母亲每次叫自己起床时候,就用那种擀面的棍子不断戳自己的腰窝处,一下,两下,三下…… 他迷糊地睁开眼,就看见叶澜坐在床上,手杵着膝盖,捧着自己的脸看着自己。 而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袜,就踏在自己的后背上,语气还特别不善,“有比主子起的还晚的下人吗?” 萧崇不打算理他,往外面挪了两下,跪坐在地上开始收拾自己的地铺。 “二少爷,醒了吗?”女孩清脆的声音从门外面响起来。 “昂!”叶澜提高声音答。 “那我进来了,”一个穿着粉衣的女孩推开门,小臂上挂着套下人的衣服。 萧崇昨天就在院子里见过这个女孩子,长得水灵灵的,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 萧崇把被子简单卷了一下,往柜子里塞,塞,塞不进去。 他有些懊恼,咂了下嘴,一回头看见女孩就站在自己的后面。 她咯咯地笑了两声,“你把这个放下吧,我帮你弄,你先穿上这个。” 萧崇脸上一红,把被子放到一边,低着头从女孩手上拿过衣服。 他看看叶澜,眼神里在求助,叶澜叹口气,指指房间另一侧的屏风,萧崇立刻钻了进去。 女孩把被子重新叠好,很轻松地就放到了柜子的下面。 “桃花啊,你以后不用管这些了,”叶澜低下身子边穿靴子,边道,“我这不是有小厮了嘛。” 桃花点头,笑得甜美,“我知道,但是总要先教他一遍。” 叶澜扯扯嘴角,冷言嘲讽,“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一遍可不一定够。” 萧崇这时候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听到这话脸上明显不高兴的样子。 桃花却看着他眨眨眼,对着叶澜道,“你看,还是人要衣装,这样多精神。” “看不出来,脸皱皱巴巴的,怎么都不精神。”叶澜成说完丝毫不在意萧崇瞪着他的眼神,甚至有些得意,站起来,把两只手抬高,等着桃花给自己更衣。 多大了,连衣服都不会穿。 萧崇在心里默默腹诽,表情却很认真地听着桃花讲解要给叶澜怎么穿衣系带。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桃花拽拽叶澜的衣角,把他的衣服弄平整,又道,“二少爷,您就用早膳去吧,我跟萧崇讲讲其他的事情。” 叶澜点点头,长发一甩,迈着大步就走了。 萧崇朝天翻了个白眼,可把衰神请走了。 桃花对着萧崇一乐,“你可别看二少爷这样,但是他心地可好了。” 桃花看萧崇不说话,又接着道,“你虽然是奴隶出身,但是昨天二少爷也应了你月钱,跟我们一样,一个月三个铜板,还是从他自己的账上划呢。” “三个铜板?” “反正府里管吃管喝,平时买些小玩意够了的。” 萧崇却想的不是感激叶澜,而是盘算着,自己一个月三文,一年那就是差不多四十文,如此干到三年不就够一钱了吗,根本用不上十年,自己就能给自己赎身了啊。 桃花不知道萧崇心里的盘算,领着他往后院里走,一项项交代照顾叶澜的事宜。 桃花今年十三岁了,是叶家的家生女婢。 听桃花说,叶澜这一辈一共三个孩子,他排二,所以大家都叫他二少。 他上面有个哥哥,在城主手下做武将,下面有个小妹妹,现在和叶家夫人出去拜访朋友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叶澜自小娇生惯养,脾气被宠得古怪,但总的来说心眼是好的。 “不然就不会把你带回来了。”桃花同萧崇说,她把手摆在嘴边,小心翼翼地,就好像自己的话被别人偷听去似的,“那个常老爷特别可怕,据说他家买的奴隶最后都被弄死了,他还净挑不足十二的小男孩,他自己可也有儿子啊,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手。” 萧崇嘶了一声,从这点来说,他是真的感谢叶澜的。 但是叶澜难道就不能像话本里的好心人似的,慈眉善目点吗? “待会呢,你就要陪二少爷到书堂去了,”桃花把萧崇带到厨房,把一个食盒放在他手里,“一个月呢,逢初一、十五,二少爷才能休息,平常日子都要去上学,老师不拖的话,大约四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萧崇点点头,可其实桃花这一天告诉他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一点都没记住。 “对了,待会跟着二少爷走的时候,你可要记得带上他的行事本,”桃花又叮嘱,“二少爷可在意那个了,上面会记着他每天要做的事,要是不带着整个一天都过不好。” “还有啊,二少爷一般下了课之后总要和他那些同学玩闹一阵,你要看着点时间,日落前一定要到家里,不然老爷会生气的。”桃花边说边用手指抵着下巴,拼命地想,生怕落下了什么。 不论什么,萧崇就是一个劲点头。 他这个人很有准则,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叶澜用中指的骨节敲了敲书案,“我的行事本呢?” “什么行事本?”萧崇满脸迷茫。 “桃花没和你说我平常上学堂来要带着行事本吗?”叶澜“啧”了一声,“我都忘了今天该干什么了!” 萧崇“哦~”了一声,盘着腿坐在叶澜边上,不为所动,“那就再想想吧。” 叶澜气得直想咬人,自己捡回来的是奴隶还是祖宗啊! 第4章 过会儿,学堂里的人慢慢多起来了。 他们都是城中豪富的孩子,身后都跟着小仆,小仆的背上都背着书篮,和自己一样。 不过他们明显更加有经验,把主子的一样样用品有序地摆到了书案上。 萧崇不敢太明显,低着头用眼神偷偷瞄着,想学习一二。 因为老师还没到,所以学生们都开始互相聊起天来,还有几个同叶澜搭话,好奇起自己这个叶澜的新跟班来。 忽然,整个学堂都安静了下来。 萧崇原以为是老师到了,不着痕迹地往门口瞟过去,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昨天和自己一起被常老爷选走的那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也发现了他,震惊地立在原地。 “看什么看!”小男孩旁边的书生,一巴掌就呼在了小男孩的头顶上,声音沉重得让本来故意疏离他的学生们都忍不住回头看。 小男孩眼睛一闭,露出很痛苦的表情,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叶澜翻了个白眼,常勤这个人渣子,和他爹一个样。 萧崇叹了口气,如果昨天没有逃走,怕是现在也是一个处境了吧。 想到了这,萧崇看看叶澜,发现他整个人的脸上都闪着温暖的光芒。 “看什么看!”叶澜把手掌扣在萧崇的脸上,“我还没原谅你呢。” 萧崇不满地把叶澜的手移开,闷着口气。 “就凑活一天吧,二少爷。”叶澜桌子前面一个蓝色长衫的公子边笑边坐下来,他看见叶澜桌子上没摆着行事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澜瞪他一眼,哼了一声。 那人却好像很明白叶澜的脾气似的,五个手指轮次在叶澜的桌案上敲了两下,“今日下课,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这话一下子就吸引了叶澜,他也不顾着发脾气了,一个劲问,“去哪啊?” 萧崇抬眼看叶澜兴奋的表情,他真看不出叶澜已经十五岁了,这样子,跟自己五岁的弟弟扒在窗口上找自己要糖的时候有个什么区别? “你能不能安静点?”常勤低沉着声音,不悦地看叶澜。 他这话一出,刚刚有点缓和的学堂里的气氛又凝重了起来。 萧崇侧着头看常勤,他跟昨天那个常老爷一个面相,印堂发青,眼底发黑。 叶澜却不怕,要说他一直看常家就不顺眼,“呵,”他冷笑了一声,更变本加厉地抓着他案前那个公子的衣袖,抬高了嗓门,“下了课梁邱带我们去个好地方,你们去不去啊?” 常跟叶澜一起玩的几个人都起哄起来,一时学堂里哄笑成一片。 萧崇看着他们,心里有些失落,如果他也能在富贵之家长大,怕也可以这么无忧无虑的吧。 他还没想完,常勤忽然把自己桌案上的东西一口气全撩到了地上。 常勤一边的小奴隶紧紧地低着头,隔着这么远萧崇都能感觉到他浑身发抖。 “常勤,老师一会儿就来了,别闹了吧,”梁邱开口,他向来是个老好人,一看苗头不对就连忙劝架。 谁知常勤并不理他那一套,直起身子走到叶澜面前,俯视着叶澜。 谁怕谁,老子眼睛比你大多了,叶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就是他,他吧,”常勤的目光一转,指着萧崇,“昨天,你从我爹手里买下来的人?” “怎么了,一钱银子不够使,你们常家要饭的吗?” 萧崇都被叶澜给惊着了,这人说话都不过脑的吗? 就算是第一次见也能明白,常勤这种人一看就不好惹,叶澜还一个劲地给他火上浇油。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有没有什么别的过节,但就这一句话,今天这事也不能和平解决了。 梁邱连忙站起来,伸手挡在两人中间,“叶澜,你少说两句。” “我凭什么少说两句,城主下了多少条令了,买卖奴隶是犯法的,你爹是三品爵就可以明知故犯了吗?”叶澜心里想,如果不提萧崇的事那还好了,他提起来的,就别怪自己给他难堪了。 “你!”常勤随手抓过一个砚台…… 硬物冲击在皮肉上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刺耳,好几个胆小的公子哥捂起了眼。 以前也知道这俩人迟早得打一架,谁想到还真的来这么快啊。 叶澜瞪大了眼,看着地上的血,“你,” 他把目光缓缓移向萧崇,又移到萧崇手里的涮笔缸上,自己领回来的还是个硬茬啊。 梁邱连忙出去喊人,边喊边担忧,“叶澜,你这回死定了!” 萧崇手里的瓷缸摔到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他也没有想到,只是下意识的出了手而已。 常勤捂着自己的额头,表情狰狞,眼睛眯起来,用手敲了下书案,咬着牙,一字一断,“叶、澜,你……” 叶澜连忙从萧崇身上撕了块布条,把常勤整个人按倒,表情焦急而做作,“天啊,你怎么流这么多血啊?” 学堂里的老师走进来,带了很多的人,而萧崇只愣愣地看着叶澜。 常勤流了很多血,脑子本来就有些晕,被叶澜这么一扑,更觉得天旋地转。 叶澜趁机扇了常勤两巴掌,“你清醒一点啊!不要睡!” 常勤死咬着牙,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邱捂着脸,站在门边,叶澜这个疯子。 大人们走过来,把叶澜拉到一边,开始给常勤紧急包扎起来。 叶澜又嚎了一句,“你们可一定要救活他啊!”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顺手还拎着萧崇的衣服领子,带着他,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 常勤的眼透过几个人之间的空隙,眨都不眨地盯着叶澜。 但叶澜无所畏惧,甚至朝他做了个gui脸,才撒开大步带着萧崇往学堂外逃。 第5章 梁邱坐在叶澜的马车里,眉毛揪在一起,“你就这么逃出来了?” “那不然呢,”叶澜把杏核吐出来,搁在手心的白布里,“等他们抓着我?” 他把白布包起来,在上面系了个结,用肩膀拱了两下萧崇,“拿着。” 萧崇还没缓过神来,愣愣地接着。 叶澜看他这样,叹口气,捏了两下萧崇的肩膀,“放心,二少罩着你呢。” 萧崇抬起眼,看着叶澜,他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并不能使自己丝毫的安心。 梁邱想了一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口。 如果叶澜把罪过都推到这个小仆身上,完全是能够保全他本身的。 奴隶算不得人,就算被生生打死也不会有事。 更何况,叶澜和常勤的争执也是因这个小奴而起…… 梁邱一转过头,却发现叶澜正看着自己,缓缓地朝自己摇了下头。 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梁邱也就把自己的想法收了回去,难得叶澜也有想保的人。 “还没到啊?”梁邱去撩马车小窗上的帘子。 叶澜跟着看过去,“是干什么的地方啊?” 梁邱神秘地笑了笑。 “二少爷到了,”张涛喊了一声,把身旁的小凳放到地上。 他们面前是一个挂着黑帐的铺子,连个招牌都没有,铺子里黑漆漆的,只能看见里面有个一人高的大香炉,香炉中间点着三根细香,燃着青色的烟,缓缓地散在屋子里。 萧崇跳下车来,看了看手里托着的白布包,刚才叶澜让他下车把这杏核扔了,他犹豫了下,却把布包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这回他有了经验,伸出手扶住了叶澜的手臂。 叶澜打了个哈欠,他看到这个环境就有种想睡觉的感觉。 梁邱跟在叶澜的后面,也想扶一下萧崇,结果摸了个空,他刚一瞪眼,看主仆二人一大一小都站在铺子门口动作一致地偷偷往里面看,也没了脾气,只恨自己怎么把自家的小仆扔在了学堂那里。 他走在最前,连着拍了下他们俩的头顶,“进去了。” 叶澜舔了下嘴唇,跟在他后面,手却背在后面,朝萧崇抖了两下。 萧崇想了一想,伸出自己的手,塞进叶澜的手心里。 俩人便这样牵着手同行。 一进铺子里先通过了大厅,再往后堂走,绕过一个曲折的长廊,才到了正经地方。 两个梳着高髻的小童站在门边,瞧见他们进来,一起低头行礼,“师尊已等候多时。” 叶澜瘪着嘴看梁邱,这什么鬼地方? 他知道中原流行道教,但是他们北境却觉得这些人装神弄鬼,纯粹就是骗钱的。 梁邱拉了下叶澜的袖子,催促道,“真的很准的!” 叶澜翻了个白眼,本来就觉得够晦气的了,没想到梁邱还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萧崇被叶澜拉着,他倒没见过这些,挺好奇的。 他走到两个小童之间,左右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其中一个小童好像被他的滑稽样子逗到了,也回礼了一下。 这间屋子和前厅的摆设一样,只是香炉变成了巴掌大,后面又坐了个老道士,右手拿了根拂尘。 梁邱指指叶澜,轻声道,“道长,我跟您说的那个人就在这呢。” 老道士头偏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开,瞥了一下叶澜二人,笑了笑,“你这个朋友来头挺大啊。” 梁邱笑着对叶澜讲,“你看,我就说吧,这位道长很准的,一下子就看出你不一样了。“ “我说的是他。”道士拂尘一甩,指了下萧崇。 梁邱和叶澜都惊讶地看着萧崇。 萧崇愣了半天,抬起头,眼里有种难言的认真,“道长,此话何解?” “你自然知道我指的什么,”道长语气和缓,他说话时候身子跟着微微摆动,不知道说是疯癫,还是说仙人之姿,“如今一切艰苦皆是因,而后极富极贵都是果,你便等着就好。” 叶澜咂了下嘴,他倒想知道这道士还能说出什么荒唐话来,“那道长,您看看我,以后可能富贵吗?” “小公子打小就是养在金池子里,就算偶有血光,以后也能一直顺遂,”道长含笑道,“只不过你的富贵都是别人给的,若你能看开,会为以后省下许多纠结。” 梁邱捂着嘴笑,这其实挺准的啊。 叶澜可就不高兴了,瞪他一眼,拽着萧崇的手就往外走,“走了走了,没意思。” 梁邱连忙同道士行礼,“我这个朋友实在不懂礼数,冒犯道长了。” 道士摇摇头,“他的命数确实比一般人顺遂,别人要谨小慎微的事情,他都不必在意,自有上天庇护,就算是老道觉得被冒犯也只能受着了。” “真的?”梁邱反倒好奇起来,“可您刚刚也说他会偶有血光啊。” “都算不得什么。”道士说完这话,缓缓闭上了眼。 梁邱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便一低头,退了出去。 等他走到门边时候,叶澜已经拉着萧崇上车了,梁邱叹了口气,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在意。 不过梁邱也确实能忍的了叶澜这怪脾气,现下想想,没准真是天命如此。 萧崇坐在车里,低着头看着手,他心里有些忐忑,那道士难道真能看穿自己的来历? “二少爷,咱们回府?” 叶澜呲了下牙,“能晚回去一会是一会儿,先送梁邱回家。” 梁邱摇了摇头,这个叶澜啊。 第6章 叶澜站在叶府门口,喘了一口长气,两边家丁俱冲他摇头,又指指里面,意思是叶家老爷已经回来了。 “待会,我说什么你听就罢了,千万别插嘴,”叶澜又嘱咐萧崇。 萧崇点头,但其实心里早就想要是叶家老爷真有心难为叶澜,他就把实情相告,之后事情之后说,如果叶澜能稍许拦着点,给自己留条命,自己就能琢磨出一个活法。 叶家老爷叫叶晋安,因为娶了城主的女儿,从卑贱的商人身份晋了五等爵。 人人都知道他的发家史,因此常为那些生为贵族的世家看不起。 他自己也有些计较,总是劝着叶澜少与那些人纠缠。 可叶澜哪是能老实听话的人。 他坐在大厅里,看了看叶澜身后的小孩,具体事情他早打听得明白。 “你就是打了常家公子的小仆?”叶晋安问。 萧崇看一眼叶澜,合着路上俩人串的供是一点用没有,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是。” “诶,爹,”叶澜挡在萧崇身前,也跪下,“这事我惹的,你可别往他身上推,常家是赔钱还是怎么的,我赔。” 本来叶晋安还没怎么气,反倒被叶澜的话惹火了,“你有钱赔吗,你的钱都是谁给的?!” 叶澜自己也知道说错话,舔了一圈嘴唇,忽然声色俱悲,上身扑倒在地上,“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天天给姓常的小子欺负成什么样了,这小仆也就是帮我出了口恶气而已,”他知道他爹肯定是把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更加有底气,“如果他不先动手,现在躺在床上血流不止的人可就换了你的儿了。” 叶澜演技惊人,连哭带嚎的,吐字竟然各个清晰,惹得站在叶晋安身后,看管他多年的叶家管家都有些难过。 “我当然知道。”叶晋安明知道叶澜是装的,但也发不出脾气,只能憋回去,又突然想起件事,“不过你当时跑什么?” 叶澜直起身子,脸上连点泪痕都没,他想了想,“我还能站在那等着他把我逮住,当场报仇啊?” 叶晋安无奈地摇了下头,“这事总归你是有错,不罚不行,三天不准你出门。” 萧崇没想到叶晋安这么好说话,松了口气,朝他磕了下头。 叶澜美滋滋地站起来,正好,他还乐于待在家里呢。 他刚撩起衣服下摆想站起来,忽然听到大门口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叶老爷……” 叶澜听得头皮发麻,看了眼叶晋安,又跪回了原地,脸色也沉下来。 萧崇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回头,就看到常老爷被人搀着,摇晃着肥腻的身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叶晋安站起,两手向前一拱,抬头即是虚伪的笑意,“常老爷。” “哦呦,你这是怪罪叶澜呢?”常老爷细长的眉眼放出精光,“我们勤儿也有错,你可不要全都怪叶澜啊。” 叶澜低着头,他可不信常老爷有那个好心眼给自己求情。 “打两下就算了,”果然,“给孩子长个记性就好了,他们年轻人血热,动不动就得比划两下。” 叶澜紧紧咬着嘴唇,他就知道躲不过了。 “哦,”常老爷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玩意似的,看到了跪在叶澜身旁的萧崇,他伸出肥硕的手指轻轻刮了下萧崇的脸,“你既然是叶澜的小仆,那不然替他受了吧,叶澜是个少爷身子,怕是受不得痛的。” 萧崇刚要说话,叶澜突然道,“不必了,我自己的人我没看好,伤了常勤,当然是我的错,爹,”叶澜抬头看着叶晋安,“血债血偿,动手吧。” 叶晋安眼睛一眯,看看冗自坐下看戏的常老爷,对身后的管家道,“把戒鞭拿出来。” 叶澜咬了下牙,明显心虚,他有些信了那个道士的话,这血光怕是躲不过去了。 萧崇眼见着管家把戒鞭呈上,心都颤了。 这哪是鞭子,分明是根铁棍,上面还有一排看不见的倒刺,这一棍打下去,肯定要带下去一块皮肉的。 叶澜的手握成拳,牙关咬得紧紧的,死闭着眼,脑子里想着找天一定要把那个道士的嘴给缝上。 叶晋安知道掌握力度,但又要给常老爷看这出戏,所以每一下都破皮见血,十几鞭下去,叶澜的后背已经血淋淋一片了。 叶晋安给叶澜使了个眼色,差不多了。 叶澜立马配合,双手一伸,就往地上趴了下去。 萧崇却不知道这是演戏,看到叶澜这般,心里是真的慌了,一整个人扑到了叶澜身上,想替他受戒。 可他这么一下,压住了叶澜那还泛着血的伤口,叶澜惊叫了一声,彻底疼晕了过去。 管家赶紧跑过来,把萧崇拉开,焦急道,“快把二少爷抬回房里。” 萧崇连跪带爬地站起来,搀着叶澜的腋下,将将把他扶起来。 叶晋安看着叶澜被抬走,已是极怒,却还摆着笑脸,“常老爷,常勤的伤怎样?” “没什么,说养两天就好了,”常老爷站起来,搓了搓手掌,“只不过叶老爷你手也太重了,你看把叶澜打的。“ 那也没见你喊个停啊。 叶晋安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他真是再也不想看这人一眼了。 常老爷目的达到了,自然也不愿意久留,哼着小曲又走了。 等他的马车离开了叶家,叶晋安立刻抓住了一旁家丁的手,“快,给叶澜找个大夫去!” 第7章 叶澜赤着背,趴在床上,身上血斑点点。 床边跪着萧崇,他手里拿着块棉布,往一边的水盆里蘸了些水,然后抬起身,小心翼翼地在叶澜伤处一点点擦拭。 叶澜身子猛地一抖,让萧崇吓了一跳,又不敢碰了,等叶澜平静下来,他才继续。 大夫刚走,给萧崇留下了一小瓶药粉,说是要把伤口边缘擦干净了,再洒在伤处。 桃花请着大夫到另一边的书房去开内服的药了。 萧崇现下脑子才清醒起来,从叶澜挨打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了,全程都是叶管家在不停地叮嘱他,他迷迷糊糊跟着点头而已。 直到大夫说这些都是皮外伤,不严重,他才稍稍回神。 既然不严重,为什么叶澜到现在眼皮都不眨一下呢。 萧崇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来也奇怪,他跟叶澜不过相识两天,怎的平白生出这样担忧的情绪呢。 更奇怪的是,叶澜同自己也只相识两天,怎的就为自己拼命到如此呢。 萧崇把另一块布巾蘸了另一盆干净的水,再拧干,擦下叶澜额头上的冷汗,又敷在他头顶上,大夫说发热是很正常的,只要勤着点帮他降温就好。 刚刚桃花要替萧崇照顾叶澜,被萧崇拒绝了,他虽不及女孩心细,但是这事不亲自来,心里总是不安。 “唔……” 叶澜的声音轻飘飘的,听在萧崇耳朵里分外清晰。 他凑到叶澜脸边,“怎么?” 叶澜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那老东西走了吗?” “走了。” 叶澜嘴里呼出口气来,“太好了,”他的脸蹭了蹭方枕,“我还怕他准备鞭我尸,一直不敢醒呢。” 萧崇看着他,瘪了瘪嘴,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这不是废话嘛! 叶澜看看萧崇那挤在一起的小脸,却不忍心这么说,斟酌了下,“一般疼吧。” 怎么可能,萧崇明知道叶澜说的是谎话,他以前在奴隶贩子手里也受过这种刑,皮开肉绽的,他整整哼哼了十几天才等着伤口完全愈合结痂,有了那次记性,他就再也不敢逃跑了,也没什么力气跑了。 萧崇没再继续问,他看看叶澜的背,已经都擦干净了,便拿起小瓶,对叶澜道,“可能会有些痛。” “来吧,”叶澜抬了下眉,还能比刚才痛不成。 药粉一撒到伤处,叶澜就后悔了,真的比刚才还痛! 萧崇都能清楚看到叶澜浑身肌肉抽搐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帮叶澜缓解,只能抬手,抚在叶澜的小臂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嘴里小声道,“马上就好了,再忍忍。” 叶澜哭笑不得,一个九岁的孩子在这轻言细语地安慰自己,如果不表现的坚强一点实在太丢人了。 他一想到这,便紧咬牙关,把这一阵又麻又痛的感觉忍了过去。 “二少爷,我把药熬好了。”桃花敲门,在外面喊了一声。 叶澜虚弱道,“拿进来吧。” 桃花听到是叶澜答话,惊喜地推门而进,把药先放到桌子上,快步赶到叶澜边上,“二少爷,你醒了?!” 叶澜笑,“二少有那么虚弱吗?” 他们俩言笑正欢的时候,萧崇便默默把水盆端了出去,他看眼桌上的药,心想待会桃花一定会喂叶澜吃的,便也不再担心,走了出去,顺便带上门。 他刚走出叶澜的小院就看见叶管家在不远处朝他挥手,萧崇低下头,略微犹豫了下,就过去了。 “您有什么事?”萧崇问。 叶管家叹了口气,“我是替老爷问问,二少爷醒了吗?” “醒了,药也都敷上了。” “那就好,”叶管家叹了口气,“老爷怕二少爷记恨他,现在不敢去瞧他,你们这些下人要多操着点心,细致点。” 萧崇点头,他忽然不解地问,“您不怪我?” 叶管家眨了眨眼,“怪你做什么?” “都是我,二少爷才……” “诶,”叶管家摇头,“二少爷都不怪你,我们怎么会怪你,更何况你也是为了护着二少爷。” 叶管家慈祥地看着萧崇,“不过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可要斟酌点,我看你还是个孩子,但是心里却不一定比大人幼稚,起码比咱们二少爷成熟多了,他为人冲动,你要多帮他担待着些才是。” “我,”萧崇放下水盆,十分郑重地朝叶管家一拜,“我知道了。” 叶管家知道有些奴隶并不一定出身赤贫,很多都是被山贼打劫转卖到奴隶贩子手上的。 尤其看萧崇做事,稳重少语,家教必定比平常孩子要严格得多,叶管家心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找萧崇深聊一下。 不过现在,他指指萧崇脚边的铜盆,“你先忙你的吧。” 萧崇点头,拿起铜盆,心里轻松了些,他虽然九岁,但没少大起大落,现在能遇上叶家这些人,也算是幸运了吧。 他换了一盆干净的水,走回房间里,发现药碗还摆在桌上。 “你喂我吧,”叶澜抬眼看他,“桃花刚被她那些小姐妹叫走了。” 萧崇把水盆摆在架子上,两只手在衣服两侧蹭了蹭,“好。” 他端着瓷碗的底沿,走到叶澜的床边上,停了一会。 叶澜可能猜出了他的意思,像只案板上的鱼一样,往床里边蹭了两下,腾出点地方给萧崇坐。 萧崇坐下来,一只手搅着药汤,头低下,鼻尖感受着热气,“还是有点烫。” “那就再等会儿,”叶澜歪着头,他现在只能这样看人,如果恢复的慢的话,他可能至少小半个月都要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萧崇,你原先不是北境的人吧。”他问。 萧崇愣了下,抿着嘴,满脸的苦大仇深。 叶澜哈哈大笑,“你这样子,怎么那么像我爹啊,”他闭了下眼,“算了,我就是对今天那个道士的话挺在意的,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 萧崇盯着叶澜,他之前并没有怎么在意,叶澜的模样端正,五官精致,这在大多人长相粗犷的北境里来说是十分稀罕的。 不少中原人因为战乱都渐渐向南北方向迁徙,萧崇猜叶家也是这么一派,也不怪罗北城的贵族会对他家多有忌惮。 但自己,萧崇叹了口气,他并不是这类人。 第8章 天色渐晚,桃花敲敲门,端了个小盘进来。 小盘上摆着四样点心,她放在桌上,对萧崇说,“这是夜里用的点心,都挑的二少喜欢的,”她笑眯眯地看着萧崇,“不过我看他现在也没那个力气吃,你也可以尝尝。” “我还没聋呢。”叶澜懒洋洋地开口,手架在肩膀两侧,把头抬高,摇了摇下巴,“萧崇,把点心端过来。” 萧崇原先盘坐在叶澜的床下的矮阶上,听了这话站起来,走到桌边,把小盘子端起来。 桃花无奈地看他一眼,“二少爷……” 叶澜得意地挑着眉毛看她。 谁知道萧崇一边走,一边从盘子里捡了一个点心,一口就下去一半,还对桃花点头,“好吃。” 桃花噗嗤一笑,用手掩着面,幸灾乐祸地看着叶澜,“也就萧崇这种愣头愣脑的性格能治得了您。” “他那是故意的……唔!”叶澜话还没说完,萧崇吃了一半的糕点就塞进了嘴里。 桃花连忙退出去,合上门,大笑的声音隔了老远还能听见。 叶澜心想自己受个伤,这院里的人就翻了天,等着自己伤好的,非好好惩治一遍他们不可。 但现下,他只能咽下糕点,边嚼边含糊道,“给我掰小点!” 萧崇抿嘴一笑,坐回到原位,把小盘放在膝上,将糕点一个个掰成小块,成块的喂给叶澜,掉下来的沫沫渣渣就自己咽了。 “有个小厮可真好,”叶澜转眼间就忘了他要惩治这些下人了,眼睛半睁着,张嘴等着萧崇喂,“桃花可没你这么细心,你看也知道,她是个急脾气,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点个蜡烛恨不得把房子都烧了。” 萧崇笑了下,把小盘放在一旁,去给叶澜斟水。 晚上喝不得茶,容易睡不着。 其实照顾人这事,萧崇是个熟手,他有个弟弟,比起那个小猴子来说,叶澜这已经算懂事了。 烛光温暖,让萧崇不得不有些想家。 他忽然问叶澜,“我攒够了一钱银子,就能赎身吗?” “嗯,”叶澜有些倦,声音都软了下来,“我留着你干什么?” 萧崇两只手捧着水杯,到叶澜的跟前,用小臂托着叶澜的头,把水小心灌进他的嘴里,又不至于让他一次喝得太多。 叶澜咂咂嘴,“不过你要是想一直跟着我也不是不行。” 萧崇瞟他一眼,让他伺候一辈子这少爷,还不要累得心力交瘁。 不过叶澜倒没等萧崇回答,自己就已经睡了过去。 萧崇凑近他,听他呼吸均匀,摇摇头,自己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铺盖来。 他跪坐在床边,把毯子被子一一铺好。 他眯缝着眼,又确认了一下叶澜的状况,才终于睡下。 远远传来打更人的声音,萧崇侧了下身子,往床边靠近了点,这才听清刚刚的□□声音并不是在梦里。 他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使劲闭了下眼又睁开。 叶澜的身子微微颤抖,被子被他踹得老远,这怎么趴着睡还不能老实点。 萧崇爬起来,伸手到叶澜脚底,把被子拿起来,强撑着意识,给他轻轻盖上。 手背接触到叶澜肩膀的时候,他发现叶澜的体温热得惊人。 “二少爷,二少爷,”萧崇拍了两下叶澜的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叶澜的脸烧得通红,他虚弱地开口,“冷。” “这是发热了,”萧崇暗暗后悔,他就应该一直盯着叶澜的,虽然大夫说发热是正常现象,但这明显是因为着了凉。 萧崇连忙爬起来,想出去喊人,后来一看夜这么深,要是把桃花他们全都叫起来反倒麻烦。 他端着铜盆,小跑到厨房前的水井前,打了满满一盆。 他把棉布浸湿了,给叶澜擦了遍上身,又重新把叶澜裹好了。 叶澜身上都是伤,本就不好恢复,现在又发热,火上添油,他平时哪受过这样的罪,一个劲的哼哼。 他叫一声冷,萧崇的手就抖一下。 如果被打的人是自己就好了,至少心里的愧疚不至于这么折磨。 他不断想着桃花嘱咐自己的事情,她好像根本没说过家里的暖炉都放在哪了吧。 也是,现在还没入冬,哪用的着暖炉啊。 萧崇想到以前天冷的时候,家里根本没有炭火,两兄弟只能互相拥抱着取暖,小孩子火力壮,身体总是暖的,将将能挨过去。 萧崇摸了下叶澜的额头,边脱衣服边道,“二少爷,得罪了。” 他托着叶澜的身子,把他往里面推了推,自己也chi着上半身,躺在叶澜的边上。 睡梦中的叶澜毫无察觉,只以为有人递了个暖炉在自己身边,二话不说搂到了怀里。 萧崇呲着牙,小心挪动身体,尽量让叶澜压在自己身上,轻轻帮叶澜罩上被子,不然叶澜的动作过大会撕扯到伤口。 他呼了口气,实在觉得一个月两文的价钱太便宜了。 兴许是真的有用,过了会,叶澜就又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喷洒在萧崇的脖子边上,让萧崇觉得有些痒,更加睡不着了。 他便干瞪着眼,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些倦意,头歪在叶澜的颈侧终于睡了。 梦里一座大山压在胸口上,萧崇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奇怪的是,他并不想把山移开,而是就着被压着的姿势在山前种起了小花。 这也是萧崇第一次发现,自己可能有受虐的倾向。 还不轻。 第9章 并不是好心就能有好报的。 日头刚上,萧崇便坐在地上怒气冲冲地瞪着床上毫无知觉的叶澜,手还揉了下大腿。 没有错,叶澜大概在梦里学会了中原功夫,刚刚一脚就把他从床上蹬了下来。 萧崇咬牙切齿地看了他半天,最后一想他身上的伤,就决定不计较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皱了两下鼻子,作为报复,还是先给自己洗漱一下再来管叶澜好了。 “大少爷要来了!”桃花忽然闯进门,把萧崇的地铺飞快地掀起来。 “大少爷?” “对,大少爷似乎是听到二少爷受伤的事,特意从城防营里回来的呢!” 萧崇赶紧抱起被褥,草草往衣柜里一塞,“还要准备什么?” “把二少爷叫起来啊,”桃花指指床上的叶澜,又连忙去收拾屋子的另一边。 叶澜的大哥叶沧是城防营的骑兵统领,很受城主的重视,非休假时期绝对不会回家的,看来他是很重视这个弟弟了。 叶澜睡得死熟,桃花这样咋呼,只是把头向另一侧偏了一下,依旧睡着自己的。 萧崇走到他的身边,犹豫了一会,这算是报仇的机会来了吧,他矮下身子,一只手贴在叶澜的脸上,正要用力却还是忍了下来,轻轻拍了两下,“二少爷,醒醒。” 叶澜仍是没有反应,只当是有蚊虫骚扰,拧了拧肩膀,正要翻身,却磨到了腰侧的伤口,蹭地一下就睁开眼了,“疼!” 萧崇吓了一跳,连忙扶正叶澜,仔细检查了下伤口没有开裂才放心。 “我哥来了?”叶澜任萧崇摆弄,眯缝着眼往门口看。 “可不……” 桃花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穿戴整齐的武将走了进来。 他和叶澜眉目相似,却自有一身英气,跟懒懒散散的叶澜看上去完全不一样。 萧崇和桃花退后,让叶沧走到前面。 叶澜瘪着嘴,满脸的委屈,“哥。” 叶沧叹口气,坐到他边上,这个弟弟似乎从来就没有长大过,“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还好意思抱屈?” “那常家人就是跟咱们家过不去,”叶澜边说话,边把自己身上的薄被揭开,非要给他哥哥瞧瞧自己这一身伤不可,必须得先告一状,“你看看,爹下得多重的手!” 萧崇跟桃花互相看了一眼,摇头。 这叶沧可是上过战场的人,一看伤口就能知道叶晋安用了多少力,自然明白叶澜有几成是在演戏,但他也确实心疼叶澜,安慰道,“这事我给你做不了主,你再坚持坚持,等母亲回来了,她自然能帮你。” 叶澜撅了下嘴,“成吧,”他又想起来,“你这次回来是专门看我的?” “那倒不是。”叶沧老实答,“我是来收拾些兵书,带到城防营去,我过几日要带兵到南些的靖安城去,和那的骑兵一同操练。” “又要走啊……” 叶澜有些不舍,自叶沧从军之后,他们兄弟亲近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叶沧转过头看了眼萧崇,“你不是找到了新玩伴吗?” “新玩伴害得我现在只能趴在床上靠人喂了。”叶澜又告一状,萧崇冲着他呲了呲牙。 “起码你这样不能再闯祸了。”叶沧玩笑道。 他朝萧崇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萧崇。” 叶沧眼睛眯了一下,“姓萧?” 萧崇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没辩解,点头。 “你护主有功,其实该赏的,不过你也害得叶澜这一身伤,算抵了,”叶沧可比叶澜通情达理多了,他又转向叶澜,“你和常勤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咱家,你便不要去学堂上课了。” “好!”叶澜立刻兴奋地大叫,浑身的疼痛烟消云散。 “我正好有个老友从中原来,就要他教你功课即可。” 叶澜立刻垂头丧气。 “至于你,我看你年纪很轻,识字吗?” 萧崇想了想,“小时候母亲教过一些。” 叶澜听了这话抬眼看了下萧崇,不过他把心中想法压了下去。 “既然这样,你也可以和叶澜一起学习,你比他小,不必因为他的身份总是让着他,”叶沧这一番话又成熟又理性,萧崇心想这才是一个男子该有的气度,反观翻着白眼瞧床顶的叶澜,啧,真是天壤之别。 叶沧要嘱咐的也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我还要去和父亲商量一些事情,你也清醒了,吃点东西吧。” “你说的老师什么时候到?”叶澜赶紧问。 “大概五日之后吧,”叶沧说完就明白叶澜的目的,笑了一下,“这几日你只要能动,随你折腾。” 叶澜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 叶沧俯下身,捏了他脸一下,“我说的是你能动。” 待叶沧摇着头走出去,叶澜才吐吐舌头,朝萧崇一挑眉,“你别听我哥说啊。” 萧崇无奈,“我知道,我还是得听二少爷的。” 叶澜满足地笑起来,“桃花,快给我拿点吃的,我要赶紧把伤养好。” 桃花看看还没走远的叶沧的背影,想着都是同一个娘亲生的,怎么差距会有这么大。 等桃花也出去了,只剩了萧崇陪着叶澜。 萧崇低头,细细观察着叶澜的伤口,虽然只修养了一天,但是叶澜的恢复力不错,伤口上大多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他道,“其实应该能挺快好的。” “是吧,”叶澜笑嘻嘻道,“等二少好了,带你上街好好逛逛。” 萧崇在心里默默叹气,想得和桃花是一样的事。 可他一看叶澜的脸——一双干净得像玻璃珠子似的眼带着笑意瞧着自己——怎么也嫌弃不起来。 偏生生有人就长了这样讨喜的面相。 第10章 也许是叶澜每天晚上默默的祈祷有用,三天之后,他就能勉强活动一下了。 萧崇陪着他到饭厅去用早膳,看到叶沧和叶晋安都坐在那。 “等我呢吗?”叶澜笑。 叶晋安板着脸,“伤没好利索,让人把早膳送到屋里不就行了?” “不,”叶澜朝他一吐舌头,“我就是要到你跟前转转,看看你把亲儿子打成什么样了,”他说着话的时候还特意撩起短衣下摆,露出后腰来。 叶沧“嘶”了一声,“老实点吧。” 叶澜哼了一声,坐到位置上,萧崇就站在他后面。 “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叶澜喝了一大口粥,问。 “明天母亲回来之后。”叶沧答。 “明天娘亲就回来了?!”叶澜眼睛陡得睁大,他掰着手指,“明天母亲回来,后天新老师就要来,你们这无缝衔接吗?” 他手往后一伸,“萧崇,快,抬也把我抬上街!” 萧崇的袖子被他捉着,表情无奈,和叶晋安父子俩一样。 叶澜究竟几岁啊? 用完早膳,叶澜就被搀回了房间独自生起闷气来。 “二少爷,那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总想着出去?”桃花坐在叶澜的边上叠衣服,叠好的衣服直接往叶澜的腿上一搁。 叶澜动也不动,反正已经心如死灰,“在囚笼里待久了的人,怎么能懂自由的空气有多可贵。” 萧崇已经懒得搭理叶澜这些疯疯癫癫的言语,他看叶澜腿上堆了几件了,就一齐拿起来,收到衣柜里。 “不是,”叶澜突然把矛头对准萧崇,“桃花不爱走动也就算了,你应该是最爱玩的年纪啊,怎么天天沉着脸跟个小老头似的。” 萧崇冷淡答,“我觉得待在府里挺好的。” 叶澜觉得这就是个小木头,从捡到他开始就没见过他笑脸,话都没听过几句。 虽然他也明白,萧崇这么小就成为了奴隶,肯定是经过了什么坎坷,但是他总这么压抑也不是件好事啊。 “就是啊,”桃花把最后几件衣服叠好,走到衣柜前放好,“我先去厨房帮忙,萧崇你好好看着二少爷,他平常要是翻墙,一定会走后院那面,拦住了可。” “喂!”叶澜冲着桃花的背影做了一个极丑的怪脸,这丫头怎么能把这么重大的秘密交代出去呢!? 萧崇看桃花走了,便问,“二少爷,要换药吗?” “能不吗?” 萧崇给了叶澜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让叶澜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床上。 趁萧崇给自己换药的功夫,叶澜问,“你老家是哪的啊,家里还有人吗?” 萧崇眨了眨眼,还没回答,叶澜就又说,“如果你很想回家的话,我其实也可以差人送你回去的。” “不用了,”萧崇拿着一个小罐,用手指从里面取了一小块软膏,轻轻涂在叶澜的伤疤处,“现在那个地方已经被风雪掩埋住了,我家里人也都没了去向。” 叶澜沉默了一会儿,去年北境确实下了一场极大的雪,连着十二天,连罗北城这种在北境已算是繁华的地方,满街都是冻饿而死的人,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那他们……” “他们没有死。”萧崇知道叶澜想的是什么,“当时我把自己卖给了奴隶贩子,换了十文买炭火的钱。” “什么?!” “如果我能再长得壮一点,可能价钱会更高,但没关系,十文钱足够他们过完整个冬天了。”萧崇欲言又止,“我也是被带走之后才知道又下雪了,还那么久,不过我想娘亲一定带着弟弟都搬走了。” 叶澜一时说不出话,好久才开口,“我帮你找找他们?” “不用,”萧崇叹了口气,如果叶澜真的托人去找,对他们来说才更危险。 萧崇给叶澜上好药,把他的衣服重新翻下来,盖在伤处,想着不然帮叶澜找些解闷的小玩意,就听见叶澜闷声开口,“萧崇,你把我扶起来。” 萧崇照做。 药香忽然包裹住萧崇的身体,这怀抱里的温暖让萧崇觉得眼眶都发烫了。 “你才只有九岁,”叶澜的声音低低的,“没必要这么坚强。” 萧崇怔了半天,抬起手环住叶澜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从常家人的手里把自己救下来,却又威胁着自己为他当差还钱;他颐指气使地使唤自己,却在自己犯错时候替自己挨罚;他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眼下却同自己共情似的比自己还要哀伤…… 萧崇只有九岁,正是心灵最加单纯的时候,却见遍了人心险恶,受过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见得会有的苦。 已经准备封闭内心的时刻,却被这个人笨拙地在心里开了个缝。 …… “二少爷,您就算真那么想出去玩也不用哭成这样啊!”桃花忽然走进门来,从袖子里掏出个帕子,在叶澜的脸上抹了两下,“我刚才特意让人去传话,您猜猜,我把谁给您找来了?” 叶澜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一见眼前人就破涕为笑,“梁邱,你这个没良心的,还知道看看你二少来?” 萧崇这时候也从叶澜的怀里钻了出来,他呼了口气,背对着人用手蹭了下眼角,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哭出来了。 梁邱咧着嘴,往叶澜后背瞟,“我本来以为你爹就关你几天呢,哪知道今天常勤来学堂,说你被你爹打得直接晕过去了。” “常、勤。”叶澜咬牙切齿,“他总有天得死在我手上!” “行了,把二少您的雄心壮志快收起来吧,看我带什么来了。”梁邱走到床边上,把宽袖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个筛盅。 梁邱笑道,“去不了赌坊,咱们就自己过过瘾吧。” 萧崇叹了口气,看着叶澜瞬间就进入了赌徒的角色里,这个人,也太奇怪了。 第11章 桃花特意说过,今天叶家夫人和小姐一起回来,要萧崇早早给叶澜拾掇好了。 萧崇便用小小的身子支着还迷糊着的叶澜,拽着他一通忙活,他边给叶澜梳头发,边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比叶澜长得高才行。 叶澜终于打了个哈欠,算是清醒了点,噘着嘴很委屈似的,“萧崇啊,我困。” “今天夫人回来,你不是还等着告状呢吗?” 这一句话让叶澜整个人都抖擞起来,他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你给我弄得太干净了,娘一会感觉不出我的可怜来!” 萧崇翻了个白眼,难道我还能现去抓一把泥糊在你脸上吗? 他把这话藏在心里,无奈地把叶澜脑后的碎发编成小辫子,缠在马尾后面。 过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声吵闹的声音,叶澜眼神一瞟,看到门口有阴影,立刻把萧崇往边上一推,飞也似的一猛子窜上了床铺,摆弄着自己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伤疤全漏出来。 萧崇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仰天叹口长气,走到门前,刚一开门,一个小女孩就跑了进来,“哥!” 这一对兄妹倒确实是亲生的。 叶熙扑倒在叶澜的床前,揪着一点叶澜的床单抹着脸上根本没有的眼泪,“我听说你快被爹打死了!” 来了帮手,叶澜嚎地比前几天还要起劲,“妹妹啊,你不知道哥受了多大的委屈!” 叶沧站在门口,挽着叶家夫人的手,对着萧崇摇摇头。 萧崇抿嘴一笑,等他们都进了屋,便径自退了出去,走得老远,还能听到叶澜兄妹俩一唱一和。 短短几天,他就已经把叶府上上下下都摸清了。 叶府并不很大,从前院进到厅里,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厢房,是平时守院家丁换班休息的地方,从前厅到后堂中间有个大园子,是平常主子们的休息处,然后有长廊连着,通向每个院子。 一个大院是叶晋安夫妇的,叶熙就住在院中侧面的厢房里。 叶澜原先和叶沧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是去年才单给他辟了一个小院。 还有个院子是专供下人们住的,厨房等一些独立的小屋也都在那边。 最偏的一个院子是蓄马的,北境的贵族大都有这么个爱好,但真心爱马的人很少,大多都是为了攀比。 萧崇往马院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马夫张涛在洗马。 “要我帮忙吗?”萧崇跑过去,问。 张涛看看他,把马刷递给萧崇,自己又去拿了另一个,“行。” 张涛这个人不怎么爱言语,倒是很合萧崇的意。 叶府上下都很热情,这让不怎么爱和人亲近的萧崇手足无措,倒是这个张涛,比自己还要沉默,也不知道在叶府怎么待这么长时间的。 张涛默默地刷马,偶尔指点两下萧崇,也就不再说话了。 萧崇就这时刻最自在,他一边梳理着马的毛发,一边发呆,心里想些天马行空的事情。 张涛眯起眼,瞧了下萧崇,想了一会,终于问,“你今天不用照顾二少爷吗?” “啊,”萧崇摇头,“今天夫人和小姐都堆在屋里,用不着我伺候。” “但是已经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张涛指指门口,从这里就能看到厨房那边下人们来来回回。 “啊,”萧崇惊讶了一下,竟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时候,连忙把马刷交给张涛,“我得跟着二少爷去。” 他快走的时候抓了两下马身上的鬃毛,“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叫闪电。” “嗯?”萧崇回头看着张涛。 “我说这匹马的名字叫做闪电。”张涛重复了一遍。 萧崇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之后就匆匆跑走了。 张涛把马刷放到一边,对着萧崇的背影眯起了眼。 叶澜彼时已经等了萧崇很久了,见他气都喘不匀地跑回来,有些怀疑地问,“跑哪去了?” “没有。”萧崇呼了口气,看桌上有个食盒,想着肯定是桃花帮他把叶澜的午膳领了回来。 “先前还觉得你是个老实孩子,”叶澜咋咋嘴,朝萧崇招招手,“扶我一下。” 萧崇先把叶澜扶到桌前,又把食盒里的菜一样样的摆了出来。 今天的饭菜格外的丰盛,不过叶澜演累了,懒得再同家人一并吃。 萧崇菜拿到一半,忽然发现食盒里放了两双碗筷,他抬眼看看叶澜,还请了谁不成? “是你的,”叶澜扬了下下巴,“我听桃花说,你今天为了给我洗漱都没吃早饭,就让她也给你带了一双碗筷。” 萧崇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坐下吧,”叶澜拍拍自己旁边的凳子,“一般你是不是要先伺候完我,才能回厨房吃东西?” 萧崇点头。 “桃花说那时候饭菜就全凉了,所以你以后就连你自己的份一起都拿过来吧,咱们俩一同吃,省事。” “二少爷,”萧崇轻声,“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叶澜好像没听清他的话,咧了咧嘴,又琢磨起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明天那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难处的话,我给你一个眼神,你就踩他脚,”他笑得略有些阴险,“反正我哥肯定不能跟你计较,嘿嘿。” 萧崇无奈地看他一眼,端起饭碗来,开始吃饭。 他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和一般饿惯了的孩子不大一样。 叶澜盯着萧崇的侧脸,心里的好奇越来越膨胀。 他正欲开口,萧崇却夹起了一大块肉到叶澜的碗里,“大夫说了,多吃些这个能好得更快点。” 叶澜笑了一下,眉眼都弯到了一起。 他也许是觉着被一个小孩子如此关心很滑稽吧,萧崇心里暗自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着胸口暖暖的。 第12章 饭食过后,叶澜短暂地睡了一觉,萧崇就守在他的边上。 他拿了本叶澜放在书架上的书,是关于兵法的,翻了两页,还挺有兴趣的,就蜷在叶澜的床边看了起来。 直到叶澜醒了,他都没发现。 叶澜把头低下来,贴着萧崇的耳边,他刚刚清醒的时候嗓音有点哑,“你喜欢啊?” 萧崇吓了一跳,连忙把书合上,转过身看着叶澜,“没。” 叶澜吸了下鼻子,把书从萧崇手里抽出来,翻了两页,笑了下,“这一本啊。” 他把书放在一边,指指远处,“你去,把那个棋盘拿过来。” 萧崇站起来,顺着叶澜指的方向,走过去,从一堆书底下翻出一个围棋的棋盘,他又四处看了看,终于找到了棋子的痕迹。 桃花说了,叶澜用来学习的这三分地不要随便收拾。 叶澜脾气很差,他自己随便怎么放都好,要是有人动了一点,他都会陷入烦躁的情绪。 萧崇把两个棋篓子放在棋盘上,端到叶澜跟前,此时叶澜已经起身,抱着枕头坐在床头。 他拍拍床,示意萧崇坐上来。 萧崇想了想,把自己的靴子脱了,盘着腿坐在叶澜对面。 叶澜以棋子替代军士,摆出阵型,“如果你是攻军,你要怎么破这个阵呢?” 萧崇想了想,这正是那书里讲过的一种阵型,可他只看了如何摆,没有想到过怎样破解。 叶澜似乎看出萧崇的迷惑,指导他道,“这兵书谁都有,这阵看过这书的人都会摆,但是如何破解,却只有一小部分会去想,更小一部分能真正的想出来,”叶澜笑,“萧崇,你想做哪一部分的人呢?” 萧崇眨眨眼,执起白子,在棋盘上演练起来。 他攻,叶澜守,两人在棋盘上互相博弈,不亦乐乎,连叶沧是什么时候推门而入,又关注了多久他们的棋局,两个人愣是毫无知觉。 若不是叶澜喊了声渴,萧崇预备着起身给他拿水,可能还发现不了叶沧。 萧崇有些慌乱,手一忙活,棋子被卷得一团乱。 叶澜嗤笑了下,“我哥又不是阎罗,你怎么吓成这样,”他执起棋子,凭着记忆,把每颗棋子放回原本的位置上。 萧崇从床上站起来,朝叶沧低下头。 “你给他拿水吧。”叶沧吩咐道,坐到萧崇刚刚坐的位置上。 萧崇斟了两杯水,放在小托盘上,端到他们俩中间。 叶澜眼睛紧盯着棋盘,手凭着感觉拿到茶杯,抿了一口,又放回了原位。 他和叶沧之间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他们不是按着平常围棋的规则在下,而是走得排兵布阵的套路。 萧崇仔细看着棋局上的变幻,叶沧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每一步虽险,但直扼对方咽喉,挑的都是对方最薄弱的环节。 叶澜却毫不示弱,他从小通读兵法,知道遇事第一样就是冷静,尽管心里急得不行,表面却波澜不惊,面子还是要充一下的。 不过,叶沧心里却在悄悄打鼓,叶澜的移动虽然中规中矩,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崇作为旁观者,看得心里通透,他有些紧张地抬眼看叶澜,这实在太冒险了吧。 原来叶澜是在故意露出自己的缺陷,而选择从后方默默地包抄叶沧的军队。 “差一点就被你得手了!”叶沧忍不住兴奋了一下,执子堵住了叶澜。 叶澜撅了下嘴,和萧崇对了个眼神,坏笑了一下,把叶沧的先头部队全部吃尽。 叶沧有些怔愣地看着这个局面,叶澜一开始就针对的是前面的吗? 萧崇也不禁佩服起叶澜的远见来。 事实只有叶澜知道,他纯粹是撞大运了而已。 不过赢了哥哥就是高兴,他高举着双手,朝萧崇挥了挥。 萧崇半天才明白,他是想跟自己击掌,摇摇头,眼神示意一下,自己端着托盘呢。 谁知道叶澜把小托盘抢过来,放在了叶沧手里,抓起萧崇的手晃了两下,“二少厉不厉害!?” 叶沧无奈,“你够了,”他端着小托盘站起来,“我本来是跟你说,” “你本来是想显摆一下,没想到被将军了吧。”叶澜打断叶沧的话,继续摇头摆尾,像足了一直得到骨头的小狗。 “你……” 叶沧无语地叹气,“行吧,你最厉害了,不如今天晚上就跟我一起去军营得了。” 叶澜哼了一声,“我要是跟你去了,城主直接把骑兵统领的名头给我了怎么办?” 论气人谁能赢过叶二少啊。 “算了,我来是告诉你晚膳一起在饭厅吃吧,咱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你不说我也会去的。”叶澜点点头,“我知道你今天晚上用过饭就要走了。” “嗯,”叶沧端着小托盘站起来,看了萧崇一眼,“你刚才那几下也很厉害,只是需要再多加琢磨。” “嗨呀,我自己的小厮我自己教就好了,你这个手下败将就不要传授经验了。” 叶沧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瞪一眼叶澜,“骄兵必败。” 叶澜朝他吐了吐舌头,耸了两下肩膀,表情分外欠揍。 萧崇连忙从叶沧手里把茶杯拿了下来,省得叶沧一个没忍住拿水泼叶澜。 叶沧临走到门口,又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叶澜。 叶澜的话,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但他个性招摇,很容易被人盯上,常勤的事也是,如何保护这个弟弟是叶沧一直以来的困扰。 他自己当兵,自然不想家里再出一个军人,可种种迹象又表明叶澜的才华就在战场上。 幸好叶澜这个人懒惰,休息对他才是极乐。 可是如今中原兵乱,北境也不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这股洪流卷入其中。 正当叶沧独自心烦的时候,叶澜正拉着萧崇,大喊着再来一盘。 萧崇的衣领子被他拽着,只能无奈地应承。 他们还是孩子,还不必为这些事情而操心。 第13章 “啊,”叶澜叹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他的手指还微微颤着,“萧崇,你看我的手……” 萧崇闭了闭眼,他也累得够呛。 新来的这位老师,可能是被叶沧授意过,严厉得不行,这一天学的东西,比叶澜这上半辈子加起来学的还要多。 “我想回学堂了,”叶澜欲哭无泪,手扒着床沿,沉痛道。 “别着急回学堂了,”萧崇“唉”了一声,“还有课业要做呢。” “什么课业,”叶澜两只手包住耳朵,拼命摇头,“没有课业,没有课业……” 萧崇看他逃避现实中,也不催,自己走到书柜前开始帮叶澜整理课业要用到的书。 叶澜瞄他一眼,头上下点了一下,没管,接着闭目养神。 桃花笑嘻嘻跑进来问,“二少爷,新老师怎么样啊?” 看叶澜累得话也不回,桃花更高兴了,二少爷就差个人好好整治他,她转过头,惊讶地发现萧崇正在整理叶澜的书柜,忙用手比划了两下,小声道,“我不是说不能随便碰了吗?” 萧崇摇了摇头,下巴微抬,指指叶澜,“二少准了。” 这回轮到桃花惊讶了,甚至有点气,嘟着嘴朝叶澜做了个鬼脸就退了出去。 萧崇抿着嘴弯了下嘴角,莫名有些骄傲似的。 叶澜枕在卷起来的被子上,翻了个身子,侧身对着萧崇,抬着眼皮看萧崇忙里忙外,“很麻烦吗?” “还好,”萧崇对他讲,“你先眯一会,准备好了我再叫你。” “嗯。” 萧崇难得见叶澜如此听话,还以为他没力气睡着了呢,一抬眼,看叶澜正直直盯着自己,有些吓到。 “累得睡不着。”叶澜其实很困,脑子也不知道神游到何处了,但两只眼就是合不上。 萧崇没忍住,笑了一下,继续忙活自己的。 叶澜耸了下肩膀,渐渐闭上了眼。 萧崇瞧瞧外面,发现阳光正透过窗,照在叶澜身上,让他周身笼着一圈温暖的光芒。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叶澜边上,手在半空中正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来着? 萧崇懵了一下,低下头想了一会,便又走回衣柜,拿出了个毯子,轻轻盖在叶澜身上,又晃晃身子,接着帮叶澜收拾书柜去了。 等叶澜醒了,天已经黑了,他翻了个白眼,一看萧崇把书柜收拾得整齐干净,瘪了瘪嘴,“这样我以后就找不到东西了。” “以后有我帮你。” 叶澜心突的一下,定眼看了看萧崇,这小子长大以后可是要了不得了。 叶澜用过膳后,开始写起课业来,这个老师嘴里都是各种文言,要他抄的书很多,他原本想让萧崇帮他,但怎么暗示萧崇都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气得叶澜想,有这求他的功夫自己可能都写完了! 但并没有。 叶澜打了个哈欠,眯眯眼,看看窗外,月亮都高挂在树梢上了。 “萧崇,收拾收拾,我明天再写吧。” 萧崇低头看看桌上的纸,好像只剩下一点了,就也没说什么,把纸折起来,又执着蜡烛去点床头的灯。 叶澜趁这会功夫趴在桌上养神,刚一会儿,门外忽然钻进来两道黑影,叶澜吓了一跳,“谁!?” 萧崇的手停在半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梁邱连忙朝叶澜呼唤,“我!叶澜,我!” 叶澜一缩脖子,“你,大半夜怎么进来的?” 梁邱看叶澜不喊了,就把门关上,“这事说来话长,我下午闯了祸,我爹气疯了,我这不从你家墙上翻过来,想避避风头吗。” “啧,”这种事叶澜很有经验。 梁邱他爹是出了名的脾气暴,因着罗北城所有的地下交易都要通过他爹,所以气势也非常。 那样的爹也难免会□□出梁邱这样圆滑的性格。 不过照理说,梁邱事事都会留一步,怎么会闯祸呢? 梁邱看叶澜好奇,就道,“你先给我找点吃的,我跑了一天了,又饿又累,我边吃边跟你讲。” “这么晚了我上哪给你找吃的啊。”叶澜看看桌上的空盘子,桃花给的夜宵刚好被他和萧崇瓜分了。 “厨房这时候可能还没锁,”萧崇往外面看看。 “真的假的?” 萧崇解释,“我听别人讲,因为要准备早膳,所以厨娘们都会准备材料到很晚的。” “成吧,”叶澜点头,“萧崇你去要点吃的来。” “这个,”萧崇看看叶澜,“二少爷跟我一起吧,我跟他们,还有些不熟。” 叶澜挑挑眉毛,也是,萧崇没来几天,而且一直跟自己在屋里吃,和别的下人关系不亲,这么晚了独自去要吃的,没准会被误会,或是调侃几句,他正是面皮薄的年纪。 叶澜点头,又指指梁邱身旁的小仆,“你也没吃吗?” 小仆低下头,很快又摇了两下。 梁邱看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气,“我说让你别跟我出来你就不听,”他数落起来,“你这样,要是回去铁定跟我一起受罚,冤不冤啊你!” 小仆瘪起嘴,委屈不止,“可是,少爷……” 一向好脾气的梁邱不知道为什么戾气这么大,叶澜都有些看不下去,“这说明人家对你忠心,死脑筋。” 梁邱翻了个白眼,“他这叫愚忠。” “愚忠也比这个强啊,”叶澜指指萧崇,“如果我有事,他肯定跑得远远的!” 莫名其妙被指名的萧崇不满地瞧了一眼叶澜,“还去吗?” “去去去,”叶澜应完才觉得萧崇语气不对,“你怎么跟主子说话呢!?” 萧崇已经推门出去了。 叶澜对着大敞的门气得抖着自己的食指,“萧崇,你完了,真的。” 说着也跟了出去。 梁邱看着他俩相继走出去,却每一个人记着要把门带上,一阵无语,给自己的小仆使了个眼色。 他的小仆连忙把门带上,对着梁邱抿了抿嘴唇。 梁邱抬眼看他,“我爹是真的可能把你往死里打的,”他恨恨道,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怪谁,“我根本保护不了你!” 第14章 萧崇跟叶澜一道走到厨房前,看到厨房里的灯已经灭了。 萧崇有些失望地啧了一声,不过叶澜倒没放弃,往前走了走,朝萧崇招手,悄声道,“没锁诶!” 萧崇走上前去看,果然是。 “我们随便拿点东西出来吧,”叶澜道。 他们俩摸黑进了厨房,在里面摸索了一阵,也没找到能点火的东西。 要知道,厨房是容易失火的地方,所有可燃的东西都被很谨慎的收在一起,哪能轻易让人找到。 叶澜只找了一会就急躁了起来,手一甩,往案上一放,“不管什么了,能吃的东西就行。” 他打开一个个盖着碗的剩菜,凑上鼻子轻轻嗅里面的气味,“这是肘子吧?” “厨房门没关啊!”有家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叶澜一听到这声,忽然心虚地抱着碗蹲了下来! 萧崇一看他蹲下,自己也连忙藏了起来。 家丁探头进来,左右看了看,跟同伴说道,“新来的那个小厨娘吧,总是忘记锁门。” “嗨,厨房里有什么可偷的。” “要是有野狗呢。”家丁回答他,把两扇门一合。 萧崇在黑暗里注视着叶澜那双来回转的眼珠子,低下声音,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表明身份?” 谁知道叶澜比他更急,“让人看见我堂堂二少爷大晚上偷吃的来,像话吗?!” 萧崇朝天翻了个白眼,“那现在怎么办!?” 叶澜的嘴鼓鼓的,挤得眼睛眯起来,有些犯愁地看着萧崇,“现在把他们叫回来合适吗?” 萧崇两只腿盘着,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主子。 叶澜手里还紧紧抱着大碗,往房顶上一看。 厨房是一间独立的小屋,建得不高,叶澜稍稍计算,如果站在案台上,自己和萧崇的身高相叠,其实没准可以碰到房顶,到时候把房顶上的瓦片掀起几块,就能腾出一块空间,翻上去, 完美啊! 叶澜连忙把这个计划告诉萧崇,又指指房顶,“你觉得怎么样?” 萧崇一脸的不信任,“那谁在下面托着?” “我可是你主子啊!” “我可还是个孩子啊。”萧崇面无表情地答。 叶澜拿不出话反驳,绷着脸看着萧崇,脸上写满了“这时候你觉得你是个孩子了?”。 萧崇和叶澜先是把案台上的碗都搬到地上,清出了一块地方,然后叶澜攀着案台边缘站了上去,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房顶,真要实行他还是有些虚。 可是萧崇已经站在他边上了,没时间犹豫了。 叶澜蹲低身子,萧崇一脚就踩到了叶澜的膝盖上。 “啊!”叶澜惊叫一声,这小子也太重了吧。 萧崇对他呲牙,“你现在把人招来不是更丢人?!” 叶澜只得忍了,托着萧崇的身子,让他踩到自己的肩膀上。 也实在难为了叶澜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咬着牙死撑着直立起身子,“够到了吗?” “你别晃。”萧崇小声提醒,伸长了胳膊去够房顶上的瓦片,他终于摸到一片,直接拆了下来,往一边一扔。 如此几下,房顶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钻过一人的小洞。 萧崇刚刚只能把头顶探出去,叶澜也仰着头看,“钻的出去嘛?” 萧崇把手伸到小口外,手掌支撑着,幸好他小时候练过些基本功夫,对力气的掌控恰到好处,臂力撑着自己渐渐的抬高了身子。 叶澜惊讶地看着,心想萧崇也太厉害了些,连忙踮起脚尖,想帮一些。 终于,一番大力气,萧崇攀到了房顶之上。 他趴在房顶上喘了会气,借着月光看着小洞里的叶澜的脸,玩心大起。 他转了个身子,躺到另一边。 叶澜仰着脖子,“萧崇?”他也不敢放声呼喊,但半天都没人理。 叶澜心里慌了神,他不会真不管自己了吧!? 啊!这小崽子! 叶澜站在原处,急得不行,最后一咬牙,索性破罐破摔,“萧崇,你要是不帮我,我就……” “就怎样?”萧崇突然翻了个身子,带着笑意的脸对着叶澜。 叶澜深呼吸了几次,想到自己面对的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实在不好发脾气,只能把一只手举高,“拉我。” 萧崇咯咯笑了几声,蹲在房顶上,两只手握住叶澜的,拔萝卜似的用力,边使劲边抱怨,“二少爷,您以后还是少吃些。” 叶澜憋着一肚子气,用吃奶的力气终于攀上了房顶。 可他刚一上来,周边一大圈瓦片,“哗”地一声全落了下去。 叶澜怔怔地看着萧崇,萧崇也怔怔地看着叶澜。 他们主仆二人第一次产生了极大的默契,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拉着手,冲着小院狂奔了出去。 过一会儿,便有家丁跑了过来,大喊着,“捉贼啊!捉贼啊!” 梁邱和他的小仆以为是他爹来捉自己的,连忙找地方藏,等叶澜他们推门进来,正看见梁邱缩着身子往衣柜里挤呢。 叶澜他们俩连忙关上门,背对着门一阵喘。 叶澜朝梁邱摆摆手,“不是捉你们的,别藏了,”他叹了口气,“只是,你就先饿着吧。” 梁邱看他两手空空,也就没指望,“算了吧。”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叶澜看萧崇在锁门,就走到梁邱边上,问。 “你知道我爹在城南开的那家舞坊吧,”梁邱答,“里面有个舞姬,让我放走了。” “你……” 叶澜上下指指梁邱,“你竟然和个舞姬?” 梁邱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叶澜一定是误会了,“不是因为那个。” “也是,你要是看上谁,随便也就,”叶澜耸耸肩膀,“对吧。” 叶澜忽然回过味来,“你怎么放她走的啊?” 舞姬一般是貌美的女奴充当,没有释奴书,不可能出的了城。 梁邱也该是知道这些的啊,他怎么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事情呢? 叶澜忽然把眼神转向梁邱身边的小仆,发现他已经紧张地握起了拳头。 “那舞姬是他姐姐,”梁邱知道叶澜总会猜出来的,也没打算瞒着他,“我们路过舞坊的时候,他央求我去见见他姐姐,结果正好看到一个人,”梁邱纠结了一下用词,“正在欺负她,他就跟人拼命去了。” 小仆缩着脖子,头紧紧低着。 叶澜自然知道梁邱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也不大好受,“那你是把她带出城了吗?” “还没,”梁邱道,“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我爹立刻就派人来了,我们只好先把她藏在道馆里了。” “至少今天晚上不会有事。”叶澜拍了下梁邱的肩膀,算作安慰,“宵禁,你爹也不敢让人在街上搜。” 梁邱点点头,“我知道,可天总要亮的。” 梁邱的小仆听到这,忽然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少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替姐姐抵了这命就是了!”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梁邱更气,“你以为你抵一命我爹就能放过你姐姐吗?!” 梁邱吼道,“到时候你完,她完,没准我也要完!” 小仆也就比萧崇大一两岁,听到梁邱嗓门高了,眼泪立即落了下来。 叶澜夹在中间很是尴尬,也不知道先劝哪一方。 “我倒是知道一个方法。” 站在角落的萧崇忽然出声。 第15章 “罗北城那条长街上有家店,他们可以把奴隶运出去。”萧崇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叶澜听到这话忽然看他,捡到萧崇的地方不就是长街,他一开始是那样的打算? 萧崇回避了叶澜的眼神,继续说道,“但是好像是要不少钱,他们会把奴隶送到中原的风起镇,那里不能蓄奴,自然就能逃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梁邱替叶澜问。 萧崇低头,“我还没被带来罗北城的时候,和一个逃过多次的老奴隶关在一起,他告诉我的。” “那你知道那家店在哪吗?” “我只知道是正数第十三间。”萧崇道。 长街是单向街,正数第十三间好倒好找,只是, 梁邱犹豫起来,他看看自己身边的小仆,如果这事不成,又该怎么办。 “行了!”叶澜出声,“现在又没有更好的方法,左右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梁邱咬下牙,决断道,“好!” 萧崇看看他们,至少这件事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是当他转过头,对上叶澜的眼神的时候,心里莫名地一颤。 他会不会因此而怀疑自己? 叶澜扯了下嘴角,指指衣柜,“萧崇,给他们拿被子,既然明天还有大事要做,现下就得好好补充体力。” 萧崇点头。 “我睡在哪?”梁邱看萧崇把铺盖都放在地上,疑问道。 “地上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挑?”太没眼力见了吧。 但梁邱可不是脸皮薄的人,他就着自己离床近,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趴在上面就不动弹了,“我睡着了!” 叶澜怔怔地看着他,恨不得从叶晋安那里借来家中的戒鞭,好好给梁邱两下子。 梁邱的小仆都要比他懂事,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泪,怯懦道,“二少爷,您不如和少爷挤挤?” “来,澜儿!”梁邱拍拍床边。 “滚吧!”叶澜扯开衣服,抬脚踢在梁邱屁股上,刚刚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叶澜又指指小仆,“你跟你家主子一起睡吧,我睡地上!” 梁邱笑得暧昧,“我伺候你啊。” 萧崇看过那些奴隶贩子调戏女人,自然明白梁邱这句调笑是什么意思,清了下嗓子,在取被子的时候故意撞了下梁邱的小仆。 小仆顺势就倒在床边了。 梁邱叹了口气,把他拽起来,自己往床的一侧挪了下,“行,你也睡个好觉吧,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叶澜虽然说的事自己睡在地上,但是真的躺下来,被硌得浑身难受。 摊饼似的转了几个来回,叶澜终于把脸对着萧崇静了下来,“我睡不着。” 萧崇微微睁着眼,想保持点清醒,床上面那俩人呼吸声实在均匀,惹得萧崇困意十足。 他伸出手,摸了一阵,拍了拍叶澜的胳膊,像他以前哄自己弟弟似的,“乖,睡咯睡咯。” “没有用!”叶澜把身上的被子一拽,轱辘一下坐起来,伸手就打算把梁邱从床上拽下来。 萧崇也伸出手,开始只捉到了叶澜的衣袖,又向上两下,握着叶澜的手腕,“让他们睡会吧,”萧崇小声,“可能他们俩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叶澜像个小孩子,脾气说没也就没了,又躺回了原位,“你本来也是想从那里逃走的吧?” 萧崇听叶澜声音闷闷的,摸不着他的心思,只能照实答,“是,但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对不起,”叶澜道歉,“我要是早知道……” 萧崇惊讶地看着叶澜,叶澜的身子弯成弓形,头低着,不敢看萧崇,“我没想到,如果明天……” “我不会离开你的。”萧崇脱口而出。 “嗯?” 萧崇一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来着? 沉默了一阵,叶澜看他不说话,也就不再深究,轻轻笑了一下,“嗯。” 他渐渐闭上眼,忙活了这么一天他也很累了,“萧崇,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可能听完我就睡着了。” 萧崇心想你是个小孩吗,睡觉还要哄着。 然而,“从前,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萧崇的声音很稚嫩,和他成人的时候很不一样,等他以后再给叶澜讲故事的时候,叶澜都会想念这段时光,毕竟这时候萧崇讲故事只是单单纯纯的讲故事。 “他呢,取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做夫人,他们生了两个孩子。” “但是好景不长,大将军的下属污蔑他通敌,他全家都被判了刑,大将军在死前把夫人和孩子托付给了亲信,自己从容赴死。” “他以为自己很伟大,其实他的夫人从心底十分怨恨他,所以夫人一直教育自己的孩子,如果他们以后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一定要不论任何境遇都和他一起度过。” “永远不要让他体会分别的苦痛。” “永远不要离开他。” 萧崇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可真是不会讲故事,他该多看些话本,好把这段故事讲得更唯美点。 他抬头看看叶澜,对方已经紧合着眼睡着了。 真的这样没意思啊。 萧崇有些失望,他想起母亲每次给自己讲完这个故事都会亲一下自己的额头…… 他的一只手还握着叶澜的手腕,借着力,往叶澜的身边挪了两下,抬起另一只手,把叶澜额前的发轻轻撩起来,用有些干裂的唇轻轻蹭了下叶澜的额头。 …… 兴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叶澜在睡梦中露出了微笑。 第16章 萧崇耳朵尖,一听见打更人的声音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他使劲闭了下眼,算作对美梦的最后一点留恋,就连忙推醒其他三人。 叶澜眼前一片迷蒙,但还是指挥道,“咱们先去找他姐姐,然后再去萧崇说的那家店。” 梁邱点点头,使劲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走。” 他们不敢惊动别人,一出门先四处看了看,确认桃花等一干侍女都没醒,就连忙跑了出去。 北境白天和晚上的温差极大,叶澜纯粹是被风拍醒的,夸张地嘬起腮帮。 萧崇抱着胳膊看了眼他,说声,“等下,”就跑回了屋,拿了件挺厚的披风又跑出来,递到叶澜的手里。 叶澜一边把披风系在脖子上,一边向梁邱显摆,“你看看我家萧崇。” 梁邱哪有功夫理他的事,他们一路跑到后院,都没碰着人,却在马上要从后门出去的时候遇到了阻碍。 张涛瞧一眼叶澜,“二少爷?” “啊,”叶澜有些窘迫,他看看梁邱,这事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吧? “二少爷要去接个朋友,”萧崇抢先道,“能帮忙吗?” “这个,”张涛有些犹豫,“等我……” “很急。”萧崇严肃地盯着张涛。 这马车属于府里的财产,出行都要有记录,萧崇这意思就是连打个勾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但左右也是二少爷用,张涛在心里暗暗道。 他把后门敞开,让叶澜他们上了马车,挥动鞭子先问,“去哪?” 叶澜稳定了下情绪,“上次去的那个道观你记着吗?” 张涛应了一声,就出发了。 有了马车,事情确实能办得快些。 这事其实说大不大,梁邱放的是自家的奴隶,就算他爹怪罪下来,看在他是独子的份上也不会往死里打;但说小也不小,奴隶还是奴隶,私逃是犯法的。 叶澜虽然经常闯祸,但这种出格的事也是第一次。 “叶澜,这事跟你没关,你别担心。”梁邱果然擅长察言观色,只消瞥一眼叶澜紧握的拳就明白了。 叶澜抬眼看他,认真道,“我们是好兄弟,要担责就一起。” 梁邱抿嘴笑了一下,其实他心里也怕,但少年人性格总归冲动,认定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就要做到底。 马车里十分寂静,萧崇又趁着这会眯着眼休息了一下。 他反正没的牵挂,生死对他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 “到了。”张涛嘘一声车马,吆喝道。 梁邱连忙把马车上的小门推开,也不等小仆先下去伺候自己了,利落地跳下车就往道馆里奔。 叶澜和小仆追在他后面。 道观里的两个侍童一见他们来了,赶紧跑到偏厢,把小仆的姐姐搀了出来。 女子妆发已经乱得不成样,身上也只有几块破布算是遮挡。 她一见梁邱和自己的弟弟,“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梁邱连忙上去安慰。 叶澜看到此景,心中感叹,又无意间瞧见女子露出的皮肤上可怖的伤疤,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女子的肩膀上。 “谢谢。”女子低下头,眼泪还不停地落下来。 “快别说了,赶紧走。”叶澜引着他们往道观外跑。 萧崇在外面把风,看他们携着个女子,便知道是了。 他伸出手去,给女子借力,让她坐进马车,接下来又去搀叶澜。 张涛看他们这样,心里渐渐有了个谱,表情复杂起来。 他只是个马夫,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面。 等人都进了马车,张涛又问,“接下来去哪?” “长街正数第十三间铺子。” 这个地方。 张涛验证了心底的疑问,回过头,问叶澜,“二少,你们可别是……” “别问。”梁邱忽然打断他,“这样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这梁家少爷可不简单。 萧崇瞄了一眼梁邱,又看看那小仆的手一直被梁邱握着,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又转头看叶澜,叶澜正对着那女子,眼睛实在不知道往哪放,只瞧着马车车顶,叨念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马蹄声音越来越缓,萧崇从小窗里看出去,一间一间的数着。 十,十一,十二。 这里。 他们一从马车上走下来,叶澜就马上吩咐张涛回去,千万不要让府里的人发现。 萧崇四处看看,现在宵禁应该是刚刚解除,连早点摊都还没摆出来。 他想着老奴隶教自己的那几句暗语,尝试着敲了下这间彩凤布庄的门。 他的节奏也很有讲究,两声过后顿一会再敲三声。 “花不久红。” “人无长情。”萧崇答。 “进来吧。”里面传出十分苍老的声音,他话音一落,就有两个壮士把大门敞开。 他们一进店铺,那两个壮士就把门关上了。 女子轻微的抽气声在这里听得分外明显。 也不怪他,他们面对的这位老者,长相实在可怖。 一道长疤从额头连到嘴唇不说,左半边脸还烂了一块。 梁邱硬着头皮道,“你这里是能把人送到中原去?” “既然都知道暗号,还用问这些?”老者笑着答,他打量了下这几个小年轻,这两个锦衣少年肯定不是要运的货…… 萧崇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指指女子,“她,要多少钱。” 老者伸出个手指,比了个三。 “三钱?”梁邱说着就掏出荷包。 “三两。” “你说什么?”叶澜先惊了,这三两可以买这样的女奴几十个了。 “三两。”老者慢悠悠地重复。 这种可以还价吗?叶澜看着萧崇,想把心里活动凭意念传送给他。 萧崇竟然读懂了,朝他摇了摇头。 梁邱倒不差这些,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银锭子,摆在桌上,“这里是六两,把他也送走。” 他指自己的小仆。 小仆怔了一下,忽然跪了下来,两只手抱着梁邱的小腿,“少爷!” 梁邱的神情像是强忍着什么,他低下身子,“听着,我不能把你带回去。” 叶澜觉得梁邱这样怪怪的,他平时总笑眯眯的,什么都游刃有余,与人交往看似亲切,但总是留着远远的距离,好友也仅自己一人,如此对待一个小奴隶,实在是怪。 老者可没功夫看他们生死离别,大袖一挥,银子就纳了进去。 “你们进后堂去吧。” 梁邱看小仆依旧不舍,使劲踢了他一脚,“我对你又算不上好,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他转头就走。 萧崇和叶澜也连忙离开。 他们只在关门的时候,听见了几声啜泣。 梁邱一出门就忽然干呕了几声,叶澜拍拍他的后背,自己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完事了。” 梁邱尽力笑了一下,“嗯。” 不过这么一会儿,就有那辛劳的人把馄饨摊给支上了。 “二少,你饿吗?”萧崇抬起头问叶澜。 叶澜看着他,没忍住笑,但也没想揭穿,只道了声,“嗯”。 第17章 他们一同吃过馄饨之后,就散了伙,叶澜他们还要趁着天未大亮赶回去呢。 “二少爷,你们怎么从这个口进来的啊?”桃花不解。 叶澜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今起得早,就带着萧崇去外面吃的东西。” 桃花想了想,又指指院子里,“正好,先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 昨日的课业! 萧崇和叶澜想到了一起,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里面就包含着千情万绪,诸如“这事跟我没关系啊”,“是你说可以转天写的”,“但没完成课业的人终究是你”,等一干意思。 萧崇趁叶澜的魔爪伸向之前,撒腿就跑。 桃花捂着嘴笑,早看清他们俩之间的交流,往院门口一指,“二少爷,请吧。” 叶澜回头望望萧崇早就消失了的影,苦着脸,认命似的往院中走,脑子里飞快想着该如何应对老师。 萧崇从叶澜那逃了,倒也没往别的地方去,而是去了马院。 张涛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喂马。 “要帮忙吗?”萧崇问。 张涛让出一个身位,让萧崇站在自己边上。 萧崇的身高还不够,他便自己从马车上取下平常供主子们下马用的矮凳,踩在自己的脚底下。 张涛看了眼他的动作,平淡道,“你这样要是被管家看到了会被骂好一通。” “不过是个板凳,”萧崇不以为意,“既然是让人踩的,叶澜踩还是我踩有什么区别?” 张涛微微弯了下嘴角,他又问萧崇,“你老家是哪里的?” 萧崇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涛却又道,“我也是中原人。” “我还是萧大元帅手底下的参兵。”张涛的手紧张地握拳,他很想知道萧崇听到这话会是什么反应,却又不敢看。 哪知萧崇神色如常,他明明只是个孩子,却比一般成人还要平静。 张涛瞪了半响,没见萧崇有反应,转过头看他,“你是萧元帅的嫡子对吗?” “我不认识什么萧元帅。”萧崇低下头,他跳下矮凳,已经准备离开。 张涛却一下跪下来,“少主人!” 萧崇看他一眼,马院平常没有什么人会来,但是这个样子被人看到还是会起疑。 他不想与张涛纠缠过久,便问,“你可有信物?” 张涛兴奋起来,把上衣一扯,露出刺满图案的手臂。 那是个狼头。 萧家军自有军籍,免除终身徭役,家人随军居住,户籍也隶属于军府,子弟世袭从军,未经允许不得脱离。他们满十六岁从军之时,便会在身上纹上狼头图案,一是激励自己像狼一样勇敢,二也是作为重伤时与己方相认的信物。 萧家举家流放的时候,为防止他们抱团,萧家军改编易帜,军中精锐也多数以各种罪名下狱。 能在这茫茫背景中巧遇小主人,这是多么大的惊喜啊。 张涛的眼里已渐有湿意。 可萧崇却没什么反应,自从被流放至北境,他已见过慕名而来的父亲的旧部、老友等许多人。 他们都是一个目的。 想以父亲亲属的名义重建萧家军,打回中原去。 萧崇并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张涛可能也看出了萧崇眼中的冷漠,有些窘迫。 萧崇背过身去,“上一辈的事情和我无关,你起来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同往常一样。” 他说完就走出去了,心里暗暗希望张涛听了自己这番话就能不再纠缠自己,不过他为什么能发现自己呢? 萧崇却不知道,张涛当年任他父亲帐前参将,衣食皆由张涛伺候。 同萧元帅相处甚久,一见了萧崇那和元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貌心下已经惊了三分,再听了萧崇这名字又赌上了两分,之后又趁家丁们洗澡之时偷偷瞄着萧崇, 他原先就听元帅讲过,萧崇身后共有七颗痣,以北斗形状排列,一下生便有算命先生讲他与常人不同,必是能登极贵。 等真的一看,张涛就已十分确定了。 不然以他的性格,今天早上断然不会跟随叶澜他们一起。 他自然知道萧崇经受过许多不好的事情,所以也并未有过分之心,只想能完成元帅的遗愿,好好守护小主人而已。 张涛叹了口气,但看萧崇刚才的态度好像并不信任自己似的。 萧崇快步走回叶澜的院里,看叶澜一脸呆滞地瞧着讲书的老师。 自己要是再不救救叶澜,他可能要学傻了。 他神色自如地走到叶澜边上,装作给他倒水的功夫猛一下踩在叶澜的脚上,同时把茶壶一下子摔在地上。 瓷器破碎的声音和叶澜的惨叫接次响起,把老师吓了一跳。 “叶澜,你可有事?!” 叶澜眼睛一转,抱着脚,一脸凶相地埋怨萧崇,“你这不长眼的,想要砸死少爷吗!?” 萧崇连忙把叶澜搀起,“二少!我们快回屋里!看看有没有事?” 老师不知所措,上前想看看叶澜的伤势,谁知道叶澜一头直接栽倒在他怀里,“老师,您快帮我请个大夫去吧。” “好,好。”老师放开叶澜,匆匆向外面跑出去。 等他跑远了,叶澜才瞪一眼萧崇,“你不知道轻一点吗,少爷我是真疼了!” 早知道就不帮他这一下了,萧崇在心里暗道。 “不过看在你还算救了少爷的份上就原谅你了。”叶澜舒展了下手臂,一想到刚刚老师那一张急得惨白的脸就想笑,“你说我哥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傻书生做朋友啊。” “你哥也很纳闷。”叶沧站在院子门口,手边还扶着叶澜的老师,挑着眉毛看着主仆二人。 萧崇舔了舔嘴唇,不着痕迹地往叶澜身后退了一步。 第18章 叶沧让出身后,叶母沉着脸走了进来,“澜儿。” 叶澜的脸抽搐了一下,低着头艰难地站起身子,“娘。” “他的伤,”沈修还有些懵,看着叶沧。 叶沧摇头,把沈修放开,“你还没看出来,”他指指叶澜,“一身白白净净的,若真是有伤,还有心思应话。” 沈修松了口气,“那便好。” “偏偏这么个木头性格,碰上了街巷出名的小霸王。” “小霸王”心虚地往后退,正撞上站在他后面的萧崇,萧崇不便,俩人顺势跌在一起。 “诶呦。”叶澜伸手垫在萧崇的肩后,被小碎石扎得手心痛。 可他这时候怎么辩白都没用了,叶夫人沉着脸,“你给我去祠堂里好好跪着。” “娘,”叶澜还想最后挣扎一下,最后被叶夫人那阴森森的眼神给吓到了。 他拽着萧崇起来,俩人一前一后往祠堂里过去。 正好堂前摆着俩蒲团,他们俩一人一个。 叶澜看也没人瞧着索性盘着腿坐在上面,“我哥怎么回来了?” 萧崇想起来,叶沧当时走的时候说是要到靖安城去,确实不可能回来的这么快,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叶澜忽然凑近了萧崇的脸,“你就不能有点小孩子的样吗?” 萧崇一愣,往后一挪,上下看看自己,“我确实是个小孩子的样啊。” “谁家孩子跟你似的,”叶澜伸出手指,点在萧崇的眉心上,揉开他紧皱的眉毛,“小老头一样。” 萧崇撇了撇嘴,正要反驳什么,桃花就跑过来了,“快快,装装样子,夫人过来了。” 叶澜哧溜一下就立起了身子,对着叶家那几排灵位,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好像在深深忏悔一样。 叶夫人走进祠堂,看见叶澜这样,叹了口气,“装给谁看呢?” 她走到叶澜面前,蹲了下来,手指推了下叶澜的肩膀,“嗯?” “娘,”叶澜身子扭搭着,和小女孩在撒娇一样。 叶夫人已然三十八岁了,脸却和少妇无有差别,看来叶澜的轮廓都是随了母亲。 “上次你在学堂里闯祸,我就没说你什么,得寸进尺,”叶夫人的语气慢悠悠的,倒不像是责备,“以后你哥哥也在家里,他教你习武,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方法逃吗?” “哥哥也在家里?”叶澜问。 叶夫人略微犹豫了下,点头,“没错,你不一直想他多陪陪你嘛。” 这事好像并不能使叶夫人高兴起来,她拍拍手,站起身子,“中饭不许吃了,跪到日落,好好反省一下。” 叶澜出奇地没对这话提出异议,而是低着头没说话。 他并不是小孩子,他哥哥突然赋闲,一定是有问题。 叶夫人这时候又看萧崇,“主仆一心,你便陪着他吧。” 萧崇对着叶夫人点头。 “倒是乖巧。”叶夫人浅浅笑了一下,算是还礼,便走了。 她一离开,叶澜又松懈了下来,跪坐着问萧崇,“你说我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萧崇在心里默默道。 祠堂外有人守着,叶澜就算想逃也没办法,只能同萧崇一起枯坐在蒲团上熬时间。 萧崇闲的无聊,便抬头看灵位上的字,“这是你家的老祖宗?” “嗯,”叶澜横躺在地上,手肘杵着蒲团,手掌托着脸,“他以前在中原是个当官的,营盐铁的。” “那为什么后来会到北境来?” “被流放的,”叶澜打了个哈欠,“正常人谁会想到花都开不了几枝的北境来呢。” “不过他带着一批人,正好都是打铁的工匠,才在这罗北城落下脚,又过了几代,才到现在。” “想他老人家知道以后会有我这样懒散的后辈会气得从墓地里跳出来吧。” “别这样说,”萧崇打断叶澜,叶澜一瞬间十分感动,但萧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翻起了白眼, “惊扰了前辈。” 叶澜爬起来,想抓起蒲团扔在萧崇的身上。 “我给你们偷来了糕点!”桃花适时地出现在他俩跟前。 叶澜手里的蒲团在半空中晃了一圈,“哼,是桃花救了你。” 萧崇不理他,对桃花感激道,“谢谢。” 桃花一笑,“我应该做的,就是不多哦。”她从袖口里拿出个油纸包,放在叶澜和萧崇中间,自己低着身子往门口走,“二少爷你可别全吃了,给萧崇留点。” 叶澜听了她这话,顿时委屈得不行,打自己遇上萧崇开始,倒霉的人就只有自己而已,却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了萧崇,公道何在啊!? 萧崇并没有管叶澜,自己把油纸包打开,发现里面的糕点都是碎的,而且量确实很少,还夹着一块鸡肉。 这分明是桃花把自己的午饭给拿来了。 萧崇一时觉得有些愧疚,明明是他和叶澜闯的祸,却让旁人也跟着受罪。 “怎么不吃?”叶澜拍一下萧崇的肩膀。 “我不饿,二少你吃吧。” “快得了,”叶澜指指萧崇的腹部,“你那肚子都瘪了,快吃吧,不然就浪费了桃花的好意了。” “二少爷……” 他知道? “桃花跟我多少年了,每次受罚她都会把她自己的饭食分给我,”叶澜捻起一点糕点渣放进嘴里,“桃花闯祸的时候我也同理,人和人就是因为彼此需要才紧密联系到一起。” 萧崇看着叶澜不说话,叶澜无奈地叹了下气,把鸡肉拣出来塞到萧崇的嘴里。 “听不懂吧,所以你还是个小孩子。”叶澜哈哈大笑。 萧崇看着叶澜这样得意,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母亲一直交代自己千万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这样别人给自己的麻烦也会少许多。 说不上谁对谁错。 可也就是叶澜这爱管闲事的性格才救了自己…… 第19章 他俩把桃花送来的吃食吃完,萧崇细心的把油纸重新包好,放进怀里,等受罚完毕之后再找地方扔了去。 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个布巾,擦了擦嘴。 叶澜偏头看他,“那不是我的吗?” 这是他上次用来包杏核的,当时交给萧崇是让他丢了去的。 萧崇看了一眼布巾,上面还沾着自己嘴上的油渍,“你打算要回去?” “算了,”叶澜咂了下嘴,又换了个姿势躺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日落啊?” 萧崇也跪得累了,坐起身,两只腿盘在一起,低着头看叶澜。 叶澜的鼻子尖尖的,特别秀气,和女孩子的一样,让他忍不住用手去碰。 叶澜不当回事,随他玩,闭着眼哼哼。 过了会儿,萧崇突然不动了,无趣了吧,叶澜心里想。 他忽然玩心大起,准备吓一吓萧崇,深呼吸了一次,猛一睁眼,“嗷!” “嗷~”叶澜的嗓门软了下来。 原来萧崇不是因为没意思了,而是叶沧就站在他们边上,正等着叶澜什么时候清醒。 叶沧扳着张脸,“我就知道你没在好好反省。” 叶澜吧唧了下嘴,左手撑着身体直起来,不大乐意地抬头看他哥,“不过就是整了一下老师嘛,你和娘用得着这么生气嘛?” “沈俢他就是个文弱书生,又不大懂人情,刚刚无头苍蝇似的往府外跑,要不是遇见我,”叶沧没有讲下去,看叶澜的表情也知道他预备认错了,“行了,他也不太在意这些,你没事就行。” “可他一天讲的东西太多了,我实在学不下去。” “这事我自然会替你跟他说。”叶沧拍了下叶澜的肩膀,“起来吧,”他又推了下叶澜的肩膀,“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有大事要告诉你。” “你要教我习武?”叶澜满带怀疑的眼神上下瞟着叶沧。 叶沧一愣,“母亲告诉你了?” “你城防营的差事怎么了?” “那个啊,”叶沧低着头想了想,“没什么的,不该你管,你一心就准备应对入冬前的马赛就好了。” “什么!?” …… 萧崇跟着叶澜回房,看叶澜一进屋就扑倒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愤愤道,“明明就知道我不会骑马!” “马赛是什么?”萧崇问。 “入冬前,罗北城都会有这么场马赛,请的都是各家贵族的适龄男子,也就是我们,”叶澜叹了口气接着说,“谁的速度最快,拔得头筹,就算是胜了,城主会有很多的奖赏,前几名还有可能被编进城防营里。” “不是好事吗?” “哪里好了,”叶澜不满道,“你可知道都有谁会参赛?” 和叶澜同龄的人,萧崇一想,不禁打了个寒颤,常勤? “猜对了,他还不得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我啊,”叶澜的担心有理有据,常勤三岁就开始练马,五岁就能和一般成人竞速,自己根本比不了,再加上旧仇,到时候还不得被他羞辱死。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答应?”萧崇抿了下嘴,表示不解。 叶澜嘴一下瘪下来,“你看我哥那样子,我拒绝得了吗?” “那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 叶澜看萧崇这般幸灾乐祸的样子,突然问,“你是不是很想去马场?” 萧崇也不瞒着,“嗯。” 叶澜一副“我很了解”的样子,“我小时候也有一阵很喜欢,可当你真坐到马背上又是另一回事了。”叶澜又转念一想,“不过既然你想去,二少就带你见见世面。” 他似乎很喜欢挖掘萧崇的童心,却不知道这样的行为让他自己显得更加幼稚。 马场建在罗北城的南边,并不大远,但也赶了一下午的路。 马场主人是梁邱他爹,两家交好,所以叶澜他们也可以随意使用这里。 张涛牵着匹马来到叶澜面前,“二少爷,这是咱们府上最温驯的一匹马,连小小姐坐上去都不怕,您请放心。” 这番话对叶澜并不起任何的作用,他像没听见似的,低着头用脚划拉着土地。 沈修看出叶澜的不愿意,便道,“咱们今天出发得迟了,天都要黑了,不如先回营帐里休息吧。” 他身上裹着一个大麾,他实在没想到空旷的马场上会这么冷,还未等央求,叶沧就把这衣服拿给了自己。 “上马!”叶沧催促道。 叶澜扭扭捏捏,还不如新姑娘上轿呢,“哥,老师说的是,我们好歹吃点东西啊。” “你中午快把桌子都吃进去了,还能吃?” 叶澜勉强着凑近马匹,脸比黄连还苦。 谁知道他一摸上马的鬃毛,那马忽然喘息了一下,喷出的粗气吓了叶澜一跳,让他往后退了一步,窘迫道,“哥……” “你今天要是不上马,晚上就直接在这马场睡吧。” 会冻死人的! 萧崇实在忍不住,若是叶澜受罚,自己却好好待在营帐里烤火,心里也不大过得去,走上前,抓住缰绳,在马脸上抚了两下,母马立即温顺地把头贴在萧崇颊边,亲昵地蹭了蹭。 叶澜都看呆了。 他并不知道,萧崇平时都会帮张涛喂马,这些马匹跟他都十分熟稔。 萧崇这时看叶澜,“二少,你上来试试,咱们也不跑,我拉着缰绳,带你遛一遛。” 他这话实在说得温柔,让叶澜几乎忘了他的年龄,失神似的点了下头。 叶沧用肩膀顶了下叶澜,道了句,“还不如个孩子,”便把着叶澜的腰,施上了些力,把叶澜送上了马背。 叶澜动也不敢动,只用手牢牢抓住马鞍,两只脚紧扣着马镫,整个上半身恨不得都贴在马背上。 萧崇上下看看,见叶澜没什么问题,便向叶沧使了个眼色。 叶沧朝他点头,让萧崇牵着马带叶澜在马场上随意溜溜。 萧崇一边走,一边记着回头看看叶澜的反应,生怕他害怕,反倒惊了马。 叶澜深呼吸了几次,渐渐适应了马匹行进的节奏,腰也敢直起来了,却不敢低头,只用眼神寻着萧崇,“你千万抓紧了啊。” 萧崇怎么想这句话都得反着说吧。 马场占据着方圆几百亩的草场,绕一圈也不少时间。 不过叶澜催着萧崇,他知道这马场里一处绝好的景,是个小山坡。 上坡有些艰难,叶澜咧着嘴,紧闭着眼,生怕自己摔落下来。 萧崇只能小声安慰马匹,再顺便安慰下叶澜,劝他们两个都对对方有些耐心。 等他们登上小山坡,正是日落。 云霞漫天,红绸一般遮着日头,像新娘的喜服一样层层叠叠。 萧崇从未见过这般情景,或者说他平时实在承受着不该他这年纪承受的劳碌,根本没有闲暇的心思留意一下身边的景色。 “好看吗!?”叶澜笑盈盈道,他这时好像也忘了自己坐在马背上,双手一展,好像要抱住那太阳似的。 马儿好像也被眼前美景打动,仰了下头,身上的鬃毛染上一层光泽。 叶澜连忙吓得抱住马脖子,萧崇被他那滑稽样子逗笑,伸出手覆在叶澜的手背上,“二少爷,别怕。” 这时候叶澜的手还远比他的大。 他们二人一马,站在高处的一座小山上,夕阳用最后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20章 萧崇两只手并在一起,哈了一口热气,然后搓了搓,贴在自己的两颊上。 马场空旷,要比城中冷得多。 “炭火什么时候送来啊,”叶澜抱着身子,外面裹条被子,哆哆嗦嗦问。 萧崇看看他,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站起来想帮叶澜问问,就听张涛在外面喊,“二少爷?” “来了!”萧崇答应。 张涛用铁钳子夹着炭火盆,萧崇在一旁把营帐的帘子打开,让他进来。 火光让叶澜精神一振,连声给张涛道谢。 张涛低着头,也没答什么,倒是临走的时候很有深意地看了萧崇一眼。 萧崇叹了一声,捡起张涛放在地上的铁钳子,试图将炭火盆夹得离床铺更近一点。 “诶呀!”叶澜把被子往身后一放,“你才多大点劲。” 他走下床,踏着鞋,从萧崇手里把铁钳子拿过来,“我来。” 萧崇叹了口气,叶澜过会儿肯定小题大做,又要嘲讽一下自己的年龄了。 叶澜当然要这么做了。 不过萧崇都习惯了,一边给叶澜收拾床铺,一边听他的念叨,不时还点点头。 “对了,”叶澜又道,“地上实在太凉了,你跟我在床上睡吧。” 萧崇抬眼看他,眉毛挑得老高。 “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主子啊!”叶澜被他盯得莫名脸红,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这样勾人。 趁叶澜莫名其妙拍着自己脸的时候,萧崇已经把靴子踹下来爬上床了。 他自觉地躺在了离火盆远的那一边。 叶澜看他这样,心里不大舒服,便拍拍床边,“呐,你睡在外边,万一你睡觉打把势把我踹下来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谁睡觉打把势。 萧崇想到上次叶澜发热时的事,又是一阵腹诽。 不过他也没说出来,轱辘了一圈正好顶在叶澜的身后。 叶澜哼了一声,脸却是在笑,把脚盘回床上,绕到萧崇的身后,也平躺下来。 他把被子从足底拉起来,盖在他和萧崇的身上,又道了一遍,“上哪找我这么好的主子啊。” 萧崇无奈,“是。” 叶澜听到这话抿嘴一笑,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营帐外传来一首埙曲。 这调子叶澜从未听过。 悲戚而深沉,仿佛少女在诉说着些令人伤感的心事。 叶澜吸了口气,肩膀耸了耸,伴着埙声渐渐入睡。 他这一天可是很累了。 萧崇见他睡着了,自己则掀开被,重新穿好鞋子,披上了件叶澜的外衣,寻着声音走出了帐房。 外面生着一个火堆。 看背影应该是叶沧和沈俢并肩坐着——沈俢那件大麾太显眼了。 萧崇缩着脖子,把叶澜的外衫裹紧了点,好奇地看着他们。 “我看叶澜并不喜欢这些,你为什么非要他学?”沈俢放下手里的埙,看叶沧。 等了好一会儿叶沧才说话,“你一开始就很喜欢诗书吗?” “嗯。” “……” 叶沧忍不住一笑,这沈俢怎么这么实诚。 “但很多事情不是都靠兴趣驱动的,叶澜生于北境,只懂些书里的东西是不足够的,他心太善,做不来勾心斗角的事,如果不让他从武,”叶沧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自己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想着给叶澜规划未来。” “叶澜他很聪明,我觉得他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一条路的。”沈俢说的郑重其事。 叶沧瞧着他这般正经,实在想笑,“你究竟是为什么没考上科举你知道吗?” 沈俢低头,反省了半天,道,“定是我学识还不足以应对科举。” “噗。” 叶沧掩着脸,想把自己的笑容藏住,随手捡了些树枝,扔到火堆里,“其实我想让叶澜参加马赛还有另一个考量,” 萧崇连忙竖起耳朵。 “叶家如此被城中旧贵族忌惮,他们见我被免职早就摩拳擦掌等着把城防营里的势力重新洗牌,如果叶澜不能代替我稳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叶家很可能……” 叶沧晃了下头,“被群起而攻之。” “为何北境如此重视出身?” “难道你们就不重视吗?”叶沧看着沈俢,“如果你和那状元似的是王爷家的世子,至于连个进士都拿不上吗?” 沈俢沉默下来。 “但叶澜要实在不愿意,我想别的办法就是。”叶沧岔开两腿,盯着火光,他一直是兄弟俩中思虑较多的那个,但一切也可能都是白努力。 萧崇没继续往下听,弯着腰低着身子往营帐里走。 一进门,就看见叶澜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都听着什么了?” 萧崇犹豫了一下,但觉得叶澜有必要知道这一切,便如实相告。 “我大概明白哥哥的意思了,”叶澜嘶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朝萧崇笑,“我要是从军去,你要怎么办?” “当然要跟你一起去啊,难道坐在府里,干等着你回来吗?” 叶澜的嘴笑得合不拢,“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参军能干什么,连个炭炉都举不起来!” 这个事怕是过不去了。 萧崇瞪了叶澜一眼,“我跟着去参军也就是伺候你,你离了人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明明挺感动的时刻,萧崇的话怎么琢磨都令叶澜高兴不起来。 他也小孩子脾气,把被子往身上一裹,转了个圈,半点也不留给萧崇,“你就这么睡吧!” 萧崇坦然,脱了鞋上床,身上就穿着那间叶澜的外衣,“好。” 叶澜比心狠真的是连个小孩子都比不过,“上哪找我这样的主子啊,”他一边发出今天的第三次感叹,一边用手把被子从身子底下拽出来,盖在萧崇身上。 也不知道叶澜是不是听到幻觉了,他总觉得临睡前萧崇低声说了一句, “幸好是你。” 第21章 萧崇站在跑马场的栅栏外,仰着脖子注视着叶澜。 前一天才刚克服对马匹的恐惧,今日叶澜就能乘着马自如奔驰了。 这般改头换面让已然决定放弃的叶沧又重燃了希望,他也骑上马,耐心地教着叶澜各项技巧。 沈修眯着眼看着他们,叹了一声,“叶澜要是读书的时候有这么大的劲头该多好。” “是老师用的方法不对,”萧崇随口接了一句。 沈修好奇,他未曾注意过叶澜身边的这个小仆,他总以为这孩子年纪太小,跟着叶澜也是为了同叶澜玩耍而已,“那你觉得我应该用怎样的方法?” “二少爷很讨厌把好几本书一下子全摞在他的眼前,”萧崇讲,“如果老师能一次只讲一本,一本里只讲重点,兴许他学得还能快些。” 沈修有些吃惊,还未说话萧崇先问道,“老师是第一次教学生吧。” “是。”沈修老师承认。 萧崇笑了笑,和自己所料一样,“老师知道中原有位大儒,叫元晨吗?” “自然。” “他教学时候便十分耐心,还会针对学生的学龄而制定不同的计划。” “真的吗?”沈修越来越惊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元晨呢? 莫不是, “你非北境人士?” 萧崇笑了一下,“要看怎么算了。” “萧崇,二少爷厉害吗!?”叶澜单手执着缰绳,兴奋地用另一只手朝萧崇挥舞。 萧崇满不在意,伸出手也动了动,算是回应了。 叶澜看他一点都不认真,立刻使劲夹一下马肚子,催着马儿加快速度,迅速冲到了萧崇面前,又问,“二少爷厉不厉害!?” “厉害。”萧崇叹口气。 说实在的,能让一个孩子都天天如此叹气,可见叶澜究竟有多幼稚了。 “我现在觉得我没准真能在马赛上获胜。”叶澜用手捋着马背上的鬃毛,昨天还吓得和什么似的,今天就如此自如了,连沈修都觉得佩服。 “还差的远呢,”叶沧驱马来到叶澜身边,两匹马并在一起。 沈修看着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该多鼓励叶澜一些,便道,“叶澜一天之内就能掌握这么多,不出半个月,和那些人总能一比的。” 叶沧的眉毛抬了抬,正瞧见远处的一个飞驰过来的身影,摇摇头,“他差的远呢。” 正骑着马过来的人是梁邱。 从他把自己小仆送走之后叶澜还没见过他,有些兴奋,连着冲他摇手。 梁邱似乎看见了,立刻催促马匹。 他的马不算是良驹,毛色很杂,不过在他的驾驭下却丝毫不逊色千里神驹。 沈修再迟钝,再不懂赛马,都能看出来梁邱的马术比叶澜好的那不是一星半点。 梁邱凑近了这边,朝叶澜吆喝,“咱们二少爷终于敢骑上马了?!” “可不是,”叶澜拽着马缰绳绕了个圈,拼命显摆,“我回头在马赛上一定能赢了你。” 萧崇已经不大好意思地捂上了脸。 梁邱用一种“你怕是在逗我吧”的眼神,扯了下缰绳,“比一圈?” “算了吧,”叶澜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萧崇,让萧崇跟在自己身后。 梁邱笑了一下,也下了马,走在叶澜身边。 “你就自己来的?”叶澜问。 “怎么可能,他们都跟在后面,”梁邱指指身后,果然有两辆马车跟在后面姗姗来迟。 头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少年,挺秀气的一张脸,但冷冰冰的。 “这是你的新跟班?”叶澜又问。 梁邱不置可否,眉心微微皱起,不想提这件事似的。 叶澜识相地没再多说,但他其实很好奇,梁邱看来四肢健全,难道他爹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了。 主子聊着主子们的事,萧崇便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跟自己同行的这位梁邱的新奴隶。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嘴角又是弯下去的,充满了对人的漠视感。 他并不像萧崇此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下人,他对梁邱好像没有任何感情,既不感激也不憎恨。 只看他的空洞的眼神,甚至不觉得是个活物。 终于,他的脸微微转了一下,正对上萧崇的眼神。 萧崇低头,小声道了句,“冒犯。” 可这人毫无反应,反倒是叶澜非常欠揍的回过头,“没事,二少不怪你。” 萧崇翻了个白眼,上前问梁邱,“常勤的骑术比你如何?” “嗯,”梁邱想了想,终于承认,“我并不如他。” 那完了。 萧崇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晚上就收拾行李,带着叶澜,预备下回家的事情。 “不止那样,常勤还经常会给竞争者使绊子,”梁邱想到这就露出很嫌恶的表情,“如果不是他,上次我还是有些机会的。” 叶澜咂咂嘴,“他阴险小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二少,”萧崇把话题拉回来,“那你要怎么办?” 叶澜看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又抬头问,“梁邱,你很想赢吗?” “说的什么话,”梁邱笑了下,“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我只在乎常勤能不能输一次。” “你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叶澜哈哈大笑,“你说,平常都是常勤耍手段,这次我们试试如何?” 梁邱笑得邪气,“你想怎么做?” “无非那几样,不对他的人动手,自然就对他的马动手咯。” 梁邱好似为难似的摇摇头,“太过分了点吧,马何罪之有啊,”他手指点了两下鼻尖,“还是对人动手吧,这事我办了。” “责任我担,”反正叶澜也不是一次两次替人背黑锅了。 “不用了,”梁邱的眼神冷下来,有意无意地瞟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冷脸少年,“我知道怎么做。” 第22章 马赛会在城中的跑马场举行。 这也算罗北城里的大活动,来观望的百姓很多,外面还因此设下了官兵以维持秩序。 马场里最好的观景位置都被富贵之家承包了。 但其实他们的位置也很有讲究。 类似梁家和叶家这类凭借家庭财富占得贵族中席位的都坐在比较偏的位置,而常家这种拥有许多土地的旧贵族则坐得更靠近赛道一点——这是他们至今最能显示威望的机会了。 叶夫人的手紧紧握住叶晋安的,叶沧和沈修坐在他们的右侧,四个人都十分紧张地瞧着叶澜。 叶澜一身短装打扮,额上缠着墨色抹额,站在赛道起点上,他的身体纤瘦,比不远处的常勤看来要弱不禁风得多,但是他仰着脑袋,对常勤露出十分不屑的眼神。 这项比赛主要是由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年人参加。 他们出身权贵,各个身姿不凡,刚刚一齐走上场就已经引得场外少女的尖叫声连连了。 一共十二人。 当时萧崇还特意和叶澜、梁邱做过分析,这十二个人真的有能力和叶澜他们一争的只有常勤和城主家的小公子贺辉了。 北境虽然尚武,但如今大家族里的少爷早就荒废了这些,尤其这次叶澜还向他们其中几个打过招呼,胜利不图,能让常勤出个丑才是最重要的。 贺辉侧头看了一眼叶澜,他们明明是表兄弟的关系,但叶澜自小不爱亲近他。 “有信心吗?”常勤问。 贺辉摇头,同时笑,“怎么可能有。” 叶澜一看他俩谈笑,把刚刚想跟贺辉打招呼的心收了起来。 梁邱这时候朝叶澜抛了个媚眼,这是说计划顺利进行的意思。 萧崇等一干小仆站在他们身后,为众人牵着马匹。 这队的奴隶里属他个头最矮,一般的小仆大都是跟主子一起成长起来的,所以年岁差得不大。 萧崇心里莫名地不自信,悄悄踮起了脚尖,他记着常勤的小仆不是和自己差不多嘛,今天没来? “竞赛开始,”一个穿着军官服饰的人举着两把小旗打了个旗语,“宣誓。” 十二个少年整齐划一地向前走了一步,右手紧握拳头,朝着左肩使力一敲,这个手势的意思在北境很通用,是对所宣誓之人效忠的意思。 比赛中做这个手势表示敬畏上天,争取在赛中保持公平竞争。 叶澜想到这就十分厌弃地看了一眼常勤,都不嫌害臊的。 不过这事在萧崇看来,叶澜也只能算半斤八两。 萧崇等着下一个旗语,他把马儿牵到叶澜跟前。 “要赢。”萧崇声音太小,他自己都没听清,说完就迅速红着耳朵撤了几步,走到了马场边缘,静静看着。 裁判官一声令下,十二个人同时上马,他们飘扬的长发让整个罗北城的少女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梁邱实际上最受欢迎,几个小姑娘不停叫着他的名字,让周围的人侧目。 梁邱倒也大方,这么严肃的场合竟然还朝观众们挥了挥手。 尖叫加倍。 常勤“啧”了一声,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萧崇眼睛可尖了,老远就能观察到这一点,心想着梁邱的药可能要见效了。 他下意识去看了一眼梁邱的小仆,这人叫梁肆,是梁家的家养奴,姓都随了主人。照理说这种奴隶跟主人的关系都很亲,也不知道他和梁邱到底怎么回事。 梁肆似乎感受到了萧崇的眼神,微微侧身,冷漠地与萧崇对视着。 萧崇原本想问问他是怎么给常勤下的药,但现在一见他这生无可恋的眼神,一时也没有好奇的欲望了,轻咳了下把视线又转移到了赛场中央。 裁判官又讲了几句规则,大意是他们一共要绕着马场跑四圈,这之间还要穿越过重重障碍,最终最先完成赛程的人即为胜者。 常老爷脸上油腻的肉颤了颤,他对自己的儿子胸有成竹。 萧崇的眼睛紧紧钉在叶澜身上,不敢有一刻的放松。 “开始!” 十二匹马载着罗北城中最风光的十二名少年如离弦箭一样冲了出去。 叶澜确实有天赋,这只练了小一个月,他已经能稳稳保持在中流的位置上了,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叶沧一直叮嘱他开头不要用力过猛。 常勤跑在最前面,他已经无所谓保存体力这种问题了。 梁邱紧跟在他后面,眉毛皱在一起,怎么回事,药还没开始起作用吗? 萧崇看叶澜驾着马跳过一个及腰高的草垛,心刚刚放下来,又看见个人差点冲撞到叶澜,又急躁起来。 除了梁肆,别人家的小仆大概也都是这么个心情。 叶澜这点技术,已经自顾不暇了,一瞧常勤还领先在前头,更加慌乱,这不靠谱的梁邱! 贺辉排在第三,当然他也没使出全力呢,因此游刃有余地观察着整个场地的动向。 他敏感地觉察到常勤的动作有些不对劲了,常勤的后背明显紧张地绷成了一条线,拉着缰绳的手似乎也有点不对。 他正想着,常勤忽然一个急转,马匹横了过来和跟在他后面的梁邱撞到了一起。 贺辉连忙拉紧了缰绳,想让自己的马在靠近他俩之前停下来,但反应时间明显不够,这一急,贺辉整个人都从马背上翻了起来。 坐在最中央的城主一下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叶澜收住马,看着面前的一片慌乱,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23章 萧崇看一眼待在原地的叶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抽出绑在头上的发髻,二话没说直接扎在了叶澜的马的小腿处。 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对于外人来说不过一瞬。 叶澜的马立刻被刺痛,前蹄高高仰了起来,叶澜把握不住,从马上摔落下来,和梁邱他们都跌到了一起。 萧崇这时扑通一下跪倒在叶澜身上,“二少爷啊!” 他们前几名都摔在了一起,除了来救治的人,心里藏点事的都开始注意起那几个还好好待在马上的人。 他们为求避嫌,连忙也跳下来,不论是否熟悉都贴在梁邱他们身边,就算什么都帮不上,也要装作很忙乱的样子。 叶澜摔下来磕了一下腿,他本身就是很容易留下伤痕的体质,伤口绽开,好像很严重似的,实际上却是几人里受伤最轻的。 梁邱半个身子趴在地上,额头上全是血,小声呻吟着,眼睛却狠狠盯着害自己被连累的常勤。 这人真是,就算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常勤也没好到哪去,他的手脱了腕,有些可笑地悬着,他强忍着疼痛,往贺辉坠落的地方爬了两步,“贺辉!有没有事!?” 只可惜,他并没得到任何回应。 贺辉早在摔落下来的时刻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在这里身份最为贵重,小仆们一拥而上,找了一块长布,托着他的身子把他往医馆里抬。 叶澜一边按着自己冒血的伤口,一边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人。 他原本只想闹个恶作剧出来的。 场中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各家亲戚都有事没事地往里面来打个晃,这点功夫还是要做的。 城主一家早就都跟着贺辉去了医馆,留在这的人一个主心骨都没有。 常老爷刚想说句话,一个尖利的女声喊了出来,“都给我离伤者远点!” 叶夫人站出来,她平时爱穿中原服饰,宽袍大袖在此刻显得很有气势。 “除了医者,自家的仆人,都站到后面来!”叶夫人见大家都没动静,又抬高嗓门再喊了一声,“听不到吗!你们是仆人吗!?” 这时大家都往后撤了一步。 这样总算让场地稍微空闲些了。 “叶沧,你去让那些卫兵把群众都赶回去,留几个身体强壮的,把这几个受了伤的小子送到医馆去。”叶夫人一声令下,叶沧连忙动起来。 叶晋安从怀里掏出个小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伸出手指指萧崇,“快看看二少的伤重不重啊?” 萧崇连忙点头,扶着叶澜的肩膀,“二少爷!” 叶澜这时才失神中慢慢恢复过来,“萧崇,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萧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看到前面的人摔下来了,来不及停下马,所以摔下来了!” 萧崇尽量说得简短,如果这时候叶澜的心软发作,把责任担下来,后面就全完了。 叶澜眨眨眼,深吸口气,握紧了自己小腿,嚎了一声,“痛!” 他说话的时候还挤出了点血,整个裤腿都被血浸湿了。 梁邱原本还想多瞪会儿常勤,但他失血过多,意识恍惚,没一会就晕过去了。 为了不和贺辉争抢资源,他们仨被一起送到了另一条街上的医馆里。 他们仨的伤都不算特别重,简单包扎之后,三个人都能清醒地坐在床上了。 不过气氛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了。 萧崇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盆清水,他是要去给叶澜清洗伤口的。 但一看那门前映着这三个人的影,说什么都不大敢进去了。 他从门缝里暗暗瞧着,想先有个准备,谁知道梁肆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就推开了门,“少爷,喝药。” 他的手里端着个小托盘,上面一个药碗,大夫说梁邱失血最多,一天要比另外两人多喝一次补气血的药。 梁邱相比叶澜和常勤两个人死咬着牙对视要自在多了,从梁肆的托盘上取下药汤,抿了一口,便问,“贺辉怎样?” 这句话明显刺激到了常勤,他终于不瞪着叶澜了,而是紧张地看着梁肆。 萧崇做了几次深呼吸,也趁着这会功夫遛进了屋子。 “还没有清醒。”梁肆道。 “梁邱!” 常勤这一声吼差点吓得萧崇的手不稳,把一盆水都撒在地上。 梁邱抬眼,“这屋子不过几平,你用不着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如果贺辉出了任何的事,我要你填命。”常勤恶狠狠道。 叶澜这时伸长了脖子挡在他和梁邱中间,“这跟梁邱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把马横过来,能有这事?” “你还好意思,”常勤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会不知道究竟是谁给我下的药?” “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比赛前大家吃的都是自家准备的膳食,我是你母亲不成,还亲手给你准备?”梁邱在斗嘴上可不会输给谁。 常勤紧握着拳,砸了一下床。 他本身就很强壮,这一下,连萧崇站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震颤。 萧崇看了下他们仨躺在一张通铺上,叶澜在这俩人中间,要是常勤真疯起来,叶澜那漂亮的小脑袋肯定就要被常勤砸爆了。 他连忙把沾湿了的布巾攥在手里,冲到了叶澜和梁邱中间,“二少,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 叶澜莫名地看着他。 倒是梁邱先明白了萧崇的意思,抿着嘴笑了一下,叶澜这个小仆可真是宝,年纪虽小,脑筋转得挺快。 他想到这,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形冰块,叹了口气。 常勤怕是内心里也在自责,沉默了好一会都没说话,大家也就都不在开口,直到叶沧推门进来,“叶澜,母亲让我接你回去,你自己可以走吗?” 这说明城中马场的混乱应该是全都处理好了。 叶澜点头,扶着萧崇的手臂,往床边滑了两下,床边摆着一个拐杖,叶澜这一阵可能都要靠这个代步了。 萧崇帮他穿好其中一只脚的鞋子,又伸手拎着另一只鞋,让叶澜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往叶沧跟前走。 叶沧竟然一把手都不搭,叶澜正想埋怨,却看见叶沧绷着脸,十分严肃地看着自己。 哥哥已经知道了!? 叶澜一时心虚,低着头,凭着萧崇的力量一步步向前挪。 叶澜走后,空荡地医室里只剩了梁邱和常勤俩人。 梁邱优哉游哉地瞧着自己从手指缠到大臂的纱布,“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骑马了?” 常勤哼了一声。 “你脑子清醒点吧,贺辉受伤你的责任可不小,如果你发现身体不舒服早一点弃权,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梁邱可不是叶澜,他能把黑锅扔在别人身上就绝对不往自己身上放一点。 “所以的确是你下的药?”不过常勤也不是那么好糊弄。 “我为什么下药?”梁邱反问。 “如果我弃权的话你就是妥妥的第二了,又或者你跟叶澜,”常勤转头眯着眼看他,“你们俩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嚯,”梁邱发现跟这人讲不通了,索性道,“你要真觉得是我下的药,自己找出证据来。”他说完这话偏头喝了一口梁肆喂给他的药汤,被苦得咧了下嘴,还是强撑着,表情自如地等到家里派来的接他的人。 临走时候他还朝常勤挥挥手,“学堂上见。” 他刚把门一合,就听见了茶杯摔在门框上的声音,这要是再差一点。 梁邱“啧”了一声,常勤这人有勇无谋,也不知道为什么贺辉和他这么要好。 第24章 叶澜躺在床上,手蒙着脸,嘴里哼哼。 萧崇瞟他一眼,叹口气,“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我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叶澜的语气里充满了绝望,已经三天了,贺辉还是昏迷不醒,这样下去……叶澜越想越恐惧。 “萧崇?”门后桃花敲了两下,问。 叶澜一猛子从床上坐起来,“快进来!” 桃花刚推门,叶澜就迫不及待地问,“贺辉有消息了吗?!” 桃花侧了下身子,她以前没觉得叶澜这么关心这个表哥啊,“夫人小姐他们都过去了,有消息哪轮得到我来通知您啊。” “那你来做什么的!?” 桃花从怀里掏出个话本,“我给萧崇送书的。” 萧崇从自己的小凳子上坐起来,走到桃花边上,“你真的帮我买了?” “当然了,姐姐答应你的事哪能不办到。”桃花笑起来眼睛都眯着。 “这钱等我发了月钱就还你。” “不着急,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桃花很得意,她本身就是大丫头,月钱要比平常吓人多五个铜板呢。 萧崇点点头,致谢。 桃花这才把眼神转到叶澜身上,“二少爷,我过会就把午膳端过来。” 叶澜一回家就被叶沧禁了足,在事情没有完满解决之间他都不能出去。 他托了桃花,和梁邱互通了消息,梁邱可比他从容多了,说只要死不承认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是了,他们两家都是能够掌握罗北城经济命脉的富商,家里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只是叶澜总觉得这件事难辞其咎。 他想到这就又叹口气,正好瞟到美滋滋地坐在小板凳上看话本的萧崇。 “你看得什么?”叶澜没好气地问,主子在这心烦意乱,他可是一点都不在意。 萧崇就是不大在意,他兴致勃勃地翻开话本,“降龙记第二回 。” “什么玩意?”叶澜皱着脸看他,这孩子从哪找了这么个爱好。 “我上次在街市上偶然看见的,一个月出一本,这几天你被禁足,我也出不去又不知道禁到什么时候,我只能让桃花帮我花钱买了,不然可能就赶不上了。” 叶澜想了一会,就恨不得找个什么东西扔到萧崇脑袋顶上,“能不能盼我点好。” “我倒想啊,”萧崇话刚说到一半,叶熙就忽然推开门跑到叶澜床边,“哥!表哥醒了!” “什么!?”叶澜一个激动从床上跳下来,“快带我去见他!” “嗨呀,”叶熙两只小短胳膊一推,又把叶澜推回床上,“娘让我回来告诉你,就是让你老老实实养自己的伤,别着急了啊。” “好好,”叶澜从来没这么听话过。 书挡着萧崇的脸,叶澜看不见他的笑容。 “萧崇,你看的什么啊?”叶熙好奇道。 “话本。”萧崇把书摊在膝盖上,给叶熙展示。 叶熙看见上面的图画画的这个喜庆,一下就来了兴趣,蹲在萧崇边上,萧崇翻一篇,她就跟着看一页。 叶澜坐在床上看着他俩,心想可真好,有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能一起长大,但与其欣赏这幅暖心的场景,还不如破坏他们让自己心情爽快,叶澜“哼”了一声,“你们谁给本少爷拿点饼糕啊?” 还能有谁。 萧崇看了一眼叶澜,无奈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把手里的话本给了叶熙,自己往厨房走过去,顺便还把门合上了。 他刚走到厨房,往马院看了一眼,张涛正在卸车,应该是他送叶熙回来的。 萧崇走过去,问张涛,“那个城主的儿子醒了?” 张涛难得见萧崇主动找自己,连忙点头,给萧崇解释,“是了,不过我临走时候还听大夫讲,他两条腿似乎没知觉了,能不能恢复还不一定。” “什么意思?” “就是短期内他不能走路了,”张涛咂了下嘴,“真可惜啊,马骑的那么好。” 萧崇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可怜贺辉,而是想到叶澜可能一辈子都会为这事愧疚觉得很惋惜。 他挑了挑眉毛,自己以前会想到这些吗? 张涛却不知道萧崇那么小的脑子里装了多少事,但看到萧崇这有些苦恼的样子,便问,“小主人,您是想学点功夫防身好不至于以后会受伤吗?” “啊?”萧崇一脸懵,张涛以为他的意思是鼓励自己,接着又道,“我本身学得就是萧家枪法,我就想着能把这身功夫什么时候传给你,既然您现在想学,那我正好就把毕生所学全教给你。” 萧崇忽然明白,张涛可能只是想找个理由教自己功夫。 这倒是好事。 萧崇看到昨天的马赛心里就有些数了,常勤身体比梁邱结实,俩人撞在一起,明显梁邱伤的更重。 更何况,这种保命的本领是学得越多越好,既然张涛愿意教给他,他没理由拒绝,“好,每天凌晨时候,我会来马院找你。” 这倒是很谨慎。 张涛连连点头,他早就觉得这个小主人非同一般了,就算他只有九岁,考量事情就很全面,以后定不同凡响。 萧崇朝他点了点头,才走回厨房,取了几样叶澜爱吃的点心。 他心想着先让叶澜高兴一会是一会吧。 萧崇一进屋就看见叶熙已经坐在叶澜的床上了,叶熙靠着叶澜的肩膀,两人中间隔着话本,她不认识的字叶澜就一个个地念给她听。 虽然叶澜平常小孩子一样,但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倒挺像样的。 萧崇把点心搁在板凳上,搬着板凳到他们俩边上。 自己也不说话,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坐在叶澜房门口的台阶上,还能稍稍听见屋里讲故事的声音,又能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沐浴,突然明白了刚刚那带着些玄幻意味的话本里所讲的“永恒”。 第25章 桃花把三粒铜板放在萧崇的掌心上,“呐,第一次发月钱,要好好收着,不要乱花了啊。” 萧崇点头,“知道了。” 叶澜抻着脖子看,“才三文,就高兴成这样?” “总比有些人月钱都扣了强。”萧崇道。 叶澜嘴角抖了抖,萧崇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桃花连忙趁叶澜还没发火,从后面推着他,“少爷,难得你刚许出门,快带萧崇到外面好好遛遛。” 萧崇把铜板紧紧攥在手里,跟在叶澜的身后。 他并不急于存钱,只要在自己十五岁能够存够一钱银子便够了,现如今既有叶府的庇护,又有沈俢和张涛分别教习自己文武,萧崇找不到什么急于离开这里的理由。 只是,如果他能找到母亲和弟弟的话,那就更好了。 “也不知道表哥喜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叶澜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里面塞满了他要送给贺辉的各样东西。 萧崇瞟了一眼,与其说贺辉喜欢这些,不如说叶澜更喜欢。 他拿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澜,原本他总担心着叶澜会因为贺辉的事而抑郁,没想到叶澜面对起这种事反倒很积极。 原本不怎么愿意和贺辉接近的叶澜,现在就跑城主家跑得勤,还自掏腰包给贺辉买了许多消遣东西。 贺辉是个平和性子,见表弟愿意同自己玩耍,高兴都来不及。 萧崇走在叶澜后面,只从街巷上挑选着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他站在一家卖笔墨的小摊面前,驻足良久,终于把铜板拿了出来,“请给我来只好一点的毛笔。” 小摊贩看萧崇这样,一猜就是穷人家里刚学字的少年,笑盈盈道,“给你打个折,两文。” 还好只要两文。 萧崇松了口气,他真怕要是贵了自己买不起呢,于是果断地把钱掏了出来。 叶澜当时已经自己走出去老远了,回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把萧崇丢了,连忙往回跑。 长街是条单向街,他这样实在扰了不少人,不过叶澜才不管那些,一直到看到萧崇的影才停下来,“你!不要总是自己跑!” 萧崇看看他,叹了口气,把店家刚包好的毛笔在叶澜眼前挥了下,“我只买了根笔。” “啊,”叶澜收起脾气,把萧崇的毛笔拿到手里,挺普通的,竹杆羊毛,过不了五文钱,问过萧崇之后,点点头,“倒是挺值,不过你买笔做什么?” “没的用了。”萧崇老实答。 叶澜这才想起,萧崇跟自己一同和沈俢学习,用的都是自己当年用得差不多的旧笔,怪不得他写得字都是力道轻且柔,一点精神气都没有,是了,要是一直跟笔中间的分叉作斗争,哪可能写出好看的字。 一想到这,叶澜心里就觉得难受,拽着萧崇又回到刚才的小摊前,“这样的笔,给我来十只。” 萧崇就知道叶澜一定要拿这事小题大做,他叹了口气,手里抱着叶澜新买给他的文房四宝,无奈地摇头。 就叶澜对自己这态度,简直是活菩萨转世了。 不过萧崇懒得提醒他,也不看看自己的钱袋还剩了多少。 但转念一想,与其让叶澜买些不正经的东西,花在自己身上倒好了。 于是萧崇就没说话,俩人从长街转过一圈之后,便往城主家走。 城主家的宅子要比叶家大一倍,这些旧贵族多的就只有土地了。 两边家丁最近看叶澜看得都熟了,也不通报了,手摆了个“请”的手势就带着叶澜往贺辉的院里去。 萧崇紧跟着叶澜,这宅子大得太不像话了,他上次主动去给叶澜他们到厨房里取些吃的,转了一个下午才转出来,还是贺辉托的管家一通找。 叶澜手背在后面,手指乱晃,他经常这样做,总让萧崇有种想要牵上去的感觉。 走了好一会儿,穿过不知道几个屋,才终于找到贺辉的小院。 几次了,叶澜和萧崇没一个人能把路记下来。 叶澜敲了两下门,咳嗽了一声,“表哥,是我!” “进来吧。” 萧崇倒是挺喜欢这个贺辉的,按叶澜的说法,贺辉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交了常勤这么个混蛋朋友。 而现在,这个“混蛋朋友”正瞪着眼,凶狠地看着叶澜。 “怎么你也在啊?”叶澜毫不掩饰自己对常勤的讨厌。 “我这就走,”常勤也没多喜欢叶澜,拂了下袖子,给贺辉说道,“我再找别的日子来看你。” “别了,”贺辉这个人的长相就让人觉得安心,眼睛里总有道温柔的光,“刚刚不是说一起用午膳的吗?” 贺辉坐在一个特制的椅子上,说来这个椅子也是叶澜的主意。 贺辉双腿无法动弹,出行都成了问题,他本身又不爱给别人添麻烦,成天只坐在床上一处,眼神都僵了。 叶澜便向张涛请教,是否可以把马车的车轮安在椅子上,张涛觉得可行。 于是萧崇便和叶澜一起,给贺辉做了这把椅子。 贺辉当时对叶澜千恩万谢,反倒让叶澜心里更加愧疚,当天回来还流了点眼泪,更加打定主意一定要帮贺辉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不过贺辉本人好像不大在意似的,也有可能是他那温驯的模样把内心的脆弱都稳稳地藏了起来。 常勤听贺辉都拦着自己了,也不好再说离开,便阴着脸坐到了贺辉边上的椅子。 叶澜眯着眼睛盯着他,坐到对面。 他们俩如此针锋相对,贺辉夹在中间倒没有半点不自如,反正他们不说话,就自己说呗。 萧崇看着贺辉那样子,忽然觉得这个人倒挺好玩的,明明和叶澜他们一样大,却举手投足都一副老成的样子。 不愧是城主的儿子。 萧崇和常勤的小仆站在门外,这才几天,常勤身边就又换了个人。 萧崇可不敢想先前的那几个都去了哪里了。 第26章 因着有常勤在旁边瞪着俩眼瞅叶澜,叶澜实在待不下去,跟贺辉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就遛出来了。 “晦气啊,晦气。”叶澜边走边和萧崇埋怨。 “我倒是觉得常勤不是个坏人。” “你才见过他多久,”叶澜“嘶”了一声,“你看他爹那个样子,他以后会是什么样还不明白吗?” “老爷那么仁善,也没见到你学到哪些啊。” “萧崇,”叶澜脑仁疼,“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生你的气啊?” 萧崇本事沿着路边走,正好前面有个石台,便跳上去,他站在那上面,身高就和叶澜差不多平行了,“是啊。” 叶澜原本想来句什么,快说出来的时候就给忘了,站在那干着急。 萧崇抿着嘴笑,“二少爷,我不惹你了还不行吗?” “真的?”叶澜插着腰,抬了只眼皮,不大相信地看着萧崇。 越离近冬天,天黑的越快。 这时候有经验的摊贩,都把五颜六色的彩灯挂在牌匾前,从萧崇这个角度看过去,叶澜的背后色彩斑斓,幻影一样,逆着光的时候他只能看清叶澜的闪着光的眼。 萧崇满眼温柔,“嗯。” 叶澜听到这回答哈哈大笑,伸出手,拇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使劲弹了萧崇的脑门一下,“二少信你才怪!” 萧崇吃痛地叫了一声,立刻从石台上跳下来。 叶澜看他玩真的,连忙跑起来。 萧崇腿短,追了一会就累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喘气。 叶澜试探性地接近他,一只手在萧崇眼前晃了晃,“休战行吗?” 中计了吧! 萧崇一个生扑,想拉住叶澜的手指,结果叶澜反应更快,往后一撤…… 萧崇四肢都缠在叶澜的身上,八爪鱼一样吊着,来了句,“驾!” “你要重死啦!”叶澜笑着抱怨,却没放下萧崇,双手更是怕萧崇摔到,架在他的大腿下面。 他们俩就着这样的姿势边笑边晃悠,往不远处的叶府走过去,引来周围人的注视也毫不在意。 萧崇一开始还压抑着,只趴在叶澜的胸口低声地笑。 直到叶澜没掌握好力度,险些朝后栽倒过去,萧崇才终于忍不住,头一次像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无忧无虑、真情实感地大笑出声。 那一整个晚上都是杜鹃花香的——萧崇为叶澜准备衣服的时候总给他在腰间挂一个装着风干的杜鹃花的香囊。 少年人的成长总在一夜之间,冬天的来临也是这么样的快。 萧崇第二天早上一打开房门,竟发现院里的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了。 昨晚就下雪了? 叶澜站在他身后,抻着手臂伸了个懒腰,两只手抱着肩膀抖了一下,很是失落,“怎么就这么错过了?” “人家恋人愿意一起迎接初雪,您又没有恋人错过什么了?”桃花此时端着热水迈进房里,还不忘嘲讽叶澜一下。 “你个小丫头,怎么也跟萧崇学得牙尖嘴利起来了?!”叶澜一边给桃花让路,一边在后面数落,他这个主子真是越当越没有尊严了。 不过提到恋人,“对了,二少爷您知道吗,夫人给咱们大少爷相了一门亲事!” “什么!?” 萧崇走过来,把叶澜张得老大的嘴合在一起,“夫人前几天就一直在为这事忙活吧?” “是呢!”桃花使劲点了下头,把热水盆放在架子上,两只手捧着脸,“你说究竟是谁家的小姐这么好运呢?” 叶澜看他俩聊得起劲,心里更急,“合着你们都知道了?” 桃花和萧崇一起转过头看他,一起点头,“是啊。” 叶澜绝望地捂上脸,完了完了,自己可能才是这个家里的外人。 “诶!老师怎么来了!?”桃花往外一看,沈修正好就站在门口。 沈修瞧见大家都看他,莫名尴尬了一下,有些结巴道,“嗯,刚到。” 萧崇看他神情有点不对劲,便问,“老师哪不舒服吗?” “没,”沈修突然改口,“是的,是有些不舒服,所以你们今天自己温习功课罢。” 沈修说完这话就走了,背影甚至有些狼狈。 叶澜挠了两下脸,“身体不舒服让别人来说一声不就好了,还亲自到。” “嗨呀,那正好,今天夫人说要去亲家那送礼,咱们跟着一起呗!”桃花建议。 萧崇可是个不乐意掺和麻烦事的人,道,“你们去吧。” 叶澜跟他挤眉弄眼了半天,这小孩子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他自己的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正好,桃花跟着,二少爷饶我一天清净吧。”萧崇两手拱起。 叶澜瞪了他一眼,自己是多大个麻烦吗? 不过他此刻对看到新娘子到底长什么样的热情比跟萧崇斗嘴的强不少也就任萧崇去了,尽快地洗漱往他娘的寝屋跑过去。 萧崇看他走了,长叹了口气,耸耸肩膀,坐在叶澜平时坐的躺椅上,把四肢松了松,平常虽然不干什么重活,但伺候叶澜这么个邋遢鬼也不轻松,他早就想找个日子干会自己的事了。 他拿起《降龙记》的新一回,一页页地翻起来。 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萧崇连忙从躺椅上站起来,谁知道这时候来的是谁。 是叶沧。 他探进头来问,“叶澜说是跟我娘出去了,你可看见沈修了?” “啊,”萧崇想了一下,“老师应当是回他自己的屋了罢,刚才他说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叶沧不解,“昨天跟他喝酒的时候还好好的,谢了,我去找他。” 叶沧摆了下手就走了。 而这时,萧崇的好奇心才算是真的被吊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下午才发现昨天这章没发出去……就今天发了 第27章 萧崇小心翼翼地跟在叶沧身后,走两步就先观察一下,叶沧常年习武,不想被他发现就要谨慎一点。 不过叶沧可能也没多心,毕竟谁会在自己家里跟踪自己。 沈俢住在专门招待客人的偏院里,叶沧敲了两下门,问,“沈俢?” 半天没有回应,叶沧有些好奇,侧着头想从门缝里瞧瞧,真病了? “什么事?” 门突然开了。 叶沧连忙立直身子,“我听叶澜屋里人说你病了,才过来看看。” 沈俢愣了下,才想起来刚才和叶澜说自己不舒服来着,忙咳了两声,“可能冬天来的太快,昨晚喝了酒没注意,没关窗子,着了凉。” “这般,”叶沧摇了摇头,“我早就跟你说这北境不同于中原,早晚都凉得很……” “行了。”沈俢忽然止住叶沧的话头,“你没什么可忙的吗,跑我这里只为问这些?” 叶沧懵了一下,沈俢平常可不是这样对自己说话的。 “是啊,我还有别的事,”叶沧莫名有些尴尬,朝沈俢摆了下手,“你多注意休息,我叫厨房给你做些养身体的食膳。” 沈俢点了下头,“谢谢你。” 叶沧还想说什么,但看沈俢这般样子,心里也就想算了吧,转了个身便要走出去。 “叶沧,”沈俢喊住他,抿着嘴笑了下,“恭喜你。” 叶沧眨眨眼,“何喜?” “你不是已经定了亲事了吗?” “啊,你都知道了,”叶沧笑了一下,“母亲订的,我还没见过,但听人说是以为才貌俱佳的小姐。” “那太好了。”沈俢微微低头,他虽不属名门,但家教极好,情绪从不外漏,淡然道,“叶澜今日跟随夫人一起去看了,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 “啊,那小子,”叶沧无奈道,“怪不得你今天要装病了。” “我……” 沈俢想说他不是装的,但叶沧却很懂他似的冲他眨了下眼,这动作平常没什么,此刻看来分外讽刺,沈俢的脸色冷下来,“好了,我真的要休息了。” “好。”叶沧终于走了出去。 剩沈俢独自倚着门口,暗自后悔,为什么在叶沧面前,连大声一点说话他都做不到呢?! “老师,”萧崇从院门后面探出头来,“您没事吧?” 沈俢看到萧崇,先是吃了一惊,又连忙掩饰下来,他又没和叶沧说什么,为何如此心虚,“你在这做什么?” 萧崇晃了下脑袋,诌了个借口出来,“昨日您讲的东西我有点不懂。” “啊,”沈俢看了下他,犹豫了会,“你进来吧,哪里不懂给我说。” 萧崇硬着头皮,进了沈俢的房间。 沈俢的屋里并没有安排下人,但井井有条的,很是整洁,萧崇四处看看之后就非常想拽着叶澜好好来看看。 沈俢叫萧崇先坐,又取来昨日讲课的书籍,摆在萧崇面前,“你是哪点没有懂?” 萧崇随意指了一本,沈俢便从头开始给萧崇讲起来。 他实在讲得太专注,让萧崇不舍得打扰。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让沈俢这样忙活一点也好。 两人就这样一直讲到了黄昏时分,萧崇还特意帮沈俢去厨房拿了午膳,但沈俢只吃了两口,就继续了。 好像是叶澜他们回来了,府里忽然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沈俢看了看外面,同萧崇讲,“今天就到这吧。” “老师,我还有些不懂的,”萧崇忙道。 “那也等明天再讲吧,”沈俢的表情很疲惫,他平常最喜欢谈学问,今天却…… 萧崇并不懂他在烦恼什么,只是蓦地觉得他很可怜,他站起身,轻轻碰了下沈俢的手,“老师,我知道你今天没有生病。” 沈俢一愣,再回过神,萧崇已经给他作揖之后退下了。 他颓废地窝在椅子里,双手捂着脸。 萧崇还没到,就听见叶澜喊他的声音,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跑到叶澜身边,“怎么了?” 叶澜满眼兴奋,“你知道吗,我那个未来嫂子!” 萧崇被叶澜抓着肩膀,无奈地听着,“嗯?” “特别特别漂亮!”叶澜每个字都加了重音,即使这样好像也不能表达出他的惊喜,“而且人哦,还特别温柔,可真好啊。” 萧崇咂咂嘴,“又不是嫁给你。” “你不泼冷水就不姓萧了是不是,”叶澜瞥他一眼,抱着手臂,往屋里走,边感叹边就着这样的姿势倒在床上,“我以后要是也能娶那样一个姑娘该多好!” 这反应也太夸张了点吧。 萧崇翻了个白眼,走到床前,帮叶澜宽衣,“你估计娶不上的。” 他这话刚说完,叶澜就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朝萧崇呲牙,“为什么!?” “大少爷本身就君子之姿,又有武艺傍身,再加上性格温和,你……” 萧崇佯作打量之样看着叶澜,“你觉得你哪里配得起人家?” 叶澜惊讶地看着萧崇,上上下下地看了自己好几遍,“哪里配不上了!” 叶澜解下外衫就往萧崇身上扔,萧崇连忙躲。 这,这任性模样,哪家姑娘受得起?! 萧崇心里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叶澜这辈子想找个好姑娘,比登天还难! 第28章 叶沧的婚礼被定在两个月后。 整个叶府为了这件事忙活得够呛,各个院的佣人都被管事征了去,萧崇经常是刚刚伺候了叶澜就要去帮着准备别的东西。 不过他年纪小,没人要他干重活,多是让他凑凑热闹的。 沈修估计是不适应北境的冬天,风寒好了又犯,连着许久缠绵病榻。 没人盯叶澜的课业了,他也彻底放松,疯猴子似的到处窜,名曰帮忙,基本上是给所有人添乱。 后来桃花一气之下就给了萧崇一个新任务——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不要离了叶澜。 堂堂叶家二少爷,还能被个小仆管住? 叶澜坐在床上,手里捧着萧崇刚刚扔在他手里的诗书,满脸委屈,“老师认真的吗?” “嗯,”萧崇打了个哈欠,看着外面飘的小雪,“昨天就说了,他这几日病好了就要检查。” “你没骗我吧?”叶澜皱着眉,他越来越不相信萧崇了。 “你不愿意就算了,到时候挨罚自己看着办吧。”萧崇跷着一条腿,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话本。 他当然是骗叶澜的。 也不知道叶澜怎么活到这么大的,真是说什么信什么。 沈修的病易传人,除了叶沧给他安排的一个近身丫鬟,几乎没人进他的房,他哪有可能还趁着这时候给叶澜留下课业。 不过萧崇得到的是桃花的死命令,只要能把叶澜困在屋里,随萧崇怎么说。 萧崇瞥了一眼叶澜,后者正倚着床边,呼噜噜地睡着了,手里的书翻了不过三页。 他选的那几本都是叶澜最不爱看的,果然有用。 萧崇无奈地走过去,不过这也太夸张了,才刚醒了多会儿啊,又睡着了。 他把叶澜手里的书拿开,手托着叶澜的脖子,把叶澜的身子放倒,又跨过叶澜的身子拿了个小被给他盖上,轻声换了几下,见叶澜毫无反应,确认他睡熟了才松口气,推门出去。 过了一会儿, 叶澜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弯下身子开始穿鞋,嘴里嘟囔着,“以为你二少好糊弄吗?” 却说另一边,萧崇从叶澜房里出来,便去了厨房,找厨娘拿了两壶温酒。 “给谁送去啊?”厨娘随口一问。 “沈先生。” “哦!”厨娘笑了下,又往食盒里装了两碟小菜,想了想,又把刚出锅的热汤面放了一碗进去“沈先生这病就好不了了,你多让他吃点东西。” 沈修虽然深居简出,但在府里的人缘很不错嘛。 萧崇边拿起食盒边想。 他身体很小,食盒又大,背影有点可笑。 叶澜在后面偷偷跟着,忍不住捂着嘴呵呵乐,他早就发现萧崇不对劲了,每日都早早出去,过一个多时辰才会回屋,他有时候起早了就发现到哪找不到他人了。 就算府里都为了哥哥的婚事而忙碌,也没有这么早开工的吧。 现在又天天琢磨把自己哄睡着了,肯定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 叶澜暗自下定决心,虽然前几次自己是真的睡着了,但今天一定要摸清萧崇的行踪。 萧崇提着食盒绕过后花园,一直往后面的院子里走。 叶澜亦步亦趋,越来越觉得萧崇有鬼。 结果萧崇来到了沈修的房门前,叩了两下。 一个小丫头走了出来,看到萧崇点头一乐,回屋里通报了一声,便让萧崇进去了。 竟然是真的来看沈修!? 叶澜捂着脸,一时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他这个做学生的,成天只为了玩乐,反倒是萧崇小他这么多,都明白尊师重道。 丢人啊,丢人。 正要脚底抹油,小丫头却在关门时候瞥见了叶澜身影,“二少爷?” 叶澜的一只脚还腾在半空,只好原地转了个圈,“真巧啊。” 萧崇撤了一步,身子探出来,“二少爷?” 叶澜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又被这小鬼抓到把柄了。 但小丫头还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叶澜决不能输了面子,僵着身子走上前,“我来看看老师怎么了?” “沈先生,咱们屋头一次这么热闹呢。”小丫头高兴,从屋里跳出来,“我去厨房再拿些点心。” 叶澜硬着头皮走进屋里,瞧见沈修身上披着衣服,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是脸上还是那样平静。 萧崇在一边把食盒里的菜肴拿出来,一边瞧叶澜,“过来坐吧。” 叶澜天天被这么个小孩支使来支使去竟也不气,老实地坐在桌前,笑嘻嘻地看沈修,“老师身体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就要好了。”沈修微微一笑,站起来,脚步虽有些虚浮,但也还好。 “就说你不能总待着,得多动动,”叶澜毫不见外,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热水,“老师你得赶紧好起来啊,不然就赶不上哥哥的婚礼了呢!” 沈修的动作一僵,又很快恢复过来,慢悠悠道,“是啊。” 萧崇闻言瞪了叶澜一眼,叶澜不解,“你看我做什么?” 萧崇抬手拍了下叶澜的脑门,“有蚊子。” 这小子,大冬天哪来的文蚊子! 沈修看他俩打闹,心情也好了些,坐在桌前,夹了点清淡的小菜尝了尝,“我看府里一直在忙,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先前还觉得北境的仪式照中原的简单得很,没想到竟然也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叶澜夸张道。 但实际上,如果他不掺和进去,大家能省不少的力。 沈修笑笑,“在冬日成亲也很难为人了。” “这算什么,”叶澜道,“雪中婚礼别有趣味呢。” “是了。”沈修点头,眼睛瞧着外面,院中一片白茫茫,让他不知道该让眼神聚在哪一处。 萧崇越看他这样越觉得担心,但他自己其实并不适合打破这样沉闷的气氛,要说这种事嘛, 萧崇推了下叶澜的肩膀,“二少爷那天还好奇来着,老师怎么和大少爷遇上的呢?” 第29章 “二少爷那天还问,老师您和大少爷怎么遇上的呢?” 沈俢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嘴角漾出了一道浅浅的笑容,偏着头看叶澜,“你真想知道?” “嗯,”虽然叶澜之前没说过这话,但是他看到沈俢这样子,莫名就把话接了下来。 “我们初次相识是在中原一个叫华阳的城镇,那是个军镇,按叶沧的说法,他是到那借鉴中原的排兵布阵之术的,所以特意选在了那里,”沈俢声音不大,陈述这事的时候和他念书的语调一样,缓而温柔,“我正好是个上京赶考的生员,途径那里,和他恰巧投在一家客栈。” “谁知那客栈是家黑店,一到晚上,店家就把大门一避,偷偷摸进客人的房间杀人抢东西。” 萧崇和叶澜都对这样的事很感兴趣。 “我和叶沧都是外地人,自然一起成了他们的目标,不过幸好他武艺高强,两招就把那不安好心的店家给打死了,”沈俢想到这心里还有些后怕,“天还黑着,他就从马厩中抢了匹马,拿着我们的包袱一起从那逃了出来,一直跑到天亮。” 萧崇第一次听到除了话本以外的这样纵横江湖,闯关过寨的故事,眼睛睁得老大。 “那时我们就算共犯吧,他说他是北境人,来中原游玩,我便邀请他和我一起进京,他竟答应了。”沈俢低下头,“这便是我们认识的开始了。” “后来我考试失利,被分到吏部待职,他便寄了封书信给我,要我来北境玩,才有了现在的事。” 叶澜却听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虽然沈俢说得简单,但是也不难想到,他们遇上的麻烦和欢喜要多过这几倍。 叶沧当年去了中原整整两年,这些时光里,有多少是沈俢陪在他身边度过的呢。 沈俢咳了两下,把大家拉回到现实中,萧崇连忙把热汤面推到他跟前,“老师好歹吃两口吧。” “好。”沈俢觉得把这些事说出来之后,心中确实畅快不少。 正好小丫头也从厨房回来了,拿了满满三盘子点心,“来,二少爷!快尝尝!” 叶澜做了个艰难的表情,“你怎么也把二少当猪喂啊!” 小丫头撅了下嘴,“才不是呢!” “好好,二少都能给你吃光了。”叶澜帮她把点心从食盒里拿出来,刚一转头就对上萧崇怨念的眼神。 “人家是个小女孩,我当然要帮忙啦!” 萧崇瞥他一眼,哼了一声,“还不是瞧人家好看。” 萧崇人小鬼大,这样一弄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气氛一下活络了起来。 俩人又和沈俢聊了许多,盯着沈俢把饭吃尽了才走。 萧崇跟在叶澜后面,问叶澜,“二少爷今天为什么也想来看老师了?” 叶澜一愣,他总不能说是因为我一直跟着你吧。 想了想,“老师生病,我这个做学生的当然要来看了。” 萧崇眉毛一挑,有种不合他年龄的老成的感觉,让叶澜看了莫名生气,一巴掌就按在他的头上,“我是你下人吗,干什么都和你汇报的!?” 他用力气推着萧崇,哄着他往回走。 这时雪已经停了,落日微微从云丛中探出个头,俯瞰着世间。 后院那边预备着迎亲的人开始又一次排练笙箫,就该这样喜庆似的,好像全世界都该随着这件喜事一起高兴似的。 叶澜想到沈俢那虚弱的样子,心里却难过起来。 他和萧崇不一样,他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沈俢眼里的感情。 是喜欢吧。 叶澜坐在床上,两只脚荡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二少爷,要休息吗?”萧崇问。 “来,”叶澜朝萧崇招手,又拍拍床边,“过来跟二少说说话。” 萧崇心想你刚刚才给过我一下子,我还能信你? 但他还是老实地脱鞋,爬上了床。 他们俩人并肩坐着,叶澜把脚盘起来,拿了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脚上,“我总觉得老师对我哥哥的感情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萧崇问。 叶澜倒是听梁邱说过,舞坊里有很多客人不只是冲着那些娇柔的少女过去的…… “你有没有觉得老师好像是,喜欢我哥啊?” 等了好一会儿,萧崇终于有了回应, “什么是喜欢?” “啊!”叶澜绝望地捂着脸,他也真是脑子坏了才想到和萧崇谈这事。 他伸出脚,从屁股后面踹了萧崇一下,“你走,把桃花换过来。” 萧崇笑了下,“我知道二少爷你的意思,”他看着叶澜,“你说的喜欢,是老爷对夫人的那种喜欢对吗?” 叶澜懵懵地点了下头,“嗯。” “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的吗?” …… 叶澜忽然觉得这是萧崇成长过程中的一道坎,自己如果不好好解释这个问题,以后萧崇走偏了路,自己可是要负责任的,他把脚丫放回原位,把萧崇的身子转过来,正对着自己,一脸认真,“萧崇,只要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无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果你愿意尊重他,陪伴他,照顾他,并且他也愿意这样对你,那么这就是爱。” 萧崇的脸头一次显得这么稚气。 叶澜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不知道让萧崇这么早知道这种事情是好是坏,他甚至也不能确认这样的说法是对是错。 他有些怕了,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说点无聊的笑话掩饰过去? 果然应该再等他大一点的吧。 “嗯。”萧崇轻声答。 第30章 因着沈修的事,叶澜满心期待的婚礼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萧崇打了热水,从厨房走回叶澜房里,中间绕了个远道,看看沈修的房里已经熄了灯,叹息了一阵。 “怎么去了那么久?”叶澜抱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床边。 他稍许饮了些酒,两颊通红,微微眯了会眼,“把炭盆弄得离我近些吧。” 萧崇闻言踢了下炭盆,好让它离叶澜的床更近一点,然后他把热水放在床下,又跑去取了条棉巾,拿着他的小板凳坐在叶澜的对面。 叶澜已经把鞋袜都除干净了,笑嘻嘻地看着萧崇,“你们中原是不是有个规矩,看了女孩的脚就得娶她了?” 萧崇点头,好像是。 叶澜哈哈大笑,“我刚从梁邱那听来的。” 他把脚放在盆里,又“咻”的一下拿起来,“太烫了!” “夫人说了,多烫一下对身体好,驱寒气。”萧崇边说边给自己脱鞋。 叶澜听他这么说,呲牙咧嘴地又把脚放进了热水里,“你说再几个月这天能暖和起来啊,”叶澜看看外面,好像是又开始下雪了。 这北境的雪怎么跟不要钱似的成天成宿地下呢? 萧崇把自己的脚踩在叶澜的脚背上,好浮上来一些,不至于太烫,“再有三个月吧。” “天啊,”叶澜绝望,“等我长些年纪,我一定要搬到中原或是南境去,再也不受这冻了。” “到时您又该想北境了。” “就你知道的多。”叶澜从嘴里哈出一口酒气,自己都嫌弃了半天,却忽然计上心头,把双手合在嘴边,使劲吹一口气,再急速堵到萧崇的脸上。 “咳咳,”萧崇推了两下他,皱着眉,“二少!” “哈哈哈,”叶澜捧腹大笑,“好了,我不逗你了,”他动了动脚,把萧崇的脚踩在盆底,“你说我哥他正干什么呢,嘿嘿,诶不对不对,不能在你小孩面前说这些。”叶澜夸张的转头,“呸呸呸。” 萧崇早习惯他这样,把肩上的擦脚巾展开,放在膝盖上,朝叶澜一示意,叶澜便把湿淋淋的脚放在棉巾上,等萧崇擦干净再赶紧放进被窝里,“舒服。” 萧崇就没这么方便了,他把自己的脚擦干净之后,还要去把水倒了,最后再小跑回屋里。 他把门一关,踢踏着鞋子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床,毫无歉意地把刚刚兜了一圈重新被冻冰了的脚放在叶澜的肚皮上。 天太冷了,叶澜实在不忍让萧崇睡在地上,早就让他跟自己上床了。 叶澜嘶嘶发抖,两只眼紧紧瞪着萧崇,却没推开萧崇的脚。 “你说大少爷是不是也给新娘子暖脚呢?”萧崇看着叶澜痛苦的表情,咯咯笑了两下。 “哪可能呢,”叶澜想了一下,脸好像更红了,“你说我娶媳妇的时候会是怎样的。” “您还是算了吧。”萧崇翻了个身,背对着叶澜。 这死小孩,过河就拆桥,不用自己暖脚了马上刻薄话就说上了。 “也是,我还得好几年才能娶媳妇呢,”叶澜自己安慰自己,“我还是想想开春之后干什么好。” 萧崇哼了一声,等着听叶澜计划开春后的吃喝玩乐,可他听了一阵就觉得眼皮开始打架,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找表哥他们一起到别苑踏青怎么样?” “带不带常勤啊?” “萧崇?” 叶澜支起手臂,看着萧崇的脸,眼睛紧合着。 这么快就睡着了? 也是,今天下人们都被调过来招过去,萧崇虽然是个孩子也跟着一通忙活,累了也正常。 叶澜这么想着,把被子给萧崇盖严实了,被角仔仔细细地都抿好,又重新躺下来,接着琢磨他的踏春大计。 前院闹了一阵,又静了下来,看来宾客应该也走得差不多了。 叶澜吸了吸鼻子,他忽然想到沈修了。 兴许长大娶媳妇这件事并不一定能让人高兴。 这时候,萧崇忽然又转了个身,翻进了叶澜的怀里。 叶澜难得见他这么依赖人,尤其是无意识的情况下,心里一阵满足,果然是个小孩啊。 萧崇身上有股很干净的皂角味,配着他轻浅的呼吸让叶澜也提不起计划的兴致了,慢慢地沉入梦乡。 …… 闷在被窝里的时光果然短暂,好像一眨眼就到了叶澜满心神向往的春天。 萧崇和桃花奉了叶澜的命,早早就给几位和叶澜同龄的友人送了信,今天是他们一起踏青的日子。 萧崇给叶澜准备好行囊,先放到张涛的马车上。 “可到春天了。”张涛笑呵呵地跟萧崇搭话。 萧崇对他一开始的成见也渐渐没了,朝他点头,又问,“你可去过别苑那里?” “去过几次,”张涛应,“那里草绿花红,是赏春的好地方。” 萧崇咧了一下嘴,他这些日子快被叶澜念叨烦了,再不去的话不止是叶澜憋在府里憋疯了,自己也要被他念叨得疯了。 “萧崇!”沈修房里的小丫头朝他招手,她手里提了个食盒,“这是沈先生要我送来的,让你们也带上。” “啊!”萧崇跑过去接。 托了春回大地的福,沈修的身子也渐渐好了,但是他表面上永远都是那么平静,萧崇也不知道他心上的伤可好了些。 “诶,巧了!”桃花这时也走过来,“东房少奶奶也送了一盒,”她捂着嘴笑,“这回咱们二少可得撑个够呛了。” 萧崇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看着有点尴尬,于是他很快把两位姑娘手里的食盒都接了来,吩咐张涛装好,赶紧跑回叶澜的屋里去把这位睡神叫醒。 “诶?”萧崇一看床上根本没人啊。 “哼,”叶澜从他后面现出身来,已是准备妥当,一身绿衣,浑然风流公子模样,“少爷这一身,如何?” 萧崇打量了一会儿,点头,“狗尾巴草成精。” “嘿!”叶澜立即追着萧崇打。 萧崇边笑边躲,“二少爷,别闹了,咱们得出发了。” 第31章 叶家的别苑建在罗北城南边附属的一个小镇里,占了好大一片绿地。 他们坐在马车上老远就能看见仅在中原才有的些稀缺树木,叶晋安花了重金请了许多园丁才让这些树存活下来,每年花在这些树上的钱比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都要多。 萧崇倚在马车一侧,和叶澜腿上盖着一张薄毯,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了一会儿,一抬头,看叶澜睡得正酣,便伸手拍了拍叶澜的脸,“二少爷,快到了,别补觉了。” “嗯?”叶澜迷蒙地睁开眼,他早上花足的精神这会儿得赶紧补回来。 萧崇把毯子收起来,正好迎上张涛“吁”的一声,“到了。” 叶澜精神萎靡,还是靠着萧崇抓着才从马车上走下来,“这么快啊,”他往两侧张望,“他们到了吗?” “怎么这么慢?”常勤站在别苑的门口,看着叶澜下车,脸上极严肃。 叶澜翻了个白眼,自己手怎么这么欠,把这尊衰神也请过来了。 萧崇往常勤身后一看,发现贺辉就在后面,坐在叶澜给他制的轮椅上面,身上披了件深蓝色的棉披风,颈边裹着片白狐皮毛。 这衣服他以前在常勤的身上见过。 “我们也刚到。”贺辉笑眯眯地看着叶澜。 叶澜这才有些羞愧,“表哥你来了怎么不先进去。” “主人都没到,我们哪好意思。” “表哥,我推你!”叶澜连忙小跑到贺辉身后,化身乖巧小弟,跟贺辉一路说话一路笑。 常勤黑着张脸走在他俩身后,呼一口气都带着要宰了叶澜的意思。 萧崇走他边上,战战兢兢。 几人都带着家里的下人,他们只需在前厅坐着,便有人径自给他们收拾屋子去了。 萧崇心里念叨着有钱人真是好,也老老实实地去厨房打热水给几位少爷煮茶。 他倒不怕叶澜跟常勤打起来,贺辉坐在中间,这俩人谁都不敢动。 也是好玩,常勤平常看着张扬跋扈的,在贺辉面前却正经许多,重话都很少说。 他一边舀了水,放在大壶里,预备着烧热了,端进去,却看见梁肆走了进来——看来梁邱也到了。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萧崇想了想,摇头,“没。” 梁肆听了这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站在萧崇边上看着。 萧崇感觉他应该就是不想回去伺候那几位大少爷,也没说什么,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厨娘是从叶家带来的,本身就是个好事的性子,看着梁肆唇红齿白,翩翩少年,便问,“小哥,你是梁家的人啊?” 梁肆“嗯”了一声,他显然不擅长和人交往,听人搭话浑身僵了一下。 萧崇边沏茶边观察着他,说实话,梁肆怎么也不像个伺候人的。 “几岁了啊?” “十四。” “跟着梁家少爷多久了啊?”厨娘以前是见过梁邱的小仆的,看见这个新的自然就想到问这个。 “十年。” 嗯? 厨娘也明显愣了一下,萧崇更惊奇,但是他尽力控制着表情,自以为毫无痕迹地把茶泡好了,平静地端起托盘,“我先给少爷们送茶去了。” “啊,好,”厨娘也把话头止了,“我准备晚膳。” 梁肆看萧崇,低着头,“我跟你一起。” 萧崇跟他并肩走在一起,心里都是疑问,又不敢问,只是很想念口无遮拦的叶澜。 他们走到大厅,发现叶澜和常勤他们分成两派,对着瞪眼睛,贺辉坐在中间,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哎呀,你们别吵了,茶都来了。” 梁邱大咧咧地坐在侧边的椅子上,翘着一只脚,“今天这么晚了,明天再出门去吧。” “好,”贺辉回他,又同常勤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何必再纠结当天的细节。” “他总该赔我的马吧?”常勤道。 “马?”梁邱听到这话忽然眯起眼睛。 “你可知道,那天之后我的马连着拉了两天,现下都虚弱地都站不起身。”常勤愤愤道。 梁邱这时和叶澜对视一眼,不对劲。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叶澜抬头问常勤,“你的意思是你人没事,而是马中毒了?” “合着你们还给我也下药了?”常勤的脸因为气愤扭曲起来,这俩人真是卑劣到骨子里了。 叶澜舔了下嘴唇,“不对啊,应该说我们只给你的人下药了啊。” 贺辉也愣住了。 梁邱这时站起来,两手摆了摆,“我们捋一捋这事情。” “你当时难道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控制不住马了?” “屁话,”常勤不屑,“我就是晕着也不至于到握不住缰绳的程度,当然是因为马的问题。” “可你当时还埋怨我们给你下药!”梁邱紧接着问。 “给我的马下药和给我下药不是一个意思吗?” “叶澜!我们一直弄错了,”梁邱睁大眼,又看回常勤,“对你下手的另有其人!” 叶澜已经被他们俩绕迷糊了,站在贺辉边上,小声问,“表哥,你听懂了吗?” 贺辉的脸色苍白,“不可能啊。” 虽然他不说,但是无缘无故受了这样大的伤,他心里不可能不介意。 他原以为这事是场连环意外,找不了主要的责任人,出了事只有认了,却没想到…… “常勤,你骑的那匹马,是不是在练习时借给我的那匹?”贺辉抖着声音问。 大家都静了下来。 如果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针对常勤的呢? 第32章 萧崇站在脸盆前洗漱,刚把脸擦干净就看见叶澜在床上翻来覆去,“二少爷,你长虱子了?” “去!”叶澜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我不问明白了不甘心,我必须得去找表哥!” 萧崇知道这是说刚刚他们几人在前厅讨论的事情。 萧崇刚听见的时候也觉得奇了,若说叶澜想害常勤,也算是他俩积怨已久,有个理由,这贺辉与人从不结仇,谁会特意害他。 他正想着,叶澜已经出了门了。 哎呦,这个莽撞少爷。 萧崇把身上草草整理了下,连忙跟在叶澜后面。 叶澜和梁邱住一个院,一听到他们那有声音,正要休息的梁邱也坐了起来。 一旁的梁肆看他,有些不解。 “你当时确实是只给常勤下了药?” “是,按吩咐,在他的饭食里下了泻药。” “若真跟我们没关系,那事情可能就要严重了。”梁邱暗自思索,他在几人中心思最深,考虑的事情自然也更全面,他想了一会,对梁肆道,“你从后面小心跟着叶澜,听听他们都说什么了。” 梁肆点头,轻推开门,一闪身,就藏在了夜色里。 贺辉的小仆守在门外,看到叶澜大步走过来,朝他招招手,“二少……” 他的话霎时停在了喉咙里,一只长箭插在他的脖子上,惊得叶澜身体一抖。 不过他没做思量,立刻就往贺辉的房里冲,“表哥!” 他这一吼把常勤也叫了出来,他左右看看,发现屋顶上站着两个黑衣人,即刻转身从自己屋中不知道哪拿出了一把长刀,并对躲在屋里的小仆大喊一声,“藏着!”又出门来,看叶澜钻进贺辉屋里,便上前把屋前两门一关,自己守在外面。 “贺辉可有事?”常勤眼盯着前方,嘴里问着。 “没事没事,”叶澜扑在一脸惊讶的贺辉身前,抖着声音回他,“外面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贺辉大喝一声,“来者何人,可知屋中是罗北城城主之子,他若伤了毫发,你们又能得什么好处?” 但黑衣人并未把常勤的话放在心上,领头一人打了个手势,至少十人接次从房顶上跃下,手里拿着各样武器,逼近了常勤。 常勤正愁跟这些弱公子出门,没工夫磨练武艺呢,这些人就找上门来了。 他轻蔑一笑,把刀横在胸前,刚预备出手,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忽然倒了下去。 竟不知哪抛出来的暗器! 梁肆从阴影中走出来,两手一边一把小刀,再一抖,手里又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另两把。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伺候梁邱的小厮,而是梁家从小饲养的杀手。 可这两个小孩子又能奈这么些个职业杀手何,刚刚不过是轻敌了而已。 领头人吹了一声口哨,几个黑衣人分成两拨,朝着梁肆和常勤奔过去。 常勤死守门口,一步都不曾挪,只站在原地抵挡。 他从小就苦练功夫,又有名师指导,还真不见得就比这些成人差到哪去,但他心系贺辉,使不出十分力,也只能扛住一会。 梁肆则不同,他招招阴毒,式式致命,又因他身体灵活,闪躲极快,毫不落下风。 一个黑衣人见从正面敌他不过,想了偏门,一步一退到梁肆身后草丛,打算攻他个不备,却不想这里还埋伏着个人。 萧崇原本老实躲在这,他可不像出去当了靶子还白白拖累常勤和梁肆,更何况,这俩人可能还不一定顾及自己,一看这人自投罗网,冲上前去,抱住该人腰眼,用张涛教他的功夫,使劲一掐,痛的那人把手里武器摔了下来,萧崇再趁机捡起武器,朝着来人大腿一刺,登时血就流了满手。 萧崇却来不及害怕,拖着那人身体就往草丛里拽,他可不能放过这个地利。 那人想喊,萧崇就用肘部,猛击一下他的后颈,一次没有击昏,又来了两次,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被瞧准了位置,还是被痛晕的。 里面兵器交接,守在外面的家丁们也终于有了些反应。 尤其张涛,他生怕萧崇出事,自己下了地狱后无颜面对萧家元帅,跑在最前。 这黑衣人部队见势已不由人,纷纷要跳上房檐逃走,但哪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常勤捉住领头人的脖领子,“想跑?” 梁肆也握着小刀抵在其中一人的右眼处,阴沉道,“不许动。” 那人却毫无怯意,他们可是做了十足准备的。 他使劲咬了下牙,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囊,毒液立刻蜿蜒直向脏腑,一蹬腿就把命撂下了。 梁肆“嘁”了一声,自己也是个杀手,怎么能忘了提防这手。 常勤见了,立刻反应过来,伸出根手指,卡在领头人的嘴里,怕他也自尽。 叶澜在屋里听外面声音渐小,大约是刺客们已经被平定,偷偷把门开了个缝,探出半个身子,“完事了?” 他话音刚落,萧崇绊住的黑衣人两眼忽然大睁,口中吐出个银针。 萧崇见状不好,使劲晃了一下黑衣人的身子,银针原本是冲着叶澜的眼睛去的,这一晃,扎得偏了,叶澜的肩膀立刻见了血。 他惊叫了一声,跪在了地上。 萧崇怒不可遏,拿起刚刚的利器,猛一下刺进黑衣人的胸口。 “快,先看看叶澜!”贺辉在屋里喊。 除了收拾残局的几个家丁,大家都跑向了叶澜。 第33章 “别别,疼。”叶澜牙齿颤巍巍地看着梁邱,幸好这针里没毒,不然就他这么耗下去早该毒发身亡了。 梁邱不耐烦道,“那你就带着这针活一辈子吧。” “你就这么做兄弟的,”叶澜自己倒气了,梁邱果然是个老狐狸,大家都多少受了点伤,就他优哉游哉待屋子里,要不是派人找他,他都准备和衣睡了。 “两个院子离得又不近,我哪能察觉得到。”梁邱理亏,把位置让出来,“来,常勤,你心狠,你拔。” “诶!不要!”叶澜大喊。 常勤见自己被拒绝的这么果断,本来没想管的,也想插一手,沉着脸,走到叶澜边上,一只手固定住叶澜的肩膀,看到叶澜霎时苍白的小脸,甚至想笑。 “别,”叶澜委屈地都快哭出来,眼睛正好瞥到萧崇走进来,“萧崇你来!” 萧崇回头,肩膀一抖,被叶澜的惨叫吓得够呛。 常勤把手上的银针在指尖转了一圈,“还不简单。” “快给叶澜止血。”贺辉催促道。 萧崇早就准备好了,见常勤靠边自己凑了过去,“二少爷。” 叶澜眼泪汪汪,嘴角瘪下去,“萧崇,委屈。” 萧崇拍拍叶澜的脸,“现在人多,一会再委屈。” “呜嗯。” 贺辉看他还有心和小仆调笑,觉得叶澜也没那么疼,便转回身子,“对方真是朝我来的。” “我把那刺客嘴里的毒囊摘了,让梁肆去审了,他通的手段多,找出真相不会用许多功夫。” “不过想来对方应该是我亲近之人,”贺辉低下头,觉得不安,“我同你们出门的事情除了家里人都不知道,如果是……” “别瞎想,”常勤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为人和善,怎么会有人刻意害你。” “他自己的人品是没问题,他的身份才是问题。”梁邱坐在椅上,两只腿相叠,搭在矮桌上,摆弄着自己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常勤闻言看他,“你什么意思?” 梁邱没理他,扬了扬下巴,“辉哥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贺辉眉头蹙在一起,“我是不愿轻易猜测别人的。“ “但是你也察觉得到,对吗,”梁邱侧过头,眼中自有深意,“以前可能只是背地里做些小动作,没想到现在摆上台面了。” “他们开始真正威胁到你了。” 梁邱的这句话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分,城主的继任人选一直都是城中贵族议论的焦点。 有人建议与中原相同,立长立嫡,有人则主张举贤。 好歹罗北城是北境最繁荣的城池,附属城镇有十几个,拥有北境联盟中最强力的军队,它的统治者牵连着好几方面的利益,贺辉没有准备,但是有的人可是早就准备了十几年了。 “萧崇,把门关严。”叶澜轻声令道。 萧崇看他一眼,点点头,走到门前,把门上了锁。 梁邱把茶杯放下,抻了下脖子,“先说好,我们家是谁也不站的,谁上去我们给谁办事。” “你们家干的都是肮脏生意,自然不讲道义。”常勤轻蔑道。 “哦呦,怎么着,天天守着那几亩破地收租子,就特别高级呗?”梁邱挑了下眉毛,看来常勤是完全要站在贺辉一边了,他又道,“你可知道你爹选的谁?” 常勤一愣,他现在可不是常家的家主,权力可是都把在他爹的手里,但他爹的选择梁邱又怎么会知道,“谁?” “贺影。”贺辉的二哥。 贺辉抬起眼,他眼里都是不解。 “而叶家,”梁邱转向床上的叶澜,煞有深意,等看到叶澜担忧的神色又忽然笑了,“咱们两家是一个意思。” 大喘气! 叶澜瞪他一眼,放下心来,朝萧崇一招手,让他来帮自己包扎。 他也可以理解,商人们重利,风往哪吹就往哪走,像他家和梁家那么多产业,押错了哪位贺家公子都是赔本的买卖。 “所以,我们这屋里唯一和贺辉对立的人就是你了,”梁邱用手一指,幸灾乐祸地看着常勤。 常勤被他点名,整个人又气又急,转向贺辉,“你别信他,我……我不是。” “我自然清楚,”贺辉叹了口气,安慰他,“那你觉得是谁想要害我?” “想害你的人可太多了。”梁邱咂了咂嘴,“旧贵族大多都支持你的那两位哥哥,谁想邀个功都会拿你来献。” “我,”贺辉看着自己的双腿,“可我还能跟他们争什么呢?” 叶澜听到这里,心里又不好受起来。 虽然常听说兄弟相残的事情,但发生在身边还是令人不得不慨叹。 梁邱这时也不那副看破一切的态度了,认真道,“虽然我不打算参与进你们兄弟之间的纷争,但是贺辉,我当时确实有愧与你,所以至少你的安危,我会负责到底的。” 萧崇看看仍在发愣的叶澜,轻轻推他一下。 叶澜也连忙表态,“是,我也会保护你的,表哥。” 贺辉心里感动,眼圈略有些红,“你们……” “好了,”梁邱一拍掌,“这屋里不该待在这的人还不出去?” 常勤知道他说自己,厉声道,“别把我和我爹算在一起!” “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但这事究竟也会牵扯你家族利益,为了你好,你也应该避嫌为上。”贺辉软言相劝。 常勤紧握拳,瞪一眼梁邱。 梁邱摊着两手,摆出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 萧崇连忙走到门前,把锁一开,“常家少爷,咱们俩一起。” 两人便一起退了出来,不过他们也没走远,就坐在了门口,算是个看守了。 第34章 里面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萧崇也没心情听,刚一直忙活着,他根本没心思想,现下一闲下来,他低着头,看着仍在颤抖的右手,忽的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刚刚,他杀了一个人。 不论什么缘由,确确实实的一条人命。 “你怎么了?”常勤看他。 萧崇没说话。 常勤两腿岔开,两手合在一起,瞟一眼萧崇那复杂的神色便略微明白,“因为你杀了那个人?” 萧崇依旧没有应声。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和你一般大。”常勤道,他不知道萧崇有没有在听,但就是很想把这件事讲出来,“是我爹的男宠。” 萧崇抬眼。 “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吧,”常勤哼了一声,他丝毫没有要给常老爷辩解的意思,表情里尽是不屑,“当时那个男宠,半死不活地被他弃在院子中,” “他就那样爬到了我的院中,求我一剑给他一个痛快。” 萧崇觉得颈后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一想到那个时候常勤是和自己一样大便更觉得惊恐,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宠,更是自己父亲最令人恶心的面目。 “我当时吓坏了,我甚至想帮他。” “我也这么做了,”常勤的眼中失色,这无疑是让他恐惧的回忆,“我剑下的第一个人便是一个艰苦出身,又走向了另一个火坑的小奴隶。” 萧崇咽了下口水,“你爹,他,他是什么反应?” “从我的月钱里扣了二十文铜板。” …… 萧崇惊得说不出话,一条人命原来只值这些钱吗? 对啊,确实只值这些钱啊。 他的脑子里忽然钻出待在奴隶贩子手里的那些回忆,身体本能地发抖。 “至少你杀的人并不无辜。”常勤总结。 萧崇愣了好一会,这是在安慰自己? 他虽然觉得心里并没有好受,却还是朝常勤点了点头。 常勤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他实在不是很会表达的类型,而萧崇也不愿多说,两个人之间横亘着良久的沉默。 过了会儿,梁肆的身影由远及近,走到门口之前。 他的动作很怪,看清了才发现他身后拖着个人。 是刚才的刺客头子。 这人浑身血泥,但却没死,嘴里还发出嗡嗡的声音。 “少爷在里面吗?”梁肆问。 萧崇连忙站起,转过身去敲门,“梁邱少爷,梁肆回来了。” “叫他进来。”梁邱在门另外一边应。 萧崇把门一敞,让梁肆进去。 梁肆就单手拉着刺客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往里面走。 叶澜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道,呕了两声,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梁肆手一抬,把刺客放下,刺客的头磕在地上,又是一涡血印。 “他是个奴隶,”梁肆蹲下身,抓着刺客的后颈,把他锁骨处的纹身露给他们看。 “身上有锁吗?”梁邱问。 梁肆摇头,“没找到。” 他拿出一个小瓶,“但这个药我认得,”梁肆道,“是曜阁的东西。” “曜阁?”叶澜问。 “一个培训杀手的组织,”梁邱回他,“梁肆就是从那出来的。” “既然他们是被雇佣的,那么……” 贺辉看向梁邱,“是不是就查不出来背后的人了?” 梁邱想了想,“还是得用点手段吧,不过这个活口也没必要留着了。” 刺客倒吸了一口气,梁肆的小刀直直插进了他的咽喉中。 手段之利落让萧崇一下子就摆脱了刚刚的阴影。 叶澜叹了口气,躺回床上,“萧崇你进来吧,我累了。” 梁邱看看他,又对梁肆道,“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不必了,我来就行了。”萧崇连忙说。 梁肆不置可否,又拖着尸体按原路返回。 常勤走进来,推着贺辉,“我陪你回去。” “好,”贺辉点头,“叶澜你好好休息。” 众人接次走了,屋里重归了平静。 萧崇把血迹擦干净,又回到叶澜身边,如果不是叶澜肩膀上的伤口,他仍觉得刚才那些事都不曾发生过。 “萧崇,你还好吗?”叶澜问。 萧崇一时没反应来他的意思,“嗯?” 叶澜闭上眼,表情比刚才被暗箭所伤更加难过,“你……” 他觉得根本说不下去。 “没事,”萧崇认真道,“我是为了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 “我娘说,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而杀戮,不一定是英雄,但一定是个男子汉。” 叶澜心里一动,好一会,才轻轻笑了,“一定是个小傻子。” “你们都谈了什么?”萧崇问。 “不关你的事,”叶澜面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自己可也是要做男子汉的人呢。 萧崇也不恼,观察了下叶澜肩膀上的伤,“你睡觉时候小心,不要压到了。”他又道,“明天咱们就回去了,到城里再找个好医生看看。” “嗯。” 叶澜听着萧崇小声念叨,心里暖烘烘的,好像比任何人的关心都顺耳似的。 第35章 叶澜的马车一到,家里人就都围了上来。 “怎么又受伤了?”叶夫人被叶熙搀着,一边埋怨一边等着叶澜被扶下来。 萧崇低着头,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把“哎呦哎呦”呼喊着的叶澜拉出来。 叶熙看见他哥,先哇哇大叫了两声,“我苦命的哥哥啊。” 叶澜看她一眼,用没受伤的手把她往身后拽拽,小声道,“演过了演过了。” 一听这话,叶熙赶紧把俩泪珠子也收了回去,问,“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跟他们玩闹没注意,被针扎了一下。”叶澜按照之前定好的说辞,“表哥怕我伤势不定,就赶忙让我回城里找个正经大夫看看。” “大夫在屋里等着呢。”叶晋安指指府内。 叶澜便随着萧崇,俩人一起进了屋。 果然没毒。 大夫给叶澜敷了点外用药,又道,“待会我再开个药方,给二少爷每天晚上喝一副。” “是,”萧崇点头,看看身边站得桃花,“我跟大夫过去?” 桃花摆摆手,“算了,你陪陪二少吧。” 她跟着大夫出去之后,萧崇便走到叶澜边上,看了看叶澜肩膀上的伤,默默地叹了口气。 以前那道士说叶澜偶有血光,但现在看这次数其实相当频繁了吧。 “你年纪这么小总叹什么气啊。”叶澜用手指尖戳萧崇的脸,别说,还挺有肉的。 “二少爷,以后你要是跟了辉少爷一边,是不是会受更多的伤啊。” 叶澜想到这就头疼,“可别提,我这命本来就够苦了。” 他说完对着萧崇一笑,“不过其实我还挺激动的,爹娘总觉得我游手好闲,但如果真办成个什么事,以后我可就不一样了。” “嗯。”萧崇应了一声。 比起自己过早的厌世,叶澜却总是元气满满的样子,萧崇心里是羡慕的。 等把叶澜安置好,萧崇又去找桃花,“大夫开了什么药?” 桃花把药方拿给他看,一会儿又看看四下无人,便神神秘秘地问,“二少爷究竟是为什么受伤的啊?” “啊?”萧崇以为桃花知道了什么,立刻警惕道,“什么意思?” “我刚刚啊,偷听到夫人和老爷谈话,说二少爷的伤可不简单,还说要把大少爷也一起叫回来呢!” “真有这样的事?” “不过二少爷真是不安分,这离马场受伤那次才多久啊。” 萧崇却没心思和他搭话,把药方拿在手里往屋里折返,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叶晋安的声音从叶澜房里传出来。 “真有这样的事情!?” “我看那些人埋伏在别苑那边很久了,”叶澜道,“现在中原不太平,北境也跟着闹,我觉得奴隶这种事必须要废干净。” “这哪轮得到咱们做主啊,”叶晋安不大想往这事上提,“以后你们出门都要警惕些。” “诶,知道了。” “你娘说,等你这伤好了,要带你去上香拜拜,最近咱们家走背字,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 叶晋安又和叶澜说了两句,便摇着头从叶澜房里出来了。 “老爷。”萧崇对着叶晋安低头。 叶晋安摇摇手,“你啊,好好看着点二少爷。” “知道了。”萧崇等叶晋安走了急忙跑进叶澜的屋子里,“二少爷,您跟老爷怎么说的。” “我爹他果然不信是我这是自己弄伤的,”叶澜道,“所以我就说是碰上了逃奴,然后被他们打的。” “果然,” 叶澜看萧崇低下头,“怎么?” “刚刚桃花跟我说她偷听到老爷和夫人对这件事怀疑,还让大少爷回来一趟呢。” 叶澜十分为难,“我娘她警惕心实在太高了,不过也应了梁邱说的,可能这些大人早就在为城主继任的事情做准备呢,”他说到这又露出很复杂的表情,“这城主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就这样,以后还不得翻天了。” 萧崇沉默了下来,他明白,所有看似措手不及的灾难,可能背后里都是一个酝酿已久的阴谋。 他并不想参与其中,但叶澜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 哎。 他怕叶澜唠叨,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你放心,二少肯定是要护好你的。”叶澜以为萧崇是害怕,还很大方地拍了拍萧崇的肩膀,一副自己是个可以倚仗的靠山模样。 萧崇知道叶澜马上就要得意忘形,甩甩手里的纸,“我去给你煎药。” “诶,不要了吧,”叶澜连忙跟他商量,“这药上次不是喝过吗,特苦,根本没啥用,我这也不是啥重病。” “桃花也看见了,我不给你弄说不过去啊。” “那你偷偷往里面放点冰糖。”叶澜嘱咐道。 萧崇敷衍地应了几句,便带着药方晃荡到了后院,其实他哪是要煎药,而是到马院来找张涛。 “小主人,您想清楚了?”张涛一见萧崇就凑上去问。 “嗯,我要留在这里。” “什么?!” 原来叶澜他们受到袭击的那天晚上,张涛就偷偷去找萧崇说过,他怕萧崇卷入这番争斗之中,特意想了个法子帮萧崇混出城去。 萧崇低眼,瞟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黑曜石项链,“现在天下大乱,就算我出去了也不能保证会活下来,何必呢?” “小主人,您……” 张涛叹息,他觉得萧崇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 萧元帅是个在乱世中也能积极向前奋斗的人,而萧崇,却仿佛宁愿随波逐流,毫无萧氏一族的风骨。 可萧崇只是个孩子啊。 张涛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下来,如果萧崇再长大一些,可能就更会明白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了吧。 第36章 叶澜跟在家中一群女眷的后面,感觉他娘说什么是来给他祈福的事情全是假的。 一看他那嫂子羞红的脸,叶澜就知道肯定是要去求子了。 啧。 当他哥是种马吗,才成婚几个月就得下出蛋来。 叶澜其实也不是不满这件事,只是很讨厌他娘亲拿自己做借口而已。 一旁萧崇倒是神神在在,趁桃花四处张望的时候,从她手里的饼饵盒里,拿出了一块甜糕,分了两半,一半交到叶澜手里。 叶澜的脾气一下子就消了。 “哥,”叶熙遛到叶澜边上,“一会你要许什么愿啊?” 叶澜眼皮一翻,“逆天改命!” 叶夫人一只手就劈了下来,正中叶澜的头顶,“别给我瞎说,犯忌讳!” 叶澜捂着头,痛得呲牙咧嘴,他娘跟嫂子明明聊得那么欢快,怎么能还能听到自己的话啊!? “你呢?” “我啊,还没想好呢,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叶熙叹了口气。 “你就祈求咱家一直有钱,好把你当公主一样供一辈子吧。”叶澜看她这样小大人,用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又忽然瞥到一边专注于饼饵的萧崇,“萧崇你呢?” “我?”萧崇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想了想,摇头,“我现在挺好的。” 都是同龄人,你瞧瞧萧崇多懂事,叶澜试图把这个想法通过眼神传达到叶熙心里。 但叶熙分明是毫无感觉,又往前跑,“娘亲!哥哥嫌我嫁不出去,一辈子都得靠家里养!” 这丫头! 叶澜咬着牙硬抗下来了叶夫人的第二掌。 比起前面叽叽喳喳的女眷们,叶澜和萧崇算是这一大队人里的红花了,很是显眼。 叶澜本就相貌出众,有家世显赫,在罗北城里也算很出名了,路上不断有同样赶着上香的小姑娘快跑一阵再飞速回头就为瞧他一眼。 萧崇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就叶澜这张脸,看个几百天也就腻了,哪至于。 不过叶澜对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还是很珍视的,他平常总和梁邱他们共同出入,注意力被分走了一半又一半,现如今大家只看自己,恨不得把尾巴翘起来走。 他并没在意,正站在他一旁,还不停吃甜糕的小仆,会有一天长得比自己还高,比自己还醒目,不仅夺走了广大少女的心,还有…… 那些都是很久远以后的事情了。 “澜儿!”叶夫人终于想起来她其实带了个儿子了,“待会我和你嫂子呢,进去找方丈谈些事情,你就和大家待在一起,不要乱跑,知道吗?” “诶,”叶澜点头,“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这话音一落,桃花第一个笑出声。 她本来还怕自己突兀,捂着嘴轻声笑,谁知道府中女眷都跟着笑了起来。 叶澜一时脸羞得通红,“二少爷说能保护你们,就是能保护你们!” 女孩们都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一个个都笑着跑开。 这时萧崇对着叶澜深沉道,“二少爷,我觉得家里成不了婚的不一定是小姐啊。” …… 叶澜用此生最凶狠的目光瞪了一下萧崇,“二少要娶不着媳妇,你也休想。” 萧崇连忙举起双手,怕了怕了,还不行嘛。 这间檀月寺是间很出名的寺庙,曾有一位中原的和尚带着中原的密经来到此处修行,他修行之时,还救济穷人,医治病患,把佛法广传了下去。 只是这庙盖得着实偏远,上来还爬了半座山,不然香火可能更盛一点。 叶夫人心诚,每次来寺庙里都要和方丈讨论半天的佛法,这回又是带儿媳来的,更是有话讲了。 因此叶澜他们一拜完佛,就听丫头传信说夫人要在寺中睡一晚,大家可以先行在山中游玩一会,到了用斋饭的时候再回去。 萧崇听了这话很高兴,他这一路光顾着填饱肚子了,都没好好逛逛山上风景。 他把两眼睁大,嘴微微瘪着,“二少爷,我们能逛逛吗?” 这招对叶澜来说百试百灵。 “行吧,你想逛哪?” 叶澜向桃花招呼了一声,就跟着萧崇走了。 萧崇刚刚上山路上就瞅见了那个地方,随后便凭着印象往那边走。 “诶,这山上还挺大,”叶澜边跟着萧崇绕边道,“你要去哪啊?” “我记着,有个湖,”萧崇拉着叶澜小跑,“就在这!” 他猛地停下脚步,叶澜差点撞在他身上。 叶澜往眼前一看,果真是个湖,此时正好春暖花开,湖上还游着两只青鸭子,跟沈修平时念的那几首酸诗的意境还真有几分相。 “你怎么知道的?” “上山路上,听几个路人提起来过,说是这湖许愿特别灵验。” 叶澜往湖底一看,果然沉着许多铜钱。 “你不是说不许愿的吗?”叶澜笑了萧崇一下,但还是从钱袋里拿出两枚铜钱,把其中一枚交到萧崇手里,“呐。” 他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把铜钱连同愿望一起扔进了湖中。 “许完了?”叶澜看站直了的萧崇。 萧崇点头,然后对着远处一笑,“看来不止我知道这里。” 叶澜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桃花她们几个小丫头带着叶熙也过来了,“这些小姑娘。” “二少爷!”桃花朝着叶澜挥手。 她们走过来,也都带着铜钱,又如叶澜刚刚一样,一个个把钱币扔了进去。 “哥!”叶熙跑过来,抱着叶澜大腿,“你猜我许的什么愿?” 她抬起小脸,笑盈盈地看着叶澜,却发现叶澜的眼神僵住了,紧紧盯着前方。 第37章 叶熙一回头,叶澜就马上揽住了她的肩膀,“别乱动。” “果然啊,跟着这一群小娘们儿就会有收获,”土匪头子狞笑了下,朝着叶熙眨眼,“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崽子。” 萧崇小心翼翼地向叶澜接近,对着桃花不断使眼色。 桃花自然明白,立刻抓起身边人的手,一行四个丫头,排成一个半圆,挡在叶澜他们外边。 “呦,还护上主了。”土匪头子声音沙哑,咳咳笑了几下,他后面出现了更多的人。 叶澜真恨自己嘴欠,前些日子还跟自己爹提土匪的事情,没想到这立刻就让自己遇见了。 这些土匪显然是埋伏已久了,来檀月寺上香的人求得就是个早,现下基本都已经拜完佛急着回城了,只有他们一家留在了这。 想来桃花她们几个路上吵闹,被人听去了之后的安排,才会让这些人觉得有机可乘,一直跟着。 这些人的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单看着,就让人心惊。 尤其像桃花她们这些成天只待在府里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隔着这么远,萧崇都能看到她们的身体剧烈的颤抖。 叶澜的手使劲一扯,把叶熙拽到了萧崇跟前,朝萧崇点了下头。 萧崇不解,但两只手还是扶住叶熙,小声却很严厉地对叶熙道,“不要哭!” 叶熙两眼通红,狠狠地吸了下鼻子,“我不哭。” 萧崇把叶熙抱在怀里,不让她看着前面,而他自己则盯着叶澜,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看你们只是想求财吧。”叶澜的声音有些抖,但他现在是这里唯一能主事的人了,他得肩负起责任来。 土匪头子哈哈大笑,“这么些小闺女,我们顺路劫个色也没不妥啊。” 他身后那些皮肤黝黑的汉子也都笑了起来。 “你们可要清楚,如果只是求财的话,你们还能得手,如果你敢对这些女孩做什么的话,那我们叶家永远不会放过你们!” “叶家?”土匪头子眉毛一挑,“罗北城铸铁大户,叶家?” 叶澜心里也忐忑,他若是承认了,究竟是会给这些土匪以震慑,还是会让他们更加放肆,但这时候由不得他犹豫了,“没错!” “你该不会是二少爷叶澜吧?” “对。” 萧崇看到叶澜的手不断在颤抖,心中更加不安,这些人难道是冲着叶家来了? “叶家不差钱,你们开个数,放她们走,自会有人送到府上。”叶澜喘了口气,下决心道。 “我能相信你?” “你当然不会这样相信我,所以我跟你们走。” “如果我们想要个丫头呢?” “你也看得出来,这些个小丫头都是伺候人的,这里全部加起来,都没我一个人贵重。” “不见得,”土匪举起手上的刀,指了下叶熙。 叶熙看不见他,但也能感到阴森森的杀气,整个人抽动了下,萧崇连忙镇住她,“没事的。”又指着土匪群大喊,“你们一群大老爷们,竟然向一个小孩子下手,还讲不讲义气了?” 说完他还啐了一声。 土匪头子被这么个小不点给蔑视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行,那二少就请留下来!” 叶澜看着桃花,令道,“快回到母亲身边!” “也不用多,三万两黄金,我们就把二少爷原封不动,好胳膊好腿的还给你们,”土匪头子踏了两下脚底的土地,“三天之后,就还在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桃花咬了下牙,知道现在不是跟土匪讨价还价的时候,连忙带着其他人,“走了!” “萧崇!你也走!”叶澜一眼就瞟到想把叶熙交给桃花,然后和自己共进退的萧崇,厉声道。 他实在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因此萧崇也不能反抗,连忙拉扯着仍在小声啜泣的叶熙,“小姐,我们走!” “哥,”叶熙怯懦道,不舍得回头看,“哥……” “快走!”叶澜催促道。 萧崇他们原路返回,走到一半他就忽然停了下来,桃花看他,“怎么了?” “我要去看看二少!” 桃花一把拽住他,“你疯了,你这时候回去有什么用!” 萧崇不想和她拉扯,挣开她,“你们先回去,我自然有办法。” “你!”桃花这还照顾着一个几近崩溃的叶熙,哪里腾得出功夫管萧崇,“管不了了!” 萧崇转头看着桃花他们几个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定了定神,他得去看看叶澜去。 若是真按叶澜说的,这些人是逃奴揭竿起义,占了山头的,叶澜可少不了受罪。 更有甚,如果这些亡命之徒拿了钱还不交人怎么办。 萧崇握紧脖子上的黑曜石项链,拼命朝着湖边跑。 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记着抓走叶澜的那一批人人数不少,都撤掉的话可要花不少时间呢。 越靠近湖边,萧崇便越小心,他只需在后边尾随着即好,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踪迹。 终于瞥见了点影,萧崇放下心来。 叶澜被两个人架着,两只手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他肩膀上的伤本来好得就不算利索,被这些人一拽又疼痛起来。 叶澜尽力忍着,但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发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明智,但他可早就向这些小姑娘保证过要好好保护他们了。 第38章 萧崇一路远远跟着,看着这些人拉着叶澜,往山的另一头走。 这多奇怪。 一边是杀人劫货的土匪寨子,一边是怜悯众生的寺庙。 萧崇来不及想这些,一直在树丛和土堆里掩着自己的踪影,寨子的大门很高,两边站着守卫的哨兵,他们老远就能看见人影,很快给土匪头子打开了门。 “瞧瞧我们今天劫到了什么宝?”土匪头子用冰凉的刀片弹了两下叶澜的脸,看到叶澜嫌弃的表情又得意道,“快带咱们的小财主到上房去。” 众人哄笑一团,押着叶澜的人使上了力气,把叶澜忽的架高,两脚离地。 叶澜知道自己越挣扎他们就笑得越开心,索性随他们摆布了。 他想在赎金送来之前,这些人还是不敢对自己做什么的,定下心神来,仔细观察着这山寨内部。 都是些木头堆起来的房子,哪有什么上房下房之分。 但是, 叶澜实在没想到这些人就直接把自己放在柴房了。 他的身上缠着好几圈麻绳,看似毫无章法的捆绑,却也让他无法脱身。 “大哥,求你行行好,把这绳子解了吧,你们这样监视我又怎么可能逃呢?”叶澜对着看守自己的土匪好言道。 那人瞧瞧叶澜那张粉白小脸,啧了一声,“少爷就是少爷,娇生惯养的劲儿!” 虽然语气嫌弃,但还是走了过去,蹲在叶澜身后帮他解起绳子。 叶澜原想趁其不备给他来那么一下子,但当这人接近自己,那肌肉嶙峋的胳膊看起来比自己的脑袋都大,他可不想冒这个险,只能颤着身子等人家解了绳子,默默道,看来必须想别的方法逃出去了。 另一边,萧崇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瞧着这个山寨大门,靠爬的实在太难了,究竟该怎么混进去呢? 他想了一会儿,抓起身边一把碎石,往门口一扔。 萧崇跟着张涛已经学武好几年了,臂力还算可以,扔到门口不算什么问题。 石子砸到大门上,弹了一下,果然引起了看门人的注意, “有什么东西吗?”门右侧的人问。 “嗯?” “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门上了。” “野兔吧,最近春天了,这些动物也活分了。” “诶,那我们抓一只来啊?” “疯了你,一会让大当家的发现咱们玩忽职守,还不得把咱们抽一顿啊。” “也是。”看门人又不动了,继续老实观察着前面。 萧崇咧了下嘴,这可不是事啊。 他一次不行,又拿起一些石子,朝门口砸了过去。 “不对,这不可能是兔子,”刚刚的看门人忽然警觉起来,“你往前看看。” 他这么说,门右边的人便走了出来。 萧崇没想到会是这样,整个人急得团团转,糟了,这没把叶澜救出来,又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他心一横,把自己的上衣撕破,露出云雷纹来,从石头后面蹦出,“两位大哥!求你们收留我吧!” 来搜查的人吓了一跳,一眼就瞧到萧崇锁骨处的云雷纹身,笑道,“还以为是只大兔子呢。” “什么人!”守在门前的人明显警惕性更高。 “来了个投奔咱们的!”那人回答玩便拽着萧崇的脖领子,好玩儿似的半拎着他走,“走,跟我来!” “孩子?”守门的有些怀疑,但是他们本身都是逃奴,对同病相怜的人本身就多一分亲切,何况又是个看来挺正直的孩子,“把他带进去给大当家的看看。” “好嘞。” 萧崇跟着那人进了山寨,一进去就是一大片空地,摆着几张桌子,桌上摆着酒壶和大碗,有几个人盘着腿坐在边上正推杯交盏庆祝今天钓了条大鱼。 他们其中有刚刚绑了叶澜的人,一见萧崇就立刻站起了身,“这不是刚刚那叶家的小仆吗?” 萧崇眼一闭,又睁开,“大哥,我是来投奔你们的!” “嗯?”那大汉向着萧崇走过来,“你是想救你主子吧?” “怎么会!我要是想救他,怎么可能只身一人跑过来!”以萧崇这样单薄的身子来说这话完全有理有据。 “不瞒你说,我刚刚被卖到叶家不足两个月,早就想着怎么跑出来了,今天一见你们有绑架叶家少爷的胆识,我就觉得找对人了!” 萧崇的一席话说得实在中听,一方面激起这些逃奴的同理心,一方面又加了些恭维。 这样小的孩子哪会说谎话呢? “好!”大汉立即喝道,“我把你引给大当家!”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好骗。 萧崇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两个眼珠不停在眼眶打转,他既要把这些头脑简单的土匪糊弄过去,又要找到叶澜被关在哪里。 这事要真成了,他必须让叶澜给他涨点工钱了。 萧崇被大汉引到中间一间大屋里,刚才那个土匪头子原来并不是所谓的大当家,正位上坐的是另一个,穿得人模人样的,并没有那么多煞气。 刚才的土匪头子见到萧崇一惊,“就这么担心你主子?” 萧崇看他一眼,既然这人不是头目,他也就不用把他放在眼里了,“我不是来救他的,我是来投奔大当家的。”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大当家没理土匪头子,他觉着萧崇的模样熟悉,便问。 “萧崇。” “萧崇?!”大当家的眼睛瞪得老大。 这山寨怎么每个人说话都是一惊一乍的呢? 萧崇不说话,这人对自己的名字这么大的反应想也不用想, 果然,大当家的一下子就把衣袖拽了下来, 狼头。 第39章 萧崇不得不惊叹父亲的旧部真是干什么的都有。 “小主人!”大当家沉痛地跪在萧崇面前,其余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着情形也跟着跪。 一众莽汉跪在一个稚童面前的场景何其惊悚。 萧崇忽然觉得身为萧家子孙也不就只有倒霉一条路走。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萧崇上前拉起大当家,“您是?” “我是萧元帅帐下副将成渊!” “啊……” 萧崇哪知道是谁。 “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成渊希图能唤回点萧崇的记忆。 但这完全是徒劳,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还,我还,是我带着你们兄弟和夫人逃出京城的你还记得吗?” …… 萧崇的眼神僵了一下,他那时仅三岁,弟弟也只是襁褓里的婴孩,他们三人随着父亲的亲兵,走山路,偷偷地离开京城,一直向北,北。 那刺骨的寒冷和士兵粗糙的手掌交替抚摸着他的脸。 他不知道父亲犯了什么样的罪,为什么就从人上人的大元帅,变成了菜市口的弃尸。 他心里只有活下去这个念头。 他看着成渊的脸微微点头,“好像有些印象。” “当时追兵来了,我们八人只好分散逃跑以迷惑他们,这才和你们分了开,没想到,”成渊的眼圈通红,“我今生还有幸见到你。” “成伯伯,”萧崇轻声道,“我也是有幸。” “快快,”成渊听萧崇叫自己伯伯十分兴奋,连忙招呼属下,“快把好吃好喝的都端上来。” 刚刚绑架叶澜的土匪头子整个人都懵了,磕磕巴巴地讲,“大当家,他是……那个他是……” 成渊不满地看他一眼,“他是什么?” 土匪头子指了指自己的锁骨,又指萧崇。 成渊顺着他指的方向,他刚刚顾着同萧崇讲话,根本没注意到他锁骨底下那道云雷纹,他的眼立时因愤怒而睁大,“究竟是谁!?” “谁给小主人加了这样的痕迹!” “我自愿的!”萧崇看他那样的面目实在吓人,连忙自己道,“我是自愿卖身为奴的。” “为什么啊……” 成渊的语气十分绝望,他似乎很难接受萧崇的话,“我们把所有的钱财都留给了……” “你们当时是分散跑得对吧。”萧崇淡然道,“跟着我母亲的一共两人,其中一个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另一个,”他突然觉得说出这些很残忍,但是,“另一个把我们母子三人留在了风起镇就独自跑了。” 成渊惊愕。 萧崇不想把其中细节再同成渊表明,他知道,那八个人之间的感情应该更加亲密,这种话对于成渊他们注重义气的武人根本就是毁灭打击,他连忙转了个话锋,“张涛你认得吗?” “张涛?!”成渊先是震惊一下,“他不可能背叛的啊……” “当然了,他现在和我一起在叶家做下人。” “啊?” “嗯!他还教我功夫来着。”萧崇尽力笑得天真一点,好跟他的形象更符合些。 成渊果然露出舒心的微笑,“嗯,他的功夫在我们之间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冷静下来,又思考了下,“你们都是叶家的下人,刚刚抓来的是……?” 可聊到这上面了! 土匪头子连忙道,“大当家,刚刚我们抓来的就是叶家的二少爷啊!” “就是他驱使你做奴隶?”成渊问萧崇。 萧崇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二少爷他对我很好,我这次来是想……” 萧崇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暴露自己的目的。 毕竟刚才那么多人瞧着他,这会要是换个说法难免惹人猜疑,这戏还得演下去,至于如何把叶澜放了,得等到和成渊单独谈事情的时候再说。 “是想投奔你的!” “小主人有这样的想法?”成渊兴奋起来。 萧崇勉强着答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那个土匪头子好像对自己有什么敌意似的。 另一边的叶澜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一阵喧闹,心里不止打颤,这钱还没到怎么就庆祝上了。 他是贵族出身,早知道这些土匪会挑他们这些肥肉宰的事情。 梁邱小时候也被绑过一次,不过他家本身就是黑道,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天给的胆子了。 最后梁邱他爹带着人把人家一整个山寨都屠了,枭首示众,可怖极了。 这种方法怎么重现啊。 叶澜叹了口气,他靠蛮力对这一个寨子真的只有找死二字能形容了,他只能智取。 智取啊。 叶澜身上已经没了束缚,盘着腿坐在一堆干草上,心里一团乱麻。 越这样紧张的时候他就越容易出神。 也不知道叶熙他们现在有没有回到母亲那里。 萧崇呢? 这小子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让他跑就一点犹豫都没有了,小白眼狼。 等自己逃出去一定要想个法子教训他一下。 哦对,逃出去,怎么逃出去呢? 第40章 萧崇被众人拥上饭桌,大鱼大肉地被喂了许多。 “从今以后,我们就都听小主人的,你说什么是什么!”成渊把酒壶往桌上一放,豪言道。 萧崇瞥了一眼他,这话是醉话吧。 他摆摆手,“成伯伯,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说。” “小主人有什么话不能跟兄弟们说啊?”原来绑架叶澜的这个土匪头子就是寨中的二当家,他对萧崇心存怀疑,每句话都带刀带刺的。 “是关于家父的事情。”萧崇应对从容。 二当家立刻就噤声了,他可知道那位萧大元帅在大当家心里是个什么地位。 成渊也正经起来,看着萧崇,“是是,我光顾着高兴了。” 萧崇微微点头,指指厅后,“就我们俩谈。” 成渊连忙站起来,带着萧崇往后厅走。 后厅平时是成渊休息的地方,不过有个人专门照顾他,所以收拾得还算干净。 “其实,”萧崇道,“我想让你把刚刚抓来的叶家少爷放了。” “什么!?” 萧崇镇定道,“我知道,我父亲余威还在,不论是中原在追逐我们的官兵,还是他在北境的仇家,又或是你们这些曾经的部属,都想找到我们母子三人。” “可我们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目的,这话我同张涛也讲过,我并没有什么打回中原的野心,我只想踏踏实实过这一辈子,”萧崇恳切道,“成伯伯你能懂吗?” 故主之子如此请求的语气成渊哪能拒绝,“但你现在是个奴隶啊,继续待在北境只会……” “所以我才让你把叶澜放了。” “嗯?” “他家大业大,对我也不薄,在他们家的庇护下,除非你们这些曾与我亲近之人能认出来,不然不会有人知道萧寒天的儿子现在是个家奴。” 萧崇的话让成渊左右为难,他自然是要听小主人的话的,但是他现在是这匪寨的大当家,还要向底下的人交代,“可这叶澜值三万两黄金,我们没办法……” “叶澜他家虽然有钱,但是他哥哥叶沧是城防营的统领,如果他们只是拿钱来赎还好说,但如果他哥哥带兵来呢,”萧崇这些话都是一开始就想好的,所以说出来的时候镇定极了,让成渊莫名有种当年在军营里被萧寒天说服的感觉,“成伯伯,你寨子里的人出身都不好,经营许久才有这么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你就真忍心毁了?” 成渊更加犹豫,“小主人你说的是,我当年受重伤被奴隶贩子捉到了,还被卖到了罗北城,又想着有条靠钱赎身回到风起镇的路径,没想到也是个假的,便带着同行的人把押送我们的奴隶贩子给杀了,躲进了这山中,才有个活路。” 罗北城?靠钱赎身的路径? 萧崇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让他没来由的恐惧起来,他近乎是颤抖着嘴唇问,“是长街第十三间铺子吗?” “您也知道?”成渊想到这便十分气愤,举拳砸向一边的桌子,“那都是阴谋,他们说把你带回风起镇,不过是转卖出去的幌子!” “大当家!不好了!那个小少爷跑了!” 成渊和萧崇正聊到一半,突然冲进来个小卒,朝着成渊大喊。 萧崇也是惊讶,叶澜怎么有法子逃的? “别担心,”二当家搓着手掌走了进来,“他那两下子还能逃到哪去,我已经叫手下去追了。” 成渊看看二当家,有些不悦,“你的人动作太大,别伤了他。” “嗨呀,我既然跟他家人保证他好胳膊好腿,就肯定算数。” 二当家说完便大笑着出去了,他倒要看看,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能跑多远。 站在一边的萧崇头都大了,本来跟成渊一句话的事情,现下叶澜逃跑,只是添乱。 “小主人,这……” 成渊也有点里外不是人。 “等我再想别的办法,成伯伯,我另有件事想拜托您。” “您讲。” “我娘和弟弟还流落在北境,我现下无财无力,根本没办法寻到他们,所以……” “这您放心,”成渊拍着胸脯保证,“我现下有这个寨子,算是有些实力,黑道上的人脉也有些,找两个人不是难事。” “好,不过我怕我娘亲可能会隐姓埋名,你们找起来会很麻烦,”萧崇说到这些还是有些不自在,“你只尽力吧,如果实在找寻不到也没有关系。” “小主人的吩咐,我一定拼了命达成!” 萧崇看着成渊郑重的表情,轻轻地点了下头,他觉得这是对成渊最好的回应。 果然成渊看到萧崇的肯定,咧开嘴一笑,又忽然想到了叶澜的事情,“小主人,我有个方法,只是可能要委屈那位小少爷了。” “讲。” 成渊揽住萧崇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叶澜没命地向前跑,他是在柴房走神的时候,发现柴房后面有个□□草堵住的狗洞,这洞其实藏得很隐蔽,被许多薪柴挡住了。 大概是要补洞的人偷了懒,才给了叶澜可趁之机。 叶澜发现这个洞通的是寨子外面,便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不过他第一次来这,哪认得路,只一阵凭尽力气疯跑而已。 亏了寨子里的土匪一直处在庆祝的情绪里,发现他的晚,不然靠叶澜的脚力,跑不出去多远就得被追上。 叶澜连连吁气,藏在一堆灌木背后休息。 这不是个事啊,他朝左右看看,自己地形不熟,这没头脑的到处乱窜只会让那些土匪更快地找到自己。 叶澜捂着脸,有些懊悔。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了几声犬吠。 糟了,他们竟放狗来找自己! 第41章 巨犬狂吠的声音一直跟在叶澜后面,他慌不择路,一直往山地深处逃。 这里乔木极高,掩着丛丛荆棘。 叶澜的衣服被划成了破布条子,凄惨地挂在身上,腿上胳膊上都是被枝条刮出的血痕。 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 叶澜心里已经绝望,不然束手就擒算了,也省了力气,三万两就三万两吧…… 一旦决定,叶澜也就放缓了步子,整个人脱力地往前倒了过去。 临晕倒之前,叶澜瞧见一直棕黑色皮毛的大狗,用一双闪着水光的眼盯着自己,怎么还有点像萧崇呢? 萧崇找了处山洞,把叶澜拖了进去,大狗老实地趴在一边,摆了摆尾巴。 成渊让他牵着这狗,以便寻找叶澜,也为了用这狗追着叶澜,让他跑出二当家他们搜寻的路线。 这般,萧崇便能带着叶澜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山。 但还是算错了,萧崇没想到叶澜会这样拼命,也没想到他会受这么多伤。 萧崇一边撕着自己身上的布,一边有些愧疚地给叶澜包扎伤口。 叶澜受这么多次伤,萧崇早就能分辨出哪些是致命的,哪些是皮肉伤了,确认叶澜只是因为体力耗尽,萧崇才放下心来。 他解下腰间别的盛水的竹筒,抱起叶澜的头,顺着他的嘴角喂他喝进去了一些。 “咳咳,”叶澜被呛到,把水都吐了出来。 萧崇惊喜,轻轻拍着叶澜的脸,唤着叶澜,“二少爷,二少爷,你醒啦?” “萧崇?”叶澜神色迷茫,在萧崇的怀里转了下身子,“疼……” “别动,你手臂上有伤。” “我们这是在哪呢?”叶澜虚弱地问。 “在一个山洞里,现在天全黑了,我们等天亮再走。”萧崇往山洞外瞥了一眼,“你太累了,多歇歇,”他把从山寨里带出来的粮食拿出来,他都用油纸包得好好的。 干粮都被萧崇捻得很碎,叶澜吃起来毫不费力气。 一旁的大狗颤了颤鼻子,发出了一声呜咽。 叶澜整个人都抖了一下,颤巍巍地盯着大狗的方向,“它怎么会在?!” 萧崇不能暴露他和成渊的事情,便道,“我刚才在找你的路上看见的它,身上拴着链子,却不见它的主人,怕是被丢了。” “啊?”自己合着一直都被一只无主的疯狗追吗? 萧崇拍了两下叶澜的肩膀,“好了,二少爷,都结束了,你快吃些东西,”他又扔了块肉给大狗,“它还挺老实的。” “老实?!”叶澜想到刚刚的经历就觉得仿佛噩梦,躺在萧崇的膝盖上只喘粗气,“你怎么来找我了,不是让你跟桃花她们一起回去吗?” “我是你的人,自该一直陪着你。” 叶澜听了这话,感动的心尖疼,伸手用指头轻轻点了下萧崇的眉心,“你这小傻瓜。” 萧崇低眼看叶澜,黑曜石的项链随着他的动作垂在脖颈下面,在叶澜的眼前晃着。 叶澜眼花,把手放下,遮着眼,“难为你了。” 萧崇没说话,继续掰着手里的干粮,一点点往叶澜的嘴里送。 月光无私地洒向大地,却仅仅给了这山洞狭小一角。 萧崇和叶澜依偎在一起,分享着这暗夜中的一点光芒。 但萧崇一直没有睡着,他轻轻睁眼,正对着叶澜翘起的鼻尖。 他静静端详着这张看过许久的脸——闭上眼萧崇都能指出叶澜鼻翼上的那颗小痣——心里琢磨着一些不属于他的年纪的一些复杂想法。 叶熙和他走得挺近,她是个挺天真的小女孩,总让萧崇陪她幻想她未来的夫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萧崇你呢,你想娶怎样的女孩做媳妇啊?”叶熙偏着头问萧崇。 萧崇答,“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呢!” 离开叶澜,独自成家,萧崇真的还没想过。 后来这个话题不知道为什么被打断了,但是萧崇现在想来,自己可能想找个漂亮的人做媳妇吧,不必太倾国倾城,只像叶澜这般俏皮就好。 她也不必知书达礼,不必贤良淑德,只要心地善良,泼辣些没关系。 萧崇又想,万一自己的媳妇也像叶澜一样莽撞可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如果自己能永远想在她前头就好了。 只是希望以后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能不像叶澜这样,总做着令自己心疼的事情就好。 他为了叶澜已经够耗费心力了,再分不出担忧给别人了。 萧崇这么想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想法有哪里不对。 等他真正明白童稚时候的这些想法,他早已就不会去想这些事情了。 熟睡中的叶澜哼了一声,引得萧崇断了念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叶澜的额头上,用自己的体温测试叶澜是否身体发热。 还好,还好。 萧崇搁下一颗心,把叶澜的衣领揪到一起。 可别再受了凉,不然这个春天又要听叶澜在床上不断念叨了。 萧崇默默在心里想着,头贴近叶澜的胸口,一下一下稳定的心跳声让萧崇觉得无比平静。 父辈的仇恨离他远去,亲人离散的痛苦不再难忍,失去尊严的折磨也不会再使他困扰。 他只想在这分平静中,渐渐地老去。 一个孩子十岁的时候就想明白了自己如何过完一生。 这些事情他后来同叶澜说过,第一次说的时候叶澜心疼的无以复加;第二次说的时候叶澜沉默了许久;第三次的时候叶澜直接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42章 五年后。 桃花冲进房里,手背在后面,“嗨呀,什么时辰了,别睡了二少爷!” 叶澜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四肢撑在床上,做着最后的挣扎,“萧崇呢?” “来了。”萧崇端着热水盆走进来,他的成长速度简直惊人,比一起长大的桃花要整整高一个头出来了,他抬眼看到桃花背在身后的东西,笑了下,没打算说话。 “二少爷,”桃花表情神秘地走近叶澜,“你猜我给你带了个什么东西?” 叶澜的五官都揪在一起,他现在这样真有心情猜? “这个!”桃花把手里的春梅亮出来,“天真的暖和起来了!” 叶澜勉强睁开一只眼,看着春梅的纯白的花瓣边上染着一圈红边,仰天嚎了一嗓子,他可终于把这个冬天给熬过去了。 他也不好好穿上鞋,光着脚就往外面跑。 萧崇拦他不及,只能叹了口气,“明,明就得染上风寒。” 桃花嘿嘿笑了两声,“你可别这么说,到时候要伺候二少的还是你。” 萧崇更加无奈,桃花站在萧崇边上,看叶澜在院子里开心得手舞足蹈的,笑得嘴都合不上了,“你说,咱们少爷都要及冠了,怎么还小孩一样。” “呃……” 萧崇的话刚讲了半截,手就先张开了,把向他这边跑的叶澜抱了个满怀,“二少爷,穿鞋去。” “萧崇!花啊!花!”叶澜刚自己也折了一枝, 萧崇敷衍地应了几声,把叶澜手里的花放到一边,“行了,先洗漱。” 叶澜就这么光着脚,用温水往脸上扑了几把。 萧崇看他听话了,就自己走到床边,把两只鞋子给叶澜拿到椅子前,等着叶澜从洗脸架前一步跳过来,把鞋也就穿上了。 桃花笑眯眯地看着叶澜,“二少爷,及冠之礼你准备好了吗?” “没准备好就能不长大吗?” 桃花哼了一声,二少爷就是成心抬杠,“行了,我早膳也送过来了,不理你了。” 因着萧崇长大,他已经全权负责打理这个小院,桃花只是偶尔来找他们玩玩而已。 萧崇把桃花刚刚放到一边的食盒打开,把白粥和几样小菜摆好,等着叶澜穿着完毕。 “诶,”叶澜从屏风后面露出个脑袋,“有没有颜色艳丽点的衣服啊!?” “什么?” “今天梁邱不是约我去舞坊吗,穿这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吊孝的呢。” 就是故意让你穿得素一点的。 萧崇在心里默默道,脸上却很无辜,“艳丽的衣服都被拿去洗了,你平常穿得太勤了,今天正好都没有。” 叶澜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虽然穿什么衣服一点也不影响我被喜欢吧。” 萧崇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你说啊,这个舞坊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样的啊,”叶澜一边喝粥一边同萧崇讨论。 萧崇对这个话题完全没有兴趣,“不知道。” “你记着吗,你小时候,咱们一起送走过一个舞姬?” 萧崇一愣,他并没有把当年成渊告诉给自己的真相同叶澜讲。 以叶澜的心思,如果知道自己当年的做法并不是见义勇为而是把受害者推向更加险恶的火坑里,会使他愧疚得不行的。 “萧崇!你想什么呢?!”叶澜看萧崇老半天不说话,出声问,“我发现真是孩子大了,你小时候,多听话,二少爷说什么是什么,问什么答什么。” 萧崇想自己是长大了,又不是失忆了,当年听不听话他心里没数? 不过他不打算跟叶澜争辩这个,道,“记着。” 叶澜看萧崇不怎么搭理自己,说着就不大起劲,“呐,你要今天不想跟着就算了,本来你也没到逛舞坊的年纪。” “我要去。”萧崇态度坚定。 “可我看你……” 叶澜原想再说,后来转念,这萧崇也算是个少年了,怎么能对女孩一点好奇都没有,肯定是害羞了。 不过这害羞的样子略微有点渗人啊。 萧崇看叶澜一脸猥琐地瞧着自己,冷漠道,“是夫人让我平时都要跟在你身边,防止你到处闯祸。” “我……” “二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管家派了个小厮过来传话。 “就好了!”叶澜把嘴里的东西一口气全咽了进去,差点呛着,用拳头砸了两下胸口,才舒缓下来,“快快!” 萧崇纹丝不动,慢慢悠悠地把碗里的粥全喝了干净,才跟着叶澜出去。 张涛守在大门口,见他俩出门来,低了下头。 这时的叶澜已经不用踩着小凳上马车,对张涛喊了声,“去长街上的那家暖香阁。” 张涛听到这名字先是懵了一下,又好奇地看萧崇。 萧崇摇了摇头,也跟着上车了。 “就这么想去舞坊吗?”萧崇还是忍不住问。 叶澜撩开马车的帘子,往外面不断张望,“可不是,母亲一直要我洁身自好,不许我去那些烟花地方,但是现在这暖香阁归了梁邱管了,我拜访朋友,这不算自甘堕落吧。” 都是借口。 萧崇心里暗暗想道。 第43章 暖香阁是梁家的产业中一家高级妓院,客人都是非富即贵,里面的姑娘也相当配得起他们的身份,不论是美貌还是才气。 叶澜跟这种气氛意外合拍,笑容灿烂,偶尔跟路过的女孩点头示意。 要不是萧崇每天对他寸步不离,可能也不相信叶澜从来没到过这些地方。 “呦,二少!”梁邱从一个包间里站了出来,朝着叶澜挥手。 于是叶澜加快了脚步,一边还催促着萧崇,“快来。” 萧崇叹了口气,跟上。 “怎么样,我送给你的成年礼物。”梁邱手一摆,把长袖背在身后,露出盘坐在包间里一众姹紫嫣红。 包间里是席地而坐的,随意摆着些枕头和靠垫,中间摆着几张并在一起的小桌,上面放着酒菜等。 房间里又装饰着些字画和盆栽,看来是很有讲究的。 再配上穿着鲜艳,面若桃花的少女,已是男人们的梦境了。 叶澜瞳孔明显放大了下,用手指蹭蹭鼻翼,“先说好,我只是来喝酒的。” “当然,就你现在那月钱可抱不起这里的人。”梁邱咧开嘴笑了,侧头一看萧崇也跟着,“这,萧崇就别跟着了吧,不然你们二少的光辉形象都要倒塌了。” “不用管我。”萧崇冷漠道。 梁邱明显萧崇周身气场不大对,便一耸肩,让出地方,“进来吧。” 这些姑娘不愧训练有素,各个可爱大方,见叶澜脱鞋走进来,各自让出一些位置。 “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 叶澜刚刚坐下,便听到了不大和谐的声音,音色里那般严厉的感觉就让他心里厌烦——常勤。 “叶澜想见识一下,我也想。”跟在这声音后面的则是贺辉。 贺辉的手搭在常勤的臂弯里,年轻人恢复能力极佳,五年时间,贺辉就已经从不得动弹,到现在几乎和正常人无异的状态了,只是他偶尔长时间行走还是会觉得很疲惫而已。 “表哥!”叶澜从门后露出个笑脸,看得贺辉也随他笑,“随了愿了?” 叶澜连连点头。 贺辉摇摇头,“哪有个要成人的样子。” 人总算到齐了,梁邱把门一关,看着屋里。 这屋里明显被分成了两半,气氛也是。 贺辉和叶澜坐在一起,两个人倚着靠背,周边被女孩包围着,笑得甚是甜蜜,毕竟能伺候这般风流公子的机会对她们来说也不是那么简单。 而另一边,常勤和萧崇并肩,跪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完全没有表情。 姑娘们都是靠看人吃饭的,知道他们俩不好接近,也就连那边靠都不靠过去,于是这俩人自成一体。 梁邱看着这番奇怪的场景,忍不住用手掩住嘴好不笑得太明显,“先说好,这次是庆祝叶澜即将成人,酒水我请,但是带姑娘们过夜的钱自己掏啊。” “如果叶澜喜欢,这份钱我可以出。”贺辉笑眯眯地看着叶澜,“毕竟马上就是个大人了。” 常勤脸色愈加阴沉,咳了一声。 贺辉回头看他,笑了一下,“你要是有喜欢的,我也可以……” “我喝酒。”常勤没等贺辉说完便膝行到桌子边上,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叶澜翻了个白眼,伏在贺辉耳边,“表哥,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真的不想请他。” “你也别怪他,”贺辉道,“常勤被他爹安排了门亲事,心里抑郁……” “什么!?”叶澜颤着手指,“还有人敢嫁给你?” 梁邱正搂着个小姑娘喝酒呢,一听这话酒差点喷出来,这叶澜真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常勤留啊。 常勤僵硬地转过头,“你有什么意见吗?” 八卦之魂一旦被点起,哪有见好就收的道理,叶澜蹭着软垫到常勤的边上,“谁家小姐啊?” 常勤抬眼看他,“反正不是你家的。” “能有人肯嫁你是好事啊,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啊,”叶澜一边嘬了两口酒杯里的酒,一边搂着常勤的肩膀,“我一直就等着呢,我娘给我相一门好亲事。” 萧崇的太阳穴突的一跳,这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你去结亲,”常勤瞥一眼叶澜,“苏家小姐。” 苏家是罗北城的布商,产业极大,铺子都能开到中原去,他家就这么个独女,是个金疙瘩,常勤娶到她便可以接管她家的布庄,稳赚不赔。 “这你还不满意?”叶澜惊讶。 贺辉也帮腔,“说的是呢,已经这么黑着脸一上午了,我怎么劝都不行。” 常勤忽然看了贺辉一眼,厉声道,“我用不着你劝!” 连一个劲笑的姑娘们都感觉到了这气氛不大正常了,噤声瞧着这几个人。 叶澜嫌弃地瞪了一眼常勤,又和贺辉一对眼神,“我就说不应该带他来吧。” 贺辉自动忽视了叶澜的眼神,手轻轻搭在常勤的肩膀上,“今天挺高兴的,是我的错了,不该提这些。” 常勤哼了一声。 这时有人敲门,梁邱便道,“进来。” 进门的是个穿着华服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个小托盘,托盘上摆着酒壶,“我帮小厮过来送个酒。” 梁邱对他一笑,“还能使唤到你身上?” 少年垂目,脸上却是一副可以称作妩媚的表情,“我这不也是好奇这罗北城最英俊的四位公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嘛。” 梁邱又跟他寒暄几句,少年便退出了房间。 叶澜的嘴都惊得合不上了,“那是谁?” “好看啊?”梁邱问。 “嗯!”叶澜丝毫不掩饰。 “是这阁里的小倌,估计是今天没有客人吧。” “客人……不都是男的吗?”叶澜眨眨眼,问。 常勤古怪地看了叶澜一眼,他不知道? 叶澜还真不知道。 他一直被他娘关在家里,天天又有一个古板保守的沈修教习学问,关于男女之乐还都一知半解,又怎么会懂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 “那要怎么做?”叶澜好奇起来。 陪他身边的姑娘忍不住笑起来,附在他的肩膀上,“和男女之间也差不了多少哦,可能还会更舒服呢。” 叶澜的脸从脖子根一下红到了耳上,用肩膀蹭了蹭贺辉,“表哥你也知道吗?” “啊?”贺辉被问得一愣,他这话该怎么答,而且为什么常勤也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只有什么都知道得清楚的梁邱慢悠悠地倒了杯酒,笑着看戏。 贺辉思考再三,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些话总有些使命感,生怕教坏了这几个,“古有分桃断袖,男子同男子之间相恋并不是什么奇事。” “我当然知道,”叶澜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但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就怎么来啊?” 这回贺辉脸也红了,赶紧把酒杯递给叶澜,“我看确实不该来这种地方,你这酒喝得一点也不单纯。” 一旁的梁邱同姑娘们一起笑起来,“毕竟叶澜马上就要成年了嘛。” 第44章 萧崇冷眼看着醉倒在一个姑娘怀里的叶澜,从脸到身子都红透了,一旁的贺辉也喝了不少,对着叶澜咯咯的笑。 “行了,我看差不多了。”常勤站起身子,走到贺辉边上,把他拦腰扛了起来,“原本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正事呢。” 贺辉晕晕乎乎的趴在常勤的背上,“叶澜,你怎么还倒立呢?” “嗯?”叶澜从姑娘的怀里露出脸,手指头摇了摇,“可不是我在倒立。” 常勤已经没有耐心看这两个疯子,大步迈开,直奔向门,又回头朝梁邱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梁邱手里拿着刚才来表演的乐姬留下的琵琶,在琴弦上划了两把,“去吧去吧。” 叶澜双眼迷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眼前,软骨头病似的栽倒在萧崇跟前,“萧崇,你怎么有两个脑袋呢?” “我有八个脑袋。”萧崇哼了一声,俯身到叶澜边上,“二少,回家了。” “他醉成这样被叶夫人看到不得训他一阵啊,不如今天就留宿在这?”梁邱在一旁建议。 萧崇抬眼,阴鹜的表情吓了梁邱一跳,“你是故意的吧?” 梁邱把手里的琵琶放下,盘着腿,两只手放在身后撑着,眼睛眯起来,“何以见得?” “你今天安排这些,女人,酒,无非就是想让叶澜破身。” “叶澜也要二十了,尝尝女人滋味没什么不对啊。” “你这个局不是做给他的。” 梁邱“啧”了一声,自己想得果然是对的,就不能一直把萧崇当个孩子看。 “我一直想这样单独和你谈谈。”梁邱耸了下肩膀,朝姑娘们挥了下手,几个小姐妹便行了礼从屋里退了出去,“我明白你是在叶澜身边长大的,会对他有所依恋是正常的,但是,叶澜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 “你也是用这套话安慰自己的吗?”萧崇突然打断梁邱。 梁邱一愣。 “长街第十三间铺子。” 这几个字像火一样,把梁邱的喉咙烧得滚烫,他好一阵不能说出话来。 “我后来才知道这间铺子是梁家底下的,所以我想你也知道了吧,一定。”萧崇把盘成一团的叶澜扶起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不至于之后会觉得难受。 梁邱仰了一下头,深吸口气,“是,那天和你们分开之后我回到家,就见着我爹把他们送到我面前了,”他又缓了口气,才聚起勇气,“然后他让人在我面前杀了他们。” 萧崇其实能猜到七八,但真切地听到这些,仍觉得难受,“我不是想勾起这些往事。” “没关系,”梁邱又看向熟睡的叶澜,“不过他还不知道吧?” “我没有告诉他。” “嗯。”梁邱点头,“他没必要知道这些。” 萧崇知道梁邱并没有什么坏心眼,至少对叶澜是,“我不会做多余的事,除非叶澜自己愿意,不然我永远不会说,不会影响他。” “这种事情瞒不住的。” “我可以。” 梁邱沉默了一会儿,“其实那个闯进来的小厮也是我安排的。” 萧崇看着他。 “叶澜和我是不一样的,他可没有我和常勤那样变态的父母,所以我想,如果他有另一种选择倒也不错,”梁邱挑了挑眉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 “我也是。” “其实今天得了你这句话也就够了,”梁邱放松下来,“别的我也不多说,你一直都比你看起来的要成熟,该怎么做都是清楚的,带他走吧。” “嗯。”萧崇应了一声,拽着叶澜的胳膊让他把身子都靠在自己的后背上。 叶澜啊,叶澜,梁邱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真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你自己不争气啊,让你喝酒你就真的只喝酒啊。 梁邱咂咂嘴,这人呢,可能真是各有造化。 他想起以前带着叶澜和萧崇去算命时,那道士讲的那些话, 没准萧崇还真能给叶澜最好的。 张涛的马车一直等在外面,见萧崇他俩走出来就赶紧搭了把手,“二少爷怎么喝成这样?” “谁知道。”萧崇的语气带着些许愠怒,让张涛也不敢再深问,一路驱车回家。 幸好家中女眷这时候都去街上采买脂粉了,家里没什么人,萧崇把叶澜从马车上卸下来,一路拖回了叶澜的房间。 早上是站着出去的,下午躺着回来了。 萧崇把叶澜往床上一扔,开始帮叶澜宽衣解带。 叶澜这时候已经没什么意识了,整个人好像重了一倍,而且他成心要和萧崇对着干似的,连扭带爬就是不能老老实实地让萧崇帮忙。 “二少爷!”萧崇折腾得满身大汗也不能帮叶澜脱下一件衣服。 但他这句“二少爷”似乎能唤醒叶澜一点理智似的,叶澜嘴角抽了抽,“啊?” “你听话,我把衣服给你脱了你再睡。” “嗯。” 叶澜竟然听懂了? 看来也没醉得那么彻底。 萧崇心里一喜,让叶澜坐起身子,叶澜竟然也照做了。 只是萧崇刚要把叶澜的衣服除去,叶澜忽然搂住了萧崇的脖子,使力把他往身下一带。 萧崇成天和张涛习武,功夫已经很有长进,要平常叶澜绝对是弄不动他的,但这次意料之外,萧崇竟然就被叶澜这么轻易地放倒了。 叶澜拼命想把两个眼皮睁开,但完全做不到,压在萧崇身上乱哼哼,“是不是看上二少了啊?” 萧崇翻了个白眼,想把叶澜推开,但临下手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叶澜清醒时候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萧崇心里清清楚楚。 就一会儿,先看看叶澜想干什么再说。 “一个劲给二少脱衣服,”叶澜趴在萧崇的胸膛上,“怎么这么着急呢?” 萧崇两只手捧起叶澜的脸,轻轻拍了拍,“二少,你看清楚,是我。” “嗯,”叶澜咂咂嘴,两眼还是半睁未睁,“我知道是你。” 萧崇深呼吸了两次,不断在心里强调叶澜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 叶澜还在轻轻呢喃,“但是,萧崇啊,” …… 萧崇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萧崇是不会让你脱我衣服的,那是他的活。”叶澜把萧崇的衣服一扯,头直接栽进了萧崇的肩窝里,呜呜咽咽地又睡着了。 萧崇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喜该忧,冷静了好一会才吐口气出来。 他正好借着这个姿势帮叶澜把外衫拉扯了下来,但叶澜这个人,身上本来就没有一块安分的肉,醉了之后更加放肆,对,没错,萧崇指的就是叶澜现在在自己大腿上乱摸的手。 把自己当成刚刚那些女孩了不成? 萧崇想到这有点气,想翻身起来,却又感觉叶澜软糯的嘴唇似乎贴在自己的肩膀上。 也是胡乱地蹭。 这梁邱的局果然是设给自己的。 萧崇在心里不断念着佛语、道经,想让自己有些抬头的欲望凉下去,可放任着叶澜这样,只会雪上加霜。 不行了,萧崇迈出一只腿贴到地上,整个身子一侧,从叶澜的禁锢下脱了出来。 叶澜毫无察觉,往身侧摸了摸,摸到一床锦被,便直觉得抱住,夹在两腿之间…… 萧崇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紧闭了下眼,先自己洗个澡之后再来帮叶澜吧。 第45章 天没亮,萧崇就把地铺拾好,整齐地摆在柜子的最底下。 他活动了两下筋骨,打了盆凉水洗漱,再把头发束起,用一个粗布条扎起来,用叶澜的镜子瞧了两眼自己,还算整齐。 最后在看看床上的叶澜,还是抱着被子睡得踏实,舒了口气,出门去找张涛。 张涛已等候多时。 “我都说了,你不用每次都起这么早。”萧崇朝张涛道。 “不忙,反正我这挨着鸡舍,鸡一有点动静,我就也睡不着了,”张涛憨厚笑笑,“小主人今天可准备好了。” 他这话说完,萧崇已经摆好了架势,朝他弯弯四肢,“放马过来。” 今天练得久了点,反正叶澜宿醉,总要赖床一会。 萧崇想着这些便用湿布巾把自己身体擦了一遍,再从厨房里拿好叶澜的早膳和刚烧好的开水,提着回小院了。 果然,叶澜还是没起。 萧崇把食盒放到一边,把开水倒入盆内,自己坐在床边,手轻轻晃了两下叶澜的肩膀。 似乎因为昨天的事情,萧崇变得有些拘谨,手底下的动作比平常都温柔了许多。 但也是因为这样,想把叶澜叫醒几乎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萧崇这种小幅度的骚扰只让叶澜咂了咂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这, 萧崇心里苦。 他正想酝酿一声大喊直接把叶澜震起来呢,就警惕地听到有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过来了。 行,有人帮自己了。 “小叔叔!”叶凉的小手“嘭”地一下就把两扇门一齐推开,门板随着他的动作“哐”一声砸在两边,配着他那一句句尖细的,“小叔叔!小叔叔!”,叶澜第一次有了想要杀人的欲望。 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小崽子,你来干什么!?” 萧崇看叶澜气急败坏,指了下门外,叶澜立刻意识到这小崽子今天有人撑腰,脸上瞬间就堆满了笑,“诶呦,凉儿想叔叔了吗?” 叶凉对小叔的突然热情毫不怀疑,捧着叶澜的脸就亲了大大的一口,“想了!” 叶澜抽搐了一下,他感受到自己一侧脸上似乎沾上了小崽子的哈喇子,但又看萧崇眨眼,难道是娘亲跟在后面? 于是平静道,“外婆家好玩吗?” “不好玩!没有小叔叔好玩!”叶凉眼里都是天真,是老太太们最喜欢的那种眼神。 “所以我今天去看他,就直接把他接回来了。”叶夫人走在后面,袖子一摆一摆,浑身充满着从亲家那把孩子抢过来的成就感,“你怎么还不起床?” “昨天去找梁邱他们喝酒了嘛,就贪睡了会儿,”叶澜不着痕迹地把叶凉抱得离自己脸远了点,“人家嫂子才回娘家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把孩子接回来了。” “是凉儿一直说想你。”叶夫人反正是不会承认自己想孙子心切的,“你嫂子下午也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不是说还要再待几天吗?” “因为你哥哥要回来了。” “啊?!” 叶澜这才知道,叶沧终于要从战场上回来了。 罗北城和从前年开始就一直在和先前交好的临安城打仗,起因是临安城城主送给罗北城城主了一个金杯被验证是假的,便被认为是对罗北城的蔑视,因此就开打了。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罗北城城主多年来想要吞并掉临安城的野心终于爆发了。 兴许是因为中原的战乱,让北境的各城领主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罢。 这些不提,交战直接地导致了叶沧,城防营的骑兵指挥,毫无疑问地就被派到了前线。 一去就是两年。 叶凉当时刚一岁,爹都还不会叫就没再见过爹爹了。 可就近些日子的军报,罗北城并没有得到全盘的胜利,临安城附属的几个军镇仍然严防死守,怎么突然就要回来了呢。 “合着你知道了哥哥要回来的事情,第一件事不是先告诉的小儿子,叶沧的亲弟弟,而是去接你孙子?” “我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叶沧的亲儿子了!”叶夫人振振有词。 叶澜一阵无语,朝萧崇扬扬下巴。 萧崇明白他的意思,走进他,顺着叶凉的腋下把他抱进了自己怀里。 叶凉其实和萧崇亲近的很,他有一次甩脱了乳母和娘亲,在院中乱跑,差点摔倒的时候,萧崇一把就揽住了他,同时他手里端的茶水一滴都没有撒出去。 仅仅那一瞬间,叶凉就已经断定了,萧崇绝对是个神人。 萧崇用一只手臂托着叶凉的小屁股,轻轻哼了几声,虽然叶凉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受用的很,趴在萧崇的肩膀上不言不语。 叶澜皱着眉看着他俩,怎么觉得有点嫉妒呢。 “娘亲啊在乐善酒馆定了个位置,到时候咱们就坐那窗户边上看,你哥哥已经升了总指挥使,到时候第一个走进来,风风光光的。”叶夫人美滋滋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到时候呢,就让你舅舅给他找个清闲的差事,他给罗北城出的力已经够多了,肯定得好好歇歇。” 叶澜抿着嘴点头,只是他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叶夫人把消息带给叶澜之后,便带着叶凉又回主屋去了,她整个人都因为长子的归来而倍显活力。 “我总觉得这事不怎么简单呢?”叶澜盘着腿坐在床上。 萧崇站在一边,垂着眼,他觉得,叶沧的回归和另一件罗北城内蠢蠢欲动的阴谋相关。 “不如我们去问问老师,他和哥哥不是常书信交流吗?!”叶澜说动就动,马上从床上冲到洗脸架子的前面,开始给自己洗漱。 萧崇还来不及阻止,就听见叶澜惊叫了一声,“啊!这水怎么这么烫!?” “我还没往里面兑凉水呢……” 萧崇无奈道。 第46章 沈俢坐在桌前正温书,看到叶澜他们跑进来,鼻子皱了一下,“今天吹得什么风,叶二少爷竟然自己来找我习书了?” “习书?”叶澜眨眨眼,继而羞赧一笑,“其实不是为了学习。” “我便知道。”沈俢轻微叹了下气,“怎么?” “老师,哥哥最近有没有给你写信?” “信?”沈俢想了下,打开书桌上的一个匣子,朝里面翻了翻,竟都是叶沧写给他的信,每封都平整干净,好像不曾拆过似的,又好像每次拆开又都小心翼翼地重新装了进去,“最早的也是半月前的了。” “半月前,”叶澜想了下,“他在信里说什么?” “当时战事胶着,攻城很难,所以他也只提了寥寥几句。” “这……” 叶澜更觉得蹊跷了。 半月前还攻城不下,过几日就要回师,这是正常的决策吗? 沈俢看叶澜的眉头紧皱,便问,“究竟怎么了?” “啊,我娘亲刚刚同我说,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 “什么?”沈俢的样子有点紧张又有点惊喜。 “就在四日之后,娘亲定了长街上的乐善酒馆,到时我们就在那看着哥哥带着军队从街上过,肯定特别威风。” “是啊。”沈俢抿嘴,不再说什么。 叶澜想起沈俢对叶沧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就没再久留,带着萧崇就出去了。 “我们要不要去问问梁邱,他肯定知道因果。” “还去暖香阁?”萧崇对这个地方可都是阴影。 “今天是谈正事的,当然不能去那里。”叶澜道。 …… “这是军务,我从何得知。”梁邱倚在茶馆二楼的栏杆上,他身边梁肆正为梁邱、叶澜二人斟茶。 “可我总觉着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似的。” “真说这城中倒是有点不和谐的动静,”梁邱把茶杯端起来,他眼睛瞟了眼萧崇,“其实你更清楚吧。” 萧崇沉默不语。 倒是叶澜先惊了,“为什么萧崇会清楚?” “你自己问啊。”梁邱用茶杯指了下萧崇。 萧崇看叶澜用玻璃珠似的眼睛直直瞪着自己,也不得不说了,“听说城里的奴隶会有暴动。” “奴隶?” “没错,而且应该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萧崇说到这时用手蹭了两下鼻翼,“我也是听其他下人闲聊的时候知道的。” “闲聊的时候……” 叶澜不解,“可我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们的事自然不能让我们知道了,”梁邱打了个哈欠,眼尾扫了一下梁肆,“我们可是榨取奴隶血泪的贵族。” 梁肆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表情,明知道梁邱话里有话,但是毫无反应。 “没意思。”梁邱也不再意有所指,对着叶澜挑挑眉毛,“我觉得你哥会提前返回来跟这事也有关系。” “你觉得城主会想要,”叶澜斟酌半天用词,但还是说,“镇压他们?” “必然,”梁邱道,“攘外必须安内,别临安城没打下来,自己地盘先乱上了。” 叶澜无言,他确实也明白奴隶们的立场。 罗北城的废奴令已经颁布许久了,但大家都当那是一纸空文,别说废奴了,奴隶交易越来越红火了才是。 因为官方禁止,私下里的剥削更加严重。 “叶澜,”梁邱唤了一声,“想什么呢?” “想怎么才能使局面缓解。” “哈哈,”梁邱大笑,“你还有这鸿鹄之志呢?” 他忽然正色,“这局面酝酿已久,我们这些贵族一个也摆脱不了,如果暴动的大火燃起,那我们就是往里面曾填过柴薪的罪魁祸首。” “而且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就是站在了奴隶的对立面上,就算我们没有亲手虐待过谁,但只要我们享受着我们的身份带来的便利,我们就是施暴者。”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并且发自肺腑的期待着,让这场暴动的大火烧起来,燃尽这个腐朽的罗北城,”梁邱的眼里闪着光芒,“甚至是整个北境。” 叶澜听着梁邱这番话,目瞪口呆。 梁家是蓄奴大户,梁邱他爹的生意基本都依托于大量的奴隶,为什么梁邱却首先这么想呢,叶澜有些担心,“你不会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可能,”梁邱肩膀松懈下来,继续倚在原来的位置,“我对现在优渥的生活毫无怨言。” “那你……” “说些漂亮话而已。” 叶澜放下了心,萧崇却不觉得。 他总觉得梁邱的想法并不是随心而想的,很有可能,从五年前那件事之后,梁邱就有点不一样了。 梁邱又同叶澜聊了些别的事情,成功吧叶澜的注意力引到了别的地方去,到傍晚,他们俩才分别。 因为没坐马车来,叶澜他们俩也自然要走回去。 街市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因为宵禁的缘故,日头刚刚要落,大家就已经准备着各自回家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就这主仆二人。 “你也会想反抗我吗?” 好一会儿,萧崇才意识到叶澜这话是问自己的。 “嗯?” “其实你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钱了吧。”叶澜闷着声音。 他知道? “这么多年了,除了府里的衣服,我都没见你有过新衣,你一直都在攒着钱准备着……” 离开我吧。 萧崇没有说话,他现在已经不用仰头才能看清叶澜的表情了,只需微微侧一下头。 像有感应似的,萧崇看向叶澜的一刻,叶澜也扭过头看向他,两人对视,叶澜咧开嘴笑,“我说着玩的,你怎么能舍得二少呢?!” 萧崇没再说话,只推了一下叶澜,催促他快一点。 叶澜向前跑了两步,好遮掩住刚才心虚的情绪,他那么一刻,十分害怕,萧崇的答案。 第47章 萧崇站在叶澜的身后, 两只手并在一起, 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酒馆栅栏的外面。 叶澜咂咂嘴, “怎么小孩子似的,见着这么多人就兴奋。” 萧崇听完这话刚想把身子收回来,叶澜就把手搭在了他背上, “我也看看!” 萧崇摇摇头,把身子放低一点,好让叶澜能看得更清。 叶夫人坐在里侧,要桃花给每个人的碗里都盛上甜汤, “离进城还有时间呢, 着急什么。” 叶晋安瞥她一眼, 可不是早上叫叫渣渣把全家人都吵起来的时候了。 叶凉坐在他娘的腿上, 两只手攀着栏杆, “小叔叔, 我爹是哪个啊?” “啊?”叶澜心情很好, 也不嫌叶凉,笑着道, “这里可没有你爹爹,一会呢,有骑马的人进来,那个打头的,最威风的就是你爹爹了!” 叶凉高兴地拍手,“真的啊。” 叶熙掐了把叶凉的小脸蛋,“现在别叫这么大声, 一会有的是时间让你喊。” 叶凉连忙听话地闭上嘴。 “怎么沈老师今天不跟来?”叶熙问叶澜。 “啊,老师说他身体不舒服,在家等着就行。” “我怎么觉得沾上哥哥的喜事,老师就不舒服呢。” 叶熙这话说得无心,但听的人却有意,叶澜咳嗽了两声,“老师本来身体就不好,来这种人多的地方,还不一定出什么事呢。” “也是。” 甜汤摆在面前,也就把叶熙的嘴给堵上了。 叶澜心不在焉地搅了两下碗里的汤,眼睛瞟着外面,“城主竟然亲自来接?” “当然了,怎么说也是得胜之军,亲自接不是应该的嘛。”叶夫人笑意盈盈地往下边看,“呦,还带着贺辉他们几个。” 贺辉兄弟三人站在城主的座椅后面,站得笔直等着。 过了会儿,梁邱也走上了楼,朝叶澜眨了下眼睛,又极端敬地向叶澜双亲行礼。 “诶呀,你就是看中这礼数,和澜儿玩得好的这几个人就你最懂事。” 叶澜看梁邱面不改色听着自己娘亲的夸奖,抓着萧崇的袖子,示意他低下身子,“真是厚脸皮啊。” “习惯就好。”萧崇带着笑意, “要是澜儿也像你似的……” 叶夫人的话终于让叶澜忍受不了,“娘亲,你儿子还不至于向他学习好不好。” “好好好。”叶夫人不满地看了叶澜一眼,止住了话头。 “你也定了位置?”叶澜问梁邱。 梁邱点头,“嗯,没定着位置好的,不过是个包厢,也能远远瞧见,过来玩玩?” “好啊!” 叶澜立刻拉着萧崇离开他娘怨念的眼神,跟梁邱进了他定好的包厢。 梁肆已经站在里面了。 萧崇自然去和梁肆站在一个位置上,看着两位少爷互相斗嘴。 “萧崇过来,”叶澜突然对着萧崇招手,“在梁邱这咱们就不用讲这些了,坐我边上。” 梁邱笑了下,招呼小二给加了份餐具。 叶澜敲了敲桌子,对梁肆一笑,“你也来啊。” “不必。”梁肆冰着一张脸。 萧崇早习惯这些,丝毫不影响他自己,径直绕过桌子坐到了叶澜边上。 “其实我觉得你这位置也挺好的啊。”叶澜道。 “我也就是凑凑热闹,不像你们有要看的人。” “我记得你有个表哥也参军了吧。” “嗯,死在那了,”梁邱说得轻描淡写,“所以也看不着了。” 萧崇抬眼看了下梁邱,他好像能看懂梁邱的眼神,因为和那些父亲的旧部一样,有种对生命的麻木,也有种对命运的悲伤。 可梁邱从未上过战场,又是从哪里磨出来这样深不可测的情绪呢。 “爹!”叶凉的声音老远就尖利地传了进来。 萧崇低下头去看,却发现进了城门的骑马将士只是来报信的,不禁笑了下,用手肘推了下叶澜,“都怪你瞎教孩子。” “我也不知道有这个流程啊。”叶澜呲了下牙。 梁邱一直倚在窗边,打量着人群,“总觉得,今天不会很顺利呢。” “呸呸呸。”叶澜连忙打断他,“乌鸦嘴。” “好,”梁邱刚想朝他笑笑,脸上的表情就忽然变了,“那是什么人!” 叶澜眉头一皱,立刻转头过去,可他还没定睛,萧崇的手就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 紧接着就是尖叫声,和人群扰攘的声音。 “自由万岁!”一个壮汉,袒露着上半身,锁骨处纹着云雷的图案,手持长刀,在人群中不停挥舞。 他健壮的身上除了伤疤,不断沾上周边无辜民众的鲜血,仿佛浴血的夜叉。 守在街道两边的卫兵在一阵惊诧过后,纷纷冲了上去。 受伤并未使该人感到胆怯,反倒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做法。 这是在为奴隶争取自由! 他尖叫着,最后的呐喊被闷在了他胸口上插满的刀枪之中。 场面既血腥又震撼。 反抗者的身体被定在原处,周围的人群在四散,整装的军队站在城门之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本来为了他们准备的舞台。 萧崇深深地感受到,这件事只会是一个开始。 他慢慢放下挡住叶澜视线的手,侧过脸看梁邱,后者脸上没有惊讶,甚至有种释然的放松感,就如同他之前说的一样,这场大火马上就要燃尽整个北境了。 而随着这个火苗,又会如何影响自己的人生呢,萧崇还不知道。 第48章 萧崇和桃花分别站在叶澜的座位两边, 互相看了一眼, 又同时摇摇头, 重新正视前方。 整个叶府都还在刚刚惊恐的场面之中无法回神。 现下全家人都坐在正厅里。 原本期待中的团聚场面变得难堪起来,连叶凉这个大魔王也不杆出声,小眼珠子来来回回地瞟着在座这些大人。 “我被召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叶沧终于开口,“我所带的军队也会参与进去。” 叶夫人抬眼看着叶沧,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叶晋安看两人僵持,只好叹了口气道, “熙儿, 你带着你嫂子还有叶凉下去。” 叶熙倒也懂事, 再这上面没多纠缠, 同叶沧妻子还有叶凉一起退了出去。 她们一走, 这屋里的人也就不那么满, 但气氛却更加凝重。 “明天, 我带着你去城主那,把这事情辞了。”叶夫人道。 “娘!” “怎么, ”叶夫人瞪了叶沧一眼,“我为什么嫁给你爹,而不是那些军功贵族,还不是就为了过点安安稳稳的日子,这可好了,”她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冲,调整了一下, “你若是想在城主面前求个职位,娘能帮你找到个更好的。” “我不是为了名利。” “那你为了什么?”叶夫人气到极致竟然想笑,“今天的事情还看不清吗,那些人是不要命的,一味的镇压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任何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更何况你……” 出身贵族,又主办镇压奴隶的事情,太好的靶子了。 叶晋安侧头看看叶夫人已经苍白的脸,“沧儿,两兄弟里你一直都是那个更懂事的,这次就听你娘的不行吗?” 萧崇看叶澜翻了个白眼,小心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这时候可不该计较这些。 当我傻啊,叶澜抬手拍了两下萧崇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可是娘,如果不做好这件事就会威胁到罗北城的安宁,我知道战争有多可怕,我不想让我的家人,让罗北城里的百姓在战火之中挣扎。” “早已晚了。”叶夫人用手指抵着太阳穴,总没觉得自己如此疲惫,她强自咽下愁苦,对着叶晋安道,“老爷,我们回房去。” “可……” “回房。” 叶晋安知道叶夫人这是打算纵容叶沧了,毕竟叶沧这孩子无论做什么总是出于大义,让人既气又心疼。他把叶夫人搀起来,夫妻俩一起入了后堂。 “桃花,跟着去看看。”叶澜吩咐。 桃花便福了一礼,也跟着出去了。 这叶府大堂里就剩了兄弟俩。 叶澜忽然觉得总会有这么一天,他们的父母老去,这个家还是要靠叶沧和自己撑起来,于是,出于对家族的责任感,叶澜还是问,“哥,你真的觉得这么做有意义吗?” “嗯?” “现在北境各地都是这样的事情,这说明奴隶暴动这种事是不可逆转的,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如螳臂当车啊。” “我明白,”叶沧抬眼看叶澜,眼里的清澈让人一震,“你知道临安城为什么会被我们打下来吗,正是因为他们城内也发生了类似的暴动,奴隶们一呼而起,连着劫掠几家大户,烧杀许多百姓,整个城全乱了,一旦内部薄弱起来,外面的人想侵入就轻而易举。” “我回来,正是不想让我们的家乡也发生这种事。” “可……这已经开始了。”叶澜近乎恐惧的说出这话,他发出声音的同时脑子里闪过今日酒馆底下的血腥一幕,“我们能怎么做。” “我来不是为了镇压这些人,”叶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是真正去了解这些奴隶想要的是什么,如果那么需求自由的话,还给他们就是,”他看着叶澜,神情十分严肃,“我正是为了推进废奴令而主动请求回来的。” 叶澜不解,“可我以为城主的意思会是要你……” “没错,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我认为城主身边有蛊惑他的官员才诱导了他做了错误的决定,而我必须要阻止他们继续,我不能让他们把罗北城变成第二个临安城。” …… 萧崇帮着叶澜更衣,随意谈道,“从和大少爷说过那些之后,你还没说过话呢。” “啊,有吗?”叶澜显然没有意识到,“我确实有点震惊了。” “因为大少爷的理念。” “嗯,”叶澜的眼神随着萧崇的动作转,嘴上继续说着,“我以为哥哥的报复是当个武将,没想到他还想做个谋士。” “大少爷文武双全,好事啊。” “好哪里了,他说的那蛊惑城主的官员你心里还没数啊。” “你是怕……” “对,我真怕哥哥卷进他们贺家的是非里,我们这些年,仅仅是为了抱住表哥的命就已经拼劲全力了,如果再为了哥哥公开和贺家那二公子作对,还不得心力交瘁。” “可二少爷这么说,”萧崇把叶澜的衣服搭在小臂上,眉毛扬起来,“却是一定要做这件事了吧。” 叶澜看着他的表情自己也莫名想笑,伸出手按了下萧崇翘起来的鼻尖,“知我者。” 见叶澜转身已经上床,萧崇才在屏风后面缓缓抬起了手,碰了一下被叶澜摸过的鼻尖。 第49章 北境并不像中原讲究一妻多妾, 只要进了门就都是夫人, 分的只是个先后。 城主贺天齐三位夫人, 分别给他诞下了三个儿子,而最受宠的,便是他钟爱的小妻子所出, 贺辉。 大多数城中贵族都在这位贺辉小公子,和长夫人生下的二公子贺影中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心押注谁是最后的继承人。 贺辉打年少时就开始“意外”不断,先是腿在赛马中摔断, 又是春游时被人刺杀, 之后又有几次险些伤及性命的危机, 不过都在最后时刻被巧妙的化解了, 但贺辉也不像结揽朋党之人, 很多人都觉得他的好运气其实和他从小玩到大的那几个朋友相关。 萧崇把袖子挽起, 从井里打了一盆凉水, 搓搓手,放了进去。 冰凉的井水让他立刻吸了口气, 又镇定下来,“成伯伯说的?” 他向着坐在井边的张涛问。 “嗯,”张涛应,“说不差十日,城里就又会出场大乱子,成渊的意思是,让我带着您一起到北郊投奔他, 我们想办法混进中原,不理北境这是非。” “中原就太平了?”萧崇想到前几日沈修说的中原之乱。 “但起码中原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多,而北境除了这几个大城镇就是边远那些蛮族的部落了,地广人稀,又天寒地冻,根本讨不到生活。” “若是成伯伯他带的那些人想躲避灾祸就让他们自己去吧,”萧崇抿了下嘴唇,“我在北境还有事。” “我知道,您是还担心夫人和小公子,成渊说了,他自会找人留意的。” “不只是那个。”萧崇不愿再说,“天已经大亮了,我要回去了。” “小主人,我知道二少爷对您有恩,但罗北城比别的城镇还要复杂,留在这里,留在叶家,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安全了。” 萧崇把热水壶和盛着凉水的铜盆一手一个,没有理会张涛的话,径直往叶澜的小院走过去。 事情比他想的要复杂。 萧崇心里暗暗道,他一早就知道成渊和北境的奴隶暴动一事有些关系,但没想到事态已经扩展到他们想把自己送回中原这么严重。 连成渊现今的实力都已经无法庇护自己了吗? 萧崇心里有些不安,进屋看叶澜光着两只脚,在床前晃荡个不停,“我们今天去找趟表哥他们吧。” “好。”萧崇答了一声,并把手里的物事都放下。 叶澜看他闷闷不乐,暗自好奇了下,但一想到平时萧崇也是不笑不哭的样子,便作了罢,只说了句你再同梁肆待几天,估计也要变成他那样了。 萧崇没搭理他,给他整理好衣装,两人一起乘着马车去了城主家。 他们刚从马车上下来,贺影正出来。 “哟,这不是二表弟吗?”贺影看到叶澜一笑,单论样貌,他应该是三兄弟里最出色的,完完全全地与他貌美的母亲无异。 “二表哥。”叶澜点头敷衍。 “来找贺辉的?” “是。” “你们玩得这么好,表哥都妒忌了。”贺影顿了一会,又哈哈大笑道,“逗你的。” 叶澜只好挠挠头发,装作被愚弄了的样。 “行了,你进去吧。”贺影拍了下叶澜的肩膀。 叶澜这才松了口气,跟着管家一路走。 等敲了贺辉的门,踏进去,坐下来,等萧崇把门合上,叶澜才彻底踏实了,半个身子都趴在圆桌上,“二表哥他太吓人了。” “有吗,”贺辉为他斟茶,“都说我二哥面若桃花人见人爱,唯一怕他的就是你了吧。” “算了吧算了,”叶澜摆摆手,“萧崇来坐。” 叶澜对萧崇的态度大家都习以为常,有时只会觉得他俩更像兄弟而胜过主仆。 贺辉他们也都是年轻人,没有老贵族那些偏见,和奴隶同桌并不会让他们觉得有什么不好。 “辉少爷,你的病好点了吗?”萧崇见叶澜没问,就知道他忘了这事了。 暴动当天,贺辉本来就站立许久体力不支了,又赶上个杀人狂弄得那可怖的景,再加侍卫们的摆布让本就疲累不堪的贺辉直接晕了过去。 “不碍事,还是我太逞强,父亲当时要给我配把椅子的时候我就该应下的。” 叶澜看着贺辉平静讲述,脸都变了色,“你不是因为害怕啊?!” “害怕?”贺辉才明白过来,“本身那事发生得离我就远,侍卫们又那么高大,把我们围起来还看得见什么。” 会被吓到的只有叶澜吧。 萧崇心想,当时自己已经反应很快地捂住叶澜的眼了,但是好像那人被无数兵刃贯穿的样子还是埋在了叶澜的记忆里。 “诶,你要是看到那幕,一定也会连着几日无法入睡的。” “不过叶沧哥哥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一定会处理好的,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贺辉道。 “我的表哥,你怎么就,”叶澜叹了口气,“太天真了。” 贺辉不解,“叶沧哥哥送来的意见书父亲还让我看过了呢,我觉得很好,废奴令一旦彻底实行,对罗北城只有利。” “比如?”叶澜瘪着嘴看着贺辉。 但贺辉好像根本看不出来叶澜在嘲讽自己,兴致勃勃道,“废除奴隶,一呢能增加税收,到时候奴隶就不是私人物品了,也是可以向他们征税的,二呢,他们一旦能自由嫁娶了,罗北城的人口也就上……” “表哥!”叶澜打断他,“你以为以前的废奴令实行不下去是因为什么?” “呃,”贺辉看着叶澜。 “是因为二表哥和他背后那一群支持蓄奴的旧贵族啊。” 叶澜翻了个白眼,“只要他们在,这个废奴令永远都别想实行下去。” 叶澜无奈地看了眼萧崇,萧崇也叹了口气,看向贺辉,“我还是挺期望能赶紧废,奴好逃脱二少爷魔掌的。” 贺辉知道他这是说笑,便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考量到这些。” “不过你既然愿意跟我哥一个阵营,那我今天就不虚此行了。”叶澜拍拍贺辉的肩膀。 贺辉还是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 “二少爷,你今天来是想看看辉少爷的态度吗?”萧崇坐在马车里问。 “嗯,虽然我知道表哥肯定是站废奴令的,但还是想确定一下。” 萧崇点点头,以示理解。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二少特别厉害,特别会用权谋?”叶澜挑挑眉毛,“就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把城主最疼爱的小儿子拐到自己的阵营里,天纵奇才啊。” 趁叶澜一个劲的吹嘘自己,萧崇从马车的小窗中望出去,即将宵禁的罗北城里,商人们忙着收拾自己的摊子,普通百姓三两成群,结成对往家的方向走,看上去好像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隐藏在深巷街尾的卫士们却默默地为这个曾经繁荣的城市遮起了一道阴影。 第50章 萧崇独自一人坐在叶澜的房间里, 他翻了两页叶澜平时看的书, 又叹了两声气, 把书放回了原位。 真奇怪,屋子里的主人一离开,这个屋子就再也没有他的温度了。 萧崇放松了两下肩膀, 也好,叶澜出去了没人再烦自己了,多清净。 清净。 清净过头了。 萧崇烦燥地拍了下桌子,他知道叶澜去哪了! 也就一个地方, 他带着自己觉得忌讳——暖香阁。 可上次不是一起同去过了吗, 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 萧崇闷闷地想, 自己还从来没被叶澜抛下过呢, 他怎么也要想个法子报复一下。 他想了想, 站起身来, 走到叶澜的衣柜面前, 在里面翻了翻,拿出那件叶澜最喜欢穿的天蓝长衫, 愤愤地把衣服揉成了一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衣服收进了自己怀里,向后退了几步,直接跌到了床上。 自从十三岁之后,俩人就没再同过床了,萧崇表面上是说自己个子高了, 两人睡在一起太挤了,但实际上的理由只有他自己明白。 萧崇转了个身子,冲着墙,想的是前些日子叶澜喝醉酒时候的痴态。 朦胧的被水雾笼罩着的眼神。 萧崇深深地吸了口气。 “吱呀”,门突然开了。 萧崇吓了一激灵,但他知道他这时候还不能动。 桃花探了个头进门,小声地自言自语,“没人?” 她再往床上一看,转而微笑,走到床边,拍了下掌,“萧崇!” 萧崇这才紧眯了下眼,装作被吵醒的样子,他揉了两下脸,“桃花,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吃的啊,”桃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摆在桌上,“我听厨娘说你今天没去领午膳,我就给你带回来了。” “啊,”萧崇恍然大悟状。 “你呀你,二少爷不在你就魂不守舍的,先过好自己的最重要,难道你还想伺候他一辈子吗?” 萧崇从床上坐起来,把油纸包接过来,从里面挑了两块点心。 桃花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头一偏却看见了刚刚萧崇拿在怀里的,叶澜的衣服。 “你这算不算偷懒,给少爷收拾衣服的时候睡着。” 她笑着去拿那衣服,萧崇却本能地揪住了,待桃花不解地看他,他才放手,“我看皱了,回头烫平了再给二少装衣柜里吧。” “也成。”桃花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不过她也没在意,又道,“你快点吃,刚有家丁来传信,说二少爷马上就回来了。” “啊?!”萧崇连忙把糕点一口咽进去,扑了扑身上的渣滓,就往外跑。 留得桃花在原地噘着嘴,“也不跟我道声谢的。” 等他跑到大门口,正好看着门外的马车停下来,叶澜拒绝了张涛想扶他一下的意思,自己从马车上走下来,一张脸全都皱在一起,没一点能松懈的感觉。 他正踌躇,一抬眼看萧崇就在门口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我回来了。” “嗯。”本来预备着呛叶澜两句的萧崇,现在却忽然没了脾气,语气都很小心翼翼,“出什么事了吗?” 叶澜跟萧崇并肩,回自己的小院去,他想了想,自嘲道,“二少今天有点丢人,可能搞权谋的天赋一下子消失了。”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 萧崇大概知道今天在暖香阁的集会,虽然有些是像叶澜这样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但不少都是能在城主面前议事的贵族子弟,叶澜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拉拢些人支持他哥哥的废奴令。 劝服贺辉的轻而易举,让他忘了自己面对的都是些把权术玩弄鼓掌,将厚黑学得精通的大贵族,不仅让他青涩的劝导变得漏洞百出,更甚者把他奚落得体无完肤。 连叶澜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平常所见所闻实在短浅,周围人却经常在乎他的想法而不加以指摘,这到了外人面前,全都露了馅。 真的是太丢人了。 但在萧崇面前,叶澜还是强忍着,并且觉得自己没有带萧崇去的决策是今天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怎么出丑都好,但萧崇面前却不行。 并不是因为萧崇是个奴隶,身份卑贱,而是,而是叶澜习惯了在萧崇面前把自己显得强大一点,显得自己不那么没用一点,这已经是他保住自尊的最后底线了。 “二少,不然我从厨房给你拿两壶温酒来,咱们一起喝一点。”萧崇看着叶澜展不开的眉头,轻声问。 “我看不用了。”叶沧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萧崇还没反应过来,叶沧就拎着叶澜的脖子抓着他进了屋,还把门使力地并到了一起。 萧崇连忙贴在门上偷偷听着。 “你今天出了多大丑你知道吗!?”叶沧严厉地质问叶澜。 叶澜没说话。 “整个叶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叶沧用掌根抵着额头,“废奴令这种事我一直压着没提,就是想等着把那些人暗暗交托好了,再攒起十足的把握讲,你倒好,一竿子全捅出去了。” “叶澜,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帮我,还是只是想出出风头?嗯?” “叶澜,你已经二十了,算哥求求你,成熟一点行吗?” 屋里陷入了一阵沉默,连萧崇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萧崇紧贴着门,竖起耳朵,终于听见叶澜那怯怯的声音,“哥,我错了。” 第51章 叶沧静了一会儿, 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但说出去的话, 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挥了下衣袖,只得作罢, “你自己反思一下吧。” 萧崇一直躲在门后,看着叶沧一去不回头的背影,有些不安。 可他就是直觉地感受到他现在不应该进去,至少叶澜不想他进去。 于是他就蹲在了原地, 沉默着。 里屋有些声响, 不知道叶澜是在做什么, 萧崇暗自琢磨。 叶澜心里委屈, 找些发泄途径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萧崇又觉得难受, 叶澜原本就不是什么能顾虑到前后的人, 他被娇宠惯了, 碰个钉子都能疼半天,更何况今天这般, 连一向对他不加管束的叶沧都用这样的话数落他。 萧崇都不敢想今天在暖香阁叶澜到底是受了怎样的侮辱。 他心里责怪那些老不死的,跟叶澜这个刚冒头的年轻人纠缠什么,也责怪自己,如果一开始就拦着叶澜没让他去就好了。 他连着叹了好几次气,过了一会儿,觉着腿麻,就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萧崇仰着头, 望着渐渐昏暗的天色,陪着屋里的叶澜一起迷茫。 他对于未来想得太少了。 除了叶澜, 但只有叶澜还不够吗? 虽然有这么个特殊的身世,但萧崇并没有什么野心,就这么当个家丁并没什么不好。 守在叶澜的身边,陪他成长,陪他到老。 如果连完成这件事都如此困难,他哪敢有更多的奢望呢。 “萧崇,你在外面吗?”屋里传出叶澜的声音,让萧崇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忙道,“我在。” “别总坐地上了,凉。” 原来叶澜知道。 萧崇拍拍屁股,从门外走进来,反常的笑起来,“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不用这样,”叶澜知道萧崇这份笑脸就是做给自己看的,“我明白,自己确实做错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少年人心性纤细,萧崇看叶澜这样,心跟着一颤一颤的,生怕叶澜还没咋着,自己倒忍不住了。 叶澜朝他招手,要他坐到自己边上。 萧崇照做,两个人像每次闯过祸一样,并肩依靠着。 “我知道自己确实幼稚了,”叶澜平静道,“哥哥那么说没错,但我还是不服气。” 萧崇眼睛看着前方,认真听着。 “我不想一辈子做一个被他们保护的人,我没那么差对吗?” 萧崇想了一会,眼睛仍然是怔怔的,“二少爷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 一听这话,叶澜嘴都瘪了。 他抖了抖下嘴唇,“给我找点吃的吧,什么都行。” 萧崇侧过头,正好对着叶澜的侧脸,他瞧见他眼里的水雾,心里愈加难受,怎么就不能让他一直幼稚下去呢。 怎么就非要他成熟呢。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一直能护着他呢。 萧崇强忍着鼻酸,把叶澜的身子推正,自己跑了出去。 叶澜坐在床上,看着萧崇的背影,就觉得当年那个小孩子根本没半点长大,自己可得给他做出榜样才好。 这么想着,叶澜定了心思。 桃花一大早就站在沈俢的房间门口等着,见沈俢一开门就急急冲了进去,“老师!” “啊,”沈俢吓了一跳,“怎么了?” “二少爷已经准备好了,等着您给他上课呢?” “二少爷,”沈俢还琢磨了下这人是谁,“叶澜?” 桃花听这话荒唐,笑道,“咱家有几个二少爷啊?” “这是怎么了?” 沈俢还说着话呢,桃花就拉着他的袖子帮他往叶澜的小院带。 一进来,萧崇这边也都准备妥当了。 院子中央摆着书桌,上面文房四宝皆齐,最重要的是,叶澜头一次正正经经地坐在了位置上。 沈俢的高兴终于大过了吃惊,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昨天叶沧也来找过他,他还嫌叶沧的话说得太重,若是真的打击了叶澜,可能让这个自尊心高过天的小少爷一蹶不振,谁知道,叶澜不愧是叶澜,哪跌倒了就在哪爬起来,不是被人嫌弃自己见识不够思想幼稚嘛,补起来就是!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沈俢欣慰道,“叶澜,你要明白,读书已是你能通眼界,长见识的最快途径了。” 叶澜认真点头,“学生知道。” 沈俢差点激动的晕过去,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给叶澜,誓要把毕生所学倾授出去。 这一上午,沈俢整整讲了两个时辰,叶澜连点神都没跑,几张纸上笔记写得密密麻麻,引得给他磨墨的桃花也不敢懈怠,挺直了腰板。 萧崇去给师徒二人拿午膳去了,又多向了厨娘多要了些茶点,走到院外却发现了站在月亮门门口踌躇不定的叶沧。 “大少爷?”萧崇问。 叶沧才发现他,“啊,”叶沧慌了下神,“你别出声,别让叶澜发现了。” 萧崇探头看了一眼,叶澜正聚精会神地看书,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 “您……” 叶沧知道萧崇这是问自己的目的,“我本来是想找他道歉的。” “不需要的,”萧崇脸上都是骄傲,“二少爷根本不需要您道歉。” “确实……” 叶沧顿了下,忽又笑了,“知耻而后勇,我这个做亲哥的都小看他了。” 叶澜哪是那些养娇了的贵族可以比的,萧崇挺直了背,“您还是等歇课的时候再来找二少爷吧,不然容易打扰到他。” “好。”叶沧无奈地笑了下。 这主仆一心,就算叶澜没怪自己,这萧崇可能还记着仇呢,但如果叶澜因此而上进,被记恨也值了。 萧崇看叶沧转个身走了,又站在原地待了会,叶澜认真时候好像更好看了? 第52章 “啧, ”梁邱晃着膀子走进来, “刚门口家丁说你温书呢我还不信, ”他大步走到坐在桌前的叶澜,“说!你把叶澜弄到哪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叶澜脸皮上摸来摸去,“把你的□□弄下来!” 叶澜一抬手把书拍在梁邱脑袋上, “给你多大胆了,还敢碰二少的脸。” “哟,还真是我家二少,”梁邱笑嘻嘻地坐到叶澜边上, 眯着眼看了下叶澜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真开始用功了?” 梁肆默默地站在院子后面, 除了萧崇估计其他人都没发现, 他现在越来越像梁邱的一个影子了, 贴身而行, 却没人能注意。 萧崇练功夫的, 所以清楚这是梁肆的身手又精进了的意思。 如果有机会能领教一下就好了。 萧崇这么想着,却又看见梁邱的狼爪子往叶澜脸上摸, “你呀,就是面皮薄,被那群老东西说几句能怎么着,他们总归得死在咱前面。” “我跟你这种不求上进的臭流氓就不是一路人,”叶澜撇撇嘴,“有事快说,我还想这一下午把这本看完呢。” 梁邱哈哈大笑, “错了错了,我小人,二少君子,我本想带着你今天找那天训你最狠的陈老头报仇去,没想到二少早已想开阔了,果然我这境界还是不够。” “陈老头,”叶澜把书放到桌上,细长凤眼眯的死紧,“就那个说我仗着父兄到处卖弄的那个眯眯眼?” “是,他家前几代人争气,圈了一大片地,到他这,混吃等死也能过上好几辈子。”梁邱早调查得清清楚楚,“他年轻时候有次围猎时候救过城主一命,才混上个议事官,再没干过什么亮堂事,还好意思说你。” 其实那天梁邱不在场,他嫌一群老头议事无聊,便自己去寻了乐子。 等一回来,听说叶澜来了,还被人数落了一阵,气得牙根都疼,唤了几个小厮,把当时状况描述了一遍又一遍,凡是动了叶澜的,甚至说风凉话的都一个个记在了本上。 他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这事就得偷摸报复,让这些人叫苦还不敢言才成。 “你打算怎么办?”叶澜问。 萧崇看着叶澜那微微挑起的眉毛就知道叶澜又来兴趣了,好不容易心踏实下来,又被梁邱给毁了。 虽然萧崇心里埋怨,但他也气,要真能替叶澜出口气也挺好的。 放下了包袱,萧崇也向前走了几步。 梁邱一瞟萧崇的小动作,就笑了,朝他招招手,“我有线人说,这个陈老头,每隔两天都会去康乐坊的尽头那家烟铺去,”梁邱做了个抽大烟的姿势,“他吸的是南越的五石散,非常贵,而且步骤好像还挺复杂,他一待就是俩时辰,一个下午都耗在里面。” “这五石散成瘾极强,是城主严令禁止的,我们在这上面可以做点文章。” “什么文章?” 梁邱掏出个小袋,招呼叶澜和萧崇离着近点,他俩一凑近,梁邱就朝袋子里吹了口气,里面的辣椒粉登时飞了出来,全呛进了两人的口鼻之中。 叶澜张大了口,“梁邱你这个混蛋!” 萧崇紧紧闭眼,他平时就怕辣,此时眼泪都下来了,连连用袖子去擦。 叶澜赶紧拿出手帕,帮萧崇了一把,“别弄袖子上,不好洗。” 萧崇勉强睁眼,看着梁邱捂着肚子乐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是这么准备的,一会让他吸上这么一大口,肯定够呛。” “他那老身子骨受的住吗,”叶澜缓了会,终于能照常说话了。 “没问题的,前几日还有力气来暖香阁寻欢作乐,这老不死的一定禁得住。”梁邱成竹在胸。 叶澜把书本一合,“等什么,走啊。” 萧崇无奈,把手按在叶澜手背上,“二少爷,但你答应我今天一定看完这本。” 叶澜抬头想了想,“那你答应陪我到看完再睡。” “好。” 梁邱斜睨着眼看他俩一问一答,他们真的不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吗? 他们不觉得。 萧崇把手一松,便指门口,“要用马车吗?‘ “坐我家的走吧。”梁邱道。 四人坐在马车里,各个摩拳擦掌,萧崇坐得离梁邱远远的,怕蹭上他那杀人辣椒末。 “待会啊,我跟萧崇跟着他进去,你和梁肆留在外面看着。”梁邱安排起战术。 “不行,我要不能亲眼看到那老东西吃瘪,我哪甘心。” “这个,”梁邱考量起来。 “二少爷你听话一次,要是那人瞥见你,以后在议事会上给大少爷穿小鞋怎么办?” 还是萧崇知道怎么对付叶澜,梁邱在心里暗暗佩服。 果然叶澜就应下来了。 萧崇和梁邱拿着辣椒面下了车,梁肆也跟着下去,站在马车后面的阴影里,好像不存在一样。 “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带着叶澜就走知道吗?”梁邱嘱咐了他一句,便跟萧崇蹑手蹑脚地往烟铺走。 萧崇四处看看,“那老头长什么样啊。” 梁邱指指烟铺门口,低声道,“就那个。” 萧崇看过去,是个瘦削一脸病相的老头,这种货色也敢在众人面前说叶澜,萧崇觉着恶心,问梁邱,“我们怎么把辣椒粉混进去。” “你瞧见烟铺边上的那个两层小楼了吗,他们取了货就上那楼里,里面有暗娼陪着,就这么蹉跎一下午。” “暗娼?” 梁邱笑眯眯道,“是从我们那借的人,所以我们只需大大方方的进去就好。” “那你……” “我这不想增添点神秘感嘛。”梁邱看陈老头进小楼里了,就挺直了背走在后面。 萧崇翻了个白眼,跟在他后面。 第53章 其实梁邱还是有些顾虑的, 这小楼里毕竟做的是犯法的事, 如果被城中巡查士兵发现了肯定是件大事, 所以才留梁肆在外面守着。 “该不会那烟铺也是你家的吧,”萧崇实在觉得任何下三滥的事情都和梁家脱不了关系。 梁邱不满道,“我家也是有底线的好不好, ”他又道,“好歹我们也顶着个新晋贵族的名声,自然不能明着跟城主对着干了,我爹当年为了求这个位置, 亲手把这份生意给断了, 连这些暗娼都是暗地里借走的, 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萧崇微微点头, 看梁邱跟站在柜台里的人打招呼, “那你怎么不让叶澜跟着。” “让叶澜看到这些总归不好, ”梁邱一边上楼一边道, 他正说话的时候就有一个吸五石散迷得失去理智的人从楼梯上滑了下来,头“吭、吭”地磕了两下, 他的表情却没有一点痛苦。 萧崇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无所谓带我来了。” “虽然带你来也不好,但我想你肯定是想好好看看欺负叶澜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梁邱颠了颠手里的辣椒面小袋。 萧崇抬眼看他,他以前就知道梁邱在估测人心上很有一手,却没想到他能把人摸得这么透。 梁邱在二楼的一间屋前停了下来,一个手指戳破糊在门上的纸,“是这了。” 陈老头刚把装五石散的小盒给伺候他的小姑娘, 叫她出去给自己准备工具。 小姑娘低着头走了出来,一关门就看见了梁邱。 梁邱早就跟她打好了招呼,见她出门把辣椒粉往她腰上一别,贴在她耳边,“两种掺着放,明白吗?” 小姑娘点点头,侧身进了另一间房。 她们都在那里面准备东西,她把梁邱给的辣椒粉倒出来,果然有几个铜板藏在里面,她把铜板收好,然后从小盒里面倒了点五石散在另一个碗里。 这是老规矩了,烟铺老板许她们余下一点,积少成多,回头再卖回去,也能换点小钱。 她又用小勺把五石散和辣椒粉兑在一起,调的均匀了,再配上一套工具放在托盘上,又走出来了。 梁邱笑着看她重新进去,搓了搓手,“好戏要开始了。” 萧崇探着头,从刚才的窟窿眼里看进去,他其实也不大懂,吸口辣椒面怎么就能苦着那陈老头了。 这时小姑娘把混合了的粉末装进烟锅里,另点了两片普通的烟叶,在里面燃上。 又走到香炉前,倒了点五石散进去,屋里一会就是一片烟雾了。 陈老头两眼已经渐渐没了力气睁开了,他耸耸肩膀,展了展身子,“往常一样,我先这样吸两口,你再给我整别的花哨的。” 小姑娘点头。 陈老头吸了两下味道,两片干薄嘴唇往烟管里一嘬,一刹那,那两只浑浊眼睛就开始淌泪了,但鼻咽相连,他整个嗓子眼被辣的着火,根本说不出话。 可五石散又让人神智迷惑,他脑子的筋根本搭不上,阴差阳错又吸了一口。 这五石散又一口吸进去,脑子更加混乱。 梁邱使劲捂着嘴,尽量不乐出声音来。 萧崇有些后悔,确实应该让叶澜来看看,指不定得把他乐趴下了。 “走水了!走水了!”外面忽然传来大喊,梁邱和萧崇吓了一跳。 他俩第一反应就是把门踹开了,虽然想惩治一下这老头子,但还不至于到让他死的程度啊。 萧崇抬着上身,梁邱托着两只腿,两人飞快地就把陈老头转移到了楼下。 他们出了小楼一看,走水的是后面院子,但这一楼的易燃物,火势蔓延得极快。 许多小姑娘接在他们后面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地叫着。 里面都是些烟鬼,神志不清的多数,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什么状况了。 叶澜和梁肆快步跑过来,叶澜一把抓着萧崇,“你没事吧!” 萧崇往里面看看,问旁边的女孩,“还有人吗?!” “有有有!”女孩脸被熏得半边都黑了,“好几位老爷,可我拽不动啊……” 萧崇把陈老头扔到叶澜脚边,“你看着他,我再进去看看。” 叶澜还没反应过来,“诶?” 梁邱也跟着进去,不过他倒不是顾着那些烟鬼,而是想看看有没有落单的姑娘。 火苗猛然间窜大,周边人也都发现了,一条街上的人都尖叫着跑了过来,帮忙的人自然也多了。 叶澜却远远看见一队士兵也过来了,糟了。 他连忙对梁肆道,“咱们把他抬走!” 梁肆明白叶澜的意思,马上搭手,俩人一同把陈老头抬到马车边靠着。 陈老头刚刚又呛又熏的,早就昏迷过去,毫无意识。 他是议事官,这样的身份要是被士兵发现了,面上不好看不说,城主肯定也会大发雷霆。 叶澜倒不是可惜陈老头,只是陈老头的那片地上,有许多无依无靠的农户,如果陈老头的地位受到威胁,他们肯定也会被连坐,卖身为奴。 这样的事最近发生的不少。 他哥哥最近就为废奴令发愁呢,要是这时候再给他添一批。 叶澜想到这,嫌恶地瞪了陈老头一眼,记着二少这份情吧。 他偷偷摸摸踹了陈老头一脚,又赶紧回到小楼跟前,萧崇怎么还不出来!? 第54章 梁邱看叶澜他们跑过来, 连忙招手, “帮忙来!” 叶澜见萧崇半个身子都压在梁邱的肩膀上, 身上都是烟熏黑了的痕迹,眼睛紧闭,心脏骤然停了一下, 要不是梁肆拉着他,叶澜差点失去意识。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能跑的这么快,“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 梁邱被叶澜的表情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过他一下子就明白叶澜在担心什么, “没事, 他就是吸多了五石散, 昏过去了而已。” 叶澜长吁了口气, 俯着身子深呼吸了好几次, 才颤颤巍巍道, “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快走,不能让那些巡查的士兵见着, ”梁邱让梁肆帮自己,拖着萧崇的身子往马车那边走。 叶澜捂着跳得过快的心脏跟在后面,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小子还挺重的,你们叶家伙食不错啊。”梁邱坐在马车里,和叶澜打趣道。 叶澜才没心思理他,用手帕帮萧崇擦脸,“他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啊?” “这个啊, ”梁邱刚要说话,他旁边的陈老头转醒过来,“这是哪?” “叶澜!?”陈老头惊叫一声,“你绑架我?” “我很闲吗?”叶澜瞪他一眼。 陈老头又转向梁邱,“梁家少爷也在?” 梁邱非常有礼貌地笑了一下,“陈伯伯,好久不见啊。” “你们这是……” “明天您就知道了,我和叶澜可是救了您一命。”梁邱眯着眼,没细说,一看到了陈老头的府邸,便要他下车。 陈老头还云里雾里,不过他的意识还很模糊,也搞不出个逻辑来,就半被推着下了车。 他一出现,陈家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本来听说烟铺那里走水了,就连忙叫人去找,如今却看见陈老头完完整整的回来了都欣喜如狂。 陈老头这才明白梁邱刚才说救了自己一命的意思。 …… 萧崇眼前迷离,只觉得额头上凉凉的,他疲惫地抬起手,把额头上的棉布拿了下来。 “醒了?” 叶澜的声音。 “太好了,都后半夜了,才等到你醒。” 叶澜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好难听清楚。 “萧崇,你怎么了?” 叶澜的手在面前晃。 好晕。 萧崇一把握住了叶澜的手腕,他还不够清醒,根本控制不住力度。 “疼,”叶澜轻声呼了一下,咬咬牙,“要不是看你现在脑子不灵活,二少一定罚你。” “叶澜。” “什么?” “叶澜。” 叶澜心里莫名紧了一下,他记着萧崇刚开始变声的时候自己一直拿他取乐,说他的声音还不如池塘边上的□□好听,什么时候,这声音变得这么低沉,他每喊自己名字一次,心脏就要随着震一下了。 “叶澜。”萧崇还在不断重复。 “我在呢,”叶澜怕这是什么后遗症,另一只手在萧崇的胸膛上按着,“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萧崇摇摇头,“叶澜。” “叶澜。” “叶澜。” 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密语吗? 叶澜有点急了,“你逞个什么英雄啊,救人把自己救成这样,那些烟鬼,哪有你重要,”他见萧崇还是只呼唤自己名字,心就像那湿淋淋的棉布,被一个圈一个圈拧来拧去,“萧崇,你别吓我啊,我给你找个大夫去,你等着。” 他忘了梁邱的叮嘱,如果大夫来了,见萧崇这样,查到他的病症,必然会和刚才的火灾联系在一起,跳哪条江都洗不清了。 这些都不重要。 叶澜一想到萧崇以后可能就是一个只会叫自己名字的小傻子,整个人都慌了。 他的萧崇脑子烧坏了。 叶澜整晚的担心忽然都爆发了,他心里急躁,“萧崇,我去找大夫,放开我……” “叶澜,”萧崇抓着叶澜的手却怎么都挣不开,甚至在发现叶澜要站起来的意图的时候,生生的扯了一把叶澜。 叶澜跌在萧崇身上,嘴咧了一下,手却不敢使劲扶萧崇,他怕弄疼了萧崇。 下一刻,萧崇放开了叶澜。 但叶澜气还没松,整个人就被萧崇环抱了住,紧紧的,他再也别想挣脱。 这姿势太奇怪了。 叶澜半天缓不过劲,这孩子肩膀怎么这么宽了? 他贴在萧崇的胸膛上,离对方有力的心跳仅隔着一层皮肤,就算知道现下萧崇的精神恍惚,叶澜也觉着萧崇下意识的这些动作奇怪。 莫不是想起小时候了? 不管萧崇是不是这么想的,但叶澜觉得一定是这样。 至少自己更能接受的了这样。 可事情并没止于这样。 萧崇一只手紧紧箍住叶澜的身子,另一只手开始抚摸叶澜的长发,他的脖子微微地仰了起来,干薄的嘴唇蹭了下叶澜的额头。 呼喊过自己名字的嘴唇。 除了幼时,叶澜还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他的脸腾地红了一片。 萧崇还没有任何清醒的痕迹,又或者他其实已经清醒了 可这和他每晚的梦境太相像了。 第55章 萧崇打了个哈欠,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今天的床有些软, 便很快睁开了眼。 他平躺在床上, 视线在叶澜的床顶上游移了一会,努力把昨天晚上的记忆缕清楚。 他同梁邱到烟铺报复陈老头,烟铺起火, 他去救人,踢翻了一个燃着五石散的香炉…… 后面是什么来着。 萧崇眨眨眼,实在想不清楚,想用手蹭一下脸, 却发现手上拉着个东西, 他直觉得放轻了动作, 侧着身坐起来。 叶澜的手随着他动了一下, 又放下来。 叶澜的整个身子都蜷缩在床边, 姿势这么诡异, 也能睡得着? 萧崇看看两人交扣在一起的十指, 舔了一下嘴唇,把这一刻好好记在心里之后才俯着身子, “二少爷?” “嗯?”叶澜应得迷糊,眼睛微微开了个缝,先是笑了一下,“你醒了啊。” 萧崇点头。 叶澜的头低了下,意识全回归了,动作又快又狠,把萧崇的手往边上一扔, 手脚并用爬到床上,直接把自己藏到了萧崇的身后,把被子全都夺了过去,屁股拱了一下,“给我下去!” “啊?”萧崇还有点懵,不知所措地从床上站起来。 他抬眼,看自己的衣服都堆在椅子上,叠成了奇怪的样子,又再回头看,摇了摇头,只能换好衣服出门去了。 叶澜干瞪着眼看着墙壁,刚才明明困得不行,怎么现在半点睡意都没了。 耳朵里好像堵塞了似的,只有昨晚那一声声低沉的“叶澜”不停循环, 越想越睡不着! 叶澜抱着手里的被子,这上面,还有萧崇的温度,暖得烫手。 这更让叶澜整个人有些燥,他把被子卷成一团,扣在脸上,用最大的力气喊了一声,喊得什么却全都蒙在了被子里,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萧崇抻抻胳膊,在院子中央打了一套拳,才去厨房打水。 等路过马院的时候,就看见张涛一脸紧张地小跑过来,摸着萧崇的手臂,“小主人,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萧崇不解。 “我早上还去给你找了药,若还是觉得不清醒,就闻一闻这个,”他说着把一个鼻烟壶交给了萧崇。 萧崇打开瓶塞,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薄荷味道,这可一下子就能让人清醒。 萧崇摇摇头,把瓶塞盖上,“我昨天晚上究竟怎么了?” “昨天是二少爷把您带回来的,我躲在后面看了会,您那样子,很像,”张涛顿了一会,“很像吸了五石散。” “小主人,这个我知道,贵族少爷们都爱这么玩,但是那东西成瘾性强,又对身体不好,我劝您还是……” “停,”萧崇打了个手势,“我没故意去吸那个,昨天有家烟铺着火的事知道吗,”他问张涛,“我当时在,是去救人的。” “啊。”张涛明白过来,也是,萧崇一直洁身自好,肯定不会干那种糊涂事。 “正好,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萧崇想了想,“你帮我找人去查查那间烟铺,还有后续的事情,必须要详尽。” 见张涛明白了,萧崇才去厨房,帮叶澜取早膳。 五石散的功效是使人头脑不清,昏昏然犹如在仙境,如此的话,自己会不会不小心透露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尤其看今天早上叶澜对自己的态度,很排斥似的。 萧崇这么一想,心里就叫不好,很快取了早膳,回了屋。 屋里的叶澜对萧崇的脚步声十分熟悉,一听见就开始装睡,还故作睡熟,鼾声如雷。 “呼噜噜……呼噜噜……” 萧崇天天陪着叶澜睡觉,哪次听过这么过分的鼾声,心里愈加担心,叶澜这是被自己气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叶澜边上,小声唤,“叶澜,哦不,二少爷?” 叶澜哼了两声,装作没听见,身体往里面蹿了蹿。 “不舒服吗?”萧崇把手贴到叶澜的额头上,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热。 叶澜的肩膀一颤,反倒让萧崇收回了手。 萧崇心如死灰,完了,自己昨天肯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让叶澜这般。 他看看叶澜,发现叶澜的睫毛微微颤着,并不是紧闭着眼的。 所以是故意要在自己面前装睡的吧。 萧崇呼了口气,喉咙里有点堵,闷声道,“二少爷,我把吃的放在桌上了,我先出去,你尽管吃。” 叶澜没弄清这是个什么套路,静静听着。 “您要是觉得还是烦,我明天就去申请个下人房。” “……” “不然我调到别的院里去也好。” 叶澜转过身子,严肃地看着萧崇,“有完没完?!” 萧崇一愣,低下头,“对不住。” “昨天伺候了你晚上,好不容易想补个觉,就不能安静会儿!” “我……” 萧崇转头就想走。 “早膳是什么啊?” 叶澜的语气虽然都是埋怨,但也传达出他就是故意和萧崇闹别扭的意思,让萧崇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都是清淡的小菜,昨天你太累了,不敢让他们加荤腥。” “行吧,你给我端过来吃。” “好!”萧崇忙活起来。 叶澜看着他,道,“你昨天把二少的腕子都掐紫了,我都使不上力了,你得喂我。” “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萧崇悬在喉咙眼上的心落了下来,尽心尽力地做着叶澜要求的事。 只是这样太好了。 他舀起一勺小米粥,抬到叶澜的嘴唇边,“二少?” 这声呼唤叶澜才回过神来,他垂下眼,只盯着勺子,再也不敢看萧崇的脸了。 第56章 萧崇老远看见叶沧走过来, 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指指被埋在书堆里的叶澜, 表示他刚睡下不久。 叶沧轻手轻脚走过来,看着叶澜的侧脸,脸蛋上还沾着个墨点子, 忍不住笑了一下,招手让萧崇跟自己到屋外说话,“他这是一晚没睡?” “这几天都是这样,”萧崇答, “入了迷似的。” “这是好事, ”叶沧点头, “若是以前也能这么认真该多好。” “现在也来得及。”萧崇挺直了腰背。 叶沧看看萧崇, 他记着萧崇刚刚来的时候, 小小的个头, 跟在叶澜身后, 眼神总是虚飘飘的,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萧崇给人的感觉慢慢变了,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 虽然依旧不爱说话,但却给人一种真真实实的活着的感觉。 这样的少年总是招人喜爱的。 叶沧拍了下萧崇,“你好好看着他罢。” 叶沧说完话想走,又转过来,“对了,告诉他, 陈老头对他忽然褒奖有加,连着我在议事会上的政见也被认同了,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总归是好事。” “知道了,”萧崇憋着不敢笑,打算等叶澜一醒就告诉他。 不过现在,还是让他多睡会吧,萧崇取来一张棉毯,盖在叶澜的身上,自己走出门。 他去了马院,正好张涛也在等他。 萧崇之前要他调查烟铺的事,他有了些眉目,叫桃花给萧崇传了信,让他闲下来便来找自己。 “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也能被压下去?”萧崇不解地看着张涛。 “是啊,我也奇怪呢,”张涛道,“可能烟铺的主人背景很大吧,但罗北城主最不能容忍这事情了,连梁家都不敢干,又有谁可以呢?” 萧崇思考了良久,道,“继续查,我觉得这背后的人绝对不一般。” 张涛有些奇怪,要说这烟铺和萧崇也没什么干系,“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萧崇也不打算瞒着,“那天我和梁邱进到小楼里救人,我偶然瞥见个人,总觉得熟悉,像贺家的人。” “贺家的……” 张涛低下头思索片刻,“我知道了。” 他知道萧崇一心想把叶沧在议事会中站稳脚跟,所以必须搜索足够的情报,小主人想做的事,他怎么能推辞。 “我会让成渊安排在城里的人也留意点。” 萧崇点头,恭敬道,“麻烦你了。” 这些人虽然都是他爹的旧部,又都称自己主人,但其实没有他们,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事,萧崇打心眼里感激他们,对他们如同长辈。 但这样的态度反倒张涛不好意思起来,内心里更加坚定为萧崇卖命的决心。 萧崇和张涛说完,便又折回叶澜的小院,其实这事情找梁邱更方便。 萧崇甚至觉得,梁邱肯定也看到那个人了。 他比自己对这种事敏感的多,肯定早就动手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萧崇就是不想问他,心里总有种隐隐的敌意,他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 他明白自己是嫉妒,打叶澜出生,他和梁邱就认识。 叶家夫人和梁家夫人本身就要好,两个人从小玩到大,拥有着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友情——他们甚至从没有红过眼。 梁邱早了自己很久就在叶澜身边了,比自己更称职的扮演着守护者的角色。 比起自己,梁邱对叶澜的好看起来更纯粹一点,这才是最让萧崇心里不舒服的地方。 “萧崇!”桃花拿着个褶子在萧崇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啊?” 桃花把褶子放到萧崇手里,“喏,这是常府送来的请柬,你交给二少吧。” “请柬?” 桃花叹了口气,“你今天怎么傻傻的,”她指指请柬上的字,“常勤少爷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啊,这不还是你最早告诉我的吗?” “这么快?” 萧崇记着常家刚提亲不久。 “是啊,可能看对眼了吧。” …… “不可能!”叶澜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又把我手里的请柬看了两遍,确认上面一个字都没写错,“常勤那样的人还有人要?” 萧崇在一边看着叶澜跳脚,一边说着风凉话,“还是那才貌双全的苏家小姐。” “不可能啊,这苏小姐我见过,不瞎啊。” 萧崇摇了摇头,“不过时间倒是赶得巧,少爷您成人礼正好在他们前头,还要随礼金。” “啊!”叶澜捂上脸,“我就是在人前装的跟他关系好一点,怎么就……” 说到这,叶澜忽然灵光一现,“诶,作为常勤的好友,我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新郎官啊!” 萧崇知道,这是叶澜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八成是要去看看常勤的笑话。 萧崇倒也没猜错,叶澜为了能取笑常勤,提前把课业都做完了,就为了上午找点时间能去常家。 常家倒不远,萧崇他们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他一想到小时候的事,还是对这个地方心有余悸。 来接待他们的家丁要他们在门外稍等,通报过后才带着他们进去。 叶澜也没来过,不断张望,但是宅子还是宅子,不能因为里面住个常老爷那样的恶魔就会变成地狱的模样。 而且这常老爷品味还很高,府邸里到处都是花草,据说这些都是他亲自打理的。 真难以想象耐心收拾花草的手握住折磨别人的鞭子那一刻会用怎样的力气。 但到了常勤的小院里,叶澜这些胡思乱想全消失了。 这院子可真常勤。 任何多余的物件都没有,只有院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和站在那冷着脸瞧他们的常勤。 说实在的,叶澜周围性情沉默的人可不少。 梁肆是可以让人忽略他存在的沉默,萧崇则是令人安心的沉默,只有常勤,是那种你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理人的那种沉默。 无论相处多久,叶澜都不喜欢常勤这个人。 “你来干什么?”常勤开门见山,他敢肯定叶澜绝对没安什么好心眼。 “我刚收到了你的请柬,”叶澜从袖中掏出请柬,在常勤眼前晃晃,“我这不是来关心你一下嘛,毕竟成亲是人生大事,我这做朋友的能帮忙必然要到场啊。” “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从我收到请柬的这一刻啊!” “那都是我爹发出去的。” “诶呦,都一样都一样,”叶澜扯开嘴角,笑得又好看又欠打,“你真看上那个苏姑娘了?” 常勤叹了口气,头转向一侧,“你要没别的事就走吧。” 叶澜感觉自己有点过了,又不大好意思了,“你爹逼你的啊。” 和苏家联姻是件大好事。 事实上像常家这样的旧贵族,很乐意同苏家这样的商人出身的新贵族联姻。 如今战乱不断,庄稼连年歉收,农民大多都沦为奴隶,旧贵族们的资产不断缩水,和大商人的子嗣联姻,不仅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又可以转嫁自己家的压力,太合适了。 尤其苏家这样只有独女的家庭。 站在常老爷的立场上,太值了。 常勤一直不说话,反倒让叶澜不安起来,萧崇在一边看叶澜这样,便替他道,“二少爷也不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你如果真有什么要帮忙的他真的可以尽力。” 叶澜看一眼萧崇,感动,于是掏出准备已久的白绫,“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回连萧崇都跟着无语了。 “二少爷,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啊?”他忍不住问。 常勤咬着牙忍着打一顿叶澜的冲动,“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帮我出去。” 禁足,经典手段。 叶澜想了想,“想出去也不是件难事啊。” 常勤和萧崇一起看他。 “求我啊,我就告诉你们。” 又来了。 第57章 叶澜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杀了我吧。” 萧崇站在他边上, 端着个小盘, 上面各式各样的首饰闪闪发光。 桃花一样一样把首饰戴在叶澜的头上,颈上,手上, 过了会,闪闪发光的就变成了叶澜本人。 萧崇头一次见叶澜穿成这样,有一时的恍神,半会儿才道, “好看。” “当然了, ”叶澜听到这种奉承话, 自然而然地骄傲起来。 桃花连忙按住打算站起来转一圈的叶澜, “等一下再炫耀, 还有一步呢。” 叶澜又叹了口气, 坐回到镜前。 桃花拿起笔, 蘸了朱红色,在叶澜的眼皮上浅浅地画了一道, “这才好了。” 铜镜里映不出特别清晰的样子,叶澜只能站在萧崇跟前,身子不断凑近,想从萧崇干净的眼眸里看清自己,“是不是有点女儿气啊。” 萧崇抿了下嘴,强抑制住心里的冲动道,“还好, 好看。” 叶澜摸摸身上的链子,“就是太重,压死咯。” “忍这一天罢。”桃花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皱褶,“时辰就快到了。” 北境贵族极重视及冠礼,这不仅意味着一个人成年了,还预示着他马上就有议政决断的权力了。 叶澜不像他哥,拿到赛马的头名,可以被编进城防军中,只能一直等到成年这天了。 叶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这场成年礼办的极尽奢华,把能请来的人都请到了,连几个重要城镇的城主都派了使者前来。 叶澜挂着这一堆累赘,走几步就累了,不想到前门去招呼客人,顺手还把桃花也轰出去了,叫她到正点了再来叫自己。 桃花也事多,不同他争辩,小跑着就走了。 “一点也不高兴。”叶澜瘫坐在椅子上。 萧崇明白叶澜是指他以后再不能放纵任性了,要像个大人一样了。 “以前总盼着能到这天,真到了却一点也不高兴。”叶澜又道,同时看着萧崇叹气,“等你成人礼,二少也给你办这么大。” “我看不必了。”萧崇摇头,“如果真到了我成人礼那天,只有二少一个人陪我就好。” “叶澜。”叶澜脑子里忽然出现萧崇吸多了五石散一直叫自己名字的样子,他还亲了自己…… 叶澜连着晃了两下头,想把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不行,排场一定要大……” “行。”萧崇任他瞎讲,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叶澜的侧脸。 是啊,叶澜就这么成人了。 他还记得第一眼见他,一点都不敢忘。 就跟那话本里写的似的,俊俏的公子,眉目都画一样,见到落难的人毫不犹豫伸出了手,把两个人的命运牵在了一起。 这故事最可惜的便是自己并不是个柔弱的小女孩。 他无法活在叶澜的庇护下,他注定要成为一棵能让叶澜依靠的树。 “你说在暖香阁办怎样?”叶澜的问话让萧崇收起了思绪,点点头,“你喜欢就行。” “怎么能光我喜欢,那不就和我爹娘给我办的这个一样了?” 叶澜想想前厅里密密麻麻的宾客就觉得脑子胀痛,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赶紧站了起来,“咱们还是得去瞧瞧。” 萧崇知道他说的什么事,跟在叶澜的身后,随着他走,警惕他身上那一串串的珠子别有落下的。 顶着这堆东西,从小院到前厅的路都变得极其漫长。 旁人一瞧叶澜出来了,都连忙凑上来,不停寒暄。 叶澜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在人群里搜寻,正好看见梁邱跳上跳下,似乎也是在找自己。 萧崇帮他开了一条路,终于把他成功送到了梁邱边上。 “诶呦,挺像样啊,”梁邱上下打量了遍叶澜,“上次你还笑我,自己弄上这套什么感觉。” 叶澜不说话,就是瞪他。 “二少爷,常勤少爷在那边。”萧崇替叶澜指了下。 “走!”叶澜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狠下心,把衣裙一撩,恨不得扛在肩膀上走。 梁邱也凑上去看热闹。 常勤见叶澜走过来,不断调整着表情。 他内心里并不想给叶澜一个好脸色,但叶澜又确实帮了自己,倒弄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脸,看在叶澜眼里,比哭还丑。 “怎么样,还是二少靠谱吧。”要不是衣服太重,叶澜一定要在常勤面前扭个几圈才罢休。 常勤瞟他一眼,收敛起神色,“你没有告诉贺辉吧。” 竟然担心这个? 叶澜不解,但是还是道,“表哥不知道,而且他现在,”叶澜踮起脚尖,到处看了看,终于寻到贺辉的所在,他和自己大哥正说话呢,“没空发现你。” “好。” 梁邱看他俩有问有答的,便有些明白了,挑着眉毛看叶澜,“你这是要跟他私奔啊?” “呸,”什么晦气说什么,“是他自己奔,我才不跟着。” 梁邱又看常勤,“你真舍得?” “我躲过婚期就回来。” “也是,苏家重视契约,如果你悔婚一次,必然不会有第二次了。”梁邱点点头,“可你怎么逃。” 叶澜也没打算瞒着梁邱,没准他还能帮上忙,“待会我加冠的时候,让他趁着机会溜。” “啧,”梁邱抬抬下巴,“苏家小姐可也在这呢。” 叶澜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苏婷离自己挺远的,应该是听不到这些的,才放下心来。 “别看了,那位小姐也瞧着咱们呢。”萧崇低声道。 大家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只有萧崇觉得那小姐的眼神似乎也有点不对。 第58章 叶家的族中长老站在一边, 手里拿着布帛, 上面写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字眼, 把叶澜夸得和每一个束冠的青年才俊一样,他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像是停不下来似的, 在大家快被唠叨的睡着之前,他终于来了句,“加冠。” 萧崇上前,把一开始准备好的玉冠端上前, 他跪下来, 眼睛始终看着叶澜。 叶澜低垂着头, 呼了一大口气, 嘴唇因为紧张微微颤抖着。 叶晋安走到叶澜跟前, 从萧崇高举着的托盘中拿出玉冠, 为叶澜戴上。 插上玉钗。 再稍稍整理下衣冠。 萧崇心里默念着仪式上的每一个环节, 脸上不自觉地展出微笑,他自己都没察觉。 这里有的人可以说看着叶澜长大, 有的人只是想和叶家沾点关系而已。 即使是亲近如叶母,也说不出叶澜喜欢稍酸一些的橘多过甜的,喜欢棉布的衫多过绸,喜欢带画的话本多过全是字的,但这些萧崇都知道。 他守在叶澜身边,从日出到日落,甚至那些睡不着的日子。 这场仪式就好像是条线, 过了,就有些不一样的。 他的大孩子,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萧崇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他比叶澜还要紧张。 “礼毕。”刚才的长者又颤颤巍巍地宣布。 人群中有人开始鼓掌,开始有笑声。 叶澜垂着眼,咧了咧嘴,像在憋着笑容。 他有些得意的抬头,习惯向身侧一看,正巧萧崇也看着自己,忍不住轻咬了下嘴唇。 梁邱站在原处看着,挑了挑眉毛,他总是那个能看破一切的人,但他聪明,他从不说。 “带二少换身衣服去。”叶澜贴在萧崇的耳边道。 萧崇低下头,轻声应了下,手抬起,正好让叶澜抓住,半掺半拉着叶澜离开喧闹的人群。 众人带着笑容散去,他们本就是这个仪式的观众。 他们的目的多不是为了见证叶澜的成长,这场宴会更多的就像是个把贵族们聚在一起的场合而已,只不过当每家有公子成人的时候办一次而已。 叶澜开始还端端正正地走,过了会儿就小跑起来了,“快看看,常勤走了没?” 他的大孩子又回来了。 萧崇忍不住叹气,带着叶澜往马院走,常勤和他们说,他会借一匹叶澜的马走。 等他们到马院,马确实没了,常勤还在。 “你怎么还在?”叶澜奇怪。 常勤耸了下肩膀,“看起来你说的没错,人家苏婷确实看不上我。” 跑掉的人是苏婷! 萧崇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觉着苏婷的眼神奇怪了。 叶澜成人礼的请帖是他一个一个过的,看到苏家的时候他还特意留意了下,毕竟他是知道常勤打算逃跑的,把人家未婚妻的名字加进来不大好。 可是今天还是看到了这位小姐。 也就是说她内心里和常勤一样的想法,都想趁着这场乱子逃出去。 而且人家动作还快! 梁邱也跟过来了,看着三人面面相觑的样,便问,“怎么,不跑了?” “好像,”常勤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用了。” 虽然结果和自己想得一样,但是这苏婷的提前离开让常勤觉得有点丢脸,还是在叶澜面前。 常勤瞥眼看叶澜,后者捧腹大笑的来劲,对,确实是因为他。 梁邱也抖了两下肩膀,“嗯,那你们换衣服去吧,常勤你跟我一起回席上吧,正好贺辉找你。” “嗯。”常勤答了一句。 萧崇扶着叶澜,生怕叶澜笑得太过分,穿着这一身金银珠玉再给摔了。 “这苏家小姐可真好玩,”叶澜坐在床上,还在笑,“比常勤还着急悔婚。” 萧崇把他的项链摘下来,“行了,一会可不能露出什么马脚。” “到现在还没人发现她吗?” “应该吧,我虽然嘱咐了张涛,但是他也就知道有人会来取马,所以可能就也没深究……” 叶澜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我还头一次看常勤懵成那样,这小姑娘可太有意思了。” 萧崇侧了下眼,看着叶澜,“二少爷喜欢?” 一句话把叶澜问住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那种有趣的姑娘,都会有点喜欢的,但是就好像喜欢桃花似的,我就是……” 叶澜越说越乱,他跟萧崇解释这些干什么。 索性萧崇也没多问,帮着叶澜把一身的珠玉卸下来,重新在托盘上摆好。 “让我歇歇,一会再过去吧。” “嗯。”萧崇点头,坐在叶澜边上。 叶澜习惯性地把半个身子都倚在萧崇身上,“萧崇,你跟着我得有五年了吧。” “嗯。”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崽子,除了气我什么都不会。” 萧崇偏眼看了下叶澜,算了,今天是叶澜的大日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嗯。” “虽然你经常气我,但我依然不后悔当年把你带回来,”叶澜的声音忽然压低了,让萧崇的心脏揪得紧紧的,“有你可真好啊。” 第59章 等叶澜回了宴席上, 萧崇便没跟着, 而是去了马院。 张涛看到他, 便道,“那位小姐说三天之后会有人把马还回来的。” “啊,”萧崇没想到这个苏婷安排得竟然还很周全, “那你找人跟着她了吗?” “嗯,是信的过的人,”张涛答。 原本这些都是为常勤准备的,现在既然苏婷骑马走了, 自然还是要照顾一下。 萧崇又问, “上次烟铺的那个事……” “这个, ”张涛凑近萧崇, “我问了人了, 不过他想亲自见您一下。” “见我?” 张涛脸上有种想笑不敢笑的感觉, 萧崇皱皱眉头, 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点头, “好吧,我这几天抽出些时间去见他。” 萧崇转回前厅,看梁邱正笑着给叶澜倒酒,脸上阴了一阵,从人群里挤了进去,凑到叶澜身边,把他的酒杯放下, “二少爷,你喝挺多了。” 叶澜转过头,五官都眯在一起,“今天不是高兴嘛。” “可……” 萧崇想到之前叶澜醉后的样子,琢磨了良久,“还是少喝点。” “我知道,少爷心里有数。”叶澜这么说着,手里的酒杯可没停下。 梁邱杵着胳膊,笑着看萧崇,朝他勾勾手指,“来。” “他喝醉了不也能便宜你吗?”梁邱在萧崇耳边低声道。 萧崇朝天翻了个白眼,“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好吗?” “诶?!” 叶澜脑袋耷拉着,试图从这两个人的表情里推测出他们到底说了啥,但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俩人竟然对自己还有秘密? 叶澜突然没了喝酒的兴致,朝萧崇挤挤眼睛,“回去吧。” 萧崇愣了下,叶澜真长大了,听话这么多? 梁邱笑眯眯地看着这俩人并肩退出去,侧了身去寻贺辉的影子,果然他正坐在常勤边上,一个劲地说着什么。 常勤的表情明显就是装出来的,也就只有贺辉会傻呵呵地相信他是真的因为被悔婚了而难过。 不管怎样,都有人如愿以偿。 梁邱的神情有些木然,他看着这一群和自己无关的人,推杯交盏着说着不干自己的事情,熟悉的落寞感觉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他突然回想起五年前的那天。 他刚刚从长街走回来,惊魂未定,手还微微发颤。 他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他们会得到自由的。 梁邱感到一阵松懈,昨天晚上的紧张和疲累一下子全袭上了身,他蜷在自己的床上,小睡了一会。 到下午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肚子有点饿,梁邱想把小仆唤来,名字还没念全,就不禁笑了一下,摇摇头,自己推门出去了。 然后他看见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梁肆抓着他的小仆的衣领,小仆已经昏厥过去了,身上的伤仍在流血。 “这,你为什么在这?” 梁肆是为了他养大的杀手,他认识的。 “老爷吩咐,让我一直等到您出门。” 梁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完全僵硬了,原来他爹早就知道了,他甚至选择了这么一个惩罚自己的方式。 不会挨打,不会受苦,只是把心碾碎了而已,不疼。 梁肆对于命令的执行力是惊人的,他刚说完那句话,就转了一下手腕,他握着的小刀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在小仆的颈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弧形伤疤。 “我动手很快,他不会痛苦的。”梁肆面无表情道。 他看着梁邱那痛苦的表情无动于衷,继续道,“我会代替他,照顾您。” 梁邱跪在地上,甚至不敢靠近小仆的身体。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自己原来蠢到把人直接送到了父亲手里。 梁肆没有继续说,他已经完成老爷交给自己的任务了,他拖着小仆的尸体,往小院门外走。 梁邱的眼睛里没有泪,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连哭泣都忘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着那张曾经体贴在自己身边的笑脸被血染红,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天他就明白了,比叶澜、常勤他们都更早明白,权力是无所不能的。 之后,他就彻底地病了一场。 把所有的幼稚的,想当然的想法都从自己的身体里剔除了出去。 表面上,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叶澜这样亲近的人在发现他之后也无法看出来,而其实,梁邱早就变了…… 他开始按着他父亲的心意慢慢涉足家族里的生意,他知道,只有变得比他父亲更强大,他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他真正想要的…… “少爷,”梁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接近了过来,“您是不是想回家了?” 他的语气永远都是这样冷冰冰的。 “嗯。”梁邱看看还在和叶晋安说话的自己父亲,叹了口气,“算了。” 他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周围的人露出虚伪的微笑来,他要变得足够强大。 他想报仇。 第60章 崇把叶澜扶上马, “二少爷, 真不用我跟着?” “二少这回去可是正事, 不用你。”叶澜神情兴奋,捉紧了缰绳,还朝萧崇眨了下眼。 萧崇倒没再多说什么, 叶澜这次确实是有正事的。 他成年之后,便得到了议政的权力,前些天一直摩拳擦掌的,准备干出一番大事呢。 萧崇偷摸打听了一下, 知道这些刚成年的小贵族在议事会上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暗暗替叶澜叹了口气, 一早上就吩咐厨娘晚上一定要给叶澜做一顿好的, 不让他负气而归。 “二少爷, 那您也不打算跟大少爷一起去吗?”萧崇又问。 “不必, 那样别人该拿什么眼神看我啊。” 萧崇低着头想了会, 实在想不出该再提醒了什么,拍了下马屁股, “那路上稳着点。” “嗯。”叶澜灿然一笑,骑着马就走了。 萧崇歪着头,看他的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感觉自己就像那送丈夫出门的贤惠小妻子,但他马上就把这个肉麻的想法从脑袋里抖落出来,他还有别的事忙。 他急匆匆地往与叶澜方向相反的地方走了远,他就这么一会休息的时间, 一定要利用好。 萧崇按着张涛给的地址,往西街上走。 西街位于罗北城的西边,因为居住者大多都是流亡而来的逃难者,所以又被叫做西村。 这里的人,虽然都是自由民,但是比稍微有点地位家里的奴隶还不如。 但因着人口众多,又多亡命人,这里其实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黑帮势力,不过并不和梁家作对,他们做的都是梁家看不上的生意,两边甚至还有些合作。 张涛就是让自己来找这西村的头头。 来到一个低矮的茶肆面前,萧崇停下脚步,两处看看,发现一个敞着怀,胸口处隐隐约约有着刺青的人一直紧紧盯着自己。 萧崇记着成渊说过,护送他们的一共有八个,全是父亲帐前亲卫。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互相寻找,看来比找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都要尽心尽力。 萧崇呼了口气,走近那人,“你就是聂霆?” “我……” 聂霆没想到萧崇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来,嘴唇颤了颤,“小主人。” 张涛说自己越大和父亲长得越像了,看来不错,萧崇瞧着聂霆的泪眼,忍不住轻声叹息,这些人当时是受过自己父亲多大的恩啊,竟然这半辈子都不曾减灭半分。 萧崇跟他寒暄了好一阵才进入正题。 “这烟铺却是跟那个贺二少爷有关系,”聂霆按着属下汇报给自己的情报讲给萧崇,“明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了,但在城主那一句话都没提,好像就是个小楼走水的案子,那一晚上明明把整条街的人都熏迷糊了。” “贺影至于做这样的事情吗?” “我也纳闷呢,但是五石散这事确实是暴利,也难免他有心啊。” 不会的,贺家一直是掌握着罗北城的权力中心,平衡着新旧贵族,绝对是不缺钱的,贺影这般搜刮钱财没必要啊。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萧崇思考了一会,抬起头看聂霆,“聂叔叔,我知道了,这些我会记着。” “嗯!”聂霆使劲点了下头,“您要是还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我,让张涛来说也行。” 萧崇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好!” 萧崇看他这样兴奋,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些年他偶尔帮叶澜查些事情,都被他们当做了有野心的标志,不过萧崇无意明说,因为似乎这样他们更能尽心帮忙。 他和聂霆告别,又赶紧跑上长街,长街有家烧鸡店,叶澜想吃来着。 叶澜这边就没有萧崇那般顺利了,他倚在梁邱的肩膀头上,口水流了后者一袖子。 梁邱脸都气紫了,但愣是一动不动,就忍着。 常勤用手肘撑着椅子把上,偶尔从睡梦中清醒一会,抬眼看看他俩,又继续睡。 梁邱看看前面吵得不可开交的叶沧和其他贵族们,眯了下眼睛,重又睁开。 他可是个眼线,如果一会要投票了,他可要负责把这俩人叫醒。 “我觉得叶统领的意见简直不可理喻!”有人高声喊了一下,终于把叶澜从睡梦中给唤回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叶澜擦擦嘴,问梁邱。 “谈你哥哥的废奴令呢。” “又来?” 梁邱无奈,细细给他解释,“这次有点眉目了,你哥哥说要让奴隶充军,获得战功的就可以恢复自由身。” “嗯,支持的人也变多了,除了几个老顽固,”常勤也抬起眼皮,参与讨论,“比如我爹。” 叶澜看看气得脸通红的常老爷,有些滑稽。 “生怕动了他那些小男孩,”常勤说这话时候冷冷的,仿佛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的,梁邱颇有深意地看看他,心里默默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又看看表情困倦的叶澜,也不知道叶澜交了哪门子的好运。 “我们就这样坐一天吗?”叶澜看着他们这些坐在后面的年轻贵族们,各个都又累又困,确实还不如在家无所事事来的自在。 “对,亏了一个月只需要来四天,不然我真的以头抢地,先归西。”梁邱叹。 “我觉着叶统领的想法就很好嘛。”陈老头忽然说话,引得叶澜和梁邱都挑起了眉毛。 第61章 “看来那天的事还有点用, ”叶澜和梁邱相视一笑, 悄声道。 常勤从他俩的眼神里就看出了点不安好心的意思, 也就没问,说实在的,他对这些浪费口舌的议事毫无兴趣, 如果不是能多一天见着贺辉,他才懒得参与。 想到这,他抬起头,往讨论的中心看过去。 贺辉手里握着笔, 尽力把大家的意见都记录下来, 他很有自知之明, 明白自己的资历远远不如大家, 便习惯于先记下来, 回到家里再好好研究。 他做什么事情都这般认真。 常勤呆呆地看着他, 半点没注意身边的两人看待自己的奇怪眼神。 “啧, ”梁邱咂嘴,“都看痴了。” 叶澜做出恶心的姿势, “也不知道表哥看他这样,会不会也跟我似的起鸡皮疙瘩。” 梁邱侧头看他,“萧崇看你的时候你起鸡皮疙瘩吗?” “嗯?” 梁邱瞧一眼叶澜陡然放大的瞳孔,捉弄成功,自己哼哼的笑了一会。 “你给我说清楚点!”叶澜揪着梁邱的领子, “你们俩安静点。”常勤冷声道,眼睛瞟过维持秩序的士兵, 意思他们俩再闹,这人就得过来把他们都清出去了。 梁邱连忙举起手,表示跟自己可没关系。 叶澜朝梁邱呲了下牙,脖子朝前,想听听叶沧他们还说些什么。 “狗一样。”常勤小声道。 梁邱坐在他俩中间,脸咧得花似的。 萧崇拎着烧鸡,他排了很久的队才等到,翘着脚站在议政楼外面等着,过一会儿,终于听到人生喧闹的声音,才定下心来。 梁邱算是半拎着叶澜,把他拎了出来。 萧崇伸出手去,梁邱一抬眉毛,“着什么急啊?” 萧崇瞪他一眼,把叶澜的胳膊接过来,叶澜满脸皱着,可怜巴巴地瞧萧崇,“累死二少了。” “嗯,给你买了这个。”萧崇看着他。 叶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去排队了?” “嗯,”萧崇道,“等了一下午。” “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去,”梁邱推他俩,“别搁我跟前卿卿我我的,常勤,你一会也没事吧,喝酒去?” 常勤点了下头,同梁邱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叶澜,“狗一样。” 梁邱这回可没绷住,哈哈大笑,留萧崇和叶澜站在原地都不解地看着他。 回去的路上,叶澜坐在马上,萧崇帮他牵着缰绳,两人也不急,你一句我一句搭着腔,讲讲各自的见闻。 “我跟你说,我觉着我哥这次的意见还挺靠谱的,如果让奴隶们去当兵,既可以减轻征兵的压力,也可以释放不少奴隶,你觉得呢?” “挺好啊。”萧崇抬头看着叶澜。 叶澜脸上的神色忽然变了,“你想去吗?” 萧崇看着叶澜绷紧了的唇,这个人怎么这么好懂啊,“不去。” “嗯嗯,”叶澜点头,“我都想好了,等你成年的时候,我大概也能在议事会里混个能看的职位了,到时候就给你签张释奴令,然后再给你找个副官之类的小差事,还陪在我身边。” “行。”萧崇应。 “你要是想干点别的,我可以帮你问问梁邱,”叶澜说完这话,想了想,“算了,你自己跟他说也行,你们俩现在的关系不也挺好的嘛。” “嗯,行。” 叶澜头一次觉得萧崇的痛快回答让他不大高兴,他的脚离了马镫,在马肚子边上晃了晃,闷声道,“你果然跟他关系很好啊。” 萧崇抬眼,不解地看着叶澜。 叶澜侧头,幼稚得和路边刚刚甩了小男孩的手的小女孩一样。 “我没有,”萧崇答,“他和你说什么了?” 叶澜耸耸肩膀,“什么也没有。” 萧崇看他这样,知道他就是闹脾气,早习惯了,“我还让厨房的人做了你喜欢的菜,你猜是什么。” “糯米藕?” 说完叶澜就后悔了,自己真是严肃不了半刻。 萧崇抿着嘴笑,眼睛看着前方,脑子里却早就描出了叶澜此时懊恼的神情,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啊。 “啊对,你说烟铺的事情是怎么压下去的啊?”叶澜又问。 “不知道,”萧崇并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叶澜,只能这么答。 “你猜猜呢。” “不知道。” 叶澜撇了撇嘴,“我觉得啊,肯定是那个烟铺后面有人,而且没准就是和城主有很大关系的人,要不然不能这么轻易的压下去,”他又道,“五石散这种东西,咱们自己这没有产的,肯定要从别的城镇运进来,”叶澜仰着头想,“这也是需要内应的地方,嗯,” “二少爷,咱们到了。”萧崇打断了叶澜的喃喃自语。 他十分惊讶,叶澜这番推断,几乎和上午聂霆同自己说的一模一样,如果让叶澜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贺影的话,叶澜又会想到什么呢。 萧崇没敢设想这些,只是把手搭在马前,让叶澜扶着,从马上跳了下来。 桃花很快就跑了出来,笑着问叶澜今天可有什么新鲜事,叶澜立刻把刚才那些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了,专心吹嘘自己议事会上的英勇表现。 他从沈俢那里的学来的繁复辞藻都用到这上面了。 萧崇看着他俩摇摇头,牵着马去了马院。 再回来的时候,桃花已经把晚膳都带过来了,她还把烧鸡放在盘里,搁在桌子上,旁边放着糯米藕。 叶澜却没动这些,靠在床上,把枕头放在怀里,小憩起来。 他在等自己,萧崇清楚的意识到。 萧崇舔了一下嘴唇,走近床,手小心翼翼地贴在叶澜的手背上,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晃了两下叶澜的胳膊,“二少,起来了,饭都摆好了。” 第62章 叶澜坐在镜子前仔细看了半天, 终于确认了, 他长了一根白头发。 他用手指挑起那根白头发, 捻了两下,使劲一拔,疼的呲牙咧嘴。 他把头发丝放在掌心里, 满脸唏嘘地盯着,没想到他叶二少也有变老的一天啊。 正叹气呢,萧崇走进来,“今天怎么自己梳头?” 叶澜抖着手, 给萧崇展示着自己的白发, “你看。” “思虑过多。”萧崇简单下了结论, “出去逛逛吧。” “好!” 这可真是个光明正大出去玩的理由啊。 梁邱冷笑着听叶澜给他解释为什么一大早把自己从被窝里带出来到大老远的湖上泛舟。 “风倒是挺舒服的。”贺辉坐在船舱里设的矮凳上, 远眺着湖上的水汽, “你觉得呢?”他问常勤。 “挺好。” 贺辉有些担心地看他, 常勤自从被悔婚之后就一直这样闷闷不乐的, 他也有差人帮着出去找苏家小姐,但什么消息都没有, 就常勤的性格,该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吧。 叶澜贴在萧崇的耳边,“你说我表哥就真看不出常勤是装的?” “大概是。”萧崇点了下头,给大家斟茶。 他是唯一随在身边的小仆,这些事情都交给了他,尽管他知道梁肆应该就在什么不远处盯着。 “表哥这种性格,”叶澜忍不住啧声, “表哥你这样以后可怎么继承舅舅的位置啊。” 贺辉抬头,天真地看着叶澜,“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当城主啊。” “就算你不想当,别人也不信啊。” 贺辉听到这垂下了眼。 常勤问,“怎么了?” “最近确实有很多人给我偷偷递信,希望能……” “我早就说过得有这么一天吧,”梁邱的身子底下垫了块皮毯子,他正好可以半躺在上面,“大家都等着,尤其你现在在议事会里也能插上一两句话了,向着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对你不利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常勤阴沉着接话。 很明显他和梁邱应该私底下讨论过这件事,但是常老爷一直是非常公开地支持贺影的,常勤的立场非常微妙。 “可我和叶澜一样,也想为罗北城做些实事,如果为了自保而不发表我自己的政见,我……” 贺辉抬起头,身上闪着正义的光芒,“我会觉得很对不起罗北城的百姓。” 要是当权者一个个都能像贺辉这样…… 叶澜忍不住想,他看看萧崇,萧崇早在远处待着了。 他找船夫要了根钓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上面,两眼眯着,把杆一挥,就一直等着。 这小子真是一点不想参与这些话题。 叶澜想想这样也好,他也不想萧崇知道的过多。 “好了,叶澜把咱们叫出来是放风的,又不是谈正事的,”梁邱拍拍手掌,“不然他再思虑下去,都得变成小老头了。” “嘿!”叶澜站起来,作势要去打梁邱。 小船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大家都哎呦哎呦地喊着,试图稳住船身。 萧崇回头一看,瞧他们又闹起来,无语地转过身,往水里一看。 一个黑影。 萧崇连眨了两下眼,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连忙站了起来,“有人!水里!” 他大喊一声,引得大家都看向水面。 这时站在另一侧船头的船夫突然纵身一跃,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跟着那声音的还有一声,有人把船中间捅了一个大洞,水立刻涌进了船里。 贺辉紧张,往后一撤,差点也大头朝下掉水里,还好被常勤拉住了。 这种事他们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了,常勤早习惯在这种时刻密切注意贺辉的动向了。 “跳船吧。”梁邱道。 “我不会水啊!”叶澜怕道。 “不急,”萧崇观察了下四周,“水下有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埋伏。” “不急什么,”梁邱站在甲板上面,水都漫过半身了,他从袖口里拿了个信号弹,对着半空放了出去,天上立刻飘出一道红烟,“抓着船板挺一会,梁肆他们的船马上就过来接了。” 还好除了叶澜大家都识水性,几个人抓着一张破碎的船板到还能撑着。 “当时叫你好好学学游水,不听。”梁邱嫌弃地看着叶澜。 “北境一年十二个月,八个月水上都是结冰的,学游水有什么用!?” “你有理。”梁邱哼了一声。 过一会,果然看到梁肆撑着艘船过来了,不过他的动作很奇怪,两只手很僵硬似的。 萧崇立刻发现,梁肆的背后站着个人,手覆在梁肆的腰上,还有银光闪烁,糟了。 他一手搂着叶澜的腰,单只手向远处游去。 常勤和梁邱也接次发现,分别弃了船板,向远处游去。 那人看大家要逃,举起□□,想要挨个射击,这时梁肆用力向后一顶,任那人手中的小刀扎进腰侧,从而在对方措手不及中把那人手腕处一掰。 他的动作毫不拖泥,加上手中还有把长蒿,几下就把来人制服了,而且很有经验的,单手握住对方的腮帮子,把装在牙齿内侧的□□挖了出来。 成了。 萧崇看他完事,便和大家一起,重新游回刚才的位置。 梁肆伸出手,把人一个一个拉了上来。 叶澜刚才喝了几口水,半倚在船上,“总算抓着一个活口。”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开了个练笔的小短文,大家没事可以看看。 第63章 梁肆原本跟在船后面不远的地方, 突然有人跃上了船头, 梁肆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那人似乎也没在意,他只是来补刀的。 听闻那几个少爷里有几个身手不错的,难免能逃脱。 他们这任务已经进行了有些年头了, 再暗杀不成功,他们这个杀手组织可以解散了。 可这次好不容易从码头处打听到叶家二少要带朋友出游的消息,提前安排了妥当,几个水鬼干活也利索, 补刀人也及时, 却还是没成。 不过这也多亏了梁肆这个人存在感不强, 有时候连萧崇他们自己都容易把他给忘了, 别提敌人了。 梁肆和萧崇一人撑着一根长蒿, 往河对岸划过去。 他们现在不急着回去, 想想那边应该也堆了一帮人等着了。 贺辉坐在叶澜边上, 把叶澜的头搁在自己的膝上,“叶澜, 你好点没?” “他又没死。”常勤冷哼。 “这时候就少说两句吧,”梁邱揪着袖子拧了一把,都是水,“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已经给家里发了信号。”梁肆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 梁邱看他一眼,算是放下心,“但马上入夜,咱们的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来接。” 他想了一下, “好歹在这边先过了夜吧,”他脚边趴着已经被打晕了的刺客,“反正也有个娱兴的。” 对岸是个小岛,没什么人居住,顶多就是春秋时候会有人带着家眷来看看风景。 萧崇把船靠稳,再去搀叶澜,叶澜一身湿漉漉的,又因为呛水脸色发白,可怜兮兮的劲让萧崇难受,手都不敢使劲拉着,“二少爷,咱们先找个干净的地方歇着。” 叶澜吸吸鼻子,“嗯。” 贺辉经过这事,也累了,腿一跛一跛跟在后面。 常勤见状连忙跑到他旁边,弯下身子,“上来。” 贺辉摆摆手表示不用,常勤却一直坚持。 叶澜看着他俩,有点羡慕,小眼神轻飘飘地看着萧崇。 “二少爷,你快给你家小仆省点力气吧,划这一路可费了不少劲。” 他发现了,梁肆把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收回了袖子里,又使力拽了一下他手底下的刺客,装作自己没事似的。 “累了啊?”叶澜连忙看萧崇。 萧崇摇头,“还好,但第一次做这个,不适应。” “早跟二少说啊!”叶澜一下就精神起来,跟萧崇的姿势对调了一下,“二少扶你。” 合着刚才都是装的。 萧崇无奈地看着叶澜,笑也不是,埋怨也不是,自己白担心这么久了。 叶澜却毫无察觉,攥着萧崇的手,借力给他,“这坡可真难走。” 他们一路向上走,走进岛中一处密林之中,里面有一大片空地,像是被人为砍伐出来。 常勤把贺辉放在地上,四处看看,“这里还有些烧灰的痕迹,看来以前有人在这扎过营。” “倒挺会享受的,”梁邱啧了两声,“先生火吧,赶紧把这一身衣服烤烤。” 梁肆把刺客绑在一边的树上,就又站起来,“我去找点枯树枝。” “嗯,”梁邱应了一声,“留贺辉和叶澜在这看着人就得了,咱们都帮帮忙。” 梁肆看了一眼梁邱,对方却根本没在意他。 几个人一起,动作确实快了不少,大家支了个木杆,高高的架在火堆上,把外衫都晾在上面,自己都只穿着棉布内衣。 叶澜后背冲着火堆,面向着还在晕厥状态的刺客,捡起个小石子,朝对方的身上砸过去,“嘿,醒醒了。” “呜……” 那人哼了一声,渐渐恢复了意识,猛一看这几只晶亮亮的眼睛瞪着自己,就知道自己完了,缩着脖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问呢。”叶澜挑了下眉毛,“所以说你确实是知道点什么的。” 刺客紧闭着嘴,舌头在齿间探索,他们一般都会带着□□来执行任务的,啊,一定是这些人早知道这事,就…… 刺客顿时觉得此生休矣。 “我们没打算把你怎么样,”梁邱偏着头看他,“你是个新手吧。” 刺客抬眼看他,咽了下口水,不敢说话。 “你们那组织这几年来没少和我们交手,人手早应该不足了,快撑不住了吧。”梁邱又道,他什么都知道,“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背叛他们,然后给我们办事。” 什么!? 刺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想清楚了啊,”叶澜在一旁搭腔,“是打算跟着那个快没落的杀手组织呢,还是另觅新主,寻找光明的未来呢。” 萧崇看了他一眼,说实话,他们现在样子没比人家刺客光彩多少,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对于刺客来说,背叛组织是死,但现在拒绝他们也是死,这之间的衡量他可不好做。 “我们现在放了你,然后你就回到岸上,说你没有找到我们,补刀不成功,”梁邱循循善诱,“你放心,他们一定会信的,他们就没成功过,然后你回到组织里,帮我们办件事,就成。” 好一会儿,这个刚刚加入组织的小个儿刺客问, “什么事?” 第64章 几个人看着刺客越跑越远, 叶澜把手脚靠得离火堆更近一点, “这真有用吗?” “有用没用的, ”梁邱道,“对我们总是没害处的,如果这小子够识时务, 我没准还能有点别的收获呢。” 叶澜挑起眉毛,用手肘捅捅一边的贺辉,“你瞧瞧,这副奸猾狡诈的样子, 是不是和他爹一模一样。” 贺辉笑着摇头, 表示不打算插进他们的斗嘴里。 叶澜看贺辉不帮他, 爬起身子装作威胁似的逼近梁邱, “那要是他们趁着夜色上了岸, 把咱们几个都……” “二少爷, ”萧崇在叶澜即将扑倒在梁邱身上的时候插了进来, 手臂挡着叶澜的上半身,把他推回刚刚的位置上, “你别乱动了,磕着碰着的没带药来。” 叶澜也知道自己打小就爱伤着,便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了,看着萧崇把摘来的野果摆在地上。 萧崇捡出其中品相不错的几个,放在叶澜手上,“先吃这个,我尝了, 是甜的。” 叶澜点头。 “叶澜啊叶澜,”梁邱忍不住打趣,“咱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别光说咱们,就算整个罗北城里找,像你这么听小仆的话都寻不出来。” 连贺辉都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叶澜总归还是会不好意思的,朝梁邱一呲牙,“你懂屁啊。” 梁邱笑得更放肆了。 又一会儿,梁肆回来了,手里拎着两根长树枝,一根上架着两只野鸡,令另一根上插着几条鱼——就他一个人的衣服是干净的,他就稍微走得远点,打了些野味回来。 他默默地把猎物分开,架在火堆上,动作熟练,这些都是有人教过的。 梁邱静静看着他把这些东西放好,又看着他重新缩回阴影里,把自己的目光也收了回来。 叶澜因着梁邱刚刚调笑自己就一直预备着报复,现在机会可来了。 他推推梁邱的肩膀,“梁肆为什么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他以前很爱说话吗?”梁邱斜着眼看叶澜。 “也没有,但是这几年越来越……,你是不是虐待人家啦?” “我有那功夫?” “那谁知道啊,不过你对你以前那个可不这样啊,有阴影了啊?” 萧崇默默感叹了下,叶澜这歪打正着的能力为何这么强。 梁邱缓缓回过头,看了眼萧崇,见萧崇冲自己摇了下头,确认叶澜只是瞎猜的才答,“不一样。” “哪不一样啊?” “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是冷冰冰的板子,能一样吗?”梁邱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扫过梁肆的脸,后者依然是一脸平静,眼睛微微闭着,好像在忍耐些什么。 梁肆腰后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痛,他刚刚在离开的时候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可能是刚才捉鱼的时候又沾了水,伤口裂开了。 但这些事梁邱并不知道,他只以为梁肆这表情是在生气。 他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是哦,我也记着你以前那小仆,文文静静的,”贺辉转过身子看着梁邱,“他去哪了?” 叶澜正想说,却忽然被萧崇拉了一下,抬起头看他,“怎么?” “常勤换了那么多小仆你管都不管,到我这就得刨根问底了。”梁邱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令贺辉不得不沉默下来。 一直置身事外的常勤突然被点名,“贺辉,你腿好点了吗?” “啊,还是觉得有点麻,不过感觉歇这么一会好多了。”贺辉看有台阶,赶紧下了。 “拿过来。”常勤对他勾了下手。 “不必……” 常勤都没等贺辉的话说完,就抱着他的小腿放在自己大腿上,开始仔细推拿。 贺辉顿时觉得自己在这个小团体里大哥的角色毫无威慑,只能认命。 叶澜觉着空气中□□味甚是浓烈,决定添一把火,“常勤,你给我也揉揉,多少钱,二少给。” “你让我把你腿打折了,我就给你按。” 啊,常勤还是常勤。 叶澜满足地想,就算梁邱正经了,贺辉委屈了,常勤,永远都是这么讨人厌。 萧崇一直在旁边看着火,瞧见鸡肉边上烤得焦了,便用小刀把那一处的肉剔了下来,看看熟没熟。 反复几次之后,鸡肉焦香的味道已经蔓延开了。 他们经过这一折腾,都累了,萧崇和常勤都动起手来,用小刀把鸡肉一块块剔下来,分给其他人。 叶澜这时候也闲不住,“萧崇,你弄块大的给我,”他可不能让常勤占了便宜。 “好,大的,”萧崇哄小孩似的嘟囔,“我的也都给你。” “我总觉着你跟我说话时候像让着我似的呢。” “这都被二少看出来了啊,”萧崇妥协,把扎着鸡肉的小刀递到叶澜的手里,“二少可真厉害,再吃一口。” “好嘞!”叶澜爽快答应。 梁邱把梁肆招过来,“吃点肉。” 梁肆点头,利落地剔下一块肉,准备回到一边,却被梁邱拦住了,“在这吃。” 梁肆便跪坐在原地,把肉吃尽。 梁邱看着他一口一口,虽然感觉没张多大的嘴,但确实咽下了不少东西,还挺奇怪,“你平常吃得多吗?” 梁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梁邱从来不会跟自己说这些闲话,他们之间基本没有问句,都是实实在在的命令。 他愣了好一会,才终于点头,“多。” 梁邱根本没有等他的答案,都已经开始和叶澜打闹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再想跟他说点什么,瞧见梁肆已经缩回到刚刚的阴影下面了,一身黑衣,即将跟夜色融到一起了。 要不是还有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梁邱几乎再也找不到他了。 二人的眼光短暂相交,又急忙地躲开了。 第65章 他们几个凑在一起, 总有说不完的话, 梁邱有时候都自嘲, 觉得几个人和那些舞坊里的小姐妹似的。 这时候常勤总要冷冷一句,“你自己去做小姐妹吧。” 但结果都不如他所愿,梁邱非但没有被打击到, 反倒和叶澜笑得更大声了。 萧崇见衣服都烤得差不多了,一件一件地收起来,再分给大家,走到叶澜跟前时, 给了他两件——叶澜自己的和他的, “地上凉, 多穿点。” 叶澜迎着火光, 看着萧崇, 感动不已, “我觉着, 我就是娶了个媳妇,都不一定有我家萧崇对我好。” “那正好, 娶他当你媳妇。”梁邱把衣服半披到自己身上,缩着身子,睡在火堆边上。 贺辉听了这话,笑了一下,“确实有这样的事罢,娶了奴隶之类的。” “快别委屈萧崇了。”常勤冷声道,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堆公子里,常勤反倒和萧崇最脾气相投。 “嘿,”叶澜站起身,欲跨过贺辉,给常勤来一下子,还没走两步,就重心不稳,马上要倒下去,贺辉见不好,忙伸直了手准备撑着他。 “二少爷啊,”萧崇从半空捞住叶澜的半截身子,“就老实一会不行吗?” 叶澜本不服气,但萧崇的两手搭在腰上,现在又着单衣,让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萧崇掌心传来的热度,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原位,身上挂着两件外衫,盘着腿,看着火堆里映着的影。 萧崇看大家都有倦意了,心想待会应该就都睡了,便走到梁肆站的地方,“你伤怎么样?” 梁肆摇头,“没事。” “晚上我来守夜,你休息。” “没关系。” “算了吧,你身上有伤,本就不该动弹。” “没事。” 萧崇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他知道梁肆这个人实心眼,没办法和他沟通,“这样,分开,你前半夜,我后半夜,都稍微睡会,省得少爷们明天没人使唤。” “行。” 他倒没急着走,和梁肆一同在夜色里站了良久,两眼紧盯着火堆前叶澜的背影。 叶澜虽然看着纤细,但是腰上还是有些肉的。 他想到刚才的触感,忍不住笑了一下,手掌并了一下,又轻轻张开,感觉很舒服,很叶澜的感觉。 梁肆斜着眼,看着萧崇脸上诡异的微笑,没理由地打了个寒颤,杀手的本能让他察觉到萧崇对叶澜绝对不是单纯的主仆感情。 总不会是要动手吧。 梁肆马上就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萧崇跟在叶澜身边少说也四五年了,要动手的话机会多不胜数,总不会等到现在。 那这是…… “那就这样定了?”萧崇侧头看了梁肆一眼,点了下头。 梁肆微微颔首,以示同意,但心还是有点虚。 萧崇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重新多看了叶澜几眼,才继续。 太诡异了,梁肆的眉毛都揪在了一起。 萧崇扶着叶澜的肩膀坐下来,“还不睡?” “睡,”叶澜的眼里闪着光,是燃烧的火焰映出来的,“你说我们这次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吗?” “能吧。” “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可真难受。” “嗯。” 他们对话的声音很小,有些像情人间琐碎的呢喃。 “不过倒挺刺激的。” 萧崇咯咯低声笑了两下,震得叶澜心发颤,忍不住侧着脸去看萧崇,对方愈渐坚毅的下颚,让他移不开眼。 他最近总有这样的疑问,明明每天看着萧崇,却为何总有种错过了他的成长的感觉。 他的脖子间什么时候冒出了喉结,他的锁骨什么时候凸出来的,他的肩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实的…… 萧崇就好像背着自己偷偷长成了个男人。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叶澜不安极了。 他以这样的方式来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对着萧崇心跳不已这件事。 但萧崇却没这样的感受,自己从来没变过,从当年躲在洞窟里下定了决心开始,再也没变过。 “二少爷,”再神经粗糙的人被盯了这么久也该有点反应了,何况萧崇,他缓缓转过头,眼眉舒展,眼眶深邃,鼻尖和叶澜的几乎贴在一起,“怎么了?” 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之间的喘息可以很轻易地扑洒在对方的脸上,“没,”叶澜飞快地移开脸,整个身子后仰,“没事,睡觉。” 萧崇快了一步,把手垫在他的脑后,“动作小点,撞着不疼吗?”,略微嗔怪的语气。 叶澜整个人都开始恍神,脑子里越来越乱。 肯定是今天落水,着凉了,现在脑袋发热,风寒,对,风寒。 他紧紧闭上眼。 萧崇小心翼翼把手从叶澜的后脑里抽出来,又再确认一下梁肆的位置,才蜷起身子就躺在叶澜的身边。 他的外衫罩在叶澜身上,不过他也不那么怕冷,往火堆前凑凑就好。 萧崇想着怎么挪动身子不至于打扰到叶澜的时候,感觉身上被盖上了一小块,然后一点,一点,上半身都被盖住了。 又一点一点,罩上了第二件。 他和叶澜的距离好像因为罩在一起的两件外衫,又近了许多。 梁肆站在树前,腰上的伤隐隐作痛,让他闭眼休息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叶澜和萧崇两个人就像两只虫子,向着对方的方向,各自蠕动了一下。 太诡异了。 第66章 一大早, 小岛边上就停了艘大船, 是来接他们的人。 这都是梁邱手底下的人, 一见他们走出来,都毕恭毕敬的。 梁邱得意地朝叶澜眨眨眼,“对, 给我条尾巴我就翘到天上去。” 叶澜做出要吐的表情,猜到自己想说什么很了不起吗? 大家都依次上了船,萧崇又看了一眼,梁肆已经消失在了这些喽啰中间, 或许治伤去了吧。 他们这样一身狼狈的, 实在不适合直接回家, 梁邱又在暖香阁招待大家, 分别拿了几件新衣服要他们换上, 又唤来了些清淡小菜, “这暖香格里的吃食实在拿不出手, 也少有人来这吃东西。” 贺辉笑笑表示理解。 叶澜从他们坐的包间门口探出头去,此时的暖香阁还没开张, 只有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子打着哈欠走来走去,面色疲惫,有的还带着前一夜的妆。 “这和上次来可真不一样。”叶澜回过身对梁邱道。 “当然,大家都是人,”梁邱不甚在意,“她们也要休息,天天应承那些自大又无趣的人是很需要体力的。” “表哥你很懂吧。”叶澜同情地看了贺辉一眼。 “我?” 叶澜眼睛一个劲瞟常勤。 等常勤一个眼刀飞过来, 叶澜又从容道,“我是说议政会上那些所谓官员啊。” “啊,”贺辉想到这叹口气,“也还好,里面不乏有识之士。” “我们为什么不像中原似的,组个朝廷,每年考试,把点肚子里真正有东西的人聚到一起,共商事情。”叶澜问。 “一,我们没那么大的疆土要管,用不着那些专事专管的部门;二,组个朝廷最后还不是要听皇帝的,专权有好处,但碰上个不行的皇帝坏处更多;三,你以为他们就没什么贪吃耍滑的无用官员了吗?”梁邱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叶澜撅噘嘴,“也是,我到现在都记着,中原当年流放萧家,那事闹得多大啊。” “是啊,”贺辉也跟着叹气,“我爹那晚上都哭了。” “城主?” “他先前和萧元帅在战场上交战过,说那才是真男子汉,北境都难有的。” 萧崇在一边静静听着,他没什么触动。 萧元帅对他来说和这些少爷没什么两样,都是活在故事里的人。 他对父亲的记忆少之又少。 一封封的战报对他来说就是父亲的模样了。 “这么想来,萧崇也姓萧,没准以后也厉害着呢。”叶澜眯着眼笑。 “怎么,你想让他当兵啊?”梁邱问。 “以实际行动支持你哥哥的政见?”贺辉也跟着接话。 “不,”叶澜果断否定,“我更倾向让他以后试试在我家的铁器铺,他这么沉稳,我爹早说了是做生意的好料。” “他也过于沉稳了吧。”梁邱啧了两声。 萧崇瞟了他一眼,站起身,“我去再拿点糕点来。” “没事,我让人送了。”梁邱道。 他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后面的少年和萧崇撞了个正脸。 “这……” 少年有些结巴,端着的托盘无处安放,他向左走,萧崇也正好左走,右走,对方也追上了。 僵持许久,萧崇终于往后退了一步,“对不住。” 少年耸了下肩膀,低眉浅笑,“没事。” 梁邱斜着眼看叶澜的反应,感觉乐趣无穷。 这人叶澜之前也见过,他成人前在这喝酒的那次,细瘦细瘦,跟个小闺女似的。 少年礼数尽到,把茶点摆好,又为每人都添上茶才走,走前又多看了一眼跪坐在边上的萧崇。 “你不是说早上没人伺候吗?”叶澜没好气地问梁邱。 “啊,”梁邱保持着看戏的状态,“他比较闲嘛。” “哦。” “而且他好像上次就对萧崇很有意思似的,我特意让他来看看。” “你?”叶澜皱着脸,一时间话匣子大开,从梁邱小时候尿床的事数落到他现在,“就是这样,从小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梁邱莫名,他怎么了?! 贺辉咯咯直笑,对常勤道,“有个青梅竹马可真不好过呢。” “我还好。”常勤淡然。 萧崇叹了口气,一到这时候,自己就成了梁邱和叶澜的背景。 快到中午的时候,叶澜对于梁邱的□□终于告一段落,大家都预备着各回各家,萧崇在门边,随手开了门,发现刚刚的少年还待在门口。 叶澜一惊,还真对萧崇有意思? 萧崇对着少年点头,手势摆了下,示意让他让开。 少年立马会意,靠边站着,眼睛却不离萧崇。 萧崇大概也注意到了,对着他微微弯下嘴角,表示善意。 萧崇他笑了,对着这个小闺女?! 叶澜一团火堆在心里,两眼的眼白差点翻到天上去,大步走在前面,什么鬼地方,再也不来了! 后来很多年,萧崇都不知道为什么叶澜不爱逛这些青楼了,明明之前他怎么劝叶澜都不听的。 梁邱站在包间门口,看看少年,又看看叶澜,这叶澜真是什么情绪都能写在脸上啊。 他略加沉思,又对少年道,“可是有消息了?” “是,我一直等着您出来呢。”少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到梁邱的手上。 梁邱把信拆开,看了看上面的字,“果然,不只是我在查这件事呢,”他又看了眼叶澜他们已经看不见的身影,“再等一等,我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第67章 萧崇一回到府里就忙活起来了, 他可不是少爷, 最近家里有了桩大生意, 不少人都被临时调到了店铺里,他有时要一个人做好几个人的活。 他正从井里挑水呢,桃花跑了过来, “你们昨天干什么去了?” “梁家没人来送信吗?”萧崇问。 “有人来,”桃花点头,“说你们贪晚了,就在他家睡了。” “是这样。” 桃花皱着眉, “萧崇, 你是长大了, 连我也骗了, 昨天是我挑的二少爷的衣服, 换没换我还看不出来。” “弄脏了, 就换了件新的。”萧崇没什么表情, 说的话也就分外的令人信任。 但桃花还是觉得不对劲,“那二少怎么一回来就把脸拉得那么长, 你们吵架了?” “嗯……” 萧崇其实也觉得叶澜一路上沉默的有些奇怪,但只以为他是因为昨天落水,又加上一晚没睡好的疲累,“应该没什么吧。” “你怎么有时候机灵,有时候蠢呢。”桃花咂咂嘴,“哦对,你知道吗, 那个苏家小姐跑回来了。” “嗯。”萧崇也不知道桃花每天都待在府里,为何消息这么灵通,“不知道。” “听说大闹了一场呢,”桃花说得绘声绘色,好像她就在现场似的,“还说要是再逼她,她就跑到庙里当尼姑去。” 萧崇的头随着她的动作摆了摆,末了,面无表情道,“真厉害呢。” 相当认真的敷衍了。 桃花呼了口气,“你这样,以后绝对是娶不到媳妇的。” “也好,”萧崇微微抿着嘴,“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啦!”桃花气哼哼地转头往厨房里走,走一半又退回来,“你们昨天晚上真老老实实待在梁家?” 萧崇无奈,这回也连话也不说了。 “好好,我信你了。”桃花插着腰进了厨房,“我待会把午膳给你们端进去,你不用管了。” 萧崇对着空气点了点头,继续做着手上的事,脑子里却开始想着叶澜不高兴的事情。 他很快把手上的事情做完,正要往回走呢,迎面撞上了张涛。 张涛把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他的手里,又马上装作无事发生稍许寒暄了几句,离开了。 萧崇看看手里的纸条,没急着拆。 “二少爷,”他走到门口唤了一声叶澜,却发现叶熙也在。 叶熙坐在叶澜书桌边上的小矮凳上,看见萧崇走进来兴奋地挥了挥手,“你回来了啊?” 萧崇对她点头,“小姐好。” “我跟哥哥正聊铺子里的事呢,”叶熙的五官和叶澜出奇的像,让萧崇很有亲切感,“你想不想去铺子里帮忙啊?” 萧崇闻言看叶澜,叶澜手里拿着本书,翻了两页,也抬眼看萧崇。 两人一对视,都好像有种羞耻感似的,很快移开了,叶澜先说道,“你可以去学学,家叶熙也想有个人能帮帮她。” “可以。” “嗨呀,那说定了,”叶熙拍着两膝坐起来,“下个月初一就去吧,工钱好算。” 叶熙跑跑跳跳地就走了。 “小姐怎么有心管起生意来了?” “被苏婷传染了呗,”叶澜笑了下,“据说远近的贵族小姐都开始这样了,与其等着家里安排嫁人,还不如做出点自己的成绩,好事,”他还挺为自己妹妹骄傲的,“真让叶熙嫁给谁,我还看不上呢。” 萧崇点头,“嗯。” “你呢,也多帮帮忙,让我爹看看,”叶澜也开始想着帮萧崇铺路,“你既然是我的人,我爹肯定信得过。” “好。” 萧崇爽快地答应,倒让叶澜有些不安,“你真想去的吧?” “嗯?”萧崇抬头看叶澜。 叶澜放下书,有些吞吐,“我不想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知道……我有时候就,你真想去的吗?” “嗯。” 萧崇又答应了一次,他发现叶澜每次面对自己的事情就经常很紧张似的,实际上他完全没必要这么无措,明明叶澜要求的事情他都会做的。 他很想这样正式地告诉叶澜一次。 但越来越觉得,叶澜这种为自己考虑时候脸色有些涨红的样子很可爱,于是便作罢。 他走上前去,开始帮叶澜收拾弄乱的书桌,偶尔低头,“二少爷,你在看什么?” “老师上次推荐我看的书,这些中原人写的书,恨不得一句话说八种样子,读着难死了。” “是吗,我看看。”萧崇探头。 叶澜把书往高处抬了一下,好让萧崇能读到。 桃花拎着食盒,正要进门,却看见那两人用一本书遮着面,没来由得脸红了一下,站在门口好一会,才先清了下嗓子,“二少爷,我送午膳来了。” “进来吧,”叶澜把书放下,“越来越懂规矩了,还知道进门先问一下。”叶澜照常嘲讽一下桃花。 桃花眼眉一挑,想到刚刚的事,也一时无语,把食盒往中间的圆桌上一放,“我刚还觉得你心情不好,让人多给你准备了几样茶点,看来是不用了。” “诶,别,”叶澜连忙笑着打岔。 萧崇这才想起来,“二少,你刚才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叶澜一愣,犹豫了一下,“昨天掉水了,又一晚上睡在野外,可不是就不舒服嘛。” “哈!”桃花突然喊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昨天绝对不是在梁家睡的!” 叶澜看了看萧崇,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委屈地捂上了脸,“我怎么就说漏了呢。” 第68章 萧崇帮叶澜办好一切, 就跟着叶熙出门了。 他们没有乘马车, 叶熙坚持的。 叶夫人本来还有点担心, 但看是萧崇跟着,也就不唠叨了。 叶熙很少这样独自出门,到哪都好奇, 拣起街边摊贩的小物件就揣在怀里,萧崇就跟在后面结账,还好管家出门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大把铜板,不然还真不够小姐挥霍的。 “呐, ”叶熙抬着头看萧崇, “你说, 铁匠铺里的伙计都是什么样啊?” 萧崇想了想, 抬起胳膊, 用另一只手拍拍小臂, “很壮吧。” 叶熙呼了口气, 点点头,“嗯。” 萧崇看出来她是在紧张。 那苏家小姐管的是绸缎生意, 本身女儿家就很了解,而叶熙要看的可是铁匠铺,完完全全她不懂的领域。 尤其叶熙养在深闺里,男人都没见过几个,家里人又都是斯斯文文的样子,肯定是害怕的吧。 不过叶澜也偷偷和自己说过,叶熙这也就是跟风闹闹, 真要让她见识到做生意的不容易,很快就该打退堂鼓了。 萧崇另一项任务就是在叶熙要退缩的时候给她一个台阶,别让气氛太尴尬了就好。 不过这些都是多想,等他们一到铁器铺,别说叶熙,连萧崇都想走了。 叶家的铁器在整个北境都很有名气,分店众多,他们过来的这间是离叶家最近的,不比总店,规模只能算适中。 叶晋安安排叶熙到这里来也是很有考量,虽然店不大,但是分工明确,前院是供买卖的门面,后院是制作铁器的地方。叶熙可以一次性了解一间铁器铺的所有环节,虽然他没有想过让女儿参与家里的生意,但是让她多了解了解总不是坏事。 他们一进门,老掌柜就赶紧迎过来,“小姐。” 叶熙对他一福礼,“掌柜的。” 萧崇真想拽着叶澜一起来欣赏这幕,他们在家里哪能看到这般大方懂事的叶熙。 兴许是叶家夫人的关系,叶澜经常和萧崇念叨,总觉得叶府的女人们一个个都嚣张极了,从主子到婢女,对,桃花,说的就是你! 一般这时候桃花都会横眉瞪着叶澜,“还想不想吃午膳了啊?!” 这点小插曲几乎每天都会在叶府上演,但是叶家的女人走到外面却很有气度,这样的反差还挺有趣的。 萧崇跟着叶熙一起行礼。 掌柜的知道,这种府里的家丁,都不是普通人,有的伺候得近的说是半个少爷也不为过,连连摆手,带着他们四处参观。 民用的铁器多为农具,很是必需,叶家的铁器锋利耐用,又会免费给客人打磨,所以很受欢迎。 但只制作农具是赚不得多少钱的,叶家最开始发家便是因为他们承包了罗北城的军用武器。 两代泣血经营才有了叶家现在所积累的财富。 萧崇看着这个不大的铁器铺,看着铺面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铁器,忽然有些感慨。 叶熙似乎也有些触动,严肃道,“掌柜的,我可以看看后院吗?” “那不必了吧,”掌柜的有些犹豫,“小姐你穿的这样整洁,到后面,不大好。” “我就看看,”叶熙听到这话,也胆怯起来,而后又使劲攥了下拳头,“我想看。” 掌柜的佝偻着背,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叶熙和萧崇往后院走。 真是另一片天地。 后院要比前面的店面大两倍,光融铁的火炉就又两个,亮着红又亮的光。 萧崇明白掌柜的意思,这里站着至少十七八个汉子,都赤着上半身,手臂上的突出的青色血管和连脖颈上都膨胀的肌肉无不叫嚣着这不是一个少女应该踏足的世界。 叶熙本身的惊讶同看到她进来的汉子的惊讶程度大概是相同的。 “怎么还有女娃子来?!”一个赤膊大汉停下了手上的活,不解地看着掌柜的。 “这是叶家小姐,叶熙。”掌柜的赶紧解释。 这些汉子天天做这样的活计,人虽仗义,但脾气都暴得很,掌柜的虽然和他们朝夕相处,但还是有些怕。 叶熙盯着他们,觉得这时候行礼有些奇怪,想了想,张开五指冲他们摇了摇,“大家好。” 所有人都停下了,尴尬的沉默溢出空气。 汉子们带着红光的眼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窝着脖子,“小姐好。” 萧崇看叶熙默默把攥紧的拳头撒了开,知道她总算放下心,自己也朝众人抱了个拳,“我是叶府的家丁,叫萧崇。” 叶府的家丁大家倒是熟,人手不够的时候有些会来帮忙,态度又客气,做事又认真。 铁器铺的伙计都对萧崇乐乐,又接着忙自己的事情了。 没人把叶熙当回事,这种大小姐的脾气谁能猜得到,还是干自己的事情靠谱。 叶熙小小的身材处在这堆硬汉之中快要看不见了,但是萧崇还是仔细盯着她的反应,要是有想回家的意思,立马抬走。 这里出奇的热,萧崇只是站在边上都觉得快要出汗了,他又看看叶熙,后者已经拿出小手绢擦脸上的汗。 确实,这里真不是叶熙该来的地方。 但叶熙毫不退缩,小步走着,想环视一圈每个人正做着的事情。 她凑到一个挥着大锤正锻打的汉子跟前,小心翼翼问,“这是在做什么?” 汉子倒也好心,有些好奇也是真的,低声跟叶熙讲解。 不时会有火花飞溅,叶熙也就缩一下脖子,她不怕的,既然这些人都不怕,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萧崇看着有溅到她裙子上的火花,想凑上去帮叶熙挡着,叶熙也是摇头,“没关系,这件衣服也不贵,明天记得提醒我,穿件不碍着干活的衣服。” “干活?”萧崇都能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总要有人要帮忙啊。”叶熙咧着嘴道。 “那我来就行了。”萧崇连忙道,他也没想到叶熙竟然是来真的。 这时有个一直待在锅炉边上的小少年说话了,“大小姐顾着前面的事情就好了,打下手的事我做就好了,您要是抢了我的活计,我还拿什么养家啊。” 他话说得俏皮,引得叶熙脸上一红,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崇也哼笑了一下,转向少年的方向,眼光一时无法移开。 这少年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皮肤黑黝黝的,长得秀气,眼睛也很清亮,但这都不是重点,萧崇紧紧盯着他小臂上的胎记。 萧崇三岁的时候,刚刚懂事,知道这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是自己的弟弟,于是两脚垫在地上,趴在摇篮上,伸出手去碰弟弟的小手,“娘,弟弟胳膊上是啥啊?” 这时萧氏走过来,温柔道,“这叫胎记,你弟弟出生就带着的。” “像个狼头,爹身上那个,像不像?”萧崇笑嘻嘻地指给他娘看。 “巧了,”萧氏惊喜道,“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这样一看,像极了。” …… 第69章 “萧崇!?”叶熙拍了下萧崇的肩膀, 不解地看着他, “愣什么神呢, 掌柜的让咱们进去呢。” “啊,”萧崇这才回过神来,他的嘴唇颤了颤, 终究还是没说话,转了个身随叶熙他们一起去了前院。 掌柜的拿出一个账本,指着上面的数字条目,“这里记着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 不论是散卖的, 还是定制的, 都会写清楚, ”他又翻了一页给叶熙看, “小姐, 这记账最重要的就是心要细, 手要勤。” 叶熙舔了两下嘴唇,点头, “我明白了。” 他们之后又说了什么,萧崇也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全都是刚刚的少年,和他手臂上那块狼头形状的胎记。 会不会有什么差错呢,萧崇想着,这小少年天天待在火炉边上,兴许是块烫伤呢。 他实在不敢想, 一直寻找的弟弟竟然就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岂不是造化弄人。 “那个,”萧崇出声打断掌柜的和叶熙之间,“刚才那个小哥儿,多大了?” “十三了都,”掌柜的答,他怕萧崇以为是自己雇佣了孩童,“男孩子长得慢,再过两年,那个子肯定蹿起来。” 比自己小三岁。 “他在这干多久了?” “两年了,”掌柜的答,“他当时找过来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这又不是保育院,收留这种小孩子一点用处都没有,后来工头说店铺里有个这样学徒也好,大点就能干活了,我也就留下了。” 工头就是刚才跟叶熙说话的那个看来挺温和的人。 “现在可大用处了。”掌柜的心里忐忑,这是叶家的生意,商人利益为重,当然不能雇佣光吃不做的小孩子,“都说他勤快!” 萧崇点点头,“那挺好的。” 叶熙还记着少年的一口小白牙,也来了兴趣,“他叫什么名字啊?” “萧傲。”掌柜的笑道,“和这位是本家呢。” 萧崇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连忙握成拳,他压抑着心里不断翻起的情绪,勉强咧嘴,“是呢。” “真难得呢,怪不得你对他好奇,”叶熙爽快笑笑,头向后撇了一下,正瞧到萧傲抬着个装满煤炭的箱子从后门处走过,“长得也和你几分相似啊。” 那是当然了。 萧崇心里默默道。 他此时心情复杂,既有与亲人重逢的喜悦,又不知道此刻是否是个相认的好时机,只得把百转千回全放在心底,行尸走肉似的陪着叶熙学习如何打理店里的生意。 叶熙上手很快,她准备充足,前几日就从沈修那借了本讲做账的书,现下掌柜的说的那几样她都懂点。 但是往深了一说,又有点费劲了。 萧崇始终站在叶熙身后,眼睛盯着他们,心却飞到了后院。 看刚才萧傲的那个样子,一定是没有认出自己。 也是,自己离开家的时候他也就六岁大,都不大懂事,真的还能记着这么个哥哥吗? 娘亲呢,刚才他说他在铁器铺工作是为了养家,那娘亲一定是还在世上。 这便好。 可娘亲又怎么会让萧傲这样小的年纪就出来做工。 萧崇脑子里的想法不断,逼得他实在想冲到弟弟面前,把所有的疑问一口气问清了。 但他不能,当年萧寒天是征北大元帅,对北境征伐无数,直到他死,两边才算讲和,如果被人知道他的两个儿子还好好活在世间,活在北境,那后果…… 尤其是,如果连累到叶家…… 萧崇闭了下眼,他小的时候就知道要隐瞒自己的身份,现在更不能因为私情误了事。 “萧崇,你无精打采的,饿了?”叶熙从账本中抬起头来,“我哥特意嘱咐我,要带你吃顿好的。” “不用,”萧崇摇头,“小姐你呢?” 掌柜的连忙,“往前走两步就有间酒馆,小姐在那吃怎么样?” “不必了啊,”叶熙道,“这样吧,你去掌柜的说得那间酒馆里买几个菜,带回来,我跟店里的伙计一起吃。” “什么?!”掌柜的连忙摆手,“这使不得,他们都是粗人,吃的不甚精细,小姐你……” “可掌柜的你每天不也跟他们一起吃,我又有什么吃不得呢,若是我也来这帮忙,还每天上酒馆点菜,那挣得还不如我吃下去的多呢。” “这……” 掌柜的一时对叶熙佩服起来,他原以为这大小姐就是来凑凑热闹的,甚至叶晋安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这一个上午了,叶熙都没半点厌烦的样子,看意思,她还真是打算尝试着打理家里的生意了。 掌柜的识人甚多,最欣赏的便是这种踏实肯学的人,当年萧傲能留下来,也是让他看到了这番劲头。 “那便麻烦了。”掌柜的朝萧崇点头,转身要去柜台里取钱,被叶熙拦了,“您就不必管了,萧崇今早上从管家那拿了不少,反正都是我爹的钱,多花点他也不会说什么的。”说罢还向萧崇眨了眨眼。 这时又像叶熙平时的做派了。 萧崇笑了下,转身出门,酒馆里的伙计干活倒是勤快,不到半个时辰,就预备了八碟肉菜,“您是前面铁器铺的吧。” “嗯。”萧崇点头。 小二笑笑,“还给你们多炒了个素菜,我们厨子说平常谢你们帮他磨刀了。” 他把菜都摆在食盒里,“到时候直接把盘子啥的带回来就行,不用自己刷。” 萧崇又点头,两手各提着一个食盒,往回走。 见他回来,掌柜的和叶熙一起来接。 萧崇哪能让叶熙拿,连忙拒绝了她,“小姐,这时候就不用逞英雄了。” 叶熙冲他吐吐舌头,“我哥说的,在外面一定要看起来勤快才行。” 她特意加重“看起来”三个字,惹得萧崇笑了一下,他都能想到叶澜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什么神态。 他把食盒拿到后院,发现后院已经立起了一个长桌,萧傲正把酒馆的菜放到其余的空盘子里,好保证所有人都能夹到。 “今天托了小姐的福,咱们才有这好菜吃,”掌柜的说道,“今儿下午可得加把劲让小姐看看咱们的劲头啊。” “好!”众大汉一声大吼,吓了叶熙一跳,她随即笑道,“照往常来就好。” 萧傲把菜分完也没闲着,接着去了后院的厨房,又端了好几盘菜出来,萧崇看着他忙忙碌碌,想帮忙却几次都开不了口,生怕只要同他一说话,就会暴露自己的情绪。 “诶,这些菜是谁做的啊?”叶熙坐在主位上,看着萧傲,好奇。 “我啊,”萧傲拍拍胸脯,“不像吗?” “你还会做饭?” “我什么都会!”萧傲又咧开嘴笑。 叶熙也耸着肩膀乐,“你怎么这么爱笑啊?” “总比哭好看吧。”萧傲末一会儿又加了句,“小姐也是笑起来好看啊!” 叶熙平时哪见过这样的男孩,脸霎时红了。 工头连忙给了萧傲脑后一下,“才多大就知道撩拨人了,”他又不好意思对叶熙道,“市井长大的,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叶熙摇头,“没有,没事。” 她低下头,偶一抬眼,却又看见萧傲在盯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 但萧傲盯得人并不是她,而是她后面站得笔直的萧崇。 萧崇似乎有所感应,缓缓地把目光与萧傲相对。 第70章 毕竟是同胞的兄弟, 之间的感应必然不一般, 只这一眼, 萧崇就明白萧傲认出自己来了。 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里了,他想说话,想告诉萧傲现在不是时候, 舌头却好像麻木了。 “这位小哥是?”萧傲笑着问掌柜的,“刚才没介绍呢。” “啊,你刚才没听见吧,”掌柜的连忙把手放在萧崇跟前, “这是咱们主家叶家的家丁, 叫萧崇, 和你一个姓, ”掌柜的又把刚才的笑话说了一遍, “几十年前没准一家呢。” 萧傲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不妥, 反而笑着答, “真的是,长得也和我有点像吧?” “哪里像, ”工头哈哈大笑,“你都快黑成煤球了,人家叶家的家丁都白白净净的。” “这过分了吧。”萧傲做出懊恼的样子。 “其实有点像的,”叶熙插话,眼睛弯起来, “你也很好看。” 萧傲一愣,他显然是没想到叶熙竟然会一边把刚才的话回过来, 还一边夸了自己,有些惊,随之笑道,“谢谢小姐啦!” 大家又都乐成一团。 或许这些底层人总把这些达官贵人看得高高在上才没想到其实他们之中也有这般平易近人的吧,大家起初对叶熙的戒心一点点消磨。 萧崇却怎么都融不进这个气氛里,他虽然在夹菜,但眼神却一直不安分地瞟萧傲。 这孩子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紧迫,应付起别的事就有些迟缓了。 “萧崇,你究竟怎么了,”叶熙不满地看着他,“今天真的是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的,我要回去跟哥哥告状了!” 萧崇恍然,“什么事?” 叶熙无奈地看他,嘴张开又合上,晃晃头,“我把事情都给忘了!” “但我还是会跟哥哥告状的!”她补上。 “好。”萧崇终于转过头看叶熙,“随小姐怎么告状。” 叶熙眯起眼,鼻子也皱起来,“仗着哥哥宠你吧。” 这话倒是让萧崇少许放松了下。 他有些想叶澜。 但是这些话他都不能告诉叶澜,可现在,此时此刻,哪怕让他看看叶澜的脸,他都会觉得精神不这么紧绷了。 到日落时候,大火炉都休了,叶熙才让萧崇把今天看的账本带着,预备回家。 他们刚要踏出门口,萧傲跑了出来,“小姐,这个你忘了!” 他把叶熙的手绢递过来,特意选了萧崇的一边。 萧崇会意,先用手接过来,又对叶熙道,“小姐……” “我刚用它擦桌上的灰了,”叶熙不好意思道,“你回来让人给我洗了我再用吧。” “行。”萧崇把手帕连同后面夹得一张纸一起放在了胸前。 他们回到府里的时候,叶澜正等在门口,怀里还托了个叶凉。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叶澜埋怨道,“你丢了也就算了,萧崇丢了怎么办!?” 叶熙一进府门,彻底不用装了,抬起一脚就踹在叶澜小腿上,“我可是你亲妹妹!” “诶呦,”叶澜叹了一声这小丫头还挺有劲,以后可能都得亲自上场锻铁了,但他这话可不敢明说,把睡熟了的叶凉往叶熙身上一扔,“快,把这大宝贝给嫂子送去,睡我身上一下午了。” 叶熙把叶凉使力向上一抬,抱顺手了才朝叶澜呲牙咧嘴一番,“又用凉儿当你不看书的借口了吧。” “诶你这丫头!”叶澜抬手做出要打叶熙的样子。 叶熙连忙把叶凉抬高,“你试试!” 叶澜咂咂嘴,“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他转向萧崇,“饭我都没吃,给你留着呢。” 萧崇点头,跟着叶澜一起回他们的小院了。 留着叶熙站在原地,“这主仆俩怎么回事?” “怎么样,小丫头喊累了吗?”叶澜边给萧崇夹菜,一边问。 “感觉小姐适应得还挺好的,”萧崇如实答,“而且和店里伙计也处的不错,”他想到萧傲,嘴角又耷拉下去。 叶澜看出不对劲,“她适应得挺好,你看起来却不怎么样啊,刚才我就觉得你有点问题了,让你跟着干活了,累的?” 萧崇摇头,“也不是,”他不知怎么和叶澜解释,忽然想起拿回来的那两册账本,“掌柜的教怎么看账本,一个失神,后面就没跟上。” “这点小事,”叶澜得意地笑了一下,“二少教你!” “你会?” “瞧不起谁啊,我小时候没什么玩具,就把我爹那把算盘玩得精通,”叶澜笑道,“要是我有想做生意的心,现在哪还轮得到叶熙啊。” 说做就做,饭后叶澜就摆好了架势,把账本和算盘摆好,让萧崇坐在椅子上,自己站在后面指导。 萧崇虽然心里悬着那张纸,但是面上还是配合着叶澜。 “诶,”叶澜翻翻账本,“这本上都是散卖的铁器啊。” “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看,”叶澜指着账簿上的字,“都是些农具,或者做菜用的菜刀什么,帐做得倒是平,但是光卖这些,何必从家里还调人手去店里帮忙。” 萧崇想了想,“这么说来,我今天在铺子里看他们造的好像也不是农具,像是刀剑之类的兵器。” 叶澜和萧崇相对无言。 这叶家是靠着给罗北城的军队制造兵器发财的,但他们也被困在了罗北城,他们绝对不可能再为别的城镇造兵器了。 但如果是罗北城的军队下订单,那又何必巧立别的名目呢。 叶澜心里一惊,他爹别是铤而走险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萧崇更是忐忑,这贺影与别的城镇联合倒卖五石散,叶晋安也给别的城镇制造兵器…… 这罗北城怕是要乱啊。 “这事,你先瞒着。”叶澜嘱咐萧崇,“我得好好问问我爹。” “我知道。” “幸好发现这事的人是你。”叶澜松口气,“要是别人……” 他又朝萧崇一笑,“还好是自己人。” 萧崇却因为这个笑容不安起来,叶澜对自己是一直没有秘密的。 而自己, 萧崇不敢接着想,他的秘密太大太深了,如果告诉给叶澜,只会连累到他。 而且因为这个秘密,又有更多的秘密环绕起来,他就算想告诉叶澜,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胸口上,这里,还有一个不能说的。 叶澜的手指在算盘上划了一圈,他现在心里也乱,根本没有去注意萧崇的不正常。 两个人都拥着各自的心事,沉默了下来。 桌上的烛光轻轻摇曳,一只飞蛾扑扇着翅膀往上面撞,只有它,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 第71章 萧崇把地上的床铺整理好, 便拿着个烛台走出去, “二少爷, 我听外面有些声音,出去看看。” “声音?”叶澜皱皱眉,“野猫之类的吧。” “兴许是, 但还是要看看。” “好,”叶澜打了个哈欠,侧身钻进被里,“那我先睡了。” “嗯。” 萧崇多看了一眼叶澜, 走出去, 把门又轻轻合上。 他来到院中的石桌边上, 把之前的手帕和信纸都拿了出来, 手帕放在一边, 信纸展开, 里面字不多, “哥,六月十四, 母亲寿辰,裕仁坊秀街第十二间。” 萧崇的手忍不住发抖,母亲也在,竟然都,他眨眨眼,把眼眶中的湿意眨灭。 什么都无法形容他心中的狂喜了。 这么多年,他终于又要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带怎样的礼物,他一个劲的琢磨,手攥紧拳之后又伸平,好几次之后,他才堪堪平静,长呼了口气。 他把信上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上,然后举起纸,在烛上点燃,等快燃尽的时候放在地上,看着黑色的碎末小心收了起来,藏在院中植物底下的土里。 做好一切,他才回了屋里。 此时叶澜还没睡,紧闭着眼问,“野猫吗?” “嗯,跑得飞快,没逮住。” “不用管他们啊,最近桃花说家里有个小丫头一直把剩了菜拿去喂,所以才越来越多的。” “这样啊。” 叶澜嘴角扬起来,“你这情报不行啊。” “我一般不怎么关心府里的小丫头。” “诶,”叶澜皱皱鼻尖,“你这是挖苦二少呢?” 萧崇轻笑了一下,把烛台放回原位,没再说什么,开始把外衣褪去,他每脱下一件就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枕头边上。 叶澜听着声音,心里安安稳稳的,总觉得所有事情都能平稳解决似的,他侧了下身子,对着萧崇,“你说我爹不会做那么出格的事情吧?” “我觉得不会,”萧崇答,“就算真的是,也肯定事出有因。” “我也这么觉得。” 叶澜的眼睛开了个缝,从熹微烛光中看着萧崇宽衣解带的影,“但是不问吧,又觉得不踏实。” “现下就算了吧,”萧崇终于也躺下身,“老爷夫人他们都睡了。” “嗯。” 萧崇平躺着,眼睛盯着房顶,他突然觉得梁上的雕刻特别的逼真,活灵活现,好一会儿,“二少爷,我今天挺高兴的。” “嘿,”叶澜重又闭上眼,“因为去铺子里,好玩?” “有点。” “真好呵,我也想跟你们看看去,但是老师今天给我出了个策论题目,我明天一定要完成才行。” “难吗?” “不难,”叶澜咯咯笑了两下,兴许是快要入睡了,他的声音听着总像含着什么似的,“有什么能难倒你二少的。” “也是。” 叶澜撅起嘴,怎么觉得是在挖苦自己呢,他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身子也跟着往床边挪,突然踹了一下萧崇的身体,又立刻缩了回来。 萧崇无奈,“二少爷……” “睡着了!听不见!”叶澜连忙往床里边缩,用被子把整个头都蒙起来,态度十分坚决且无赖。 萧崇莫名想笑,如果把叶澜带到自己母亲的身边,母亲会喜欢他吗? 应该会喜欢的吧。 他渐渐阖上眼,沉睡进梦乡之中。 …… “快!小主人,快!”蒙着脸的大汉把萧崇从睡梦中推搡起来,他几乎是被拎着坐起来,大汉把他扛在肩膀上,“快!” 他勉强睁眼看着周围,一边看见母亲朝他跑了过来,怀里还抱着只会哭的小弟。 母亲把另一件外衣罩在萧崇的背后,“别怕,叔叔们说什么就照做。” 萧崇点点头,捉紧了大汉的衣服领子。 “再不动就来不及了!”另一个人说道,“官兵马上就来了。” “好!”其余人一起道。 萧崇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母亲一脸紧张地哄着还在哭闹的弟弟,“娘,我们去哪啊?” 萧氏抬起头,眼里的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半圈,“娘也不知道,”不过她很快地找回了一个母亲的本能,“但是娘会一直陪着你们的。” “哦。”萧崇没再多说,从马车里的小窗看出去,加上前面驾车的,一共是八个人跟着他们,都伏低了腰,骑在马上飞奔。 大家都不说话,他们只是一直行进。 弟弟渐渐平静下来,开始酣眠,萧崇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双眼,他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他有一种很深的预感,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此时的风景了。 从前些日那些在家里做客的人凝重的脸上他就能看出来。 先是教自己诗书的元老师莫名其妙地回了家乡,然后是父亲越来越多的待在府中哪也不去,接着就是他的小姑姑们一个接一个地嫁了出去,再到现在…… 他并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劝自己往好的方向想。 老师说过,只要行端坐正,一切只会越来越好。 但现实不是那样的。 第72章 1. 叶家夫人和梁家夫人, 亲如姐妹, 生孩子的时间也没差多久。叶澜一生下来, 就和梁邱认识了。 当时他俩被抱在一张床上,四只小手晃来晃去。 两位夫人站在边上笑得慈祥。 叶澜哇哇叫了两下,把小身子转了个边, 盯着眼中天真的梁邱,“嘿咻!”一巴掌拍在了对方脸上。 一向懂事不哭闹的梁邱,眼睛瞪的老大。 叶夫人吓了一跳,“诶呀!” 梁邱凭借自己大了俩月的优势, 把手伸得老长, 拇指食指之间捏着叶澜的肉脸蛋, 就不撒手。 叶澜竟然也不哭, 手噼里啪啦地往梁邱身上打, 谁也不服输。 梁夫人自己都害怕, 拿手绢捂着脸, “这俩孩子大了可怎么办哟。” 2. 差不多大的贵族子弟就他们几个,排成一排跪在学堂, “拜见先生。” “快快起来,”先生心里想这帮含着金汤匙的崽子一个比一个不好惹,连连道。 叶澜扑扑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贺辉走过来,“叶澜,你记得我吗?” “记得,表哥。”叶澜乖巧道, 他新学的伪装,只要这般假笑,大人们就会表扬他。 梁邱打着哈欠,眼角还沾着点困倦的眼泪,对一边的人说,“你看看,叶澜这做作样。” 旁边人一句话不说,从小就绷着脸。 贺辉走到他们面前,“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梁邱。”梁邱勉强笑一下。 他旁边的小孩没说话,只抬眼看了下贺辉。 贺辉看他孤僻,便拉起他的手,“我叫贺辉,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小孩看看两人牵着的手,沉默了好久,久到叶澜已经和梁邱手拉手滚进了泥潭里,才说, “常勤。” 3. “二少爷好。”桃花蹲下身子,学着年长的丫鬟的样子给叶澜行了个礼。 叶澜看她走路都得一挪一挪的,“你,伺候我?” 桃花撅了噘嘴,“您这是瞧不起我呗?” “嗯。”小叶澜别的没学会,摆谱到学得挺好,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桃花那时候也就五岁,啪一下就抬手打了叶澜脑门一下,“讨厌!” 叶澜和一旁带桃花的丫头都惊了,“这这这……二少爷……” 叶澜嘴一咧,大哭道,“我错了!” 4. 萧崇刚进叶府的时候,规矩懂得不多,所以也不大出叶澜的小院,没事就坐在门槛上看天。 叶澜老瞧着他这样,生怕孩子太内向,以后找不到媳妇,便经常坐在他边上,同他说说话。 就这样,也是叶澜说五句,萧崇答个“嗯”。 “就这样呢,我和常勤的梁子就结下了。”叶澜把自己和常勤的来龙去脉全讲给了萧崇,“你也觉得都是他不对是吧……” 叶澜的话说到一半,忍不住笑了一下,把身子往萧崇身边凑了一下,手把萧崇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声低语,“就这么不爱听啊。” 桃花走过来,给他俩送吃的,一看这样,先笑了。 叶澜给她做手势,让她把东西放下就行,萧崇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 5. 萧崇有好一阵都不习惯睡床,总是等叶澜睡着了,自己再在地上铺个床单,躺下。 有时叶澜半夜醒过来,手在旁边摸摸,若是空荡荡的,便习惯性的把脚往下耷拉,直到碰到点东西,才能放下心,接着睡。 6. 叶澜实在爱说话,对着谁都能说个不停。 常有个人在你耳边不停不断的说话,心里总是会对这个人有些不一样的。 因此萧崇总没什么安全感,但他不能把这点小情绪和叶澜说明,于是他想了个方法。 叶澜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来做什么?” “萧崇要我来陪你说说话。”常勤的脸冰得和北境尽头的雪山一样。 7. 梁肆的功夫一直是众人里面最好的,起码叶澜看来是这样。 他尝试着单独和梁肆相处的时候,请求一下,“你能不能教教我功夫啊?” 梁肆的眼珠子轻飘飘地转了圈,把头低下。 这是有戏? 叶澜突然充满了信心,这梁肆也不是那么难相处,都是梁邱平日里对他太冷冰冰了才把孩子逼成这样的,“怎么样?!” …… “您学不会。” 8. 很久之后,叶澜躺在竹筏之上,周边青山绿水不断在眼前变幻,不动地只有把长蒿放在一边坐在对面的萧崇。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萧崇拿起颈上的项链,“这是锁的话,钥匙是什么?” 叶澜想了想,“你要钥匙干什么?” 萧崇惊觉说错了话,抿着嘴半天都憋不出话。 他从没觉得自己嘴这么笨过,于是只能用嘴做点别的事。 第73章 这几天萧崇一直表现如初, 跟着叶熙到店铺里忙活事情。 叶熙不愧和叶澜一个血脉, 学起东西来飞快, 几天就把账本理得门清。 又因为她个性本就大方,和店铺里的伙计非常快地就熟悉起来,尤其是对萧傲—— 萧傲按岁数比叶熙小了两年, 但也算是同龄,加上他没有个稳定的活,一直是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和叶熙交流的机会更多。 他俩这又坐在一起, 叶熙拿着一支簪子, 翻过来转过去地看, “这真是你做的?” 萧傲颇骄傲, “可不, 而且用的都是废料, 一点成本可以都说没有。” “你要拿出去卖吗?” “嗯, 师傅说行,”萧傲指指簪子上面的一块绿松石, “虽然石头也不值钱,但我做的这么精致,怎么也能卖出去三文。” “三文啊。”叶熙念了两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她开始自己带银子了,“小姐我要了。” 萧傲看着手掌心的钱,下了个很重的决心,“如果是你要的话, 我就不收钱了。” “为什么啊?”叶熙不解地看萧傲。 萧傲舔了下嘴唇,还未说话,掌柜的就走了过来,眼睛一瞟他俩就知道是什么事,摇摇头,“这么小就学外面登徒子,当心我告诉你师父,过来帮我忙。” “诶!”萧傲不再好意思,把钱收进了腰间,跟着掌柜的就走了。 叶熙坐在原处,盯着簪子发呆,过了会,想着插在发髻上,便双手摸索着,想找到位置。 “稍微在往上一点。”萧崇把刚搬进来的货物放在一旁,走过来提醒了叶熙一声。 “这样好了吗?”叶熙侧着头,把簪子展示给萧崇看。 萧崇稍稍笑了一下,“嗯。” “刚才萧傲卖我的。”叶熙眨眼,“他才卖三文,要把这放到正经的首饰铺子里,怎么也要五文呢,还以为赚了我的,”叶熙就插嚣张地叉腰大笑了,“谁能占到你叶小姐的便宜!” 这种时候,还真的能看出来,她和叶澜是同胞兄妹啊。 “小姐很喜欢吗?”萧崇记得叶澜总嘲讽叶熙是个小财迷来着,桃花也说,叶熙这个人虽是女孩但毫不迷恋珠宝之类,觉得太不实用,浪费极了,所以总是强调平常头上的东西越少越好,轻快。 叶熙低下头,脸有些红,“一点点吧,他手艺挺好的。” 萧崇看那簪子,做得确实不错,萧傲果然在这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有种很欣慰的感觉,过会又道,“小姐,我今天要办些事,托了张涛来接您,可以吗?” “没事,”叶熙朝他摆手,“就是我自己回去也没关系啊!” “还是要小心。” “好好。” 萧崇得到叶熙的回应之后,又回到放东西的原处,把东西搬到后院去。 他刚走过去就和萧傲碰了个正面,萧傲看着他,退了两步,朝他鞠了一下躬,很快绕开了。 萧崇看着他的背影,舒了口气,嗯,今天晚上。 等叶熙走了之后,几个伙计稍稍多干了一会,就各自回家了,萧傲也在其中。 为了不让人大家发现自己和萧傲同路,萧崇走了反方向,他本来就想买些酒菜,为了这天,他还特意找管家预支了这个月的工钱。 等他带着大包小包来到秀街的第十二间时候,忽然有些害怕,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吗? 他连着喘了两口气,把心里的不安平静下来,对着紧闭的门,想象着母亲的样貌。 总归是过了这些年,母亲应该也会苍老一点。 或许像叶夫人似的,发间染着两撮白丝,但一定还是那样温柔坚强的样子。 萧崇定下心,把东西都转移到另一只手上,用腾出来的手敲了两下门。 这声音跟敲在心上似的。 过一会,有人来开了门,是个黝黑皮肤的青年,他看到萧崇之后,眯了下眼,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朝萧崇深深的弯下腰。 “啊 ,你是?” “小主人!” 只这个称呼,就让萧崇觉得不大对劲,他看到四周越来越多的人从各处窜出来,心脏几乎紧张地从喉咙眼跳出来。 如果只是父亲的旧部,他还可以理解。 但这些人,有许多裸着半身的,他们锁骨下面的云雷纹身清晰可见。 在裕仁坊这个穷人集聚的地方,同时出现这么多的奴隶,只有一个解释。 一个萧崇想都不敢想的解释。 他猛一闭眼,脑海里出现了当时叶沧进城前那场□□,那个死得惨烈的奴隶。 萧崇倒抽了口气,对刚刚开门的青年问,“萧傲,在吗?” “哥哥!我在这!”萧傲笑着迎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萧崇此时已经浑身脱力,连应声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萧傲会选择这条路。 他明明以为事情会越变越好的,找到了母亲和弟弟,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重新生活在一起,安安稳稳。 为什么。 第74章 叶澜等在府外, 看萧崇回来之后立刻激动地朝他的方向挥手, 看到萧崇手里的油纸更加兴奋, “叶熙说你有事,我一猜就是给我买好吃的了!” 萧崇勉力微笑,“等很久了吗?” “哪有你排队排的久。”叶澜笑嘻嘻地把萧崇迎进门, 先把他手里的烧鸡抢走了,先掰了个鸡翅放在嘴里,咕哝道,“今天忙不忙?” “店里没什么事。”萧崇答。 叶澜点点头, 俩人很快走进了屋, 叶澜把饭菜都原封不动地放着, 看来确实等了很久了, 萧崇摸摸碗边, 都凉了。 叶澜把骨头从嘴里吐出来, 总算感觉点满足, “以后要是再要等这么久你就别买了。” “好。” 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叶澜伸出食指戳在萧崇的眉心上,揉了揉, “店里没什么事你怎么还一副犯愁似的表情,怎么了?” 萧崇抬眼,看着叶澜的时候有点恍惚。 叶澜警觉起来,立刻露出惊惶的神色,“真出事了?” 萧崇垂下头,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事情该怎么开口。 但这场合,越沉默只会让叶澜越担心。 “我, 今天,”萧崇顿了一会,“去找了我母亲。” “母亲?!” 叶澜一惊,他想起小时候萧崇也曾提起过他母亲,但只是屈指可数的几次,萧崇不愿意说,叶澜自然识趣的不去问。 其实他也想帮萧崇私下里去查查他的家人,但是因着萧崇一直不提供细节,他也无从查起。 原来萧崇自己也在偷偷调查吗?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对不起,二少爷,我没告诉你。”萧崇像会读心似的,先向叶澜道了歉。 叶澜的心立刻就软了,这不是很正常嘛,就算是普通人可能也不会想别人插手私事,更何况萧崇…… 叶澜更觉怜惜,“那怎么样,你母亲,她还好吗?” “并没有见到她本人,”倒是见了一些完全无关的人,萧崇把这话藏在心里,只道,“但是知道她还活着,现下在南边的长岭居住,很安全。” “这不是好事吗?”叶澜笑了,又恍然大悟,“你是想向我告假去找她,又觉得不好开口吗?” “不,”萧崇又摇摇头,“如果能去见她当然好。” 叶澜眯着眼笑,真心实意地为萧崇高兴,“这你怕什么,几天假而已,我还能关着你啊,”叶澜这话一出口,忽然愣了下,又强调道,“几天都行。” 萧崇呼了口气,“二少爷,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心里。” “怎么?” “很高兴,但是又很失落,我九岁就待在你身边了,母亲可能并不想……” “胡说什么呢!”叶澜打断萧崇,“哪有不想认儿子的娘亲,你母亲肯定也是一样,成天成宿地想着你,托人打听,要不可能你还不会这么快找到她。” 叶澜掰下一只鸡腿,放在萧崇的饭上,“快吃,过几天,二少爷亲自跟你去趟长岭!” 萧崇一愣,他等的并不是这句话啊。 不过看着叶澜如此在意自己的事,萧崇心里还是略微开心的,他想这样也好,叶澜如果愿意陪着自己去长岭,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他。 他不想再瞒着叶澜了。 尤其事态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他暗自想着刚才众人围拥着他和萧傲,说的那些话,和即将要做的那些事,心里都觉着惊讶。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萧傲只有十三岁,为什么却对报仇这种事如此狂热呢。 他私下里问了问他关于母亲的事,萧傲却说这些事情都是母亲的授意。 母亲在萧崇眼里一直温和,实在不像会绸缪这些事情的人。 所以萧崇才会觉得失落,也许因为自己年龄的增长,对当年家里的人事已记忆模糊,难道他们真有这样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他长久的沉默让叶澜有些无措,手指忍不住轻轻蹭了两下萧崇的手背,“怎么,就这么心烦?” “还好。” 这孩子,就知道逞强。 萧崇稍稍脆弱的眼神都会让叶澜心痛不已,他从小看他长大的,知道他有多不愿意外露自己的情绪,所以哪怕就有点迹象,在叶澜眼里都是承受不了的难受。 叶澜也奇怪,他虽然心软,但对萧崇更甚。 出乎他意料的,萧崇突然反握住了他的手。 叶澜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只能任萧崇握着,但心口却隐隐作痛,像是被萧崇的不安情绪传染了似的。 他抿抿嘴,心里有无数的疑问。 比如萧崇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他母亲的消息;比如萧崇查这件事已经多久了;比如他为什么之前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自己,到现在却愿意说出来…… 可这些疑问都可以押后再解释,他现在只能看到萧崇眼里的伤痛。 他不想看着萧崇这样,他想帮他。 第75章 萧崇的精神始终有些恍惚, 叶澜看在眼里, 却不敢主动问, 他实在不好去揭萧崇的伤疤。 只好想点别的办法让萧崇高兴起来了。 “十五岁的男孩子,什么能让他更兴奋,”梁邱坐在叶澜身边侃侃而谈, “女人,绝对是女人。” “十五岁,女人什么女人,”叶澜白他一眼, “我就知道你没什么正经主意。” 梁邱看叶澜一眼, “你是和尚庙里长大的, 不懂女人的滋味, 想我暖香阁里那些花一样的小姑娘, 哪个出来不都是少年的梦想啊。” “就没有我的梦想, ”叶澜坐在酒馆的窗栏边上,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爹和商队什么时候回来?” “你家的商队你问我。” “我爹不爱写信,你们家不也很多伙计跟着去了吗,一点消息都没有?” 梁邱没答,反倒好奇起来,“你平时也不大在意这些事情啊,怎么又开始操心家里的生意了,怎么着, 改邪归正了?” “我怎么跟你相处越久就越烦你呢?” 梁邱笑了笑,“惭愧惭愧。” “得了吧!”叶澜把茶杯里的水饮尽,杯子往桌上一放,就站起身,“我去店里看看萧崇去。” 他正要离开,梁邱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叶澜,你真不喜欢女孩?” “说什么呢,我为什么不喜欢女孩?”叶澜皱眉。 “你自己琢磨琢磨,从小到大,你跟哪个女人真有点关系,除了你们家里的人。” 叶澜做出嫌恶的表情,“不和你一样到处留情还是错了,你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他说完就走了,留梁邱自己坐在椅子上翻白眼。 “难道还要跟每个女人都有点关系嘛?”叶澜边往自己家店铺的方向走边腹诽,“除了我们家的人,哼,别人家的小丫头比不上我们桃花半点,”他越想越气,不断嘟囔,也没看眼前的路,直接就撞到了人。 “诶哟!”叶澜捂着头,“对不住,对不住,”他还站起身赶紧扶对面的人,“没事吧?” 对面是个小姑娘,模样叶澜有点眼熟,“你是,苏婷?” 苏婷揉着后背,被叶澜一把拉起来,“叶家二少爷?” “对,”叶澜朝她点头,又开始帮苏婷捡地上掉落的布匹,“这没脏吧?” 苏婷忙摆手,“没事没事,脏了可以洗,” 苏婷身后赶紧跑过来几个小伙计一起帮忙,终于把东西都收拾齐了,叶澜这才扑了两下身上的灰,“你一个大小姐,怎么还自己搬东西啊。” 苏婷笑了笑,摇头,“身先士卒。” “厉害了,我妹现在也学你,管我家铺子去了。” “是吗!?”苏婷有点印象,她在叶澜的成人礼上见过叶熙,但是没什么大印象,“可真厉害。” “你才厉害,”叶澜打心眼里称赞,“竟然能毁了和常勤的婚约。” “啊,这个,”苏婷想起这事,连忙道谢,“还要谢谢你家的马,后来我叫人还回去了,你知道吗?” “无所谓,反正你让常勤不高兴了,就是我朋友。”叶澜哈哈大笑。 “他,”苏婷抿了下嘴唇,“很不高兴吗?” “他当时也要逃的,没想到让你占了先。”叶澜直接把实话都说了,后来觉得可能有些冒犯,想转个话题,谁知道苏婷倒大方,摆摆手,“也是有识之士!” 叶澜看看等在苏婷身后的一小圈人,“算了,你先忙着,改天聊。” 苏婷也点头,招呼着大家搬货。 叶澜走过他们运布匹的小车,回头又看了眼苏婷,得意道,“这不就跟女孩子有关系了吗?” 他又走了一会,才终于走到自家的店铺。 叶熙站在柜台后面,见有人影,立刻抬头,“客官……哥!” “什么客官哥,”叶澜笑她,“忙不忙啊?” “还好吧,”叶熙刚答完就见叶澜探着头四处张望,便没了兴趣,“找萧崇是吧,里面呢。” 叶澜在半空指了指,“还是妹妹识相。” 他走到后堂,里面的阵势吓他一跳。 他年底也会跟着叶晋安到店铺里查账,不过那时候伙计们都停了工,他没想到那些大火炉燃起来这么夸张。 掌柜的跟工头正说话呢,一回头见着叶澜,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二少爷?!” 叶澜冲他招手,“掌柜的!” 掌柜的这么惊讶也不是没理由的,他对叶家这几个孩子,偏见说不上,但总觉得除了叶沧,没谁能把叶家打理好,谁知道,这叶熙、叶澜一个个都往店里跑,难道真是叶夫人天天求佛拜神有用,孩子们都一夜懂事了? 掌柜的迎上来,“二少爷来做什么的啊?” “啊,我找萧崇,他,”叶澜伸长了脖子,“那呢!” 萧崇老早就听见叶澜的声音了,一直没抬头,这下被看见,也不能说什么,转过身和叶澜招手,“二少爷。” “让我好找!‘叶澜小跑到萧崇跟前,揽着萧崇的肩膀,“累不累啊?” 萧崇这时正跟萧傲并排站着,他其实不想让萧傲看到自己和叶澜关系很好的样子,便有些冷淡地答道,“还好。” “还好是累还是不累啊,”叶澜不解,“今天老师放我假,我原本和梁邱喝酒呢,但他今天不正常,所以我来找你,怎么样,你有没有想去哪玩?” 叶澜的嘴完全停不下来,周边干着活的人都忍不住抬眼去看他。 这叶家二少是和流言中的挺像,神神叨叨的,对着个下人竟然有这么多的话说。 萧傲不着痕迹地打量叶澜,他对叶澜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如果真是个好人,怎么会把萧崇救了之后,还让他当自己的奴隶呢。 再加上叶澜一直和梁邱、常勤这种出了名的纨绔待在一起,自然不会让人觉得欢喜。 萧崇清了下嗓子,“二少爷,您有什么正事吗?” “正事?”叶澜一下子被噎住,他看看周围,每个人手里都有自己的活计,萧崇手上还是黑的,明显也是正干着活被自己揪起来的,“我,要不我帮你们?” 萧崇的脸色冷下来,他用手肘怼了两下叶澜的腰侧,“你穿成这样,弄脏了,桃花会埋怨咱们俩半年的。” “这有什么关系……” “哥,与其帮他们,你不如帮我来,”叶熙实在看不过,从前店走了进来,拉着叶澜的袖子,拽着他,“少给大家添点麻烦吧。” 这话本是无心加些玩笑,但在刚刚在萧崇那碰了钉子的叶澜耳朵里愈加刺耳,叶澜看了眼神色淡漠的萧崇,把搭在萧崇肩上的手放了下来,耸耸自己的肩膀,“算了,我待在这也是添麻烦,我还是回去跟梁邱喝酒吧。” “哥?” “晚上想吃什么哥给你带回来。”叶澜轻轻笑着,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 叶熙觉得极不自然,但又不能说什么,“都好。” 萧崇在一旁看着,明知道叶澜是生气了,却不能上前,等晚上回家吧,再好好和叶澜说说。 但他没想到,叶澜这一晚没有回家。 萧崇一进门就跑回小院,只看见桃花趴在石桌上小憩。 “桃花,你怎么在这?”她平常给自己和叶澜送过饭就应该早去休息了。 桃花醒过来,揉揉脖子,“二少爷传了话,说今天歇在梁家,我就等在这告诉你,省得你见不着二少着急。” “什么时候来传得话啊?” “下午那阵。”桃花想了想,又招呼道,“我给你留了菜,就在屋里呢,今天二少不在,你也能松快些。” “还有多久宵禁?”萧崇没管那些,直接问。 桃花皱皱眉头,“你今天晚了些,应该没多久了,但是怎么也能有……” “诶!”桃花朝萧崇的背影喊过去。 “忘拿东西了吗。”桃花插着腰,琢磨不透萧崇是干什么去了,“但明天再拿不是一样,”她舒了口气,不再多想,站起身往丫头们住的房小院走,“行了,要我带话也带到了。” 萧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叶澜一定在这里。 他仰头,看着暖香阁的招牌。 这时天已经全黑,官兵们已经把各坊市的大门都合上了,沿街巡逻的士兵排成整齐的队伍,从萧崇身边擦肩而过。 暖香阁这一片区域分外的热闹,各式各样的彩色花灯好像能把街道照亮似的。 这楼上的花灯就像等着归家的旅人似的,把每个无法安放的孤独灵魂招进那毫无感情的销金窟里。 第76章 萧崇平常陪着叶澜来, 都是白天, 顶多就是觉得这里人多热闹, 根本没有现下这种奢靡的气氛。 那站在门口迎客的女孩,就这么裸露着肩膀和胳膊,天知道, 就连萧崇这种火力旺的少年,都是把自己穿得严严实实的。 “那个,”萧崇试图跟女孩搭话,“梁邱在吗?” “什么?”周遭实在太乱, 女孩不得不把耳朵贴到萧崇的耳边。 此时, 萧崇要找的人正倚在二楼的栏杆上, 他们这个位置很好, 正好能看见一楼舞台上的表演。 梁邱拍拍叶澜的肩膀, “你家小仆还是不放心你啊。” “啊, ”叶澜顺着梁邱指的方向看过去, 萧崇和女孩的身体都要贴在一起了,他分明看见萧崇的手放在人家的腰上了, “谁知道是找我,还是自己寻乐子来的。” “你这话,”梁邱见女孩抬头看着自己,朝她招招手,示意把萧崇带过来,女孩立刻照做。 萧崇跟在女孩的后面,一路目不斜视, 他对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半点兴趣没有。 “诶!” 一声惊叫之后,萧崇两只胳膊上多了个挂件。 前几次都见到的那个少年趴在萧崇的胸口上,表情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褪到一半。 领路的女孩吓了一跳,连忙把少年搀起来,“游韵,你没事吧?” 萧崇才知道他的名字,见他站好,也问,“没关系吧。” “没事,没事,”游韵连忙摇头,还不断给萧崇道歉,“挡着你的路了。” 萧崇没在意,又指指楼梯上面,问女孩,“他们就在二楼是不是,我自己上去就行。” 女孩“嗯”了一声,让开路,看萧崇蹬蹬蹬往上跑,对着游韵露出无奈的笑容,“这种时候还这么不怜香惜玉,看来他确实有事找老板。” “我既不是香,又不是玉,人家何必怜惜我。”游韵抿了下嘴唇,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刚才落到小臂上的薄衫穿好,又瞥了一眼萧崇的背影。 “我不见。”叶澜坐在包间里,看着纸门外的影,“我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见不得成天都做正事的人。” 梁邱翻了个白眼,他发现叶澜就从没把萧崇当过下人,挺好解决的事情,也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 但梁邱素来爱看热闹,尤其这种互相误会,互相埋怨的言情洗马,气定神闲道,“现下他也回不去你府里,那我给他安排个房间住下?” “住哪啊?” “自然是跟那些小厮凑活凑活了。” “跟哪个小厮?”叶澜步步紧逼。 “这……” 梁邱舔了下嘴唇,还没回话,叶澜就对着门口喊,“进来吧!” 门口自然有人把门给萧崇打开,萧崇脱下靴子,走了进来,跪坐在叶澜面前,“二少爷。” “你找我有什么正事?”叶澜偏着头,成心不看萧崇。 萧崇有些无奈,“您就别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梁邱挑挑眉毛,往角落退了退,既然不想错过好戏,那就不能让自己太暴露。 叶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用有些委屈的颤音问, “我让你难堪了吗?” “怎么会!?”这从何说起。 “像我这样,一事无成的人,是不是就,让你丢脸了,”叶澜咬着下唇,话都是像从齿缝里透出来似的,“如果是我哥去找你,你是不是就更有面子了?” 萧崇想了半天,终于懂了叶澜的逻辑。 他原来不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以下犯上的话而生气,而是因为怕让别人会因为他而看低自己。 这真的是…… 萧崇情不自禁地展开了嘴角。 “你笑什么?”叶澜皱着眉头看他,“这事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二少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啊,”叶澜从鼻孔里哼气,“我也知道街坊里都是怎么说我的,你跟着我是丢人,以后你就去叶熙那吧,我看你们也挺……” 他住了嘴,再说下去,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你还是去跟我哥吧。” “他找你,你肯定就不会问有没有正事了,他都是正事。”叶澜又自己嘟囔。 “二少爷……” “叶澜,你多大了?”梁邱终于看够戏,站了起来,走到叶澜边上,微微低身,用手推了一把他,“从下午就一直念叨萧崇怎么还不来找你,人家来找你了吧,还磨磨唧唧的,你好歹也是个男人,矫情了这么会够了吧。” “谁矫情了啊!”叶澜不爱听,伸手要打梁邱,梁邱飞快地跑开,“萧崇,吃饭了吗,我叫人给你准备点,”他边说边后退,退到门边上又朝叶澜吐了下舌头,趁叶澜手里的酒杯没砸到脸上赶紧把门合上。 这屋里总算清净了点。 萧崇伸出手,把叶澜的手里酒杯拿了下来,端正放在小桌上,“就这么生气吗?” “我不是生气,” “二少爷,你哪里也不比别人差,我之所以在店里不愿意同你亲近,实在是因为周围人,“萧崇顿了一下, “周围人怎么了?” 萧崇呼了口气,把刚在路上准备好的托词讲出,“你是叶家的少爷,他们是伙计,如果他们看到你对一个下人这样亲近,也以为自己和你能够亲密起来,不在乎你的威严该怎么办?” 叶澜偏了下头,“会这样吗?” “那你说,老爷可在外面和家里的下人如此亲近,”萧崇循循善诱,“这是没办法的事,做生意的必须学会这些。” 叶澜缓缓点了点头,这种事梁邱也和自己讲过,他从来不和自己的属下做朋友,这样他才不会为人情左右。 叶澜还是这么好糊弄。 萧崇松了口气,给自己斟了杯酒,“至于我对你的不敬,我自罚一杯,赔个不是行吗?” “算了,”叶澜把酒杯夺过来,“刚才不是说你没吃饭吗,空腹饮酒身体要是不舒服了怎么办。” 萧崇抿抿嘴,眼里都是笑意,老实地点了下头。 “你说的也对,我也大了,不该不知人情世故,还跟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叶澜有些失落,“太不该了。” “没事的,”萧崇道,“你在我面前,如何都可以。” 叶澜心里一动,手不禁握了一下拳,又连忙松开。 他太熟悉这种心口暖烘烘的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高考了啊!希望学子们加油! 第77章 梁邱把饭菜端到门口, 忽又觉着算了, “萧崇绝对把叶澜哄得服服帖帖的了, ”他自言自语。 他有时候都觉得很羞于承认,叶澜和自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俩人心计真是差太多了。 平时看不大出来, 但是一碰上萧崇,叶澜幼稚得就跟孩子似的,一惹就炸,一哄就好, 情绪说来就来, 说没就没。 而自己就跟个老妈子似的, 先要顾着孩子, 哄差不多了, 再换人接手, 诶, 梁邱默默叹口气,把托盘递给别人, “你给送进去吧,就说我忙着,不管他俩了。” “有他这么当朋友的吗?”叶澜埋怨的声音传出门来,让梁邱忍不住翻个白眼,还不是为了你俩二人世界! 萧崇把饭菜接过来,“人家给吃给喝就不错了,二少你别要求太多了。” “我也就是说说, ”叶澜耸耸肩膀。 他们俩相对而坐,桌上美酒佳肴,外面莺歌燕舞,气氛总归有些奇怪。 叶澜不自在道,“早知道就应该回家的。” “您不一直都想看看晚上的暖香阁什么样嘛,”萧崇侧身往外面看了看,“看着了?” “太吵了,”叶澜夹了点菜,“这晚上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觉。” “谁来这是为了睡觉啊。” 萧崇一说出口就觉得这话不对,舔了下嘴唇,一抬眼,果然叶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只得清了下嗓子,“最近总和店里那些伙计在一起,嘴上也没把门的了。” 叶澜抿了抿嘴,想找点别的话题来说,“啊,今天我看见苏婷了。” “嗯。” “近看她还挺漂亮的,”叶澜道,“我们俩在路上就撞上了,正好是在梁邱说我以后娶不着媳妇的时候,巧不巧?” 萧崇低着头,扒拉两口饭,没回答。 叶澜抬头看着房梁,觉得自己好像也说了不怎么对劲的话,果然,“早知道应该回家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出,萧崇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叶澜虽然不知道他笑什么,但引得就是想跟着一起笑,刚刚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一下子都被化解了。 他们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会,外面的音乐声忽然静了下来。 这倒是很稀奇。 叶澜好奇心一起来就拦不住,跑到了包间外面去看。 萧崇叹了口气,又塞了两口菜,也跟着出去。 他们此刻站在栏杆边上,都探着头往舞台上看,有个蒙着面的舞者站在中间,身形让萧崇觉得有些眼熟。 舞者开始动了起来,丝竹同时奏响,他手上的水袖足足有六尺长,但他动起来毫不费力似的,每个姿势的连接都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叶澜抓着萧崇的衣服,兴奋道,“梁邱就让我一定要看这个,可真厉害。” 叶家家教甚严,叶澜没什么机会能看到这些,总听着梁邱给自己描述,总觉得心里痒痒的,这回亲眼见到,感觉真是不虚此行。 但萧崇对舞蹈没什么鉴赏能力,但只看这舞者的动作,他就明白对方一定是个练家子,这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对肌肉的极端控制都是做不到的。 与其说这是舞蹈,不如说是姿势优美的功夫。 舞者脸上带着非常精致的面具,看不见他的样貌,反倒更让人专注在他的表演上了。 他越动,萧崇就觉得越熟悉,这种身法,他想了想…… 萧崇被自己心里的想法惊到了,这梁邱也太不是人了吧,白天要给他卖命,晚上还要卖身的? 但是叶澜完全看不出来,一个劲地跟着人群拍手叫好,一扯把自己的钱袋就扔到了舞台上。 萧崇冷眼看着他,知道叶澜早就想来这么一下子的,但最后他明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后悔。 但他猜错了,钱袋落上舞台的那一刻叶澜就后悔了,他看着自己还悬在半空的手,嘴角一瘪看向萧崇,“我把今天刚发的月钱也放里面了。” “没事,二少爷,”萧崇无奈笑道,“我的月钱借给你。” 叶澜的嘴角都能拖个油瓶了,“你那才多少,我不然和梁邱商量商量把钱袋拿回来。” “行了,二少,”萧崇实在看不过眼,伸出手拽着叶澜的腰带往包间里走,“人家跳舞的也不容易,”萧崇说得可是真心话,只希望梁邱这个黑心商人不至于把赏钱都克扣光。 这个点已经比平常叶澜入睡的时候晚很多了,跟着外面欢呼过一阵后,他确实也困了,这时就等在边上看萧崇帮自己整理铺盖,“平常都是你睡在地上,现下我也要跟你睡在一起了。”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萧崇指的是前些日子他们露宿在岛上的事。 “爷今天就是来睡你的!”外面传来一阵喧闹,让屋里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起来。 叶澜终于忍不住,“要不然我去找梁邱,让他给咱们换个里面的房间,都来这前面看表演,挺吵的。” “嗯,还是算了吧,”萧崇皱了下鼻子,拍了下被子,“我都弄好了。” 俩人并排躺着,叶澜开始研究起屋里的构造来,“这小屋真憋屈,又不是没有地方,干嘛建成这样?” “大概是因为这样可以限制住活动吧,也干不得别的事情。”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半响,叶澜认真道,“萧崇,你可千万别跟那些人学坏了啊。” 第78章 萧崇睁着眼, 怎么也睡不着, 但这其实也不能怪他, 他低头看看, 明明他铺被褥的时候给自己和叶澜之间留了个缝,但现在, 别说那条缝了,两个人的铺盖都快叠到一起了。 叶澜挤进他的地盘,丝毫不收敛,胳膊、腿都架在他的身上, 怎么舒服怎么来。 但这都是其次, 萧崇看着房顶, 颈间的皮肤被叶澜近在咫尺的呼吸一下下刺激着…… 他连着好几个深呼吸, 才渐渐平静下来, 把叶澜压在他胸上的胳膊挪开了点。 叶澜顺势转身, 呈“大”字型横躺着。 这房间像是专为他定制的, 有多大地方,叶澜就都能给它占满了。 萧崇叹了口气, 尽量蜷起下身,找个边角睡,折腾了一天,他再怎么紧张精神也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很快就又放松下来。 他的梦里已经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了,最神奇的是,他甚至都能意识到现下看见的鬼物都是梦境, 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掌握这种技能可不容易。 萧崇儿时常做噩梦,总是把自己陷入梦境之中无法自拔,动不动就会在梦中惊醒。 叶澜虽然睡得死,但这种时候总想是有感应似的一定可以也跟着醒过来。 那时候他就不是需要伺候的二少爷了,而是萧崇可以全身心依靠的家人。 但次数多了,萧崇也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提前预感到梦境了,及时地能在最痛苦的时刻来临之前清醒过来,虽不是什么引以为傲的能耐,但是至少这方法令自己少遭了许多罪。 “啊!”一声凄厉的女声把整个暖香阁都吵醒了。 萧崇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梦里的声音,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但外面的骚乱还在持续。 “死人了!” 又有人在喊,这回是个沙哑的男声。 开门的声音,议论的声音,尖叫的声音,什么都吵不醒当下呼呼大睡的叶澜。 他之前和梁邱喝了几杯,正是助眠。 萧崇连忙推他,“二少爷!二少!” 叶澜不理,把被子包在头上,迷糊道,“不听不听……” “叶澜!”萧崇大吼一声,顺手把叶澜的被子也给掀了。 叶澜一脸苦相,眼睛只睁了个缝,手无意识地搭在萧崇肩膀上,“怎么了?” “出事了!”萧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点。 叶澜眨眨眼,又听见了外面的梁邱的声音,“都带着自己的客人进屋,有什么好看的!?” 这才醒过来,问萧崇,“怎么了?” 萧崇慎重道,“我也不清楚,我们出去看看吧。” “好!”叶澜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萧崇抓着他,“衣服!” “啊!”叶澜一拍脑门。 他把外衫草草披在身上,腰带随意地在身上打了个结,就开了门。 他开门的时候,还看见有客人被店里的姑娘拽着,从老远往回走,这是一种多么锲而不舍的看热闹的精神啊。 叶澜默默感叹了下,就朝着他们反方向走过去。 事发地其实就在他们房间正对角,但整个暖香阁为了情趣,修的山路十八弯,萧崇他们花了不少功夫才走到。 十几个穿黑衣的人把门口严严实实地包住了,梁邱站在他们中间,见是叶澜,便让他们让出条路来。 叶澜领着萧崇进到里面,触目惊心的就是纸门上一大片的血迹。 “这……” 叶澜一下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凑到梁邱边上,“出什么事了?” 梁邱一扬下巴,叶澜顺着看过去,屋里躺着个人,梁肆正蹲在他的边上,两指按在他的脖子上,而后抬眼,“不用找大夫了,死了。” 梁邱“嗯”了一声,转向一边。 叶澜这才发现,原来有个姑娘就蜷缩在门口,她身形太小,刚才根本看不到。 梁肆看到叶澜背后的萧崇,对他使了个眼色,“帮下忙。” 萧崇走进去,先点了根蜡烛,对着人脸。 大家都惊奇地发现这人他们认识——陈老头。 这人命也太不好了,就活不到过年了。 “你怎么发现的?”梁邱问姑娘。 “我……老爷说他口渴,我便出了门给他取酒水,”她衣不蔽体,整个人颤抖着,看来十分可怜,叶澜想了想,把自己刚穿上的外衫,脱了下来,罩在她的肩头,“我一回来,就看见这血,看见陈老爷一抽一抽的……” “你没见到凶手?” 姑娘连连摇头,“没,除了老爷一个人也没看见。” 梁邱朝外面看了一眼,姑娘们已经哄着客人睡了,好几个屋里都关了灯,凶手就藏在这些人之中,却无法确认,他对着姑娘道,“我已经报官了,他们一会进来,可能会把你带走,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姑娘脸上挂着的全是眼泪,使劲点点头之后,把身体全缩进了叶澜的外衫里。 叶澜看她实在可怜,正要劝慰几句,却听见房间里萧崇道,“不止一处伤。” 他把陈老头整个翻了过来,果然按他说的,陈老头背后有一个很浅的血痕。 “一定是有人用利器抵着这里,”梁肆分析。 “没错,”萧崇点头,又问姑娘,“你只取了酒水?” 言下之意,是问她究竟来回了几次。 “是,”姑娘咬着嘴唇,“但我拿的是梅花酿,不对老爷胃口,他要我去换。” 那就是在换酒之前,凶手已经潜进屋里了。 “他让你拿酒是什么时候,换酒又是什么时候?”叶澜连忙追问。 “我……” “闲杂人等屏退,治安官办案。” 叶澜听到这个声音,就感觉有道惊雷,从头劈到了脚。 第79章 罗北城里有三种官兵, 各为其主。 一是巡防营, 这主要是管城中治安, 宵禁时候巡查的便是这一种;二是城防营,主要是对外作战,平时驻扎在城外, 城门口的守卫便是他们;还有一种就是治安官了。 治安官和中原的衙差差不多,收税派役,什么杂事都要管。 三种官兵,以城防营最重, 多是贵族子弟担任长官;巡防营次之;而治安官最次了, 因是徭役的一种, 十九岁以上的男丁都要担任三年, 所以鱼龙混杂, 什么人都有。 至于出了命案这种吃力不讨好事, 即使巡防官就站在门外, 也要找人通知了治安官,把自己撇清。 所以, 在这种时候,叶澜打死都没想到能碰到叶沧。 他弓着身子,尽量不暴露自己。 “叶澜,”叶沧沉着声音,“转过来!” 叶澜瘪瘪嘴,一副可怜相,“哥。” “你怎么会在这?” “我……” 叶澜翻着白眼, 想了半天,反问道,“你怎么在这?” 叶沧这才让出位置,让真正的治安官露了出来,“现任治安官是我曾经的战友,我今晚本在与他喝酒,便被告知了这事,随着他一起来了。” 治安官笑笑,对叶澜点了下头,又转向叶沧,“你要教训弟弟就换一天罢,先做正事。” 叶沧意识到自己僭越,不好意思道,“我本来还是想帮你的,没想到先添乱了。” 治安官摆手,“没关系,”他头侧向一边,“先采集证据。” 萧崇原本蹲在尸体边上,听到这话赶紧站出来,低着头站在叶澜身后,他可不想直面现在的叶沧。 叶沧的脸色本来就差,看清叶澜之后更气,“你衣服呢?” 叶澜用手指示意。 “这是证人?”治安官问梁邱。 梁邱:“对,她今晚一直和陈老爷待在一起,但是事发时出去取酒水了,我猜测就是那时候凶手动的手。” “她正好错过?” “没错。”梁邱听出治安官话里有话,不过没错,这女孩现在就是最大嫌疑,尤其她以奴隶的身份,若是暗杀了这样一位大贵族,结局已经可以想象了,“凶手很可能还在楼里。”他又补充一句,“凶手手法专业,绝不可能是楼里的姑娘做的。” 治安官听了,微微点头,“先通知死者的家属,”他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子,眼光与她相平,“你别怕,我不会随意定罪,你只需要把你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做过的所有事情重新整理一遍,原封不动地告诉我就好。” 女孩身上还盖着叶澜的衣服,小小的身体动了一下,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下来,“是!” 叶澜看着这治安官的样子,觉得并不是个坏人,给梁邱投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还有一事相求,”治安官看向梁邱,“梁老板,如果我想把整个暖香阁封起来可以吗?” “封起来?” “我知道,你是生意人,之后我们自会补偿你。” “靠你们?”梁邱挑挑眉毛。 治安官抿着嘴,轻轻摇头,眼神往屋内撇了一下。 梁邱明白过来,这哪用他们赔钱,只要能找到真凶,陈家怕是多少钱都会给的。 梁邱点头,“这是应当的。” “好,”治安官看叶沧,“把你也拖进来了。” 叶沧笑,“我本来就闲的难受,能混这一趟还高兴着呢,”不过他很快变了脸,“没有别的衣服穿了吗?” 叶澜耸下肩膀,“我这就去借。” 梁邱连忙安排,先给治安官和叶沧准备了一件空房,供他们办案,又带着叶澜来到自己在暖香阁的房间。 梁邱这房间可不小,萧崇感叹道,得有叶澜房间的两倍,分两间,里边是休息的地方,外边是办公的地方。 梁邱并不爱读书,想必这两大排书架也就是他附庸风雅预备的。 萧崇跟在叶澜的后面,见叶澜要乱翻,拍了下他的手背,“赔不起的。” “有道理有道理,”叶澜赶紧把手收进袖子里。 “你们主仆俩又说我什么坏话呢?”梁邱坐在大书桌的后面,抬眼看他们。 “你也忒没自信了吧,我们凑在一起说的就一定是你的坏话呗?” 梁邱咂咂嘴,指指里屋,“梁肆已经给你拿出衣服来了。” 叶澜闻言小跑进去,留萧崇站在外面和梁邱大眼瞪小眼。 “你看了尸体了,”梁邱想了半天,问萧崇,“有什么线索吗?” “梁肆肯定比我清楚,你为什么不问他?” 因为我想找点话题啊!梁邱在心里咆哮。 不过很快叶澜就走出来了,后面还跟着梁肆,“你这衣服我穿着还挺合身。” “有上次在岛上遇难的事,我就按各自尺码把咱们几个人的衣服都备下了。” “这么贴心的?萧崇的也有吗?” “有。” 萧崇听了这话抬眼看下梁邱,发现对方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顿时多了些好感。 梁邱吸吸鼻子,“先说正事,提到岛上的事,那个刺客竟然真的联系我了。” “他都告诉你了什么?!” 第80章 梁邱看了看大家的脸色, “和我们想的差不多, 那个刺客只是个地级成员, 但从他的嘴里,我发现曜阁如今跟我们想的可能有点不一样。” “他们不培养杀手了吗?” “这是他们老本行,自然还是做的, ”梁邱又道,“不过我听说的是他们现在大量招募人,已经不是把奴隶从小培养了,而是不论出身, 犯人, 逃奴, 失去土地的农民什么的, 全都要, ”他顿了一下, “好像是要建一支雇佣兵之类。” “雇佣兵?”叶澜立刻反应过来, 既然是雇佣兵,那么他们就会需要武器, 这和家里的大宗订单不谋而合。 他爹也参与其中了? 萧崇看出叶澜的不安,忙问,“那现下曜阁的首领是谁,或者他们究竟为谁卖命,想杀我们的人又是谁?” 梁邱叹了口气,“这点还在查,只那一个人根本查不出来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他有些疲倦, “如果今天的事情也是曜阁所为,那查起来可能还简单点。” “今天的事,”叶澜想了想,“从动机来说,谁会想杀陈老头?” “跟他结仇的人不少,达官贵人更多,一个个算起来可够找小半个月了。” 确实这么一回事,叶澜一仰头,“这种人就是死了也没甚可惜的。” “你是不是还没睡?”梁邱问他。 “嗯,”叶澜这才觉得累,“刚才都被我哥吓清醒了,现在又有点困了。” “睡屋里吧。”梁邱指指里屋,“一会天亮,我估计那治安官会一个一个盘查的,又是一件大事,我这店是不用开了。” “那我不客气了。”叶澜往里屋走,他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拉起萧崇的手,“你也来休息会。” 梁邱挑起眉毛看着他俩,内心里白眼都翻上了天,又跑他面前来肉麻,他心里一酸,看向梁肆。 梁肆像识破他意图一样,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敬而远之。 梁邱更不乐意了,抓了抓头发,往外面走,“先去看看有没有要帮那位大人的。” 梁肆点头,跟在后面。 萧崇看看四周,总不好去翻梁邱的衣柜,心想不如搬两把椅子拼在一起睡好了,正要行动,趴在床上的叶澜拍了拍自己身边,“你也睡床上吧,折腾来折腾去的,反正他床大。” 萧崇叹了口气,他开始讨厌叶澜这种行为了。 这种完全不把自己当个成人,也不把自己作为…… 萧崇一怔,看着叶澜毫无防备的睡脸,一下子心软下来,坐在床边,把鞋脱了下来,侧身躺下。 梁邱的床确实够大,叶澜占了那么大的面积,萧崇也有足够的地方伸展开四肢。 人真的是很贪婪的动物。 即使能和叶澜同床共枕,即使与他的呼吸只隔着皮肤的距离,还是不够近,还是不够。 不久之后,萧崇就开始怨恼起自己了,这些曾经令他不满足的情节,之后甚至变成了奢望,变成了梦里才能触碰到的幻想。 但他现下还不知道,于是得寸进尺地向叶澜靠近了一点,手背装作不经意似的贴在叶澜的小臂上。 梁邱从屋里走出来,身后的梁肆就像隐形了似的,消失在了身后。 他径直走向治安官和叶沧所处的房间,“打扰了。” 有官兵为他通报了一声,便为他开了门。 屋里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叶沧站在中间为两边介绍,“这是我当年在城防营的好友,许英;这是暖香阁的老板也是我弟弟的朋友,梁邱。” 梁邱和许英互相作揖,各道一声,“久仰。” 这些礼仪都是从中原传进来的,罗北城经济发达,和中原也算交往密切,潜移默化地一直在被影响。 叶沧因为当过兵的原因,和这些平民出身的长官交往都很密切,他本人毫无出身概念,只要信得过的人,他都愿意结交,这也是他的好友遍布天下的原因。 许英讲了两句他和叶沧认识的经过,众人就从寒暄中过渡到案情之上,梁邱先道,“我并不是不想配合办案,您也知道,这暖香阁是封不了几天的,这里面并不全然只有平民,嚣张跋扈的贵族多得是,所以想排查凶手,只有清晨那一会。” “我有这方面的考量,”许英点头,“所以我只打算记下每人的姓名和样貌,以及一些简要的证词,其余等回到治安衙门再行推敲。” “你就不怕凶手会趁着机会逃跑?” “封了暖香阁,但是封了罗北城还是可能的。”叶沧道。 “还可以这样?” “因为你和叶澜这个时候都不出城,所以并不知道吧,”叶沧为他解释,“春夏换季的时候正是征讨税收的时候,为了避免有人逃税,城门都会封禁三到五天。” 梁邱是贵族,上缴税收这类事情都是交给家里的账房先生的,他们亲自过问的时候少,所以自然不知道。 “我可以请城主提前征税,这样就能给你争取到起码五天的时间办案了。”叶沧对着许英道。 许英立刻抱拳,“谢谢老友了。” “这是哪的话。” 梁邱看看他俩,心里也开始打起算盘。 第81章 也不知道许英这一晚上从哪调来了这么多识字的官兵, 一个人守在一间房门口, 对房里的人盘问细致又记录下来, 连着把每个人的相貌都画在纸上。 “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的,”梁邱顺着走廊巡视,见一个姑娘和官兵争执便上前劝解, “这画的也算规矩,哪给你画丑了啊。” 姑娘还继续不依不饶。 众人只当这是件仇杀,谁也没放在心上。 萧崇看了看官兵手上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 “我和二少爷是在听到尖叫声之后, 又过了大约一刻才醒的, 这里是不是应该标注一下?” “啊, 好。”官兵立刻在纸上画了个圈, 把刚才的话完整记录下来。 叶澜在一边看着, “用得着记这么细吗?” “这位小哥做得没错, 治安官大人确实要我们要做到事无巨细,完完整整记录下来, 任何细节都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官兵是个年轻小伙子,对着叶澜认真道。 被这么一说,叶澜反倒不好意思了,“也是啊,你们大人可真是个细心的人啊。” “嗯!所以我也要认真当差。”小伙子一脸憧憬,又把纸递回萧崇手里,“还有哪有错漏吗?” “没了。”萧崇对他印象颇佳, 赞赏地看他一眼,“要是多点像你们这样的官差就好了。” 小伙子脸上一红,朝他们俩点头示意,“那我现下便去交差了。” 他很快就把纸笔收拾起来,走出了屋。 叶澜看看萧崇,“我难得见你夸谁?” “有吗?” “就这样特别真心实意地夸人,很少。” “啊,二少,我平常说你好看这回事其实也是真心实意的。”萧崇补充了一下。 叶澜瞥了他一眼,不提还好,“那个必须要真心实意好吗?!” 萧崇低头笑了一下,抬眼就看见叶沧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外面已经放行了,你们俩,跟我一起回去。” 萧崇自觉站到叶澜身后,叶澜看一眼他,倒不埋怨,只是抿抿嘴,挺起胸膛,挡住萧崇的半边身子,“哥,萧崇是我带来的,你别罚他。” “我当然知道主谋是你。” 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叶澜刚想辩驳一下,后来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啧了两下,还是乖乖跟在叶沧的后面上了自家赶来的马车。 叶沧和叶澜两人对着坐在两边,半响,“如果家里人问起,只说我是半途中把你从梁家接回来的,千万别提你去了暖香阁的事。” “我当然知道,要是被母亲知道了,她还不得扒我一层皮下来啊。” “知道就好!”叶沧瞪他一眼,“你没事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 叶澜总不能说自己就是成心要和萧崇赌气吧,“找梁邱玩嘛。” “就非约到那见面?” “啊……” “到家了!”萧崇大声帮叶澜解围。 叶沧知道他俩主仆同心,说不得,只好下了车。 等在门口的人是沈修,他一见叶沧,紧锁的眉头就展开了,“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是跟着去办案,又不是犯案。”叶沧抻了抻脖子,“不过这一晚上没睡,人确实有点疲惫了,凉儿和他娘还在娘家呢?” “嗯,”沈修点头,“我没让人把事情告诉他们。” “当然不必。”叶沧道,“他们娘俩不在,我正好能睡个好觉。” 沈修微微一笑,“嗯。” 他眼睛一瞟,看叶澜和萧崇都猫着腰,打算趁这个机会偷偷跑进府里,便想为他们遮掩一下,“那个……” 但叶沧早就识破了,“叶澜!” 叶澜和萧崇就像复刻出来似的,同时停住了脚,站直身子,叶沧看到这幕有些哭笑不得,“你把萧崇都带坏了!” “诶?”叶澜不服。 沈修连忙站在他们兄弟之间,“我来证明,叶澜这几日真的认真学习了,我才给他昨日放了一天假,他说他就是拜访朋友,这也算不得贪玩吧?” “那是你还不知道,”叶沧咬着牙根。 叶澜站在沈修背后,紧紧眯着眼,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沈修,意思是,“你刚才不是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给家里人吗?” 叶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我面壁反思去!” “保证!”机不可失,叶澜赶紧拉着萧崇跑了。 沈修看着他俩,“叶澜还是孩子心性,真好。” “有什么好的,他都多大了,还这样顽劣,以后可怎么办?” “心机之人世上总是不缺的,你何必让叶澜落入凡俗。”沈修叹了口气,“也是,单纯的人总是活不好的。” “行了,只说他的事,你又跟着叹什么气。”叶沧知道沈修最爱伤春悲秋,现下肯定是联想到他自己境遇,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各有各的命数,别想得太多。” 沈修点了下头,过了一会道,“其实,叶沧,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讲。” 第82章 沈修点了下头, 过了一会道, “其实, 叶沧,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讲。” “说吧。” 这一件事沈修已经犹豫了很久,他深呼吸了一次, “我想离开这里,回中原。” 叶沧的眼神从惊讶到不解,“中原战乱,你现在回去, 疯了吗?” 沈修低下头, 他根本没法看着叶沧的眼睛继续说下去, “我本就不是北境的人, 你当年说想要我给叶澜做老师, 我又想领略北境风光才来的这里, ”他顿了下, “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 “他刚有点起色, 才知道读读书了,你就要走?”叶沧有些急躁,本来就一夜没睡,跟着办了一夜的案子,一到家,还未休息,就听到这消息, 忍不住捉住了沈修的胳膊,“你不能回去!” 沈修看着叶沧有点充血的眼睛,意识到时机可能不大好,“算了,你先休息,这件事我们再商量。” “你难道还想回去报效那早已腐败的朝廷吗?”叶沧却不依不饶。 “并不是,”沈修缩了缩肩膀,“你先放手。” 叶沧疲惫地放开手,把手心贴在额头上,“你说的是,我先去睡一觉,你也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觉得教导叶澜这件事实在大材小用了,我也可以帮你在议事会里找一个位置……” 沈修没再接话,只是催促道,“你先去休息吧。” 叶沧垂下眼,看沈修抚着小臂,又道了一句,“抱歉,刚才有些着急。” 沈修摇头,“没关系。” 直到叶沧走远了,沈修才把袖子卷了起来,小臂那红了一圈,他冗自叹气。 还是不应该留下来。 他默默坚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留下来了。 …… “什么!?”叶澜看着桃花惊讶道,“嫂子又怀上了?” 桃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是啊是啊,跟着少夫人回娘家的慧儿刚刚回来告诉我的!” “我哥这个速度,”叶澜啧了两声,“佩服佩服。” 萧崇咧了下嘴,刚想说点打击叶澜的话,却又忽然担心起来,刚刚就觉得沈修的神色不自如,是因为这事? “啊,你们还没用早膳呢吧,我去拿!”桃花差点忘了自己的本职,连忙跑走了。 萧崇看她一眼,真是半点没有个大姑娘了的样子。 他走在前面,先帮叶澜开了门,叶澜立刻侧身钻进了房,一猛子扎在床上,“还是自己家的舒服。” 萧崇摇摇头,“二少爷,”他沉下神色,把门重新关好,“刚刚的那事你怎么想?” “刚刚,”叶澜想起来,他们回来之前,梁邱特意单独同他们说了一会话,“梁邱想在哥哥之前找到凶手,但哪有这么简单啊,”叶澜分析,“哥哥那边是全城的官兵支援,人力物力都强过他,我顶多能帮他从哥哥嘴里打听点消息,但也只会是些皮毛,估计不会有大用。” “可他在曜阁里有内应,没准会查出什么呢。” “那就靠他造化了,比起他的事,我更担心家里的那单生意。” 得知是曜阁养了雇佣兵之后,叶澜也不安起来,“但是我爹的商队还没回来,我又不能去质问他本人,”他叹口气,“其实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该去问,谁知道正巧错过了呢。” 萧崇看叶澜有些懊恼,想了会,道,“要不直接从店铺里打听呢?” “你要我让叶熙去查?” “当然不是,”叶澜肯定不愿意把事情透露给叶熙,他虽然不是什么靠谱的兄长,但不让妹妹卷进未知的危险里还是要做到的,萧崇对这点心知肚明,“不仅不能让小姐去查,连点苗头都不该让她发现。” “是啊……” 叶澜翻了个身,偏着头躺在挨着墙叠的整齐的被子上,“无从入手啊。” “这件事交给我吧,”萧崇忽然道,“我和店铺里的伙计关系不错,仔细打听,总能有点线索,”他说完就觉得这话说得忒自信了点,连忙补充,“虽然不一定是有用的线索。” 半天都没有听到叶澜的回应,萧崇心里毛毛的,探头往床上看,这一看,才发现原来叶澜把脸埋进了被子里,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二少爷?” 叶澜忍了半天,才坐起来,盘着腿,两只手撑在背后,“昨天晚上怕被哥哥责怪还站在我的后面,现下又像个大人一样了呢。” “不愿意那就算了。” “诶!”叶澜喊住即将转身的萧崇,“我没有笑你的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长大了呢,变得嗯,”叶澜想了想,“像是二少我可以稍微依靠一下的人了。” 萧崇仍转过了身,他需要一点偷笑的时间。 第83章 萧崇例行和叶熙一早到了店里, 他照常进了后院, 叶熙在前店和掌柜的学着招呼客人。 这对叶熙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 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内向的姑娘, 在府里就招人喜欢,在外面也不差,只是不少人见她一个小姑娘推销铁器, 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靠谱。 但叶熙一讲起来各样铁器那是滔滔不绝,一点也没有浪费她连续几天的挑灯夜读,人家被她一通忽悠,纷纷掏出了银子, “就按你说的来!” 叶熙笑嘻嘻地把银子收了, 放在装钱的匣子里, 在账本上记下一笔, 而后抬起头洋洋得意地冲路过搬东西的萧傲一笑, “怎么样?” 萧傲手上抬着箱子, 腾不出来, 只得上下摇晃两下示意,“不愧是小姐。” 叶熙又继续美滋滋地干自己的事情了。 萧傲抬着这一箱子东西往库房里走, 他也没敲门,直接进去了,果然看见萧崇拿着纸笔,一边盘点货物,一边记下来。 “哥,”萧傲把箱子放在地上,抬头看萧崇, “你找我什么事?” 萧崇用手里笔杆指指箱子,“那里面是什么?” 萧傲没想,直接把盖子掀开,里面满满的短匕首,“匕首。” “这是多少个?” “五十个吧,”萧傲说完绕了绕肩膀,“可沉了。” “是谁定了这么多匕首?” “好像是贺家的二公子吧,”萧傲回想,“他当时挨个铺子看过,说咱们铺子做得匕首最好,专门做这个就行,当时掌柜的乐的哟,”他踢了下箱子,里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十分沉重的声响,“他倒是不用干活,我们为了完成任务,两个月没放过一天假了。” “两个月前就下了这个单子了?” 萧傲终于对萧崇的问题好奇起来,“哥你问这个干吗?” “啊,没什么,”萧崇稍微掩饰了下,又晃晃手里的纸,“小姐让我清点一下货物。” “这样啊,”萧傲点头,“是该清点一下,这些东西好像在账上写的都是别的东西。” 这回轮到萧崇惊讶了,“你怎么会也知道?” 萧傲眨眨眼,“这事,店里的人都知道啊。” “嗯?” “毕竟大单子嘛,这不说清楚,谁造这么多兵器能不好奇啊。”萧傲啧了两声道,“这罗北城没多少兵,要造的武器可不少。” 萧崇听他的语气,联想到他和那些试图起义的奴隶的关系,又问,“你们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啊,”萧傲皱了皱眉,“你上次不是叫我们缓些行动嘛,大家都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也照你的意思给成伯伯寄了信,暂时还没收到回复。” 没想到这些人也是讲些道理的。 萧崇松下口气,他想起那次在秀街里碰上那些走投无路的奴隶,他们大多是受不得主家欺侮而逃出来的,也有部分是因为老弱被主家抛弃了的,一个个都是苦难里走出来的人,有些极端的想法也很正常。 萧傲进了这个组织也是阴差阳错,当时他跟着母亲流亡到了长岭,在那里见到了曾经护卫过父亲的旧部之一,狄洪,便投靠了他。 以前给父亲干过事的人现在也都是枭雄一般。 狄洪领着长岭那一带的逃奴,渐渐形成了一定的规模,竟然把几个小城镇的奴隶联合到了一起,把统治者全都赶了下去,自己当上了城主。 萧傲跟着他,觉得这事很有意义,也难为他这么小就有这样的野心了,决定潜入到北境各个城市中鼓动奴隶们翻身,而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罗北城。 他告诉萧崇,自己选择在叶家的铁器铺子里工作其实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里靠近市集,便于他搜集情报而已。 也因为他刚来的时候实在弱小,酒馆里的伙计从头把他嫌弃到了脚。 多亏了掌柜的。 萧傲给萧崇讲到这,连着叹了好几次气,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述说自己的感激之情。 叶家人的心肠都很好,萧崇这样回答萧傲。 萧傲又说了大家并没有打算对罗北城发动什么大的行动,只是想通过些手段,让城里的贵族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而已。 一是因为他们确实没有这么强的势力,这里不过是个没什么基础的分部而已,离发展成长岭那样的规模还有一定距离;二是罗北城的限制虐待奴隶的法令多少有点效果,奴隶们其实还有些侥幸心理…… 萧崇听着萧傲一点点的分析局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没有刚开始进门时候那样忐忑了,不愧是他的弟弟啊,他心里甚至有些骄傲。 虽然萧傲不是这些人的首领,但是他的地位还是很高,毕竟狄洪用的噱头一直是萧寒天,所以那些人知道自己就是萧寒天的长子之后便对自己也毕恭毕敬的。 他们都等着有天,萧崇会带着他们去到中原,去到那个有春夏和花的地方。 萧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面对着这些即将溺死水中,紧抓着最后稻草的人,他说不出“不”字。 “哥,还有别的事吗?”萧傲问。 “啊呀,你在这啊!”门被很使力地推了开,叶熙跳进来,“萧崇,我哥找你!” 萧崇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叶熙,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叶熙“嗯”了一声,然后又对萧傲道,“你在这偷懒吗?” “我可没有,”萧傲用食指蹭蹭鼻子,“这不和我哥多唠了几句嘛。” “哥?”叶熙哈哈大笑,“你们还真拜把子了啊!” 萧崇知道这是萧傲怕刚才的话被叶熙听到,所以试探了一下,并没有表示什么,对这两个人各自示意,就急急往外边跑。 叶澜这时候应该在和老师学习啊,找自己会是什么急事吗? 第84章 但来找萧崇的并不是叶澜, 而是叶熙的另一位哥哥。 叶沧见萧崇小跑着过来, 朝他摆摆手, 示意不急,“在忙吗?” “没有,”萧崇把纸笔都放在柜台上, “就是盘点一些货物,什么时候做都一样的。” 叶沧点头,眼睛稍微瞟了一下那纸,又看向萧崇, “有时间陪我喝杯茶吗?” “当然。”萧崇没有犹豫。 叶沧从小就是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里长大的。 显赫的家世, 敦厚的性格, 清俊的样貌, 不俗的文采, 超绝的功夫, 令人信服的领导力, 这些东西一般人拥有其中一两样就已经能混的风生水起了,而偏偏叶沧占尽了。 所以他的这般完美, 并不会使人因为不及而嫉妒,只会打心底里羡慕。 叶沧一直是叶澜他们这一辈人中的标杆,是那个永远比不上的别家孩子,是足该仰望的英雄。 即使像常勤如此讨厌叶澜,也丝毫不介意和叶澜一起崇拜着叶沧。 他们总是想超越叶沧,哪怕仅仅只是在某一方面呢,也能证明自己了。 萧崇自然也不会免俗, 尤其他和叶沧有很多相处的机会,越能感觉到这个人的价值。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叶沧身后,预想着他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沈修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啊? 特意把自己约出来,还弄得神神秘秘的,是为了问沈修的事? “没什么啊,最近二少学得认真,老师挺高兴的。”萧崇斟酌着词句,想到之前的事,他有些犹豫。 叶沧叹了口气,不解道,“那他为什么会想离开北境呢?” “老师要离开?!” 萧崇可没想到叶沧即将拥有第二个孩子的事情能对沈修打击这么大,明明之前都挺过来了。 沈修历来内敛,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过多外露出来,和叶凉相处的也很自在,督促叶凉读书的时候和当年对待叶澜无异。 “你也不知道啊,”叶沧一看萧崇的反应就明白过来,“你还常常和他接触,都这么感觉,他究竟是因为什么……” 叶沧叹了口气,担忧道,“他别的时间回去也就算了,又非要挑现在,现在中原的人还琢磨着往北逃呢,他倒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皱着眉头,让萧崇忽然理解了些沈修的处境。 这么一个温柔的人,为自己思前想后的人,却从头到脚都不属于自己。 如果这换作自己,别说在他身边待到有妻有子,只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爱上自己那天就无法相处下去了。 “嗯,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叶沧也不打算难为萧崇,他知道这话要是直接问沈修,就他那犹豫来犹豫去的性格,肯定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就这么放任他回中原冒险,叶沧实在又不放心,他把沈修从中原完完整整带过来,就理应该给他原原本本送回去,“不然,”叶沧想了想,“我把他送回去吧。” “啊,千万别,”萧崇一说出口就反悔了,他怎么能这么冲动。 “嗯?” “大少爷,不然这样,二少爷过些日子打算去长岭游玩,到时候我们和老师一道,带他看看风景,最后再把他送回中原可好?” “靠你们?”叶沧还是担心,“叶澜他太莽撞了,还是我亲自……” “您多让我们带些护卫不就好了,”萧崇连忙道,“尤其上次您还说想让二少多历练一些。” 萧崇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自作主张,但他也是在为沈修考虑。 这和叶沧再相处一路,沈修还不得把自己逼疯了。 “你说的也有理,我也确实脱不开身,”叶沧点点头,“我本来陪凉儿和他娘亲的时间就少,这要去中原,怎么也要花个两月的时间,他们又该……” “是啊是啊,”萧崇连声道,他这时的表现让叶沧有点惊讶,他原记着萧崇不是这个个性来着,和叶澜待久了? 不过他很快放下心中疑惑,“这事我再和叶澜商量一下,打扰你不少时间了,你先回店铺吧。”叶沧对萧崇笑笑。 “是,”萧崇站起来,背过身去,松了口气,他可能确实染上叶澜的习气了,总觉得这对话再不结束他真有可能把沈修的秘密都告诉给叶沧。 他想起那些沈修独自在月下饮酒的情景,心中一酸,总觉得会是自己的未来似的。 以前他还能安慰自己,也许他会和许修一样,能忍受住一切,但看起来,是人的忍耐都会有个限度。 承受的底线虽然因人而异,但那都是个底线。 自己对叶澜的底线又在哪呢,萧崇忍不住想。 “哦对了,”叶沧忽然叫住萧崇,侧了下身体问,“叶澜和苏家小姐有联系吗?” “嗯?”萧崇回过头,不解。 “街坊间有些传闻,但可能只是子虚乌有,”叶沧道,“说他们俩在大街上抱到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点发布时间了……我的锅 第85章 萧崇整整一下午, 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本身就是个沉默的人, 大家都没当回事, 只有萧傲在叶熙路过的时候问了一句,“他怎么了,你哥和他说什么了?” 叶熙看向萧崇, 萧崇正和别的师傅商量什么,皱皱眉头,“没什么吧。” 萧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萧崇不高兴了? 萧崇始终不发一言, 只离开的时候朝萧傲点了下头。 到府里的时候日头还没全落下来, 天际远处还有一大片红黄相接的云, 叶澜站在云的前头, 对着他们挥手, “今天可算回来的早点了。” 叶熙从马车里钻出来, 搭了一下叶澜的手臂, 跳到他边上,在他耳旁低语了两句, 就迅速地跑进了门。 叶澜没怎么听清,但大概意思还是懂的,歪歪头,看站在张涛边上的萧崇,扯出一个热情的笑容,“饿不饿啊?” 萧崇抬眼,眼皮好像很沉重似的, 嘴唇好像是抖了两下,又低下头,摇了摇。 真的有问题。 叶澜在心里确认下来,他哄萧崇的功夫一绝,走上前去,胳膊正要勾上对方肩膀,萧崇身体一偏,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张涛再迟钝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点问题,连忙牵着马,对叶澜说了声“告退,”之后逃离了战场。 叶澜甩了甩捉了空的手掌,耸了下肩膀,有些尴尬地指下门口,“进去吧。” 萧崇低着头默默地迈进门,一个字都不说。 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连张嘴的勇气都没有。 萧崇心里头一次这么害怕,他总觉得只要开口,他就会想质问叶澜,问问那个当街的拥抱是怎么回事。 问这个问题自然是没关系的,他真正害怕的是那随之而后的答案。 如果是真的…… 叶澜走在萧崇的后面,突然看见他用力甩了两下头,吓了一跳,这小子难道是中风了? 屋里还是向平常一样摆着饭食,萧崇坐在桌子边上,等叶澜也坐到身边,开始拿起碗筷,一口一口地吞咽。 无法咀嚼,牙齿是抖的。 “好吃吗?”叶澜给萧崇的饭上添了点菜。 萧崇没说话,抬眼看叶澜,又很快地收了目光,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都转回到了眼前的饭菜上。 “你今天吃了哑巴药了啊?”叶澜的耐心受阻,把筷子一放,严肃地看着萧崇。 但后者丝毫没把这话听进耳朵里,接着扒拉饭。 叶澜有点气,如果是心情不好那自己变着花样哄萧崇都没关系,但现在,这小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什么事啊! “又不是我惹的你,和我置什么气,”叶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凶狠一点,两只手各捧萧崇的一边脸颊,把他的头掰到和自己同高的位置上,让他能够正视自己,“究竟怎么了?!” 萧崇的脸被挤到一起,嘴撅着,眼神却还是不为所动的样,艰难吐出两字,“没事。” “没事你摆这副脸色给我看!”叶澜真不知道这小子在矫情什么,气得使劲揉了他的脸两下,“还不说?” 即使这样,萧崇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这种样子反倒让叶澜不安起来,把手松开,声音也压低了不少,“喂……” 萧崇静静地看着叶澜,看着他眉眼里流露出的对自己的担心,他无师自通,一下子明白了沈修的所有委屈,“没什么。”他换了个比较委婉的理由,“就是一天太忙了,不想说话。” 这什么鬼理由。 叶澜想要追问到底,可他看着平常虽然沉默,但总是很有干劲的萧崇这般消沉,突然没了兴趣。 他又用掌心蹭了蹭萧崇的脸,“有什么事就要和二少说知道吗,别自己忍着。” 叶澜说完这话,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碗筷放回食盒里,喃喃道,“天天说自己长大了,结果还是跟个小孩似的,不让人省心。” 跟个小孩似的? 萧崇听了这话忽然有些气,他们俩究竟谁跟小孩似的,就算像小孩似的有怎么样了,“你和苏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叶澜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苏婷?” “对。” “我和苏婷?”叶澜眉毛和鼻子都快挤到一起了,他也没想起来自己和苏婷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和她都不认识。” “那在大街上就能抱到一起?” “抱到一起?” 叶澜这扭曲的表情让萧崇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真如叶沧说的,只是个市井传闻而已。 如果真的叶澜看上了哪家女子,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拉着自己说上几天,哪会这般绞尽脑汁的想着何时与她相遇。 就那么一刻,萧崇觉得自己蠢透了。 因此在叶澜还没笑出声之前,他就通红着脸,拎着食盒直奔厨房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坐了好几次深呼吸,等着迎接叶澜的嘲笑了。 就为了这件想一想就能通透的事,他一下午都没说过一句话。 一颗心被自己营造出的痛苦凌迟得千穿百孔,就差没痛哭流涕地庆祝自己失恋了。 蠢透了。 他,萧崇,英明了十五年,怎么会办出这样的事啊。 萧崇紧闭了下眼,想把这些羞耻的情绪沉淀到心里,但在推开门的时刻,心里还是感受到一阵冰凉,尤其看着叶澜坐在床上,正对着自己,翘着腿,一张好看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时候。 “你是不是怕我成亲了之后就不要你了啊?”叶澜的脚搭在另一条腿上,晃了两下,鞋上的金丝刺绣闪着光。 萧崇清了下嗓子,没做回答。 叶澜知道自己这时候才羞辱萧崇就有些过分了,便认真道,“我多少年前就答应过你的,只要你乐意,我就可以让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第86章 这大概是叶澜和萧崇最尴尬的相处时间, 多年之后, 他们都还记着, 桃花站在门外,一脸迷一样的表情看着他俩的时候。 桃花自己也感受到她出现的时机有点那么不对,但她平常都是这时候来收拾餐具, 这两个人不会不知道的吧。 她硬着头皮,咳了一嗓子,“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她走到桌子边上,看叶澜把脸埋在两臂之间趴在桌上, 萧崇也侧着身子, 一眼都不想多看她。 “我看你们是吃饱了吧, ”桃花冷眼瞧了这俩人一眼, 边收拾边嘟囔, “男人能矫情成你们俩这样也是不容易。” 叶澜低眼看着脚面, 从来都没觉得这么羞耻过, 他自己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的话,确实矫情。 他捂着脸, 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把桃花这个不敲门的毛病给改了。 桃花拎着食盒,故意似的,小腿一抬,把两扇门合上了。 “啊!”叶澜一声大喊,逃到了床上,“丢死人了。” 萧崇清了下嗓子, 也是手足无措,说实话,他今天经历的尴尬场面已经足够多了,他摸了摸桌子角,又瞅瞅一边的书柜,“嘶”了一口气,今天这屋子里怎的这么整齐,半点活都找不出来呢。 但尽管如此,叶澜还是蜷在床上,发出有点气闷的声音,“但是我说的可是真的啊。” 他也不管萧崇听没听到,径自跳了起来,“我想起来,老师跟我约了棋局,我先走了。” “啊?”萧崇转身,人已经跑走了,慢慢道了句,“嗯。” 叶澜经常被梁邱嘲讽,说他在感情的事上实在太迟钝了。叶澜总以为,梁邱是说好几个对他示好的小姐,都被他毫无动摇的态度拒之门外的事情。 但其实梁邱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他所谓的迟钝,是指叶澜把自己的心陷进去了都根本不清楚。 感情这种事,越是笨拙的人表现得越明显。 萧崇若有所思,坐在叶澜的书桌前,没什么目的地摆弄着他桌子上的摆件。 这几天自己出去店里帮忙,这些东西都是桃花帮忙拾掇的。 叶澜的注意力总不集中,所以看书时候总喜欢把桌子搞的一团乱。 他现在脾气已经好多了,先前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总要挨上一顿骂。 桃花说过,都是因为萧崇来了,二少爷才从一个麻烦精,变成了个人。 这种话萧崇很受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种叶澜是因为自己而改变的感觉心里隐隐骄傲。 自己也一定因为叶澜改变了什么。 萧崇想不出。 后来他问过桃花,叶澜因为自己而变得温柔,那自己呢,自己可有因为叶澜改变什么? 桃花已经嫁做人妇,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用一种十分嫌弃的眼神看着萧崇,“你还想为他变成什么样啊,如果有个专门拜二少爷的庙,你估计都能剃了头去里面当主持。” 她说完这话,就抖了抖身子,把鸡皮疙瘩都抖掉了,细声对怀里的娃娃说道,“可千万别学得这么矫情啊。” 萧崇彼时已经掌握着足以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对着这样的嘲讽叹了口气。 萧崇在屋中稍微收拾了一下,把叶澜的被褥都拍得松软之后,又再里面放了个小暖炉暖着。 这天马上就入秋了,白天虽然暖和着,晚上还是有点凉,叶澜昨天晚上睡到深夜,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还磨了会牙,萧崇就记下了。 他做完这些,就也去了沈修的小院,他还挺喜欢看这俩人下棋的。 叶澜在下棋上天赋惊人,比他读书时候动得脑筋多多了,沈修也是好棋之人,而且比叶澜有章法的多。 叶澜通常是一味进攻,脾气躁起来更顾不上薄弱区域,而沈修擅长防守,把叶澜堵得死死的之后再一举攻破。 一开始叶澜找不到章法,输的彻彻底底,后来就学聪明了,带着萧崇到书肆,搬了一箱子棋谱,一本本研究,彻夜不眠的时候都有。 所以他一旦想做成什么事,就会拼了命去做。 抱着这样的态度,他总算偶尔能和沈修打个和局,甚至有时候能胜个一两步了。 萧崇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叶澜身后,叶澜嘴紧紧抿着,现下什么事他应该都察觉不到吧。 沈修这个局设得精妙,萧崇旁观者清,却不能告诉给叶澜,有些干着急。 沈修眼皮一抬,见萧崇一来,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这笑容却被叶澜察觉,他心下一阵不安,立刻紧盯着棋局,刚刚准备落子的手又缩了回来。 镇定。 沈修笑意更深,叶澜确实成长不少,就像他先前和叶沧说的一样,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 两人又厮杀了一会,叶澜终于兴奋地跳了起来,“赢了!” 萧崇向后一退,伸出只手握着叶澜差点打到他的手臂,“恭喜二少爷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果然,半点都没察觉。 沈修摇摇头,“叶澜,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要奖励我什么?”叶澜笑嘻嘻地看着沈修,“该不是那本精装的……” “我书柜里的书本和文房四宝都可以留给你。” 叶澜的笑容敛去,“什么意思?” “我要回中原了。”沈修抬头,看着叶澜道,他其实还看到了叶澜背后缓缓走过来的人,他剩下的话都是对那个人讲的,“我心意已决。” 叶沧走到跟前,点了下头,亦如他当初答应带沈修来到北境时候的坚定表情,“好。” 第87章 叶澜抓着萧崇的袖子退到边上去, 他很清楚现在不是个自己能插嘴的场合, 两相看看, “哥,我先回屋了啊。” “先别,我有件事拜托你。” “我?” 萧崇自然知道是什么事, 把自己的袖子从叶澜手里拉出来,轻咳了一下,从后面把叶澜往前推了一步。 “我想让你把沈修送回中原去。” “我?” “你不是要去长岭游玩吗,和沈修顺路, 如果他有什么事, 你也可以照应一下。”叶沧道。 叶澜咽下口水, “倒是可以。” “不必, ”沈修开口, 眼睛平视着叶沧, “我又不是什么老弱, 为何还需要人护送?” 叶沧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我另外还会遣几个人跟着, 还有平常照顾你起居的小厮,我也……” “叶沧!”沈修的语气急躁,他很少这样说话,萧崇和叶澜都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们都觉得沈修隐忍这么多年实在不易,但也都不想成为他这一次爆发的见证。 沈修急喘了两口气,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两眼微闭,终于平复了下心情,他说,“好。” 好,无论如何,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的话了。 叶沧一直看着沈修,看着他的情绪起伏,有些不解,又觉得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 他没再继续说,而是微微垂下眼,“那便好,好好休息,具体日子你和叶澜商量吧,我,”叶沧没来由地觉的有些累,他好像意识到他已经要失去这个朋友了,“我不多问了。” 萧崇和叶澜站在原处,俩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目送着叶沧离开,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沈修。 沈修眼睛湿润,脱力一般松开掌心,上面还有指甲的印。 终于有个了结了。 “老师……” 叶澜在旁边轻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沈修又恢复平时的淡然神情,“很好,你和萧崇先回去吧,天都黑了,之后的事情明天再说。” “好。”叶澜得了这个令立刻拽着萧崇出了沈修的院子,他总感觉沈修马上就要哭出来了,那种时候他一定不希望自己和萧崇看到。 “你说,我是不是喜欢老师啊,”叶澜出了门口就连声叹气,“看着他难受,我怎么也心疼呢。” 祖宗,你可饶了我吧,萧崇一脸无语,抿了下嘴唇,“共情而已,老师这样,谁看了能不难受。” “你说的也是,”叶澜点头,过会又叹气,“与其这样,还不如谁也不喜欢呢。” 萧崇看着天真的叶澜,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就跟着叶澜后面走着,从一个院门跨过下一个,走过了自己最稚嫩的时光。 “我忽然想到,”叶澜突然回过头,脸几乎贴在萧崇脸上,“我们岂不是能去中原玩了?!” 合着刚才他都没想到? “我那不是光惊讶了吗!?”叶澜又准确无误捕捉到了萧崇没有讲出来的话,“我们快想想沿途都有什么好玩的吧。” 萧崇无奈,用额头撞了一下叶澜的,“先回屋再说。” …… 如果你现在站在醉香楼的招牌底下,仰着脖子看,一定能看到梁邱堵着耳朵,整个头都快伸出栏杆外,“二少爷,你要不要一直念叨啊。” “所以,为什么他也要跟着。”叶澜扭曲着脸,看坐在贺辉边上淡然饮茶的常勤,“我从头到尾有邀请过你吗?” “贺辉去,所以我也要去。”常勤终于开了尊口,给叶澜解释了一下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个饭局的原因,不然叶澜的碎碎念能把整个酒楼的人都烦出去。 “表哥……” 叶澜把求救的眼神投向贺辉。 贺辉摊手,他也没办法,于是只能安慰叶澜,“有常勤在,起码会很安全的。” “我又不会保护他。”常勤道。 “你看看,你看看,”叶澜来劲,“他就这么对我。” 梁邱打了个哈欠,“说实在的,你们俩小时候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这都多少年了,能不能做点符合年龄的事情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常勤又冷冷道,“都是他在挑衅。” 叶澜哇哇叫着,差点直接扑到常勤身上,萧崇圈着他的两个肩膀,把他往椅子上拽,“二少爷,咱们别这么丢人了行吗?” 听了这话,叶澜火力又转换了目标,呲着牙对着萧崇,“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行了,咱们都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了,”贺辉出来打圆场,“就算关系再差,也总比陌生人强啊,而且常勤最近心情很差,叶澜你也懂事一些。” 一看贺辉都帮着常勤说话,叶澜这个委屈,并着两只腿可怜巴巴地看着贺辉。 贺辉又对着常勤道,“你也不要总是招惹叶澜,知道吗?” 常勤听了这话,头微微偏了下,贺辉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总是什么都拒绝不了。 梁邱看他两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好,那这事就算定下了。下个月初十,一起走趟大好山河。” 贺辉笑眯眯地和梁邱对饮了一杯,他们早就习惯无视桌子另外两边总是气哼哼的两位了。 萧崇手还搭在叶澜的两肩上,轻轻揉了一下,低下头小声道,“二少,别气了,咱们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叶澜撅了撅嘴,终于也举起茶杯,“嗯,” 贺辉趁机会在桌子底下踢了下常勤的脚边,常勤便也对着叶澜,贺辉这才满意,道,“望这次行程一切顺利。” 他们又说了一会细节,觉得都妥帖了,叶澜又问梁邱,“你说查凶手怎么样了?” “你哥那里又怎样了?”梁邱反问。 第88章 “你哥那里又怎样了?” 叶澜听到这话, 忍不住嘶了口气, 这两天家里的主要矛盾是沈修要回中原的事, 他早把梁邱叮嘱他打探消息的事给忘脑后去了。 梁邱一看他这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就知道靠你没用。” 叶澜叉腰, “你这个可过分了,我哥哥这几天确实连这件事的琐碎都没提过,你问萧崇!” 萧崇称职的点头,“二少爷说的是实话。” “行了, 那就说说我这边的吧, ”梁邱收敛起神情, “我能确定的是杀陈老头的人不是曜阁。” “那是谁?”贺辉问。 “这便不知道了, ”梁邱耸了下肩膀, “但只要不是你二哥的人, 就说明这事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也可以松口气了。” “可是要不是贺影,谁会想杀陈老头呢?”叶澜还是好奇。 “为什么就非是贺影想杀他, ”梁邱反问,“你又知道点什么了?” “贺影和我哥在议事会上不总是针锋相对嘛,陈老头为了这件事好几次来过我家私下里和我哥商量对策,他原本是贺影那边的人,而且还相当有威望,如果他转向我哥一边,那么其他的旧贵族肯定也会动摇, ”叶澜边说边点头,“于是呢,现在最恨陈老头的人就该是贺影了吧。” 常勤一直注意着贺辉的反应,见他垂眼,便对叶澜不悦道,“说来说去,一切不都是你猜的嘛。” 叶澜知道自己说得可能过分,便对贺辉不好意思道,“表哥,对不住哦,我不该擅自谈论你家人。” “这些事情我都习惯了,这么多年了,比起血缘上的亲人,你们对我,”贺辉叹了口气,感慨道,“更重要些。” 大家静了一会儿,萧崇推了下叶澜,“二少爷,还有那件事。” “啊,”叶澜想起来,“还有我家那批兵器,确实是贺影下的订单,但是好像是个城防营士兵的,很正规的手续,应该不是给曜阁那批雇佣兵的。” 梁邱闻言,努了两下嘴,“这事情怎么越来越混乱了呢,一会儿贺影控制曜阁,一会儿他又光明正大给城防营官兵造兵器,一会儿他派人杀我们,一会儿他又找另一波人去杀陈老头……” 整个桌子都静默了下来,他们不得不有了另一种猜测。 而这件事的中心又全都回到了贺辉身上。 “可能想杀我的,控制曜阁的人并不是我二哥,对吗?”贺辉抬头,眼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些光芒。 梁邱虽然不想这时候泼冷水,但是还是不禁说道,“你可有两个哥哥。” “行了,”常勤一拍桌子,“还有别的事吗?” “表哥……” 贺辉对着叶澜笑了一下,“我想去中原散散心也是因为这个,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叶澜跟着点头,“也好也好。” 这午膳吃的一点也不舒服,叶澜跟萧崇并肩走在一起,忍不住唉声叹气的,“你说,怎么大家都这么多的烦心事啊。” “人活着哪能事事如意。” “但你看我啊,就没什么可烦恼的。” 萧崇哼笑了一下,忍不住打击叶澜,“兴许二少爷的烦恼就在路上呢。” “我的烦恼就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叶澜伸手拽了下萧崇的马尾,以示惩戒。 萧崇无奈地笑了下。 不过他还真说对了,他们在往前走一阵,就看见了叶家店铺前围了好几圈的人。隐隐约约地好像还有女孩子的哭声。 是叶熙! 叶澜连忙加快了脚步,萧崇在他面前扒拉开拥挤的人群,开出了条路。 但萧崇很快意识到,出事的并不是还能哭喊的叶熙。 萧傲倚在门框边上,手捂着脸,疼的只能撕气,手里还攥着条绣兰花的丝帕,上面全是血。 叶澜一心只顾着叶熙,什么都没注意到,径直走到叶熙边上,焦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熙这时候只会哭了,呜呜哇哇地说什么叶澜全然听不懂,最后气得跺了下脚,掰着叶澜的身子指萧傲。 叶澜这才关注到这一边。 萧崇一只腿跪在地上,俯着身子,扒开萧傲的手,观察萧傲的伤势。 萧傲疼得眯了下眼,“哥?” “谁?”萧崇的脸色阴沉,说出的话也像寒冰一样冷。 萧傲紧紧抿着嘴,他意识很清醒,可见伤势并不很重,“一个买匕首的,非说咱家的匕首不锋利,和小姐吵起来了,还要……” 他顿了一下,“我看不过去,就跟他打起来了,他就拿匕首划了我一下。” 他说的简单,这一刀从右眼眼角一直划过鼻梁,落在左边脸颊上,虽没伤及要害,但只看流的这么多血,也知道力道不轻了,萧傲这么大点年纪,能这么忍耐,萧崇心痛极了。 “大夫呢?”叶澜问叶熙,见叶熙还是哭泣不停,使劲按了下她的肩膀,”叫大夫了吗?“ 叶熙吸了下鼻涕,“叫了,马上来,坏人,”她咬着牙,她得把事情说明白了,“叫官兵追去了。” “这不就完了,”叶澜叹了口气,“你怎么能哭成这样?” 叶熙委屈,“都是因为我……” 萧傲这时候被萧崇托着后脑,用干净的帕子在擦脸上的血,他呲着牙,强忍着疼,“跟小姐你没关系。” 萧崇愈加佩服萧傲,自己这张脸都不一定保得住,却先想着安慰叶熙。 叶熙也知道轻重,没多矫情,走过来,问萧崇,“他没事的吧?” “没事,”萧崇答,“血不怎么流了,找个大夫来包扎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叶熙深吸了口气,好像把自己和刚才的慌里慌张的小姑娘给隔绝了,“那就好,待会等大夫包扎完,咱们一起把萧傲送到家里去。” “别……” 萧傲虚弱道,“别让我家里人知道。” 他这话说的聪明,这样可以不露痕迹地保护秀街那些人,萧崇看叶熙,“他家里只有个母亲,让长辈担忧,终归不好。” “那哥,”叶熙抬头询问叶澜,“可以带他去咱们家吗?” “叶家的伙计被伤了,自然是叶家的责任,”叶澜道,之后又对着人群挥手,“散了吧,没什么热闹好看了。” 人群渐渐散去,清静多了,萧崇也从刚才的担心里平静下来。 他仔细看了萧傲的伤势,除了可能破相之外,倒没什么,萧傲是个男人,应当不怎么注重外表,这便好。 萧崇的短暂松懈,让他忽视了一边的叶澜,后者看着这个一口口“哥”叫的亲热的少年,眼里有了些别的东西。 第89章 大夫跟着掌柜的急匆匆地赶了来, 放下药箱, 就开始检查萧傲的伤势, 萧崇自然退到一边,和叶熙站在一起焦急看着。 “大夫……” 叶熙小心翼翼问。 大夫从药箱里翻出瓶金疮药,“我先把这个药粉给他撒上, 有点疼,谁帮着按一下呗。” 叶熙和萧崇都想动手,俩人又不约而同地缩了回来,各有各的理由。 叶澜的眼神从这一个瞟到另一个人, 道, “我来吧。” “没事, 二少爷, 我来就行了啊, ”掌柜的连忙道, 一只手就扶在了萧傲的后脑上, “大夫您来。” 大夫把瓶口冲着伤处,食指轻轻点着药瓶, 里面的药粉抖落出了点,正滴在伤处,萧傲显然没做好准备,痛得大呼一声。 萧崇的脸抽搐了一下,对萧傲的疼痛感同身受似的,但他强忍着,手却在袖子里紧紧攥了起来。 大夫倒是个熟手, 很快就把萧傲包扎好,从里到外缠了好几圈,就留只左眼,无辜地眨了眨。 叶熙心疼地看着他,这才想起来,“我给你拿个凳子去,不能光坐地上啊。” “行了,”叶澜道,“你把他送到家里去吧,让人给他安排好住处,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好!”叶熙爽快答应,果然有个主心骨在边上,她也能镇静不少,她又对掌柜的道,“药钱您先帮着垫上吧,回头我再让人送来。” “诶诶,”掌柜的点头,心里暗暗佩服萧傲这好运气,破了个相却让本家的小姐对他从此上了心。 “你们,”叶澜看着还有两个沉默的伙计一直站在旁边担心地看着,照这状态,下午也得停工了,那就好好利用一下,“跟着小姐一点,省得他们半途再出什么意外。” “好嘞!”刚刚几个年岁大些的工匠都出去追那刁人去了,他们俩被掌柜的留在这看店,本就觉得啥也帮不上,这叶澜给派了活,就赶紧从了。 “你这不用担心了吧。” 萧崇听到叶澜这话一惊,他看出来了,一定是。 叶澜说完这话就没再提别的,他等着萧崇自己说明白,更何况还有这个烂摊子等着收拾呢。 “掌柜的,抓着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伙计跑了回来,“给送治安官那去了。” “好好,我这就过去。”掌柜的连忙应,又回头看叶澜,“二少爷,这……” “去吧,我留这不就是帮你看店的吗。” 掌柜的连连点头,“谢谢二少了。” “不是大事,但少提叶熙的名。”叶澜又嘱咐道。 掌柜的自然明白这意思,点头,“您放心,这事我能办妥帖了。” 叶澜自然放心,今天他哥也在治安官那,这事能办不妥帖吗? 他现在心思只挂在萧崇身上了。 萧崇看叶澜,“二少爷,我……” “先把这地上的血弄干净咯。”叶澜哼了一声,走到柜台后面,坐在椅子上,翘着个脚,从柜台上拿了个账本,优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萧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按着他的吩咐来。 他取来拖布,把地上擦了一遍,又听见叶澜幽幽的声音传出来,“那地砖缝里都是血,再来一遍。” 这地砖缝能怎么办。 萧崇把袖子一卷,取了块抹布,又接了一桶水,蹲在地上,扣着缝里,一块块的擦起来。 好不容易把缝里的血都擦了,叶澜又来了新吩咐,“看不见吗,那架上的货都乱了。” “诶,”萧崇又继续。 叶澜终于站了起身,绕了店铺一圈,定身在样品架上,拿起一把小刀,放手心里看了看,“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货了?” “就是样品,不卖的。”萧崇解释。 叶澜挑起眉毛,“样品就能这样随意地晾着了,把这些拿回里屋去,重新抛光。” “什么?” “还想顶嘴了?”叶澜瞪回去,头一次摆起主人的架势。 萧崇愣了愣,终于明白叶澜的意思了,认命的把样品都收了起来。 等他干完活,都已经要日落了,掌柜的带着一班伙计回了来,跟叶澜说明了情况,还找那人赔了医药费,全交给了叶澜,让他回去给萧傲。 叶澜接了,又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一些铜钱,让掌柜的分给今天帮忙的伙计,说着大家都辛苦了,工钱照付,都先回去休息吧。 等人都散了,掌柜的心里感动,又拉着叶澜多说了几句,才想起来,“萧崇呢?” 萧崇听见这话时候,正把手头上最后一件物事打磨完毕,放回货架上。 掌柜的惊喜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诶,我一直想让他们弄弄,谁都说没时间,你有心了。” “是二少爷。”萧崇可不想抢功。 “二少爷啊,”掌柜的真觉得以前是看错了叶澜,果然这二少爷不止金玉其外啊。 “我该做的,”叶澜谦虚两句,“那我先带着萧崇走了。” “好好。”掌柜的笑着送他们俩,一点也没察觉出这俩人之间一触即燃的火花。 日落时候,街上的人也都赶着回家,早没了白日里那股热闹劲,在他们二人身边匆匆而过。 “那个叫萧傲的小子,是不是就是你弟弟?”叶澜还是问了出来,他本想着要把萧崇使唤个够了,让他能主动承认错误的,谁知道,这一下午,萧崇一句累都没喊过,他几次偷瞄,这头小犟驴就窝着身子在那老老实实地干活,气都不吭。 可他几次都挺起背,用拳敲着颈椎和脊背,反倒让叶澜软了心,只能自己先妥协,“如果我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不告诉我了。” “是。”萧崇答。 叶澜差点把眼珠子气掉了,这理直气壮的,他还…… “而且,”萧崇顿了一下,“我还瞒了你别的事情。” 叶澜先惊又笑,“萧崇啊萧崇,从我把你带进我家,六年了,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萧崇知道,叶澜这一下午就是因为这个生气,所以他半句抱怨的话都不说,叶澜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如果这能稍微让他觉得出些气也是好的。 叶澜看萧崇沉默,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脚下的步子都加快了,他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负心的小白眼狼说! 他们快走到叶府门口的时候,萧崇停了下来。 他不敢再往前了,他甚至不敢看着现下极怒的叶澜的脸。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也可以决定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回……” 萧崇不再说下去,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资格把叶府称为,“家”。 叶澜深呼了口气,转过身,“你说。” 毫无保留的,萧崇把一切都告诉给了叶澜。 他的身份,他爹的身份,张涛的事情,成渊的事情,所有的所有,全部,甚至他只有些许印象的极小时候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叶澜。 他始终低着头,看不到叶澜不断变化的脸色。 “就是这些了。”萧崇再想不出还有哪些事隐瞒过叶澜了,“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他说的实话,在叶澜面前守住这些秘密是困难的,这个人能识破自己所有的脆弱表情,尽管他独独不能看出自己的单相思,萧崇无意识地叹了口气,感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放松,“我终于全部告诉了你。” 叶澜的嘴唇微张,消化了许久,眼睛终于眨了眨,竟泛起了些泪光。 他伸出手,碰了碰萧崇的手背,“如果我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不告诉我了。” “嗯。”萧崇依然这样答。 “打算瞒多久?” “一辈子。” “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心惊胆战?” “嗯。” “即使这样,也不愿意告诉给我,让我和你分担?” 萧崇点头,旋即抬头,“二少爷?” 叶澜看着萧崇,使劲力气,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后背,“你二少就这么没用吗?!” “我……不是?”萧崇还没反应过来叶澜的意思。 “不就是萧寒天的儿子吗,你至于这样吗,萧寒天都死了多少年了,想追杀他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了,”叶澜指着叶府门口,“就连张涛,前几天我见他,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了,他们都是过去了你懂吗?!” 叶澜想到那些萧崇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想到他想比同龄人过分的成熟与世故,想到他用小小身躯扛起来的命运,整个人都觉得有些崩溃。 为什么他从没仔细想过把这些细节串起来,为什么他让萧崇独自去面对那些不安与可能随之来的危险…… 六年了,你还怪萧崇不够信任自己,叶澜深深吸了口气,眼泪都快挤出来了,“我都快被你,被我自己气死了……” 下一刻,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萧崇抱住了。 萧崇想过,如果把一切告诉给叶澜,以叶澜平时的做派,应该不至于立刻把自己赶出去,但也肯定会疏远一些,绝不会像之前一样对自己掏心掏肺,毕竟自己错在先,他就算无法信任自己也是应该的。 他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可现在,萧崇觉得自己就跟做梦一般。 一切都好得不真实,这样的叶澜都不真实。 他必须要抱紧这个人,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用他身上的温度提醒自己,这都是真的。 第90章 叶澜的鼻尖抵在萧崇的肩膀上皱起的衣服上, 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 铁锈和泥土的味道。 奇怪, 这味道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好像萧崇就该是这样的味道,干燥到发涩的感觉。 叶澜一只手覆在萧崇的腰上,另一只手托着萧崇的后脑, 笨拙地抚摸着他的后颈,“没关系了,现在你可以尽情依靠我了。” 萧崇咬着下嘴唇,手上的劲更紧了点。 叶澜忍不住弯起嘴角, 又蹭蹭萧崇的肩膀, “啊呀, 啊呀, 多大了, 还打算哭一抱啊。” “嗯。”萧崇闷声答了一句。 叶澜“噗嗤”笑了, 这会儿, 才终于像个小孩子。 桃花站在门口,老久之前就看见这俩人往回走了, 但是中途却突然停了下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如今又抱在了一起。 这…… 桃花的白眼翻到了天上,她现在只想把戏台摆到这俩人面前,让他们合演一出问情,绝对比正经的戏班子演得精彩多了。 “桃花,二少爷他们回来了吗?”管家路过门边, 问。 桃花即刻提高了嗓门,“我看看啊,二少爷他们没准在路上呢。” 管家瞪着眼看桃花,“我离你这么近,用得着这么大声吗,大家都休息了。” 桃花眼光一瞟,那两人已经分开了,肯定是听见了,就连忙双手合十对管家抱歉道,“忘了忘了。” 管家嗔怪了她一会,又叮嘱她务必等到叶澜他们,便离开了,剩桃花叹着气,倚着门等着这俩人走到跟前,“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叶澜解释。 桃花看着萧崇还冒着点泪光的眼,没再多说什么,“那我去换今天值夜的家丁来,他估计休息够了。” 叶澜点点头,带着萧崇进门,刚走几步,就瞅见叶熙提着个小灯笼,鬼鬼祟祟地穿过前厅。 “嘿,”叶澜使劲跺了下脚。 叶熙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使劲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吓出声来,她踮起脚,把叶澜的脖子拽下来,“你吓唬谁呢!?” “你这么晚干什么去啊?”叶澜也随着她,只用气音说话。 叶熙晃晃另一只手里的药瓶,“我给萧傲送药去啊。” 叶澜脸一颤,“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疯了吧。” “送个药,你至于给我带这么大帽子吗?” “那也不行,要不我现在就把娘吵醒,让她惩治你。”叶澜声音没有气势,就用表情来威胁叶熙。 叶熙呲着牙想了半天,看看叶澜身后站的萧崇,把药瓶交过去,“呐,让萧崇帮我送行了吧!” 叶澜哼了一声,揪着叶熙的领子看看萧崇,下巴微抬。 萧崇会意,拿着药瓶走了,问了问,知道叶熙给萧傲竟然还安排了间客房,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他其实也担心,从萧傲受伤到现在,他其实话都没跟这个弟弟说几句。 萧傲已经睡下了,怕压迫到伤处,他好像睡得很不踏实。 萧崇看了看他头上这些棉布,叹了口气,把药瓶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又再给他把被子都掖好。 “哥,”萧傲忽然唤了一声。 萧崇抬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傲轻轻摇头,动作不敢太大,“没,都好。” 萧崇对他笑笑,“那就好。” 再没什么回应了。 萧崇这才懂,萧傲可能又睡过去了。 他今天流了那么多血,难免会有精神恍惚,他想到这又有些感伤,刚刚见到这个弟弟,还想着好好保护他,转眼的功夫,就又让他添了道伤疤。 但即使这样,萧崇也坚信着,一切都会变好的,很快。 他突然不大想离开了,他想趁着萧傲睡熟的时间,好好和他说说心里话。 他太需要个人倾诉了。 萧崇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叶澜,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心里藏得最深的那件事,他根本没法说出来。 一件可以对所有人讲,独独不能告诉给叶澜的事。 他看着萧傲的脸,“我十岁的时候就想着这一辈子都守着他过了……” …… 等萧崇回到叶澜的房间,叶澜已经都睡熟了,背对着门,一点警惕都没有。 萧崇把门合好,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铺盖,又多拿了个小被,盖在叶澜的脚上,他今天没给叶澜准备暖炉,晚上他兴许会觉得冷。 他刚刚和萧傲说了那么多,原本以为心情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可瞥到叶澜的睡颜的瞬间就破了功。 萧崇没来由的觉得嘴唇干燥,抿了好几次。 就一下,他睡得这么熟,根本不会发现的,萧崇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的身体更加诚实,早已经俯了下去,他离叶澜那么近,近到可以听清对方平缓呼吸的声音。 萧崇使劲闭了下眼,这是不应该的,他给自己暗示,然后很快地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熄灯,钻进被窝,指甲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入睡。 不想在对方不清醒的状态下吻他。 尤其是叶澜今天给了自己这么多的信任,让他更对之前的作为感到羞愧。 他也把后背对着叶澜,没错,不看他,就可以忍住了。 …… 叶澜对着墙壁,两只眼缓缓地睁了开,眼神清明,半点没有睡意。 第91章 是梦, 一定是梦。 叶澜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 木呆呆地看着萧崇像往常一样在屋子里忙活, 脑子里就这一个想法。 “二少爷?”萧崇被盯得有些不自然,回过身看着叶澜。 叶澜使劲两掌一合,给脸来了下, “啪”地一声,两边脸都红了。 萧崇愣愣地看着他,叶澜可真是了不起,对自己都能下这么狠的手。 “疼。”叶澜的嘴角一下子就瘪了下来, 彻底是醒了。 萧崇早对他这些稀奇古怪的举动习以为常, 没当回事, 把准备好的衣服都搁在叶澜手边, “先换衣服吧。” “好。”叶澜眨眨眼, 余光仍瞥着萧崇, 平静了一会道, “等下我们一起看一下你弟吧。” 萧崇点点头,“嗯。”然后便出了门, 去厨房取早膳了。 张涛老早就等在他必经的路上,一见他的影,就凑过去,“小主人,昨天送进来的那个……是不是?” “是我弟弟,”萧崇觉得不应该瞒着他,从实说来。 “你当时让我给成大哥传信的时候我就有这感觉了, ”张涛的热泪盈了满眼,“没想到啊,有生之年,还能……” “不要激动,”萧崇拍了下他的手臂,“别让其他人看出来什么。” “可……” “下个月,你和我一起去长岭,见到母亲,”萧崇说到这叹了口气,“咱们再从长计议。” 张涛抹了一下眼底,连连道,“好好。” 萧崇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奔向厨房了。 桃花正在厨房帮忙,顺路偷点吃的,一见萧崇,眼神就有些不自然了,“二少醒了啊?” “嗯,”萧崇把一样样点心装进食盒里,半会儿,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桃花抿了抿嘴唇,“别太勉强自己。” “啊?” 桃花作出一番”我懂得“的暗示,末了,顺了一块火腿在嘴里,嚼了嚼,含糊道,“我听说那事可遭罪了。” 萧崇一脸不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摇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另一边的叶澜,傻坐在床上,什么也想不起来干,把小枕头抱在怀里,腿盘着,手杵着脸,一点点捋着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时候他虽然躺在床上,确实有点困,但萧崇给他盖被这些事情都记得挺清楚的,他想到这往床尾瞥了一下,小被子还在呢! 但是萧崇这表现,明明就和往常一样嘛,看着一点也不像对自己又那方面意思的感觉。 可是,如果是梦。 叶澜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对在一起的大脚趾,那不是更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可能心底里隐秘地对萧崇有什么企图…… 天哦。 叶澜抱住头,他这样多久了,想想当年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单纯的——他自己觉得——小孩子,叶澜觉得自己和常勤他爹一样可耻。 “二少爷,您怎么还没换衣服?” 叶澜抬起脸,看萧崇,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萧崇往后退了一下,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指指屏风,“先换个衣服吧。” 完了,叶澜越想越绝望,抱着自己的衣服,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屏风后面,又偷偷瞄了一眼萧崇,痛心疾首。 萧崇根本不知道叶澜这一早上的大起大落,照常摆着碗筷,心里还想着一会叶澜和萧傲相对,自己应该怎样介绍。 但他做得准备毫无用处。 叶澜一见萧傲就挺有亲切感,他最喜欢萧崇的时候,就是他这种时候,半脱了儿童的稚气,又带点叛逆,浑身都是朝气的感觉,尤其,萧傲比萧崇有点更强,会笑。 “谢谢二少爷肯收留我。”萧傲的上半张脸都被绑着,毫不影响他露出一口小白牙。 叶澜欣慰,就好像他此时的笑容能帮他补全对萧崇的期望似的,“没事,你这是为叶熙受的伤,理应我们家对你负责,好生养着,不急着回家。” “二少,您可真和我哥,”萧傲赶紧改口,“萧崇说的似的,菩萨心肠。” 叶澜闻言兴奋地看萧崇,“你真这么说我的啊?” “没有,”萧崇答得坦荡,“他添油加醋的。” “一个意思一个意思。”萧傲赶忙解释,“反正是说了二少爷的好。” “没事,”叶澜无所谓地笑笑,比萧傲所想的要亲切得多,怪不得萧崇可以在叶家待这么久,这家里的人果然都很好。 他这一想到叶熙,叶熙就推门进来,“你换药了吗……哥,”叶熙咂咂嘴,“你怎么也在啊。” “这光是你家啊?”叶澜不满地瞟了她一眼,“手里拿的什么啊?” “啊,这是我找桃花她们讨来的药,说是对愈合伤疤有奇效。” “昨天送一个,今天送一个,明天要不要把药店也搬进来啊。” 叶熙看他语气不善,插起了腰,“你对我还有什么意见啊,要不要我和母亲一并说了啊,连着你偷偷去暖香阁的事?” 这兄妹俩真是各有各的把柄啊。 叶澜一听这话,立刻服软,站起身,“算了,你来你来,”他让出萧傲床边的位置,“我今天替你到店里去。” “哥!”叶熙笑起来也是一口白牙,和萧傲出奇的般配。 叶澜摇摇头,给萧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退了出来。 门里面立刻响起了叶熙的笑声和萧崇有点沙哑的声音。 “你弟弟和你可真不像。”叶澜边走边和萧崇嘀咕,“你要是也跟他一样,成天乐呵呵的……” 萧崇侧过脸,眼睛直视着叶澜,好像能把他整个人都看穿似的。 叶澜可不是怕哦,不过他还是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样确实有点傻气,还是该沉着脸,稳重!” 第92章 叶府这几日又忙碌了起来, 气势堪比当年叶沧成亲。 这可是二少爷第一次出远门啊! 每个碰到了一起的丫头小厮都会讲一句这话, 弄得叶沧心里怪不自在的, “我当年去中原游历,也没见你们……” “能一样吗,”叶夫人又给叶澜添了一筷子菜, “叶澜哪有你靠谱,不给他准备充足了,到时候出了事怎么解决。” 叶澜面无表情看着他的亲娘,“我为什么就……” “哥!萧傲也跟着去吗?”叶熙眨着大眼看叶澜, 她就关心这个。 叶澜眼眉挤在一起, “嗯, 哥让我多带点人。” “他伤还没全好, 你可不能总支使他, ”叶熙嘱咐。 “那我带着他干啥, 供起来吗?”叶澜长叹口气, 看着桌上一圈人,“我觉着, 我就不是这家亲生的。” 叶夫人瞪他一眼,“不是亲生的,我就让你爹放狗把你轰出去了。” 叶夫人提到狗,忽然气血上涌,对着叶晋安大吼一声,“吃饭的时候能不抱着它了吗?” 叶晋安无辜地抱紧了怀里的小狗,“不是说叶澜的事吗, 跟巧曼有什么关系?” “爹,”叶澜露出极度嫌弃的表情,“你给只狗起名字叫巧曼?” “怎么了?!” 叶晋安是在这次的商路上捡到巧曼的,他们当时路过一处村庄,看见有人拿一只母狗寻开心,又逗又打的,叶晋安看着生气,上去理论,人家来一句自己的狗自己怎么对待都是应该的。 叶晋安立刻就把母狗买了下来,可母狗怎么也不肯和他走,还一直咬着他的裤边,把他带到了自己的窝前,这才发现了巧曼。 她当时小的,只有掌心这么大点。 叶晋安把巧曼一同带走了,半路上发现了其实大狗已经撑不住了…… “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得和只小母狗争宠。”叶夫人用手拧了叶晋安的胳膊一下,后者还是不为所动,接着抱小狗亲昵。 “爷,我也想抱。”叶凉跃跃欲试。 叶澜更加嫌弃他,“算了吧,连只蚂蚱你都养不活,饶了人家巧曼吧。” 他倒是一下就适应了巧曼这名字。 叶凉不服气,“二叔,你知道为什么一家人都不喜欢你嘛!” 叶凉的嘴都鼓起来了,看来特别有底气。 叶熙扶着桌子大笑,“打起来,快,打起来。” 叶沧叹了口气,这家里就没点能省心的人。 他突然有感应似的看向了坐在桌子角落的沈修,对方的嘴角温柔翘起,带着笑意看着这一大桌子人。 …… 叶家人吃饭的这功夫,萧崇回到了叶澜的屋里,正看见桃花在做最后的整理。 “还有什么我要帮忙的吗?” “呐,二少爷写了个书单,说都要带着,你帮他弄,”桃花说到这咂咂嘴,“就跟他多好学似的。” “好。”萧崇把单子接过,对着书柜一本一本挑拣出来。 桃花那边给叶澜收拾贴身衣服,一件件叠地整齐。 兴许是离情别意实在太浓,桃花越收拾着心里越感慨,“这可是二少爷第一次出远门,你可要时刻注意着。” “知道,”萧崇答了一声,忽觉得桃花的语气不对劲,抬头看她,果然哭了,“怎么了?” 桃花掏出小手绢,抹抹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受,一想到得有好几个月都见不着二少爷……” “我会代你好好照顾他的。” “就是说啊,”桃花抽噎,“你肯定能好好照顾他,但我就是难受嘛。” “桃花,你是不是……” 萧崇想了想,“喜欢二少爷?” 桃花的眼泪咻一下全窜回去了,瞪了萧崇一眼,“你们男人是不是只要个女人对你们好点就只会往那边想?” 萧崇知道说错话,不再言语,走到桃花边上,轻轻拍了下桃花的后背,“我不是那意思。” “我从小跟着二少爷,要说,这感情就有点,”桃花抬着头想了想,“母子吧。” 萧崇面无表情地看着桃花,母子? “这种感受你不懂,”桃花又自己叹气,“我要是真对二少爷有别的意思,先做的事不就得是把你俩分开嘛。” “我们?”萧崇偷偷瞄了一眼桃花,不知道她说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件事。 “我不比你们俩都敏感得多,”桃花用肩膀蹭蹭萧崇,“到哪一步了?” 门外的叶澜刚要进门,就停住了脚,偷偷蹲到门外,耳朵倒是竖的老高。 “没有,哪一步都没有。”萧崇有些羞涩,他一到这种时候就会不断重复之前的话,“你说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啧,”桃花揽住萧崇肩膀,“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吧,跟姐姐讲讲。” 萧崇推开桃花,“干活。” 桃花套话失败,只得继续做之前的事情,边叠衣服边叹气,“俩人都要走了,也不给我个准话。” 萧崇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一板一眼地收拾书本,尽管心里已经乱成了麻。 同样不知所措地还有外面那一位,叶澜蹲在原处,仔细想着,到底这俩人的对话究竟什么意思啊。 第93章 叶府门前的马车停了一溜, 每辆车上都下来个翩翩少年, 向着叶夫人走过来。 叶夫人眼眶一热, 掐着自己老爷的胳膊,“当年和我求亲的小伙子也是这样排成一排的。” 叶晋安摸摸巧曼头上的毛,看她一眼, “当年明明除了我,谁都不敢踏进你家门,生怕你逮着他们死要嫁过去。” 叶夫人的眼睛一下子露出凶光。 萧崇从他俩身边经过,一直抿着嘴生怕笑出来。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一件一件摞在叶澜的马车上。 “干妈!”梁邱叫得这个甜, 惹得叶夫人由怒转喜, 一张笑脸对着他, “你跟着澜儿, 可要好好看着他, 还有辉儿, ”叶夫人朝贺辉招手,贺辉连忙加快脚步, 走到她跟前,“姨娘。” “要是这澜儿不听话,你们俩可一定要好好教育,”叶夫人握着两人的手,“你们都比他年长,他多听听你们的话,绝不会出事。” “乌龟还比我年长呢, 我也得听它的呗。”叶澜手里就拿了把扇子,他听说南方热的很,一定有这的用处。 “抬什么杠!”叶夫人不满。 她又瞥到一直站在远处的常勤,“诶呀,怎么不过来?” 常勤闻言,硬着头皮往前走一步,“姨娘。” 他是该这么叫叶夫人,当年他的娘亲和叶夫人也是好友,只是去世的极早,两家的关系也就生疏了,常勤本身孤僻,不大爱同人交流,除了一些必要参与的场合,都能逃多远就多远。 “诶,”叶夫人对着他笑,“有你跟着,我也踏实,这几个都不好好学武,人家一推就倒,你还能保护着点他们。” “我知道。”常勤对着叶夫人点头,脸上微有怯意。 叶晋安对着几个小伙子笑笑,“钱粮都给你们带足了,这一路上,若是遇上任何危险,不好解决的事情,一定要到当地的驿站去。”叶晋安又解释,“你们走的都是商路,驿站里怎么也有和我熟悉的人,总会帮衬着点的。” “还有哦……” “能拿钱解决的事就别用命拼。”叶澜早知道他爹要说什么了,翻着白眼给他爹说全了。 “二叔!”叶凉的小胳膊小腿晃荡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扑进叶澜的怀里,“二叔,你记着你答应我的事吗?” 这家里就不能有点真诚待我的人吗,叶澜腹诽一句,但还是老实把叶凉抱了起来,点了点他有些肉肉的鼻头,“记得,中原的肉脯,肯定给你带回来。” “好嘞,”叶凉抱住叶澜的脖子,嘟着嘴唇在叶澜的脸上舔了一口,“么。” 叶澜微笑,用额头蹭了蹭叶凉的,“你爹呢,怎么还不出来?” “后面呢。”叶凉指指后面,叶沧携着夫人一起走了出来。 叶沧早就嘱咐了叶澜不少,今天反倒没什么话说了,对着几个年轻人点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 叶澜觉得他眼圈下面有点青,便调笑道,“哥,你就这么舍不得我啊,昨晚都没睡好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叶澜嫂子便看向叶沧,“你昨晚没睡好吗?” 叶沧眨了眨眼,用手指轻轻贴了下眼皮,“很明显吗,昨晚和沈修喝了不少,有点兴奋。” “那你早和我讲,我给你煲点参鸡汤解酒啊。” “哪用得着。”叶沧拍了下自己夫人的肩膀,眼神瞟向一直站在旁边的沈修。 沈修这一早上,神情始终恍惚,如果说是因为和叶沧昨晚喝酒造成的,倒也说的过去。 萧崇有点担心地看了看他,却没注意萧傲直接撞到自己身上了,“对不住,”萧崇先道歉。 萧傲连忙摇头,他也没注意萧崇,一个劲往门里瞅。 萧崇知道他在等谁,扶了下他身子,把一封信直接送进了对方的袖子里,“小姐说不想出来送行,怕哭,只让我把信交给你。” 萧傲脸上的神色从失望转惊喜,真是精彩极了。 萧崇忍不住在心里咂嘴,他弟弟这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今后可不好办事啊。 行李都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站在门口闲聊的大家也都渐渐停了。 沈修站在叶家人面前,对着叶晋安夫妇深深作揖,“这些年,蒙两位照顾了。” 叶夫人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连忙扶着沈修的手,“你说你就非得走……” 叶晋安推了下她,“这时候怎么能说这话,”他严肃道,“我知道,落叶归根,中原你想回我们也没理由拦着,但是你也要知道,这叶家也是你的家,随时都可以……” 叶晋安竟也忍不住哽咽。 这多愁善感的父母啊。 叶沧实在看不下去,走到沈修面前,他虽然不哭,但想说的话一直梗在喉间,两人就相对着,谁也不说话。 “咳,”叶澜实在看不过去,虽然不知道昨天晚上这俩对着月亮喝酒,喝出了什么真心话,但是再不说点什么,可能连自己嫂子都要看出不对劲了。 “此去路远,望君平安。” 沈修对着叶沧深深地鞠躬,眼里千愁万绪,却再不用对任何人说。 叶澜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这别愁感伤,趁着这功夫,偷偷瞄了一眼萧崇,还没待对方回应,就连忙移开自己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哥哥这条线断了! 第94章 赶路是件辛苦事, 跟叶澜一开始想的一点不一样。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随着马车在山石上颤啊颤的, 脸上的肉都跟着抖啊抖啊, 别提看书了,他连萧崇递过来的水壶都拿不稳,这才只是赶路的第二天。 “不行, 我们必须休息一下!”喊这一嗓子的是常勤,他动动肩膀,把倚在他肩头上,几乎快晕过去的贺辉扶起来, “找间客栈, 休息。” 叶澜抖着手, 从马车的小窗里伸出来, 比了个拇指,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修坐在他的旁边, 也虚的喘不过气, 他实在想不起来,当年是怎么跟叶沧一路过来的。 萧崇和萧傲俩人正坐在这俩人对面, 相对无言,一起摇了摇头。 晚些时候,终于进了个小镇,找到了客栈。 小镇上人不多,气氛也阴森森的,尤其是在夜间。 但一行人早顾不上这些了,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赶紧钻进去。 梁邱强忍着, 干呕了几口,头一次把梁肆的手握得这么紧,半个身子都快依上去了,“点,点些清淡的。” 马夫守卫之类都先进了客栈,按着人数定房间和饭菜——他们不是贴身的小厮,不用顾忌这一群少爷们,倒是轻松。 但萧崇他们,哎。 萧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一只手拉着叶澜的,另一只手架在叶澜背后,拖拖拽拽地把他拎到饭桌前。 叶澜一碰着桌子,整个人就倒下去了,和梁邱趴在一块,活像两只缩着头的乌龟。 萧崇看了梁肆一眼,指指柜台,“我去点菜?” 梁肆点头,萧崇便走过去。 贺辉本来身体就弱,现在更惨,常勤搀着他一边,他自己的小厮搀着另一边,蹒跚着往前挪动。 常勤吩咐道,“你去定个上房,我直接把他带上去,饭菜直接送到屋里吧。” “好!”他的小厮利落应下来,往柜台小跑。 “你先来,”萧崇本来预备着点菜呢,见他过来,就让出位置,他可知道哪边紧急。 常勤的小厮对他感激地点了下头,“要间上房。” 掌柜的,“好,一间上房,这可是最后一间了。” “好,我们要了。” 萧崇一愣,啥? 常勤的小厮立刻结钱,动作快得萧崇都没看清。 掌柜的也神速,把钱一收,钥匙就递了上去,萧崇只能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常勤的小厮拿着钥匙匆匆上楼了。 “掌柜的,没有房间了吗?”萧崇回过头,眼神有点绝望。 掌柜的手指摇了摇,“没有上房,别的还有。” 萧崇松了口气,“还有什么?” “通铺。” 萧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一共俩大间,其中一间被您这行的车夫他们订走了,剩下的人只能和散客拼了。” 萧崇犹豫着,“就没有什么别的选吗?” “这……” 掌柜的也有难言之隐,“一般商队来都会提前订好房的,我们就给空出来,现下实在……” “我知道了。”萧崇咽了下口水,缓缓回头看叶澜他们。 叶澜好像已经缓过劲来了,下巴枕在两个胳膊上,一脸期待地看着萧崇。 “有什么好菜就往那桌端吧。”萧崇抿着嘴唇,实在没什么能补偿的了。 …… “要不上楼跟贺辉挤挤?”梁邱还想挣扎一下。 叶澜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觉得你能打得过常勤,就试试去吧。” “我打不过,”梁邱暗示梁肆,“他可以上。” “算了吧,表哥本来腿就不好,又久坐,又颠簸,现在整个人魂都少了半截,咱们就别上去打扰他了。” 梁邱觉得叶澜这话也对,只好叹口气,把外衫往身上卷了卷,坐在通铺上,一只腿盘在上面,“感觉睡在这上面,整个人都淳朴了不少。” “咱们野外都睡过,这点也不算什么。”叶澜坐到他边上,又是和刚刚一样期待的眼神看着萧崇,“是吧?” 萧崇抬抬眉毛,没敢看他。 沈修没跟他们一屋,车夫他们那空个位置,叶澜就让他过去了,他可答应过他哥,好好照顾老师。 怎么说和熟人睡在一起,也比分出来强。 这四个人蜷在一角,叶澜就着点蜡烛光,还看了两页书,但他很快就看不下去了,屋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都是些刚刚下工的人。 泥瓦匠,卖货郎,修房子的,打铁的,每个人身上的气味好像都能彰显他们的身份似的,在这个不大还不够通风的屋里混在了一块。 这还算好,当这些粗人开始脱鞋脱袜,这味道变得更“美妙”了。 梁肆和萧崇都是下人,尚且有些受不了,别提叶澜和梁邱两个大少爷了。 梁邱闭气了一会,突然把脸埋进了梁肆的后背,吸了一通对方身上的味道又重新闭气。 他全程都是闭着眼,根本没有看到梁肆越变越红的脸。 叶澜也想试试这招,萧崇却拿出了一个鼻烟壶,递到叶澜手边,“没想到带这个还挺有用。” 叶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失落,瘪着嘴闻鼻烟壶里清新的薄荷味。 睡在这里的好些工人都是一直住在这的,见有新客人,有点好奇,其中一个终于问,“你们哪来的啊?” “啊,”萧崇答,“罗北城。” “大城市啊!”那人感叹了一句,转了个身子,睡着了。 有个上岁数的点起了旱烟,烟草劣质,味道也极呛,梁邱那个法子没管什么用,他直接就咳出了声。 那大爷看看他,咂了两下嘴,“闻不得啊?” “对不住,”梁邱朝他抱歉地点了点头。 这么礼貌反倒让大爷不好意思起来,把烟锅倒在地上,磕了磕,“今天就算了。” 梁邱对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借着烛光,大家也能看出来这四人的穿着不凡,得是大人物,又有几个从掌柜的那听说有人订不上房,和他们挤在一块,都知道这四个人和自己不属于一个世界,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你们家里都干啥的啊。” “打铁的!”叶澜把鼻烟壶放在一边,“叶家铁铺。” “诶?!那岂不得算是我东家了!”有个人大声笑起来。 别人也跟着起哄。 不少人从来没去过罗北城,便向叶澜他们询问起城里的人事物,叶澜和梁邱一一解答,聊了很久,到半夜,大家都困得不行了才都堪堪睡下,这时候也都不觉得这屋里的气味有一开始那样难忍了。 萧崇和梁肆都不怎么言语,只看着自己家的主子,仿佛从他们的身上能瞧见光一样。 第95章 萧崇睁开眼, 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 睡得胳膊都麻了, 他堪堪支起身子,看了挨在一起的另三人。 叶澜基本上占据了大部分位置,拳打萧崇, 脚踹梁邱,逼得梁邱…… 萧崇重新评估了下梁邱的姿势,和现下干瞪着眼绝望地看着房顶什么也做不了的梁肆, 嗯, 梁邱可能是故意的。 梁邱几乎是环抱着梁肆睡的, 腿也搁在对方身上, 恨不得能沿着梁肆的躯干爬上去。 梁肆一晚上没睡, 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似的。 他可能察觉到了萧崇已经清醒, 头缓缓地移动了下, 眼神往一边瞟了瞟。 萧崇坐起,推了下叶澜, “二少爷,醒醒了。” “我不……” 叶澜往梁邱边上翻了个身子,手直接拍在了梁邱脸上。 梁邱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咬牙切齿,“叶、澜。” 但他似乎也没清醒,抱着梁肆往床里边使劲挤了挤。 可怜的梁肆只好更加缩紧身子,期望着自己真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抱枕。 萧崇看他这样, 实在不忍心,推完叶澜又推梁邱,“都醒醒了,醒醒了。” “难受,”叶澜苦着一张脸,脑袋顶着梁邱的后背,“哪都疼。” 梁邱晃晃脑袋,终于把圈着梁肆的手给撒开了,向后推叶澜,“一边去。” “二少爷!”萧崇不停骚扰叶澜,“要睡车上睡,起来吧。” 叶澜最后折腾了一下,终于眯着眼坐了起来,不过起床气还是有的,但没往萧崇身上撒。 “起来吧,你!”他使劲搔梁邱的腰间,“你瞅瞅把人家梁肆挤得。” “啊!”梁邱忍不可忍,这二十年里,他就今天早上最讨厌叶澜,他喘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心情,才发现梁肆确实被自己挤得不像样,咳了一嗓子,把腿移了开。 梁肆重获自由,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少爷,我给你打水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梁邱皱皱眉,眨了两下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拍了下叶澜的脸,“你瞅瞅,脸跟擦脚的抹布似的。” 叶澜面无表情看他,“你跟穿了一天的袜子似的。” 这俩人,跟脚丫子分不开了。 萧崇摇摇头,跟着梁肆出去了。 这屋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离开做工去了,他们对于早上特别重视,每个人都尤其的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别人,毕竟对于他们这些贫民来说,一个好觉几乎是最高的享受了。 梁肆像小二问了接水的地方,和萧崇一同忙活起来。 萧崇觉得挺好笑的,原来每家的小厮干的事情都差不多。 他其实走在梁肆边上,心想着对方一晚上没睡,却丝毫不见疲惫,说明不论是体力和耐力都是极佳,实在很想请教一下,究竟要多勤快的练习功夫才能做到。 梁肆似乎感觉到萧崇在看自己,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萧崇摇头,“没事。” 梁肆又低下头,把接好了井水的铜盆放到台阶上,又把一方布巾搭在肩膀上,使劲泼了一把脸,终于觉得自己冷静了些许。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觉得身上滚烫,脸上也烫,被梁邱碰到过的地方都烧的厉害。 萧崇正洗脸,忽然觉得有个黑影在眼前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接, “梁肆!你怎么了!?” …… 贺辉才缓过来,这梁肆却病了。 一行人的旅程又耽搁了,不过幸亏房间空出了几间,大家总算有个能歇息的地方了。 “大夫,”梁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下,“他平时连个风寒都没得过,怎么会突然这样?” 大夫把诊脉的手收回来,“风寒都没得过吗?” 这话把梁邱噎得够呛,他根本不清楚梁肆究竟有没有得过病…… 他尴尬了一下,看向叶澜求助。 “梁肆没生过病吗?”叶澜眨着眼问他,仿佛这是当主人的应该注意的事情,真的会有人注意这些吗!? 梁邱没来由的火大,不过幸好大夫没有追问下去,“先看看吧,如果今天能退烧,说明只是舟车劳顿,但要是一直不退的话……” “会怎样?”叶澜赶紧问。 “到时候只能根据情况看看了。” 萧崇这时把重新打来的水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把布巾弄湿,正要给梁肆搁在头上,却被梁邱接过去,“我来。” 萧崇识趣,又找大夫去,“您开了药方了吗?” “啊,我这就写。” 叶澜看了眼萧崇,又走到梁邱身边,“你想吃点什么,我帮你点。” “不怎么想吃东西,等他醒了再说吧,帮我给你老师和贺辉他们道个歉,耽搁他们了。” “行。”叶澜少见梁邱露出这么不自然的表情,拍了拍他肩膀,有些担心,“你别怕,梁肆武功高强,哪会这么容易病呢。” 可他就是病了。 梁邱咬着下唇,没把这话说出来,只能看着不省人事的梁肆,好奇为什么他的唇色可以苍白到这种程度。 第96章 大家都坐在一楼的大厅, 看见萧崇他们下楼, 都投去关切的目光。 “梁肆怎么样?”贺辉问。 叶澜摇摇头, “说要过了今天才知道。” “怎么会这样,”贺辉叹了口气,自责道, “如果当时能看出来他有异样,就该让他住我们的房间。” “他总是那张脸,谁能看出他有异样。”常勤止住贺辉的话头,“你要是睡了一晚上那种地方, 今天有没有命都不知道。” “喂, 我们可都睡了一晚上‘那种’地方。”叶澜眯着眼看常勤, 让他说话注意点。 常勤瞥他一眼, 低下头, 这话倒不是说给叶澜, 而是说给其他人的, “我失礼了。” 叶澜叹了下气,坐在贺辉他们一桌, 挨着沈修,“梁邱让我来告诉你们,耽误了大家的行程真是抱歉。” “不必,”贺辉摇头,“我们又都不是办什么急事,况且旅行不就是这样,状况百出的, ”他仰着头,看看楼上,“只希望梁肆没有大碍。” 提到这叶澜咂了咂嘴,问萧崇,“昨天晚上梁肆是不是就没吃东西?” “好像是。”萧崇凭着记忆答。 “梁邱一点都不在意的!”叶澜有些气,“人家天天把他照顾的又白又胖的,对方怎么着了他是毫无察觉。” “梁邱毕竟是……” 贺辉想帮着说几句,但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亲近的人若是有点病祸,他都应该是能注意到的。 “也许是梁肆并不想让梁邱知道呢?”沈修在旁边道了一句。 萧崇听到这,看了沈修一眼,这种事还真有。 沈修有好几次生病,明明重得都下不了床了,到了叶沧会在的场合,都言笑如常,好像从没病过似的。 但沈修对叶沧的感情和梁肆的那能一样吗? 能一样吗…… 萧崇还没想明白,一边有人抓了他的手一下,他侧过头去,发现是萧傲。 萧傲对他使了个眼色,萧崇看看四下,大家都在跟叶澜说话,便随着萧傲一起走到了客栈的后院。 这倒没什么人。 “什么事?”萧崇问。 萧傲有些紧张,把一封信从袖口里拿了出来,交到萧崇手上,“成伯伯那里回信了。” “回信了?”萧崇连忙拆开信封,看着里面的内容。 写的有些简短,但大致意思就是,成渊会带领着自己的人,去长岭调查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成渊是萧崇信得过的人,他倒不怎么担心,何况这样还能让自己提前掌握情报,等到了长岭不至于无法应对。 “哥,你还是不相信我们吗?”萧傲突然问。 萧崇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们,”萧傲抿了两下嘴唇,“是故意制造那些恐怖事件,煽动民心,想北境大乱的。” 萧崇没说话,看着萧傲。 “哥,你也知道北境的奴隶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如果这项制度再不被推翻,大家可能都……” 萧傲在萧崇的注视下莫名地觉得自己没底气,“虽然现在的手段有些暴力了点,但是目的是好的!” “那我问你,现在真的到已经不付诸与武力就无法解决的局面了吗,”萧崇平静道,“不管长岭,而是在罗北城,真的到这个地步了吗?” “可罗北城的释奴令已经实行好久了,可有点成效?” “成效,”萧崇想了想叶沧当时的提议,“可能等我们从长岭回来就能看到了。” 萧傲不解,“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但是我现在不能说。” “跟我说也不行?” “不行。”萧崇一点情面都不给这个弟弟留。 但萧傲倒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抬眼看看萧崇,“那行吧,反正你也不会害我。” 他有点孩子气的模样,反倒让萧崇忍不住笑了一下。 萧崇抬手,揉了两下他的脸,可能是常笑的缘故,萧崇总觉得萧傲的脸比别人的都松软许多,“相信哥。” “打扰你们了吗?”叶澜站在门边,有些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大夫是不是把药方交给你了?” 萧崇差点把这事情忘了,“啊,我这就去抓药!” “别了,带了这么多下人,没必要光操劳你一个,”叶澜此时又露出个颇有深意的笑容,对萧崇眨眼,“你陪他多说说话。” 萧崇忍不住摇头,猜想叶澜一定是听见刚才的话了,又开始想些多余的事情了,他把药方掏出来,走到叶澜边上,交给他。 叶澜连忙趁机会蹭了两下萧崇肩膀,“还挺有哥哥样子的。” 萧崇无奈,没说话。 见叶澜小跑走了,萧傲才道,“这二少爷可真有趣。” “哪里有趣?”萧崇叹了口气,明明就是个小麻烦精化人形了。 “没有趣你还这么喜欢他。” 萧崇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张开口可能就要掉出来一样。 第97章 萧崇在原地愣着, 反复咀嚼着萧傲话里的意思, 五官全都皱在了一起。 “哥?”萧傲忍不出问。 “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萧傲想了一想, “你要不喜欢二少爷,还成天跟着他跑前跑后的?” “啊,”萧崇感觉魂魄都归位了, 松了一口大气,“这个喜欢啊。” “还能有什么喜欢?”萧傲笑了一下,紧接着就觉得有点不对,趁他没想到那些, 萧崇打断他道,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没了就尽快回到屋里, 别让人看出什么破绽。”萧崇收敛起神色, 尽量使自己严肃一点, 好像是真的警惕似的。 萧傲耸耸肩膀, 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还是老实地走回前厅,“那你一会再进来。” 萧崇站在原地, 又连着深呼吸了几次,才走到厅里。 这时小二已经很利索地把菜全都摆上桌了,原先住在这的商队走了之后,这大厅里就仅剩了自己人,大家也不怎么顾忌了,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常。 “掌柜的, 可还有空房?”有个穿黑衣的人走了进来,他腰间别着一把碧玉长萧,还挺显眼的。 “这个,”掌柜的面露难色,他这是走了什么财运,怎么一时间这么多客人,“都被定空了。” “掌柜的,”贺辉抬手,“我们能让出来一间。” 常勤不解地看他,“让出谁的?” “你的啊,”贺辉眯着眼笑,“昨日你不是和我睡的挺好的吗,掌柜的也不容易,做个生意总在这拒绝客人,不好。” 常勤把视线重新放到饭菜上,好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得太彻底。 沈修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好嘞好嘞,”掌柜的一扬手,又赶紧跟这个新来的客人沟通。 待交了钥匙,那人走过来,对着贺辉双手抱拳,“谢了。” 贺辉也站起来,“在外行走,大家就该互相照应着。” “在下戚远,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贺辉。” 戚远点点头,对着贺辉一笑,又走向厅里的空桌,自己点了些吃的。 倒是识相,侍立在侧的萧崇远远地看着戚远,他总觉得这人哪里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具体的。 他微微低眼,却看见常勤也在看戚远,莫不是想到一起了? “我回来了!”叶澜抱着好几个纸包,从门口跳了进来。 “大夫这是开了几天的药啊?”沈修笑着看叶澜,刚刚叶澜说要去抓药他就觉得奇怪。 这么多下人不用,他偏偏要亲自去,肯定是想顺道逛逛这城镇之中有趣的地方,果不其然,买了这些不一定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叶澜一眼就猜出沈修心里想的,“老师,我是想给梁肆再买些蜜饯好就着苦药吃进去。”他嘿嘿笑了两声,“可我一尝,这蜜饯实在好吃,所以就多买了点,想着跟大家分享。” “呐,萧崇,你帮我,”叶澜朝萧崇晃晃胳膊,“分给大家。” 萧崇和沈修对视一眼,一起摇摇头,然后走到叶澜边上,拿起几个纸包,道,“先别顾着蜜饯,哪个是药啊,让店小二去煎药。” “哦哦,在这呢。”叶澜献宝似的捧着药包,“我真的第一件事就去抓药了。” 贺辉偷笑,“此地无银。” “表哥!” “啊,快来做。”贺辉指指自己边上的座位。 萧崇一桌留了一包蜜饯,发现还多出了两包,便自作主张,走到戚远边上,“给您也来一点吧。” 戚远抬眼看萧崇,点点头,也不拒绝,笑了一下,“谢谢。” 叶澜远远看着觉得奇怪,便问贺辉,“那是谁?” “旅客吧,”贺辉道,“刚才来的时候,没空房了,我就把常勤的让出去了。” “挺好挺好,那他住哪?” “和我一间啊。” 叶澜的笑容僵在原处,没好气地看了眼常勤,“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常勤想生气,却气不起来,谁让叶澜真猜准了呢。 这会功夫,萧崇已经走了回来,把余下的一包放在叶澜手心里,“咱们留着。” 叶澜抬头,对着萧崇竖了个拇指,“好!” 萧崇又看了眼常勤,“确实是把剑。” 常勤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对着萧崇点点头。 他俩这没头没尾的互动让叶澜和贺辉不解,“什么意思?” “刚才那人,腰间别的长萧,不是一把普通的萧,只是一把外形像萧的剑鞘。”常勤对贺辉说话的时候语气既平缓又很有耐心,完全和平常两个样。 不过叶澜现下没时间嘲讽他,兴奋道,“他是个剑客啊!?” “还有可能是刺客。”萧崇无情地泼冷水。 “哪个刺客会光明正大地把武器摆在桌上啊,”叶澜咂了咂嘴,满脸羡慕,“有点潇洒啊这感觉,一个人带着一把剑,行走在寂寞的苦旅上。” “这时候倒挺有诗意的,”沈修摇头,“但是和萧崇说的一样,咱们还是要有点警戒心才是。” “啊,萧崇,你说我以后要不要也这样?” “嗯?” “带着我的宝剑!” “带着你的脑子吧还是。”常勤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让贺辉刚咽下的饭粒差点又喷出来。 叶澜瞪着快要喷出火来的眼,“我就是不和你一般见识,萧崇,怼他。” 萧崇却没什么反应,他还在看着那个戚远。 他刚才走过去的时候,这个人的神色如常,没有任何要隐藏他的萧的意思。 对,确实很像一个坦荡的江湖人。 但这身份太理所应当了,反倒让人起疑,可现下萧崇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怀疑他的理由,只能任自己的疑心在脑子里乱窜。 “萧崇!”叶澜把萧崇的心神一下子都喊回来了。 “啊?” “叶澜,别闹了,”沈修都有点看不下去,“好好吃个饭,待会你再送些给梁邱,知道吗。” “哦。”叶澜噘嘴,以示妥协。 “还是老师有办法,”贺辉和沈修很是投缘,两个人本来性情相合,又在文化造诣上相仿,聊得本来就好,见沈修能制住叶澜,不让他和常勤的矛盾激化,贺辉对沈修更加钦佩。 他俩在那相逢恨晚,留叶澜和常勤俩人接着大眼瞪小眼。 第98章 叶澜敲了两下门, 对里面道, “我们进来了, ”便推门而入。 萧崇跟在他后面,端着饭菜,挑的都是清淡的, 照梁邱这么大火气,可不一定能吃进去油腥。 见他们进来,梁邱也没说什么,仍一动不动地看着梁肆。 “他怎么样了?”叶澜凑到边上问。 “没什么动静, 但没有流那么多汗了, 刚才喊渴, 我就喂了点水, 现在没什么动静了。” 叶澜看见床头的小桌上摆着个小茶杯, 茶杯里放了个汤匙, 啧了一声, “没想到梁大少爷也能伺候人了?” “别阴阳怪气的啊,”梁邱挑着眉毛看叶澜, 不得不说,梁邱这些年越来越有魄力了,一瞪起眼来,叶澜都有点慌,严肃了下,“我就是开玩笑。” 萧崇在一边,把饭菜摆好, “先吃点东西吧,没有力气,没法照顾人。” “我都说了我不吃的,”梁邱实在没心思。 这一上午,他就这么不发一言地看着梁肆,心里五味陈杂。 他不像叶澜,心里有点苦闷就要同人倾诉,他更善于伪装出一个从容的外壳,好像什么事都不会使他慌乱似的。 越在乎这种掌控事情的感觉,就会越惧怕失控时候的那种发自心底的战栗。 就像现在。 像是个完人一般的梁肆,就躺在自己面前,不知道他为什么生病,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不知道他的病有没有得治…… 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梁邱几乎崩溃,多年前,那种胃里痉挛的感觉不断袭来,他没心思吃下任何东西。 “别等到他醒过来,你又病倒了,”叶澜拉着梁邱的衣袖,“那还不如打道回府呢。” 梁邱闭着眼挣扎,“我真吃不下。” “送药来了。”外面店小二敲门。 “来了!”萧崇去开门,把小托盘接了下来。 叶澜由此建议,“呐,他吃药,你吃饭,都好好的。” “我喂他!” 梁邱抢过药碗,被碗沿溅出的药汤烫了一下,“嘶。” “诶呦,我的梁大少爷,我求求你了,这时候你还逞什么能耐啊,”叶澜看着这样的梁邱,觉得有些心疼,向萧崇使了个眼色。 萧崇点头,他知道叶澜是要自己喂梁肆吃药。 他坐在床边,看着梁肆苍白的脸,有些可惜。 梁肆是个很会隐藏的人,他可以调整自己的呼吸,放慢放轻到别人几乎感受不到的程度,很多时候,他就像梁邱的影子一样藏在光芒下面。 他不需要别人的注视,不需要关心,不需要爱。 萧崇想到梁肆说过,做杀手,首要就是和别的人断掉所有情感上的联系。 习惯了孤单,就会在该下手的时候果断。 萧崇稍稍垫高梁肆的后脑,让他紧抿的嘴唇稍稍有些缝隙,舀了一勺药汤在嘴边吹吹,顺着缝隙倒进去。 萧崇做得小心翼翼,因为他知道梁邱一直在后面注视着自己。 如芒在背的感觉。 “你好歹吃两口,”叶澜按着梁邱的脖子,“萧崇比你不更会照顾人!” 是,他是比我会照顾人,梁邱在心里默默道,但这种时候,我更想自己照顾他。 梁邱忽然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更会照顾人还是让梁肆呛到了药汤,梁肆使劲地咳了两下,整张脸因为痛苦而皱成一个团。 萧崇拿出手帕,在他脖子上擦了擦,咧咧嘴,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心想完了。 “醒了吗?”梁邱的声音轻的让萧崇以为是幻觉,但他还是看向梁肆,后者果然眯着眼睛,有些苏醒的意味。 萧崇松口气,他刚还想着叶澜都吹牛吹出去说自己更会照顾人了,要是这英名毁在刚才那一下上可不好。 梁肆的嘴动了下,萧崇想凑近,但看着更加担心的梁邱,还是让开位置,梁邱连忙坐下,半个身子都俯在床上,“什么?” “苦。” “蜜饯呢!”梁邱转过身问叶澜。 叶澜赶紧拿出蜜饯,递到梁邱手上,“这这!” 梁邱颤着手想直接塞进梁肆嘴里,萧崇连忙出声提醒,“弄碎点,他现在嚼不了。” “好好,”梁邱照做。 梁肆含着蜜饯之后,脸色就没刚才那么难看了,梁邱又问,“我接着喂你?” 兴许是烧糊涂了,梁肆的话听起来有些任性,“只喝一点点。” “一点点也行!”梁邱连忙道。 叶澜拉着萧崇,站得远远的,看着这有点诡异的一幕,“他们俩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还是一起被上身的那种。” “我也没见过他们这样。” “梁邱哪对人这么妥帖过,连之前那个……” 叶澜比划了两下,想让萧崇明白,“都没这样过。” “不知道。”萧崇摇头,他确实不大懂。 叶澜拼命想了想,“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以前对梁肆太不好了,所以现在一下反弹了?” “可能是吧。” 萧崇觉得当着人家面说这些不好,贴在叶澜耳朵边上,“我们先出去吧。” 叶澜下巴点了点,习惯性地拉着萧崇的手,两人刚把门打开,就瞅见了贺辉。 贺辉要敲门的手还留在半空呢。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视线一下移到叶澜的手上。 叶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注意到贺辉眼神的那刻,闪电速度甩开了萧崇的手。 其实这并没什么的啊,叶澜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萧崇的眼中失落一闪而过,他勉强动动嘴唇,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堪。 “先别进去了,梁肆刚醒。”叶澜忙道。 “醒了?”贺辉一笑,“那就好,我也就不打扰了。”他探头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萧崇关好门,和叶澜前后稍稍岔开距离,不再并肩走在一起。 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最合适的距离。 第99章 叶澜坐在床上, 这可比昨天晚上的大通铺舒服多了, 但这样独处反倒让他觉得忐忑, 眼神不断飘向萧崇。 对方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一会在收拾这个,一会又去弄别的, 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叶澜轻声地叹了下气,低下头,开始翻自己膝上的书本,实际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脑子里去。 而萧崇同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机械地把一样东西放到包袱里, 再拿出来, 反反复复, 对现在的他来说, 什么都比对着叶澜那张脸让他畅快。 叶澜刚才那个小动作, 实在太令他灰心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思敏感, 但是内心的烦躁几乎使他整个人都烧起来,火大到想把心里一切都对叶澜坦白, 可最后一丝理智仍在阻止着他。 “呐,”叶澜舔了舔嘴唇,终于想到点话题,“你……” “什么事?!”萧崇抬眼,眼冒凶光,让叶澜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没什么。” 叶澜的嘴微微鼓起来, 又放了一口气出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撒了回去,接着垂头看手里的东西。 不想这样的。 萧崇后悔不迭,他怎么能对叶澜用这么重的语气,对方从头到尾也没做错什么啊。 还没等叶澜有什么反应,萧崇已经开始在心里反省。 只那么一个有些委屈的表情,已经让萧崇忘记自己刚才的火气,并且立刻调转立场,设身处地地开始为对方想起来了。 “嗯,”叶澜第二次尝试,“我是想说那个剑客是不是就住在我们隔壁啊?” 先深呼吸一次,再尽量慢的抬头,萧崇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指示,现在,语气尽量和缓,“是吧。” 叶澜一看萧崇这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对他招手,“过来过来,”他兴奋起来,“你觉得他是去哪的?” 萧崇放下手下的东西,走到叶澜身边,挨着他坐下,刚才的事情两个人都当没发生一样,照常说道,“总不会跟咱们同路就是。” “你怎么知道呢,”叶澜两手抱胸,认真思考起来,旅途中这样的不定因素还是很让人兴奋的,“你说我们应不应该跟他交个朋友?我看你的那些话本里好多这样写的,见对方风姿飒爽,随即结交。我哥和老师不就是这样遇上的吗!?” “那话本都是从未闯荡过江湖的读书人写的,你也信?”鉴于刚才,萧崇马上又和缓语气道,“一路上本就会有很多危险,能少和陌生人结交就离他们远点。我们又不同于大少爷,他本就经验丰富。” 叶澜的嘴撅起来,这是又不高兴了。 “你要想去,我就陪你一起。”萧崇就向叶澜妥协这件事做得最快。 叶澜站起来,“好!” 萧崇知道,旅途上无聊,叶澜一开始的激情早就耗干了,现下有了有趣的东西,自然不能放过。 叶澜带着萧崇走到戚远的房间门口,和萧崇对了下眼神,收到对方肯定之后,敲了敲门,“戚壮士在吗?” 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有人应声,叶澜皱着眉看了眼萧崇,“不在。” 萧崇心里其实有些幸灾乐祸,但是嘴上却说,“先回去吧,晚上吃饭的时候再来。” “好吧。”叶澜叹了口气,一转身,突然被人狠力撞了一下,倒在萧崇身上。 “对不住。”戚远对叶澜一抱拳,然后立刻钻进了屋里,把门一关。 萧崇扶着叶澜,眼睛眯起来,这个人果然不是该招惹的。 叶澜瘪着嘴,显然是很不满,气哼哼地说道,“走了走了!” 叶二少爷第一次闯江湖就碰了个钉子,心里憋屈的很,盘着腿坐在床上,小声抱怨。“戏里不是这么演的!” “戏里有哪件事是真的啊?”萧崇坐在他旁边,没有脱鞋,便翘着一只腿,把叶澜的书摆在自己面前,接着叶澜刚刚看过的地方看下去。 “郎情妾意这种事总是有的。”叶澜倚在萧崇的肩头,捻了个兰花指,“咿咿呀呀!” 萧崇哼笑了一下,肩膀颤动,传进了叶澜的心里。 他动作一僵,又坐直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叶澜摸着自己的心脏,揉了揉胸口,“萧崇,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萧崇闻言抬头,正要问,门就被很大的力气推开了,“梁邱出事了!” 常勤的脸阴沉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太少了,明天保证三千字! 第100章 “梁邱出事了。”常勤把门使劲一推, 见叶澜瞪大眼看自己, 知道他明白事情严重性, 就立刻去告诉第二间房里的人。 萧崇和叶澜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梁邱的房间,看着贺辉正用一块布巾按着梁邱的脖颈处,正为他止血。 梁邱紧闭着眼, 动也不敢动,他长这么大,几乎是头一次受伤,又惊又怕, 却不得不在此刻冷静下来。 梁肆正看着呢。 梁肆本就虚弱, 现下就差晕过去了。 叶澜和萧崇各奔一边, 萧崇从贺辉手里把布巾接下, 按在梁邱的伤处, 帮他止血。 贺辉松了口气, 跟叶澜一同去看梁肆。 梁肆整个人不住颤抖, 比之前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强撑着身体想去确认梁邱的状况, 却被叶澜一把按在床上,“他没事的,你先别管他,凶手是谁,看清楚了吗?” “没有,”梁肆喘着粗气,整个人虚弱得抬不起头来, 他指指地上的药碗,“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 血基本上止住了,萧崇小心抬起布巾,看了下伤处,“是剑伤。” 剑! 叶澜一怔,看向门口,常勤正好冲进来,“那个人跑了!” 叶澜和萧崇对视,两人都是惊异神色。 怪不得刚才那人神色如此匆忙! 梁邱紧咬着牙,眼睛一瞟地上的血,问了一声,“都是我的血?” 萧崇点头,“嗯。” 梁邱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此时,梁家的守卫也都蜂拥而上,不大的屋子里现下挤满了人。 梁家能做主的两个人,一个晕在椅子上,一个倒在床上,大家都没了主心骨,全看向叶澜。 叶澜连吸了两口气,镇定下来,“大夫找了吗?” “已经叫人去请了,”一个年长点的守卫对叶澜道,“刚刚常家少爷领出去了一班人,说是追刺客去了。” “好,好,”叶澜现下根本想不出来什么解决的方法,他只能先安抚下众人,“梁邱的血已经止住了,你们几个,把他抬到隔壁房间,切勿乱动,一切等大夫来再做诊断。”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梁肆,“你组织组织语言,把刚才的事情重新捋一遍。” 梁肆微微点头。 萧崇听从叶澜的话,依旧替梁邱扶着伤口,指挥着其他守卫,一起把梁邱抬到了隔壁房间。 贺辉这时候问,“还要报官吗?” 叶澜低着头想了想,“还是不要了,现在咱们不在罗北城,找了官差,调查起来,费时费力,我们根本走不了,尤其敌在暗处,我们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们来的人就会越多,”叶澜抿了下嘴唇,“现下,第一是弄清这人为什么是冲着梁邱来的,第二就是抓紧离开了。” 贺辉随着他点头,又转向梁肆,“我在这陪着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可以详细同我讲。” “表哥?” “你去梁邱那边吧,你不是想要调查刺客的目的吗,”贺辉嘴角扬了扬,“我们澜儿真有点大人样了呢。” 叶澜面皮一红,微微垂眼,“我去看看那边。” “您快着点吧!”萧傲搀着大夫往屋里走,他腿脚快,一听说出了事就往医馆跑。 “怎么刚诊完一个又来一个?”大夫累得满头大汗,等人群给自己让开路,更加惊讶,这不是白天那个人? “大夫,是皮外伤,我看了,伤口不深,血已经止住了,”萧崇把自己刚观察到的事情一件一件告诉给大夫,“就是他本人有些怕血,一见这么多血,没经受住,就晕过去了。” 大夫点点头,捻开梁邱的眼皮,看了看,“失血过多,除了要涂外伤的药,内服的也不可少。” 他接下来就扒开了布巾。 布巾刚刚一直按在伤处,一些将干未干的血浆使它粘在伤处,被拿下来的时候梁邱痛得一颤,清醒过来。 众人见自家少爷醒了,都松口气,忙凑上去,“少爷!?” “都给我离远点,”梁邱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敢使劲,他可惜命得很,“下去等着吧,活着呢。” 梁邱平时御人有术,他们家守卫见着他大气都不敢出,听了这话,都灰溜溜地离开了。 大夫看他还挺配合,便拿出药粉,把梁邱的头稍微往一边偏一偏,“我先给你敷点外伤药。” 梁邱深深吸口气,药粉撒在伤处还是使他痛得牙都打颤。 梁肆经常受这样的伤,他每次也都会痛成这样吗? “我看那人身手很利落,为什么偏了一点,正好躲过致命处?”萧崇问。 梁邱没好气地看他,“他冲进来的时候,梁肆推了他一下,正好常勤来我屋里找贺辉,有他在,对方就没继续,直接跳窗逃了。” “怪不得,”叶澜走进屋里,“我看梁肆那大喘气的样子,感觉用尽了力气似的。” 梁邱朝叶澜扬了扬下巴,“他没事吧?” “等你这边完事了,就把大夫招过去,”叶澜叹了口气,“这地方也太小了,能出诊的就您这么一位。” 大夫摇摇头,“平时我一个人是够用的,谁知道这次来了都是急活啊。” 叶澜有点不好意思,“诊金不是问题。” “谁说大夫救人只是为了那几个钱啊,”大夫帮梁邱包扎好,“行了,我接着去看那位小哥,恢复得挺快啊,不仅醒了,还有力气推人。” 叶澜对他作揖,让开路。 萧崇看叶澜,“我要不要一起跟着?” “不用了,老师和表哥都在那,还有你弟弟,人手很够,”叶澜说到这挑挑眉毛,“我这边就不同了,我得找个人帮着我刑讯逼供。” 那我可以,萧崇两只手握在一起,骨节掰扯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梁邱警惕地看了这俩人一眼,手微微抬起,“我招。” “为什么这人就针对你,”叶澜看着梁邱,“你又做什么缺德事了?” “缺德的事情我可没怎么做过,”梁邱叹了口气,“能让人恨到想杀了我的事情,我也就做了一样。” “嗯?” “我用钱财资助过在罗北城闹事的奴隶。” 叶澜眼睛睁大,看向萧崇,这还遇上金主了? “怪不得,”叶澜突然回想到之前他哥哥回城那天的事,“你那天的表现那么镇定,就算见识过挺多残忍的事情,你也不至于毫无触动啊,只可能是你就是那事的谋划人之一了。” “别别,”梁邱瞟他一眼,“帽子别给扣那么大,那天那件事,我也就仅知道一点而已,我也没猜到会是死谏。” “而且,”梁邱继续说,“说是资助,但我也只是参与了一小部分,根本没有打进他们的核心里面,”他嘴角抽动了下,“我怎么也要顾及着我爹的地位。” “那既然没参与到核心事件里,你又怎么会被人盯上,”叶澜看着梁邱肩膀上这一道伤,“而且你这个专业程度明显要比刺杀表哥的强得多,一看就贵。” “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我这种越在外部的越容易被人出卖吧。”梁邱说到这忽然抬眼看叶澜,“你说,暖香阁那个事是不是也?” “陈老头暗中资助想叛乱的奴隶?!”叶澜呲着牙,“这也太可怕了吧,”他主要实在没办法把那个长相猥琐的小老头和那些舍生取义的奴隶们放到一起。 “也有可能啊。” 叶澜从没想过原来他们跟权力的中心搅得这么近,接连的事情让他有点慌乱,他手不自觉地后摆,这是一个信号。 萧崇的手握成拳,最后还是伸了出去,“没事,会有办法的。” 叶澜抬眼看萧崇,神色里的慌张渐渐敛去,“我们得把所有的事情都捋清楚才行。” 萧崇冲他点头。 “这还有个活人呢好吗?”梁邱不满地开口。 “你刚才给梁肆喂药的时候,我们可是回避了。”叶澜对梁邱就毫不客气了。 梁邱听了这话更气,“我怎么回避,”他指着自己的伤口,“我钻到墙里吗?” “懒得理你。”叶澜对他呲牙。 萧崇低眼,看着叶澜并没有撒开自己的手,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他刚才也没尝过那蜜饯啊。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回啦! 第101章 如果说阎王爷长什么样不知道的话, 就请来看看现在常勤的脸吧, 叶澜在心里默默道。 外面天色已黑, 就算常勤心里再急,他家的守卫也不能再让他追下去,只能打道回府了, 于是一干人都得看着他这张晦气的脸色。 贺辉拍拍他的肩膀,“对方肯定是有准备的,要是这么容易被你追到那还要官府的人做什么?” 这回丝毫没有安慰到常勤,但出于对贺辉的尊重, 常勤的神色缓和了下, 又扫过他爹为他选的一干守卫, “废物。” 常家的守卫一声不吭, 他们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啊。 叶澜在心里感叹了下, 见人差不多到齐了, 拍了下手掌,“既然大家都在了, 我就说一下,明天一早,”他指指楼上,“不管他们俩恢复成什么样,我们都出发,到下一个城镇去。” 见没有人有异议,叶澜又道, “这回安排了人提前去订房间了,到明天天黑时我们应该也能住上客栈了。” 沈修站在边上点头,“那大家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下,这一路看来不止这些危难,没有充足的精力是应付不了的。” 沈修语气和缓,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也因为他在这其中最为年长,说的话要比叶澜更加有力一点。 叶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现下确实需要有人能帮衬他说几句。 “那我今天晚上去照顾梁肆,他那缺人可不行,”贺辉见要说的都说完了,便主动提出来。 “这么多下人,哪用得着你。”常勤的声音阴森森的,显然还没从刚才糟糕的心情里恢复。 叶澜虽然不喜欢他的语气,但是这话也有理,“表哥,你就别逞强了,你和他一屋,出了事先保护谁啊。” “可……” 贺辉天生好心眼,还是忍不住道,“交给别人我挺不放心的。” 他是真的把梁肆当作自己人。 “可少爷,你今天忙活了一天,还没歇过。”贺辉自己的小厮都不愿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常勤,他可知道谁能治得了他家少爷。 常勤眉毛一抬,“我替你照顾他。” “那就这么决定了!”还没等贺辉说话,叶澜先拍了下手掌,算是定下来了,“各自回房吧。” 众人一哄而散,几家年长的守卫凑在一起,商量守夜的班次。 这件事情让大家一开始玩乐的心态消失殆尽,纷纷都提高了警惕。 这几个少爷分别是各自家里的金疙瘩,真出了事,他们赔几条命可都不够。 叶澜走去梁邱屋里的路上,偷偷从门缝里瞄了眼常勤和梁肆。 这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 常勤看着地板,梁肆看着屋顶,谁都不开口,若不是能看见他们的样子,真的就像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叶澜咂了咂嘴,立刻感觉常勤的眼神向冷冽的寒光扫过自己身上似的,连忙帮他们把门合严实了,捂着小心口,冗自后怕,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他来到梁邱的屋子,一开门就看见梁邱那惊喜的眼神瞬间变成失落,气哼哼道,“怎么,叶二少爷陪你你还不高兴啊。” “叶二少爷,我都这样了,你就饶了我吧,”梁邱叹了口气,“他还不能下床?” “我发现你这个人是不是虐待狂啊,”叶澜嫌弃地看着梁邱,“人家是不是好一点就得来伺候你?” 梁邱瞟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没有还嘴,却也没说别的。 气氛一时尴尬,和旁边屋要有的比了,叶澜才开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什么?” “梁肆啊,”叶澜一副“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早上还把人家宝贝得什么似的,现在提到他又耷拉着脸,你到底怎么看他?” “没怎么看他,”梁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他是我的小厮,是我的侍卫,是我的人,就这样。” “可你明明对他……” “那你对萧崇怎么看?”梁邱没等叶澜说完,就反问道。 “诶?” “你自己说说,你对萧崇怎么看,”梁邱抬头盯着叶澜的眼睛,“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你还得牵着他他才能走路,他再长长可就比你高了,你还能当他是孩子?” “萧崇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梁邱逼问,“你对他,就是我对梁肆,你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 叶澜本来抱着的捉弄梁邱的心思现在全被毁了。 “我跟你怎么一样,你本来就喜欢男的!”叶澜慌不择言。 梁邱眨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叶澜连忙补救,“我不是故意提这件事的,”他抿抿嘴,“更何况,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感情也不一样。” 梁邱舔了下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认同叶澜的话。 他心里明镜一样。 他刻意压抑许久的负罪感在这一刻全涌上了心尖,他强忍了好久,终于呼出了口气,抬头的瞬间却看见了门外有个剪影,是谁他心里有数,“那你呢,你对萧崇的感情从始至终一样吗?” 叶澜没想到他会反过来问自己,正要回答是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不大对劲。 他看了眼梁邱,眼里竟有点无助。 自己对萧崇的感情一如初始吗? 他想到掀开马车帘的时候见到的那双清亮的眼,想到山洞里抓紧了自己衣袖的手,想到黑夜里逐渐凑近自己的呼吸…… “我对萧崇……” “萧崇,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呢,怎么不进去?”沈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叶澜愣愣地看向门口。 梁邱心里暗暗泄气,就差那么一点。 “啊,”萧崇应了沈修一声,尽可能装作自然地敲了敲门,“我送药来了。” “进,进来吧。”叶澜心里乱得不行。 他都听到了什么,从什么开始就在听了,叶澜把目光投向罪魁祸首, 梁邱装作无辜,对着萧崇道,“药放在桌上就行了,你们家二少刚才说喂我。” “喂个屁,”叶澜狠狠地瞪了眼梁邱,“萧崇,你管他吧,我去睡觉了!” “嗯。” 梁邱一个局外人,把萧崇嘴上答应,眼睛却不得不在意地飘向叶澜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这俩人啊,什么时候能看清自己的心。 第102章 梁邱舔着嘴唇对萧崇道, “我可是有心帮你的, 但是你这沈老师找的时机实在太好了。” “算了吧, ”萧崇一边帮梁邱舀着碗里的药汤,一边道,“你只是想看个热闹而已。” “啊, 你这么说太伤我的心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叶澜的答案吗?” 萧崇喂了梁邱一口药,顿了一会,等梁邱咽下去, “想知道, 也不想知道。” 药汤有些烫, 梁邱要把它含在嘴里一会, 才能咽下去, 开不了口, 只能用眼神询问萧崇的意思。 “即使是我想要的那个答案, 以现在的我,要用什么身份和他在一起呢?” 萧崇这话, 一听就是深思熟虑过的。 梁邱看着他,实在没法想象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天天面对着喜欢的人,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想法,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他当年…… 算了,还是不提了。 “所以即使我再想知道答案,再冲动, 也总是不敢的。” “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你何必,”梁邱想耸肩膀,却碍于伤处,只能撇撇嘴,“就叶澜宠你的劲,你别说喜欢他了,爬他的床,他都乐意。” 萧崇抬头,眼神不善,梁邱立刻闭嘴。 两人一个喂,一个喝,相当有默契了。 药刚刚吃过,就有人来敲门,是萧傲,“二少爷让我送饭上来,说是只给,”他呼了口气,习惯了一下,“萧崇的。” “啊,”萧崇接过食盒,“交给我吧。” 萧傲朝他眨了下眼,就走了。 梁邱哼了一声,“叶澜这个小白眼狼,惹他一下,恨不得使劲手段报复。” “他就是嘴上厉害厉害,”萧崇把食盒打开,里面的分量足够两人享用,他把菜夹到饭碗里,打算先喂完梁邱再自己吃。 梁邱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嘴里嚼着东西也不耽误说话,“刚才送饭的那个,就是你弟弟?” 萧崇一愣,抬眼看梁邱。 “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既然能混进他们内部,总是能知道点什么的,”梁邱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讨人厌了,“再根据情景推测推测,猜出这些有什么难的。” “你还知道什么?” 梁邱颇有深意地看了眼萧崇,“我想知道的东西,我全都知道。” “那不是一样不知道有人会刺杀你吗?”萧崇跟在叶澜身边这么多年,就拆台这样功夫练得最熟。 不过梁邱倒不会像叶澜那样气,笑了笑,突然想起见事,“你记着当年我带你们到道观里算命吗?” “嗯。” “我现在想起那道士说的话,都觉得很神奇,他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呢,难不成真能窥见天机吗?”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人真有异能,也不是不可能。” 梁邱他们都习惯萧崇这少年老成的劲,接着说,“那他说你以后身份无比尊贵,你信吗?” 萧崇一开始没说话,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不信。” “为什么,”梁邱有点惊奇,“这就是不信命,听到这种恭维话也会信的吧。” 萧崇又开始沉默。 他不想说,其实他不想信那道士的预言是因为叶澜。 因为他并不想叶澜真的像那道士说的,总有血光。 叶澜本来就怕痛还有易留疤的体质,哪怕是再轻的伤,恢复起来都有些难。 但这话如果当着梁邱面说,肯定会被对方冷嘲热讽一番,所以他选择不开口。 应对说话对象的沉默对于梁邱也是熟练功,很快又主动问,“你就不想想今后的路怎么走吗,现在北境大争之世,好几个城邦都开始暗暗准备了,就连咱们的城主不也开始了吗,”他指的是叶澜家里赶制兵器的事情。 多出的兵器自然是给多出来的兵士用的。 可能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罗北城,乃至整个北境都已经开始了,不约而同的。 “没想过。” “啊,”梁邱突然觉得这种对话有些累了,饭正好也吃完了,他也就不多言了,“总有人会推着你走的。” 萧崇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把梁邱的碗筷拾好,走到桌前,自己也吃起来。 梁邱看着萧崇,其实梁肆平常伺候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番景象。 但他为何就是觉得有梁肆的陪伴就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呢。 那个人好像只站在边上就会使自己心安。 他想到自己刚刚给叶澜说的,自己对梁肆的感情和叶澜对萧崇的一样,是不是叶澜对萧崇也是这样呢。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想想,这种不发一言的陪伴还真是深情呢。 梁邱想着就觉得有趣,正巧一抬头,看到门边有个鬼鬼祟祟的影,不必猜就知道是谁。 这时候不整整他,自己岂不是愧对损友的名声。 “有刺客!”梁邱喊了一嗓子,“在门口!” 萧崇手比眼快,捉住叶澜的时候,对方“嗷”的一声叫得比野外的狼还凄凉。 常勤出来看了一眼,又立刻关了门。 他可不要费时间在叶澜身上。 萧崇连忙放开叶澜,见叶澜始终缩着胳膊,“怎么,很痛吗?” 叶澜没答萧崇,只是抖着嘴唇,瞪着梁邱,气得牙根痒痒。 梁邱优哉游哉地倚着背后的墙,为妨伤口裂开,他这一段时间都得这么坐着,“反正我药也喝完了,饭也吃完了,你奈不了我何了。” 叶澜更气,小肩膀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委屈,颤颤巍巍。 萧崇抚着叶澜背后,还好没伤到骨头。 待叶澜转身,一看叶澜那瘪着的嘴角就觉着心里麻麻的,低声问,“还疼啊?” “嗯。” 梁邱翻了个白眼,这两个人,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啊! 第103章 萧崇手悬在半空, 待了许久。 叶澜倚在他的肩头, 睡得不省人事, 嘴里还呼噜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些令人想笑。 他昨天晚上没怎么睡熟过。 萧崇知道, 因着梁邱的受伤,和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的危险,叶澜思虑过多,睡不着是应当的事情。 但令萧崇有些心疼的是, 叶澜把这些事情都藏在了心里, 没有想过和谁倾诉。 一想到叶澜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变得成熟许多, 萧崇就有种十分自责的情绪。 如果自己能够再强大点, 能够护佑叶澜那该有多好。 他的手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把叶澜散在耳后的头发捋了两下。 叶澜像是有感应, 身子缩了缩, 头在萧崇的肩膀上蹭了一下,整个人都打算要缩进萧崇怀里似的。 萧崇被吹拂在脖颈后面的湿热的呼吸搞的有点不知所措, 被压着的手,缓缓地握成了拳。 每家都出了几个守卫,他们不坐在马车里,骑着马散在周围,谨防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常勤找自家的人借了匹马,骑在上面。 他昨晚上也是盯了梁肆许久,这时同样困得够呛, 若不骑在马上,怕是精神根本集中不起来。 他讨厌不能保持头脑清醒的时候。 平稳行驶的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是贺辉,他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寻找谁,见常勤主动朝这边靠近,情不自禁地笑了,“累不累?” 常勤摇头,“还好。” “你不要勉强自己啊,昨天你就没怎么睡,现在又骑马,待会你也累病了怎么办。” “我怎么会这么柔弱。”常勤说完有点后悔,他不想让贺辉觉得自己有讽刺的意思。 还好贺辉并没在意,他眯着眼睛,有点强硬的意思,“快进马车里,好歹休息一下。” 常勤看他为自己生气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想笑,但嘴角只是轻轻弯了弯。 他稍稍扬了下下巴,知道贺辉能懂自己的意思。 贺辉叹了口气,把头缩了回去,对着沈修摇摇头,”他从来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在勉强什么。“ “说明还不是真的累了,”沈修说完这话,眼神恍惚了下,又看向坐在自己边上的梁肆,关切道,“感觉好点了吗?” 梁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在和自己说话,眨眨眼,又点头,“嗯。” 这个也不怎么爱说话啊。 沈修在心里默默感叹,又问,“如果觉得头晕,叶澜昨天买的蜜饯还剩了不少,可以含着一点。” 梁肆摇摇头。 沈修无奈地和贺辉对视了一眼,两人之间也不好再说什么,一人手里拿起本书,打发时间。 梁肆始终垂着头,他并不怎么会和人交流。 他从小被当做梁邱的影子守卫培养,中间还被送到杀手组织里训练,没有一项是告诉他该如何同人交往的。 本来就不该有感情的。 一开始也没有什么感情。 梁肆只是跟在梁邱身后的那个人。 尽管梁邱是在十六岁才真正见到梁肆这个人,但在那之前梁肆早就成为了他的影子许久了。 他知道这个人喜欢吃竹笋,煮着吃,炒着吃都很喜欢;他知道这个人比较偏爱中原一位文人的书法作品,闲下时间就会临摹;他知道这个人睡觉时候比较习惯右侧卧,稍微热一点的天气就不爱盖被子;他知道这个人喜欢那个小厮,有点内向但是笑起来很好看的一个小少年…… 梁肆从小就是为了这个人活的,保护好这个人是他的全部使命。 按照一开始的安排,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用出现在梁邱的面前,可他那天接到了那样一个命令。 就算他再不通世故,也知道当着梁邱的面杀掉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但这是命令,是他站在太阳光下的代价。 梁肆精通最利落的杀人技巧,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当时的梁邱。 别提安慰了,梁邱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梁肆还记着当时他站在梁邱面前,梁邱虚弱又厌恶地对自己说,“你为什么不能在我眼前消失?” 那时候的感觉能被称作伤心吗? 不,应该是绝望了吧。 梁肆想用一个词来准确定义,可他并没有读过很多的书,也不会像之前那个小厮一样,可以指着不认识的字仰着头去问梁邱,梁邱更不会笑着为自己解答。 因为太清楚结局了,所以他连试探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他依旧跟在梁邱的身后,保护他,并且尝试着一切能消失在他眼前的方式。 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只成为他的影子还真的有点难过呢。 是难过的吧。 梁肆的头倚在一边,胃里翻江倒海,他的身体一点也不舒服,每个地方都痛得要死,但他不会求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沉默着,希望能够从这辆马车里彻底消失。 …… “呐,叶澜就真的不打算要我了?”梁邱肩膀上缠着好几层棉布,卡的他脖子动都不能动,这可是他的青梅竹马叶家二少爷亲自包扎的。 萧傲瞟一眼梁邱,抿着嘴,点了点头,“二少爷说您的伤也不重,如果有什么问题让我通知他们就好了。” 梁邱啧了两声,他不就是在用早膳时候调侃了叶澜两句吗,至于心狠成这样,啊? 他用手蹭了两下眉毛,他其实本来想和梁肆乘一辆马车的。 但靠自己现在这样,实在没办法照顾他,而贺辉他们又确实比自己心细,所以也就放弃了。 更重要的时候他现在确实需要点时间静静,他想好好捋捋他对梁肆的感情。 虽然他知道自己一直有这个毛病,事情一旦超出他的控制,他就会选择逃避,但这件事不可以。 他又开始从两人的相遇想起。 “哎——”梁邱不自觉地长叹了一口气,引起了萧傲的注意,他看着梁邱,突然道,“二少爷好像也经常这样叹气呢。” “嗯?” “好几次,我都看见二少爷这样叹气,尤其是我哥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萧傲说完就赶紧补充,“我是说萧崇。” 梁邱挑了挑眉毛,忍不住笑了。 难道叶澜这样叹气的时候也是对萧崇的感情举棋不定吗? 但叶澜也比自己幸福太多了吧。 梁邱瞬间又回到了刚刚失落的情绪里,真不公平,只有自己这么难过。 第104章 这次落脚的客栈是叶晋安的商队经常来的地方, 叶澜又提前叫人来定了房间,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叶澜头一次有了吃一堑长一智的感受。 这间客栈的房间相对大一些, 每个屋里都有两张床,这样倒是方便很多。 萧崇趁着大家各自找房间的时候去找萧傲。 萧傲正从驿站走回来,他的样子十分坦荡, 显然经常做这种交流书信的事情。 他看萧崇正在等他,就小跑了几步,把信交给了萧崇。 恰巧张涛也喂完马,也走了过来。 萧崇无意瞒着他, 便把信在三人面前打开。 成渊的大概意思还算乐观, 他带了人到长岭, 这里的人和他手底下的一样, 都是饱受折磨的奴隶, 因此很谈得来。 他们的行动虽然有些极端, 但也是因为愤怒所催化, 现下已经准备改变策略,更多的考虑未来。 他还提到, 长岭这里的人很需要一个类似萧崇这样的精神领袖,成渊希望萧崇能够慎重考虑这件事,毕竟这对于萧崇,对于他们都是一个大决定。 张涛一看完信就显露出迫不及待的样子,“小主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就留在长岭。” 萧傲嘿嘿一笑,“那是当然, 到那里可都是我们自己人了。” “成伯伯说的是慎重考虑,他应该还是觉得这件事还要再待商议吧,”萧崇的眉头紧皱,试图说服另外两人,“我现在年纪尚轻,就算去了也只是有个头衔,根本无法服众,更何况,我也不想做一个傀儡。” “哥,你这么想就有点太阴暗了吧。” 张涛垂下头,“小主人的话不无道理,成大哥说的对,是该慎重点。” “我更想等我自己有了实力之后,再来考虑回归成伯伯他们一帮,不然我不过是从叶家的庇护逃到成伯伯他们的庇护。” 萧傲开始的表情还有些不满,后来细琢磨了下这话的意思,“所以哥哥你还是想和我们一起的对吗?!” 张涛含着笑,“我就说虎父无犬子,小主人总有一天能想开的。” 萧崇并不想和他们解释太多,他想变得强大并不是因为他有从萧寒天那继承来的壮志野心,他只想有个更妥帖的身份站在叶澜身边而已。 他一直都能冷静地看待一切,之前北境还算平静,以叶澜的身份足可以享终身富贵,他自然愿意一直做个小厮,待在他身边随时伺候。 可现在,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他再不抓住机会…… 其实私心也是有的,像那道士说的,如果自己真有一天能够至贵至尊,那他就可以, 谁给叶澜的富贵他都无法完全放心,除了自己给的。 萧崇想到这就晃了晃头,他不该把叶澜当作自己的私有物,这话要是给梁邱听见了,一定会把自己从头嘲笑到脚。 但梁邱自己又何尝不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好能挡在喜欢的人面前,替他披荆斩棘。 萧崇握紧了手里的信,上了二楼,他和常勤正打了个照面。 常勤对他点头,然后让出了位置,好让萧崇先行。 这么多人里,他唯一看得过眼的就是萧崇了。 萧崇以眼示意,表达了谢意,然后走到叶澜和自己的房门前,推了进去。 叶澜正趴在床上,手里一本小书,装模做样地掩饰着怀下面的蜜饯。 他嘴馋,刚刚偷了原本留给萧崇的那份。 萧崇自然能看出来他在干什么,没在意,“二少爷,晚上打算吃点什么,我待会去吩咐小二。” “吃——”叶澜的尾音拖的老长,但他自己半点没有意识到,只是专注把蜜饯蹭到被子里,“吃什么都行。” 这是藏好了,萧崇在心里想。 “那我就点两荤一素了,”萧崇刚要出门,叶澜就又叫住他,从床上坐起来,“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啊,”萧崇想到手里的信,心里突的一跳,总觉得这时候告诉给叶澜并不是好选择,但他曾经下决心再也不对叶澜隐瞒其他,这是他必须做的,“萧傲给了我这个。” 他把信交给叶澜,自己站在边上。 叶澜其实对这些前尘往事并没兴趣,但是既然萧崇给自己看了,总该做做样子,但越看到后面,他的神情就越紧绷。 萧崇密切注视着叶澜,想到他可能往别处猜测了,连忙把定心丸端出来,“我不打算去。” “啊?”叶澜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萧崇的意思,“为什么不?” 萧崇有点拿捏不准叶澜的心思,这种略带局促的语气,叶澜应该也是不愿意自己走的才是,为什么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 “这是一个好机会啊,那边的领导不也是你父亲的旧部嘛,加上这个成渊,你们的人数凑起来,打回中原也是有可能的,”叶澜的所有话都没经过脑子,他只是不断说服自己,萧崇可能想听这些,可能想得到自己的支持,“这是你母亲和你弟弟的愿望,你应该也……” “所以到时候你会让我留在长岭,然后独自回罗北城吗?” “如果这是必须。” 萧崇算是明白了,叶澜的心软病这是又犯了。 “想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想让我能拥有自己的人生,这样才不会显得你这个主人自私又小气,对吗?” “我……” 叶澜抬头看萧崇,他从萧崇冷冰冰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我是为你好。” “好,”萧崇竟然非常利索的答应了。 像有把杵在不断把自己的心脏磨成粉似的,叶澜觉得委屈,他没自私,他也没小气,他只是以为萧崇会想…… “我还有件事想做。” 叶澜看向萧崇,眼睛随着两人脸颊的距离越长越大。 第105章 梁邱斜着眼, 看自己的床边, 叶澜揪着床单上的流苏, 执着地要数清上面的穗穗。 “二少爷,你怎么个意思?” “我跟你睡行不行?”叶澜也没抬眼,手里一直拽着穗穗, 语气不咸不淡的。 但这话听在梁邱耳朵里,信息量可大大的,他两手抱胸,“你不要这样趁人之危吧, 我还受着伤呢。” “啧, ”叶澜咂了下嘴, “你们男人脑袋里是不是就这点事?” “我们男人……” 梁邱揣摩这话里的深意。 叶澜双手捂脸, 半个身子倒在梁邱的床上, “我没法和萧崇一起睡了。” “为什么?” “他刚刚, ”叶澜脑子又重现了刚才的情景。 想到这, 他突然抿了下嘴,萧崇的嘴唇怎么那么软啊…… 叶澜瞪大了眼, 突然从床上扬起头来,“算了!” 梁邱皱着脸,叶澜的心思他真是猜都懒得猜,“萧崇对你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我就知道这一路你们俩这层窗户纸肯定能捅破了,”梁邱挑挑眉毛,成心挑衅一下叶澜,“自己养大的狗现在学会咬人了, 你怎么办?” “你才狗呢!”叶澜露出凶狠的表情。 “好,我是狗,”梁邱很是好奇萧崇究竟采用了什么方式才让叶澜像春节被人点着了炮竹似的,这个暴躁,“我收留你晚上倒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们俩的关系就打算这么僵着,现在房间多,等回了家你们也分着?” “分着又不是不可以,”叶澜仰着脑袋,眼睛盯着屋顶,“更何况,他还不一定跟我们一起回去。” “嗯?” 叶澜说到这又有些难过,“他很可能就留在长岭当小山大王了,哪有可能再回到我那小屋子里,天天给我梳头穿衣呢。” 梁邱懒得给叶澜解释,如果萧崇真想做山大王,这么多年,这么多机会都放过了,怕就是贱,就是想睡你屋里的凉地板,就想天天伺候着你吃饭睡觉。 但这种一下子就能解开两人之间误会的话梁邱才不愿意说,他俩要是和好了,自己哪有戏看。 梁邱对自己的坏心眼毫无反省,“有道理,那你就打算一直到长岭都和他分开,提前适应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的感觉呗?” “我……” 叶澜的眼里立刻就浮现出犹豫的神色,让梁邱瘪了瘪嘴,“呐,我说的有道理吧,既然以后就见不到了,现下还不如好好相处,”他说完想了想,补了句,“不要管他对你做了什么,难道这些年他一直陪伴你的感情还不如他刚刚对你的冒犯吗?” 梁邱说完就背过了身,咳嗽了两下,以掩饰自己的坏笑。 这不经世故的人就是好玩。 梁邱目送着叶澜出门,又嘿嘿笑了一下,躺回床上,刚闭上眼,门又开了,梁邱抬头看了眼,是常勤。 “你不该看着梁肆吗?” “贺辉说你可能有危险。” “你还是先……” 梁邱看到常勤有点不解的眼神,识相地闭上了嘴,他还记着自己是个黑道上少主,应当是把梁肆当成工具,对他的生死毫不在乎才是。 他深吸了口气,没再和常勤说什么,抬手碰了下肩膀上的伤,传到皮肤表面上的痛楚,让他急速冷静下来。 叶澜走回房里,脚步尽可能轻。 屋里已经黑了,只燃着一根照亮路的蜡烛,萧崇的身体背对着他,身上还盖着被子,应该是已经睡了。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睡得着?! 叶澜深深叹了口气,莫名觉得自己委屈。 刚刚萧崇把自己数落了一顿的委屈还没散,现下更加堵心了。 从小就是,这个崽子根本就没自己好过。 叶澜恨恨地想,还说什么喜欢,放屁,就是拿欺负小闺女那套欺负自己! 叶澜现下怒火中烧,所以并没有感觉到欺负小闺女这套欺负他其实还挺有用的。 他决定要报复回来。 都是男人,指不定谁能占到便宜呢,更何况萧崇的嘴唇比自己软多了! 叶澜蹬蹬蹬走到萧崇床前,呼了口气,想对着萧崇咬下去,但是头停在半空,怎么也动不了了。 因为此刻的萧崇,睁着眼,正看着他,在这种昏暗的情况下,他的眼白分外的两眼。 越是尴尬的时刻,时间过得越是漫长。 叶澜在心里默默道。 萧崇眨了眨眼,他大概能猜到叶澜这是想做什么,心里也默默埋怨自己,既然用这种方法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他这些年的隐忍都是干什么呢? 叶澜两只手掌一对,在萧崇的脑门上“啪”的一声,“越往南走蚊子越多。” 萧崇抬着眼看他,暗自猜测叶澜还能做出点什么。 叶澜装模作样地搓搓手掌,“呐,不用谢我了,你睡吧。” 萧崇斜着眼睛看了看叶澜,把眼闭上,头也歪向一边,“嗯。” 他还真睡啊? 叶澜气得肝痛,临时又想不到什么对付萧崇的法子,只能甩甩手,一下子蹿到自己的床上,尽可能弄出嘈杂的噪音,好让萧崇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存在和愤怒。 但是萧崇还是毫无反应。 叶澜把被子盖在自己的脸上,他现在羞愤地想要自杀。 萧崇对着墙壁,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第106章 梁肆的病好得很快, 也多亏了他身子骨本来就硬朗, 他病一好利索, 就立刻站在了梁邱的背后,成为那个毫无存在感的摆设。 梁邱本身也没说什么,两个人的样子和之前无差, 但心境总归有些不同。 他们现下不敢再耽搁,直奔着长岭而去。 萧崇从那天开始对叶澜就爱答不理的,但又让叶澜挑不出什么错来,气得牙根痒痒。 萧崇本就想给叶澜一个教训, 让他能意识到总是违着心意赶自己走的事情对两个人的伤害究竟多大。 可到后来, 他有点上瘾了。 毕竟他为了叶澜受了那么多心里上的折磨, 现下让叶澜为自己着着急也不算什么罢。 梁邱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了, 硬要跟他们俩挤一个马车, 两手揣在袖子里, 眼睛滴溜溜地从叶澜身上转到萧崇身上。 萧崇一抬眼就能看见这大尾巴狼诡异的笑脸, 马上就转了个头,回避开。 “你家马车不够大吗, 为什么非要凑到我这来?”叶澜死皱着眉头,正好,他找不到萧崇的茬,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 梁邱振振有词,“我这是混淆敌人,他们肯定以为我在后面那辆马车上,而现在!”他一拍手掌, “我在你们这,多好。” 他当然不会说他是有点受不了对着梁肆那张脸了。 梁肆从病好之后,行动是如常,但是总有那么一股别扭的劲,梁邱心里觉着不对劲,可又不好问。 这种彼此熟悉,却不能坦诚的感觉实在让他觉得很难受,还是逃避最有用。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提前弄清你的行踪呢,”叶澜说到这突然顿了一下,“你说那个戚远是不是就……” 叶澜这个猜测可有些吓人了。 大家也刚刚回过神来。 萧崇看了一眼叶澜,“我们当天是临时落脚的,而且本来是准备转天就离开的,因为梁肆的病才耽搁的,如果对方连这些都能算到……”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大家已经懂他的意思了。 “为什么之前都没想过这些,”叶澜长叹了口气,捂着脸有些泄气,现在他们每个客栈都会提前预定,对方肯定完全掌握了,也就是说刺客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他们的床边,而他们还毫无察觉。 “之前光顾着儿女情长了呗。” 叶澜抬起头,瞪着梁邱,很气似的,“别说风凉话了啊,真正危险的人就是你,我儿女情长,你就独善其身了吗?” 他说完这话,肩膀抖了一下,萧崇就坐在他边上呢,叶澜挺起胸膛,“二少爷我可不是能被感情牵绊的人。” “装吧你就,”梁邱可不怵叶澜这套,“跟着咱们的人都是各家挑出来的,常勤和贺辉那边,咱们不好查啊。“ 叶澜仰着头,“表哥那里倒不难,”他转念一想,“表哥那里过了,常勤也不难。” “我们待会到落脚的地方就找奸细?” “不了,今天我们不睡客栈了,睡外面。” 梁邱满脸的拒绝却没被叶澜看在眼里。 萧崇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萧傲一直在和长岭那边的人传信,虽然叶澜是知道的,但是一会要是众人坐在一起,他的可疑行为肯定会被人提出来,到时候不好解释,又该怎么办呢。 但他未及阻止,叶澜便以梁邱因为颠簸身体不适的理由,传令了下去,让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下来,不必着急到选定的客栈休息,若是附近没有可歇脚的地方,就直接驻扎在野外。 他的命令一个传一个,疾行的队伍很快就慢了下来。 傍晚时分,他们就在树林里停了下来。 叶家的人都是跟叶晋安常跑商路的人,野外经验十分丰富,搭帐篷,打野味都擅长,很快就为大家点起了篝火。 大家围在篝火边上,就着干粮吃着烤好的野鸡,倒挺有意趣。 贺辉对叶澜道,“你一直觉得赶路太烦,想多体验行路时的乐趣,这也算其中一种吧。” 叶澜对着贺辉眯着眼笑了下,又转向沈修,“我听过哥哥说和老师也曾这样风餐露宿过?” “啊,”沈修摇头,“那时哪有这样好,我们两个人是真真的风餐露宿,睡在外面,头对着头,周围还有野兽的嚎叫之类,又惊又怕,再也不敢的。” “我看叶澜也需要这样,”梁邱的手习惯上按了下肩膀,站在他后面的梁肆突然跪了下来,一脸严肃地问,“疼?” 梁邱被吓了一跳,眨眨眼,“啊不,”他忽然想起来,叶澜当时说的是自己身体不适,现在他是担心了吗? “你们看见萧崇了吗?”叶澜懒得看这两个人,四处张望。 “在那呢吧,和你家的下人一起。”贺辉指给叶澜。 萧崇正坐在萧傲的旁边,附在他的耳边交代,如果有人待会说萧傲的行迹可疑,只需说是帮叶澜采办药物就好,到时候叶澜自然会想办法帮他遮掩。 萧傲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抬眼看了下张涛,问萧崇,“哥,长岭的事你真不考虑了吗?” 萧崇抿起嘴唇,“到了那地方再说吧。” 叶澜坐得老远,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能凭二人的表情猜测,心里又一气,这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小骗子啊,说得好像多离不开自己似的,结果转过头就跟人家讨论怎么留在长岭了吧。 小骗子! 第107章 沈修看着叶澜的样子觉得好笑, 问, “你怎么这么看萧崇?” “啊, 我怎么看他了,”叶澜在自己老师面前没必要掩藏心里想法,“就得这么看他, 他小白眼狼,我对他好了反倒没用。” 沈修才不信叶澜这话是真心,“你呀,被萧崇都宠坏了, 平常看事冷静着呢, 到他那, 小孩一样。” “老师你也这么觉得啊!”梁邱弹出头来, “是不是, 比小时候还不如。” 沈修摇摇头, 抿着嘴笑。 叶澜斜睨着梁邱, 如果眼神带刀,现在梁邱就该被大卸八块了。 贺辉抬头, 看常勤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背后倚着棵树,与谁都不说话,站在那,感觉再多的嘈杂都无法撼动他似的。 没忍住,贺辉张开口,但没发出声音,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但常勤就突然转向了他,眼眉紧皱,询问似的看着他。 贺辉的瞳孔放大了下,又连忙收回眼神,匆忙拿起叶澜边上的杯子,饮了一大口。 “咳……” 贺辉被里面的酒呛到,连着咳了好几次。 常勤连忙走过来,认真捋着他后背,眼里都有责怪的意思,但是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朝他家的守卫伸出手,“水。” 守卫连忙递上水袋,常勤拔了上面的塞子,把水倒进杯子,递到贺辉唇边,“小口喝。” 贺辉听他的话,一点点把水送进胃口,总算平静下来。 常勤松了口气,抬眼看正一脸呆滞的叶澜,瞪了他一眼,把东西收拾收拾,回到刚才站的位置。 “难道是因为我坐在这他才不过来的吗?”叶澜一下子想了明白,猛转过头去问梁邱。 梁邱挑挑眉毛,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趁叶澜要爆发之前,贺辉连忙道,“你不是要宣布一件事的吗,大家都等着呢。” 叶澜这才想起正事,正要说话,一阵狂风卷来,所有带刀的人都一起站了起来。 “上车!”常勤大喝一声,冲过来一手拉起贺辉,半扛着他往车上走。 萧崇也极快速度奔到叶澜跟前,“二少爷,快保护好自己,对方人数不少。” “怎么会!”究竟是何方人士,为何每一步都比他们走得快。 几个不胜武力地被搀进马车,躲在里面紧张得不行,叶澜撩开马车的帘子,“萧崇你也进来啊!” 萧崇抬起头,对着叶澜笑了一下,又面向空旷地区,手里接过梁肆递到手上的短刀。 现下这狂风大作,山林之中尘土飞扬,根本看不清对方的人数,大家心里都是惴惴。 “先走呢?”萧崇问常勤,他们之中只有常勤在城防营服役过一阵,懂些兵法,也经历过一些演练,有经验得多。 常勤眯着眼看周围,“车夫驾车先走,其余人骑马随行。” “好!”众人应下,头辆马车一动,后面立刻跟上。 常勤家里的守卫殿后,警惕地看着四周,直到感觉不再有声息…… 就在他们上马的瞬时,四周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对方也骑马! 但常勤心里更担心的是—— 箭! 一阵阵箭雨朝他们射了过来,萧崇侧过身子挥舞着短刀抵挡,驾着马紧贴在马车边上,一是作为掩护,二是也能及时保护叶澜他们。 没别的方法,只能跑。 常勤见自家守卫被流矢所伤,直接提溜着对方的领子把他放在自己的马前,带着他前进。 “再快一点!”萧崇对着马车大喊。 张涛把手里的鞭子使劲一挥,马儿发出长嘶,冲得极快。 这一路并不平坦,车里四人彼此抓紧对方,尽力稳住。 他们心里都有担心的人,但是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探出头去,帮不上忙就少添麻烦。 大家终于冲出箭矢能达到的范围,虽然有些人负伤,但都不是重伤,还可以继续赶路,后面可有追兵呢。 常勤看着对方坚持不懈的劲,加快了马速,冲向萧崇,“分开走。” “分开?!”萧崇有点惊讶,但马上明白过来常勤的意思,他把拇指食指并在一起,吹了个口哨,引起大家的注意,“前面的马车跟我走!” 张涛大喊了一声,“有!” 车里的人感受到一阵急转,心里大致明白现在的意思。 贺辉和梁邱有感应似的,互相看了一眼,那跟在后面马车,吸引敌人的会是谁…… 叶澜感受到梁邱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一下,但他也没喊痛,他知道梁邱在担心什么。 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他却觉得几个人的心意相通了似的。 萧崇看着马车,使劲呼了口气,他现在还不能倒下。 他绷着劲,尽力忽视肩膀上的那两道深长血痕…… 第108章 跑了将近半个时辰, 萧崇终于确定背后没有追兵了, 松下口气, 对后面的人做了个手势,整个车队都缓了下来。 明明车队后面有各家的守卫,但不知道为什么都对萧崇言听计从的。 因为刚才仓促, 所有野外过夜的需要的东西都没带着,只能凭着有经验的叶家人在附近搜寻最近的客栈。 速度一缓下来,叶澜他们就知道脱险了。 惊魂尚未定,梁邱就第一时间从马车的小窗中探出头来, “梁肆!梁肆呢!” 他见没人回他, 更加急迫, “梁肆去哪了?” “少, ”梁肆紧张地结巴起来, “少爷我在这。” 梁邱两眼晃了晃, 没有回他, 把身子缩了回去,眼睛轻闭, 只用车里人能听到的声音叹了句,“你没事就好。” 贺辉听了他的话,没有任何的表示,黑暗中,也没人能见到他眼圈的湿意。 沈修似乎察觉了什么,伸出手放在贺辉腿上,以示安慰, 又问正对着窗口的叶澜,“叶澜,有人受伤吗?” 叶澜愣了半天,“啊……” 萧崇捂着自己的胳膊,对叶澜摇头,“没事,皮肉伤,到了城镇之中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就好了。” 骗子。 叶澜伸长脖子,想看清萧崇胳膊上的伤究竟有多重,萧崇却一直遮掩,还朝叶澜扬下巴,“没事。” 萧崇发现他这么和叶澜说的时候,伤口好像真的不痛似的。 梁肆策马靠近他,用眼神瞟了眼萧崇的伤,和他被血浸透了的半边衣裳,把马头稍微转了转,插进叶澜和萧崇中间,挡住萧崇问,“请问我家少爷找我有事吗?” 叶澜有点懵,摇了摇头,拽了一把梁邱,“你,有事吗?” 梁邱也是怔愣的状态。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被追杀,几个人的状态都有些恍惚。 “这些人到底是来杀我的,还是杀你的?”贺辉看向梁邱,语气甚是无助。 “我也想知道。”梁邱眉毛拧在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窗口和梁肆说,“你先看看有多少人受伤,到了落脚地,再把从家里带的金创药分一下。” 梁肆点头。 他又看看萧崇,对方脸色惨白,看来精神也有恍惚的迹象,梁肆向梁邱使了个眼色。 梁邱立刻明白过来,直接起身,占了叶澜的位置。 梁肆趁机下马,从衣摆上撕下一条长布,又喝住萧崇的马,把萧崇扶了下来,示意他人先行。 他把萧崇放在地上,用布条先帮他简单包扎。 萧崇闭着眼呼了口气,“谢了。” 梁肆冰着脸,“他总会知道的。” “那也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说。”萧崇强撑着精神把这一句话说完,就晕在了梁肆的肩膀上。 梁肆撑住他,勉强把伤处包扎好,又半背半搂着他上了自己的马,牵着萧崇的,一齐追着前面的人。 终于找到了个类似村庄的地方。 一条大道上,只有几家门口挂着灯。 叶澜遣人挨个去问,好不容易有家人院落很大,愿意收留,前提是他们不介意露宿野外。 这个时候了,他们怎么可能在意这个。 叶澜一行人终于下了马车,他可有机会去看萧崇的伤了,而他绕着人找了半天,只在最后看到了被梁肆扶着下马的萧崇。 “怎么回事?”叶澜上前帮忙。 梁肆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萧崇的伤,只能摇摇头。 “哪个牲口病了?”被村民请来的大夫眯着眼看他们,“人?” 原来他是专门为牲畜治病的,但这时候也找不到更好的大夫了,大部分人需要的也是简单的包扎而已。 梁肆见叶澜会照顾萧崇,便离开萧崇身边,到马车上寻药品。 还好他们每家都有准备药品,所以都整理出来,数量不少,足够这些人用了。 除了萧崇以外,大家伤的都不重,都能坚持。 他们大部分席地而坐,仰望着天空。 每个人的心境都和出发时两个样。 尤其叶家的守卫。 他们虽然跟着叶晋安走过不少商路,但是就算遇上危险也都能拿钱解决,可这其他的几个少爷,可都是拿钱糊弄不了的啊。 这样想来,心理难免有些不平衡。 尤其又看到受了伤的是自家人,更加愤愤,有个刚想喊话,就被张涛按下来了,“现在就别添乱了,真那么多怨言等到了地方再发作也不迟。” 平时老实巴交的张涛严肃起来竟然这样有气势,对方被他吓了一跳,嘴巴抿了抿,什么也没说,坐回了原地。 叶澜跪坐在萧崇身边,萧崇身子底下只垫了个破烂的草席,简陋的让叶澜心里隐隐作痛。 “我看看啊,”大夫慢悠悠地把绑在萧崇身上的布条解下,血已经止住了,但是把衣服和皮肉都粘在了一起,大夫有些犹豫,“这得先把衣服裁了我才能给他重新包扎啊。” “我来。”叶澜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但是还是强迫自己正视着萧崇的伤口。 “我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而后小心翼翼地翻着萧崇的领子,使劲一扯,衣服是粗布制,虽然便宜,但是结实,叶澜撕了一次没撕开,只能攒出吃奶的力气继续。 他用力到眼睛都充满了红血丝…… 第109章 已经和萧崇分开足够远的位置了, 常勤心里想。 现在跟随他的人都是从常家、贺家精心挑选出来的近卫, 若说平常变通绝不如叶、梁两家, 但是论起武力来。 常勤使劲勒了一下马绳,马儿的前蹄高高抬了起来。 但一直跟随的马车还在一直跑,这两辆马车里装的都是不会武的小厮和仆人, 按着常勤的吩咐,他们不用停,一直向前即可,如果能跨过这一劫, 这些骑马的人总会追上他们。 看到常勤停下, 其余人也都转了方向, 他们执着手中的武器, 面对即将到来的追兵毫无怯意。 常勤闭了下眼, 凭听觉感受着那踏在心口上的马蹄声, 对方就快追上来了。 可不能让他们拿到主导权啊。 常勤再睁眼的时候, 眼里突然写满了激动和兴奋,他嘴角甚至带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能光明正大战斗的场合让他体内的嗜血欲望彻彻底底地苏醒过来了。 他脚下一夹,马鞭使力一挥,使得马儿吃痛,拼尽全力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手上是他常用的剑,脑中是他隐秘着的欲望,现下的常勤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 不再有任何人的桎梏,他终于可以使出他的全力了。 “少主!”常家的人紧随其后,他们可都明白常勤的表情的意思,那是他们训练时候经常见到的样子。 按着叶澜的话来说,常家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都是以人血取乐的怪物。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没有错。 常勤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硬生生地切断了向他冲过来的人脖子。 那人甚至都未看清常勤的脸。 不断有血溅到常勤的脸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股血腥的味道,没有错。 他想起自己杀掉的第一个人。 他父亲的玩物。 那刺进鼻子里的腥味,就是这样的。 杀过一个人之后,再继续杀别的人,好像就没那么难了。 常勤的理智游移,他并没有像贺辉所期待的那样逐渐摆脱掉父亲的阴影,而是在那黑暗中越沉沦越深。 唯一改变的就是他长大了,他知道该如何伪装,该如何隐藏起自己变态的欲望了。 他之所以一直同叶澜不合,就是因为叶澜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看穿他沉默的外表下那颗扭曲的心。 常勤的剑挑过他的马匹侧边人的胸口,一长道血痕后面是暴露出来的脏器。 他咬了下嘴唇,马上转移视线,在身后的人差点要刺中自己的瞬间弯下了腰,身形一闪,左手使劲拉扯住缰绳,让马停下来,让后面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掼进自己的剑上。 金属抽离血肉的时候发出令人脑中一麻的声音。 而这声音在常勤耳中,却动听如音乐。 十三四岁的时候,贺辉突然对音律感起兴趣来。 他就在贺府那个湖心亭里招待自己,他弹奏的是贺城主从中原为他寻来的上好古琴。 弹之前又是焚香,又是沐浴,花费了许多功夫。 常勤没有说话,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亭中等着,小厮端来香得十分雅致的茶水,摆在中间,对着常勤点头。 那之后的事情常勤也没怎么记清楚。 他并不喜欢这些文人雅趣的东西,但是只要贺辉喜欢,那就随他的意思吧。 贺辉也知道常勤对此不会有什么中肯的评价,但他毕竟不敢在师长面前班门弄斧,所以就算不是知音,能稍许陪陪自己也是好的。 贺辉学得曲子并不是舞坊里那种悠长缓慢的调,而是传说上古之神战斗时激愤人心的杀伐曲子。 常勤听得几乎入迷,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段音乐使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心被震得扑通扑通的。 琴声戛然而止,贺辉多有些懊恼,“总是到这里就弹不好。” 常勤抬起头,除了眼睛,别的面部肌肉动都没动。 可单单那眼里的杀意,就让贺辉为之一振。 从那之后,贺辉再也没弹过这首曲子,至少没再常勤面前弹过。 常勤明白贺辉的意思,他也时刻压抑自己,自问没被人发现过这身体里与常人不同的基因。 但从贺辉第一次被袭击,这种感受却好像渐渐地苏醒过来了。 他记得他当时和萧崇坐在门口,他甚至是想安慰一下萧崇的,但他们俩都不是很爱说话的人,所以只谈了几句,就没了话头。 他慢慢平定自己的心绪,一次又一次回想起他第一次杀人时候的情景。 是的,叶澜没有说错,他流着那病态的几乎发狂的想要折磨人的血液。 常勤从一开始的自我厌弃到后来的接受自己,毕竟他处于乱世,这种想要杀人的欲望总有合理的途径发泄出来。 他大睁着眼,手上的长剑已经变成了红色…… 萧傲和贺辉的小厮躲在一辆马车里,他们知道已经和常勤分开很久了,他心下忐忑,却很熟悉这种感觉。 毕竟尚在襁褓中的时候,他就已经体会过被人追杀的滋味了。 还真是相当有用的经验呢。 他握着贺辉小厮的手,想要给他以安慰,但对方好像并不太慌乱的样子,也是,贺家的人嘛,肯定也见过不少风浪了。 但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靠越近。 萧傲和贺辉的小厮对视了一眼,都开始紧张起来。 “到前面亮着灯的村庄去!” 常勤低沉的声音分外的使人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现在文章上面都有那个小花花了,是到了3千字才会有吗……那感觉我遥遥无期了……啊…… 第110章 晨光熹微, 有几个倚着水井小憩的守卫睁开了眼。 他们四处看了看, 所有人的睡姿都极度委屈, 贺辉,梁邱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都坐在地上,靠着墙, 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因为条件太差而一夜没睡的样子。 但一夜没睡的人不在少数。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对于前路的不安使他们一整晚都合不上眼睛。 为了让大家能稍许恢复一些,守卫站起身, 连着打了几桶水上来, 用瓢舀着, 递到面色最不好看的贺辉前面。 贺辉谢了, 两手捧起水瓢, 舌尖轻轻尝了一口, 他没喝过这种生水, 觉得十分冷冽。 “你就当冬天的时候吃雪便好了。”梁邱在一旁道。 贺辉点头,“也是。” 他喝了两口, 又把水瓢传递下去。 大家这时候也不分什么主仆了,水瓢递到嘴边就是一大口,这样一圈下来,好像紧张的气氛也随着这冰凉的井水消散了下去。 沈修走到叶澜边上,蹲下身,把水瓢递给叶澜,“你喝一点。” “嗯?”叶澜的脑子早就不怎么转了, 听到这话反应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摇了摇,“我不渴。” 怎么可能不渴! 沈修看着叶澜发白的嘴唇,叹了口气,“好歹喝点,为了能够更好的照顾他。” 这话倒是有些用,叶澜眼里有了点精神气,但是他的动作仍很迟缓,把水瓢放在唇边抿了抿之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用指尖点了点里面的水,轻轻按在萧崇有些干裂的唇上,那嘴唇因为按压呈现了短暂的粉红色,只这点血色,都让叶澜眼眶一热。 “叶澜,”沈修是看着他俩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萧崇对于叶澜是怎样的存在,于是看着两个弟子一个昏迷,一个就快没有意识了,心里跟被刀子绞了一通似的,叶沧要是在这,他会怎么做? “大家休息的差不多了之后,我们就准备出发吧,”梁邱冷眼看着叶澜的样子,沉声令道,“离长岭也就几个时辰的路,我们加快着点,尽量赶在日落前到。” 梁肆听完这话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知道梁邱的意思,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繁华的城镇,才能找到大夫医治萧崇。 他们虽然带了不少名贵的药材,但萧崇的伤势实在…… 梁肆走到叶澜跟前,想把叶澜扶起来,他一只胳膊勾着叶澜的肩膀,却没把叶澜拽起来。 “啊……” 叶澜的脚都麻了。 他一晚上就这一个姿势守在萧崇身边,不麻才奇怪。 叶澜使劲闭了下眼睛,深深呼了口气,“再让我缓一下,”他对梁肆说道,他现在气若游丝,比病人们还要虚弱,萧崇的昏迷把他的半个魂也带走了似的。 “如果还有人追过来怎么办?”一个叶家的侍从有些紧张地问。 “那现在更得走了。”梁邱脸色阴沉,心中早就下了决心,她可不是能一直吃亏的人。 萧崇被大家放在草席上,准备一头一脚抬起来直接放到马车里。 正要抬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过来,每个人的神经都在这刻绷得紧紧的。 叶澜先是一愣,然后往后跑了两步,护在了萧崇跟前。 现在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离开萧崇半步。 但随着马蹄声的接近,叶澜倒是见到了个熟人。 他曾经的噩梦之一,当年绑架他的那群山匪! 还是一样的坏人脸。 若是没发生昨天晚上的事情,叶澜看到他肯定想先逃再说,而现下,叶澜甚至觉得他那一脸横肉跟那些稚气未脱的孩子脸上的婴儿肥一样可爱亲切。 尤其是走在他前头那个,叶澜凭借之前萧崇给他讲的,大概就能猜到身份了——成渊,萧寒天的旧部。 叶澜松口气,瘫坐在地上。 但梁邱、贺辉他们可没见过这些人,登时手脚发凉,难道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吗? 谁知道成渊一下马,直接擦过了贺辉的肩膀,跑向萧崇,“小主人,小主人还好吗?” “你们有没有带大夫,”叶澜看着他,像看着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把抓住成渊的衣袖,“先给他好好包扎一下行吗?” 成渊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去看张涛,见张涛点头,才对叶澜道,“带了带了,马上过来。”他按了下叶澜的手背,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对着马队的人挥了挥,很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跑了下来,几步就气喘吁吁。 他蹲坐在萧崇身边,先是检查了下他的伤处,“血倒是都止住了,但是这包扎手法确实粗糙,人又不是畜生,”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注意到刚才因为骚乱而从房子里跑出来的三个村民。 兽医瞅了瞅这个嫌弃自己的人,使劲翻了个白眼。 这个大夫把自己背在身上的药包打开,拿出工具,在成渊的帮助下把萧崇的肩膀处的伤重新包扎了下。 叶澜本想搭把手的,但是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已经给他重新敷了药,这失血过多,需要多休息一阵,等我们回到长岭,我再给他开些内服的药,并不会致命。”大夫同叶澜讲,他行医多年,知道谁看起来最迫切地需要知道病人的病情。 叶澜使劲点点头,差点对着大夫哭出来,“谢谢您。” “包好了,就把小主人抬到马车上吧,”成渊又唤了两个人下马,他们的动作利落,很快就把萧崇抬上了马车。 除了叶澜和张涛,其余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叶澜跟着抬萧崇的人,走到梁邱身边,“我之后给你解释,现在我们就跟着他们吧,安全的。” 梁邱虽然诸多怀疑,但是他信任叶澜,对着其他人道,“该怎么着怎么着,出发。” 成渊瞥了一眼这个淡然下令的青年,没说什么。 …… 身体冰凉冰凉的,萧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稍微活动了下手指,只这简单的动作都觉得很累啊。 他叹了口气,看着周遭。 他现下在叶澜的小院里,熟悉得他都能说出围在墙根底下的狗尾巴草的数量。 萧崇看到叶澜正趴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眼皮正在打架,手上的那本书搭在他的鼻尖。 这是经常的事,叶澜上午要一直听沈修讲课,不敢睡觉,所以到了下午总是特别累。 桃花坐在他边上,手里拿着几块布样,一个接一个往叶澜的眼前摆弄,“我觉得这个颜色是不是太艳了啊,冬天穿感觉不合适呢,”也好像不怎么期待叶澜的回应,又拿起另一块,“这个又太嫩了,府里上点年纪的肯定不喜欢,”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苦恼了起来,“怎么办哦。” 叶家每年都要给下人们重新裁一套四季的衣裳,打这活交给桃花之后,凡到了春天她就得这样苦恼一次。至少半个月,萧崇和叶澜都要被念叨的耳朵长茧、 叶澜鼻翼微微动了动,手茫然在石桌上抓了下,正中摆着小糕点的盘子,他又摸了摸,把一块还不及拇指大的小糖豆塞进了嘴里,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桃花又絮絮叨叨了很久,确认叶澜是真的一点意见都给不了了才站起来,“行吧,我忙自己的去了。” 她扭扭身子,很瞧不起叶澜似的,“大好下午都被你浪费了。” 等桃花走远了,叶澜才翻了个白眼,“说得就像你没浪费似的。” 他一直在装睡! 萧崇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叶澜真是在对付桃花上很有一招了。 叶澜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伸长了手臂对着天空拉了拉筋,走到墙根底下,蹲下身,掰了一根狗尾巴草,在两个手指间捻了捻。 还注意不到自己吗? 萧崇心想。 他笑了一下,其实平常他一出现,叶澜都会咋咋呼呼地朝着自己跑过来,能有这样安静的时光看着他也很好。 所以萧崇没有急着动,就站在原地。 叶澜研究了半天狗尾巴草,终于觉得无聊,准备要走的时候,一只黑猫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正好压在叶澜的后背上。 叶澜“嗷”叫了一声,很是生气,追着黑猫一个劲跑。 萧崇一愣,刚刚,叶澜是整个人穿过了自己吗? 他无法相信,于是抬起手,朝着叶澜一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透明的人,从头到脚。 他不存在,不存在叶澜的世界里。 这种感受,让萧崇手脚都麻痹了起来,有种窒息的痛苦梗在鼻喉之间。 他看着叶澜,叶澜已经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黑猫竖着一身毛,警惕地看着他。 叶澜的调皮,叶澜的孩子气,都是他自己的,从来不是为我…… 萧崇低着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再抬眼, 叶澜歪着头,对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过来啊,”眼神温柔得几乎不像叶澜了,“萧崇,过来啊。” 不知道为什么,萧崇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半路跳进叶澜院里的黑猫。 至少这温柔该属于自己吧。 他朝着叶澜的方向拼命的跑,把手搭在他展开的掌心之中。 萧崇身体一颤,眼皮眨了两下才挣开,他急促地呼吸了一阵才适应下来。 他低下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手心很热,好像被人紧紧握着。 萧崇动了下肩膀,稍稍侧身,看到叶澜趴在他的床边,头发凌乱,脸上也脏兮兮的,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温柔的感觉。 他又使力再往下看,手果然被叶澜握着,紧紧的。 至少,这温柔属于自己。 第111章 叶澜趴在床上睡得非常不舒服, 身子一作直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 他眼睛向上看着, 想把这股感觉压下去,却没什么用。 他得给自己倒杯水。 叶澜站起来,手却被拉住了。 他开始没反应过来, 还挣扎了一下,见撒不开,突然明白了,一转身, 见萧崇那苍白的嘴唇朝他咧了开。 萧崇尽力了, 他看着叶澜清澈的瞳孔, 希望能看清里面的自己, 但愿笑得不是那么难看。 可叶澜怎么一下子抱住了自己呢。 萧崇侧头, 嘴唇贴在叶澜的耳边, 这种时候占点便宜也没关系吧。 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 终于说,“二少爷, 我渴。” “什么!?”叶澜一双泪眼看着萧崇,他用手背蹭蹭眼眶,“你想怎么?” 萧崇吓了一跳,叶澜却因为他的沉默而更加紧张,“要什么,渴了,饿了, 疼?”叶澜又摸索着萧崇的手臂,“伤口疼?” 这时,张涛端了药进来,正看见叶澜这番模样,连忙上前,“二少爷,二少爷,怎么了?” “他醒了,”叶澜说完这话又往床上看了一眼,生怕自己看到的是错觉,见萧崇眼睛还睁着,才又点头,“醒了醒了。” 张涛把药搁在桌上,凑到床前,“小主人?” 萧崇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涛这么不避嫌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说明他们在长岭,现下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萧崇来不及想,就见叶澜跑出门,“我去找大夫。” 张涛用干净的棉布,擦擦萧崇的脸,“小主人,二少爷在这陪了你两天两夜了,精神太紧张了,你跟我说,你怎么了?” 张涛低下头,伏在萧崇耳边。 萧崇想了想,嗓音沙哑地问,“他吃饭了吗?” 张涛愣了愣,明白过来,萧崇第一关心的事只能是叶澜的,他老实答,“别的饭菜吃不下去,沈老师送的粥倒是都喝了。” 这话稍稍让萧崇放下心,“帮我拿点水吧。” “好好。”张涛走到桌子边上倒水,这时候叶澜也抓着大夫跑过来了。 大夫看闻问切做了一套,把站在一边的叶澜急得直跺脚,“怎么回事啊,现在是不是就算好了?” “本来就是皮肉伤,”大夫小声嫌弃了下叶澜,又转过头,故作老成地朝叶澜点头,他也不打算给叶澜解释了,“是,说明他好了。” 他又道,“你可以去睡了。” 萧崇的脸色又差了一点。 叶澜把张涛手里的水杯接下,屁股一扭,把大夫挤开,用小勺舀着,把水一点点渡进萧崇的嘴唇,“等他再好一点,我就去。” 大夫耸了耸肩膀,“随你吧,”他才懒得管这些,“正好他醒了,那些大补的药可以省省了。” 叶澜“嘶”了一声,张涛先替他说了,“那些药可不能省啊。” 张涛追着大夫走出去,让叶澜稍稍放心,又对着萧崇,“你知不知道你晕了多久?” 萧崇不答,只是默默咽下水。 叶澜也不气,说实在的,现在能看见这睁着眼的萧崇对他比什么都重要,他又接着说,“这个大夫哦,脾气特别差,年纪轻轻的,跟个老头子似的。”叶澜说到这撇撇嘴,“我有点信不过他,你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再帮你找一个。” 他把一小杯水都喂完,放下茶杯,“还想做什么吗,饿吗,我让人做点流食给你。” “别,”萧崇喝了水,声音已经没有一开始嘶哑了,也能稍稍用上点力气了,“让张涛照顾我,你去睡。” 这话可能语气严厉了点,听得叶澜肝火一下烧起来了,“你嫌我照顾不好你是怎么着?” 萧崇眨眨眼,他不是这个意思。 “这两天都是我守着你的,搁半个时辰我就喂你一次水,药汤都是吹到正好温度才敢给你送,就连那事……” 叶澜说到这脸红一下,“也是我给你接的,你还哪不满意。” “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叶澜一起,把水杯重重地放到床边的小桌上,刚刚没擦干的眼睛,又湿了。 他两夜没睡,既疲惫又敏感,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萧崇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对着叶澜仰了下下巴。 叶澜虽气,还是把脸凑到萧崇边上。 “谢谢。”萧崇说完,仰了下头,嘴唇轻轻摩挲了下叶澜的脸颊。 叶澜咽了下口水,羞愤两种情绪同时升起来,抿了下嘴,“我去给你找张涛!” 他推门就出去了。 留下萧崇虚弱地含着微笑还躺在床上。 第112章 “张涛, 扶我起来, ”萧崇等张涛进屋, 吩咐。 张涛立刻坐到床边,撑着萧崇起来,“小主人, 咱们已经到了长岭了,”他边说话边在萧崇的背后垫上一个软垫,好撑住他,“成大哥和, ”他的语速放缓, “夫人都等着见你呢。” “母亲……” 萧崇眼神晃了晃, “她也在?” “是, ”张涛点头, “你没有意识的时候, 夫人曾在门外看了看, 但是,没进来。” “为什么?” 萧崇问完这话就明白了, 近乡情怯这种感情大家都有,就连现在的自己对于如何面对离散多年的母亲也是一阵犹豫。 张涛看到萧崇紧皱的眉头,“你也先别急,这些事以后都好安排,先养好伤再说。” “嗯,”萧崇又想起来一件事,“常勤和萧傲他们……” 张涛说到这笑了一下, “这个更不用担心,好像常家那少爷把那群人全解决了,小小主人很快给这的人传信,人今天下午就能接到,他们路有些远。” “这就好。”萧崇点头,大家把他担心的事情都办得很妥当,他确实只用养伤即可。 但是心里这种不安为什么停不下来。 “关于追杀我们的人,可有线索?” 张涛摇头,“一点也没有,要说是冲着贺家少爷来的,跟之前派出来的刺客都不是一个水平的,要是冲着梁家少爷,”他想了想,“这不好说,但是那个戚远就是独行,也许他没得手所以……” “行了,光在这猜也没有,等常勤他们到了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好的。”张涛应声,然后去拿桌上的药汤,“我先喂你吃药。” “药汤都是吹到正好温度才敢给你送,就连那事也是我给你接的!” 萧崇猛一下想到刚刚叶澜的话,下意识瞟了眼自己下半身,忽地有些尴尬,等张涛坐过来,“叶澜休息去了吗?” “呃,二少爷啊?”张涛听到萧崇叫叶澜的名字还愣了一下,“好像是没有,似乎去了梁家少爷的房间。” 又是抱怨去了。 萧崇心里想,脸上忍不住笑。 张涛看着萧崇这样子,微微叹了声气,却被萧崇听到了,“还有什么事?” “没,”张涛连忙否认,“从没见过你受这么重的伤,有些担心。” “啊,”萧崇低下头看自己的肩膀,喘了两下,强忍着疼痛,“我总觉得这就是开始而已。” “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不是一直想我变成我爹那样吗,这不就是个好开头吗?”萧崇抬头看着张涛,他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男人应有的棱角。 当你有了心尖上在乎的人,好像成长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张涛抿了抿嘴唇,他刚遇到萧崇的时候确实希望过,萧崇能像当年的大元帅一样,带着他们重新杀回中原。 可是他教萧崇习武自保,又照顾着他这么多年,感情早就不像一开始像将帅与士卒一样,他甚至也开始懦弱起来,想着能让萧崇过着普通百姓那种简单日子就好。 和成渊他们不一样,张涛更倾向于把萧崇和萧寒天分隔开,萧崇并不简单的事萧寒天的儿子,他是有着另一个独立人格的人,他们不应该用萧寒天当年的野心裹挟萧崇。 但张涛嘴拙,这些话当然说不出口,所以就只能憋在心里,不过他知道,萧崇也是更重视实干多过嘴皮子的人,只要他做给萧崇看,萧崇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嗯?”萧崇见张涛一直不应话,问了一声。 张涛赶紧摇头,“没事,没事,小主人你喝药。” 萧崇抿了口药汤,苦的,他勉强咽了几口,“有没有……” 他还没说话,叶澜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小纸包,见张涛正喂药,就把纸包放在桌上,“放这了,蜜饯。” “谢了,二少爷。”张涛笑着答应。 叶澜“呜嗯”了一声,眼睛瞟过萧崇,对方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带着笑意。 该死的,这孩崽子晕了两天怎么眼神都带电了,弄得叶澜心里酥酥痒痒的,愈加生气。 他从萧崇房里离开,又进了梁邱屋里。 梁邱快被他烦死了,“二少爷,您就不累吗,两天没谁了可,还有这精神?” “我还没说完呢!”叶澜往梁邱床上盘腿一坐,“我刚就是想起来萧崇那个药特苦,不给他送点蜜饯吃,他肯定咽不下去,就给送过去了。” 梁邱用白眼瞅着叶澜,“你不是说要给他一个教训吗,转头就关心人家去,你有点尊严不行吗?” “我一直都是瞪着他的!”叶澜指指自己的双眼,“用我的眼神表达不满!” “好好,你厉害,”梁邱心想应该把叶澜送到暖香阁培训一下,一点都绑不住男人的心。 想到这,他看了眼梁肆,后者靠着墙壁,别提说话了,眼都不带抬的,都不知道梁肆是想隐身在这个房间里,还是让自己消失在他视线里了。 这才叫真正的高段位! 梁邱想拽着叶澜看一看。 第113章 “不过, ”梁邱冷静下来, “你是接下来打算跟我说正事了吗?” 叶澜一愣, 抿了抿嘴唇,“既然萧崇都醒了,一切就都等他告诉你们吧, 我……” 他呼了口气,“我答应过他的。” “那就是我还要听你们的情史,”梁邱长叹了口气,“刚才讲到哪来着?” “你这个人!” 叶澜气愤, “我换个人讲!” “趁早, ”梁邱看叶澜起身, 对梁肆做了个手势, “关门。” 梁肆等叶澜走出去, 把门一合, 看向梁邱。 梁邱的表情同之前判如两人, 一下子坠入了冰窖似的,“为什么之前一点都没有怀疑过萧崇的身份?” 梁肆不语。 “眼皮底下出了个大人物, 竟然到现在才知道,”梁邱其实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主要是因为后怕,如果萧崇的目的不单纯,可能叶澜已经…… “其实,”梁肆突然开口,他看着梁邱,“我曾怀疑过, 他的功夫是哪里学的。” 梁邱眼神一亮,“对啊,没听说过叶澜家请过什么武师,萧崇就好像自然而然的会了功夫似的。” 梁邱又想,“当时叶澜说萧崇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对着上面的图案就练出来了,那时是真的没多想,这种理由!” 梁邱越想越气,“他为什么骗我们这么久?” 梁肆等梁邱不说了,又道,“他的武功路数,是中原人的功夫。” “中原人?” 姓萧,中原人,背后有这样庞大的势力。 以梁邱的心计,他不需思虑太多就能想到这些,他抖着嘴唇,道,“萧寒天?” 这个名字曾经是北境人的噩梦。 梁邱记得小时候他娘亲还在世的时候,还与他讲过,当年萧寒天在边境时把北境各城军官的人头悬挂在城门口用来宣战的事情。 那些军官的家属就都跪在城门口,哭声震撼天地,但萧寒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入冬,都没有把那些人头放下来,最后只剩煞白的头骨高悬在上面。 如果是萧寒天的后人,梁邱这便明白萧崇隐姓埋名,不曾透露自己身份的原因了。 但听叶澜的口气,怕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些事的吧,而且接受的还挺顺利? 梁邱心里暗暗纳闷,那萧傲是萧崇的弟弟,他们似乎是近期相认,也就是说萧崇之前并不知道他父亲的旧部创建了这么个组织。 他虽然一直在资助这个奴隶反抗组织,也早知道背后的舵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但偏偏没有联系到萧寒天身上,明明这两个人都姓萧,可当时怎么也没往这上面想。 他只是以为萧崇和萧傲只是那领袖的孩子,才会被这般推崇。 毕竟萧家当年满门抄斩,那心计深沉的小皇帝应该也不像会留下活口的人。 当时他还自以为是的跟萧崇讲那么多…… 歪打正着了。 梁邱叹了口气,又继续推敲, 所以一开始,萧崇就是打算真真正正地改换身份,做一个叶澜的小厮而已。 想到这,梁邱整个人都放松了。 如果只是这样,他就不至于要对萧崇产生恶意了。 梁肆站在一边,细细观察着梁邱的表情。 他知道,梁邱一直在练习,如何能让自己的情绪不外露,甚至还请教过自己,但是不管梁肆表现得多么从容,他总能在微小的地方发现差别,哪怕只是眼角的颤动。 “又找贺辉去了吧?”梁邱问梁肆。 梁肆低着头,“是,敲得隔壁门。” 梁邱笑一下,“那萧崇没人照顾了,我们去看看。” …… 萧崇叫张涛去开门的时候就猜想到来人可能是梁邱。 现下几个人,沈修惊魂甫定,贺辉还担忧着常勤,叶澜见自己苏醒早就又没心没肺,只有梁邱,肯定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对着梁邱点头,“你先出去吧,”萧崇对张涛又道,“暂时别让人打扰我们。” 梁邱坐到萧崇床边的小凳上,上下打量着萧崇。 两人僵持了一会,终于还是萧崇先开口,“你既然没让梁肆一掌打死我,想必还是有些什么疑问吧。” “我又不傻,在你的地盘里还先拿你祭天啊。”梁邱听了这话笑了笑,“但我也确实有些疑问。”  “你问吧,我都会如实答。” “当真?” “都到这当口了,我没必要骗你,更何况,我觉得你已经猜得八分了,”萧崇低着头,“你只是要我做出些保证而已。” “你对北境没有侵略的意图?” “没有。” “你也是最近知道的这个长岭的事?” “是。” “你不是故意混进的叶家?” “不是。” “你对叶澜也没有任何恶念?” 萧崇僵住,梁邱又咳嗽了一下,“那种除外。” “没有。” “行了,我知道这几件事就放心了。”梁邱翘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重新恢复了他吊儿郎当的少爷形象,“你想来长岭也只是想看看这边的情况吧,但不是像叶澜说的,要留在这当山大王对吧。“ 萧崇点头,“没错。” 梁邱抿着嘴笑笑,“你可不知道叶澜跟我抱怨了多久。” “行了,”梁邱站起来,“既然我都打听明白,也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梁邱向梁肆使了个眼色,两人正要一起离开,却听见背后萧崇说了声, “对不住。“ 萧崇垂下头,他知道梁邱他们这些人都是真心结交自己的,“一直瞒着你们,真的对不住。” 梁邱的嘴角微翘,“那,以后有机会还了这个人情就好了。” “好。” 第114章 叶澜也不知怎么的, 明明两天没合眼, 但是萧崇一醒, 身体里就好像有无限体力似的,兴奋地敲起贺辉的门。 贺辉开门,见到叶澜这样就猜到了, “萧崇醒了?” “表哥,你怎么知道的?!” “不然,你怎么会离开他的床边。”贺辉笑笑,“进来吧。” 叶澜跳进贺辉的房间, 他见贺辉的衣衫平整, 自己一副邋里邋遢的样, “表哥, 你不要总是这么整洁, 显得我蓬头垢面的。” “你难道不是嘛?” 贺辉看了看叶澜, 虽然他现在眼中有神, 但是眼底的青黑还是泄露了他的疲惫,“你也就高兴这一阵, 一会就该困了。” “嗯,我觉得也是,”叶澜打了个哈欠,这时有人在门外喊,“萧傲回来了?” 贺辉抬起头和叶澜对视了一眼,还没等叶澜说话,贺辉就已经冲了出去。 叶澜本来是盘腿坐在椅子上, 看贺辉走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被戳了一下,低着头,又回了萧崇的房间。 这边梁邱早就离开了,张涛也因为刚才的骚乱下去看看萧傲的状况,就剩了萧崇自己,坐在原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在看什么?“ 萧崇听到熟悉的声音,也不移目光,“镜子。” 叶澜这才发现,这屋中的梳妆台是正对着床的,他连忙上前,把镜子倒扣,“怎么这屋子还乱摆呢,多不吉利啊。” “不吉利我不也是醒了。” “顶嘴?”叶澜眼刀一撇,但萧崇毫无怯意,“二少爷,你不下楼看看吗,常勤回来了。” “我看他干什么,之前不是说他根本没受什么重伤吗。”叶澜走到床边,跨着小凳坐下,“表哥‘嗖’一下就冲出去了,他腿受伤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跑得这么快。” 萧崇笑,“辉少爷担心嘛。” “嗯。”叶澜撅噘嘴,“我知道他那种感觉。” 萧崇愣了愣,“二少爷……” “你还叫我二少爷啊,”叶澜的头倚着床柱,突然有了些困意,语调也越拉越长,“现在可是在你的地盘。” “那你也是我的二少爷啊,”萧崇始终没向叶澜的方向看,“一辈子都是。” 这人究竟是有什么天分啊,能够坦坦荡荡地说这样肉麻的话还让人心里乱颤。 叶澜斜着眼看萧崇,“你别来这套,我还是气的。” “气什么,”萧崇问,语气里带了些故意,“气我亲了你?” 叶澜觉得自己跟戏本里扭扭捏捏的大小姐似的,被轻薄客调戏得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二少爷,我不是故意气你。” 见叶澜不回答,萧崇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喜欢你,像沈老师对大少爷那样,所以我也很怕,我们最后也会走向他们这样的结局,” “我自认为我没有老师那般大方,起码我想说出来,”萧崇的眼里波澜具惊,翻涌着他自小就藏在心中的磅礴情绪,“我想和你在一起。” 叶澜没说话,注视着萧崇的耳朵,有点尖,很好捏的样子。 半响之后,叶澜轻声道,“我们现在不也是在一起吗?” “嗯。” 萧崇使劲撑着眼皮,怕一合上,他的脆弱就会流出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嗯,”叶澜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拉了拉萧崇的耳朵,“我娘亲说,我爹耳朵就软,所以才那么听她的话,你是不是以后也会听我的话啊。” 萧崇有些懵。 他还以为刚才叶澜是在拒绝自己,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叶澜,“二少爷?” 叶澜看着萧崇湿意未退的眼,鼻尖竟也觉得酸酸的,“呐,这回是二少骗到你了。” “二少爷……” “诶呀,”叶澜勾起食指,用指节在萧崇眼底擦了擦,“别这样,梁邱该说我欺负人了。” 其实叶澜早就想清楚了的。 他这两天根本没有休息,就是这般盯着萧崇,再混乱的情绪都能捋得顺顺当当的。 一层窗户纸的事情。 旁观者都清清楚楚的事,局内人心里又怎么会没有个数。 只不过是怕,叶澜怕得太多了。 怕是少年人的冲动心性,最终落得心伤的人只有自己;怕自己毫无担当,不值得对方托付;怕爱情易碎,抵不上主仆相守来得长久…… 他怕萧崇的离开……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什么都想通了。 “二少爷,”萧崇轻声唤叶澜,后者已经倚着床柱闭上了眼。 萧崇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强忍着的眼泪也跟着往下掉,还好,叶澜已经睡着了,看不见。 原来人高兴到极点的时候也会流泪啊。 一楼传来一阵欢呼声,看来是萧傲他们到了。 叶澜因为噪声皱了皱眉,头没撑住,正要往下摔的时候,萧崇强撑着股劲,用没受伤的手接住了。 “二少爷!” 叶澜抖了抖肩膀,睁眼看萧崇,“嗯?” “去床上睡吧,让张涛来照顾我。” “你确定?” “嗯。”萧崇坚定。 叶澜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门口,一开门正对上瞪着大眼的梁邱。 一见梁邱这神情,叶澜的困意全都跑到了脑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梁邱手里攥着封信,“你看!” 叶澜连忙把信拆开,上面的字迹不是很熟悉,但写着,“无论听到任何消息,不要回来。——叶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困懵了,没复制全,已经改过来了,对不起大家! 第115章 “据说咱们经过的每个驿站都有这封信, ”萧傲走进屋来, 看了看他哥, 萧崇对他点头,意思是自己没事,让他继续说, “我们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驿站,我本来是……” 萧傲顿了一下,“顺便又问有没有别的信,就收到了这个。” 叶澜仍站在原地不动, 看着信上的字, “所以, 这信才不是我哥哥的笔迹对吗?” 萧傲点头, “我猜想是, 毕竟大少爷也不知道我们到了哪, 出了事不可能一人写这么多封信的。” “所以, ”梁邱沉着脸,“究竟罗北城发生了什么事?” 一众人陷入沉默。 他们各家都是城中贵族, 就算出了事情,几家立场不同,尤其是叶澜他们家,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中立方,就算叶沧支持废奴而贺影不同意,也只是议事会上的问题,不至于到连累家族。 这也是叶晋安从来没有干涉过叶沧的原因。 但现在, 如果连叶澜都不允许回去,那么,一定是大事。 “叫人去查了吗?”几个少爷不言语的时候,萧崇看向萧傲。 “已经去了人了,”萧傲点头,“我们本来在罗北城就很多眼线,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萧崇沉思,却没发现贺辉等人怀疑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他。 梁邱瞟一眼大家,“萧崇的事情一会我来解释,既然现在大家毫无头绪,就先各自好好想想,还有常勤,你们都刚回来,一身的灰,洗洗干净先。” 常勤叹口气,揉揉肩膀,“知道了,”他同时还把贺辉拽走了,“你跟我来。” 只有梁邱和常勤两个人现在最有理智。 别说牵挂家了族,他们不亲自动手毁了自己的家族就算不错了。 沈修看着贺辉被带走,微微垂眼,他并不怀疑萧崇的本质,也能从现在的气氛里感知到一些信息,所以他对叶澜伸出手,“信在给我看看吧。” 叶澜此时六神无主,把信交给沈修,晃晃荡荡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上,梁邱站在他边上,按着他的肩膀,“别自己给自己添堵,我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天大的喜事,也值得我哥挨个驿站发封信吗?” 叶澜这话不中听,但是确实是实话,梁邱无法安慰他,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萧崇。 萧崇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梁邱就带着人都出去了,还拎起萧傲的领子,“你给我细讲讲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这屋里又重新剩了他们两人,但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萧崇看着叶澜,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叶澜。 叶澜聪明得很,什么道理都清楚,他也没必要出言安慰,既然无法使叶澜安心,陪他一起焦躁也好。 “你说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叶澜捂着脸,手肘拄着床板,“我们也就出发了不到一个月,中间还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赶回去,也来得及。” “好。”萧崇道,“我去让人给咱们准备最快的车马,一起回去。” “你明知道不行!” 萧崇看着有点崩溃的叶澜,平静道,“但是如果你想去,我就陪你,送死也行。” “我不想送死,更不想你陪我送死。”叶澜深呼吸了一次,“我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澜用手抹了抹脸,重新振作起来,“我们多久能得到消息?” “按照我的预估,驿站的信到长岭需要至少十二天的时间,也就是说罗北城十二天前就已经出事了,当然大少爷作为城内官员肯定要比萧傲他们那波人知道消息要早,所以才能提前送信出城,如果萧傲他们能有人从城内带出消息,我觉得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就能到。”萧崇在这种时候更加冷静,他知道如果他也因为紧张而失去理智,那么更没有人能为叶澜出主意,安定下叶澜的心了。 “这一两天,”叶澜闭了下眼,“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得及。” “等不及也要等,没有情报,我们就像瞎子一样,只有知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才有办法应对。” “萧崇……” 叶澜抿了下嘴唇,“之前城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制武器啊,雇佣兵啊,刺杀啊,我怕现在一股脑都爆发了,爹爹和娘亲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其实,”萧崇见叶澜还在担忧,便把心中想法说出来,“我觉得大少爷的信可能不是针对你的,就算城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其实跟叶家有关联的根本没有,而这更可能的是在针对辉少爷和梁邱。” 叶澜看萧崇,“他们俩在路上被刺杀的事情也……” “对,罗北城出事,和突然对他们俩开始的袭击很可能相关,”萧崇继续分析,“尤其是大少爷的口气,并不寻常,一定是件极大的事,最有可能就是出在贺家,而如果是贺家的事,” 叶澜抬头,“如果是这样……表哥的安危就……” “对,与其担心罗北城里的事情,我们不如先担心一下眼前,与刺客传消息的内应还没找到,我们的处境也不会安全。” 萧崇和叶澜对视,看到叶澜的眼神微微沉了下来,他知道,叶澜已经恢复正常了,并且要比平时更加冷静。 第116章 萧崇平躺在床上, 肩膀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但这并不是他一直清醒着的原因。 屋里点上了蜡烛, 说明已是夜里了。 外面安安静静的,好像之前那场骚乱从未发生一样。 萧崇闭了下眼,又睁开, 一醒来就面对这么多信息,让他身心一阵疲惫。 可他不能消沉,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 并没有人在屋里陪着他,张涛被他派出去守着叶澜了, 他现在能信任的就这么一个人。 萧崇希望这个晚上, 所有人都能够睡一个好觉, 天亮, 大家就要开始面临一个新的开始了。 一个毫无目标的开始。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更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种未知的恐惧环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但萧崇清楚,他必须给所有人找一个目标, 不然对于家人的担心,对于前途的迷茫,很可能毁了叶澜和贺辉这样从来没经历过苦难的高贵少爷。 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叶澜无助的样子。 萧崇认真盘算起来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他必须要为所有人找好应走的那条路。 如此的思虑,已经很难让人和他的年龄联系到一起了。 从意识到自己想要保护叶澜的一刻,萧崇就不再是个少年了。 “叩叩”,萧崇的房门响了。 来人敲了两下, 就直接进了来,小声道,“哥,是我。” “嗯。” 萧傲把门关好,走到萧崇边上,“张涛呢,他为什么没守在你身边?” “我让他去照顾二少爷了。” 萧傲抿了下嘴唇,“我刚才看过娘亲了,” 萧崇的眼神一动,没有说话。 “她很想你,却不敢见你,”萧傲低着头,想着刚才母亲的泪眼,“她觉得她自己对不起你,我也觉得……我……” 萧崇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嗫喏得更让人听不清了。 “卖身为奴这事是我自愿的,我从来就没怨过你和娘亲。”萧崇平静道,“你们不用为这事情而愧疚,那时候的情况,如果我不卖掉自己,我们三个人,都会冻死在那个冬天。” 萧崇的语气一直淡淡的,他只是叙述事实而已,他自己也未曾后悔过这件事,不论是他在被奴隶贩子鞭打的时候,还是他在每一个思念亲人的梦里惊醒的时候。 “如果我那时能懂事点就好了。”萧傲垂着头,始终没有抬起,用手遮着眼睛。 萧崇摇摇头,那是谁都控制不了的事情,做这些假设毫无意义,他顿了一会,问,“娘亲想见我吗?” “想啊,怎么会不想!”萧傲连忙道,“娘亲就是怕你不想见她……” “等我伤好点了,可以自己走动的时候罢,”萧崇道,他的头微微侧向萧傲,“我想让她见到一个清爽点的我。” 萧傲吸了下鼻子,重重点头,“好!” “萧傲,”萧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安排下去,“你是哥可以相信的人吗?” “我们是骨血相连的兄弟,你当然可以相信我!”萧傲不明白萧崇为什么这么说。 “我先问你,你在长岭算是个什么地位,母亲又算是个什么地位?” 这…… 萧傲略迟疑,“他们都很尊敬我,我说什么都会听,娘亲也是,有专门的的人照顾她……但至于地位……我总不能去问狄叔叔啊。” 狄洪。 萧崇在心里默念了遍这名字。 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很清楚的意识到,狄洪和张涛他们不一样。 张涛和成渊一心想着杀回中原去,而这个狄洪,明显更想在北境立足。 他有什么目的呢。 “能让他和成伯伯一起来见我吗?”萧崇问萧傲。 “当然。” “明天一早吧。”萧崇又继续问,“常勤手底下还剩下多少人?” “算上我,有十七个,其中一大半都受了伤,有轻有重,各自修养呢。” “很好,这些人都不可以靠近叶澜他们。” “为什么,其中还有贺少爷的小厮……” “不行,多亲近的人都不可以,”萧崇眼神冷绝,“你让成伯伯分人出来,单独保护几个少爷,再派人把所有下人都监视起来。” “哥……?” “我和二少爷怀疑这些人之间很可能有内奸,不止威胁到他们的生命,还有可能威胁到长岭这一边,所以必须谨慎行事,决不能打草惊蛇。” 萧傲察觉到重要性之后立刻点头,“我明白了。” “都靠你了。”萧崇道。 萧傲心中一沉,萧崇的命令让他觉得十分有分量,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萧崇是自己兄长的关系,还是萧崇的不经意流露出的威严的气度使自己也跟着严肃起来。 第117章 常勤洗漱完毕, 终于把一身的土尘清了个干净, 走到床前, 看着坐在上面的贺辉,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 碰了下贺辉的手指。 贺辉那忧愁的眼睛渐渐抬起,看着贺辉,“其实,我有点猜到, 是我家的事吗?” 常勤不说话, 轻轻揉着贺辉的小指。 贺辉在这种沉默中平静下来, 低声问, “会是父亲出事了吗?” 常勤抬头, “别担心, ”他的眼中映着贺辉的影子, 看来波澜不惊。 他刚刚从腥风血雨中逃出来,又即刻面对这些事, 有点无措,但在贺辉面前,他决不能表露半分。 贺辉攥起手心,把常勤的手也包了进去,“还好,你回来了。” 暖意从贺辉的指尖传进常勤的心里,他微微仰头, 好能让自己喘过这口气,“对,我在。” 贺辉想起得知自己的腿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常勤也是这样,他说,“我在。” 只有在常勤面前,贺辉才能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他当时也是个少年啊,他也会怕,也会后悔,也会怨恨啊。 但他不可以说,因为他是会笑的表哥,会从容的贺家公子,会撑过去的城主之子。 那段时间,贺辉在常勤面前流下了很多的眼泪和汗水。 常勤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缓慢地迈开脚步,成为他的拐杖和唯一的陪伴。 而现在仍然是。 贺辉抿了下嘴唇,“我把小厮唤来伺候。” “不用了,”常勤眼中一暗,他希望自己猜的是错的,“我想你陪我。” 贺辉懵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他的睫毛比有些女子都要纤长,所以显得眼神总是无辜,“我陪你?” “我身上没有血腥味了。”常勤认真道。 “不,我不是因为这个,”贺辉有些语无伦次,他和常勤,两个成年的男子,挤在一张床上,成何体统。 “我杀了很多人,会做噩梦。” 贺辉看着常勤,从他真诚的目光里读不出任何的邪念,只是当年那个被人孤立的孩子的样。 “好。”贺辉答。 …… “贺辉那边有常勤安慰,应该没什么事,”梁邱躺在床上,四肢大敞,他刚给贺辉他们解释完一切,又忙了点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嘛…… 梁邱瞟了一眼墙角,刚刚这里还站着梁肆。 梁邱很不喜欢站在被动的角度上,尤其现在的局面太不好掌握,谁知道之后又会出点什么事,于是他派梁肆出去了。 凭梁肆的功夫,逃过这些监视轻而易举。 梁邱必须联系到自己的那套情报网络,如果他没料错,连萧崇可能都不能掌握清楚现在的状况。 大家一起绑着眼睛在黑夜里摸瞎,可不是他梁少爷能做出来的事。 梁邱侧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梁肆……” 他想叫梁肆帮自己熄了烛的。 他知道梁肆早走了,但是他就是想叫叫他的名字。 梁邱握紧身边的锦被,下腹恍如积着一团火。 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的恶趣味,当时看着暖春阁的舞姬舞蹈绵柔,一个个小姑娘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便想着若是梁肆穿上盛装跳舞会是什么样。 于是就命令梁肆去试试。 这一试不要紧,给暖春阁试出了招牌。 每晚上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只为了给梁肆一掷千金。 梁邱清楚自己的虚荣心,所有人碰都碰不着的东西,对自己言听计从,把自己放在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位置…… 梁邱轻轻的呵了口气,眼睛微闭,侧卧在床上。 ……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亮了。 最先醒过来的是叶澜,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还没缓过劲来,使劲拍了拍床榻,也不见人过来伺候。 啊,萧崇受伤了。 叶澜翻了个身,真好,今天没人催自己了。 他猛一睁眼,不对! 叶澜颤了颤肩膀,起了床,在镜子前给自己束好了发,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脸,走出屋。 张涛一见他,马上行了个礼,“二少爷,你醒了啊。” “嗯,”叶澜看看隔壁萧崇的屋子,“我去看看他。” “好。”张涛应,他给叶澜守了一晚上的门,也累了。 叶澜把门推开,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脚步也缓,见萧崇还躺在原处,松了口气。 “二少爷?” “嗯,是我,你接着睡你的。” “睡不着,”萧崇睁开眼,“想你。” 叶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这小崽子说什么呢,昨天不过是给他点颜色,今天怎么就开起染坊了。 “别胡说。” “嗯,”萧崇偏过头,“今天一直陪我好吗,我想你在清醒的时候陪着我。” 叶澜后退了一步,他想回到自己屋里,把自己叫醒。 这个眼神温柔,言语酥软的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班晚了!对不起! 第118章 叶澜坐在萧崇床边, 终于知道萧崇为什么要自己陪着他。 张涛、成渊、狄洪三人严肃着脸, 一齐看着萧崇, 却也不约而同用余光瞥着叶澜。 他在这做什么? 叶澜也想问。 萧崇淡淡道,“从小到大,叶家二少爷对我恩重如山, 我在心里已早把他当作亲生兄长看待,任何决定我都不想瞒着他,请三位,就把他当作我的亲人一样, 有话请一并说了。” 张涛自然是理解萧崇的意思的, 成渊这么些年也稍有了解, 最无法理解的便是狄洪。 “我们谈的是正事, ”狄洪压低声音, 语气里带着威胁, “不是这种纨绔公子懂得了的。” 叶澜不语, 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不称这个氛围,但他也不是会因为狄洪的羞辱的话就甩手离开的人, 他看向萧崇,等他的意思。 萧崇的嘴唇还有些苍白,整个人的感觉还很虚弱,但他的动作缓缓,说出来的话却莫名严厉,“我想他留在这。” “那我就留在这。” 叶澜转向狄洪,接着萧崇的话说道。 狄洪一愣, 低下头咳了一声,这场合,连萧傲都被萧崇都被拒之门外,一个外姓人却能坐在萧崇身边,这原本萧崇不才是仆人吗,正常主仆会有这样的关系,狄洪瞪了一眼张涛,是不是他没有把全部事情告诉自己? “狄叔叔,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萧崇又问。 他在试探,成渊他们也猜得到。 对于萧崇来说,狄洪是一个不远不近的人,在信任和不可信任中游离,他需要狄洪表忠心,但成渊却感觉,萧崇的样子不像是在准备和狄洪合作,而是想直接命令对方。 这有些冒险了。 毕竟他们都是在狄洪的地盘,萧崇除了一个萧寒天儿子的名号什么赌注都没有。 但萧寒天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萧崇不让萧傲参与,怕也是为了这个,就算自己被放弃了,萧傲也会因为他的价值继续活下去。 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成渊在心里默默感叹,同时他看向狄洪,等着狄洪的反应。 这些天他就在想着这事了,狄洪迎回萧崇,究竟是因为想为当年的主人效忠,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要利用萧崇…… 但他倒是没想到萧崇有这样的魄力,直接就让狄洪讲明,直来直去倒是他们当兵人所欣赏的。 叶澜也从几个人流转的眼神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有些怕,这几个大汉除了张涛可能会帮着点自己,各个都是胳膊比自己大腿还壮实的莽汉,若是待会吵了起来,谁来护着萧崇。 “狄叔叔,你曾说,如果我要这长岭,你可以拱手让我,可是真的?” 狄洪的拳头攥紧,“是。” “如何让,让多少?” “老奴的命当年是大元帅给的,现在小主人想要多少都可以。” “如果我要你尊我为城主,甚至以后尊我皇帝,你也愿意?” 这话一落,叶澜都愣了,萧崇这烧没退吗,皇帝? 北境各个城池分别为政,没人想过要走中原那套,一来城池之间合纵连横,实力其实都差不多,二来,北境众人自由惯了,若真来个皇帝,怕是反的人要更多。 而令人心惊的是,狄洪听到这话竟眼含热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手一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地上,“臣愿意。” 成渊和张涛看着他这样,愣了半响,突然明白过来,一齐跟狄洪跪下。 萧崇藏在身后,紧抓着被角的手终于撒开,他嘶了口气,赌赢了。 一开始他就觉得狄洪所向往的东西和成渊他们不一样了。 但多半也是因为眼界不同。 张涛知足常乐,又生活在叶府,没什么所求,所以只想保护好自己便好;成渊从奴隶翻身成土匪,想得是北境人心险恶,变着法想带着自己往中原跑;只有狄洪,他是不一样的。 无论带着长岭的奴隶造反,还是用些极端的手段,他想做的都是改变北境。 北境分的太久了,该合了。 城池之中恶意竞争,带给的是无辜百姓长期的战乱,城中贵族的争斗与财富争敛让贫富之间日益增大,越来越多自由人成了富户手底下的奴隶,再这样下去…… 萧崇不得不佩服狄洪这样的壮志,他呼了口气,道,“狄叔叔,这个皇帝我不想做,” 狄洪抬头看他。 “只是能参与进这样一场谋划之中,实在是男儿宏愿,我不得不心动,”萧崇又道,“萧崇今年只有十六岁,是个毛头小子,能得三位前辈如此呵护已心存感激,只想为你们也做点什么……” 他情真意切,让张涛红了眼。 “我愿意留在长岭,为狄叔叔效上一份力。” 狄洪长叹一声,他隐约在萧崇的眼里看到当年萧寒天的影子,那个让他们不得不拜服的大元帅的模样。 成渊啜泣两声,背过头去,又搀张涛,“行了,行了,小主人还在养伤,咱们把话既然都说开了,以后也别藏着掖着了,我也留下来,如果我们真准备做件大事……” 成渊带着哭腔叹气,“还是要从长计议。” 狄洪也捂了脸,“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丢人,走了走了先。” 萧崇目送几人离开,才放下心来,再看叶澜,后者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看着萧崇,“你想做北境的皇帝?” “叶澜……” 萧崇竟不经意叫了叶澜的名字,又是让叶澜身体一抖的感觉。 原来萧崇真的不是曾经的萧崇了。 他昨天还是自己贴心的小厮,今天已经变成了被人拥戴的皇帝的候选人了。 叶澜愣了愣,“我需要点时间。” …… 萧崇知道会是这样,实际上他要是把一切事情先做好,再慢慢告诉给叶澜也无不可,但他答应过的,以后对叶澜再无隐瞒。 “好。”萧崇感觉自己的心又沉了下去。 第119章 萧崇仰面躺在床上, 他心里被搅得乱七八糟, 他动动手指, 刚刚叶澜还坐在他的旁边,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现下, 叶澜掌心的温度还存着,床边已经空了。 萧崇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个做大事的料他很清楚,在经历过刚才的那些事情, 他只想着叶澜。 满脑子的叶澜。 觉得他会放弃自己, 又隐隐希望他不要这么做…… 各种矛盾的想法交缠在萧崇的脑海里, 但叶澜又何尝不是。 他坐在自己的床上, 头倚着墙壁, 眼睛瞅着一点, 转都不转。 这是第一次, 他遇到了事没有想到和别人述说,而是自己思考。 其实这并没什么用处。 但叶澜还是呆呆坐在床上, 他刚准备接受萧崇的感情,然后萧崇又换了个身份,那些本来想着的小幸福现在都不适用,他又得准备接受这另一个萧崇了。 这个世界都得跟他叶二少爷对着干是不是? 在他们两人都为了旁的事发愁的时候,萧傲守在了下人们住的一楼。 这个小楼是二层建筑,之前是个妓院,妓院老板欠了不少的债, 便用这小院抵了。 当时听了萧崇他们一队人数,觉得跟这正合,房间也够,狄洪特意让人把这重新打扫了一下,才让大家住进去。 于是主子们住二楼的大房间,下人们住小房间,挺好。 一开始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直到萧傲带了一队人,守在房间外吧,严控每个人的进出,大家才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有的伶俐的已经看出来了,于是也警惕起来。 毕竟折了这么多的人命,每个人的心情都紧张的很。 张涛问过萧崇,他不需要人伺候,才下楼来,看到萧傲坐在板凳上,一只脚跨在桌上,还挺有派头的,笑了一下,“小小主人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萧傲见他,赶紧把腿撤下来,“张叔,我哥怎么样了?” 萧傲对人的态度和萧崇完全不一样,萧傲逢人就笑,亲切的很,几天就可以和人混熟,比萧崇好接近的多。 尤其张涛这些本来就对他有好感的,更是觉得他懂事得多。 因着他常笑,所以和萧崇那相似的脸孔,好像也不那么像了,不说的话,没什么人会把他们俩当作兄弟。 “小主人嘛……” 张涛叹了口气,他知道萧崇刚刚的失落是因为叶澜,有这么个牵扯精力的人,张涛也不知道对萧崇是好是坏,“反正已经没事了。”他对萧傲最终说道。 萧傲点点头,“我还怕你们三位上去,会……” 萧傲也不好说会发生什么,看张涛的意思好像是明白了就没继续说。 “查出来什么了吗?” 见张涛都问了,萧傲也觉得没必要瞒着,“其实我心里觉得有个人很像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跟着个少年,张涛一看,低声道,“贺家的小厮?” 萧傲点头,“对,我一直觉得他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会不会是因为担心自家少爷啊,毕竟回来之后,就已经没见面。”张涛问。 “不,他正是这点奇怪,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萧傲接着说,“这里每个下人,总会问问自家少爷的情况,或是好奇为什么我们守在外面,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表露过这种情绪,好像知道现在在发生什么事似的,”萧傲垂眼想了想,“当时我们逃命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感觉,总镇定的过分。” “因为是贺家人的关系?”张涛说完这话,瞟到旁边抓耳挠腮,很明显被守卫闹得烦闷的贺家守卫,嘶了口气,“要不我上去问问小主人?” “算了吧,我哥那伤还没好,如果不能确定是这人,他又劳心劳力的,”萧傲抬抬眉毛,“我先会他一会。” 他说着走上前去,直奔贺家小厮,揽着对方的肩膀,把他往一处无人的空房里带。 萧傲的动作自然,没有人怀疑,张涛远远看着,总觉得萧崇他们兄弟俩,骨子里还是像的,都过分早熟。 “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贺辉的小厮没等萧傲和自己寒暄,开门见山。 几乎是同一刻,萧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本来就是别人手底下的人,帮别人做事有什么奇怪的吗?” “可我听你说过,你从五年前就待在贺辉身边了,你是他的小厮,对他下手的机会这么多,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动手?” “因为之前给我的命令只有伺候少爷而已,”贺辉小厮的脸色一沉,“直到半个月前,我才得到格杀的命令。” 尽管萧傲不答,小厮也知道他想问什么,“少爷对我很好,我没法下手,所以我才跟那位说,希望派刺客来。” “但你也在车队之中不是嘛,你不怕自己也会被伤及?” “我说了,少爷对我很好,我如此背叛他,我只想和他一起死。”小厮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那位对我有救命之恩……” 萧傲正想问下一句,眼睛却因为惊恐而睁大,常勤正站在小厮的后面,手掐着小厮脖颈,吐出来的字冒着寒意,“谁指使你的?” “我不会说的,”小厮微微闭眼,“常勤少爷,您动手晚了,我已经服过药了。” 常勤眼睛被气得发红,“你……” “当年少爷的小厮死了,我替代过去,都是为了这一天,五年您都没发现,现在才想起来杀我是不是很后悔?”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帮别人做事,并且还自愿承担杀害少爷的事情吗?” 萧傲看着小厮的表情愈加扭曲,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想。 “因为我弟弟就死在常府,我也是将将逃出来的,当时常老爷放狗追我,没有那位的庇护我活不下来。” 常勤的手突然松了。 “我很遗憾,如果我能成功的话,少爷死了,那所有的错事就是你造成的。”小厮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那样该多好。” 他泛紫的唇角流出发黑的血液,苍白的脸色让常勤想到当年向自己求死的那个男孩。 第120章 常勤看着倒在眼前的身体, 漠然地抬起头, 看着萧傲, “让人收拾了吧。” “好……” 萧傲愣愣地答,半天又重复了下,“好!” 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常勤这般冰冷的脸,萧傲却在内心升起一种无名的敬意。 常勤垂下眼,又再看了一遍小厮的脸,心里全是后怕。 五年的时间, 他一直待在贺辉的身边…… 见有人进来, 常勤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推开梁邱房间的门, 把对方吓了一跳, “是你啊, ”梁邱明显有点失望似的。 但常勤没在意, 把刚才发生在楼下的事情全和梁邱说了。 梁邱沉默了一阵, 他现在已经很怀疑自己了,相处这么久的萧崇看不出来是萧寒天的儿子, 另一边贺家小厮潜伏这么久,对每个人都抱着浓重的杀心,自己也发现不了。 他翻了个白眼,“我会去查。” “全部。”常勤的意思是全部都要查清楚。 梁邱明白,点头,“我知道,”他现在也跃跃欲试, 和叶澜他们担心家里人的安危不同,梁邱巴不得他爹早点死,好掌了梁家的权,还不用脏自己的手呢。 大争之世,正是每个人都施展才华的好机会,梁邱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把权势玩弄鼓掌,对他实在吸引力太大。 常勤没说什么,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转身要走,看到梁肆正要进门,原来梁邱早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啊,常勤略有些赞赏的看了眼梁邱,转身走了。 梁邱呼了口气,一见梁肆,微微抿了下嘴。 梁肆点头,“我回来了。” 梁肆的消息比萧崇的快了那么一点,但也差不多时间,所有人现在都聚在萧崇的小屋里,等着萧崇把写着罗北城境况的信封打开。 萧崇先抬头看了下叶澜,才打开信,看完里面内容,觉得与自己所想无差,便又把信交给了叶澜。 叶澜拿过,又和沈修、贺辉一起看。 果然,罗北城出了大事。 现任城主病殁,贺辉的两个哥哥为了争抢继承权,现在把整个城都封锁了。城中贵族必须站队,像叶家这种保持中立的全部被软禁了起来,这也就是叶沧为什么不要叶澜回家的原因。 贺辉看到一半手就已经在抖了,等把所有字看完,脚下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常勤其实并不想知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心都扑在贺辉身上,对萧崇一点头,就拖着贺辉往他的房间去。 反正之后的事情会有人告诉他的。 叶澜和沈修的反应虽没有贺辉的悲痛,但满眼也都写着震惊。 “软禁起来的话,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吧。”沈修嘴唇颤抖,他忽然后悔自己的离开,如果现在能在叶沧身边,他…… 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总比现在把心悬在半空的好。 “不会,”叶澜在此刻显得镇定许多,“叶家为罗北城生产兵器,两边都应该不会对父亲怎么样,如果父亲不主动选择,他们肯定是要先争出胜负,赢者自然拥有叶家。” 叶澜笃定道,说完又抬眼看萧崇,见到萧崇肯定的表情,松了口气,“他们不会出事就好。” “暂时就只能等着了吗,”沈修又问,“等着罗北城局势稳定?” 在场的人都低下头,他们都无能为力。 梁邱叹了一声,“我先回去了。” 沈修也跟着他走了。 这屋里又只剩了叶澜和萧崇。 好像一直没变过。 叶澜总会和萧崇回到一个屋子里。 总有什么事会把他们两个人聚在一起,不管之前曾发生过什么。 萧崇用眼神寻着叶澜,见他苦闷,“我们只能等,”他想安慰叶澜,“我已经让人再去探了,如果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是一定会大乱的吧,”叶澜也不知道是在问询,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北境的局面只会更乱的吧。” 半响,萧崇答,“嗯。” “我们只能随命运浮沉对吗,像那道士说的,注定你要极富极贵,”叶澜垂着眼,“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会是我的。” “我是你的!”萧崇抢了一句,“我永远都是你的,在你身边,为你解闷,我只是叶家二少爷的小厮,” “可……” “我承认,我要把野心分给这天下,”萧崇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包裹住了叶澜的心脏,“但其余,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为你。” 叶澜怔怔地看着萧崇。 第121章 叶澜一直就想说这个问题, 从萧崇和自己道明心迹之后, 这个人对自己说的话就越来越多, 并且越来越肉麻,也不知道是开了那一窍,但, 叶澜承认这真的很受用。 他向萧崇走过去,萧崇也正好伸手要拉他。 叶澜坐在萧崇的床边,看着萧崇那愈显棱角的脸,心软了一阵, 动了动身子, 把头靠在萧崇没有受伤的那个肩头, 舒了口气, “但我还是……” “我知道, ”萧崇用手轻轻抚着叶澜的背, 他们明明不是第一次拥抱, 萧崇却能真切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知道叶澜此刻的温顺代表着什么, 他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叶家不会出事,我也不会出事,你是要一辈子被供起来的宝贝,没人能让你受半点悲伤。” 叶澜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气,“谁说我要被供起来了?” 萧崇道,“二少爷, 你保护了我这么多年,稍稍换过来一次好不好?” 啊,这个人。 叶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萧崇那轻轻咧着的嘴角就觉得心里怦怦跳的难受。 他之前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身体出什么毛病了? 叶澜一想到这,又赶紧问,“给你治病的那个大夫说什么时候来复诊了吗,我也得让他给我查查。” 萧崇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哪受伤了吗,为什么不早说?!” “你着急什么啊,”叶澜推他一下,大惊小怪,“没事,我吃的不舒服了而已。” “这样,”萧崇又问叶澜,“内奸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叶澜静了一会,“表哥好像很受伤,现在这事他也,为什么我表哥就要遇上这么多苦难,他明明那么好的人。” “越是坚忍的人,越是会遇上苦难吧。” 叶澜微微抬眼,看着萧崇略有些茫然的表情,心里又一痛,他的萧崇长大了,眼睛里也开始装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了,但不论是心机,是世故,甚至阴谋,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那双儿时的样。 叶澜伏在萧崇的肩膀上,心思好像又可以慢慢妥帖下来了。 …… 过了几天,萧崇终于可以下床行走,叶澜特意借了一套衣服给他。 这衣服也是怪了,叶澜绕着萧崇不断打量。 萧崇现在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已经,穿上自己的衣服自然是没问题,但为何觉得这衣服穿在萧崇身上,要比在自己身上合适呢? “你肩膀太窄,根本撑不起这种衣服,”梁邱一边喝茶一边说风凉话,乐的开心,“你看看,萧崇这穿上多英气。” “见人说人话,”叶澜瞪他一眼,又帮萧崇系上腰带,这才突然想起来,“你跑这屋来干什么?” “我这不听说萧崇要去拜见他母亲,所以来凑凑热闹嘛。” “人家拜见自己的母亲,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梁邱反问,一眼瞟到萧崇和叶澜尴尬的对视,翻了个白眼,“你们俩有什么新进展了?” “一样跟你没有关系!”叶澜帮萧崇系好腰带之后,扑了两下他的前襟,“精神多了。” 萧崇又看叶澜,“你真的不和我一起?” “这个,”叶澜莫名扭捏,“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不是想单独和你母亲说几句吗?” 萧崇垂目,没再多说什么。 梁邱看他俩这旁若无人的态度,只得自己翻了个白眼,“呐,我觉得咱们几个有必要商量商量现在这些事了,等你和母亲见完,找个合适的地方吧。” 他说完就迈着步子走了,也没等萧崇的那句“好。” 叶澜朝着梁邱的背影呲牙,又转回来看萧崇,“你别急,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和表哥他们解释也一样。” “我自己来。” 萧崇轻轻握了下叶澜的手,“等我。” 叶澜听到门关上,才敢用右手去握左手,这个死崽子,到底都是从哪学的这些撩拨人心的手段? 萧崇由萧傲带着,来到长岭一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独门独户,周边没有房子,有个很大的院子,种着看不尽的竹——萧寒天最喜欢竹子。 “哥,”萧傲低着头,抬眼看萧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等萧崇点头,就把两扇门打了开。 门里一个穿着清雅的夫人坐在椅子上,其实她已经在浑身发抖了,但是她一直紧紧攥着手,忍着,可当萧崇那张熟悉的面相映进她的眼里,所有之前所做的准备都没有用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竟然想不起来去擦,只向萧崇招手,“来,孩子,过来。” 萧傲紧闭上门,蹲在门后面,用手不停抹自己的眼泪,又强忍着呜呜的哭声。 萧崇朝妇人走了两步,脑子里一片空白。 妇人忍不住用手去摸萧崇的脸,他长得实在太像那个人了,怪不得张涛他们都能一眼认出来,太像了,妇人的眼泪落在衣服的前襟上,竟都能落下湿渍。 萧崇嘴唇抖了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吸了下鼻子,半天才憋出个字,“娘……” 他还没完整念出来,就已经强忍不住,搂住妇人的肩膀,落下泪来。 妇人的哭声从隐忍到放肆,她的孩子啊,她苦命的孩子啊,她对着半空高喊一声,“崇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停电,今天断网,更新好艰难啊…… 第122章 萧崇和萧夫人两人双双擦净眼泪, 终于平静地坐了下来。 尽管萧夫人又落了一会泪, 但这也是喜事, 夫人吸了两下气,就忍住了,笑起来, “咱们母子三人团聚之后,娘亲想了,不如一起隐居,我还没到不能干活的地步, 纺布织纱现下也都学会了, 我们可以……” “娘, ”萧崇打断她, “我想帮狄叔叔。” “这……” 萧夫人愣了下, 道, “我和他说过的, 他不会干涉你们兄弟俩的选择,”她说到这, 忽然有些急躁,“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娘!”萧崇喊了一声,“不是狄叔叔逼我的,是我自愿的。” 萧夫人不解,若说是萧傲愿意也就算了,但萧崇的性子一直沉稳,以前萧夫人也试探过他, 从没想到萧崇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这几年,萧崇独自生活才有的意思吗? 萧夫人想到这,心里又是一痛,不再说什么了,“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的,娘也不会过多评价,但是娘还是想你能把保护自己放到最先。” 萧崇抿了下嘴,“我明白的娘亲,”他认真地看着萧夫人的眼睛,希望能给与对方足够的安全感,“我现在的选择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北境战乱的形势已经无法改变,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如此,”萧崇呼了口气,“我不希望做第二个爹,我想更好的保护你和其他我在乎的人。” 萧夫人手扶着胸口,十分欣慰,“好,你觉得这样好,那娘就支持你。” 萧崇点头。 “娘,哥!”萧傲端着托盘推门进来,“一起用个饭吧。” 萧夫人对他笑,“好。” 萧傲也笑,两个人的表情很像,让萧崇怀念。 他帮着萧傲把菜和碗筷摆好,时隔近六年,他们三人终于又可以围在一张桌子前,吃一顿安心的饭了。 时光过得真快啊。 萧崇想到以前,萧傲调皮,一定要娘亲抱着才吃东西,就坐在娘亲膝上,一只手抓着一只筷子,娘亲温言劝阻,说着饭桌上不许舞筷之类的话,萧崇就静静听着。 那时吃的东西很少,肉是基本没有的,菜也都是萧崇走了好几里,从刚刚暖和起来的地皮上长出来的野菜。 三人的日子过得十分贫苦,可对于萧崇来说,那就是家。 曾经萧崇也以为,一辈子都要在这种清贫的环境下度过了,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萧崇忽然很想叶澜。 他想如果叶澜也在这里,这种大喜大悲之后的空落落的感觉会不会好一点。 而叶澜现在也站在一张桌子跟前,用手蹭了蹭鼻子,“你们倒是有心思,这种时候还下得了棋。” “不然做什么,”梁邱落下一子,也没抬头看叶澜,只是搭话。 沈修没开口,顺着梁邱的黑子,在边上落下白子。 “我有点担心萧崇,不知道他见了母亲会不会哭鼻子啊。”叶澜还挺可惜的,“要是那样,真想看看。” “若是你在现场,怕会比他哭得还来劲吧。”梁邱咋舌,两个手指捏着棋子,手悬在半空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老师,你答应我,杀他个片甲不留。” 沈修不为所动。 “现在老师心思乱的很,谁赢谁输还是另一回事呢。” 叶澜听了梁邱的话,连忙道,“老师你别担心,我跟萧崇分析过了,咱家人不会有事的,顶多就是被关起来一阵,等贺家那两兄弟打完了,总会被放出来的。” 梁邱嘴角微弯,“没事?” 他落下棋子,“怎么个没事法,局势不定,你父亲可会安心;两个侄子针锋相对,你母亲能否容得;城中大乱,你大哥又能踏实?” 沈修抬眼,看了下梁邱,摇了摇头,有点责备他的意思。 “老师,我这人嘴就是贱,不像萧崇,净会哄着他说,”梁邱抬头看叶澜,“你心也是大,萧崇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呢?”叶澜急道。 沈修这时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什么都不能做,才下棋,想把自己的心思定下来,”他温柔地看着叶澜,“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困难要克服,我相信叶沧他们能安稳度过,萧崇让你别担心也是在帮你度过你自己的困难而已。” “大家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叶沧。”沈修吃掉梁邱的一大片棋子,“也相信你们。” 梁邱叹了口气,“老师,你这棋艺也太高超了些,我认输了,”他又看叶澜,“其实我也就是心情不好,想顺便祸害祸害你而已,”他看叶澜瞪自己,“饿不饿,二少爷,我伺候你用午膳?” 叶澜翻了个白眼,“不饿!” 沈修收起棋子,“先吃点东西,萧崇不还要和我们讲他的事情吗,”他表情放松,看来心绪已经舒畅,这样倒是让叶澜看着舒心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肠胃炎中彩……就先写这么多了 第123章 萧崇站在长桌的一头, 两边坐着叶澜他们等人。 想他们出发的时候也曾这样围在一起商量游玩的细节, 现在人非物非, 大家再没有当时消遣的情绪了,全都是一脸凝重。 “我想我的身世,大家应该也都知道了吧。“萧崇沉声道。 没有人回应他。 对于萧寒天这名字, 北境人的情绪总是喜怒参半,自然大家都认为他是个真英雄,但也知道他为了他自己的国家对北境人民做过怎样残忍的事情。 “但现在只有靠我的身份为大家取得这一容身之地了,”萧崇接着说, “现在长岭的城主是我父亲的旧部, 罗北城如今回不去, 只能留在这, 狄叔叔答应过我, 他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所以直到罗北城的事情平定, 我们都可以一直待在这。”萧崇见常勤抬头, 便与他相视一眼。 常勤很快移开眼神,看向贺辉, 现在处境最为复杂的就是贺辉了。 而贺辉的状况也极为差,只需瞧瞧他苍白的脸色和疲惫折磨出来的眼中的血丝就能看出来。 叶澜担忧地看了一眼他,又看向萧崇,“我们除了待在这,还能做点别的事情吗?” 萧崇呼了口气,这才是他要说的事情。 “我打算留在长岭,加入这里的军队, 策应其他城池的奴隶起义。”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叶澜抬起头,用眼神询问萧崇,而萧崇好像早知道似的,侧过头逃避了和叶澜的对视,“如果大家想的话,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因为我记得,当时在讨论奴隶起义的事情,你们都是支持的。” “只有加入军队这一条路能走吗?”梁邱抬了下眉毛,他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路。 萧崇看他一眼,心下了然,抿嘴一笑,“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我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得到了萧崇的理解,梁邱又恢复了那个不正经的神情。 其实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萧崇怎么处置他们都是无所谓的,但萧崇没有,这个恩情大家心里都有数。 沈修也点头,“大家天分各异,参军对于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个好选择,萧崇也没逼迫,我们尽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未来的道路。” 叶澜看沈修,沈修对他摇摇头,像是不要他再多说什么。 萧崇又把现在的形势向大家讲清,并没有提到他想称帝统一北境这些事情。 叶澜始终沉默着,他心里有另一番事情。 ……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要从军?” “见过母亲之后,”萧崇的态度颇为小心翼翼,“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 “那我也跟你去。” 萧崇就知道,他抬了两下自己的椅子,坐得离叶澜远了点,“我没打算让你跟着。” “嗯?” 萧崇吸了下鼻子,“你留在这。” “你走了,我留在这干什么?!” “我不会让你去的。”萧崇始终低着头,他知道自己没理,于是破罐破摔,“我已经决定好了。” “什么时候,”叶澜深深呼了口气,“你可以帮我决定我的想法了?” “别的什么事都随你,这件事不行。” “因为不想我冒险。” “对。” 萧崇终于肯看叶澜,“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自己去,不公平,但是我有一身保命的功夫,还有一个你安安全全地待在这做我的希望,我觉得我可以面对一切。” 又想拿这双抹了蜜的嘴忽悠我。 叶澜使劲瞪一眼萧崇,“可我怎么办,留在这担心你是死是活?” 萧崇不再说话,他觉得他现在说什么都少不得被叶澜埋怨一阵,只抬着上眼皮,直勾勾地看着叶澜。 行,甜言蜜语不好使,开始用狗狗眼了。 叶澜一巴掌拍在萧崇的脑门上,“你不让我跟着,我也不许你去。” 萧崇抿了抿嘴,“那如果叶家传来消息谁来听,如果有回罗北城的机会你回不回去,你真的能放下家人和我一般冲锋陷阵吗?” “我……” 萧崇拿起叶澜的手,攥在手心里,“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两条无法相交的线,硬生生地是合不到一起的,不如先走好自己该走的路,等我们彼此都成长了,自然就能……” 萧崇说不下去了,看着叶澜这样的表情,他怎么可能说下去。 明明最不想跟叶澜分开,最不想让他担心的人就是自己了。 可现在却是自己选择的了。 选择离开他,选择磨练自己,选择走另一条路,变得强大,变得成熟,只有那样才能保护好他,保护好身边的人。 萧崇知道叶澜都能理解,但是却说不出口。 他抬起手,贴在叶澜的脸上,揉了两下,“我不是想和你分开……” “嗯,”叶澜的嘴微微噘起,脸在对方的粗糙的掌心蹭了蹭,然后揪起萧崇的一对手掌,“啪”一声堵在萧崇的脸上,“但是你再把我当小闺女似的哄,我就打你!” 萧崇脸被攥着,满眼都是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真的是很乱 工作很多然后又病 我尽量保持更新! 第124章 梁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玩着拇指上的扳指, 看着桌子上摆的几封信, 都是梁肆给他拿回来的。 一份是罗北城的情报,一份是长岭的,一份是萧崇所谓的要策应奴隶起义的城镇的。 字数都不少, 但是梁邱看得很快。 他倒是还挺满意自己的情报网的。 梁肆站在边上,他从不过问这些,只是梁邱让他做,他就去做。 他深知自己也没有谋略的脑子, 所以沉默是他最好态度, 与其向梁邱的手下一样在他面前献媚, 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他的小厮。 但是梁邱却一反常态, 侧头问梁肆, “你想留在这吗?” 梁肆愣了下, 没有问自己对萧崇的事情的看法, 也没有问接下来的策略,他原本还想着句漂亮台词把自己一推干净, 让梁邱自己琢磨那些事,但梁邱却问自己,自己想不想留在这对他很重要? 梁肆想到这,心忽然扑通一下,清了下嗓子,“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那少爷要是你去哪就去哪呢?”梁邱嘴角带笑,他是成心逗逗梁肆。 梁肆当然听得出来梁邱那带着调笑的语气, 他知道,梁邱和暖香阁里的姑娘总是这么说话,感觉别扭的很。 梁肆把手背在后面,两个食指绞在一起,垂下头,不答。 梁邱倚着椅子背,懒洋洋地看着梁肆,把后者从头打量到脚,原来他紧张起来会是这个表现啊。 “我开玩笑的,”梁邱好像回过神似的又去看桌上的信,“当然是要回罗北城了,这里消息实在太闭塞,等风头过了,咱们就一起回去。” “好。”梁肆终于找到自己能接的一句话。 梁邱“噗嗤”笑一声,头没有动,眼睛瞟着梁肆,“你可以再好猜点。” 梁肆不解地歪着头。 梁邱倒是更高兴了,站起身,“把这些收拾一下,我去找叶澜,他估计和萧崇腻歪完了。” 他擦过梁肆的肩膀,然后突然退了一步,手背附在梁肆的脸上,感觉到那冰凉凉的皮肤发起热来,嘴角随着越来越弯。 在梁肆想退的时候他又早一步迈出去,“别让人发现了。” 梁肆站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被梁邱调戏了。 梁邱找叶澜的时候,正经过常勤的房间,稍许驻足了会,低下头,想听听里面都在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做这个不大专业,很容易被常勤发现,便还是大步走开。 果然屋里的常勤盯着门口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声之后,才继续说话,“我要和萧崇一起参军。” “你疯了吗,”贺辉使劲咽了下口水,他嗓子刺痛得要命,说句话都觉得用光力气,“等城中事情平定,我们一起回去。” “我不打算回去。”常勤头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贺辉说话,虽然这差别只有贺辉听得出来,但是他知道常勤已经铁了心了,但是贺辉还是不甘心,抖着嘴唇问,“为什么?” “我不想回到罗北城了,”常勤低下头,“我不想看见父亲,也不想见到族人……” “那我呢?” 常勤的动作不能再迟缓,眼里竟有湿意,“我……”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垂下眼不再看贺辉。 “就算你不回去,那也没必要参军啊。”贺辉喘气都有些费劲,这些天的事情使他身心俱疲,本就不好的身子愈加不堪,“你有抱负也好,到处都可以施展,何必要参军……” 贺辉握着常勤的手,“就算你不在意你父亲的想法,你至少想想我,我会为你担心的啊。” “贺辉,”常勤忍了许久,“我不想你为我担心,你尽管留在你想待的地方,不要和我再亲近了。” 贺辉的一切动作在常勤眼里都放缓了似的,他看着贺辉的眼一眨一眨,那些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填充起他苍白的脸,接着就是失落——他全身都透露着这种情绪。 他们相识的年岁已经不可数了,常勤早习惯待在贺辉的身边了,看他赏春惜秋,陪他读书下棋,他总沉默着,在对方的人生中连寥寥数语都没留下过,他以为贺辉并不会在意的。 他其实希望他在意的。 常勤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始终没有再讲任何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任何一句可能示弱,可能把贺辉留在身边的话。——这话觉着太矫情了哈哈哈哈 第125章 梁邱一推门, 看见只有叶澜坐在屋里, 笑了一下, “他没哄好你?” 叶澜等他一眼,“我没打算听他的。” 梁邱瘪了一下嘴,走到叶澜边上坐下, 摇头晃脑,“啊,二少是也准备披上战甲,大杀四方, 成为一代英雄了?” “没想到, 我梁邱还有这个荣幸, 如今能和未来的大将军平起平坐。” “你有完没完?”叶澜斜着眼睛看梁邱, 必须把自己的所有不耐烦和嫌弃尽数表现出来。 梁邱眼睛一弯, “我知道, 你现在犹豫的很, 萧崇肯定跟你讲了一通大道理,你既觉得有道理, 又觉得不服气,”他做作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比你们就都接受的快,以前的小狗变成狼了,不是好事嘛,还不用自己培养了呢。” 叶澜接着瞪他, 装,刀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等梁肆哪天也发现是个皇亲贵胄私生子,再有个什么宏图大愿,看梁邱还有没有心思来自己这里假情假意。 叶澜翻着白眼想想,要是梁邱有这么一天,他就摆一街的炮仗,炸死几只鸟的。 但梁邱不知道叶澜这些想法,继续假装苦口婆心,“况且萧崇也没想错,你小细胳膊小细腿,鸡都没杀过,哪杀得了人啊,不如老实待着,让他少点担心,做个贤内助。” “……” 梁邱轻轻咳了一声,他知道说到这个点上已经是叶澜忍受的极限了,连忙正色道,“与其在战场上给萧崇做个累赘,二少爷不如跟我搭个伙啊。” “跟你,”叶澜咋了下舌,“一起开妓院啊?” “我没说这个,”梁邱道,“我是说妓院背后的生意。” 叶澜看梁邱,“你是说,”他倒知道梁邱那个妓院不简单,但其实梁邱真正都做了什么他不很清楚,梁邱从没提过,叶澜也就不问,“你还背着你爹干什么了?” “多了,”梁邱想了想,“我手底下有个情报组织,暖香阁里的姑娘大多做的都是帮我收集情报的事情,”他又继续,“还有个不算大的杀手组织,我还在培养中,反正什么都是在慢慢的筹备之中,毕竟我从我爹那独立也没多久,但是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罗北城不能小觑的一股势力。” 叶澜想了想,“我不。” “诶?” “你让我先拒绝下,”叶澜两只眼皮向上抬了抬,“我被那死小孩气得够呛,死活说不出这句话,现在有你给我过过瘾。” 梁邱了然,赶紧来了一句,“求求二少了。” “我偏不。” “二少,你就答应我吧。” 虽然梁邱懒洋洋的语气一点看不出他的恳切,叶澜还是,“我该怎么帮你?” “我也不是白让你帮,”梁邱先把好处亮出来,他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刚才他誊写的,关于萧崇要去的那几个城的资料。 叶澜眼睛都亮了,“你怎么弄到这些的?” “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但是也可以让你先看看我的手段,”梁邱把纸放在桌子上,重新认真地看着叶澜,“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作用不会是在战场上,如果你想帮萧崇,只能靠这些。” 叶澜愣了一会,“你为什么想帮萧崇?” “我也不是白帮他,”梁邱也知道液氨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好心眼,“我如果想有天扳倒我爹,靠我自己慢慢经营,耗到他死都不一定成功,但是如果我提前就依附了一股新势力,那等萧崇功成之日,必有我的名字大书一笔,到时候我想让那老匹夫怎么样他不就得怎么样。” 叶澜点头,又担忧地看着梁邱,“你就这么恨你爹?” “怎么说呢,其实我不恨,”梁邱仰起头,眼里有点别的东西,“我知道我最后可能也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六亲不认的,”他迟疑了下,“但是在成为他之前,我还是想毁了他,就像他曾毁了我一样。” 叶澜不说话了。 梁邱的娘死在他七岁的时候,不怎么光彩。 是被捉奸的。 他娘不堪之后的羞辱,自戕了。 梁邱他爹恨屋及乌,看着梁邱也处处不顺眼,更认为男人就该无情,就该狠绝,才不会为他事牵绊,对梁邱的教育也严厉更胜。 那之后梁邱就表面小心翼翼的,但心里的阴影却越来越大,随着这种身不从心的生活,心机也越来越重。 从而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但梁邱向来从容,处理这些事情要比常勤好得多,但叶澜作为他的好友,还是忍不住为他难受,“你也别太勉强自己。” “好了,我只想知道你愿意帮萧崇,也愿意帮我,别的不必多说了,”梁邱笑起来,“你现在还不把这事告诉萧崇去,两个人赶紧和好吧,也没几个日子能好好过了。” “你!”不识好人心! 叶澜朝梁邱一吐舌头,就站起来,也不管梁邱,自己就往萧崇那走了,脚步轻松的很, 梁邱坐在原处,对着空气凝视了一会,大概感觉心中的疲累散去,才也站起来,他接着还要去找贺辉。 第126章 梁邱探头进常勤房里, 看里面只剩了常勤, 本来没打算管, 最后想了想,还是走进去,坐到常勤对面, 给自己斟了杯水。 他喝了一口,又抿抿嘴,继续。 常勤没有开口,还注视着同一个地方, 刚刚贺辉坐的那里。 再不说话实在太尴尬了, 梁邱觉得自己认输就认输, “你打算怎么做?” 常勤头都不抬。 “你要和萧崇一起的话, 也总得跟他交代一下, 还是常大少爷你就打算后半生都当个哑巴了?”梁邱瞥他一眼。 还是沉默。 梁邱只好使出杀手锏, “如果贺辉回了罗北城, 谁能保护他?” 总归是有点反应了,梁邱叹了口气, “不还得是我给你安排。” “让你求叶澜不大可能,也只有我这个人好说话,”梁邱根本不求常勤应承自己,接着道,“但是我觉得贺辉回不去罗北城。” “为什么?” 常勤这声音低沉,震得梁邱心里一跳,幸亏他不常说话, 不然只听他的声音都会有大把的姑娘往身上扑,“城里那俩兄弟要是容得下贺辉,咱们会现在被追杀成这样?” “可他想回去。” “形式不由人,他想回去只不过是因为城主去世,他又不知自己母亲是否安好,担心而已,”梁邱用食指在鼻尖上蹭了两下,“如果我有消息确认他母亲无碍,贺辉自然就平静下来了,之后很快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他顿了下,“他回不去罗北城了。” 梁邱又一抬眼,认真地对着常勤,“我希望你劝劝他,让他放弃回去的念头吧,他一旦回去,现在还能喘气的贺夫人可能就要完了,而他也肯定会被……” 几个人都清楚得很,就贺辉那白兔一样单纯的性格,凭他自己,将来被害基本上是不用质疑的事情。 他看陌生人都太仁慈,更何况对待自己的亲人。 “可我不能带着他上战场。” 梁邱都怀疑他们真的全是一个先生教过的吗,常勤这句话憋了足有半柱香,但是他现在不可以动气,毕竟梁肆不在身边,他可打不过常勤,“我没说让他上战场,我想让他留在这,留在长岭。” “他肯定不愿寄人篱下。”常勤神色担忧,平常见他这样可难。 “但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梁邱无奈道,“我们现在都是寄人篱下,”梁邱的眼光恍惚起来,“事实上,我们都没意识到萧崇现在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他父亲所留给他的东西,可比我们那几个爹慷慨的多,”他咬了下唇一下,“虽然不是很服气,但被萧崇所庇护,是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了,他只要答应保护贺辉,那贺辉绝对不会被他那俩哥再骚扰。” “可我说服不了他。”常勤垂着头,因为他觉得自己说的每个字都是懦弱的象征。 “你不行就找叶澜啊,”梁邱把手搁在脖子后面,“他嘴皮子溜,贺辉也愿意听,而且我说了,知道他母亲没事的信儿他肯定能安定不少。” 常勤点头,“好。” 梁邱等了半天,“这就完了?” 常勤抬头,“还有什么?” 梁邱拍了下脑门,“你打算怎么着?” 常勤愣了片刻,才明白梁邱这话,“你关心我?” “何止我。”梁邱长出口气,“我们从小不算好到大,但就是天天吵天天打,也是有情义在的吧,”他翻了个白眼,“你不能因为自己内向,一个人孤立我们所有吧。” “我想和萧崇参军。” 梁邱点了下头,“也好,你帮衬着他,贺辉和叶澜都能放心。” 叶澜会相信自己? 常勤用脚趾都不用想,但他还是冷淡看着梁邱,“嗯。” 梁邱看着常勤,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就像有个暖香阁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姑娘,把长指甲放在墙上,刮来刮去,刮来刮去…… 他从常勤房里出来,使劲吸了口气,又完整吐出来,这贺辉真的是个神仙式的圣人啊,跟常勤他都能对话的来? 不过梁邱仰头想想,他需要做的事好像这回就差不多了,等叶澜跟萧崇亲热完了,一定要找自己絮叨,那时候再交代他贺辉的事就好。 亲热啊,梁邱手心倒是有点热,他想想梁肆那冰冰凉的脸,笑了一下。 但萧崇和叶澜那边可没有他想的那么腻乎。 叶澜死死盯着萧崇的后背,恨不得眼里冒火,把萧崇烧个透穿,“你翅膀是硬了,我想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还敢管?” “我不想你掺和这些事!” “为什么?”叶澜气得想笑,他就看看萧崇还能怎么变着花样来说服自己。 萧崇想了一会,终于转过了身,“对不起。” 诶? 萧崇抿着嘴,对叶澜认错,“我太自私了,而且自大,二少爷你想做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而且你愿意帮我,我也很高兴,刚才没想开,现在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叶澜的火气全压在喉咙里,呼了两口气,对着萧崇伸出手,“过来。” 萧崇走过去,把脸搁在叶澜摊开的掌心上。 叶澜捧着萧崇的脸,往自己跟前挪一挪。 嗯,天庭饱满,眉毛英气,眼睛清亮,鼻子挺拔,上嘴唇薄下嘴唇厚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个薄情人,但就现在而言…… 萧崇看着叶澜近在咫尺的脸,一句话都不会说了,激动从他每个发热的毛孔中散发了出去。 叶澜的睫毛像女孩子的一样长,但是不翘不卷,直直的落下来,像把小扇遮着眼。 他的鼻尖抵着自己的脸,但是总觉得软软的。 萧崇尝试着用手环住叶澜的后背,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用力梦就醒了。 叶澜不会亲吻,使劲用嘴唇磕萧崇的牙,俩人笨拙的分开,脸都是通红。 萧崇看着叶澜紧闭的眼,又磕了一次对方的嘴。 第127章 萧崇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 但并不是因为肩膀上的伤未愈。 他仰面躺着, 想用力抱自己一下,浑身好像都是叶澜的气息,让他兴奋得不能自已。 一个吻, 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终于有了点他该有的青涩意味。 萧崇对着空气伸出手,又紧紧环住自己,想象着叶澜躺在他的身边。 …… 他使劲摇摇头,想到这些就不大好了。 萧崇持续着笑容, 这可能是他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日子之一。 算算, 他这十六年, 快乐的日子实在太少, 而叶澜又占了其中大半。 叶澜总有种魔力, 能让他忘记现下的所有苦恼和焦虑, 心里脑里只装他一个人。 他的任性, 他的小脾气都那么惹人喜爱,并且总觉得宠他不够。 萧崇叹口气, 一想到别人眼里的叶澜可能也是这样,就觉得心里燥个不停,嫉妒啊,生气啊,什么情绪好像都能冒出来似的。 今天和大家讨论了这么些大事,都不能让萧崇感受到这么大情绪上的起伏。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有了点倦意。 像叶澜平常一样, 他把被子卷在一起,用腿夹着,入睡之后嘴角还含着笑。 之后的事情恍如大梦。 萧崇醒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营帐外下的不知道第几场雪,他使劲吸了口气,又干又凉。 “将军,你醒了啊!”萧崇的副将薛睿走进来,他自己也是刚醒,身上还亮着,把给萧崇准备的炭盆放下,搓搓两手,把手心对着冒起来的火焰,“哦呦,可是越来越冷,咱们真要明天就把雾岭城打下来吗?” 萧崇恍惚了一下,他刚刚梦到的是两年前的事情。 他的二少爷,捧着他的脸,第一次亲他的时候。 萧崇拍拍自己的脸,不再能感受到当时那双手掌里的暖意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常将军那怎么说?” “说打。”薛睿咂了咂嘴,“常将军自己就是个冰块,怎么可能怕冷。” 萧崇听到这话,面上表情松了些,以前叶澜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总是仰着脸说,一点也不怕常勤听见,要能把对方气到,可能还更高兴呢。 “去罗北城的事情安排的怎样了?”萧崇又问。 “等这一战打完,城主那边说就安排,”薛睿答,“哦对了,信,”他差点忘了。 萧崇接过薛睿的信,打开飞快地看了一遍,里面每一句话他都能凭着过去的记忆补全叶澜说这话时候的样子。 “梁邱说你之前苦战过一段,没受伤吧?”一定是抿着嘴的样子,可能很怀疑吧。 “雪下的很大,桃花说府里那株花还坚强着,可今早我去看的时候已经蔫了,这丫头成心骗我的吧。”一定是在嫌弃,并且还把手遮在信上,生怕给他打扫的桃花发现。 “贺辉哥哥说长岭也下雪了,北境没一个地方不下雪,希望我这里的雪也和你那里的雪是一起下的,”萧崇看着这话心里紧巴巴的,“雪都比我强,能去到你那里。” 只看这字都能感受到叶澜那委委屈屈的样子,萧崇心颤了两下,不敢使劲捏信纸,就叹了两下气。 薛睿站在萧崇边上,看着将军平常波澜不惊的脸上一会一个表情,忍不住想笑,“您只有读家书的时候才这样。” 萧崇抬头看他,见薛睿两个食指压在酒窝上,“嘴角都能咧到这里。” “我……” 萧崇不大好意思答,薛睿也就戏弄了两下又道,“我去外面巡查一下,您还要把信誊写一遍吧。” “嗯。” 萧崇应下来,也没记着洗漱,穿着睡时的衣衫就走到了营帐中的长桌后面,把信平整摆好,用镇纸压着,边边角角重新按了一下,开始一字一句照着上面抄写。 每个字他都写得很认真,不敢错漏。 之后他才把信小心收进原来的信封,把自己抄的这份好好又看了好几遍。 因为是同一个老师教的,萧崇和叶澜的字迹本来就很像。 但总是这样,萧崇既无心又有意地开始模仿起叶澜的字来,照现在看,他和叶澜两人的字迹已经差的不多,像这样的信,两张纸叠放在一起,可能大致都会重合上。 萧崇满意地看着信上的字,越想心里越暖,又开始写起回信。 “受了点伤,但不重,觉得没必要和你讲,比纸划破手指尖疼不了多少。”萧崇看着小臂上一道长疤,接着往下写, “桃花调皮,你闲时绕到花房后面看看,她,她总把花藏在那,可能还没死。” “雾岭这边雾有些大,雪很多半路就化成水,而且总有种不干净的感觉,没有你好。” 萧崇蘸了点墨汁,“不是真的拿你和雪比,你比一切都要好。” 他又犹豫了会,怕下次被叶澜拿来当谈资,把“爱”字划了,换了个“想”字。 “想你。” 第128章 萧崇骑在马上, 与常勤并肩, 两个人身形相似, 气质却浑然不同。 鹅毛大雪随风纷飞,落在将士们的盔甲之上,一下子就化得彻底, 只留下彻骨的寒意与他们内心里的热血互相缠斗。 萧崇呼了口气,把那一团白雾裹在两手之间,覆在脸上,“准备好了吗?” “嗯。”常勤淡然。 他周身都笼着一种肃杀的气场, 让人不敢亲近, 不论敌我。 常勤在军中一点都不受欢迎, 他手底下的人比起与他交好, 更善于服从他。 这种绝对的实力, 让人只能仰望。 他是那样锋利的一把剑, 立起来可以稳定人心, 横起来可以直捅对方胸腹。 只有萧崇还记得这把剑也曾是柔软别人的方巾。 萧崇低头,看了眼戴在脖子上的黑曜石项链, 这是他的护身符,他的所有归宿。 守城的人好像更加心急,没等萧崇他们有所行动,成千上万的箭矢已经飞了下来。 萧崇抬头,厉声喊了声,“防!” 队列最前的一排盾兵全都跪了下来,足以包住全身的盾牌立起。 第二排的人直立着, 他们的臂力惊人,把自己的盾牌举至半空,插在第一排盾牌的缝隙之处。 至此,萧崇他们被铁壁包围,对方的箭矢不能击中他们丝毫。 萧崇侧头,把马匹靠近常勤的,低声道,“就这么耗到他们用完?” 常勤抬眼看了下萧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崇这些年越活越像叶澜,尤其那眉眼里的□□。 但常勤没多想,对着萧崇点头,“我知道了。” 他知道萧崇的意思,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他们也都反应过来。 在守城兵士都看不到地方,一队骑兵迅速绕到了后面,默默往远处的山边移动。 萧崇仰头看了看天,其实早就应该这样了。 这雾岭城的城主也不知道屯了多少年的弓箭,打他们决定攻城一来,三天一阵箭雨,五天一次大型箭阵,反正就是不打算正面冲突。 萧崇他们以前遇见过这样的,但是从来就没雾岭城这种后勤如此充备的。 之前常勤in提了好几次,由他带人突袭,但是萧崇一直想着能减少伤亡,没同意。 但这拖了俩月了,再不动手是真的拖不起了。 萧崇侧着头,看着山边,也不急,悠悠等着,耳边都是箭被盾牌抵挡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心想这些被对方浪费的箭到时候都可以收集起来。 薛睿这时候凑过来,“我们这还要等多久?” “去的那些人都是常勤自己挑的,不到两炷香应该就行。” 常勤挑的那班人,一个个性格都迥异,都是出了名的独狼,在之前的编制里不服管的很,不是欺压他人,就是被孤立,而后常勤就把这些人全都编到自己的手底下。 他们这一班人倒是处的挺好,再也没闹出过别的事。 这个骑兵队没别的什么特别神奇的地方,全都是凭实力说话,你打得过我,我就听你的,头脑简单,做事迅速,和常勤一模一样。 常勤自己也无所谓,如果这其中有人能超过自己,他也甘愿让贤。 萧崇默认这些,随着常勤自己折腾,还单把他们的营帐放在一起,连伙头兵也给他们单独准备。 很快,他们就成了这个军中的刀锋,敌人怎样的铜墙铁壁都可以让他们豁出一个口子。 果然,两炷香,山间举起了一面红旗。 旗帜向上举了两次,意思是准备好了。 “动!”萧崇令下。 第二排的盾兵迅速后撤,把盾牌高举过头顶,遮挡住自己,头排的则站起身,走出了第一步。 他们的脚步声沉重,对方的箭雨有种被打乱节奏的感觉。 萧崇牵着马绳,对着旗兵使了个眼色,旗兵立刻挥动旗帜,示意常勤。 三百多骑兵,从山间急奔而下,马蹄踏在雪地上,溅起一阵白雾。 常勤冲在最前面,他一勒马头,整个马身子高高扬起,城墙上的守军差点吓得倒过去。 他当时真的以为常勤会直接跳到城墙上。 萧崇看对方已经乱了阵脚,两眼圆瞪,“攻!” 刚刚还一步一结实的盾兵,竟然迅速向两边撤开,弓兵随在他们的身后,为大部队掩护。 萧崇向前冲,远远地和常勤的姿势相应。 他们俩的默契远非寻常人可比。 别的兵士总以为这俩人关系很好来着。 但却不知,常勤额上那疤还是拜萧崇所赐呢。 少年时的记忆总是深刻。 少年时喜欢的人也总是待在心尖上。 刀光剑影下,血肉被剥离骨骼,掉在地上,声音却不可闻。 落下来的雪很快就被染成红色,成为马蹄下面的红泥,被无端踩踏。 萧崇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捅进别人的身体里,和他第一次杀人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曾经会害怕,会恐惧的心灵早已经麻木了。 他十八岁了。 终于能替叶澜撑起天下了。 第129章 “二少爷!”桃花一手叉腰, 一手举着伞, 对着叶澜紧闭的门大喊, “雪天也不能这么睡啊!” 她提溜着长裙,脚在门槛前跺了两下,把落在身上的雪都抖落下去, 又把伞收好,才推门,“二少……爷?” 熏香的小炉上还冒着好闻的烟,屋里的人却没了踪影。 桃花一脸莫名, 往屋子里看了看, 也不像哪藏了人啊, 她走到屋中的圆桌, 看上面留了张字条。 看清了上面的字, 她忍不住笑了下, 把纸叠好, 又走了出门,她还得告诉厨房, 今天可不用做二少爷的饭食了。 叶澜坐在暖香阁,浑身没一个地方不抖,梁邱坐他边上,感觉自己都要被震出心悸来了。 “我说二少爷啊,昨天晚上你不是挺淡定的嘛,还说着什么……” 梁邱看一边的梁肆,“他说的什么来着?” 梁肆不回话, 以前是梁邱当他不存在,现在是他当梁邱不存在。 梁邱早习惯了这个态度,又回过头看叶澜,“行了!你就别哆嗦了!我早派了人到城门口等了,看他进来快马回报,到时候你再紧张也行啊。” “算了,”叶澜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我去城门口等。” 梁邱坐在原地翻白眼,拦是没用的,只跟梁肆道,“跟着点,难得他今天穿这么好看,别还没见着萧崇就摔一身泥。” 梁肆嗯都没嗯一声就跟着叶澜出去了。 梁邱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越来放纵梁肆了,现在自己的话是一点力度了,对方不仅不听,没事还得怼回来两句,哎,难受,自己不是那个又酷又心狠的少爷了。 梁肆跟着叶澜下楼,以眼神示意两名手下,跟在叶澜的后面。 外面雪下的极大,街上白茫茫一片,很少有人来往,叶澜站在门口向外面望了望,用手接了片雪花。 气温实在太低,那雪花在手上竟然没有瞬间融化。 叶澜看着这雪白的六瓣笑话,忍不住笑一下,你会把萧崇也带回来吗? 一道颀长身影罩住了叶澜。 叶澜僵住,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任哪里都不能再自如活动,连抬头都做不到。 他感觉手背被一阵暖意稳稳地包裹住,那雪花一下子化进了掌心。 “外面太冷了,怎么不进去等。”低沉的声音敲在叶澜的心上,扑通通,扑通通…… 叶澜的脚就像扎下了根,动都不动。 常勤远远看着这个意思,打了个哈欠,从叶澜旁边擦身而过,照他推断,这俩人怎么也要矫情好一阵,他们不冷,自己可是会冻僵的。 常勤一进门,抬头就看见二楼托着腮帮看戏的梁邱。 他忍不住扯了下嘴角,真的回来了。 叶澜今天里面穿的白色长衫,纽扣处都是小小的绒球,外面裹了件蓝色披风,领口处是雪白色的狐狸毛皮草,反正整个人看着都毛茸茸的,配着他那冰皮一样的小白脸实在惹人怜爱。 两年过去,他竟然一点没变。 萧崇盯着叶澜的眼,万般情绪无法表达,只能把叶澜的手握得更紧了点,先前想的词已经忘了大半,只有一句,“我回来了。” 梁邱在二楼咧起嘴,无形撩拨,最为致命,想必现在叶澜已经跟那些守着情郎归来的小女孩一样满脸热泪了吧。 但叶澜不是。 叶澜抬起眼看着萧崇,把手从萧崇的掌心抽出来,对着半空挥了挥,然后摇头,不对,“你不是萧崇。” 在梁邱身边站着,端着热茶的常勤都比这句话震到险些把水撒了一身。 “诶?”萧崇有点震惊,甚至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 是,这两年在战场上厮杀,落下不少伤疤,可现在还穿着衣服,叶澜根本不会发现啊。 难道是别的地方。 他又想了半天,指着自己眼角上新添的伤疤,“这个伤不很重啊,只是疤痕明显了点。” 叶澜还是一副不能信任眼前人的样子,笃定道,“萧崇绝对不可能比我还高!” 所有人都傻了眼。 沉默片刻之后,二楼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笑声。 梁邱捂着自己的肚子,乐得几乎要把身体对折。 叶澜抬眼瞪了这帮看热闹一会,又转回来,对着萧崇,明显委屈的很,“我十六岁那年就不怎么长了。” “对不起,”萧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反正脑子已经都乱了,就随他去吧,他的身体靠近叶澜,胳膊揽着叶澜的肩膀,“我不好看了吗?” “没,就是高了,”叶澜抬手去摸萧崇的脸,“但是整个人都糙了,”他的手掌蹭着萧崇被风雪已经吹干了的皮肤,终于嘴唇颤抖,“还瘦了许多……” “我没受苦,你不要这样……” 萧崇一直坚强,从没觉得自己日子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让叶澜这么看一眼,反倒难过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梁肆走上楼,把包间的门一敞。 常勤立刻走了进去,他不好事,更何况这种情景,少看几眼更好。 只有梁邱还满眼粉红色地静静瞧着。 梁肆无奈,扯了下梁邱的袖子,“少爷。” 梁邱不满地看他一眼,对他呲牙,“我是越来越管不起你了,”他抬手,侧着食指,滑了一下梁肆的鼻梁,终于也跟着常勤进了屋。 暖香阁今天歇业。 楼上老友相见,温酒美食;楼下情人重聚,暧昧缠绵。 北境一旦入冬,雪就不会停下来。 第130章 萧崇抓着叶澜的手, 低下头, 哈了口气, “手怎么这么凉,出门时候桃花没给你塞个暖炉吗?” 他把叶澜的另一只手也抓上来,合在手心里, 又看叶澜,“进屋说。” 叶澜还恍如梦中,手被托着,小步跟在萧崇后面, 眼睛仍直直瞪着。 他们一进屋, 等在门边的侍者就把两扇门一合, 外面的风雪立刻寂静, 整个大堂里只能听到萧崇对叶澜的嘘寒问暖。 叶澜很少答, 回个一两句就用滴溜溜的眼睛瞅着萧崇。 他们的角色就像颠倒过来似的。 叶澜看了会, 就觉得眼眶干涩, 过会又觉得湿。 他听着萧崇一句句话俱是问自己,没有任何提他本人, 提他如何风里雪中,提战场如何腥风血雨,仿佛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没有自己没用早膳这事重…… “二少爷,还是冷吗?”萧崇看叶澜鼻尖发红,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都红了。” “谁能拿个火盆来,”萧崇要起身吩咐, 却被叶澜拉了下袖子边,后者摇摇他的袖子,“不冷。” “那是……” “早膳垫了两个糕点,夜里盖的被子很够,手脚冰凉是因为刚才站在外面待的,身子一点没弱,张涛现在也开始教我防身的功夫了,每餐都吃的很多,肉都长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了,梁邱这边事情不多,我没怎么费心……” 叶澜说着说着,越来越说不下去,吸了下鼻子,看着萧崇,“你还想知道什么?” 萧崇被叶澜弄糊涂了,他从怀里掏出手帕——还是当年叶澜给他的那块——去擦叶澜的脸,“二少爷,怎么了,我不问了,不问了。” 叶澜瞪着一双兔子眼看萧崇,“那你呢,你穿的厚吗,吃的多吗,受的伤严重吗,通通告诉……嗝……” 挺感人的氛围,被这一声哭嗝毁了。 萧崇瘪了下嘴,拼命压抑自己的笑意,“我可以慢慢给你讲。” “行,”叶澜把帕子抢过,擦了擦鼻子上的涕水,“我想等你一起吃,才没吃早膳。” “那怎么还不上菜。”萧崇站起身,撸起袖子就打算自己去厨房,被旁边的侍者拦下,“您坐着,我们这就上。” 萧崇回到座位上,把手又重新摆在叶澜跟前。 叶澜把他的袖子一下一下展开,“你现在好歹也算个人物了,怎么还事事亲躬呢?” “我干粗活干惯了,在军营里也是,能不用人的地方就不用人,”萧崇又道,“不过我有个副将,还算体贴人,刚才他自己去酒馆了,不然就让你们见见了。” 叶澜抬眼看萧崇,“就把你伺候得这样灰头土脸的还叫体贴?” 独自坐在酒馆二楼赏雪的薛睿莫名打了个寒颤,怎么,这罗北城比雾岭城还冷啊? …… 梁邱和常勤坐在二楼包间里,和楼下卿卿我我可不一样,常勤张嘴就问,“贺辉现在过得如何?” 可真是无情,梁邱咂咂嘴,很是不满,但看常勤这样,还是答,“好着呢,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寄信汇报他状况吗,你怎么还这样焦急?” “有几个月因为行军,信在半路就遗失了,我很担心。” “啊,”梁邱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贺辉天天高楼大院里躺着,还能比你不安全啊,“那你怎么样,我听说雾岭城那一战可不好打啊。” “很好。” 梁邱咬牙,怎么提到自己的事他就没话了。 不过很好总比不好强,梁邱和常勤实在没别的话说,梁肆就一个劲往屋里送酒。 三巡之后,两人还是僵持着相对跪坐。 梁邱天天应酬,酒量自是难测,常勤这从军两年,和兵将们自是常常痛饮,也没个量。 梁肆站在边上,看了这俩人喝了半天面不改色的觉得有些奇怪。 便上前,跪坐在小桌旁边,“我去……” 倒酒俩字还没说出来,突然两声“砰!” 梁肆被震了一下,再往两边看看,梁邱和常勤一人倒一边,死尸一样,动也不动。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看在这,他可是要立刻报官了。 梁肆把残局都收拾好,端着小桌走了出来,往楼下一瞟,楼下两个人含情脉脉,千言万语胜不过一个黏腻的眼神,即刻抖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往厨房走了。 “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回家吗?”叶澜问 “暂时不想,”萧崇答,“我还要在罗北城处理一些别的事情,但是都处理完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当了这么久大将军能老老实实和我回去当小厮吗?”叶澜故意打趣。 但现下的萧崇矫情精附体,和从前一样清亮的眼巴巴地看着叶澜,“你明知道。” 叶澜拍了下他的额头,“别给我这么肉麻,那你现在落脚在哪?” “你记着叶府那条街,向西一直走,有个空宅子吗,你总说里面闹鬼不敢进去的?” “记得。” “我把那买下来了。” “那我以后可不要看你去了。”叶澜果断拒绝。 萧崇抿了抿嘴,“早叫人收拾干净了,一点也不像有鬼的样,你白天来就好了。” “我晚上去干什么!?” 这话一出来,萧崇愣了一下,叶澜也愣了一下,两人默契地向两个方向看了过去。 第131章 梁邱一醒来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手往一边摸了摸, 肉, 暖的,他向着热源蹭了蹭,很舒服。 他又眯了会眼, 整个手臂都搭了上去,满足微笑。 宿醉可不好受,但是身旁有个伺候的实在体贴,梁邱心里琢磨着, 刚笑了一半, 脸突然僵了。 昨天萧崇和常勤一同回来, 萧崇在楼下和叶澜不知道怎么缠绵, 而自己和常勤坐在楼上共饮。 他的手不老实地在一边的身体上, 摸了摸, 揉了揉, 对,刚刚没察觉, 现在想想这手感太不对劲了。 硬梆梆的。 梁肆也不可能有这么宽的肩膀啊…… “你摸够了没?”常勤平躺着,头还发晕,眼睛向下不断瞟,脸比外边的雪还冷。 梁邱咽了两下口水,嘿嘿一笑,又捏了两下常勤的手臂,“这军营就是锻炼人, 常兄这身材越来越结实了啊。” 他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还盖着个厚毯子,一旁的火炉还烧着,想必是有人定着时给更换的。 梁邱晃晃脑袋,“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 常勤随后起身,用掌根敲敲太阳穴,眯着眼睛坐起来,“几时了?” “嗯,”梁邱迷蒙着眼,往窗边爬了几步,“天反正大亮了。” 他嗓子干哑,还是喊了一声,“有人伺候吗?” 梁肆默默拉开门,有侍女即刻把正温的梨汤端了进来。 “你一直都在外面?”梁邱只要说句话,就觉得脑后被雷劈过似的疼。 “嗯。”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们分开?” “少爷你抱着常少爷不撒手,还……” 梁肆恰到好处地停了话头,看到常勤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梁邱之后便低下头,紧紧抿着双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梁邱连忙摇手,“酒后做的事情我不清楚的!” 常勤恨恨地从侍女手里接过梨汤,瞪了梁邱一眼,又问梁肆,“萧崇呢?” “和叶家少爷睡在隔壁一间。” “诶!?”梁邱这看热闹的毛病是不能改,一手端着自己的梨汤,一手挣扎起身,连爬带滚,踢起鞋子去拉隔壁的门。 门一打开,就看见叶澜衣着齐整,稳稳当当跪坐在小桌前,给萧崇指自己新喜欢的点心,他看到梁邱那狼狈样,十分嫌弃,“昨天被常勤霍霍了?” “就算是真怎么了,不也得我在上?” 梁邱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他也不敢。 他神色自如地走到叶澜边上,坐下来,才缓缓转了下脑袋,对着门口,虚假微笑,“常兄,你也醒了啊?” 梁肆背过身,哼笑了一声,对着别的侍女道,“把少爷的早膳也端到这个屋子来吧。” 常勤坐到萧崇边上,四个人坐好,梁肆亲自端上饭食,然后退到梁邱身后。 叶澜看着此情此景,轻轻叹了声气,“要是表哥也在……” 常勤微微抬眼,却没说话,端起了筷子。 “行了,凑到四个人就很不容易了,”梁邱张罗起来,“昨天我们喝尽兴了,你们聊尽兴了,咱们也该说说正经事了。” 他喝了口粥,“现下罗北城的城主是贺影,而贺家大哥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一直在让人探查他的行踪,却没有什么消息,但是当年那批被圈养起来的雇佣兵组织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了。” 叶澜点头,他这些年一直陪着梁邱收集情报,所以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他又补充道,“当年想杀我们的应该他们俩的人都有,这俩人争城主争得你死我活,但在表哥的问题上却这么出奇一致。” 常勤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他又很快沉住气,继续吃菜。 “贺影和你有一样的目的,”叶澜看着萧崇,“应该说北境的所有城主都有这个意思,但是长岭的狄洪算是一股大势力,你们又把雾岭城打下来,现在已经是很多城主的眼中钉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贺影却很不信任哥哥,从来不让哥哥出征,”叶澜道,“哥哥虽然情景,但是一直危机感很重,因为照这个速度,罗北城能用的带兵出征的将领也不多了。” 梁邱看常勤,“你家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你爹当你死了,让你的叔叔把你表弟过继了来,现在已经有培养成下一代家主的意思了。” “他当我死了最好。” “没错,他确实也到处打探你的消息,”梁邱叹了口气,“为了不让他查到你,我们也是花了大工夫的。” “尤其是我!”叶澜赶紧抢功。 常勤抬眼看下叶澜,没说话。 叶澜翻了个白眼,“听你一句谢,难死。” 不过他也不在意,又对着萧崇,“因为我,现在梁邱安插在整个北境的眼线倍数增加,现在和以后对你的帮助会越来越大的,我觉得,你想的,很有可能实现。” “因为你?”梁邱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澜,“我每天难道没有累死累活吗?” “你天天除了和那些贵族吃喝玩乐,还干什么正经事了?” “我……” “而且酒后乱性都乱到常勤身上了,喝得眼瞎心盲的,谁你都下得去手。”叶澜嘴快,堵得梁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默默吃菜的常勤听了这话,总觉得哪里奇怪,用眼神询问萧崇。 萧崇重色轻友,两年一同的出生入死,哪及叶澜一句撒娇,对着常勤摇头,“没有说你的意思。” 梁邱那边和叶澜接着斗嘴,其余三人习以为常地看着,如果此时贺辉能在旁边微笑的话,和少年时的骄纵狂傲就没有两样了。 贺辉啊。 第132章 萧崇和叶澜暂别, 他们来到罗北城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更不能让人发现他们和叶澜、梁邱等有联系。 他和常勤先绕了一段路, 才走在回新宅子的路上。 萧崇叹了一声,“这些日子,你先待在府里, 不要轻易外出,我总觉得……” 他微微眯起眼睛,侧头看了下身后,又继续道, “可能我们的敌人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嗯。”常勤点头, 又用手指了下西边的一条小巷, “走那边。” 萧崇明白常勤的意思, 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 他们都在罗北城长大, 对这里的每条街巷都记得清楚, 左绕右绕, 跟着他们的人先迷了路。 正当那人站在街巷中间,不知所措的时候, 常勤从身后接近了他,一个手刀下去,正好把他打晕,他拎着那人的领子,“弄死还是?” “现在弄死也没用了,死一个只会让对方更加怀疑。“ “那……” 常勤看着这个晕了的探子,皱起眉毛, “太重,不想带回去。” 萧崇想想也是,现在探子征人也很难吗,这人的腰都快赶上自己和常勤一边粗了,刚才不把这人打晕了就好了。 但是到现在这个样,只好咳了两声,撑着脸面,“我和你一起抬。” 常勤看他一眼,心里自然清楚,哼笑一声。 为了不显眼,他们挑的都是曲径小路没什么人的地方,因此路程多了一倍还多,中间探子还醒过一次,被萧崇又给敲晕了。 等他们拖着探子走到宅子后门的时候,正看见薛睿哼着小调,手里托着个小酒壶,“诶,将军你们干什么呢?” 上好的扛货工。 萧崇对薛睿招手,“来。” 薛睿美滋滋地跑过去,一看他们俩后面的肥猪,正要转身,常勤的手臂就搭上他的肩膀。 薛睿可就怕常勤这阴恻恻的表情,认命道,“关柴房里?” “嗯,”萧崇点头,“找两个人看着,顺便好好审审。” 常勤把人给薛睿之后,就甩了甩手臂,往自己屋里走去了。 萧崇也没什么意见,又吩咐了薛睿两件事,就跟着薛睿一起拖着人。 他们走到院子里,才有正休息的士兵看见,急忙过来帮忙。 “怎么样,将军,”薛睿问,“见着你家少爷了?” 萧崇点点头,“嗯。” “我可真羡慕你们,感情是真的好,我和我亲哥一起在军里,他半年都不带跟我搭一句话的,更别提月月给我送封信了。” “嗯。”萧崇点头,“少爷他,比较喜欢我。” “看得出来啊,”薛睿笑了下,“哪天也带我见见吧,我可一直好奇呢。” “嗯。” 萧崇对薛睿又道,“这个人,你要亲自过问一下,罗北城势力本就复杂,可千万要查清楚他背后到底是谁。” 薛睿正色,“我知道。” 罗北城一直被放在战略的最后,因为罗北城经济发达,也得到了不少城主的拥护,是北境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和长岭粗暴的占领别的城池不一样,罗北城的城主更善于外交,不着痕迹地让对方从合作关系变成臣属,而对方还心甘情愿的。 贺影一直善于这些,萧崇想起早年见他笑面虎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年,心机已经深重成了什么。 “这两天,暖香阁会派人来送信,那些信全都直接交给我,除了标了要常勤收的。” “嗯。” “还有,如果常勤出门,最好派人盯着点。” “我知道了,”薛睿虽然嘴上应下,但依然好奇,常勤和萧崇这两年形影不离的,怎么回到罗北城了,萧崇还防范起常勤了? 萧崇一眼就看穿了薛睿的心思,“常勤的族人还在城中,并且想方设法地在找他,我已经和他讲了,要他不要出门,但,我怕有心之人还是会攻击他的破绽,所以你一定要找人盯好他,有任何危险了我们也能提前有个防范。” 薛睿点头,其实他对萧崇和常勤的过去都不很清楚,只知道他们曾在罗北城生活过。 但他们跟这个城的联系是他并不知道的。 不过他也不在意,毕竟他愿意从属这二人,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与他们的身世没有半点关系。 他和萧崇分别,就揉着脖子后颈去找那头肥猪去了。 萧崇坐在房间里,把正事处理完,就开始呆呆地看着桌子了。 他留下了不少时间来想叶澜。 叶澜怎么能一点样都不变啊,好像眼底有道浅浅纹路? 那也好看。 萧崇的笑容有些痴迷,还好他的下属们都不在,不然看到他这个样,一定会以为他魔障了的。 和这些心思单纯的军人相处,让萧崇的性格其实松懈不少,但是叶澜似乎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萧崇捂着脸,越想心里越兴奋。 他觉得自己和叶澜才真正开始,昨天那重遇才该是他们故事的开头。 萧崇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叶澜的对面,不用仰望他了。 …… 可叶澜那边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二少爷,萧崇呢,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他还有别的事情处理,”叶澜叹了口气,“你见到他会认不出来的。” “怎么会,才两年,萧崇还能变成什么样?” “变成巨人了。”叶澜又想了想二人之间的那身高差,晃了晃脑袋,“张涛呢,我得勤练着功夫了,矮就算了,再比他矮!” “真的哦,萧崇现在比您还高?!”桃花惊讶过后,拍下大腿,“早知道他现在会长得又高又壮,我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啊!” 这话一说完,桃花就挨了叶澜一个栗凿,“多早都是我下手,你别给我做白日梦了,自己嫁不出去还……” 说到这叶澜就连忙刹住了闸,嫁不出去这话听在桃花耳朵里可是大忌。 不一会,就看着满院子桃花举着个大扫帚追着叶澜跑的样子了。 “桃花桃花,”叶熙跑过来,一看到这幕,顿了一会,在亲哥和闺蜜之间举棋不定。 “你救救我!”直到叶澜求救,叶熙才出声,“桃花,我先跟我哥说句话,然后你再打。” 桃花的扫帚在半空转了一圈,“行。” 叶熙问叶澜,“你是不是去看了张公子家?” 叶澜点头。 “怎么样?” 叶澜想了想,“人嘛,长得还成,就是他那人说话,总是劲劲儿的,但是贵族嘛,都可以理解。” “你说实话,”叶熙鼓着脸,“是不是又是那种假正经的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啊,叶澜翻着白眼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劲,看他妹,不满道,“你对我们纨绔子弟有什么偏见?” “我不想嫁给那样的人!”叶熙跺脚,转身就跑了。 桃花看着她的样子,不胜唏嘘,“来给小姐提亲的人这么多,她却没一个相中的,这怎么办啊。” “这还不好,你们俩就能做一辈子好姐妹了啊,嫁不出去的那种。” 叶澜说完就钻进了房里,把门一合,锁一插,完美。 总算能清净点了。 叶澜面带微笑,走到自己书架子上观察,他取下一个檀木盒子,用随身带的钥匙把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盛满的白色信纸,禁不住想笑,都说见字如面,但是这些横竖撇捺哪能比得了那盈着光的眼睛动人。 他把一张一张信纸铺在桌子上,闻着上面残存的墨香,想到昨天萧崇身上的那种风雪吹出来的味道,沉默了许久。 昨天那一晚他几乎都没怎么睡。 倒不是兴奋得睡不着。 只是他怕身边的萧崇只是梦中存在的幻影,总要摸两下他的手才能睡,可一闭眼你,梦里的萧崇又触不到了,只好重新醒过来…… 周而复始,叶澜便把自己都折腾得累了。 他轻轻把脸贴在之上,好像能感到之前萧崇的掌心里的温度似的。 这一股激动,让叶澜微微吸了口气,他侧过头,忽然想到了件事。 萧崇都没亲亲他! …… 薛睿在炭火前面,搓了搓手,他也不看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就只看着眼前火焰,“你说不说都是一条路,你心里清楚的吧。” “没错,我很清楚!”探子很有骨气地转了下头,“所以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啧啧,我就欣赏你这样的人,真汉子。”薛睿耸耸肩膀,站了起来,手里用火钳夹起一块炭石,“毕竟我是个当兵的,除了把人利落的处死,别的折磨人的法子也不大会。” “太好了,给我个痛快!” “哈,”薛睿轻笑一声,“我不会有的是人会啊,况且我听说了,这罗北城鱼龙混杂,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不知道有没有会拷问的啊。” “啊,是不是有个梁家?”薛睿的表情夸张,“我听说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主,他们家还开了好几家舞坊妓院之类的,”他嘶了口气,“想来他们更懂怎么刑讯吧。” 薛睿见胖子的表情变了,就继续笑着道,“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做,我呢,已经派人去请了,就那个暖香阁的主人是吧。” “你是本地人,不用告诉我你自己的事,我就跟你打听打听那个梁邱,”薛睿抬着眉毛问,“他是不是很厉害?” “你们跟梁家有勾结?!” “哎呀呀,我们都是从长岭来的,对罗北城可一无所知,但是之前抓了个杀手,提过这个梁邱,一听我们要把他交给梁邱审问,一下子就咬舌自尽了,”他看向胖子,“真的假的?” 胖子油乎乎的脸抖了一下,腮帮子一鼓。 薛睿连忙上前,把炭石搁在胖子的胸口。 他胸口上的毛都被烧黑了。 胖子深深吸了口气,和薛睿手里的炭石保持着一毫分的距离。 薛睿笑笑,“你可不能这么轻生啊,我一直想见见那个梁邱呢,总得给我个机会吧。” “你你你,”胖子的嘴唇发抖,“我我我……” “你是母鸡吗,喔喔的?”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上面只告诉我要跟着那两人,找到你们的落脚地而已。”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 “昨天,昨天进城时候就开始了。” “你看到他们进暖香阁了?” 胖子沉默了一会,薛睿把炭石轻轻在他肚皮上一刮,他立刻发出惨叫,“是是是!” “你在外面守了一夜?” “对……” 胖子吸了口气,“我没睡都。” “你知道怎么和你上面的人联络吗?” “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面,”胖子浑身的肉一颤一颤,明明是冬天,汗水却不断滑落,“他也没见过我的!我只是收了钱,每次他们把要我做的事写成小条,藏在长街一条窄巷的砖缝里,然后我再把收集到的信息藏回去。” “那你是不是还没告诉给他们,暖香阁的事?” “是是是!我觉得我还没收集全,就还没有说。” “算你聪明。” 薛睿又问,“哪条巷子,说清楚了。” 胖子颤颤巍巍全盘说出,薛睿让一旁的士兵记了清楚,给萧崇送过去了。 过了会,士兵又回来了,伏在薛睿耳边说了几句。 薛睿点头,表示知道了,对着松了口气的胖子,“将军觉得你这些情报很有用。” 胖子喘着粗气,眼泪都流下来,“谢谢将军,谢谢!” 薛睿抿了下嘴唇,“所以他希望我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胖子的表情一怔,薛睿已经把火钳直接捅进了他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可是拼了命写了,明天要是没榜,我就稍微休息一哈,么么么 第133章 梁邱拿到信, 打了个哈欠, 问梁肆, “萧崇那送来的?” 梁肆点头。 梁邱本来就因为起的早,心里不爽快,一看到信的内容便更加烦躁, “我写封信,你交给长岭,我肯定,内鬼。” 梁肆点头, 走到桌前, 自动自发地磨起了墨。 梁肆很瘦, 皮肤是常不见日光的那种惨白色, 尤其手上更加明显, 青色的血管都能看清似的。 梁邱眼睛一撇, 就能看见他那双磨墨的手。 “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他问。 “嗯。” “真吃了?”梁邱又问了一遍, 梁肆回的还是一样的话,但是比刚才的声音明显轻了些。 有鬼。 梁邱眯起眼, 不动声色,继续写信。 到了午饭时候,梁肆送信归来,厨娘已经摆好了一桌子菜等着他了。 “这是老板亲自吩咐的,”厨娘和蔼的脸看着梁肆,她也觉得这个小厮太瘦,给他的食盒里总是多许多荤腥, 虽然每次收回来的时候都是空的,但是一点好像都没有长到他身上。 梁肆看看这些菜,又看看厨娘,“我,……” “吃不下也没关系,老板还吩咐了,余下的都去喂后院的猫。” 他知道了?! 梁肆低下头,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小秘密呢,结果还是要梁邱全知道了。 但是他自己平时的菜没这么丰盛,如果自己不怎么吃,全都为了猫,实在浪费,对着厨娘道,“不然……” “诶,我陪着你吃,”厨娘笑,又招呼其他的下人一起,“老板吩咐了,我们以后都围成一桌吃,既不浪费,还能监督您。” 他都想到这步了。 梁肆咬着下唇,等一群人都坐到了一起,年龄最大的伙计说了开饭之后,才动筷子。 一起吃饭对于梁肆来说很尴尬,他很少与人对话,不知如何开口。 但这对早就看他很有兴趣的小丫头来说可不是件难事。 她们叽叽喳喳,对着梁肆问前问后,有的问题梁肆都不好回答,只能敷衍应两声。 可这种冷淡似乎更让小丫头们兴奋了,毫不泄气地继续。 梁肆早习惯给梁邱做背景板,第一次做了主角很不好意思,头一直不敢抬起来。 做主角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坏。 趁别人聊起来的间隙,梁肆抬头,他知道梁邱正躺在那个包间里睡午觉,他知道的。 一种含义不明的心情填满了梁肆的心。 感激,还是…… 叶澜费劲地准备翻墙而过,他觉得岁数越大,身子骨越差,翻个墙都要累个够呛。 等他轱辘到地上的时候,正好和萧崇府里巡逻的士兵撞了个正着,“你是谁!” 士兵的大嗓门把叶澜给吓懵了,“我……我是……” 好几次都没说完整,被人反绞了双手,押着往前走的时候也没说明白。 萧崇正和常勤坐在大厅里,一人手里一个茶碗,还在讨论昨天那事呢,就有人来报,“我们又抓住了个探子。” “又一个?!”萧崇一惊,难道对手已经迫切到这种地步了吗,一个刚刚被处置了,另一个就送来了。 这可不好,他还派了薛睿去假传情报,不会薛睿也出事了吧。 “押进来。”萧崇命令道。 “是。” 等看着一脸委屈的叶澜进了门,那扭曲的眉毛都能写出来个“冤”字。 常勤微微抬眼,满是嫌弃,“就是你出卖我们?” “你!”叶澜气得不行,一个劲挣脱,“放开我!” 萧崇连忙打手势,叶澜身后的士兵不明就里,“将军?” “放开!” 叶澜一被解开束缚就朝常勤打过去,“你别笑了!?” 常勤轻易躲过他,“我有笑吗?” “行了,二少爷,你找我什么事?”萧崇站起来扶叶澜,没看见士兵听到这声“二少爷”瞬间变化的脸色。 常勤对士兵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士兵连忙抱了下拳,逃也似的跑了,都知道萧崇有个捧在手心里的二少爷,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自己要不要去毁个容啊,这样以后就不会被萧崇认出来,从而波及了。 叶澜揉着手腕,“你的兵怎么也都这么厉害?” “他们下手没轻没重,让我看看,”萧崇对着叶澜伸手,让他把手腕展示给自己看,果然红了。 “你有没有正事?”常勤问,没有正事的话他就不在这观赏这缠绵戏份了。 叶澜瞪一眼他,就当出气了,之后正色道,“我当然是有正事的。” 第134章 “昨天你们不是抓了个探子吗, ”叶澜看萧崇, 见萧崇点头又继续道, “梁邱一知道这个消息就找人告诉我了,那人你们杀了吗,尸体留着吗?” “杀了, ”萧崇想了下,“尸体,”他顿了会,“应该还没处理掉。” 常勤站起来, “我出去问问。” 半响, 几个士兵抬着那个体型硕大的胖子走了来。 他们把尸体放在地上, 此时尸体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尸斑, 叶澜一看这样, 五官都凑在了一起, 满脸的不乐意。 萧崇道, “我帮你看。” 叶澜摇摇手,“不用, ”他蹲下身开始扒死尸上的衣服,萧崇和常勤都不解地看着他。 尸体的上衣被撕开,一只手臂被叶澜提起来,“你们看他腋下。” 是个鱼样图案。 “鱼?”萧崇看叶澜。 “没错了,”叶澜点头,“你还没有让你的人去假扮他送情报吧。” “在路上了已经。” “快把他追回来,不然就中计了!” 萧崇赶紧下命令。 “什么意思?”常勤问。 “这个鱼样的图案, 我们最近发现的一个探子身上也有,开始我也没注意,但是心里还是不放心,决定还是来你们这看看。”叶澜解释,“之前我们抓到的那个探子就是,其貌不扬,但是嘴特别严,而且明显受过了很专业的训练,当时为了能捉活口,好几个人一起上的,你们这是怎么捉到的?” 萧崇想了想,还是不和叶澜讲了,又问,“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特别熟悉罗北城,是不是外面进来的探子。” “对,所以我怀疑是,”叶澜看了眼常勤,“贺昱,我的大表哥。” 常勤的眼神变得十分阴沉,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 “他当时夺权失败,带着自己的手下远走,一直没有下落,”叶澜低下眼,“可他们这两次派人都是为了针对你们,我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萧崇听着心惊,“都给我出去找薛睿。” 但薛睿已经遇上对方的人了。 薛睿来到那个小巷子,正准备摸索,究竟他们藏情报的石砖是哪一块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第二列,左手第三块。” 薛睿回过头,眼神变得犀利,“阁下是?” 对方长得倒顺眼,文文气气,应该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就怕他带了别人,薛睿凭着丰富的经验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气氛。 没想到那人却朝自己一鞠躬,“可否帮我们的主人给萧崇带个话?” 薛睿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是答道,“请说。” “请萧崇三日后出城到京郊龙牙阁一叙。” 薛睿看他,“龙牙阁?” “没错,但是希望他能独自前来。” “凭什么?” “凭我们的主人掌握着他最大的软肋。” 薛睿听到这话笑了,“软肋,你真的知道将军的软肋是什么?” “自然知道。”那人把衣服后面的兜帽戴上,帽子遮住了他半张脸。 之后就看见萧崇的下属气喘吁吁都赶了来,“薛睿,你没事吧!?” 薛睿看到他们也是放下了心,“没事,将军让你们来的?” “是啊,那个什么叶家二少爷来了,要看昨天那个探子的尸体,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推测出你可能有危险,让我们赶紧跑来把你找回去。” “我是没什么危险了,”薛睿叹气,“有危险的可能是将军。” 薛睿平安回到府里,见到萧崇就把刚才那神秘人说的一切都告诉给了他。 “龙牙阁?”叶澜想了想,“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出于咱们和镇安城的之间,因为地方广阔但是全是废田,所以谁都不管,这些年默默的有个龙牙主人住到了那里,建起来的宅子就叫龙牙阁。” “贺影愣是没管?”萧崇问。 “他现在天天琢磨着怎么打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他才不会管呢。” “不过他说我的软肋,”萧崇看看叶澜,自己的软肋不是老老实实站在这呢吗,“你不然别回叶府了,和我住在一起,我好能保护你。” “我用你!?”叶澜听了这话撅了下嘴,又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薛睿补充,“但还是要小心,他们说是三日后,可能这三日之内会出现危险呢。” “有道理。”萧崇看着叶澜,“三天,就和我住在一起三天,行吗?” 又是这个眼神。 叶澜腹诽,萧崇个子变高了,身体变壮了,就是这个水晶晶的小眼神不会便。 他没办法,点头道,“好,你找人帮我送信到叶府,说我和梁邱出去玩了,这些年这样次数多了,家里人根本不会担心。” “好。”萧崇眯起眼笑,很快就被叶澜在脑门拍了一巴掌。 第135章 叶澜坐在萧崇的床上, 打量着屋里的装潢, “你什么时候就开始修缮这里了, 看起来还不错。” “半年前,”萧崇熟门熟路地给叶澜斟水,答完这话他就手抖了一下, “我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叶澜“哼”了一声,“你就是不想告诉我吧,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萧崇把杯子放到叶澜手里, “喝点热茶。” 叶澜把杯子端起来, 鼻子轻轻嗅了嗅, “好香啊。” “是中原的龙井。” “那这样牛饮岂不是暴殄天物?” 两人相视一笑, “要是老师在就好了。” 叶澜放下茶杯看萧崇, “也不知老师在中原过得好不好。” “中原李家的江山刚刚定下来, 老师应该也在忙, 有小一个月没收到过他的信了。” 叶澜轻轻叹口气,“你以后是不是也会像那个李墨一样, 征战沙场,最后当上皇帝。”他想了想,惊喜道,“我记得你好像和我说过,那李墨的娘亲好像也是你们萧家人。” “算是远亲吧,”萧崇仰头想想,“比起他, 我似乎更喜欢那个王爷。” “王爷,是那个打了半个江山,结果不要皇位,又要去打南越的那个?叫李砚?” 叶澜皱起脸,“你难道也那样嗜杀?” “我不觉得他是嗜杀。”萧崇嘴角微弯,“但是中原乱着对我们是一件好事。” “没错,等他们平定下来,打到咱们这边来,可不好,”叶澜点头,“所以你也要加快动作。” “我明白。” 萧崇盯着叶澜喝茶,看着他的喉结上下窜了一下,莫名觉得性感,伸出手想摸摸。 快碰到的时候,叶澜抬眼看他,“嗯,你也渴啊?” “啊不是,”萧崇摇头,“还要一杯吗?” “好。”叶澜把空杯子递给萧崇,顺脚就把鞋子脱了,两只腿晃荡着,“我今天就跟你睡行吗,这宅子闹鬼,我不敢。” “嗯,”萧崇又斟了一杯茶,刚要递就又收回手,“喝多了茶你会睡不着,这是最后一杯。” “明明知道,还买了这么香的茶诱惑我。”叶澜永远有理。 萧崇无奈地看着他,又去衣柜里找被褥。 “那个,”叶澜叫住他,“这么冷的天,别睡在地上了,”为了不显出紧张来,叶澜把腿盘在一起,眼睛瞅着别处,“一起睡吧。” 萧崇低头。 “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怕你冷。” 叶澜这一通解释并没有什么用,只是让萧崇看他的眼神更带了几分戏谑而已。 “将军,我送热水来的。”薛睿提着个大水壶在门口等着。 “这就来。”萧崇打开门,看薛睿明显心怀不轨地到处瞟,咳了一声,“给我吧。” 过一会儿,萧崇已经洗漱完毕了,薛睿又跑过来,“将军,我送炭盆来了。” 萧崇又只开了个缝,“给我吧。” “烫,我给你端进去吧。” “不用,诶。” 薛睿进门,正看见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叶澜坐在床上,就留两个滴溜溜转的小黑眼睛在外面,好奇地看着自己。 薛睿的眼也随着他的转。 “行了,你不睡觉吗?”萧崇提着薛睿的领子终于把他扔出了门。 叶澜这时“哗”一下把被子掀开,露出里衣,“把炭盆弄得离我近点,我烤烤火。” 萧崇照做,又很不放心似的往门口看了看,确认薛睿不会再来突然袭击了,才终于上了床。 叶澜把肩上的被子也分了一点给萧崇,“我晚上总要这样烤烤火才睡得着。” “你体质偏寒,平时又总爱吃荤腥,湿气重,到了冬天肯定不好受。” “嗯,”叶澜和萧崇的手臂偶尔会摩擦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炭盆的功劳,身体的温度好像越来越高。 萧崇轻轻转了下身体,问,“烤暖了吗?” 暖过头了啊! 叶澜心里咆哮,可是对着萧崇的脸,却说不出来什么。 他舔舔嘴唇,“嗯,还好。” 萧崇看着他,呼了口气,每个字都被放缓了节奏,“那睡觉?” “睡。” 叶澜像个死尸一样直挺挺地躺在靠墙一边,一侧是冰冷的墙壁,一侧是碰一下就会着火的萧崇的身体。 他记得小时候,两个人也这么睡过。 那时候萧崇顶多也就能到自己的胸口,头发总跟个鸟巢似的,咋咋呼呼的,搔的脖子痒痒的。 现在却要自己抬头才能看他了,叶澜心里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落差。 但是没办法。 叶澜扬起脖子,眼睛忽地睁大,没想到两个人的距离竟是这样的近。 萧崇没睡,眼睛看着床顶,也不知道在想啥,反正不敢看向叶澜就是了。 叶澜侧着头,观察着萧崇侧脸,竟有些痴了。 他总听府里的小丫头讲哪里的公子长得帅,说他们的鼻子高挺,额头宽阔,眼眉英气,这些,萧崇不也有吗。 萧崇再也没办法平静下去了,他余光一扫,发现叶澜以他平时研究学问的表情正眼都不眨地看着自己,他道,“二少爷?” “嗯。” “睡吧。” “睡不着。” “哎,”萧崇忍不住想笑,刚一侧过脸,就看到叶澜把眼紧闭着。 “睡吗?” “睡。” 萧崇轻轻凑到叶澜的额前,嘴唇贴在上面,吻了一下。 叶澜缓缓睁眼,黑黝黝的眼珠里有萧崇的影。 第136章 气氛正浓时候, 薛睿敲门。 又是他。 萧崇恨得牙根痒痒, 起身开门, 却发现这次薛睿的脸色惨白,“出什么事了?” 薛睿贴在萧崇的耳边说了几句,萧崇的眼睛睁得老大, 下意识地去看叶澜。 叶澜正抱着被子一个劲在床上翻腾,没瞅到他。 “这件事你照我说的做。”萧崇吩咐薛睿。 薛睿点头,“我知道了。” “怎么了,”叶澜听到关门声, 转过头看萧崇。 “没什么, 睡吧。”萧崇低下眼,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不能暴露情绪, 以叶澜对自己的了解, 肯定马上就会戳破自己, 他呼了口气, 重复了一句,“睡吧。” 萧崇躺到床上, 没等叶澜说话,就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又说了一遍,“睡吧。” 叶澜不是傻子,但他这人一向有什么事都不愿意在睡意迷蒙的时候去思考,吸吸鼻子, 还是侧过身睡去了。 一直没睡的人是萧崇。 薛睿说梁邱那传来的消息,叶凉不见了。 原来对方把自己早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萧崇知道这个龙牙主人的目的绝非善意,但是为了叶澜,他必须去看看。 叶家人对他恩重如山,叶凉更是从出生就一直黏在自己身边的,前些日子叶澜的信里还提过他,这样的事无法放任。 萧崇烦闷地转过身,紧盯着叶澜,心里纠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他。 …… 叶澜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摸摸手边,已经空了。 自己怎么跟被抛弃了的怨妇似的。 叶澜腹诽了自己一阵,从床上爬起来,这可不是叶府,没有服侍他的人,什么都得自己来。、 他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坐到镜子前面,侧着脑袋,开始给自己扎头发。 想一想,昨晚那个薛睿来,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可是萧崇并不想告诉自己。 物是人非,萧崇现在身份特殊,要做的事情重大,早就不可能像当初他们约定的一样,任何事都对自己不欺不瞒。 叶澜自然不会纠结这些,只是心里膈应,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整理好自己,推门出去,却看见薛睿就站在门边,“叶少爷。” “萧崇呢?” 薛睿应答自如,“将军出门去了,让你用了早膳,在府里等他回来。” “这样啊。” 薛睿看着叶澜的反应,不像是有所怀疑的样子,放下心,“饭厅跟我到这边。” 叶澜一走到这就想倒回去,他都忘了这还住着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呢。 常勤抬头看了一眼叶澜,又继续喝自己的粥。 其实萧崇拜托了自己看住叶澜,但是这件差事,怎么想怎么折磨。 从小就看不对眼的两个人,现在平静地坐在一张桌子对面,谁也不想说一句话。 “咳,”叶澜被粥呛了一口,但是强忍着一直低声咳嗽。 一开始常勤也没管,后来实在听不下去,刚把手边的水壶提起来,就眼睁睁看着叶澜从鼻孔里喷出一粒米。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薛睿绷着脸,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笑,不能笑,两排牙齿使劲咬在一起,憋得脸通红。 常勤默默低头,默默把水倒在杯里,默默地推到叶澜跟前,一句话都没说。 叶澜此时恨不得属老鼠,挖个地缝,把自己藏进去。 他喝了水,清了下嗓子,一直呛着他的粥也咽了下去,然后他挺直脊背,故作镇定,“最近过得怎么样?” “对,对不住,”薛睿捂着嘴,不让自己乐得太大声,“我要去出恭。” 他弯着腰走出饭厅,而后叶澜就听到一阵狂放不羁的笑容,翻了个白眼。 等薛睿的笑声停了,常勤才答话,“挺好。” 真是自讨没趣,叶澜心里叹气,但他也知道,跟常勤说话就得有耐心,“你真的不打算去长岭看看表哥。” “不,”每提到这名字,都像在常勤的心上划一刀似的,他缓了一会道,“他一定恨我。” 这个人哦。 叶澜嚼着嘴里的吃食,含糊不清道,“表哥在你心里就这么小心眼吗?” 常勤看了一眼叶澜,不答话。 叶澜知道再说下去,俩人还是僵持着,他可没贺辉那份耐心,见薛睿回来,便问,“萧崇究竟去哪了,我要等他多久?” “啊,将军没说。” 叶澜皱眉,紧盯着薛睿,看得薛睿不自在了,又问,“为什么叫他将军?” 诶? “这个,因为将军说我们的制式一律按照中原来,所以……” “啊……” 叶澜点头,好像懂了,又看常勤,“你也是个将军?” 明明没什么的,但是叶澜一问,反倒让常勤觉得羞耻,他侧过脸不看叶澜。 叶澜本想着也就在萧崇这里待个三天,不是件难事,但是现在看看……他叹了口气。 “究竟怎么回事?”萧崇坐在暖香阁的密室里,和梁邱相对。 “昨天叶凉在学堂被人接走了,来人称是叶府的下人,”梁邱的脸色凝重,“应该还出示了叶府的腰牌一类,所以……” 梁邱说到这里握紧拳,“应该早戒备起来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萧崇把之前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了梁邱,梁邱想了想,“这个龙牙主人,以前我还特意派人去了解过,但是他的居所被人层层包围,连进出运货的都是自己人,根本没办法凑近,对方一定是很有准备的。” 萧崇和梁邱心里都想着一个人,但是谁都没说,在没见到本人之前,他们都不想尽早下结论。 “如果真是他,你觉得他会想跟你商量什么事?” “还用猜吗,”萧崇看梁邱,“现在北境被分成四股势力,长岭城占一分,罗北城占一分,西北方向的蛮族一分,极北的雁南城一分,他一定是想联合长岭的势力,重新夺回罗北城的控制权,一雪前耻。” “那你这么清楚,你要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萧崇叹口气,“叶凉在他手里。” “如果没有叶凉呢?”梁邱侧头看萧崇,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萧崇的想法不会这么简单。 萧崇一直是个头脑清醒的人,绝对不会感情用事,如果今天被绑架的人是叶澜,相信他也只会先想怎么把叶澜救出来,而不是顺着对方的计谋走下去,除非他本就有合作的意思。 “什么都瞒不过你。”萧崇淡然道。 “自然,我们本就是同一类人,”梁邱笑眯眯道,“不过你放心,之后叶府的安全我自然会派人盯紧,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 “嗯。” 梁邱又突然想到,“但你要怎么和叶澜说呢?” “我暂时不想告诉他。” “诶诶,”梁邱晃了晃头,“你们俩的感情事我不想掺和,我知道你会处理的很好,但叶澜的性格你很清楚,虽然他对你的容忍毫无底线,但是我也不希望你让他伤心。” “我怎么敢。”萧崇抿了一下嘴,“叶府的事情你来处理,我先回去,不然他等急了该起疑心了。” 梁邱点头,看萧崇走出门,才放松倚在自己的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小子的气势越来越厉害了,再给他几年,真是了不得。” 他这话是和站在屋子一角的梁肆说的,但对方没有回应。 “羡慕死叶澜了,有个人能这么宠着他,宠坏了都没关系。” 梁肆冷着脸,坚决不对梁邱的阴阳怪气加以任何回应。 梁邱瞥了他一眼,又“诶”了几声。 萧崇一回来就看见叶澜和常勤坐在一起,一个看兵法,一个用手指剥瓜子,场景祥和平静的过分。 叶澜的腿盘在椅子上,鞋子摆在一边,认认真真的把剥好的瓜子仁摆在碗里,他一听到脚步声就兴奋地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萧崇,“你回来了!” “嗯。”萧崇走近,问,“你这是干什么?” “想吃加瓜子仁的核桃酥了,准备自己弄点瓜子仁,求求你家厨娘。” “哪用你。”萧崇笑。 “实在无聊,”叶澜此时幽怨地看了常勤一眼,“没人陪我说话。” “薛睿呢?” “我让他去忙正事了,”常勤发话,“没必要所有人都陪着他。” 叶澜瞪了常勤一眼。 常勤把兵书收起来,“你回来了,我走了。” 叶澜看着常勤大步流星的背影,抖着手指着他问萧崇,“你……你让他陪我?” “没办法,”萧崇摊手,“府里就你们俩还算熟悉些。” “我跟个陌生人都比和他有话说啊……” 叶澜叹了声气,“你去哪了?” “城里有些事要处理。” 叶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长岭安排在罗北城的内线,照理说萧崇到了这里,应该会先处理这些的,便会意道,“都忙完了?” “嗯。”萧崇看着叶澜,“想玩什么我陪你。” “你府里有什么可玩的啊。”叶澜蜷在椅子里,依然拨他的瓜子仁,“我要是能找到玩的,就不会在这剥瓜子了。” “那也别在大厅里啊,你脱了鞋,着凉怎么办。” 叶澜最受不住的就是萧崇这种语气。 有点啰嗦,但是你能实打实的感受到他话里的那些关心,这种温柔的语调,总是让叶澜禁不住软下心来,“不冷。” 这俩字一说出来,叶澜自己就被自己恶心到了,连忙把鞋子穿上,咳了两声,“我穿上。” 萧崇有些想笑,但还是摇头,“那也不行,回屋去吧。” 叶澜老老实实跟着萧崇回屋,坐在床上,看着萧崇又是弄炭盆,又是给自己找厚衣服一个劲忙活,忍不住说道,“这和从前一样。” “嗯?” “以前每个冬天,你都这样忙,我就坐在床上静静看着,”他把头倚在床柱上,“就很舒服。” “二少爷……” “你叫我名字吧。” 萧崇挑衣服的手忽然一颤,“二少……” “叫我叶澜听听。” 叶澜那毫不掩饰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萧崇,让萧崇心弦乱动。 其实也不是不想,总觉得叫了叶澜的名字,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纸就彻底戳破了,这两个字比亲吻还要暧昧,他只敢在无人的夜晚轻轻念叨,对着叶澜…… 萧崇觉得脸上滚烫,一定是红了。 他深吸了口气,对上叶澜的眼神,又胆怯了,他真的,没有办法对着那样一双眼睛说这两个字。 但叶澜还嫌自己不够勾人似的,笑着看萧崇,眼角眉梢都弯着,“我从没听你喊过我名字好像。” “叶……” 萧崇吸了口气,“叶澜。” 他笨拙地就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情绪感染了叶澜,叶澜竟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怎么轮到自己害羞了,“啊,”他有些尴尬地应一声,“果然很不习惯啊。” 萧崇低头,“那我还是不要……” “别,”叶澜的脸被炭火烤的通红,“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觉得你叫起来好听。” 叶澜都开始佩服自己,他一个度过圣贤书的人是如何坦坦荡荡地说出这些话的,总不会是在梁邱那呆久了,被传染了。 萧崇低头笑了一下,即使只看着那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也让叶澜觉得心扑扑通通跳。 那种感觉,和他们俩第一次亲吻时候一模一样。 两年的时间好像并没有改变过什么,叶澜的心防还是这么轻易地为萧崇而放下,他对着萧崇展开手臂,“来,” 萧崇走过去,矮下身子,也张开手臂,围在叶澜的背后,“怎么?“ “让二少好好抱抱你。” 萧崇安静地被叶澜抱住,好一会儿,叶澜道,“果然和抱巧曼不是一个感觉。” 巧曼,那么熟悉呢,萧崇想了想,这不是叶晋安养的那条狗吗? 他抬起眼,不满地看着叶澜。 叶澜撅噘嘴,“这样更像了。” 巧曼会这样对你吗? 萧崇反客为主,把叶澜忽然压在床上,把他那个总说着不中听的话的嘴给堵得严严实实。 叶澜不知道为什么,和以前小心翼翼的亲吻不一样,他很放松地把自己交给萧崇,任凭他的青涩的引导。 兴许是年龄大了的感觉,面对萧崇的与日俱增的侵略性,叶澜变得愈加缓和。 他本就懒惰,能把麻烦的事都交给萧崇也不失为好事。 萧崇能感受到的,叶澜的身体松懈,一副任人宰割的样,他伏在叶澜的耳边,轻声道,“叶澜。” 敏感的耳垂因为热气的刺激而轻轻发抖,叶澜深呼吸,“再叫一次。” 萧崇开始伸手解自己的衣带,“叶澜。” 叶澜的眼睛轻阖,竟有些妩媚的样子,“再叫一次。” 萧崇亲吻叶澜的颈侧,“叶澜。” “再叫一次。” “叶澜。” “再叫一次。” …… 又开始下雪了。 感觉这一次会一直下到转一天的早上。 长街上的商铺都这样想着,开始收拾起来,马车加快了速度,差点冲撞到路旁的孩童,孩子站在路中间,呜呜哇哇地开始哭,之后就有妇人冲上去安慰,然后带着抱怨的口气指责着什么人…… 几个穿着华丽的小姑娘,用手遮着头顶,匆匆跑进暖香阁的门,见梁肆等在一楼,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梁肆点头,走回楼上,见梁邱敞着窗户正望着外面发呆,犹豫了半天,终于出声提醒,“会着凉。” “你来,”梁邱对着梁肆招手。 像是有一股什么魔力似的,梁肆只能听从他的话向前走。 他站在窗边,看梁邱伸出两只手,接了一手的雪,正不知道这是什么用意的时候,梁邱把手塞进了梁肆的脖颈。 梁肆冻得一抽,震惊地看着梁邱。 梁邱趁他这一惊,把他搂紧,“别生我气,你这几天不怎么理我,我很想你。” 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不理你。 梁肆心里气得不行,但是身子动都不动,就倚在梁邱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测试自己一天最多能写多少字中,这周更得不多,下周我努力努力!啊,打个广告,中原那个叫李砚的故事大家可以去看看《无赖》,也是个主攻文,完结了的。 第137章 雪下个不停, 萧崇一身的雪, 薛睿一众下属站在门口, “将军?” 萧崇把缰绳从别人手里接过来,骑在马上,看着他们, “放心,对方既然这么说,留我还是有用,都回去等着吧。” 他又看常勤, “要是叶澜找我……” “我知道。” 虽然萧崇很怀疑常勤到底知道了个啥, 但他肯定能拦住叶澜, 自己也能放心, 况且昨晚, 萧崇微微垂眼, 不让情绪表露出来。 “那好, 我早去早归。” 萧崇说罢,策马急奔, 照着这个速度,不到午时,他就能赶到龙牙阁。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但是萧崇肯定,梁邱的人一定在角落处秘密注视着。 他心下安定,速度更加快。 果然不出三个时辰,他终于赶到了这城郊的龙牙阁。 龙牙阁像梁邱说的那样, 是个独门独院的大宅,金瓦红墙建在一片白雪之中,像个不切实际的幻影一样。 萧崇行到门口,见有人等着,便利落地侧身,跳下马来。 “久候将军了。”来人对他作揖,彬彬有礼。 萧崇知道对方一定把自己的底细都调查清楚了,也不摆那客套了,“叶凉在哪?” “小叶少爷现在过得很自在。”那人对萧崇先自我介绍,“在下贺尘。” 果然。 像梁肆一样,一般亲近的家奴会被赐姓。 对方这么坦荡地向自己说明身份,看来也是无意隐瞒,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态度萧崇倒是很欣赏。 他随着贺尘进了门,就听见有孩子的尖叫声。 他警惕地看过去,发现两个孩子正捧着雪球追逐,“嘿呦!尝尝叶少爷这一击!” 这话,这语气,真不愧是叶澜的小侄。 两个孩子正好跑到萧崇这,稍微大的那个躲在贺尘身后,萧崇便半截把叶凉打横抱起,“凉少爷,还认识我吗?” 叶凉睁着眼,眨了眨,又眨了眨,突然伸出两只小手,往萧崇脸上一拍,“萧崇!?” “竟还认得?” “啊呀!小叔说你和小姑娘私奔了,哪呢!” 萧崇无奈,“我没有和小姑娘私奔。” “啊,”叶凉仰着脑袋看看萧崇,“那你是跟小狗私奔了?” 他指着萧崇脖子底下的红痕,本来被衣服挡着,叶凉被萧崇举到高处往下面看才看到。 萧崇咳了一声,“你玩罢,我办完事来接你。” “成!”叶凉祖传的没心没肺发挥了作用,被萧崇放到地上就又开始团雪球,“哇呀呀,叶家少爷来了!” 另一个孩子都快气哭了,又开始四处逃。 “那是?”萧崇问贺尘。 “是主人的幼子。” 贺玉的孩子。 因为叶澜只和贺辉亲近,所以另两位贺家少爷萧崇见得很少。 贺城主当年又偏向让三个孩子各自成长,也不怎么使他们亲近…… 这么想来,现在兄弟内斗的局面,可能就是城主自己造成的。 萧崇一路跟着贺尘,进了内室,里面装潢清雅,令人很舒适,可见主人是个很懂生活的人。 连角落的炭盆都雕刻精致,可见品味不凡。 萧崇跪坐在矮榻上,静静等候着贺尘带着他的主人来此。 仅有的见过贺玉的场合,萧崇都没怎么抬头看清他的脸。 他印象中贺玉和贺辉很像,都是那种安安静静的人,但贺辉的气质更加温和,不给人任何的压力,可贺玉…… “久等了。”贺玉走到跟前,对萧崇点头,以他的身份,实在不必给萧崇行礼。 萧崇也不自降身份,也是一点头。 贺玉也跪坐,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矮桌。 贺尘退出去,又有两个小厮,把品茗的工具一个个摆上来。 果然还是那样精致。 萧崇暗自感叹。 虽然他认识不少讲究的人,诸如沈修之类,但沈修一直坚持,品茗注重的事虔诚的心而不是器具,身在陋室一样可以煮一杯好茶。 贺玉熟练地摆弄这些工具,最终把一小盏茶推到萧崇面前,“尝尝。” 萧崇接过,用鼻尖嗅了两下,才饮,道,“好茶。” 他其实并不会品茶,但是学着叶澜以前的样子一定没错。 “果然一直在贺辉、叶澜他们身边伺候,还是很懂这些的。” …… 萧崇想起来贺玉和贺辉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这股看不起人的上等人样。 第138章 没等萧崇接话, 贺玉就笑了一下, “不过先前看到你, 没想到你竟然是那位大人物的后人,我这双眼竟也有认错的时候。” 萧崇颔首,这话他接不下去。 “呐, 其实我把叶凉接过来,也并不算对他怎样,”贺玉往外看了眼,两个小孩子还再玩闹, “只是肆儿内向, 想找个人陪他玩玩。” “叶凉也算您的亲族, 我也并未担心。” 贺玉笑, “是啊, 我是不会对自己的亲人出手的。” 亏了现在来的人是自己, 如果叶澜在这, 早就该泼贺玉一脸的茶水了。 实在是太虚伪。 当年追杀贺辉的人就是这位不会对自己亲人出手的大少爷,大家心里都清楚, 贺玉现在却能睁着眼否认,萧崇倒想看看,他还能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既然叶凉安全无碍,您找我来又有什么事呢?” “不是什么大事,北境现在也赶起了潮流,想学着中原来个一统天下, 但是我们都清楚,不论哪一方都没这个绝对实力,如果可以两方联合,这机会是不是会大些。” 萧崇点头,终于聊到这了,他把当时与梁邱串好的词一概托出。 贺玉对萧崇的提议很满意,点头,“可我又该怎么相信你会和我合作呢?” “龙牙阁手底下那近万雇佣兵的实力我是清楚的。”萧崇抬眼,梁邱可不是完全什么都查不到,“贺影手底下人数虽多,但大多都是临时抓得壮丁,他疑心重,又不敢启用当年的将领。打过仗的人都知道,一个经验丰富的精兵比三个杂兵都有用。” 这话听得贺玉很舒服,“我便知道你识货,当年我的人还未凑齐,才会让贺影赢了那场微不足道的小赌,但是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了。” 贺玉哼笑了一声,实在让萧崇有些心凉。 同样是兄弟,有的和睦,再差一点的互相尊重,而贺辉这真真是抽了最下签。 他走出贺玉的房,在这大宅子里望了望,终于找到了叶凉。 “小少爷!”萧崇唤。 “来了来了。”叶凉两步并作一步,向萧崇跑过来,还给萧崇抛了个媚眼,“回家吗?” “嗯。” 萧崇辞别贺玉,给叶凉重新整理了下衣装,始终抱着他。 现下谁再想把叶凉从他这抢走,可难了。 贺肆跟着贺尘送他俩走。 叶凉很大方的与贺肆挥别,他实在太外向,总让萧崇觉得叶澜小时候可能也是这样。 他把叶凉放在马前,两人疾驰了一段,才放下速度。 “小少爷,你待在别人府里两天,就不怕吗?”萧崇问叶凉。 叶凉转头,两只眼瞪得铜铃大,“吓死了好嘛!” 叶凉松了口气,“虽然不大有印象,但是他说小时候抱过我,模样长得也几分像城主小叔叔,我就猜到他可能是大伯。” “然后呢?” “老师说,虎毒不食子,他还能把我怎么着。”叶凉哼了两声,得意的不得了,拍拍萧崇的手,“骑快点,好玩。” 萧崇忍不住笑,这股对人不防备的劲也那么像叶澜。 他加快速度,往叶府急奔。 叶府门口站着尊阎罗,早就等好了萧崇,一见萧崇的马,眉毛就竖起来了。 萧崇把叶凉放下马,自己却牵着马后退了两步。 叶凉蹬蹬跑上去,“小叔!” 叶澜的大腿被叶凉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这是他跟萧崇商量好的,上来先制住叶澜的行动,接着—— 萧崇转下马头,飞速逃离现场。 叶澜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尤其这时候,叶凉又大喊,“爹、娘,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急疯了的叶晋安小步跑出来,抱住叶凉,“哎呦,乖孙孙,你到底去哪了?!” “啊,小叔和梁叔叔带我出去玩了!”叶凉全照着萧崇的话说,“我把东西落在梁叔叔那了,小叔就先回来等我了。” 叶澜瞪一眼他,这孩子不得了了,帮着萧崇害自己。 果然叶晋安听了这话,就开始数落叶澜,直骂的脸红脖子粗,“你以后就不能顾顾前后吗?” 叶澜一直憋着气听着,这帐之后他再和萧崇好好算。 萧崇从叶府溜了就来找梁邱,“我看了,龙牙阁有几处守备薄弱的地方,你找几个身手轻巧的死士,很容易潜入进去。” “潜入进去干什么?” 萧崇抬眼,眼里有着冷冽之气,“先踩踩点,以后随时准备着。” “好。”梁邱笑,“对了,叶澜说什么了?” “没听他说,但是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梁邱这个幸灾乐祸的毛病可能是改不了的,梁肆端茶进来就听见他哈哈大笑,瞥了他一眼。 “诶呀,早知道我就应该也去看着,我怕被叶老爷一起数落,竟然错过这么出好戏。” 萧崇看着梁邱这样,有些无奈。 他忽然想到件事,“我有件事还想拜托你。” “说。” “我记得你这里有个不错的小倌,能不能让我包他一夜。” “诶?” 第139章 梁邱忐忑地在房里转圈子, “这事要是被叶澜知道了, 还不得把我的头砍下来, 吊房梁上悠着玩?” “啊……” 梁肆想了想那场景倒觉得挺好玩的,“那告诉叶少爷?” “我可说不出口,”梁邱跺了下脚, “万一萧崇有别的意思呢?” “都说出这样的话了,能有什么意思。” 梁邱不可思议地看着梁肆,“你怎么能这么不在意呢?” “您说呢?”梁肆抬眼看梁邱,冰冰凉的小眼神看得梁邱心虚, 清了下嗓子, “咱们就不能把那事过去吗?” 梁肆又不言语了。 “但是我作为叶澜的好友, 放肆萧崇这般, 太过分了, 不行, 我不放心, 我得找他去!”梁邱说走就走,一推门, 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那个人。 “你去哪啊?” 叶澜抖抖身上的雪,“我被我爹数落了一天,刚溜出来,还想找你说说话呢。” 梁邱舔舔嘴唇,让条路,“你想说什么,我陪你好好讲讲。” 叶澜打量着他这张谄媚笑脸, 觉得不对劲,“你平常最不乐意听我抱怨,怎么今天还上赶着我了?” “啊……” 梁邱翻了个白眼,琢磨了一下,抓着叶澜的手,“一想到我从前对你的种种不好,心里就着实愧疚,来,叶澜,让我们把酒共饮,好好叙一下我们的旧情。” 叶澜抽回手,“说,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梁邱不语,看天。 “是不是萧崇在这,我正好有好大一笔账跟他算!”叶澜讲着人就往里面冲,“哪呢?” “不在,不在这屋。”梁邱额上都冒出冷汗了,叶澜这性子安在女人身上就是泼妇啊,可是实在惹不起啊。 “那在哪呢?” 叶澜两手抱胸,“好啊,你们俩背着我还有一腿?” “不是我跟他有一腿!”梁邱赶紧撇清关系。 叶澜眼睛怔了一下,“那是谁?” 前日的夜晚两个人还……今天就…… 叶澜的手紧握成拳,明明清楚不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的一紧,眼眶立刻就湿了。 梁邱见状不好,给梁肆使了个眼色,“他们在哪个房?” 梁肆快步走出去,走在前面,给两个人引路。 可刚走到门口,叶澜就不敢动了。 这时夜色正浓,暖香阁里各样的秽词艳语,乐声迷迷,就算再正经的人在这种气氛下已难免动情。 萧崇到底为了什么? 短短的一段路,叶澜脑海里波涛汹涌,把能想象到的所有可能都联想了一遍。 可,这世上的男人来了这地方,会有心思跟貌美的小倌喝茶讲诗词歌赋吗? “哗!” 叶澜最后的力气都用来打开这扇门了。 然后他就发现这世上,还真有男人有心思和貌美的小倌喝着清茶讲诗词歌赋。 萧崇抬头,衣着整齐,眼神里甚至还有点迷茫,他不解地看着叶澜,“二少爷?” 他对面的游韵被梁邱使了眼色,连忙退到了后面。 “你在这干什么呢?”叶澜刚刚憋出来的底气一下子都泄了下去。 梁邱看着也松了一大口气,给游韵让出道来。 游韵退到门口,梁邱赶紧摸摸他的肩膀,看衣服上一点皱褶都没有,赶紧贴在耳朵边上问,“萧崇这一晚上啥都没跟你做啊?” “做了。” 叶澜瞪着眼回头看他。 “萧公子问了奴许多事情。” “什么事情?” 游韵看萧崇,萧崇摇头,他随即一笑,对着梁邱欠身,就走了。 “诶?” 梁邱暂时也不追究,连忙对叶澜说,“破案了,俩人就是说说话,你看看你急的。” “说了什么话!?”叶澜转而瞪着萧崇。 萧崇看眼梁邱,真是什么事都不能托给他,他对梁邱点头,梁邱便带着梁肆把门一合,走了。 梁邱趁着机会赶紧教育梁肆,“你看,确实就有人正人君子吧。” “嗯,萧崇是,你不是。” 梁邱气得差点没喘上来这口气。 “坐。”萧崇指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叶澜其实气已经消了大半,但整个人还是不情不愿,“一个小倌,你有什么好问他的。” “自然是——”萧崇意有所指地瞟着叶澜下身。 叶澜护住裆部,“怎么?” 萧崇叹口气,“我那天鲁莽,弄痛你了是不是?” 叶澜眨眨眼。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那天又冲动大于理智,伤了你,我的心里很难受。” 叶澜感觉脸热的发烫,磕磕巴巴道,“我都没说什么啊……” “我看的到,你明显痛的感受更多。” “一回生……,生,二回熟……下次……” 叶澜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也没喝酒,在这讲什么胡话呢。 “所以我才想向熟悉这方面的人讨教些,让你能舒服的法子。” 萧崇句句都是从容,好像完全不羞耻一样。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开放,这种事都能放到桌面上互相探讨了是吗? 叶澜闭了下眼,镇定了下情绪,“那他都怎么和你说的?” “这,他说了很多,”萧崇看叶澜,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很喜欢叶澜直视着自己,但现在却觉得他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好像更可爱一些,但更可爱的反应还在后面,萧崇抿着嘴唇,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 房间里没掌灯,唯一的光源只有炭盆,暖香阁里用的木炭是特制的,燃的时候会带着麝香的味道,伴着那木炭燃烧时滋滋的声音,萧崇故意压低嗓音,问叶澜, “我们试试?” 第140章 雪停了一天, 萧崇便牵着叶澜的手走到了街上。 叶澜的精神还有些不振, 头靠在萧崇的肩膀上, 报复似的把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强压在萧崇身上。 萧崇也不怨,甚至有点欢喜,手揽在叶澜的腰间。 他们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亲密得光明正大。 两年不在罗北城里转悠,萧崇发现商铺都换了大半,有些感慨,“总感觉这两年, 罗北城里萧条了不少。” 叶澜抬眼, 扫了圈周围, “强弩之末。” “嗯?” “这两年到处都在打仗, 除了贵族, 寻常人家的男丁都被抓到军队里面强制服役了, 你看看, 这街上只剩了老弱妇孺,哪还有点生气。” 萧崇听了这话, 也有些失落,侧头看叶澜的功夫,听见前面一阵骚乱,下意识地护住叶澜。 叶澜知道发生了什么,拍了下萧崇肩膀,“说什么来什么。” 萧崇顺着骚乱声音的源头看过去,看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 围着一圈人。 领头的那个手里牵着条绳子,后面跟着的男丁双手都被困缚,垂头丧气地走着。 骚乱的原因是因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抓着其中一个的男丁不放,“官爷,求求你们了,我男人真的不能去啊!” 她的四肢纤瘦,肚子却高高隆起,因为一直在一处打转,她脚下的雪和泥一起融成了很脏的一团,使她的衣衫污秽。 她的那个男人也跪在地上不断哀求,头都磕出血了。 “要不啊,你们就交够了免役的钱,要不就跟我们走,”押送他们的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景象让萧崇觉得有些熟悉。 他当年被卖成奴隶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 叶澜默默抓紧了萧崇的手,强忍着愤怒,咬着牙道,“这样的事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城里发生……” 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叶澜把自己的后半句话咽进嘴里,不再言语。 萧崇回握住叶澜,“一定会结束的,这些日子。” 叶澜看着萧崇坚毅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坚信,萧崇可以改变这一切。 那些他不能感同身受的痛苦,萧崇他可以。 等回过神,抓壮丁的队伍已经走了,只剩了那散发女人坐在雪泥中低声哭泣。 萧崇和叶澜走上前,叶澜在她的手里塞下一个银锭,有些抱歉道,“我只能为你做这些。” 妇人抬头,眼里都是绝望,无语凝噎。 萧崇不忍叶澜再看,拉着他快步向前走,但这一路的心情早就被毁了,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沉重,只找了间茶馆暂歇一阵。 “这两年一直都这样吗?”萧崇给叶澜斟茶。 叶澜坐着有点不舒服,换了两个姿势,才松下身子,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嗯,一开始贺影用了哥哥的建议,召去战场的都是想要自由民身份的奴隶,可战事越大越烈,贺影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奴隶早就不够他用的了,就……” 叶澜觉得有些说不下去,喝了口茶,继续,“那些出去征战的人就没见过活着回来的,许多死在哪里家里人都不清楚,所以被抓去战场只有一个结果。” “我明白。”萧崇看叶澜,轻轻握着他的手。 叶澜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等待自己呢。 萧崇有些不敢想。 叶澜握着萧崇的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和我回家吗?” 萧崇有些犹豫地看着叶澜。 叶澜早了然,“不回去也就算了,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也根本回不去,其实叶府里都是贺影的眼线,有些连我都快分不出来了,我们一家人的行动早就在他的监视下了,如果你进府,到时候可能更麻烦。” “我必须要先把整个叶家都带出罗北城才行。” “可那办不到的。”叶澜低着眼,神色有点失落,“我和梁邱也想过,但是,就算是我,在贺影眼里一个纨绔,其实都出不了这个城。” “这一家人,除了表哥,各个心机都深重得不行。” “就算是这样,”萧崇认真道,“我也总有办法的,只是我们要好好谋划一下。” 叶澜沉默了一会,抬眼,对萧崇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 叶澜刚晃荡到府里,桃花就冲了上来,一把握住叶澜的手臂,“嘿!” 叶澜吓了一跳,把手拂开,一脸警惕,“干什么?” 桃花眯起眼,“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了?” “我瞒着你什么了?”叶澜下意识地加快了步速,意图甩掉桃花。 但是桃花怎么能让他逃,追上两步,“我听说今天是有人送你回来的!” 叶澜眼睛睁大一下,舔了舔嘴唇,“那是梁邱的人。” “胡说,明明就是萧崇!” “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看见的!” 叶澜见瞒不过去,叹了一声,“没错,是他。” “我真的没看错啊,刚我还觉得那人太高大了呢。”桃花松了口气,没想到还真给诈出来了,她问叶澜,“你不是说他不会回来了嘛?” 叶澜想了想,“他确实不会再是咱们的萧崇了。” 桃花看叶澜的神情,使劲扭了下腰,撞了下叶澜。 叶澜突然兔子一样跳起来,“你别这么大劲,疼着呢!” 他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被这话惊了一下。 第141章 叶沧看着自己面前的贺影, 眼神淡漠, “你找我有什么事?” 贺影弯了下嘴角, “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你这种态度太无情了吧。” “不过是你如何对我,我也如何对你而已。” 贺影沉下眼, 面色不善,“就连逢场作戏都不愿意?” “说事情吧。” 贺影咬着牙,想了想,“我想让你带兵, 打下极北几个城。” “极北?” “不算难事吧, 极北根本就没几个人。” “在这种冰天雪地, 去极北?” 贺影仰头, “你也知道, 现在这个城里是谁做主吧。” “你威胁我?” 贺影笑笑, 没有继续说话。 他很有分寸, 不会激怒别人,只让人憋着那团火, 直到把自己憋死。 “你手底下根本没有能用的人,不然你也不会找我,你有筹码,我又何尝没有。”叶沧完全不受影响,沉着道。 叶沧见贺影仍然不为所动,低下眼来,“我们一起长大, 你们兄弟三人中我同你关系最好,虽然之后我们政见相悖,但我依然视你作好友,可……” “你当年说你奉的是城主的命,可把贺玉赶了出去,又派人追杀贺辉,也是城主给你的令?” 贺影不答。 “我自然谢你在那次暴乱中保全了我的家族,但是,贺影,你做这些事真的问心无愧吗?” 贺影轻轻侧头,他的神情竟很放松,“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愧疚。” 叶沧抿起嘴,看着他。 “我母亲早死,我在这个家里受尽了耻辱,我只不过拿回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愧疚,”贺影陌生的笑脸让叶沧打心里觉得恐惧,“叶沧,我求求你收起你那点怜悯之心,你在战场上杀过那么多人,你又愧疚吗?” “你杀的人跟你无亲无故,甚至还有被迫抓到战场的,你手起刀落,一瞬间的事情,多少个家庭都破灭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为了统一所付出的代价而已。” “相比起你,我不过是赶走了本就对我十分差劲的长兄,又小打小闹地骚扰一下我那深受宠爱的弟弟而已,我为什么要愧疚。” 贺影轻笑,面容却异样的扭曲。 叶沧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城池之间的吞并确实是天下大势。 如今中原的战乱已经渐渐平息,可北境因为这样的城邦政治逐渐内耗,已经没有可以相抗的战力了,如果一直放任下去,中原打算反扑,那北境各城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中原人自持教养,对待北境人就如同看待蛮族,臣服在他们脚下并不会使北境的日子更好过。 正是因为叶沧心里清楚,所以才一句话都不再说。 但是他实在不认为贺影这般,是个合适的君主。 可,“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出发?” 贺影变换脸色的速度令人瞠目,他慈祥地拍拍叶沧的肩膀,“一个月后,等天气稍稍转暖,就是攻击他们的最好机会。” “可是农耕……” “还管什么农耕,把那几个城池吞并,要多少粮食没有。” …… 叶沧走出贺府,步履十分沉重,眼前突然一抹蓝色衣衫让他晃了一下眼。 待看清只是个普通路人,他才缓过劲来。 这些年叶澜也越来越爱穿蓝色,但之前喜欢穿这种淡色衣衫的是另一个人。 叶沧摇摇头,都是多久的事了,还是算了。 他骑着马,回到叶府门口,叶凉跳着跑出来,“爹爹,爹爹,你回来了啊。” “你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天多冷啊,”他抱起叶凉,“你二叔呢,又丢了?” “没丢没丢,在正厅会客呢。” “会客?” 叶澜会有什么客人。 “有个人送来好多礼物,然后全家人都在正厅看他。” 叶沧想起叶熙,八成是为了她的婚事吧。 他走进大厅,看见叶澜不停朝自己眨眼睛,不解其意。 “沧儿回来了啊。”叶夫人松了口气,“来的正好,我来给你引荐,这是程家的二公子。” 叶沧看了看站起来的青年,一脸的苦大仇深,这和叶熙未免也…… 叶沧瞟了眼叶澜,叶澜吐舌头,他也没看上。 叶澜见叶沧已经坐定,就立刻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他是不懂,母亲跟卖白菜的似的把叶熙往外面送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耸耸肩膀,往叶熙的屋里走,刚一开门,就看见叶熙抱着一沓白绸子仰着头看房顶,“你这是干什么呢!?” 叶熙被吓了一跳,把手里的绸子一扔,“娘要是再逼我嫁人,我就去死。” “你以为这样她就能改主意啊。”叶澜毫不客气坐到边上,指着那一沓白绸,“要不咱俩试试?” “到底为什么啊,我不嫁人!” “这事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哥,你认识这么多人,帮我想想办法啊。”叶熙苦着张脸去拽叶澜的袖子。 “我能想到什么办法啊,”叶澜绞尽脑汁,他忽然想到,萧崇想把叶家人都转移出去的事情,如果一家人不能一齐走,那一个一个来呢。 他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对着叶熙神秘一笑,“好像有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哦,今天随手写了个练笔的短文,叫第三十六次离家出走,主攻的,大家可以瞅瞅 第142章 鉴于暖香阁人多嘴杂, 所以梁邱他们把见面的地点改到了萧崇的宅子里。 这也注定了梁邱每天都会被叶澜和萧崇的恩爱秀到眼瞎的命运。 “你这一大坨都是什么?”梁邱看着叶澜扛着一个快赶上半个人高的大包袱呼哧呼哧地在宅子里奔走, 不禁问道。 “啊, 衣服。”叶澜叹口气,“萧崇的衣服现在太大了,穿着不合身, 我就把自己的带过来了。” 还不如不问。 梁邱咂咂嘴,很是嫌弃,先走到了正厅,看常勤已经坐下了, 手里捧着个茶碗, 看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发呆。 他坐在旁边, 问了一嘴, “萧崇呢?” “在给叶澜帮忙。” 白问。 梁邱翘起二郎腿, 越想越别扭, 是萧崇和叶澜叫他来这的, 结果这俩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吗? 常勤看了看梁邱,好像明白他的想法, 把自己的茶杯放下,又给梁邱斟了一杯,搁到他跟前。 梁邱道了声,“谢了,”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你知道他们打算商量什么事吗?”  常勤抬头,又摇了两下, 他其实不怎么在意这些。 毕竟他来到罗北城的目的和萧崇也不一样。 梁邱看着常勤这颇有深意的表情,“你每天就待在这府里,也不腻?” 自然是没有什么回应的,但是梁邱还是好心叮嘱,“晚上你自己出去也太危险了,还是带两三个人比较好。” 常勤抬眼,他知道梁邱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自己没必要瞒他,只道“我有分寸。” 梁邱耸一下肩膀,表示这也跟自己无关,“行吧,”他扯了扯嘴角,“可我不觉得你一个人能办成所有事情,我们都不是摆设,能帮的自然都会帮你。” 等了一会儿,常勤终于又开了下尊口,“嗯。” 这可真是莫大的进步了。 梁邱一个激动差点拿起纸笔现场给贺辉写封信汇报一下,常勤终于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了! 梁邱自娱自乐的时候,叶澜和萧崇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俩坐在主位上,若不是叶澜活泼的像只小猴子,这架势倒真挺像一对家长的。 “究竟是什么事啊?”梁邱倚在椅子上懒洋洋道,把手里的茶碗放在一边,“我可很少起得这么早的。” “我想替叶熙找个夫君。”叶澜张大了眼睛看着梁邱。 “叶熙?”梁邱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胸口,“别了吧,你妹妹那性格哪是正常男人降服得了的。” “你想娶我还嫌弃你呢,”叶澜瞥他一眼,“我是想创造出一个假人来娶她。” “假人?”梁邱不解。 “没错,找个假人,带着假身份,把叶熙从罗北城娶走,光明正大的带她回长岭,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崇这时候接话,“但是叶家人见多识广,所以这个假身份必须很详备才行,所以才找你来。” 梁邱打了个哈欠,“我明白了,我回去就叫人准备。” “嗯,叶熙那边我去商量。”叶澜点头,又看常勤,“还有件事,萧崇你自己说。” “我去见了贺玉。” 常勤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了眼,“他在哪?” 他眼里煞气实在重,萧崇都不禁正色起来,“我不觉得现在是杀他的好时机。” “什么意思?” “我想要先和他合作,先扳倒贺影,等他实力削弱,再趁机消灭他。” 常勤冷着脸,“你怎么知道不是他趁咱们势力削弱而一举称霸罗北城呢?” 萧崇倒从容,“真有那个时候就拜托你去刺杀他了。” “先别说这种丧气话,”叶澜道,“更何况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好好规划一下,打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在场的这俩人不比自己清楚战争会带来什么结果。 但萧崇面色无异,对常勤道,“是这么回事,你平常晚上潜入贺府想寻找刺杀贺影的机会我知道,但是那样并不能真正为贺辉报仇,以他的性情,你这样做并不会使他开心。” 这话倒是直戳常勤的内心,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让贺辉伤心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 梁邱暗自佩服萧崇,真是把常勤那点单纯心思全摸透了,“先按着我们的计划,一步步来,想报仇不是那么简单的。” 常勤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叶澜撇撇嘴,“先把叶熙弄走,然后就是爹娘,之后是哥哥嫂子,一点点来。” 梁肆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话,脸色一变,看了眼叶澜,忧心忡忡。 他眉目间的神情细微只有梁邱才能察觉,他对着梁肆招手,示意他附到自己耳边言。 梁肆低头,把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全部告诉给了梁邱。 梁邱抬眼,看了下叶澜,“我想,这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了。” 叶澜一惊。 “你知道你哥前两天见过谁了吗?” 叶澜缓缓地摇头,希望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答案。 但总是这样。 越不想发生的事情来得越快。 “他见了贺影,并且一个月后要带军征战极北。” 叶澜顿时无措,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贺影不是个体面人,他能让你哥带兵,也肯定想好了怎么威胁他,”梁邱看着叶澜,“就算叶熙可以脱身,但你爹娘,还有叶凉他们……” 梁肆低下头,屋里刚刚的轻松氛围一扫而空,每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清楚知道前路迷茫,甚至攸关生死,这件事已经不是几个年轻人的一时冲动了。 …… 叶澜卷着被子缩在床角,看上去像个团子。 萧崇走到床边,有些担心他,“还好吗?” “呜嗯,”叶澜犹豫了一阵,抬起头看萧崇,“不好又能怎么办。” 萧崇心里一痛,他是最想要叶澜一生安稳的人,却带给了他此生最大的困境。 “算了,”叶澜的头依靠着墙壁,“先这样吧,先把叶熙送出去,再慢慢想其他的办法。” 萧崇不说话,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叶澜。 “前几天还说别人因为战争家破人亡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头上,”叶澜失神,“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轻声念叨,“先是等哥哥,然后等着你,现在又要等哥哥,看不到一点希望。” 萧崇无奈,他没有任何能够安慰叶澜的话,只能听着他这令人心疼的话,无法反驳。 他伸出手,伸进叶澜的被子,像剥壳一样把叶澜从被子里剥出来,搂进自己的怀里。 这个动作他娴熟无比。 叶澜很顺从,下巴抵在萧崇的肩膀上,磕了两下,“现在是不是特别心疼二少爷?” “嗯。” 萧崇低沉的声音让叶澜心里舒坦了许多,“我自己都心疼我自己。” 萧崇抬手,抚着叶澜的后背,“那你想怎样?” “我想,”叶澜长长地舒了口气,“想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待在你的身边,不分开了。” 萧崇的头贴在叶澜的长发上,异常的温柔,“嗯。” “别以为你现在敷衍了,等到时候上了战场就可以把我抛到一边,即使面对的是血雨腥风,我也要在,就算不能站在你的前头,我也要站在你的旁边。”叶澜拧了一下萧崇的肩膀,“别以为你现在高了,壮了,就觉得你能替二少遮风挡雨了,差得远呢。” “嗯。” “成天嗯嗯嗯的,不知道还以为二少怎么欺负你呢。” “嗯。” 叶澜气,脱出萧崇的怀抱,两只捏起萧崇的下巴,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让二少欺负一次你。” 萧崇清澈的眼神紧盯着叶澜,满眼都是无辜。 叶澜侧过头,狠狠咬了一下萧崇的脸,留下一个圆形的发红的齿印,“反正你也不知道疼。” 萧崇看叶澜的心情是真的变好了,也终于放下心。 叶澜从来就不是命好,他只是心态太好,任何的困难和艰险摆在他的面前,他都能如常看待,并且坚信自己一定能熬过。 而这样的心境也使得他看上去总无忧无虑,从而让人以为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命好。 他这样的性格啊。 萧崇抱着叶澜躺下,随着他的性子闹,心里盛满的却是怜惜。 两个人谁都没心思睡,还不如把时间蹉跎在这事上。 …… 萧崇最近操劳,眼睛都没怎么合上,好歹腾出个空,终于去了趟暖香阁。 “叶澜最近怎么样?”他见到梁邱就问。 梁邱咂了咂嘴,“没怎么样,比你也没清闲多少,现在多半补觉呢。” “补觉……” “在叶府,”梁邱都替这俩人心疼,叶澜跟梁肆不一样,能时刻伴在身旁,不仅要做自己的事情,还要经常回叶府演演戏,俩人还忙得不是一件事,据说已经半个月都没正经见过面了,“等这一阵过了,又要帮着贺玉打罗北城,我估计你们是没戏了。” 梁邱刀子嘴豆腐心,过一会又说,“要不这样,我把叶澜的事情揽了,让他清闲一阵。” “不必了。”萧崇摇头,“现在让他忙起来是件好事。” 梁邱看了看萧崇,这话说得在理,只得耸耸肩膀,“行吧,那我爱莫能助了。” 萧崇点头,正要从暖香阁走出去,却看见了游韵,两人点头致意,萧崇就匆匆离开了。 这人也太奇怪了。 游韵站在原地,他在暖香阁待了许多年,自认为对付男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许多没有龙阳癖好的男人有时也逃不过他的诱惑,可萧崇却一脸正直地对着自己。 “想知道让男人高兴,将军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必,”萧崇摇头,“你只需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 游韵那时有些尴尬,他都已经明示到这个份上了,对方毫不解意,见自己迟疑,竟继续问,“如果有相关的书籍可以借阅便更好了。” 游韵原以为这样就足够耻辱了,可是当他用尽挑逗的词汇希图能让萧崇臣服于欲望的时候,对方仍是面不改色的听着,偶尔还点头。 这种像被扒光了衣服被晾在雪地里的感觉让游韵别扭极了。 可萧崇却像是认真学习的孩子一样,不为所动。 越说到后面越艰难,这种耻辱隐隐让游韵这具敏感的身子躁动起来,正难耐之时,叶澜推了门进来。 萧崇的眼神瞬时就变了。 游韵一直盯着他,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整个人的棱角好像都变得柔和了,从刚才那个隐秘的世界一下子就抽身出来了。 又或是刚才他从未进入过那个世界。 游韵躲在角落,看着他们两个人打情骂俏似的吵闹,心里凉了半截。 也是他自己没用,游韵呼了口气,即使春天快要来了,天气还是冷的刺骨,他笼住呼出的白雾,轻轻合拢掌心,把一团梦揉碎。 …… 叶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怎么越累还越睡不着了呢。 他从床上坐起来,正要呼唤桃花,门却开了。 他眨着眼缓了半响,眼睛铜铃一样大,“你怎么来了!?” 萧崇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大声,把身后的门合好,才转过来对着叶澜,真诚道,“我想你了。” 此时的他倒有几分少年样子,踏过千难万阻来也要同情人相会。 叶澜还是惊魂未定的样,“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啊,”萧崇笑,“还是你教过我的。” “没人看见吗?!”这要是被贺影的眼线见到,那一切就都完了。 萧崇摇头,他可没心思用这种事情逗叶澜,“当然没有,我很小心的。” 叶澜不大相信,斜着眼看他。 这种表情实在是。 萧崇向前走了两步,捏着叶澜的鼻子,“是真的。” “信你一回,”叶澜抓住萧崇的手,把他往床上拉,“陪二少躺一会。” 萧崇以前总觉得叶澜的床很大,但现在躺在上面,两个大男人堪堪躺平,实在不容易。 叶澜躺在床里面,扭了两下身子,“你以前那个字就刚刚好,一点也不挤。” 自己长高这件事叶澜要忌恨到什么时候啊。 萧崇默默叹气。 叶澜过会又说,“你的事情办差不多了?” “嗯,常勤已经秘密出了城,领着精兵近万人屯兵在罗北城附近的山中了,只等着命令了。” “到时候打起仗来,如果能趁乱把你的家人接走我们就试试,若实在不行……” “那就下一次。”叶澜淡然道,“视情况而定嘛。” “那你这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叶澜笑眯眯道,“我啊,照着最理想的样子给叶熙找了个好‘夫君’。” “怎么个理想样子?” “啊,这个公子呢,是中原的大富商的二公子,生得风流倜傥,又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为人又和善,亲近下人,还很有远见,打算在北境开拓产业,”萧崇侧头看着叶澜笑,叶澜对他撅一下嘴,“这还不算完呢,聘礼呢就下了三万两黄金,还有各种奇珍异宝什么,他也不求嫁妆,只求能和小姐终成眷属。” “聘礼的钱谁出?” “梁邱啊,他正好有比黑钱不知道用到哪里。”叶澜解释,“到时候,我们家嫁妆再还回去,名正言顺。” “倒是周到。” “是吧,然后就在离长岭不远的,这位二公子开分店的定安城成亲。”叶澜越想越觉得自己设计得很不错,“我可是真的找人在那买了间店,现在定远城的人都信有这么个少爷,可是费了很多功夫呢。” “所以每天才累成这样?”萧崇问。 “可不是,我累得,想睡觉的时候都有些睡不着了,”叶澜的声音轻轻,透着疲倦,他低下头,额头抵在萧崇的肩膀上,“我很想你。” “我也是。”萧崇看着床顶上的雕花,他总爱看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就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了似的。 “谢谢你来看我。”叶澜说完这话好半天再没动静,等萧崇看他,才发现叶澜已经睡着了。 他笑了笑,很满意叶澜对自己的依赖。 他也累了,也放松了警备,和叶澜同枕在一起,都睡着了。 …… “桃花,你怎么坐在门口啊,”厨房帮忙的小丫头端着食盒过来,“呐,你今天挺厉害啊,还跟二少爷一起吃饭啊?” 桃花吐舌头,“羡慕吧,放的是两双碗筷?” “哪敢怠慢你。”小丫头笑笑就离开了。 桃花想了想,敲敲门,就跑走了。 叶澜刚睡醒,眼睛都挣不开,走路一摇一晃,推了门,只见食盒,便拎了进来。 萧崇看他,“谁?” “估计是桃花那丫头,懒得伺候我,才,”叶澜边拆食盒边道,话说到一半停了,嘴角弯成月,“这个丫头。” 萧崇不解,“嗯?” “呐,你桃花姐姐发善心,留你吃完饭再走。” 萧崇看见桌上摆好的两双碗筷,会心一笑,“她知道了?” “可不是,我何德何能,有你们两个通人心的侍从。”叶澜感叹,“我以后可要给桃花找个好人家,只是她那玲珑心,也不知道谁和她能凑成一对。” 萧崇倒是想到一个人,不过他没有说,只是和叶澜相对而坐。 叶澜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这个房间的摆设二十年如一日。 一种铺面而来的感慨同时涌上二人的心头,可他们谁都没矫情,仍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 萧崇为叶澜夹菜,“我觉得你最近瘦很多,再吃些肉。” “你怎么觉得的?”叶澜咧嘴。 “抱就抱出来了。” 叶澜老脸一红,还是很不适应萧崇这老练的情话。 “你才多吃点,拿嘴干点正经事吧。” 刚同塌过,再说这话实在有点不妥,萧崇带着笑意观察叶澜,一点也不想错过叶澜那张小白脸一点点变红的过程。 叶澜深吸口气,“谁都不许说话!” “可我半个月没见你,话都不能说了?” “你以前不是冷淡的很嘛,”叶澜终于忍不住,“半天都憋不出个整句子,你跟梁肆、常勤就应该被送进专门收养哑巴的保育园去。” 萧崇不置可否,静静看着叶澜发火。 其实他还没见过叶澜真正生气的样,但也希望此生可千万别见到。 一顿便饭整整吃了一个时辰才吃完。 外面的天早就全黑,早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叶澜把碗筷都收拾到食盒里,把碗碟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眼睛不断飘向萧崇。 他想留他,却又知道不该。 萧崇一样的心境,想留下来,却知道不能。 两个人同时吸了口气,“那个……” 这般异口同声,让两人脸上都有了些笑意,虽然知道此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但他们的信念一致,这便足够。 …… 桃花打了个哈欠,走了进屋,看叶澜正在解头发,“我还想着他今天晚上会留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 “哼,”桃花心想你们那点龌龊事我还猜不出,“我哪知道做什么,”她拎起食盒,“我就知道你们没见面的日子二少爷腰就好了。” “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懂呢!” 桃花脚底抹油,飞快地逃出去,留下叶澜坐在原位,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其实他们俩今天还真的什么都没做,就只说了说话。 但心里,怎么满满腾腾的暖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呢。 第143章 一大清早, 叶府门口就热闹得不似平常了。 薛睿呼了口气, 他身后带着一长队人, 每两人抬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皆是金银珠宝。 他们这一队人几乎占了半条街,凡是从街上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瞧瞧, 这还算不明显的,有些好事的从老远处跑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这能被叶家挑上的女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叶管家什么世面没见过,但一眼见到这看不到头的聘礼内心里还是惊了一下。 他给薛睿作揖,“您请进门吧。” 薛睿点头, 跟随着他, 脑子里过了遍萧崇教他的台词, 进了叶家的正厅。 叶家除了叶熙全都坐在大厅里, 带着笑意看他, 只有叶凉一个小孩, 趴在他娘的大腿上, 呼噜呼噜地睡着了,不过谁都没管他。 薛睿的礼仪周全, 对着每个人行礼,而后对叶晋安道,“我家公子让我先送上这些,其余的一月之后再奉上。” “这有多少啊,几万两,”叶澜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嗑着瓜子, 一副不着调的纨绔样,“后面又有多少?” 叶沧有些埋怨他,“清点礼单自有下人去做,你就不要管这些了。” 叶澜撇撇嘴,他也觉得自己演的有点过,尤其这礼单就是自己拟的,有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薛睿笑笑,缓解了稍许尴尬。 叶夫人却问,“这薛家公子的家世我们都很满意,但他这也太忙了些吧,从说亲到相面都没露过脸,我们又怎知他相貌如何,品性如何?” 薛睿早有准备,拍了下手掌,两个仆从一起拿进一幅长卷画作,当着众人面前打开。 画上一位俊秀公子一手书,一手剑,眉眼皆是英气,都但也透着些稚嫩,尤其那笑,实在少年味十足。 叶澜瞧着,总觉得哪里眼熟。 叶晋安先问,“这画师是不是中原的付寺?” 薛睿点头,“老爷见多识广,是付寺的手笔。” 他又解释,“付寺先生是大画师,平常怪癖颇多,尤其有一条就是只画美人。这画是就是他应邀到我府里做客,见我家少爷正在院中练剑,便着人预备纸笔颜料,把那场景丝毫不差的画了下来。” 叶夫人有些怀疑地看着叶晋安,叶晋安点头,消了她的疑虑,“这话说的没错,人家付寺出身就富贵,根本不在意金钱,平生最爱美人,男的女的还不限,一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那种。” 叶夫人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种怪人。” 叶沧的夫人看着婆婆,忍不住笑,“娘,别管是不是怪人,起码说明这画里的公子确实是个俊美模样。” 叶夫人咂咂嘴,“那这么个俊美公子,还家缠万贯,又为什么会来给熙儿提亲?” 叶澜听这话怎么都觉得别扭,“娘,你这意思熙儿还配不上呗。” 叶夫人瞪他,叶澜赶紧捂上嘴。 薛睿又献上书信一封,“夫人不知,其实我们公子和叶家小姐见过面的。” 叶夫人拆了信,若是字如其人的话,那这公子确实可算得潇洒了。 这书信里写,薛家这位公子,一年前曾在罗北城游历,路过闹市之中,见叶熙在自家铁铺卖货,便上了前,请教许多关于铁器的事情,末了还买了把匕首走。 叶熙的和善与耐心实在把这位公子感动得不行,回到家中还始终留恋,于是一鼓作气,便请人来提亲了。 “和善与耐心?”叶夫人把信读过,嘴里还咀嚼这俩词,不论怎么想和家里那位大小姐都好像没什么关系。 “您可真是叶熙的亲娘,”叶澜哼了一声,“叶熙在店里的表现确实不错,但是那可就是她在外人面前,你们家公子真受得了她的真面目吗?” “我家公子说了,能如此耐心的对待陌生人,说明小姐的本质温柔,这样的人坏不到哪里去的。” 这话让在座的叶家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对这位未谋面的薛公子好感满满。 “把这画像给小姐送过去吧。”叶夫人摆摆手,另有两个叶家的下人把话取走。 薛睿看事情办得已经差不多了,对叶澜眨了眨眼睛。 “行了,薛管家舟车劳顿,相比疲累的很了,带到厢房休息吧。”叶澜令道。 薛睿又对叶家人一拜,跟着叶管家一起走了。 “还没见过这么有自信的求婚的人呢,”叶澜评价,“直接把礼物就先搬来了,若是我们家叶熙不愿意呢。” “想来这位薛公子也没被人拒绝过吧。”叶沧夫人端庄,却也掩不住赞美之情,“光看那画,大多数少女就会动心吧,更别提这样多的财富,和不以外貌论人的好品行,难得一见啊。” “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以外貌论人了,还不是我们熙儿长得标致,不然他还能主动上前买东西。”叶夫人不大服气。 “夫人啊,”叶晋安咂咂嘴,“要不你哪天闲着,跟我一起到铺子里看看熙儿,她那邋遢样子,我还真不觉得有人能一下子就看中她,这个薛公子啊……” “你怎么回事啊!”叶夫人斜着眼看他,“熙儿不是你亲闺女还是怎样,别人家的爹都舍不得女儿嫁出去,就只有你,巴不得!” “你也知道为什么,”叶晋安叹了口气,引得叶澜和叶沧都向他看过去。 “咱们家现在的处境特殊,如果真能把熙儿托付给靠得住的人,不失为一种让她远离斗争的好办法。” 大厅里沉默下来。 叶沧犹豫了许久,把之前一直瞒着的事说了出来,“爹,我答应了贺影,半个月后出征极北。” “你说什么!”先站起来的是叶沧夫人,倚在她旁边睡觉的叶凉吓了一跳,看着他娘。 叶沧沉着脸,“在爹娘面前,要注意礼数。” “叶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叶夫人抖着声音问。 “半个月前,我就已经答应贺影了。” “可……” 叶夫人看向儿媳,见后者摇了摇头,就没再说话,长叹一口气,离开了座位。 叶澜早知道这个消息,没有什么惊讶,而叶晋安本就稳重,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叶澜抱着叶凉也离开了。 这空荡的大厅里就只剩了叶沧夫妻。 “二叔,爹爹说什么了?”叶凉揉揉眼睛,“娘怎么这么生气。” “没什么,”叶澜把他放到地上,呼了两口气,“你平常到底吃多少啊,我为什么都抱不动了?” 叶凉紧咬着牙,“我这是强壮了。” 叶澜嫌弃,两指夹起叶凉腮帮子的肉,抖抖,“这叫强壮?” 叶凉哼了一声,转头,打算这一个月先不理叶澜。 叶澜眼睛瞟了下气氛紧张的大厅,拉着叶凉的衣领子,“对了,我还一直没问你,上次你被带到城郊去,都发生了什么。” “我都告诉萧——”叶凉想起萧崇不许自己提到他,立刻转了话锋,“告诉给小丫头们了。” 叶澜觉得他倒是挺机灵的,笑笑,“那你不如跟二叔去看看你小姑姑。” “小姑姑终于要嫁出去了吗?” 叶澜想了想,又点头,“她这回就是不嫁,我也得给她弄出去。” 他领着叶凉,两个人一齐到了叶熙房间。 两个守门的丫头看是他们,就把门打开,对着里面,“小姐,二少爷进来了。” 叶熙没怎么在意,坐在椅子上,拿着那画卷不住瞧。 “怎么,真看脸啊?” 叶熙瞟他一眼,“这人真像画像上的那么好看?” “我也不信。” “爹娘怎么说?” “娘觉得还行吧,爹倒是挺满意,毕竟对方是个中原人,又不掺和这政治斗争,到时候可以护佑的了你。” 叶熙安静下来,“爹果然关心的是这个。” “傻妹妹啊,你稍稍懂点事,先嫁过去,”叶澜语重心长,“不合适的话咱们再慢慢寻好人家。” 他这话说的挺明显了,希望叶熙能懂。 叶熙看看叶澜,又看看这画,“哥哥,你不觉得这画里的人很眼熟吗?” 叶澜探头看,这画是萧崇安排的,他并不知情,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劲,这人这眉眼,这拿剑的姿势…… “我答应了,”叶熙抿起嘴,“你去跟娘说说。” 叶凉瞪大眼,“小姑姑你真喜欢这个纸片人啊?” 兄妹俩一起无奈地看着叶凉。 叶澜啧了两声,“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睡觉?” 叶凉仰着头,使劲想了想,“我昨天看书看得太晚了。” “哼。”叶澜完全不信。 叶澜又看了两眼画,这叶熙可别是真的动了心啊,这画里的人,越看越像, 萧崇! 第144章 叶澜一副寻仇的架势等在大厅里, 萧崇远远看着就觉得不对劲, 想着有没有法子先逃了远。 但是这招并没有用。 “你要去哪啊?”叶澜眼观六路。 “我突然想起……” 萧崇说到一半看了眼叶澜的表情就住了嘴, 老老实实地走到他跟前,“怎么了?” 叶澜眼睛转了一圈,“没什么事, 就想问问你,你让薛睿送的那画有什么玄机没?” “玄机?” “那画是个叫付寺的人画的,很有名气,拿出这画一定能让你爹娘放下心把叶熙嫁出去。” 萧崇解释, “你家里人心思都细密, 咱们又不能真弄个薛公子过去, 所以只能这样凑合一下, 怎么, 是露出马脚了?” “不是说这个, 我爹娘已经很满意了。”这是一定要自己问出口了, “那画里的人是谁?” “啊,是萧傲啊。” 萧崇眨眨眼, “当时我不在,这事是娘亲和我说的,而且这话也是从娘亲那借来的。” “萧傲?” 叶澜记着上次见他,这孩子又矮又瘦,脸还黝黑,跟那画里的简直两个人。 “他这两年之内长了不少,在长岭据说也是出了名的英俊, 那个画家一见他就走不动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见叶澜的表情缓和不少,萧崇也放下心,接着和叶澜说,“怎么?” 叶澜一身的戾气霎时全收,吸了吸鼻子,“没什么,我就想知道那画师是不是长得好的人都要画两笔?” “据说是,”萧崇摇头,“实在轻佻。” “那你说我合不合他的标准啊?” 叶澜站起身,对着萧崇,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的鼻尖相对。 萧崇晃了下头,鼻尖轻轻怼了下叶澜的,“你合不合他的我不知道,合我的是真的。” “哼,”叶澜眼里都是得意,“嘴这么甜,想二少赏你什么?” “梁邱说他知道一间挺好吃的面馆,二少能不能赏脸陪我去尝尝?” “成吧。”叶澜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让人心颤,“呐,正好我早上气得都没吃东西。” “气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叶澜抓着萧崇的手,一起出了门。 薛睿在叶府里闲晃,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凭借自己敏锐的嗅觉查探出叶府里的探子。 这话有点别扭。 薛睿坐在花园中间的石桌前,两臂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他先前还以为这是个什么艰巨的任务呢,精神抖擞地准备了很久,谁知道,除了第一天还算惊险点,他现在半点事都找不到,百无聊赖。 “薛管家?”桃花提着个小花篮从薛睿旁边经过,就叫了一声。 薛睿抬头,“啊,”他想站起来,却被桃花按下了,“你睡你的,我就是摘些花瓣,回头放茶里,给二少爷泡着喝。” “摘花瓣?” 薛睿看着桃花,他家里也算小富,见过不少少女摘花时候的美妙场景,但是桃花顶着这么张粉白的小脸,手一裹,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就给摘下来,她手指捻了几下,花瓣就散了开。 这般粗鲁,薛睿都为花朵感到不值了。 桃花也注意到了薛睿那不自然的视线,眼睛一瞪,“薛管家,您看我干什么?” “啊,桃花姑娘,你这摘花的姿势……?” 桃花看看握在手里的花瓣,恍然大悟,“薛管家是觉得女子摘花都该这样吧?” 她矮下身子,倾身到花枝前,鼻尖先嗅了嗅想起,玉指微抬,眼睛盯着花瓣,又叹了口气,缓缓把花瓣一瓣瓣捻下,又对着薛睿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这样是吗?” 薛睿心里一动,“平常见到的确实是这样。” 听了这话,桃花冷哼了一声,脸色一变,接着按照她原样摘花,“这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 诶? “估计是瞧着你长得不错,故意在你面前演一演,”桃花咂咂嘴,“薛管家你好歹也是管府里事务的人,就容着下头人这样胡来?“ 薛睿一愣,差点暴露了自己,连忙道,“我们府里自有大丫鬟管理女眷,我是不干预的。” 桃花点点头,“那就怪不得了。” 薛睿盯着桃花,“桃花姑娘,你一直是伺候二少爷的吗?” 桃花边摘花边道,“也不是,以前我们二少爷自己有小厮,起居什么用不到我,我也就帮着厨房里做些事。” “岂不是很会做吃的?” 桃花眯眼,笑了一下,“今天中午那道肘子您尝了吗?” “尝了,好吃,”薛睿问,“是桃花姑娘你做的?” “当然不是,那道西红柿鸡蛋汤才是我做的。” 一心讨好的薛睿尴尬的不行,想解释,“那汤也……” 桃花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斤两,薛管家不用这样。” 薛睿低头,他也算是萧崇手底下机灵的人了,没想到被桃花笑成这样,但心里却没有半点别扭。 这样调皮的女孩只会让人心生好感而已。 桃花见花篮里的花已经够了,就决定着打道回府,临走还给薛睿道歉,“薛管家别计较啊,我这嘴啊就是毒,总被二少爷数落。” “怎么会。”薛睿看着桃花离开的背影,也不禁笑,这哪怪得桃花,还是自己笨拙。 他再回到桌前,突然就没什么睡意了,他终于想起萧崇的令了,他要好好接触叶府这些下人,好从中找到贺影、贺玉的探子。 他都是为了公事。 第145章 叶熙去过不少别人的喜宴上当宾客, 轮到自己的时候, 就觉得不一样了。 桃花在给她梳妆, 抿着嘴不让眼泪掉下,“长岭那么远,小姐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叶熙看看自己染得鲜红的指甲, 嘴角一咧,“我倒不觉得远。” 桃花叹气,“小姐,你可想好了, 不能光看那人长相, 谁知道会不会是个……” “你行了!”叶澜一进来就听见桃花抱怨, “这大好日子说点吉利话行不行。” 桃花瘪嘴, “可那人刚提了亲, 不到半月就要把小姐送过去, 他那么心急, 谁知道藏没藏歹意。” 叶澜啧了一声,他之所以把婚期定的这么近, 就是希望叶沧能看着叶熙出城,安下他那片心,他咂咂嘴,“行了,那黄道吉日就这么定的,有什么办法!” “诶,我们为什么越来越像中原人了。”桃花继续帮桃花梳头, 很是不高兴。 “你再摆着这张脸,我就把你一起嫁过去!”叶澜哼一声,“你最近不是和那个薛管家聊得挺投机嘛,干脆就……” “二少爷!”桃花脸变得飞快,瞪了叶澜一眼,又看向叶熙。 叶熙自己是相当的安心,她不愧是叶家人,脑子早就转明白了。 她就是赌那画里的人。 不管他叫什么名,那笑,她始终没忘记过。 她自己也想得开,要真是自己想的那人,嫁了过去她也不怕,若不是,她自有法子逃。 想到这,她磕了磕鞋子,里面藏着的匕首有点硌得慌,不过待会就有喜娘背着她,倒不用走几步。 叶澜看着叶熙这样子,以为她是猜到了自己的计划,心里赞叹着果然脉骨血。 叶熙也抬头,对着叶澜笑了一下。 这两人可能都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和自己早已去了十万八百里。 等叶熙打扮好,叶澜便对桃花挥手,叫她去请其他家人了。 他自己坐在叶熙对面,“说真的,一点也不怕?” “哥哥你都认同的人,我有什么可怕的。” “这就对了,到时候到了长岭,另做打算就是。” “嗯。” 说这话的功夫,叶家人就都进来了。 叶家族人众多,远支的人行了个礼也就出去了,近了的人,尤其女眷,话是说不完的,等了好久一会,叶澜才有机会再跟叶熙说上话。 虽然都知道叶熙出嫁这事是个骗局,但叶澜和叶熙看着父母亲和兄长的泪眼也都入了戏。 叶沧上前,掏出手帕,半跪在地上,小心擦着叶熙的眼泪,“大姑娘了,不能总掉眼泪,有事一定要给家里写信知道吗,受了委屈千万别憋着。” 叶熙落泪,拼命点头。 叶晋安一直拉着叶夫人,生怕她失态,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哭了,“等这北境安定了,爹娘自会去看你。” 这话一出,叶熙和叶夫人都哭得更大声了。 叶澜长出了口气,吸了两下鼻子,“吉时到了。” …… 萧崇等在府里,什么都不敢做,就只等消息,因着叶熙嫁人这事情实在不小,他生怕中间出点差错。 等正午时候,终于有人回来报信,说送亲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了,没有人拦着。 他终于放下了心。 这也算贺影做了件人事。 他又叫人继续盯着,虽然薛睿陪在身边,但他还是不安急了。 他也是个叶家人啊。 “薛睿机灵,你不用这么着急。”坐在他旁边,有些看不下去的常勤出声。 萧崇一愣,缓过劲来才想到常勤这是关心自己,连忙摇头,“我也不急,不急的。” 常勤接着看手里的兵书,好像他刚才根本没有说话似的。 萧崇挑眉看他,忽然想到,“潜入进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嗯,都是我亲兵,藏的地方只有我知道。” “等叶沧出发,我们就该筹备起来了。” “我知道了。” 叶沧出征,必然会带走罗北城大量的兵力,到时候有贺玉的人在外面消耗,他们几乎不用费什么力量就能攻占罗北城。 不过那时候罗北城也不过是又换了一个统治者而已。 他们此行的目的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把叶家、梁邱他们都转移出去而已。 贺影谨慎,完全限制了对他有利用价值的人, 这些大贵族全被他锁在城里,榨干他们所有的价值。 萧崇的打算并不只为私,于公,救出叶澜全家,就等于断了罗北城的兵器供应,就算到时候贺玉钱再多,也没处再买武器。 而那个时候,再打算下一步就会轻易许多。 不论怎么想都是一笔合适的买卖。 萧崇思及此,算是稍稍舒心,看常勤,“常家人……” “不用管他们。”常勤冷漠答,他对那个家没有丝毫的留恋,“他们总有办法活下去。” 不过死了更好,常勤心里道。 萧崇没说什么,却默默感叹,其实他如果当初要是没被叶澜半路救走,真的到了常家,又会是怎样一番际遇。 但还好这世上没那么多如果。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努力多更! 第146章 城墙上的战鼓陡然响起, 惊得罗北城的平民纷纷躲藏了起来。 上一次这样, 还是两年前, 贺影和贺玉内部相争。 罗北城虽然地势低平,但没有人敢从外部打进来,这几乎是一种存在于城镇居民心里的一种执念。 但今天, 这高耸的城墙,再也无法护他们周全。 等在叶府里的叶澜十分焦急,他听着外面的混乱,心里也跟着慌了神。 根据萧崇的预测, 以贺玉的实力, 不到晚上就一定能攻进城内, 只要入夜, 他就可以立刻带着家人趁乱逃走。 可这件事他现在还不能说。 他必须留着这么个心眼, 如果事情不成, 还可以借口家人不知情, 留大家一条活路。 “二少爷!”桃花站在叶澜边上,有些紧张, “我们怎么办啊?” 叶澜抿了下嘴,“桃花,别担心。” 这时张涛走过来,和叶澜交换了一个眼色,又好似不经意地走回马院,他要做的准备也很多。 同样着急的人和他们隔着一条街。 萧崇一身戎装,听着外面的声音。 他们安排在城外的人不断会送进信来, 以交换两边消息,让他能最快掌握情况。 常勤坐在他旁边,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看来他也很着急。 常勤的手下少而精,负责带走叶澜一家,这事情要做得干净,最好能让人觉得他们家是趁乱被劫走才好。 贺影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要是发现叶澜他们是有目的的逃走,一定会发狠报复。 因此能减少点风险就要减少一点。 日头已经落下,但是贺玉的雇佣兵好像一点攻破罗北城的样子都没有。 贺玉的雇佣兵全是死士,受过严格的训练,和罗北城里那些临时抓的壮丁云泥之别,根本用不得这样多时间,只可能…… “将军!”一个士兵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他站在萧崇的面前,使劲吸了口气,才把话说完,“我们预估错误,守城的军队比我们想得多了一倍!” “一倍!”萧崇一惊。 糟了。 萧崇和常勤心意相通。 “外面的人撑不了多久了!”士兵又继续说。 萧崇握紧拳,“快,给叶府传信,让他们按兵不动。” 士兵立刻转身往外跑,“知道了。” 可他刚跑出去不久,就另有人进门来,是常勤的人。 他附在常勤耳边说了几句,常勤立即变了脸色,对着萧崇道,“走。” 萧崇不解,“走去哪?” “贺影发现了。” “发现什么?” “罗北城城主已经派人查抄暖香阁了。”常勤的探子答,“很快就会查到我们这里的。” 他知道了!? 萧崇先想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安危,“那叶澜?” 常勤瞪着眼看萧崇,眼一横,站了起身。 “你不用管他。” 萧崇刚想反驳,眼前却一黑。 他再醒来,却已经不在罗北城中了。 这里是离罗北城大概一天路程的无人管辖的城池——南都。 萧崇一问清,就惊了,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吗? 他忍着脑子中尚有的眩晕,把守在他床边的士兵狠狠一推,“我要去找常勤。” “将军!”士兵拉住萧崇,“你的药劲还没过。” 萧崇转过头,眼里的杀气吓得久经沙场的士兵都一震,“他还给我吃了药?” 士兵焦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们当时不退出来,贺影的人一定会把我们全部抓住的。” “所以我们就放弃了梁邱和叶澜他们?” 萧崇紧咬着牙,再多说一个字他都怕自己控制不住,使劲闭了下眼,踢踏着鞋子,往房间门口走。 他刚扶到门,门就陡的开了。 进门的人是成渊。 “小主人!”成渊压着萧崇的肩膀,“你先回去休息!” 萧崇拂开他的手,“我又没伤没病,休息什么!?” 他喝道,“给我准备两百个人,我要回去救叶澜。” 成渊瞪着眼,“你在胡说什么,你知道现在罗北城是个什么状况吗,就打算回去,还两百个人,”他气得说不出话,“白白送死吗?”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冷静的萧崇现在就像魔障了一样。 之前萧崇提出要从罗北城中救出叶家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想同意,但见萧崇态度坚决,便没提,现在看到萧崇这个失去理智的样子实在令他无法忍受。 他是萧寒天的儿子! 他该冷静,该果断,该不为私情牵动,“那叶家小子对你究竟有什么重要的!?” 萧崇的眼眶睁了一下,好像没听见成渊的话,依旧往门外走,“给我二百人。” 成渊直接揪住了萧崇的脖领子,他现在的功夫和萧崇不能比,但力气还是有一把的,“那也要再等几日!” “我要救他!” 萧崇刚刚从昏迷中转醒,脑子里根本想不了太多,单一个叶澜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 “可你总得知道他关在哪吧!” 成渊的话成功地让萧崇停了脚步,却让他更加焦虑,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他真的被关起来了?” 成渊叹气,既然阻止不了萧崇,他就得帮他! “已经派人进去打探了,说是叶府的人都照常,估计是为了应付在极北的叶沧的,但是叶澜在当天晚上就被贺影的人带走了,名义上是被请进贺府的,但是……” 成渊看着萧崇,眼神有些复杂,“你也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所以轻举妄动不一定救的了他,还可能让贺影更加怀疑他,一次不成的话,他就死定了。” 萧崇终于清醒了些,整个人像散架一样,倚着门边,“我明白了。” “贺辉已经带了专门的死士往这边赶了,你想带人潜进罗北城,必须由他们陪伴。” 萧崇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他总算缓和了点,从刚才几近发疯的态度中脱身出来,眼中恢复清明,“梁邱呢,也被关起来了?” “他倒没有,贺影似乎先派人去搜他,没有搜到才会去抓叶澜的。” 狡兔三窟,以梁邱的心计肯定已经找好退路了。 但他一定没想到叶澜会受自己的连累罢。 “我们在罗北城安排的人呢?”萧崇又问。 “都没露过头,你和常勤逃出来了,他们没有主心骨,肯定不敢妄动。现在罗北城的防卫很严密,连只传信的鸽子都飞不出来,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险。” 萧崇冷下脸色,“把现在说得上话的人都叫到厅里去。” 成渊总算是松下一口气,这才是萧崇该有的样子嘛,他点头,“好的,我这就给你安排去。” …… 牢笼阴暗,叶澜在贺府窜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们家地下竟然还有这么一方天地。 他呼吸的频率十分缓慢,每一声他都听得清楚。 他的对面坐了个人,那人样子十分悠闲,偶尔抬眼看一下自己,再低头看一下手里的小盒。 盒子里装着银针,扎在手指尖里面,不会流血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却痛得让人叫出声来。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叶澜蜷在墙边,使劲咽了下唾沫,他嗓子干得实在厉害。 “二少爷,您就说了吧,”看守的人是贺家的家丁,也见过叶澜不少次,看着那么朝气的一个人,眼睛全是血丝,整个人疲惫的发抖,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再这样下去,会耗死的。” “不知道的事,”叶澜使劲咬了下牙齿,“我怎么说。” 他从梁邱那听说过不少残忍的刑囚手段,本以为这种不叫人睡觉的是最轻松的一种,却不想,竟然这么难受。 他不能闭眼睛,不然看守他的人就会用各种方式把他弄醒。 除非他能说出梁邱和萧崇的下落。 他真感谢这俩人把藏身的地点全都瞒着自己。 不然根本不用那么多时间,他一定全都告诉给贺影。 现下只要有个人说能让自己好好睡一觉,他可以不顾一切。 如此僵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但叶澜其实放心,被拉来贺府这么久,他那急脾气的娘亲一定早就坐不住了,一旦她来要人,贺影不会不交出去,除非他真有心要和叶家决裂。 叶澜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 为什么贺影只让叶沧带了一半的人出去,为什么刚刚防守成功他就找人去搜暖香阁…… 他知道这件事多久了,又知道多少了…… 叶澜想到这竟然笑了,他思虑如此多,就算真的让他睡他也睡不着啊。 家丁瞥了一眼叶澜,问,“二少爷,可是想到什么了?” 叶澜抬眼,仅仅三天三夜,他就好像瘦了一整圈,他的反应力已经下降很多,语速极度缓慢,一个字好像就可以用光他的全部力气,“没。” 家丁叹口气,他和贺影反映过,他真的觉得这位二少爷什么都不知道。 可贺影只是狞笑,“他一定什么都知道,我以前也没想过,这叶澜竟有这样的毅力,但很快了,再审。” 再审。 还能怎么审。 家丁看着手里的银针…… 春暖花开,生气蓬勃的就像前些日子从未下过雪一样。 南都之所以被叫做南都,就是因为这春天来得最快,要不是晨时的花瓣上还带着昨晚上的露珠,险些看不出来这还是在北境。 常勤坐在马上,心情忐忑,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被要求来城门口迎接贺辉。 已经两年没曾见过面,甚至书信都未通过,曾经最亲近的那个人,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南都已经无人管理,城门自然随意敞开,常勤便牵着马绳,左逛右逛,头都不曾抬过。 他想看看他,却又不敢。 尤其又在自己对叶澜的事情上没有做任何帮助的现在,萧崇不愿意搭理自己那没有关系,如果贺辉也…… 常勤觉得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都没此刻心绪慌乱。 “好像到了!”有人出声。 常勤后边的人开始应。 常勤这才抬头,远处被马蹄扬起的风沙分外明显,他怔怔地向前看,却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领头的人就是贺辉。 是贺辉,又不像。 他都快忘了,贺辉是会骑马的。 当年贺辉摔下马,腿几近残疾,不能走路,后来请了许多名医调养,也是刚刚能走路的程度。 又过了许多日子,他才可以与常人无异,但是长时间站立都会疲累,更别妄想再骑上马了。 常勤有些不敢置信,现在风风光光骑在马上,朝自己奔来的人就是贺辉。 心中百感交集,惹得眼眶湿热。 这两年,改变的人不仅是自己,他也变了。 变得更加耀眼,让阴暗处的自己无法直视。 见到有人等着,贺辉略微减缓了马速,甚至没等停稳,就从容的越过马身,跳了下来。 “常勤!” 贺辉的声音没变,还是一样的柔和。 常勤觉得脑中战栗,吸了口气才应,“你来了。” 贺辉点头,利落地转身,朝他身后的人命令,“你们先进去。” 他一手握着缰绳,对常勤道,“我一接到信就带着人快马赶来了,但是具体的事情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你还得再和我细讲一下。” 常勤眨眨眼,贺辉的态度实在太坦荡,让他的扭捏相形见绌,他连忙调整了下自己,清了下嗓子,严肃道,“是这样的。” 贺辉一路走一路听,舒展的眉毛慢慢蹙起来,“现在叶澜岂不是生死未卜?” 常勤低下头。 “不是你的错。”贺辉看常勤,真诚道,“如果是我,面对当时的选择,也会先把萧崇带走。” 常勤没有回应,只是一直沉着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这也只限于别人,贺辉还是最能敏感的感受到他情绪的那一个,他碰了下常勤的肩膀,“我知道你自责,所以我们更要努力把叶澜救出来。” 还是这样,永远都像哥哥一样看护着所有人的贺辉。 常勤沉默了许久,贺辉也不打扰他,两人的脚步不曾停歇,很快就走到了萧崇跟前。 萧崇初始看到这个精神抖擞的贺辉也觉得惊讶,但他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你带来多少人?” “一共三十个。” “这够吗?” 贺辉比此时的稳重得多,“你要放心,这三十个人是我亲自挑出来的,功夫上乘不说,夜视能力,潜伏水平都是万里挑一的,”他又对萧崇解释,“到时候我亲自带着人进去。” 见常勤瞪着俩眼睛看自己,贺辉笑了一下,“哪还会有人比我了解府里呢。” “那我也要去。” “好,”贺辉应承常勤的样子像对待小孩子,“你肯定要去的。” 萧崇明白常勤,他要去第一点是想要保护贺辉,另一点就是为了亲自救出叶澜好弥补他的愧疚。 他并不怪常勤,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我也去。” 贺辉抿了下嘴,“常勤可以去,但你不行。” “为什么?!” “关心则乱,”贺辉说得有理有据,“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不觉得你的状态可以把叶澜带回来,你若真想为这件事出点力,就坐镇在这,让大家安个心。” “可我……” 贺辉看着萧崇的狼狈样子,显然是这几天焦虑,吃不好也睡不好的样子,就算他有盖世功夫,也帮不上一点忙,他用眼神对萧崇示意,且摇了下头,“你听我说,比起常干这些事情的人,你的经验根本不足,这件事情容不得半点差错,相信我行吗?” 萧崇一直应承,其实早没了主心骨,看贺辉如此靠得住,也只好把所有全部都托给了他,“那,拜托。” 贺辉点了下头,其实他心里自有算盘。 贺影的手段他清楚的,现下叶澜还指不定受了什么折磨,如果萧崇去了,见到叶澜的模样,难免怒火攻心,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打草惊蛇,一切准备就全完了。 他扶着萧崇的肩膀,“听着,你现在要为我们准备些东西,这里你更熟悉,我先同人商量下,今天晚上,”他有重复一遍,好使萧崇安心,“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消息会两个时辰传回来一次,我们一接到叶澜也回给你传信,你要时刻准备找人接应。” 好一会,萧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使劲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贺辉立刻把刚刚他带来的三十个人凑在一起,又加上常勤,一起商量起计划来。 第147章 夜色深沉, 守在贺府周围的兵士都瞪圆了眼睛。 战事刚刚平息, 他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加上府里最近关了不少大人物,贺影层层吩咐下来,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大家都得跟着受罚。 但这个时辰身体正是疲累,就算再怎么强打起精神,还是有些吃不消。 今夜本身就有浓雾,两只黑鸦飞过, 发出粗冽的叫声, 划破夜幕一样, 引得这夜更显悲凉。 正当守卫有所松懈的时候, 几道黑影闪了几闪。 贺辉走进关押叶澜的牢室, 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不能言语。 叶澜紧紧抱着身子, 靠着墙, 像是只被关在牢笼中已经失去求生意志的幼兽。 再靠近一些,不难发现他眼中干涩, 不断流出泪水,已经完全失了神智。 贺辉蹲下,五指分开,缓缓在叶澜面前挥了挥,“叶澜,叶澜,你还认得我吗?” 叶澜闻言, 缓缓抬头。 昏黄的光下,他看着贺辉与贺影那相似的轮廓,怕极了,却毫无办法,只能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后退,边退边使劲摇头,“表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贺辉打小照顾叶澜,看他这样子,心疼不已,手轻轻碰叶澜的肩膀,“叶澜,是我,贺辉。” “贺辉……” 叶澜轻轻念着,“贺辉?” 贺辉的人都守在外面,有所动静就会给他发出信号,这牢里只进了他和常勤两人。 他原本以为贺辉会把贺玉也藏在这,但好像没有。 常勤提着刀,正好从牢狱深处走出来,刀上的血不断流下来。 贺辉对常勤使了个眼色,“不行,叶澜现在对我很戒备,没有办法带他走。” 常勤手上只有一个家丁,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就坐在叶澜边上,常勤一使劲,被他掐着脖子的家丁干呕了一声,“常少爷,常少爷……”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常勤的脸色阴沉,比阎王还可怕。 家丁抓着他的手腕,不断求饶,“没有,没有,我们都是按着城主的命令,多余的事情一点都没做。” “城主的命令?” 贺辉低下头,看着洒了一地的银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快解决了他,我们没时间了。” 常勤点头,手腕一歪,对方的人命就交代了。 他看着不断发抖的叶澜,“他怎么办?” 贺辉叹口气,“他现在已经不能思考了,没办法,只能先打晕带走。” 他说完这话,手刀在叶澜颈边一砍,叶澜就晕了过去。 常勤默默感叹贺辉的手段利落,一边好奇他这两年究竟都经过了什么。 真是好长的一个梦啊。 叶澜浑身都是软的。 梦里,他就坐在叶府小院那个摇摇晃晃的躺椅上,旁边放着桃花为他准备的甜汤,里面有梁邱从中原搜罗来的荔枝。桃花把荔枝肉拨出来,用冰糖烹煮,再放些冰,正好吃。 这是一个挺炎热的下午,动一动就会一身汗。 懂得享受的叶澜,就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了,他不忙着做什么,只盯着前面。 眼前有个不大的孩子,穿着家丁的衣服,袖子有点长,他全卷在小臂上。 他蹲在墙根边上,满头大汗的,拨弄着长得旺盛的野草。 费了很大力气似的,孩子用小手抹着脸上的汗,不断叹着气,“二少爷,你到底把那蟋蟀丢在哪了?” 他也不答,只是悠闲地瞧着他,好像这样可以过一辈子。 “二少爷……” 叶澜的耳边痒痒的,他动动肩膀,想侧个身子,但是好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许久,终于睁开了眼。 “叶澜!”萧崇惊着凑近,“你醒了?” 叶澜想开口,但两片嘴唇好像黏在一起似的,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有种被鬼上身的感觉,什么事好像都做不了,干看着萧崇着急。 萧崇眼里都是红色的血丝,衣冠也不整,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叶澜看着有点心疼,嘴角微微瘪下去。 “喝水!”萧崇赶紧站起来,“对了,大夫说他醒来一定要补些水。” 他从未这么手足无措过,转过身的时候萧崇使劲掐了下自己,他不能让叶澜看到这么没用的自己,深呼吸了两次,倒水的手却还是在抖。 叶澜从被救回来已经这样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贺辉说他路上叶澜也这样睡着,完全没有要醒的痕迹。 叶澜刚被常勤抱进来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回演。 他从未见过叶澜那样脆弱的样子,如同一个刚刚冷却之后的玻璃娃娃,使些劲道就可以直接把他捏碎。 身体瘦弱不说,脸色白的几乎可以看清埋在皮肤底下的青色的细细的血管,嘴唇是极其病态的紫色,那样子,几乎和死尸无异。 一到地方,大夫就把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他的身上数不清有多少细密的针眼,施刑的人不止一个,有的人是熟手,知道哪个穴位会令人发痛,专门挑着一个地方扎。 听到一半,萧崇就已经崩溃,可又无处发作。 尤其听到常勤已经把人杀光了更是气愤,他可不想让那些人死得这么干脆。 大夫又提醒叶澜除了伤外,精神状况才是最该担心的地方,他一直没睡过觉,又处于密集的审讯之中,可能已经衰弱到无法救治的地步。 几副药汤下去,叶澜也没醒过,按着大夫的说法,可能是他没有意愿清醒,他实在太累了。 萧崇就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其他的事完全交给了贺辉,他分不出别的心思了。 萧崇用小勺舀了点水,贴在叶澜的唇缝间,轻轻送进去。 干涩的喉咙一经滋润,叶澜终于感觉到一点舒服,长舒了口气,期待地看着萧崇。 萧崇轻声,“再来点吗?” 叶澜眨了两下眼,算是答应。 萧崇便继续喂,小半杯水都喂进去,叶澜才终于有点底气了,终于吐出了这几天的第一个字,“饿。” 萧崇忍不住笑,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吩咐!” 叶澜躺在床上,看着萧崇离开视线,闭了会眼。 他觉得自己身体哪里有点不对,却说不出来,但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但萧崇带来的饭菜可是分外的不合叶澜胃口。 一大碗白粥,和几样腌渍的蔬菜,兔子吃的都比这丰富。 萧崇把叶澜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把他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抱里,一只手拿着粥碗,“二少爷,先凑合一下,你好几天没吃过正常的饭食了,必须得吃点清淡的东西垫垫肚子。” 叶澜没有力气跟他辩,喂啥吃啥。 萧崇看着叶澜这样,心里总算好受点,但他动作也不敢大,每一口都喂的精细,等叶澜完全咽下去,才会再给第二口。 要不是没力气,叶澜真是想把碗都抢过来。 他头蹭了蹭萧崇的肩膀,“快点。” “嗯?” 叶澜仰头,看着萧崇,多少有点埋怨他的意思。 萧崇用鼻尖碰了一下叶澜的额头,“为你好。” 叶澜就不说话了,行吧,有粥喝也成。 终于把粥喝完,萧崇便把叶澜放在床上,缓声道,“先休息一会儿,药马上就煎好了。” 送药进来的是贺辉。 萧崇让开床边的位置,“二少爷……” 叶澜几乎认不出来贺辉,脸明明和之前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 贺辉坐到床边,看着叶澜,想了许久,才低声道,“你受苦了。” 还是那个心软的表哥,叶澜用手碰碰贺辉的腿侧,“你不是把我救出来了嘛。” 他还安慰自己。 贺辉眼神都没了先前那股凌厉劲,握着叶澜的手,“好好养着,这个仇表哥一定替你报。” “嗯。”叶澜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只这么看着,叶澜的样子倒没什么问题,贺辉和萧崇点头致意。 他把药碗交给萧崇,“别的不用管,你先紧着他,梁邱的消息我们也打探到了,一切还没那么失控。” “好。” 贺辉又叮嘱了几句,才走。 萧崇又开始帮叶澜喂药。 叶澜明显吃了东西,底气也上来了,“表哥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两年,有个大夫给他的腿彻底治好了,他还练了功夫,”萧崇给叶澜解释,“我也没想到竟然恢复的这么好。” “表哥本来天资就过人,如果当年不是我……” “你现在就别想那些了,”萧崇把装着药汤的小勺塞进叶澜的嘴里,“先养身体。” 叶澜咽下药就吐舌头,“我就是没睡好觉,这一睡这么久,过不了两天就好了。” 他一点也没提那针的事情。 萧崇心痛,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叶澜还要在自己面前逞这个强。 叶澜看着萧崇这个表情就难受,伸手掐他的脸,“你有点笑模样好不好,受苦的是我,看把你折磨的。” 见萧崇要反驳,叶澜就呲着牙看他。 萧崇终于什么也不说了,敲敲碗边,“喝药。” 直到三更,叶澜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对了。 他睡不着。 困意几乎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可他睡不着。 萧崇握着他的手,双眼通红地看着他,“还是睡不着吗?” 桌上的蜡烛被熄灭又点起,叶澜的眼睛却始终睁得大大的。 香炉的里的熏香气味清淡,燃了一夜。 安神的汤药也煎了两副,药碗还没拾。 叶澜就这样,直愣愣地瞪着房顶,上面的雕花他都数了三遍了,但是还是合不上眼。 他侧过脸,看着萧崇。 他能看出来,萧崇一定是背着自己偷偷哭过了。 真可惜啊,自己没看到。 他往床里挪了挪,腾出位置,拍了拍,“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来,陪二少说说话。” 萧崇脱鞋上床,从一边抱着叶澜,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对不起。” “跟你有个什么关系。”叶澜深深叹了口气,“我既然参与了这件事就能受得。” 说到这他又笑了一下,“其实也受不得,但还好你和梁邱谁都没和我说过,我还能强撑着面子说自己厉害。” 他的头在萧崇身上蹭了蹭,“你别担心,我累了自然就睡了,现在就是不困。” “嗯。”萧崇抱着叶澜,手在他的腰侧抚摸,“我陪着你。” “好。” 叶澜的声音轻轻的,他以前睡觉总是沾上床就着,打雷下雨都不醒,桃花每次早上叫他起床总要花很大的功夫,现在可好了。 他不断安慰着自己,尝试着闭上眼。 可贺府地牢的情形总是第一时刻冲向他的脑海里,震得他浑身颤抖。 那阴暗的环境,闪着光的银针,隐隐作痛的指甲根,都好像重现一样,让他根本无法安眠。 他往萧崇怀里钻了一下,希图这温暖的身体能带给自己一点希望,但那都是徒劳。 萧崇感受着叶澜的躁动,心下一片绝望。 叶澜打小就没受过什么苦,甫一被折磨,就是这样的苦刑,哪里受得住。 自己一直想好好护着他,结果…… 他们就这样互相偎着,谁都无法睡去。 叶澜头一次看到天亮的过程。 冰凉的月色变成带着点暖色的日光,还挺神奇的。 萧崇似乎撑不大住了,眼皮打了几次架,脑仁阵阵发痛。 “你睡会吧。”叶澜贴在萧崇的耳边说,“兴许听着你的呼噜,我就睡着了呢。” “我睡觉会打呼吗?” “听听就知道了。”叶澜笑。 萧崇抚着叶澜的长发,也就只有他能在这种境况下苦中作乐了。 叶澜把手放在萧崇的胸膛上,手掌心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浮动,那有力的心跳声令他着迷。 还好,他还在自己身边。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待下午时候,叶澜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他要人给自己准备好了洗澡水,扑通跳进去。 萧崇在他身边伺候,在水中放了些安神助眠的香精。 叶澜赤着的双臂搭在木桶边缘上,乐于享受萧崇的服侍,“你说,你现在是个大将军了,还这样伺候我真的合适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叶澜的样子可看不出来有什么愧疚。 萧崇无奈,帮叶澜解开头发,默默为他梳洗。 总算有些放松的感觉。 叶澜闭着眼,试图利用这点功夫休息一下,“呐,我们之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要回长岭吧。”萧崇边给叶澜洗头发边答。 “岂不是能见到叶熙了?” “嗯,萧傲给我寄信,说她已经到了。” “哈哈,她闹了没?” “好像没有,”提到这萧崇也觉得有些奇怪,“至少信里没提。” 叶澜沉默了好一阵,“我爹娘……” “这你别担心,我们留了人在叶府,还有梁邱,他一直留在罗北城,就是为了接应他们。” “梁邱,”叶澜叹气,“所以他没有离开吗?” “没有。”萧崇道,“但是他的藏身之地应该很安全,就连我们也不知道,而且他还能毫无干扰的给我传信。” “总算知道为什么贺影就逮着我了,”叶澜噘嘴,“你们都比我狡猾得多。” 萧崇没再接话。 叶澜反倒不高兴了,“你打算愧疚到何时,我都不在意了,你还这般。” “可我。” “是是是,都是你的错,那你总得补救补救吧。” “如何补救?” 叶澜勾勾食指,示意萧崇凑到自己跟前。 萧崇照做,眼睛还没眨,脸上就被啄了一口,他一愣,叶澜便哈哈大笑,“就是让我多占点便宜呗。” 也只有叶澜了。 萧崇真不知道叶澜的心脏是不是铁做的,好像怎样的挫折都不能打倒他似的。 别人经过这些,总是需要时间恢复,可叶澜却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已经想着怎么安慰担心他的人了。 又经过几天,叶澜凌晨时候总算睡了半个时辰左右,但萧崇一动,他就很快就醒了。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个进步。 叶澜坐在床上,按萧崇教他的法子打坐,据说这样冥想一阵对睡眠有益处。 萧崇看他这样,心里总算安定了些,正是这时候贺辉带着常勤进门了。 叶澜一看贺辉,就来了精神,眼里都有些光,“表哥!” “怎么样,今天睡了多久?”贺辉问。 “怎么也有一个时辰了吧,而且还没做噩梦!” 贺辉脸上也总有些笑容,“这便好,我还担心呢。” “担心什么,”叶澜仰着头,弯着眼睛看贺辉,“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贺辉点头,“是。” 叶澜问贺辉,“怎么,你们来有正事的吗?” “我们打算回长岭,这次行动失败,罗北城甚至一战成名,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能再对其有所图谋了,所以,”他看向萧崇,“我们必须另作打算。” “往西?”叶澜很快就反应出来。 “没错。”贺辉点头,十分赞赏叶澜。 叶澜想了想,“可西边都是蛮族,打起仗来都不要命的,真的要这样?” “是,但是比起固若金汤的罗北城,总是个可以撼动的石头,”贺辉温言道,“而且回了长岭,你可以让之前给我看腿的人好好给你瞧瞧你这失眠症,他肯定有办法。” “好啊,我也想叶熙了。” 叶澜拉着贺辉坐下,“你见着她了吗?” “见了,丫头两年不见大了许多,也好看了不少,怪不得这些年去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快算了吧,她性子那么倔谁受得了啊。” 贺辉弯着嘴角,“好歹是咱们自己妹妹,你嘴下说得轻点。” 叶澜点头,终于靠在贺辉肩膀上,“表哥,看你这样,我好高兴。” 贺辉微微晃了下脑袋,余光瞟到常勤正看着自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两年时间,再想不开的结也都通了。” “你给我讲讲,这两年你都做什么了,怎么能有这么多变化。” 贺辉浅笑,还是从前那温柔的样,“说起来可长了。” 他们俩聊着,留屋里的另两个人面面相觑。 都觉得自己多余,可是又都不想离开。 萧崇和常勤一人搬了个凳子,静静坐在叶澜他们注意不到的侧边,就直勾勾地盯着。 若是这时候有人进门来,一定会被他们俩的神情吓一大跳。 …… 因着赶路,叶澜睡得更加差。 萧崇好几次半夜醒过来,都只能看到叶澜环抱着身体蜷缩在床的角落边,眼睛看着一处发呆。 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对方也毫无反应。 他甚至不知道叶澜是不是在梦中。 偶尔叶澜能回过神,就会对萧崇抱歉笑笑,“吵到你了吗?” 萧崇心疼的一个字说不出。 叶澜就会依旧睁着眼,轻轻躺倒在萧崇身边,手紧紧攥着萧崇袖子,再不撒开。 萧崇就抱着他,睡梦中也不敢动。 任何一点声响和刺激对现在叶澜来说都是一个挑战,他惊弓之鸟一般,无法放松警惕。 尽管白日里他还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一到了晚上,就暴露了原样。 萧崇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陪伴,他给不了任何。 这一路颠簸,叶澜再撑着,脸上也能显出疲态来。 可不管谁问他,他总笑着,只是晚上依靠着萧崇更紧一点。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总算到了长岭,叶澜终于不用受着车马劳碌,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落脚的宅子住着萧傲和萧崇的娘亲。 叶澜有些紧张,但有听说叶熙也在,忽然松了口气。 叶熙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并不知道叶澜身上发生的事,只以为叶澜是在混乱中被救了出来,还欣喜呢,但一看到叶澜下车。 他甚至需要萧崇搀扶才行! 叶熙愣了好一阵,脸上的表情从笑到哭又转回笑,强忍着疑问对她哥乐,“一路累吗?” “累得不行。”叶澜硬表现出一副滑稽模样,问叶熙,“给我准备洗澡水的什么了吗,我必须要好好睡一觉了!” “准备了准备了!”叶熙背过身去,眼泪扑朔朔的掉。 她还记得自己刚离开罗北城的时候,那时候叶澜精神气十足,这才不到一个月,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猜都不用猜,叶澜肯定是受到了什么事情。 可每个人都好像体贴她似的什么都不说。 这可是她的亲哥哥啊。 叶熙跑进门,正好撞上走出来的萧傲,萧傲本还带着笑,一看叶熙脸上的眼泪,人都有点懵,“怎么了?” 叶熙使劲摇摇头,往屋里走了。 萧傲看到叶澜才发现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差,他帮着萧崇去扶叶澜,又连忙道,“大夫什么的都在屋里候着了,先看看。” 叶澜抬眼看了下萧傲,那画竟然没多画一分,他竟然真长成堂堂君子模样。 又因为本身的气质,比萧崇好接近得多。 他对萧傲笑一下,“麻烦了。” “二少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萧傲急道,叶澜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 这大夫叶澜竟认识,当年萧崇失血过多,也是这个大夫诊治的。 他给叶澜把脉,许久道,“五脏俱虚,实在……” 他抬头看萧崇,“食欲如何?” “不敢给他吃大荤的,一天三顿粥,配些干粮。” “绝对是因为这个我身子才虚的。”叶澜幽幽道,糟了萧崇一个白眼才老实下来。 “现在一晚能睡多久了?” “最多时候,”萧崇叹气,“也就一个半时辰,而且还睡不熟,针掉地上都能惊醒。” 大夫露出为难的神情,让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只有叶澜神神在在,靠在椅子上,他没怎么照过镜子,并不知道自己现在都憔悴他脸色青黑了,还以为大家都担心得过分了,“行了吧,我哥哥当时忙着政务,成天成宿的不睡觉,也没见他怎样啊。” “闭嘴。”叶熙已经擦干脸走过来了,“听大夫的。” 叶澜被她这态度吓了一跳,想说什么也憋回去了。 “这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要从渐渐诱导他开始,起码一天也要让他睡够两个时辰,还得是无梦那种。”大夫看着叶澜肯定道,“病者自己的态度其实很好,我见过这样心情阴郁的病人,精气神都不如你。” “自然。”叶澜沾沾自喜。 “这样,先把病者扶进屋里,我来开药。” 叶熙连忙扶着叶澜,跟他一起进屋。 见他们已经走远,萧崇才说,“他其实还有梦游的状况。” “梦游?” “是,有时候他以为自己是睡着,其实会缩在一角发呆,可醒来之后完全不记得这些。” 大夫叹口气,“他是不是没对人讲过刑囚的过程?” 萧崇和贺辉都点头。 他们俩算是叶澜最亲的两个人了,但谁都没听过叶澜提过一句。 “看起来那待遇非人了,”大夫叹,“他定是受了很大的冲击,你们又说,刑囚他的人是他的表哥,这种很容易造成他对人的不信任,封闭起自己的内心。” 贺辉想到叶澜刚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堵得嗓子发干,“这要怎么治啊?” “先让他一天睡满两个时辰,这般,起码他的身体状况不会再恶化下去,其他的事,”大夫叹气,“别强求,能做到哪步就到哪步吧,也做好他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完全康复的准备吧。” 萧崇垂下眼,他半天说不出话,心里虽然早就有这个准备了,但真的听到大夫说出口还是觉得震惊。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才几天,一下子就成了这般模样。 任谁都接受不了罢。 就连叶澜,嘴上说的轻松,其实也是怕的吧。 每天一定要自己陪在身边才能安心闭上眼,以为自己不会发现偷偷在深夜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咽下每天送到眼前的粥又趁着机会吐出去…… 叶澜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萧崇都知道,都看得见,却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萧崇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为了什么。 他的世界都倒下了,他成天还在折腾什么呢。 萧崇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叶澜休憩的屋门口,深吸口气,两只手在脸上揉了一会,才整理好自己。 他打开门,屋里只有叶澜一个人。 一开始叶澜没反应过来,无神地盯着屋中一处,等萧崇唤了一身,“二少爷”,才缓过来,慢慢看向萧崇,笑,“叶熙一直要哭不哭的,我就让她出去了。” “嗯。” 叶澜坐在椅子中间,整个身子都蜷在上面,又继续倚着椅背,“大夫说我能好吗?” “能。” “那就行,不过是病而已,他多开药,我按着喝,一定就能好。”他的嘴唇微张,又念了一遍,“一定就能好的。” “嗯。” 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压抑气氛中。谁都不再开口,更别提欢笑,萧崇和叶澜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天如此。 叶澜真的累了,发自内心的连着叹了几声气,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萧崇坐在他的边上,想说点什么,可也清楚的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叶澜的肩膀开始颤抖,一开始不很明显,后来动作便大了。 萧崇觉得一颗大石妥妥帖帖压住了他的心脏,不然为什么连喘气都这么累。 他看着他最珍视的人,满脸眼泪的抬起头,绝望地轻声问, “我真的可以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应题了。 第148章 梁邱看着手里的信, 牙齿气得发抖, “我当初还以为贺影是个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 但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情。 梁肆把茶点摆在梁邱的桌前,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他们现在正待在罗北城中一个普通的宅子的地下。 梁邱把这一片地都买了下来, 在地下建了一个类似地宫一样的地方。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梁邱早就觉得暖香阁用来储存情报很是不妥,便提前准备了这么个地方。 因为要布置机关等,所以前些日子才竣工。 又正好赶上萧崇回罗北城,叶澜天天围着他转, 梁邱就让人先把东西都送进去,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给叶澜一个惊喜。 但现在来看, 惊喜是不会有的了。 一接到贺影派人到暖香阁的消息, 梁邱犹豫都没犹豫, 立刻带着梁肆就跑。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贺影会把主意打到叶澜身上。 他们都太轻敌了, 忘了当年罗北城内乱, 贺影是如何把贺玉算计的毫无反抗能力灰溜溜地逃出城去。 “萧崇让我去长岭,你说我该不该去?”梁邱放下手里的信。 闻言, 梁肆抬起头,这是要自己的意见吗? “你想去吗?” “算了,”梁邱啧了一声,继续想着眼前的事。 过了会,梁肆突然说话,“现在不能去。” 梁邱开始还以为自己的幻觉,又反应过来, “为什么现在不行?” “传信的人说现在城中戒备森严,进出城都要被仔细盘问,”梁肆看到梁邱鼓励的眼神,又接着说道,“况且二少爷的家人还有在这的,帮他顾好他的亲人是我们唯一能帮他的了。” 梁肆说完这话,好一会都没听到梁邱的回应,以为自己说错了,“如果要去的话也挺好的,起码安全。” “我不是那个意思,”梁邱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把玩着毛笔,“你说的很对。” 梁肆眼里明显闪过了一丝得意的样,被梁邱完美捕捉到,让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觉得自己和看着孩子长大了的慈母没有两样。 “你来。”梁邱对着梁肆招手。 梁肆以为梁邱是要自己研墨,非常自觉地就走到他身边,手刚伸出来就被梁邱给握住了。 梁肆不解地看着他。 梁邱捧着梁肆的手,拉到自己身前,低头吻了一下对方的指尖。 明显感到梁肆身上一阵抽搐,梁邱笑意更甚,“那大军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梁肆知道他是打趣自己,不开口了,却也不把手抽回来了。 梁邱无所谓,握着他的两只手,自说自话,“我们必须好好藏在这地底下,把贺影的一切弱点都查清楚了,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才行。” 他眼神坚定,“让他能真正安心的睡一个好觉。” 梁肆盯着梁邱,抿了抿嘴。 …… “梁邱的信里是这么说的,”贺辉把信封递给萧崇,“我觉得以他的谨慎,其实这样做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我知道了。”萧崇点头,他的眼圈下面一片青黑,一定是整夜陪伴叶澜的事情,贺辉忍不住劝道,“你们俩现在很不像样,他难受,你也跟着憔悴,那以后怎么办,互相把对方耗死吗?” 萧崇不答话,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理。 贺辉还想再说几句,有人站在门外面敲了两下门。 只看门上映出的影,贺辉就知道是常勤,他站起身,对萧崇又道,“你好好想清楚。” 他走出门外,又问常勤,“有什么事?” 常勤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该用膳了。” “啊,”贺辉恍然大悟,“都这个时辰了。” 常勤低着头,跟着贺辉一起往饭厅走。 他偶尔抬眼,能看到贺辉用来束住头发的青绿色发巾,觉得很好看。 萧傲和叶熙看着他们俩,都是失落神色。 叶熙问,“表哥,他们还是……” “别担心,我刚才和萧崇说了说,”贺辉安慰这个小妹妹,“你哥哥的病不能着急,但是一定会好的。” 叶熙点头,老老实实地接着吃东西。 常勤还是忍不住看贺辉,他说话时候的温柔神情,他夹菜时候的细长手指,他微微偏头时候脖子上的青筋……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些似的。 直到连萧傲都看不下去了,“那个,贺辉哥哥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他轻声问常勤,毕竟他清楚,常勤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差。 贺辉闻言也看常勤,惊得常勤把筷子一撂,“吃饱了!” “可你还没吃……” 叶熙小声说了一句。 善于察言观色的萧傲一眼就看到了常勤发红的耳朵,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第149章 叶澜披散着头发, 蜷在床上, 他倒不用操心什么, 只要能看住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床幔层层遮住光,他的长发垂直脚面,搔得他脚趾发痒, 想象着自己的邋遢样子忍不住发笑。 他以前总想着长大了睡他个天昏地暗也不受人管束,现在机会来了,自己却睡不着了。 萧崇推开门,端着汤药进来, 看着床上, 打起精神,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叶澜回应, 从床幔中露出个头来, “好吃的吗?” “药。” 叶澜垂下头, 噘着嘴, 用尽所有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不想喝。” “喝完这个我再给你拿好吃的。” “头疼。” 萧崇放下药汤, 走到床边,把床幔掀开,借着光看叶澜,关切地问,“很难受吗?” 叶澜懒洋洋趴在萧崇腿上,“这样就舒服多了。” 萧崇看着他,带着笑意, 揉揉他的头发,“别闹,吃药。” “不想吃了。”叶澜的眼神空荡荡的,“反正也好不了的。” “谁说没好,你昨天整整睡了两个时辰。” “那么久?” “嗯。” 叶澜扯扯嘴角,“难怪我今天有些精神了。” “想出门吗,见见光,现在天已经暖和了,好多花都开了。” “有更想做的事。”叶澜仰着头看萧崇,手扯了扯萧崇的领子。 “二少爷?” 不想听这个。 叶澜使劲一拉萧崇的领子,迫着他低下头和自己接吻。 “你……生着病……” 萧崇腾出点空就得提醒下叶澜。 但叶澜拉着萧崇的脖颈,身体不安分地扭动,“累了,睡得会更好一点。” “大夫说了,做那事泄阳气,你……” 萧崇话说到一半又被堵住嘴,他没办法,把叶澜翻了个身,压在底下。 叶澜坏心眼,顺手把萧崇扎紧的发斤解了,两个人的长发打了几个滚彻底缠绕到在一起。 分不出谁是谁的。 …… 叶澜伸了伸懒腰,十几天第一次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被这暖洋洋的空气包围得舒舒服服。 萧崇跟在他身后,小臂上搭着好几件外衫,生怕冻到了叶澜。 叶澜伸出手臂,使劲拥抱了下自己,像是在庆祝重生似的。 萧崇开始还担心,后来抽空去问了大夫,大夫说这是好事情,终于往好的地方开始发展了。 “哥!” 叶熙跑进来,手里还捧着好几朵花,花梗细长。 她一听说叶澜出门就把手下的事情全放下,急冲冲赶过来。 兄妹俩一对视,就勾起各自心事,叶澜朝叶熙招招手,把叶熙抱了个满怀。 叶熙贴着叶澜的胸膛,“哥哥,你真的好了吗?” “没好呢,”叶澜拍拍叶熙的后背,“就是想你了。” “你这就是好了!”叶熙眼泪没掉,鼻涕先流出来,“你肯定能好的。” 叶澜嫌弃极了,抖了抖袖子,“别往我身上蹭。” “哥!” 叶熙气得跺脚。 贺辉赶来,一见到这幕,感觉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和常勤对视一眼,便笑了。 常勤转了半个身子,手轻轻扶在胸膛上,想压抑住这快跳出来的心脏。 “你们都赶过来是要开饭了吗?”叶澜的鼻子皱起,偏过头看萧崇,“我想吃火锅。” 萧崇点头,“我这就让人准备。” 他刚想自己走出去,就看见自己手臂上的衣服,有些为难。 薛睿在旁边连忙道,“我去吧。” 叶澜眼睛眯了下,突然体验到一种重新做人的感觉,他忍不住看向萧崇。 萧崇正好站在阳光底下,身上布满一圈温柔,脸微微瘦了一圈,但还是很好看。 有种隐约的自卑感让叶澜不那么能直视这个人。 他撇了撇嘴,很不乐意似的。 萧崇一见他这样,就紧张起来,“怎么了?” 常勤看他俩这旁若无人的,觉得影响不大好,咳了一嗓子,无关的人都怕他,听到这声,都抓紧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叶熙却还站在原地,听了萧崇的话,他也以为叶澜哪里不好受呢,正也要问,贺辉走上来,拉着她,“你哥哥刚见会光,咱们就都围着他,他该不自在了。” 这话有些道理,叶熙点点头,乖乖跟着贺辉走。 一会,这院里就又只剩俩人了。 “怎么了?”萧崇又问了一次。 叶澜展开手,对着萧崇,“过来。” 萧崇靠近他,轻轻环住他的腰。 这腰细的让他心疼,原来上面浮着的一圈软绵绵的肉全都没了。 叶澜揽着萧崇的脖子,仰着头亲吻萧崇的鼻尖。 也不知道为什么,萧崇觉得叶澜比先前还要依赖自己了。 这种感觉让他又开心又失落。 两年前他可以坚决地和叶澜告别,但现在,他已经没把握了。 作者有话要说:九月对我好一点吧! 第150章 但事情并没有如愿, 萧崇刚开始处理正事, 成渊就把他叫走了。 他坐在几个长辈中间, 风华正茂的样子与老者们格格不入。 狄洪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又道,“小主人, 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向西?” “没错,”狄洪点头,“我想你也听贺辉说了吧,我们现在的实力和多年沉淀的罗北城还是比不了, 想要继续扩展还是要往西边。” 萧崇点头, “我知道。” “西边都是蛮族, 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也难。”成渊在旁边分析道, “打起来他们非常棘手, 但若是能讲和, 他们就会是我们最大的助力。” 狄洪问萧崇,“其实小主人, 如果你不愿意带兵,我们也可以……” “不必了,”萧崇正视狄洪,“我可以。” “小主人!”成渊站起来,“你这是嫌我们上了年岁骑不了马么?” 萧崇看着他,叹口气,“成伯伯, 你明知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们都是元帅的旧部,应该好好顾着我们,最好让我们好好的老死病死,但我们也是长在战场上的人啊,我们想去。” “多大岁数了还不懂事。”狄洪不满地看了成渊一眼,“小主人既然不想让你去,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待在长岭。” 萧崇站起,对成渊一行礼,“我并非不信任几位伯伯的实力,不然我就不会把母亲留在这里了,大家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也应该知道在后边筹备的人并不比前锋作战要做的事情少。”他语气真诚,“确实,我有私心,几位伯伯当年豁出性命保护我们母子兄弟,现在却让你们继续冲锋陷阵,实在是……” “那狄大哥你留在这,我要跟小主人走。” 成渊考虑了半天就得到了这么个结果。 狄洪与萧崇对视一眼,俱摇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劝。 “算了,越老越固执。”狄洪哼了一声,又对萧崇道,“那此行你都打算带上谁?” 萧崇愣了一下。 …… 贺辉和叶澜下棋,叶熙和萧傲在旁边支招,而常勤只是站在远处,悄悄盯着。 萧崇这时走进来,对常勤点了下头。 常勤略微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便问,“什么时候出发?” “下个月。” “很快了?” “没错。” 常勤看着萧崇这复杂的表情,想再多问几句,又不知从何问起,便回过身,接着盯着那边几个闹腾的几个人。 “哥!你这肯定要输了!”叶熙急得不行,恨不得亲自上。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能不能消停会啊!”叶澜也为自己陷入绝地而烦躁,两兄妹差点先打起来。 贺辉悠悠然道,“不急。” 萧傲斜着眼仔细观察着棋局,默默地想着破局之法。 大家都没发现萧崇已经接近,还在各自争论。 萧崇对贺辉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暴露自己,走到叶澜身后,为他递上了一杯茶。 叶澜自然地接过,继续和叶熙争吵,“你学过棋吗?!就这样闹!” 叶熙一把把水杯抢过去,自己饮了一口,“没学过还没见过啊!” 贺辉看这对兄妹完全无视掉萧崇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你们看看身后。” 叶澜一吓,又绽开笑脸,“你回来了呀?” “嗯,”萧崇看他,“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有话和你说。” 叶澜有些好奇,便把棋子交给叶熙,“呐,你这么能耐,你来破。” “我来就我来!” 趁着叶熙坐到叶澜的位子上,萧傲在她的耳边讲了几句。 这过于明显的作弊让贺辉无奈,略微怪了怪萧傲。 萧傲摊手。 叶澜跟着萧崇一起进屋,他精神刚好一点就完全闲不住,好想把之前的灰暗回忆都抛到了身后边。 “怎么,你那几个伯伯叔叔的怎么说的?” “说是要放弃罗北城,转向西边。”萧崇抿起嘴,仔细观察叶澜的表情,“我呢,下个月就带着军队准备出发了。” 果然,叶澜的笑容越来越僵,说道最后,根本就是一脸失落了。 “这次我打算带着贺辉和常勤一起去,”萧崇接着说道,语气淡然,“贺辉他心思缜密,又总是冷静,很合适作为军师,而常勤,你也是知道的。” 他又盯着叶澜,感觉叶澜的嘴角彻底瘪下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澜坚强,叶澜不难过。 叶澜在心里道了好几遍,才抖着嘴唇,“没什么了。” 萧崇看着他这样,不忍道,“你真没关系?” “没什么关系,”叶澜仰起头,眼里都是装出来的无所谓,“无非又是个两年,以前等得起,现在也一样。” “我……” “不用说了,既然你已经都决定好了,我也就没关系了。” 叶澜像赶着什么似的,飞快地逃出了房间。 大家还在院子里谈笑,一听他推开门,都不解地看过来。 叶澜扯开此生最别扭的一个笑容,“下到哪了?” 第151章 叶澜瞪着双眼, 轻轻地叹了声气。 萧崇其实没睡, 只是闭着眼, 但他能够感觉到叶澜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他的一只手被叶澜抱着,不好动弹,只能侧了个身, 嗓音有些沙哑,“二少爷,睡不着吗今天。” “能睡着不就怪了。”白天里能装的大方到了夜晚就是白费。 “还为那事?” 萧崇的鼻音闷闷的,用另一只手去捋叶澜的长发, “其实……” “不听。” “嗯?” “无非就是你多对不起我, 一直说着这些, 你不腻我都腻了。”叶澜低下头, 额头杵着萧崇的肩膀, 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听不见, “我也知道我该懂事点了。” 不是的, 萧崇伸出手,摸了摸叶澜的头发, “我从十岁开始就想好了一辈子待在你的身边。” 叶澜眼睛睁了睁。 “失约就是我的错,道多少歉也不够。” 萧崇的下巴抵在叶澜头顶上,把他环抱得紧紧,“我的二少爷,不必那么懂事,你要撒娇,要闹都随便……” “呸, ”叶澜狠狠地说了一声,脑袋往上一定磕得萧崇下巴一痛。 叶澜气得直接坐了起来,脚一个劲踹着萧崇,“我闹有什么用!” 萧崇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从床上掉下来,堪堪站起来,“二少爷。” 叶澜卷起被子,往萧崇身上一扔,“你给我出去!” “诶?” “成天就知道拿这些好听的话哄我,然后呢,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想和你并肩战斗,”叶澜咬着牙,想来是憋了许久的火,“你就不停敷衍我!” 他咳了两声,显然一口气喘不匀。 萧崇抱着被子,愣愣地看着他,“我……我没有敷衍你啊。” 他好看的眉毛扭成疑问的样子,“你没和我说你想跟我一起去啊。” 还怪上我了! 叶澜的气提到了嗓子眼,快能直接喷出火来了。 “我说了有用吗?!” 萧崇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叶澜,“你怎么知道没用?” 轮到叶澜傻眼了,他的嘴张了张,“我想和你一起去,行吗?” 萧崇原先还是绷着的一张脸,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其实一直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下午玩脱了之后就困扰得不行,如果这次叶澜真铁了心不和自己一起,他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哭呢。 叶澜一瞧他的笑就明白自己遭了算计,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呸呸呸,我不去了。” 萧崇看着心疼,往前凑了凑,“我原本就求你去的,但你一上来就把我拒绝了,我以为……” 叶澜揪起软枕,就要往萧崇身上砸,后来又不舍得,把软枕抱在怀里,“你个小兔崽子,从小就算计我,别上我的床。” 萧崇无奈,“行,”他走向柜子,“反正睡地上也早睡习惯了。” 叶澜哼哼几声,“对,给我睡地上。” “前两天倒春寒,正好,冻一阵筋骨就硬实了。” 不听不听,小崽子就是故意的。 叶澜把床幔一拉,自己躲在床里面,踹了两下脚,就静了下来。 听着外面有铺被褥的声音,咬了咬嘴唇。 忍着,必须得给他一个教训。 自己还是个病人呢,就这么刺激自己,欺人太甚。 他抱着手臂琢磨了半天,身上怎么凉飕飕的呢,一想,自己刚把被子都给扔出去了,现在再取,太丢面子了,只好把自己蜷成了个团,脸还是气得鼓鼓的。 “二少爷,”床幔被掀开一角,萧崇探进头来。 叶澜立刻闭上眼睛,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平常睡不着,现在倒是睡得快了。”萧崇叹了口气,半跪在床上,把一张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叶澜身上,被角全都捻好,生怕他着了凉。 叶澜瘪着嘴,也不说话,心里已经软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 气自己的心思被萧崇全捏在手掌心里,气他半点主动都掌握不了,气心里明白已经彻彻底底离不开萧崇,但又怕…… 其实是怕吧。 叶澜的眼眶发热,抱着自己的身体的力气更紧了点,是怕啊。 从生病之后就一直在逼着自己,想不给他添麻烦,想自己快点好,想不让他厌烦自己,直到几近崩溃,身体的状况却越来越差。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怎么这么没用啊,叶澜,你也是个男人,怎么就这么没用。 萧崇盯着叶澜一会,突然伸出手,把手指顶在叶澜的眉心,轻轻揉了揉,看那舒展了之后,才笑,“二少爷,别生我的气了行吗?” 他知道自己没睡。 叶澜瞪起眼,眼里的红血丝吓了萧崇一跳。 他忙凑近,“怎么,又不舒服了?” 叶澜抓着他的袖子,甩到一边,“不用你管。” “二少爷,别闹了,”萧崇搂着叶澜,“你本来就睡不了多久,有气等到天亮了再和我撒好吗,我保证,任打任骂。” 叶澜像个孩子一样,把亲近的人推了远之后,又后悔了,抱得更紧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多无理取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的原因,他越来越忍不住自己的这种情绪, 萧崇带着笑看他的二少爷,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叶澜。 在自己面前可以肆意胡闹,不管天高地厚,为了让他能够尽情的做他自己,萧崇才想要这天下,更好的把叶澜护在自己的天地下。 而叶澜是不知道的。 他的那些小担心从头到尾都是不可能的。 只因为是叶澜,萧崇才有这样的耐心和温柔。 第152章 “一定要穿成这样吗?”叶澜看着把自己包成粽子的萧崇。 萧崇一边给他系上盔甲, 一边笑, “不是你自己想要穿的嘛, ”他自己倒是一声轻装打扮,“又不是上战场,平常的装束明明可以……” 叶澜五官挤在一起, 瞪着萧崇。 萧崇连忙闭上嘴,把重重的头盔扣在叶澜身上。 叶澜虽然后悔,但是也得逞强,晃晃荡荡的走出门, 挺着脖子颇得意地看着等在外面的叶熙, “怎么样, 哥哥有点那个意思吧。” 叶熙面无表情, 小时候谁说过叶澜是神童来着, 应该抓来瞧瞧, 眼睛是不是瞎了。 萧傲对叶熙挤眉弄眼一阵, 叶熙才咂咂嘴,“哥哥真好看。” “不, 这不是好看!”叶澜使劲抬着胳膊,摆了个阵势,“这叫英武。” “我看是鹦鹉吧。”常勤阴着脸走过来,“你是大姑娘吗,行前还要描眉?” 叶澜咬着牙,想着冲到常勤面前,拿脑袋上的大铁疙瘩给他来一下。 “好了, ”萧崇挡着叶澜,“过一会瘾就好了,一会天热了,再摘下。” 常勤瞄了他俩一眼,觉着各种碍事。 “叶澜这一身倒是真的挺合适的。”贺辉走进来,终于对叶澜说了句好话。 叶澜感动,顺便用眼睛夹了常勤一下。 但常勤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这人就齐了。 叶熙在小院的石桌上摆好碗,又亲自给几个临行的人斟好酒,自己端起其中一碗,“各位,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回来啊!” “可不要这么说,”萧傲对着叶熙一皱鼻子,“一般说了这话可不一定能安全回来。” 叶熙慌张,“真的啊?!” 萧傲看她可爱,忍不住笑,“我逗你的。” 叶澜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俩人,觉得很是不妥,咳了两下,“行了,喝酒吧!” 几个人同时端起酒杯,使劲碰了一下。 他们终于都长大了。 这一杯喝罢,即奔向了地远天高。 …… 叶澜已经很久没骑过马了,但还好骑术还在,攀上马背走了几圈,倒还有几分那个意思。 贺辉看着他,笑得温柔,凑近萧崇,“要是没有你,叶澜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萧崇轻轻摇头,“也是他自己有想好的愿望。” “你就是他想变好的原因啊。” 贺辉说完这话,没看萧崇,便退到了后面,留萧崇好久没平息下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再怎么告诉给他要冷静,嘴角却还是不断颤动。 “哥,你怎么了?”萧傲看着萧崇的嘴角病态的抽搐,很不解地问。 “没什么。”萧崇连忙回到正经脸色。 萧傲的脸色抽了抽,明明就是一脸怀春,他侧了下头去看叶澜,叶澜穿着这近十几斤的盔甲,眼神一片虚无,就只是跟着马儿一起晃悠而已。 “吁!”常勤停了下马,手提着缰绳,把马头凑近叶澜,手一抬,把叶澜的头盔掀了开。 叶澜脑袋上重量一轻,感觉呼吸到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好不容易对常勤产生点感激之意,常勤哼了一声,“跟个怪物似的。” 叶澜心头之火烧了一会,加快了马匹速度,故意和贺辉并肩,吐着舌头气常勤。 常勤理都不理他,走着自己的路。 “你就不能和他正常相处啊。”贺辉看一眼常勤,不禁觉得有些可怜。 “那表哥你怎么不能喝他正常相处啊。” 贺辉垂下眼,他也不是不想,但是他和常勤之间的结并不是那么好解的。 叶澜看自己让贺辉为难了,心下也不好受,“表哥,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无心。”贺辉微笑,他这般性情实在让人觉着心疼,叶澜默默叹了声气,上半身都伏在马上,鼓着脸,看着前面无尽的路发呆。 “怎么了,累了?”萧崇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边上。 “禀告将军,不是很累。” “那怎么这样子?” “禀告将军,热了。” “要不要停下来,我帮你把盔甲卸下来。” “禀告将军,不用了。” “闹什么别扭呢!”萧崇佯怒。 叶澜眼睛往下一弯,“赶路可真无聊。” “自然不能像以前陪你游玩似的,有吃有喝,现在已经不错了,如果疾行起来,连话都是不能说几句的。” 薛睿走在俩人后面,看着话多成这样的萧崇,感觉自己进了别的世界。 他默默地放缓速度,离这两个人远一些。 “我不是抱怨,”叶澜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关系的,既然都说了要和你一起,我就不会摆少爷架子。” 他挺起身,拍了两下自己的盔甲,“怎么样,还是挺像样吧。” 萧崇笑得和慈祥的母亲似的,眼里说不出的欣慰。 这让薛睿更加冒冷汗,他记着萧崇的岁数要比叶澜小不少,怎么角色像颠倒了似的。 他对着一旁也偷偷瞧着的萧傲呲了呲牙,耸下肩膀,好像被酸得不行似的。 但萧傲没有注意到他,而且萧傲的眼神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薛睿立刻意识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尤其他瞟到一直跟在后面的成渊。 他突然开始担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开始倒V了,从47章开始,大家看过的就不要买了!明天连更三章!爱你们! 第153章 叶澜第一次进军营, 什么都好奇, 一定要和普通士兵同样吃住, 萧崇担心他常年锦衣玉食的一时间受不了,左担心右担心的,惹得其余士兵都看着他奇怪。 常勤听进心里, 觉得一定得找萧崇聊聊,便挑了个叶澜不在的时候去了萧崇的营帐。 萧崇正一边啃馒头,一边翻着兵书,见常勤进门, 以眼神示意, 让他坐在自己对面。 “人呢?”常勤问的叶澜。 “找贺辉去了。” 萧崇说完就觉得挺奇怪的, 常勤不是天天盯着贺辉那眼睛都不眨的嘛。 常勤轻咳了一声, 掩饰了下自己的尴尬, 又道, “有事和你说。” “嗯, 是到时候的兵力部署吗,”萧崇放下兵书, 拿出地图,摆在桌上。 常勤张了两次嘴,憋了半天,终于道,“是。” 萧崇点头,“你说说,你准备怎么做。” …… 常勤垂头丧气地从萧崇营帐走出来, 想说的话一句没说出来,倒是把之后的战略安排讲了个通顺。 他本就不是几个人中能言善辩的,现下,更是对自己的认知更加下了一个台阶。 他站在哨塔底下,沉默地看着士兵们往来。 “在想什么?” 常勤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整个人没来由地开始紧张,低着头转过身,眼睛都不敢抬。 贺辉看着他这样,小心翼翼问,“我吓到你了吗?” “怎么会!”常勤的声音都发抖。 他的手在袖子底下紧紧握成拳,心里不断埋怨自己。 “我想找你谈谈。” “谈什么!” 常勤恨不得拿把剑现场把自己捅个对穿,他明明不想用这样严厉的语气,但他越紧张越这样,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贺辉却没在意,指指自己的营帐,“进里面说?” 常勤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走得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 贺辉的营帐里干干净净,一点行军的粗糙痕迹都没有,就和他本人一样,让人舒服。 常勤用余光瞥了一下周围,跟着贺辉指的方向坐在凳子上,等着他说话。 “我知道,以前那件事你一直放在心上。”贺辉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希望常勤能听进去。 “那时候我受的刺激很多,想法也很幼稚,让你为难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我自己太固执,丝毫没有顾及你的想法,一意孤行,才会让你一直一个人。 “所以,我们和好吧,行吗?”贺辉试探性的问,但看到常勤那样犹豫的样子又有点怯懦,“常勤?” 贺辉也不说话了,只搬了个小凳坐在常勤对面,就静静瞧着他。 他的耐心是最充足的,就像小时候在学堂里,他总能耗到常勤说话的时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常勤终于开了口,“别,别看我了。” 贺辉忍不住笑,“那我就当你不在意之前的事了。” “我……” 贺辉伸出手拍了两下常勤的手背,很有大哥哥的样子。 气氛却在这时陡然转变。 贺辉的瞳孔一下就定住了,常勤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 常勤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勇气,他那张常年冰冷的脸上竟然泛了些红,“我,对不起。” 贺辉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握住常勤的手,一番兄弟感情一样,“我知道,你对我永远都是最真诚的。” 常勤没再回应,咬了下嘴唇,使劲点了下头。 等他再回过神来,已经出了营帐。 春风温暖,却好像在常勤身上都结了冰。 他恨恨咋了一旁立着的栏杆一下,手指关节上立刻留下一道红印,但这也不让他觉得疼痛。 就是这样,就因为自己这样。 他才永远不能参与进贺辉的生活,才只能眼睁睁看着贺辉为自己的事这样烦恼。 叶澜斜眯着眼从他身边经过,一副不想掺和进这件事的样子。 可他没走几步,“喂。” 叶澜看着前面,走着直线,看不见,没听见,我不叫叶澜。 “叶澜!” 叶澜转过身,呼了一口长气,没好气地问,“干嘛?” “我跟你说说话。” 叶澜把手捂在自己耳朵上,“你说啥?” “算了。” “好吧,你想说什么?”叶澜追上去,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 常勤这一天第三次和人谈话,尤其对着叶澜这么个烦人精,头一次觉得放松。 “我不想贺辉一直对我愧疚,该怎么办。”他言简意赅。 “你也知道你自己惹得表哥难受啊。”叶澜咂咂嘴,嘴欠道,“挺有自知之明啊。” 常勤冷着眼。 “你还要表哥怎么着啊,他不是都哄你了嘛。” “我不是要他哄我。”常勤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着急,叶澜睁大眼想要铭记下这一刻。 “你想要什么我是清楚,只是你从来没跟表哥说过,他也理解不了啊,”叶澜道,“反正你不就是想守着他嘛,就一直在他面前当个哑巴呗,”他眉毛忽然挑起来, “但这样真的对你来说够了吗?” 常勤低下头,“你走吧。” 叶澜好心没好报,踢了下常勤营帐里的凳子就走出去了。 他伸了伸手臂,蹦蹦跳跳着就去找萧崇了。 萧崇还在研究地图,见叶澜进来,对他笑笑,“怎么很高兴似的。” “敌人的不幸就是我的快乐源头。” “敌人?” 叶澜耸耸肩膀,不再说什么,跑到萧崇边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才和常勤谈了一下,我们都觉得先往南走,这个越北族,”萧崇指指地图,“好像是从南越迁移过来的部族,像是个会讲理的,我想没准可以先与他们讲和,省些兵力。” “我好像听过这个。”叶澜想了想,“我在暖香阁那阵,拿到过他们的情报,这个部族擅长用毒,并不长于武力,确实可以先讲和,但是又说他们十分狡诈,应该还很危险的。” “这样啊……” 萧崇沉思了一会,又看叶澜,“危险我们也应该先试试。” “南越本身就是个不重信诺的小国,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嗯。” 叶澜被萧崇的眼神盯得发毛,又问,“你这么瞧着我干什么?” “二少爷不愧是二少爷,见多识广。” 叶澜被奉承的高兴,掐着萧崇的两边脸颊,“虽然知道你是说着让我开心的,但是还是高兴。” 萧崇的脸被掐得变形,眼还是笑的,他长臂一揽,把叶澜抱住,“我说真的。” 叶澜手扶着萧崇的肩膀,低下身用鼻尖蹭萧崇的,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浓情蜜意。 两个人正亲热,外面传来萧傲的声音,“哥!” 叶澜蹭一下跳离萧崇的怀抱,自己站到书柜前,不着痕迹的把腰带整理好。 萧崇瞟他一眼,才对门口道,“进来吧。” 萧傲走进来,看了一眼叶澜也在,把一沓信封放在萧崇的桌上,“哥,这都是长岭来的信,有的是跟军需相关的,你要先解决一下。” “嗯,我知道了。”萧崇应完,又看萧傲,“还有别的事吗?” 萧傲又瞟了一眼叶澜,“啊……” “我去看看表哥!”没等萧傲说什么,叶澜就走了,他直觉萧傲是不想自己在场的。 见叶澜出了门,萧崇的脸色就正经了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哥,”萧傲咬着牙,这事确实不好启齿,“你和二少爷,你们……” 萧崇不说话,却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样子。 萧傲越看他这样,越心急,“你可知道这件事要是让娘知道了会怎样?” “会怎样。” 萧傲愣了一下,“哥,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萧崇的表情十分平静,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见不得人,可羞耻的,“我很喜欢他。” “可,你以后是要……” “我以后也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萧傲确实没觉得这件事哪里该批判,他就只是为萧崇的未来担心而已,“可子嗣……” “你是因为这个?”果然是因为这个。 萧崇早猜中这些,“家里不还有你吗?” “我?” 萧崇认真看着萧傲,“萧傲,你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我理解你心中萧家的责任比天还重,但实际上你不需要这样。”他耐心道,“延续萧家的血脉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就如你我,我们真的和父亲除了面目有哪里相像吗?” “比起那个,母亲教我们要保护好珍惜的人,这才是我想一生奉行的目的。” 萧傲眼神怔愣,看着长兄,他想了一会儿,终于道,“哥,我明白了。” “好了,至于以后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你不用为哥担心。” 萧傲的嘴角微微瘪着,他这个哥哥哪都好,就是什么都自己藏在心里,一点也不愿意分享。 唯一的那点心意,全都给了叶澜。 作为兄弟,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嫉妒。 但他哥哥为了萧家已经付出了很多,他的意见也只能点到即止,再去苛求太多是不公平的。 他甚至怀疑哥哥早就已经把这些事情和母亲说过了,不然叶澜在长岭养病这么多天,母亲连面都不曾露过。 这样一想,萧傲心里倒稍微缓解了一些,如果母亲都没什么异议,自己也就不必操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申请的时候编编好像都下班了 哭哭 所以明天要是成功入V 我就再更三章吧 第154章 萧傲一走, 叶澜就跳进来, “怎么回事!?” 萧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刚才因为紧张而发抖的手指也正常了,朝叶澜勾了勾,“我说给你听。” 叶澜凑近, “嗯?” 萧崇仰头,轻轻啄了一下叶澜的脸颊,“就这些。” 叶澜先是一奇,后来才想到萧崇就是故意占自己的便宜, 又来劲了。 萧崇搂着他, 两个人又腻乎了一阵, 等萧崇打算宽衣的时候, 叶澜揪住他的领子, “先看信。” “这个不急。” “急!”叶澜知道萧崇总是为了和自己多待一阵, 许多军务都是等到自己安睡的时候才解决, 他又不像自己,是实打实的睡不着, 每天瞧着他眼下那两圈青黑都快忘了他精神起来是什么样了。 “那你陪我。”萧崇难得用这种有些赖皮的语气。 “好,”叶澜用食指指节敲了下萧崇的额头,坐在萧崇的旁边,翻着送给萧崇的信。 他并不乐意看这些军报,多数是细枝末节这些他并不会在意的东西,他翻了一会儿,倒真找到了封好玩的。 “梁邱寄来的!”叶澜朝萧崇晃晃。 萧崇点头, “你先看看里面写的什么。” 叶澜拆开信封,里面厚厚一沓信纸,竟全是越北族的资料,“他怎么猜到的,”叶澜喃喃自语,这梁邱也真是神了,离着千余里,也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甚至还能预测出他们的行动,并有所辅助。 叶澜佩服之余又打量起来,“你说我们的军营里面是不是也有梁邱的眼线啊。” “没准,”萧崇把统计好的军资核对了一遍,又问,“都说了什么?” 叶澜把资料递到萧崇手里,“呐,这些是你要看的,我就看这个好了。” 他拿的那几张纸是梁邱的亲笔信,上面第一句话,“叶澜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叶澜恨得牙齿痒痒,“他就觉得我只会添麻烦。” 萧崇边听着他的抱怨边看资料。 信有一大半都是梁邱搜集的各类安眠的秘方,全都是他自己确认过对身体无害所以特意誊写在信上的。 “我也寄了不少香料,应该几日后就会到,很有用,但是要注意量,千万不要让叶澜睡死过去。”梁邱的信里提醒道,他是真的担心叶澜大大咧咧拿不准量,“你们俩应该是睡在一起的吧,所以我还送了点软玉膏去……” 叶澜脸一红,把信砸在桌子上,“他是嬷嬷嘛,什么都要管的。” 萧崇想瞥一眼,叶澜立刻手快地把信上的字遮住,“行了,这信上都是跟我说的,你不用看了。” “跟你说的?”萧崇也能猜到梁邱的信上都是什么,“如果有药方一类,还是捡出来给我看看。“ “你也是个嬷嬷!”叶澜从手里分出几页给萧崇,“都是些江湖郎中的偏方,你们也信。” “总归要试试。” 叶澜撇撇嘴,并不领情,过一会爬上床,把被子裹在身上,“我睡给你们看!” 萧崇没拿他的话当回事,接着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叶澜在被窝里待了一会,竟然还真有些困意。 他合着眼,自我催眠了一阵,竟真的睡着了。 …… 漆黑一片的地牢,还能听到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锋利的牙齿在摩擦土墙。 身上还有疼痛的记忆,却找不到任何的伤口。 强撑着的意识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蜷缩在墙角的身体,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境遇。 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在包庇谁吗? 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止尽的自我怀疑填满了脑海,一遍一遍地质问着内心。 一张张阴沉的脸从自己的面前经过,一股股刺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导。 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哪里都不听使唤。 心里没别的期望。 若说有撑着不自杀的理由,就只有他了。 想见见他。 想听他再喊自己一声…… “叶澜!”萧崇大声呼喊,终于把叶澜从梦里惊醒。 叶澜颤抖着身子,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我……我怎么了?” 他问的迟疑,也渐渐缓过来,一定是又做噩梦了。 萧崇看着叶澜,照着大夫吩咐的,先观察叶澜的瞳孔,再问,“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叶澜的身子瘫软,两手无力地搭在萧崇的肩膀上,“萧崇,对吗?” 他虚弱的微笑让萧崇心里一痛,“对,对是我,我在你身边,你没有危险了。” 叶澜轻轻闭上眼,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之前的恐怖景象还在脑子里闪了一阵渐渐消失成一片纯白。 他的呼吸和萧崇的重叠,“我又犯病了是不是?” 萧崇想到叶澜睡梦中还垂死挣扎的样子,觉得太阳穴都跟着发紧,“没事的。” 这是叶澜的病症之一。 他会不断重复之前的噩梦,而这些梦会使他的神经紧张,相当于重新遭受了一次折磨。 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必须最快唤醒他,让他不至于沉溺其中,丧失自我。 萧崇好几次被叶澜的惨状折磨到崩溃,叶澜每发病一次,他就要自我责备好一阵。 其实这些日子叶澜的发病次数已经少很多了,可程度却好像没减轻似的。 叶澜抱着萧崇的脖子,还在平复自己,他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但是一直忍着,怕萧崇再过于担心。 他们带了几个随行的军医,但是叶澜不想打扰他们。 毕竟贺辉他们也都看着,叫萧崇一个人担心就足够了。 叶澜为自己的小心机感动,蹭蹭萧崇的肩膀,“陪我一会。” 萧崇闷声“嗯”了一下,不再说话。 叶澜知道他心疼自己,揪了一绺萧崇缠在冠里的头发出来,放在手指上摆弄,“这是这个月第几次?” “第二次。” “不是比上个月好多了嘛。”叶澜哼一声,“你不表扬我一下。” 哪还有心思表扬你。 萧崇对叶澜每次的乐观态度都抱以心疼,不说话只抱着这把小骨头。 “我都那么难受了,还要我安慰你啊!”叶澜用牙齿轻轻咬萧崇的肩膀,咬了一口觉得衣服硌嘴,便凑近萧崇的脖子,这块肉嫩。 …… 贺辉已经很克制自己了,但是眼睛还是不断往萧崇的脖子瞟,那红印未免太明显了。 常勤在旁边咳了一声,才使贺辉收回自己的目光,“嗯,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先去劝降,说得通最好,说不通就直接硬来。” “嗯,”萧崇点头,又把手里的信交给贺辉,“这些,你看看。” 贺辉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萧崇的脖子,又在心底鄙视了下自己,怎么这么八卦的。 “我也想去。”叶澜眼睛咕噜噜转,“带我也去呗。” 萧崇嘶了口气,很不满似的。 “好啊。”贺辉先答应了,又转向萧崇,他知道萧崇担心什么,“你多给我们带几个人,安全不是问题,况且你总关着这只小猴子,会把他憋疯的。” 叶澜朝贺辉吐了下舌头,贺辉也朝叶澜抛了个媚眼。 这对表兄弟猛一看还挺像的。 常勤和萧崇互相看了一眼,常勤沉声道,“我跟着他们。” “好。” 叶澜撅噘嘴,不算高兴,但是也没什么意见。 四个人坐在商量大事的帅帐里,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常勤盯着沙盘,似乎在琢磨之后的兵力部署。 萧崇接着批复信件。 贺辉手里拿着笔,仔细看着梁邱送来的东西,偶尔用笔在上面画上一道两道。 怎么都这么正经的啊。 叶澜闷在位子上不说话,眼睛从一个瞟到另一个,悄默默站起来,小心地退到了营帐外。 等大家发现他丢了的时候,他又出现了,手里还端着个大托盘,放着四个大碗。 他给大家打饭去了。 叶澜的小身板顶着这四个海碗看着还挺有趣的。 常勤打量他一下,终于开了尊口,“谢了。” 他说完把其中一个碗取下,放在叶澜的座位上,又把大托盘取过,挨个分给另外两人。 贺辉笑,“我们叶澜也长大了,知道关心别人啦?” 叶澜挑挑眉毛,“不错吧。” 贺辉又笑,“我们常勤也长大了,知道道谢啦。” 常勤一惊,咽了下口水,声音细不可闻,“并不是。” 大家都果断忽略了他。 他们和普通兵士都是同吃同住,没人抱怨过什么。 萧崇一开始还担心叶澜刚刚恢复的身子不习惯军营里的粗糙食物,但叶澜好像对这些吃的分外喜欢,大口大口吃得开心。 叶澜总是比他想得要更坚强一点。 萧崇有些怀疑自己,他总把叶澜放在小心保护的地位上,时常忘记叶澜本身就足够强大,强大到庇护了自己一整个青春。 可这并不能让萧崇停止把叶澜捧在手心里的想法,甚至还经常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多。 正因为叶澜太好了,他才要给他最好的,因为叶澜他值得。 值得一切萧崇能给的,能付出的,所有最好的。 像是感受到萧崇肉麻的眼神似的,叶澜回过头,对着萧崇眯着眼笑笑。 坐在叶澜对面的贺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萧崇的脖子。 第155章 越北的首领比贺辉想得要身材矮小。 北境人是出了名的高大, 甫一看到这种五短身材, 贺辉还是惊了一下的, 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合着手掌朝这位首领行礼。 越北果然是南越迁移来的部族,很重视装饰。 也难为他们在北境这样的硬土上修建起这么精致的小楼了。 越北首领细长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贺辉, “你们想做什么?” “谈个合作。” “我们不和任何人合作。”首领咂咂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从南越跑出来,就是因为他们要我们合作,拥护那个什么什么王族,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王族还是以前玩泥巴的?” 贺辉平静地看着他, “可是不论南越还是北境, 统一的形势都不可避免, 如果你们这次还不愿意, 接着想往哪里走呢, 中原?” 首领扬起头, 眼神凶狠极了。 站在贺辉身后的常勤,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但贺辉却从容不迫, “我们并不打算你们完全臣服于我们,只是想要互帮互助而已。” “怎么个互帮互助?” “现在战事吃紧,越北族平常赖以生存的布匹贸易已经不行了吧。”贺辉早就把梁邱给的资料倒背,“你们最重要的金钱来源刺绣,工艺都是其他地区的人无法企及的,”他淡然道,“可现在百姓填饱肚子都难, 又怎么会把钱花在这些事上,” 首领想反驳,贺辉又道,“你当然会说,你们的主要客人都是各地的贵族,但是现在贵族们人人自危,囤积的大多是金银,没人会再为现下不必需的奢侈品浪费财钱了。” 首领被噎得哑口无言,咳了一声,终于做了个请的姿势,“坐。” 另有小厮搬来凳子,放在贺辉的身后。 贺辉趁着坐下的功夫对常勤笑了一下,看来计划还是很顺利的。 另说叶澜那边,他们作为随行,被拘在一个院子中。 他被常勤挡在这,还来了句自己会碍事。 “二少,”薛睿一般这么叫叶澜,“咱们就等在这?” 叶澜两臂抱着胸,吊儿郎当的样,“谁知道,我本来还是想凑凑热闹的。” 薛睿吸吸鼻子,向周围看了看,“我们不如干点别的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想什么,但是却挑动了叶澜的思绪,两人眼神一对,就知道是一类人。 看守他们的都是些又瘦又黑的小矮子,薛睿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很能打,所以想从这里出去,肯定要花点心思,正想着的时候,叶澜已经走出去了。 果然,两个守卫拦住他,“你要去哪?” 叶澜两腿一并,扭捏道,“大哥,茅厕在哪啊?” “怎么回事?” “中午我们俩外面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叶澜苦着一张脸,看薛睿,“你就没事吗?” 薛睿不能一下子就表现出来,我没事啊,”等了一会儿,“诶呦,诶呦,我也……” 叶澜他俩演技惊人,上蹿下跳,“大哥,您真就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 两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 “那,你们其中一个跟着我们,一个留在这看守不就行了?”叶澜五官挤在一起。 “好主意。” 行了,这俩人比咱们想得笨多了,叶澜给薛睿一个眼神。 薛睿笑了一下,舔舔嘴唇,俩人跟着守卫一齐走。 走到半路,薛睿突然惊道,“不行了!” 他快步窜进草丛,当即蹲了下来,守卫一脸厌恶,“这怎么!” “啊我也!” 叶澜也钻进去。 这时薛睿把两只手堵在嘴上,“噗”一声。 叶澜惊,小声道,“你还有这个技能的?” 薛睿挑挑眉毛。 守卫果然转过了脸。 薛睿和叶澜两个人就就着蹲着的姿势,一步步后退,退出草丛之后,疯跑了起来。 两个人跑到一半,感觉守卫还没发现,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终于有自由了。 叶澜摆出平常的潇洒样子,开始在越北族的街市逛了起来。 北境的西方土地贫瘠,靠着种地是没有出路的,所以他们大多有自己的特殊之地。 就如贺辉刚刚所说的,越北族最擅长的就是南越的刺绣工艺。 街头很多买卖丝线的小贩,他们手里的五彩丝线,像天边的星光一样,耀眼极了。 叶澜呆呆地看着,薛睿便问,“二少,咱买点?” “你带钱了?” “有!”薛睿抛出钱袋,“将军特意吩咐的,二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都从他那取。” 萧崇连这种事都料到了。 叶澜开心,买了不少东西,薛睿都给他拎着。 越北族的人都听说过有人来求和的事情,他们多只和北境其他城镇的商人交往,买卖的都是大宗物件,难得这次能够见到其他的人,都很热情。 如果他们真能和长岭讲和,兴许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呢。 叶澜默默想到。 “不过我们这样闲逛真的没关系吗?”叶澜终于问薛睿,他这是逛得差不多了。 薛睿笑,“没事,我担待着,反正将军也不舍得惩罚你。” 叶澜脸上有点红。 薛睿嘿嘿笑了一下,“还挺羡慕您俩的。” 叶澜抿了抿嘴,“咱们回去吧。” 薛睿他们走到首领的那个小楼,远远看着他们的人还站在原地等着,各个都迷迷蒙蒙的,又困又倦似的。 他们和其中一个伶俐的,使了个眼色,而后对方朝着天空,大声吼了一嗓子,“那是什么?” 守卫一抬眼,叶澜和薛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队伍里。 正好刚刚跟着他们俩的那个守卫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你们……” “我们看找不见你就自己回来了啊。”叶澜无辜地看着他。 薛睿也点点头,两人的神情都分外的天真。 守卫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贺辉走出来,看着他们。 “没什么,表哥,”叶澜笑嘻嘻的,“你们谈完了?” “嗯。”贺辉点头。 常勤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俩人闯祸了,但既然对方也没抓到他们的把柄,那也就算了。 他瞪了一眼薛睿,“回去领罚。” 薛睿瘪瘪嘴。 守卫们放人,一行人照着原路回去,叶澜把马行到贺辉身边,“怎么样,他们答应了吗?” 贺辉摇头,“好像不行。” “怎么回事?” “他们大概是独立惯了,无法接受被人摆布,所以……” “果然,北境在这点上就是没有中原方便。”叶澜叹了一声,“不过中原那些不也是一块地一块地的打下来嘛。” “没错。”贺辉点头,“回去和萧崇……” 贺辉的话没说完,眼前一阵晕眩,叶澜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他,才避免他掉落马下,“表哥!” 常勤眼睛一怔,“怎么了!” 他并到两人中间,把贺辉从马上接下来,“你……” 叶澜伸手摸了下贺辉的脉搏,“气还匀。” “是中毒!”薛睿凑过来,紧急为贺辉诊治。 他经常刑囚别人,对毒药什么也很了解,所以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些人!” “表哥吃了他们的东西吗?” “喝了茶,”常勤咬着牙,“可那时候他们说得正欢……” 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不打也要打。 这些人活得不够还是怎么? 常勤把贺辉往叶澜怀里一交,“照顾好他,带他回去。” 叶澜一愣,“你要干什么?!” 常勤的眼中只有煞气,“你觉得呢。” “你别激动,回去找萧崇先,这几个人怎么够。” “呵。”常勤冷笑一声,转过马头,飞速奔回去。 “你们全跟着他啊!”叶澜大喊道,“拦得住就拦,拦不住,”他喘了口气,“那就必须赢!” 骑兵们听令都跟着狂奔了回去。 他们都是常勤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一开始还不大高兴,他们如此精锐的部队,全部任务就是保护贺辉,太大材小用了点吧。 可现在用武之处特别大了。 叶澜和薛睿则朝着营地狂奔,他们要救贺辉,更要救常勤! 本来挺悠闲的午后,一下子惊险倍分。 叶澜从没骑得这么快,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从嘴里吐出来的,每口气都喘得无比艰难,谁能想到这一下子就要上战场了呢。 薛睿看着叶澜,他原本以为叶澜不学无术,却没想到他的马术这样好,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还能与自己不相上下。 他也加足了劲,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知道时机对于战争有多重要。 他很清楚常勤的人绝对能撑一阵,但是后面要是援兵不能及时,肯定就是两败俱伤。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叶澜朝薛睿点了个头,“我能保护自己,你快走!” 他竟知道! 薛睿得到的是萧崇的死命令,就是保护叶澜。 所以刚刚他就一直跟着叶澜,一点没有要和常勤走的意思,而后,他又没使出全力,只跟在叶澜身后。 “别等了!”叶澜又喊一声。 薛睿当下明白,这种时候犹豫不得,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叶澜轻声祈祷,“表哥,你没问题的,你永远都是大难不死的那个!” 第156章 萧崇带着一大队人急急从军营奔出来, 只从叶澜的描述他也知道大事不好。 常勤和他并肩作战两年时间, 他太清楚这个人若是失控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余下的人由薛睿带, 他只先带了部分出来,希望还赶得上。 还没接近越北族的地盘,就看见有披头散发的平民逃离出来, 萧崇对身后的人示意,“留下十几个人,把这些平民纠集在一起。” 一个人喊了声听令,十五个人齐整, 立刻从急奔的骑兵队伍里撤了出来。 平民见到他们先是吓得惊叫出来, 萧崇却没分神, 继续向前。 这一路上, 逃出来的人都十分慌乱, 可能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只凭着贸易将就生活的小部族哪见过常勤那样可怕的杀神。 萧崇赶到的时候, 看到常勤的亲卫正骑着马, 挥着手上的刀剑驱赶平民。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战斗!? 萧崇惊得说不出话,常勤的能力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许多。 他减缓马速, 警惕地看着周围,亲卫们对他抱拳,他点头回应,“常勤在哪?” “里面。” 萧崇按照他指的方向看向一个小楼。 小楼一共有三层,外面刷着朱漆,和旁边二层小楼明显不一样。 萧崇猜出这一定就是越北族首领的所在。 常勤似乎根本没打算和对方开战,擒贼只为了擒王。 萧崇跳下马, 对跟随他的兵士使了个眼色,兵士下马,安抚其他平民去了。 他快步走上小楼,看见一个矮胖身影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把刀。 拿刀的是常勤最信任的亲兵,云沉。 常勤坐在主位上,抬眼看到萧崇,却没做反应,“解药在哪?” “我没有解药。”首领还想要狡辩。 云沉嘴角撇撇,另一只手上的短刀直接扎进了首领的肩膀上,他很懂得分寸,绝对没伤到重要的部位。 收手也很快,匕首抽出的时候浓稠的鲜血就流了出来。 萧崇一看地上那血量,就知道这人也活不长了,叹了声气,“你是想就这样失血而死,还是告诉我们解药在哪?” “我就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萧崇的到来给这人添上了更多的愤懑,“你们就是侵略者,说着要和平谈判,结果安的就是这样的心!” 常勤瞪大眼,合着贺辉刚刚那些好言好语这人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向云沉使了个眼色,云沉立刻动手,离刚才的刀口稍远了一寸,又扎下去。 越北首领惊叫了一声,“侵略者!” “你为什么要下毒?”萧崇刚问,突然几个常勤的亲卫都进了来,其中两人抓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另外一个抓着个妇人。 看来是这位首领的家人。 亲卫们把刀也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迫着他们下跪。 常勤面无表情,“不说我就杀了他们。” 首领的脸色立刻变了。 萧崇知道常勤的手法一向粗暴,听到这也听不下去了,“我们不想动你的家人,你的民众也可以保全,我们只想得到解药。” 他眼神一凛,“不对,你身后是什么人?” 正常来说,就算再蛮夷,不斩来使这种约定俗成的道理也是懂的,这人甚至都没听完贺辉的话就动手,绝对有问题。 常勤听了这话,手指轻轻抬了抬,几个抓着首领家人的亲卫立刻放了手。 孩子们爬到爹爹的身边,哭泣了起来。 妇人看着他们,默默流泪,最后朝着萧崇一拜,“将军,这件事真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萧崇问,“怎么个不得已。” “就在前几日,有个大商人来找我们,说是能收购我们部族今年卖不出去的工艺品,甚至连我们自己培养的药材也一并买了。”夫人断断续续地讲述,“我夫君高兴,和他一起用席,可我家老太太,” 她指的应该是首领的母亲,萧崇想。 “我家老太太,被下了毒。”她抹着脸上的眼泪,“就是那个人下的,他说只有我们做了今天的事情,才可以,”她喘了喘气,“才可以救我们的老太太。” 萧崇听着起疑,“怎么会有人这么清楚我们的行动?” 一边的云沉抬眼,“自然是军队里有奸细。” 几个亲卫立刻交换了一下眼神。 常勤带的人都是这样,性格怪的很,萧崇没继续,“他可给你们老太太解药了?” 妇人连连点头,“给了给了。” 妇人,“老太太已经醒了。” “一个毒?”常勤瞪起眼,说着就要站起来去找那老太太。 首领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常勤回头瞟了一眼他。 “等一下!”萧崇制止他,“不要这样!” “他们没有解药,我们不能怎样,”萧崇呼了口气,“我知道你想救贺辉,但是比起放了别人的血给他,不是有更快的方法吗?” 萧崇问首领,“那人在哪?” “在后院,”首领见妇人已经把全盘托出,也不再隐瞒,“但是刚刚乱成那样,一定早就逃了。” 常勤紧握拳头,已然怒发冲冠。 萧崇眨了一下眼眼睛,“出你们这个地界是不是只能往东北走?” “是,”首领咬着牙,“西南都是高山,翻不过去的。” 萧崇想起刚刚安排在外面接应平民的人,对常勤道,“可能他就在平民里!” 常勤立刻跟着萧崇出去了。 …… 叶澜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军医,“怎么样?” 军医眉头紧蹙,掏出一把小刀,在贺辉的指尖浅浅一滑,一旁的士兵递上小碗,接了一些血之后军医又把伤口包扎。 他又取出根银针,放在血上。 银针当即变黑。 军医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好救啊。” “怎么会?”叶澜不解,“这不是刚中毒一会嘛。” “这毒,”军医看叶澜,“非常厉害,刚刚饮下就能顺着血脉流淌,他现在连血里都带着毒,怎么可能解。” “不会的!” 叶澜在营帐中转了几圈,“毒和药不是相生相克的嘛,肯定会有解药!” “是,”军医道,“可就算真的有解药,直接给他服下可能也有问题。” 他算是见过挺多病例的了,但这种毒还是很奇。 叶澜冷静了会儿,“你先把这毒的病征都写下来,”他又对着营帐中的士兵道,“我写封信,你立刻快马,交给一个人。” 他想了想,梁邱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之前看梁邱来信的时候就记下来了梁邱的地址,照那个送去肯定没问题。 “兴许他会有办法。” 叶澜和军医一人坐一边,一齐疾书。 过会儿,叶澜又问,“我表哥浑身是毒,除了不能醒过来,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毒也是奇特,似乎并没有其他的问题,只是让人昏迷,”军医想了想,“像是有些豢养刺客的组织会研究出来控制人的毒药。” “他们的爪牙竟能伸到这么远。”叶澜气愤。 这么多年,那个人竟然从来没有放弃过迫害贺辉的念头。 他是他的亲弟弟啊! 叶澜气得不行,手底下的字也随他的心情飞舞。 军医瞄了瞄他那里,叹口气,“也不要急,我看以他的身体,就算不能进食,也能撑个半月,没问题的。” 没问题个鬼。 叶澜抿了抿嘴,把两个人的纸并在一起,放在信封里,提上地址和一个“肆”字,就交给了兵士。 兵士连忙走了。 叶澜看着脸色如常,呼吸如常,就是不会醒来的贺辉,捂了下脸,这可怎么办啊!? 他正苦恼着的时候,萧崇他们也毫无进展。 平民们被排成队伍,萧崇和常勤在他们之间踱步,却看不出来有人的表现有异。 难道下毒之人已经逃了? 萧崇不想相信,眼睛一瞥,却突然被一个熟悉的物事吸引了注意。 “你那是什么?”萧崇指着一个壮汉问。 壮汉开始不明白萧崇所指,后来从背后包袱拿出一把萧,“这……这不是我的啊。” 常勤一看到那东西也觉得不对劲,两人目光一对,都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这是当年刺杀过梁邱的杀手所使的细剑! 那人一定是跑了! 而且还如此嚣张地把信物留下…… 常勤已经气到脸煞白。 萧崇却按住他的手臂,“不能慌!”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常勤的声音竟然带着颤抖,说明他已经有些绝望,“我竟让人在眼皮底子下对他下手……” 萧崇看他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常勤身后的云沉,却突然出手,直接在常勤颈后来了一个手刀。 常勤的眼睛还瞪着,人就晕了。 云沉撇撇嘴角,“先让他冷静一下。” 萧崇愣了愣,“好,先回去,看看贺辉的状态到底怎样。” 他们放了平民,留薛睿在那里收拾残局,先一起回到了军营。 一听叶澜的说明,萧崇也束手无策,“只能看看梁邱有什么办法了。” 叶澜扶着额头,“我刚喂了一碗米汤给表哥,大夫说这样可以先缓着,但是什么时候把他的身体熬干了就不知道了……” 第157章 常勤的眼睛又干又涩, 他使劲眨了眨, 用手揉了两下。 一放下手就看见了正端着米汤进来的叶澜, 叶澜张着嘴,像是被惊到了,舔了舔嘴唇, “你……这是哭呢?” 常勤不愿意搭理他,转过身继续盯着床上的贺辉。 贺辉的样子和熟睡时候没区别,呼吸平稳,和一个健康人无异。 但按大夫的说法, 他其实五感都在, 只是浑身麻痹了而已, 可…… 叶澜把米汤交给常勤。 原先是叶澜和常勤交替照顾贺辉的, 但是在一次他不小心把米汤撒到了贺辉的脖子上, 喂饭这事彻底就被常勤抢过去了。 叶澜也没话可说, 坐下来, 看着常勤把米汤一碗一碗送进贺辉的嘴里。 “五天了,梁邱的信也该到了。”叶澜试探性的告诉给常勤。 常勤“嗯”了一声, 眼睛紧盯着贺辉,小心地把米汤喂进贺辉的嘴里。 “你,”叶澜不想说,但是常勤这个样子真的挺可怕的。 衣服邋遢,头发散乱,眼睛通红,关了灯和索命的阎罗都有一比了。 可他也没的劝, 他记得自己病时,萧崇基本也是这个样子,这种心情大家都懂,哪劝得动呢。 叶澜叹了一声,看着常勤的眼神一时温柔了许多。 再关系不好,也相处了这么些年,叶澜要比外人了解常勤更多,又或者说他们俩常年的互相讨厌,兴许情绪上更能相通。 常勤这人,心狠手辣,脾气暴躁,对谁都是冷漠无情的样子,全部善意都放在了贺辉那。 瞎子都能看出的事,他那迟钝的表哥还傻呵呵地当作友情。 贺辉这么好的人,吸引别人的喜爱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真正让他一直关心着的却只有常勤。 这事也算偶然,比起围绕在贺辉身边的其余人,常勤太特殊了。 他的家族,他的成长环境,他的性格都太让贺辉同情了,他不是太阳,但总想为这个人带去点光。 叶澜看着闭着眼睛的贺辉,“为什么总是表哥啊。” “他太好了,好到老天都嫉妒。” 叶澜愣了一会,这句话真是常勤说的吗? 这人会说话的啊? 一说还来句这么深情的…… 叶澜突然想到大夫的话,若是表哥五感还在,他是不是也能听见现在他们说的话? ? 叶澜忽然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常勤平常都和自己对着干,但看在他也算救过自己的份上,帮他一把吧。 “如果表哥这回救不回来怎么办?”叶澜叹息。 没想到常勤没按着他想要的剧本演下去,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出去!” 叶澜想反驳,但是又觉得这场合确实不好,站了起来,抿抿嘴,退了出去,又道,“我待会来把碗收了。” 常勤等他走了之后许久,才微微抖着嘴唇开口,“我,我很想和你说,” “谢谢。” 人生第一次,常勤把心意完全摊了开,完完整整地摆在贺辉面前。 从小时候贺辉不经意的善意,到少年时期不间断的陪伴,到分离那两年的难以言说的思念与懊悔,所有的所有,一一给贺辉讲了。 他之所以把叶澜赶出去,是因为他很害怕。 害怕如果贺辉真的不会醒来,他埋在心里的所有的话都无法交给他知道。 他以前无所谓这些,只要能守在他的身边,这些话告不告诉他哪有那么重要。 可渐渐地,尤其这次重新遇见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越长大却越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他的眼和心都随着贺辉的一举一动不断起伏,天上地下来回游走。 多看一眼他,都觉得会泄露出自己的全部。 这么胆怯又无能的自己怎么配得上。 配得上重新踏上马背,意气风发,永远是旁人焦点的贺辉呢…… “二少爷……” 萧崇看到叶澜蹲在贺辉的营帐门口,十分不解。 叶澜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朝萧崇招手,他又指指营帐里,“常勤在和表哥说话呢。” 萧崇和他并排蹲在一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梁邱给的,说是解药。” 叶澜惊,“他怎么弄到手的啊?” “他的途径不是多的是。”萧崇也压着声音说话,突然听见里面有哭泣的声音,和叶澜交换了个眼神。 叶澜咧咧嘴,“太可怕了,你别看常勤天天风风火火多英武似的,内心里那点勾勾转转比那话本里的小闺女还要矫情。” 萧崇皱了下鼻子,“二少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感情的事很严肃的。” 叶澜拍了一下萧崇的后脑,“我又怎么不知道!” 叶澜咂咂嘴,“我也是没想到,他对表哥那么深的感情。” “嗯?” “你知道的吧,我们几个岁数差不多,所以一起进的学堂,从那个时候常勤对表哥就……” 叶澜斟酌了半天,“不怀好意了!” 想了半天就想了这么个形容词。 “那么小!?”叶澜很惊讶,“他就打定主意一辈子跟着表哥了,可怕!” “我那时候就知道跟梁邱在泥地里打滚。” 萧崇看着叶澜的侧脸,只是笑也不说话。 叶澜一看他,就停了嘴,小色狼不止一个。 两个人对视,暧昧的气氛让两人的脸都有些烫。 叶澜连忙站起,“快!你把药拿进去,别耽误了表哥!” “那你呢?” “这种时候,我要进去,常勤肯定是要尴尬一阵的,我虽然不喜欢他,但这种时候,也就不触他霉头了。”叶澜挑眉毛,“毕竟,我今天可掌握了不少他的事。” 萧崇摇摇头,正好看见军医背着药箱往这边走呢,大声道,“正好!梁邱的解药送来了!” 叶澜和萧崇笑了一下,悄悄走了。 第158章 又休养了一阵贺辉才真正缓过劲来, 他现在身体比之前强健多了, 所以恢复得还不错。 这是好事, 可常勤却注意到贺辉对自己的态度总有些奇怪,他想问,又问不出口, 所有和贺辉说话的勇气都用在那个下午了。 “我想把薛睿和云沉留在这,咱们三天之后就拔营,继续向吸走,”萧崇一边看军情通告, 一边和常勤说。 他说完好一会, 常勤都没回话, 萧崇好奇地抬头看他, “怎么样?” “什么?” 萧崇把手下东西放下, 看着常勤, “你最近很心不在焉啊。” “嗯?” 萧崇无奈笑了一下, “算了,这些事我来安排吧。” 常勤不置可否, 道,“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也就是萧崇的脾气好,这要换了叶澜在这跟常勤驴唇不对马嘴的谈论一番肯定是要气得跳脚的。 等常勤走了,萧崇就继续处理起军务。 他打开一封封密信,从各方来的都有。 一开始面对这些的时候他还是一头雾水,但现在已经得心应手了。 这些密信有北境各处的情报, 有一些拥兵自重的贵族的试探,也有对立方来的战书。 小时候他只在话本里才能见到的事情都一一摆在了他的面前,有些神奇。 仅仅两年,他就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将领,除了他自己的努力之外,也不得不说他在军事方面有自己的天赋。 他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在狄洪和成渊的眼里,自己已经和父亲渐渐成了一样的身影。 可…… 他还记得母亲。 母亲曾告诉他,父亲并没有那么伟大,无法保全自己和家人的人只是别人眼里的英雄而已。 萧崇呼了口气,自从叶澜跟在他的身边,心里的焦虑便越来越多了。 提谁谁到,叶澜调皮的小脑袋从营帐外钻了进来,“忙呢?” 萧崇点头,“嗯。” “那我找表哥玩了!” “别……” 叶澜甩着胳膊走进来,和那些街边的流氓没什么两样,他一屁股坐在萧崇的桌子上,侧着身子去勾萧崇的下巴,“想二少了?” “嗯。”萧崇从来不会顺着叶澜的意,因着越羞叶澜就越得意,而坦荡起来,反倒能将叶澜一军。 果然,叶澜的耳根子全红了。 他想利落地从桌上跳下来,结果扭着了脚,清脆的喀嚓一声。 萧崇就看着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复杂无比。 叶澜紧咬着牙,跳了几下,一猛子扎到塌上,“呜哇!” 萧崇又心疼又想笑:“二少爷,你到底在逞强个什么劲。” 他站起来,走到叶澜边上,脱了他的鞋,把他的脚搁在自己膝上,一下一下揉着叶澜的脚腕,力度不重不轻,让叶澜很是受用。 叶澜抬着眼睛端详萧崇,总觉得自己看不够这个人。 天天瞅着,又天天像没见过似的,“把东西拿来,我帮你一起看吧。” 萧崇一愣。 “我看那些都堆了很多,你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什么时候才能做完这些啊。” 萧崇对着叶澜笑了一下,把信都取来,叶澜躺在床上,仰着头,看完一张便交给萧崇,“这没什么用,是长岭那边报平安的,回个安好就行。” 他说完,萧崇看都没看,那笔在后面就写下“安好”两字。 “这是军粮的事情,”叶澜看,“已经出发了,十二日之内就到,先拿出来,等粮食到了再根据这个核对。” “好。”萧崇接过信,放在单独的一堆里。 果然,这样分工,效率一下子变得好高。 “二少爷,多亏你了。” 叶澜的脚还揣在萧崇的怀里,他一边研究信上的事情一边道,“当时老师给咱们讲的记着吗,中原的皇帝根本不用事事亲躬,他的亲近大臣都会帮他先处理好一切事情,他根据大臣们的意见再誊一遍就好了。” 这事萧崇是知道的。 “以后我看你也应该这样做,”叶澜看萧崇,“不然放着表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天天跟常勤聊心事啊?” “你偏偏就和他过不去是不是?” “胳膊肘再往外拐!”叶澜的脚趾在萧崇肚子上动了几下,惹得萧崇求饶,“错了错了。” “我是说真的,”叶澜正经起来,“你手底下的能人已经不少了,如果想以后成大事的话,你要好好利用他们。” “嗯。” “比如表哥,他其实对于打仗不很擅长,你带着他不应该要他做军师,更应该做监察粮饷有没有正确分配的事情,”叶澜分析,“而常勤那个人,你天天放他在一个人搞小团体短时间内好像很有用,但很受人嫉恨,不好,应该让他的人多和别人交流;薛睿呢,他小聪明多的是,只做你的副官太委屈了……” 叶澜说着说着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管太多了?” “怎么会……” 萧崇看着叶澜,“从没人这么教我。” “可不,你那些老前辈都觉得是你们家家奴,对你连句重话都不敢撩,”叶澜咂咂嘴,“其余人呢,更不敢说你什么了。” “就连我,”叶澜有点委屈,“都怕说的哪句话让大将军不高兴了,挨个军法什么的。” “你真怕啊?” “怕,”叶澜笑嘻嘻地搂着萧崇,“毕竟大将军一生气起来,我可就下不来床了。” 厚脸皮大战叶澜又得一分! …… 贺辉见到常勤走进营帐,一脸不解,“你不是说找萧崇有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处理事情都处理到床上去了。”常勤阴着脸。 萧崇刚说完自己心不在焉,他又好到哪去了? 贺辉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又问,“那你又到我这来是……?” 常勤一懵,他刚刚是说给贺辉送饭的,把饭放过来,他就说找萧崇匆匆出去了,现下又回了来,他得想点什么借口啊…… “我,我等你吃完把碗筷送走。” “诶……” 贺辉缓缓点头,“这样啊。” 贺辉有些抱歉,“麻烦你再等一会了。” “别,别着急!”常勤语无伦次,“我不是催你。” 贺辉抬眼看常勤,莫名有些羞怯,“好。” 常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辉吃两口饭就瞧一眼他,看到常勤那尴尬样子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第159章 这次赶路叶澜可是学聪明了很多, 这时北境也入了夏, 大家身上也就穿不得那么多了, 各个短衣高髻,谁也不跟太阳耍横。 叶澜慢悠悠随着马步起伏晃着身子,眼睛微微闭起, 这种时候,他又想到那些话本里的大侠。 清风拂面,座下的马发出粗重的喘气声音,自己腰上配着刀, 头发又被高高束起, 对, 就是这个感觉, 叶澜自我陶醉了半天, 取下挂在马上的水袋, 一般里面都会装着淡酒, 话本里是这么写的。 叶澜摇摇脑袋,拇指一弹, 把堵在水袋上的塞子弄开,仰着脖子,一大口饮进去, “啊呸!”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萧傲终于憋不住,大声笑得不行。 “这装的是什么?!”叶澜抱怨。 “我哥让伙夫们煮的绿豆汤,怕大家夏天赶路中了暑。”萧傲咯咯笑,去看萧崇, 没想到萧崇始终转着脸,额头上的青筋都因为憋笑爆了出来。 叶澜把水袋挂回一味,“怎么就不能跟话本里写的一样啊!” 别人都在笑,常勤却黯然开口,“马上就一样了。” 大家顿时停了谈笑,向前看去,砂砾路的中间,一个人趴在地上,看她的打扮,似乎还是个女人。 萧崇打了个手势,大家行进的速度立刻放缓,侦察兵先一步跑了过去。 大家都静静看着,果然侦察兵跑了回来,“将军,是个女人!” “女人?”叶澜心想你也说点有用的啊,又问,“怎么回事?” “晕了。” 萧崇看叶澜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摇头,“算了,给她扶起来,送到周围的农户吧。” 贺辉也点头,“是,这一带民风淳朴,似乎还是女人当家,一定能为她安排好的。” 侦察兵听令,正要返回去,常勤又道,“没那么简单。” 他看大家都不明白的样子,只能继续说,“云沉,左侧那一片岩区后边,还有前方灌木丛里,都派人去看。” 云沉点头,一个手势,两队人全分散开。 “至于这底下,”常勤从马上跳下来,使劲一踩,地上像分了层似的,一层薄土剥落了下来,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长针。 这要是刚才一阵快马跑过去…… 侦察兵抚着自己的胸口,后怕得不行。 这一闹腾,躺在地上的女人也不装了,盘坐在地上,端着两只手臂看着萧崇。 萧崇也盯着她,“敢问姑娘可是娘子寨的人?” 那女人长得倒不差,用手扑了下自己脸上的灰,露出个玲珑少女的样,她轻飘飘站起来,也不看脚下,却丝毫没有踩到那些陷阱。 她也没冲着别人,直接来到了常勤面前,“你眼睛很尖啊?” 常勤不说话,眼睛甚至都不抬。一扯缰绳跳上了马,只看着远处。 那小姑娘受了冷落,完全没缓过劲来,直到贺辉从马上下来,“姑娘,我们问你的话……” “啊,”小姑娘叉起腰,“我就是娘子寨的寨主,祝小刀!” “小刀姑娘,久仰了。” “嘁,”祝小刀看着这个有些文弱的公子哥,“你能听过我?” “没错,前面确实有埋伏,”常勤依旧做自己的事情,接到云沉的旗语报告给萧崇,“打吗?” “诶!你这个人!”祝小刀气得跺脚,“我还活着呢!” 常勤拿下眼皮扫了一下她,又对萧崇冷声,“绑起来当人质吧。” 贺辉叹口气,也仰头看着萧崇,“怎么办?” “先停下来。”萧崇的手背向后一摆,“就地扎营,我们好好和这位小刀姑娘聊聊。” 叶澜抱着手臂和薛睿、萧傲两个人站在萧崇的营帐外面,薛睿手里一大把瓜子,三个人磕的十分惬意。 “你哪找来的?”萧傲问。 薛睿啧啧两声,“这女人多的地方能少得了这消遣的玩意嘛。” 薛睿又神秘道,“这可是我用美色换来的。” 叶澜翻白眼,“你这也叫美色啊,美色的标准也太低了吧。” 萧傲笑,“对啊,像我们二少爷这种才叫美色。” “会说话,”叶澜剥出一个瓜子仁,朝萧傲一抛,一抛用嘴接住,“二少赏你个瓜子仁。” “谢二少!” 他们仨玩闹的时候,常勤正好路过,瞥了他们仨一眼,路线完全没偏。 “二少,您是和常将军从小长到大的,以前就这样?”薛睿问。 “就这样。”叶澜都懒得说,“不过我告诉你们,小时候萧崇还给过常勤来个那么一下子呢,当时那血流的,哇呀……” “我哥?” “可不,我那时候就觉得萧崇不一般啊,太果断了,为了我什么都能干,”叶澜陶醉了一会见贺辉从萧崇营帐里走出来,连忙上前,“表哥,怎么谈的?” 贺辉有些为难,“这,你知道娘子寨是个女人当家的地方吧。” “嗯。” “所以她们合作的前提是为那位祝小姐找一位夫君。” “诶?!” 叶澜听了这话直接把瓜子仁一抛,冲进了萧崇的营帐。 “怎么回事!?” 萧崇被吓得一哆嗦,“二少爷!” “啊 ,是要结盟还是要结婚啊?” “这……” 萧崇的五官也纠结成一团,“这个……” “你还犹豫?”叶澜一下子觉得血气都涌到脑袋顶上,整个人都开始发晕,“萧崇,我可看错你了!” “别!”萧崇见叶澜转身就要走,忙起身拦他,一下子手撞到了桌角。 那桌子用的不是什么好料子,时间长了木头都露出来了,萧崇起的急了,没注意,被剌出一长条口子。 他嘶了一声,总算把叶澜的注意力带了回来。 叶澜一见萧崇那满手血,话都不会说了,想也没想,冲过来,“怎么样,疼不疼?” “疼。”萧崇委屈地看着叶澜。 叶澜现在哪还有生气的心思,“薛睿,”他对着外面大喊,“把大夫叫进来。” “知道了!”薛睿应了一声。 萧崇看着叶澜正细细查看自己的伤处是否残留着木屑,一脸认真的样,忽然想要不先把真相瞒一阵再说? 不过他可没有冒着让叶澜晚上睡不着的危险,小声道,“那个寨主想成婚的对象不是我。” 叶澜抬头,“那是?” 第160章 萧崇就看着自己说完话叶澜那越长越大的嘴, 忍不住伸出手, 把叶澜的下巴合起来, “我当时也是这么个反应。” “这姑娘口味挺清奇啊。” “而且还是要把常勤娶到寨子里,当压寨,”萧崇想了一会, “相公。” 叶澜的嘴长成圆形,嘴角抖了几下,放声大笑,“哈哈, 常勤他也有今天, 我要昭告天下, 让大家都乐呵乐呵。” “这件事我让贺辉去告诉他了。” “表哥?!” 不得了不得了, 这出大戏比想的还好看了。 叶澜伸出手指, 点点萧崇的鼻尖, “没想到啊, 鬼点子还不少。” “还不是二少爷教的好。” 萧崇正要继续说,薛睿带着军医走进来, 不解地看着这两个人,“怎么受了伤还挺高兴的啊?” 叶澜趁军医给萧崇包扎的功夫,对着薛睿招手,伏在薛睿的耳朵上,“这事可谁都别说啊。” 薛睿的眼睛睁得老大,连连点头。 萧傲拿着一柄长剑,正和一个兵士切磋, 两人打得正酣,常勤从一边走了过去,手里端着他和贺辉中午的饭食。 萧傲一惊,剑掉到了地上。 差点伤到他的兵士吓得不行,“诶呦,校尉,你小心着点啊,怎么了?” 观战的也发出了呼声。 常勤顺着声音看过去,偏着头,阴沉的眼神瞪着萧傲。 萧傲捂着头往另一边看,敲了下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谁忍得住啊。” 常勤没把这事放在心里,顶多就是觉得今天高阶一点的军官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奇怪而已,他走到门口,正好看见云沉守着,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慌张,难道是因为有什么重大军情? 他走到云沉边上,咳了一声,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云沉舔了下嘴唇,眼里都是无奈和沉痛的悲伤,他拿出一件玉挂饰,“将军,我家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们那的风俗是,家里有人出嫁就得给她点添样东西,所以,”云沉的语气十分沉重,把挂饰塞进常勤手里,“你收着。” “嗯?” “你永远是我的将军。”云沉使劲点了下头,转身离去,出去两步,又转回来,朝常勤深深鞠了一躬。 “等一下。”常勤听得云里雾里,“你不打算跟随我了吗?” 云沉痛心,他怎能忘记常勤的知遇之恩,在这军中,他的性格孤僻,本就没什么朋友,常勤是唯一令他敬佩并且亲近的人,“虽然和您分别非我所愿,但是我心在战场,无法停留。” 常勤的眉毛皱得死紧,这说得哪对哪啊? 不过他也不善言辞,自己要是问得多了,说不定对方会答出更加荒唐的话来,他叹了口气,把挂饰收在怀里,“我知道了。” 云沉更加痛苦,手扶着额头,“谁能想到将军竟然要以身殉志呢。” 实际上到他这里,版本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他这边听的是,常勤为了收服娘子寨,主动向萧崇请命色诱娘子寨寨主,甚至愿意做对方二房,一辈子相妇教子。 究竟是怎样的信仰才能使刚强如常勤折弯了腰呢。 云沉心里对常勤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常勤进了营帐,发现贺辉已经来了,“我还想着遣人去找你。” “不必了,”贺辉的表情明显有些纠结,常勤马上就发现了不对,“有什么事找我?” “事情……” 贺辉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这个口,但这活计又是他揽下来的,“先吃饭,”他指指桌子,“先吃。” 常勤把碗放下来,看着贺辉把碗举起又放下,终于憋不住了,自己先道,“说。” “娘子寨的那个祝小姐,叫人捎了封信来。”贺辉莫名的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他把信摆在常勤跟前,看着常勤拆信,小心翼翼观察着常勤的表情变化。 但实际上,常勤并没有什么表情。 这封信看得实在太久了些吧。 贺辉舔舔嘴唇,问,“你怎么想?” “……” 常勤抬眼看着贺辉,没有应声。 贺辉松了口气,“如果你不想要这门亲事,我马上帮你退了去,这确实太强人所难了,你和她就见过一面……” “我娶。” 贺辉整个人都僵住了,打算收回信的手停在空中,他的心跳声自己都能数出来,“你说什么?” “我娶。”常勤重复了一遍。 他没再多说,低下头,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贺辉吸了两口气,才缓过劲来,“这样啊,我没想到,”他想让自己停下来,不要再说下去了,但他还是喃喃道,“我本来还想出面帮你回绝,但现在看起来是不需要了,真好啊,没想到你也有要成家的意思了……” 他还在不断说话,常勤却放下了碗,“我吃完了。” “啊……” 贺辉看着自己眼前的碗,“我马上吃。” “嗯,”常勤站起身,“那你吃完叫别人来拾吧,刚才云沉找我有事。” “好。” 贺辉应完,垂下眼,听着常勤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坐在常勤的营帐里,手边是向常勤求亲的信,刚刚自己还亲口传达了这个消息,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震惊呢…… 常勤已经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上一次婚约也隔了很久,他该走出那道阴影了,现在答应也很正常。 那个祝姑娘性格泼辣,但武功高强,还管理着这么大个寨子,一定有过人之处才是,确实挺值得人喜欢。 对啊,很好啊,男才女貌,但为什么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呢? 贺辉默默握起拳头,他记着自己中毒之后,身体麻痹,耳边响起的那一阵阵低沉而温柔的话。 他说,“贺辉,你是不是饿了?” 他说,“贺辉,从小到大,我最感谢的人就是你。” 他说,“贺辉,我喜欢你。” 第161章 萧崇听着常勤破罐子破摔的话, 没多说什么, 只来了句自己会看着办便让常勤先走了。 常勤是真的实心眼。 就算手把手的教他, 他也不会主动追求贺辉,一来他确实不懂什么技巧,堵在贺辉那里闷葫芦一个, 别提;二来贺辉也不是能撩拨得动的人,虽然他对人亲近,可骨子里保守的劲再加上想付出一切对常勤好的心思,俩人一个什么都不做, 一个做得太多, 会成这样是早晚的事。 大家心里都着急, 可是谁也不能替当事人开这个口。 萧崇叹了口气, 杵着脸颊, 又开始想他家二少爷。 还是叶澜好, 性子直, 一说就通了。 这种时候,萧崇基本就忘记了他当年兜兜转转, 又愁又笑的单恋时期了。 “将军,”薛睿跑进来,“叶二少爷丢了。” “丢了?!” “不不,他应该是去娘子寨了,”薛睿叹口气,他一生都在耍别人,哪有被别人耍的时候啊, “我本来一直跟着他的,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 萧崇瞪了薛睿一眼,“你还能干好什么?!” 他严厉道,“我去找他,你给我在这顾着,一旦有事给我传信号。” 薛睿委屈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目送着萧崇的身影,心想,明明就是想和叶澜一起看热闹,还得骂自己一顿,何其无辜啊。  过了会儿,萧傲也进了来,一见萧崇不在,转头就走。 “诶,校尉大人,你手里拿得什么?”薛睿咧咧嘴,平常地痞流氓的模样显露无疑。 萧傲把一封信藏进衣袖,无辜道,“你说什么?” “有问题。”薛睿哼哼两声,伸出手去抢。 萧傲没他手段下流,手里的信一下子就被夺走了,急得他,“你小心点,别皱了!” 薛睿一看那信封上几个字,就惊得张大嘴,“这……” 他咂咂嘴,“你偷偷跟人家叶家小姐谈情说爱,要是被二少爷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二少爷又不是什么坏人,为什么不同意啊?” 薛睿摇摇食指,“你可不懂,他对别人不差,对自己的妹夫可就不一定了,”他想了想,“不过您们也挺厉害,兄妹俩,都……” 萧傲一个爆栗敲在薛睿脑袋顶上,“再多说我让我哥撤了你的职,我把这个装进我哥给娘的信封里,”他走到桌子边忽然又看薛睿,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为什么在我哥这,我哥呐?” 萧崇现在换了身普通衣服正在娘子寨里走动呢。 娘子寨不愧叫娘子寨,在路边摆摊的全是女人,虽然是粗人,可大多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很让人舒服。 这娘子寨其实不小,几乎是个小镇的规模。 萧崇从梁邱给的情报里了解过,最早的时候是一个村庄的女人被她们的男人欺压得厉害了,约定好了,带着孩子老人一起逃过来的。 为了避免被男人抓回去,她们自己锻炼身体,修筑防事,就这样慢慢发展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这里的女人都太强势的原因,男人反倒都文文弱弱,不过却很和善,路边有个抱着孩子玩耍的男人见到萧崇这个外人也笑了笑。 萧崇对他点头,好奇地看着这迥异的人情。 他同时也注意到,自打他进了寨门,负责守卫的女士兵就一直视他为焦点,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叹了口气,尽量不去在意,在川流的人群中找寻叶澜。 叶澜应该是早得到了消息,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以叶澜闲不住的性子,哪有热闹就一定要往哪钻。 “诶呦!”一个小女孩撞到萧崇,差点摔倒。 萧崇有些抱歉,担心地看着她,“没事吧。” 她不满地抬头看眼萧崇,整理了下自己的小帽子,仰着脑袋嚣张道,“今天怎么有这么多外乡人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乡人?” “你们一看就不一样,”小姑娘捏着鼻子,“外乡的男人都是臭的,刚刚那个也是。” “刚刚那个?”萧崇惊喜,“你见到叶澜了,他在那里?” “那边,”小姑娘晃晃拇指,“那个茶馆里,我刚说完他,他就瞪着那俩铜铃大眼瞅我,”小姑娘皱皱鼻子,“他是挺好看的啦,但是矫情死了。” 矫情。 啊,那一定是叶澜了。 萧崇顺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瞧见一个茶棚,棚子里有个人趴在桌子上,穿着月白的衫,可算找到了。 萧崇走到叶澜身边,叶澜没什么反应。 “被小姑娘嫌弃了?” 叶澜猛地坐起,眼里都是悲戚,“我做错了什么?!” 他竟然还带了把扇子出来。 萧崇看着叶澜拿着扇子点着方桌,“啊,我在罗北城那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也是出了名气的,那个小姑娘,竟然一见面就说我臭的,少爷我用来洗澡的那都是西域货!和叶熙她们那些女眷用的都是一个地方买的!” 叶澜苦着脸,“我真的是……” “行了,你看看这四周,”萧崇指指周围,“种的全是花,家家又都以买卖香粉为生,自然要比外乡人香得多了。” “我也想这么香。”叶澜嘴撅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行,待会买他两桶香粉,早晚各涂一遍在你身上,我再使劲给你按按,自然就入味了。” “入味了。”叶澜咀嚼了下这三字,觉得十分熟悉。 “二少爷,我跟厨娘学了,早上晚上各一回,把那香油抹在鸡肉上,一天啊,那鸡肉就入味了。”桃花这么说过。 叶澜呲牙,“你把我当鸡肉了!?” 萧崇眯起眼笑,“二少爷还知道怎么做鸡肉了?” “桃花说过,”叶澜嘟囔,“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上个月不是来过信嘛,说都过得安好。” “他们都以为我偷跑到长岭去看叶熙,哪知道我现在……” 萧崇叹了一声,“二少爷,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把老爷夫人他们全接出来。” “哪那么简单,”叶澜自己心里清楚的很,“现在贺影肯定更要严加看管他们了,凉儿那么小,嫂子又体弱,全靠娘亲和父亲撑着。” “以前觉得叶家铁铺那么赚钱,自己能一辈子生活无忧,但谁能想到这份财富最后成了累赘。” 叶澜连着叹了两口气,突然瞪起眼,“你安慰我两句啊!” 萧崇一愣,“比起安慰,我不是能做更多的事情吗?” “你……” 这个小崽子,又说好听话。 叶澜抿抿嘴,把之前的灰暗心情一扫而空,“你瞧,这里多好啊,干干净净的,你为什么想要这里啊?” “二少爷猜一猜?” 叶澜动起脑袋来,“这一路我们经过的几个城镇,全都是靠着一些紧俏的东西生存的小城镇,之前那个靠刺绣工艺,这个又靠香粉,都不是能在战争中容易过活的生意,”他想了想,“这些地方的人应该是最想要战争停下来的人吧。” “没错。” “所以你想团结这些人的力量,”叶澜看着萧崇的眼神里带着些许钦佩,“你的目的一直是平息战争,而不是挑起来。” 萧崇又点头,像是当年和叶澜一起讨论书中的道理似的。 越是这样单纯的样子,越让叶澜动情。 叶澜一边叹着萧崇的狡猾,一边听萧崇继续讲,“我想让北境的战事消弭,让这些活得安乐的百姓不再受苦,让各样的文化在北境全境里交流,而不是这样一个个隔离开,大家都该得到最好的。” “我现在要是表哥,我肯定也能回一大串的大道理给你,”叶澜犹豫了会,“但是我只能,”他从桌子底下握起萧崇的手,拇指轻轻按了下萧崇的虎口,两人即刻相视而笑。 “原来苗儿说的外乡人就是你们啊!” 祝小刀的声音让叶澜和萧崇都一惊,两人的手马上放了开。 “祝姑娘啊。”叶澜甩了一个自认为潇洒的笑容。 祝小刀看看他,没受诱惑,“你们是给我带信的吗,那个死人脸愿不愿意娶我?” 死人脸? 叶澜感觉这个祝小刀看起来好像眉目亲切了不少,“祝姑娘,你都知道了他是个死人脸了,还要嫁给他?” 祝小刀想了想,“我们寨子里的男人对我都太亲切了,我头一次见到理都不理我的,多不容易啊!” 叶澜使劲摇摇头,“祝姑娘,你想找这种不理人的死人脸,我认识得多啊!” 萧崇怎么都觉得这话别扭,一个眼刀飞向叶澜。 叶澜立刻正经了点,“你就为了这个要把终身大事都托付给他,你想过没有,要是他一辈子都不理你你可怎么办?” “这……” 祝小刀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惊住了,“你说的有点道理啊。” 这姑娘的脑子有点不大好使吧。 萧崇和叶澜交换了个眼神,叶澜就继续忽悠,“祝姑娘,你才几岁,别的姑娘的情郎都温温柔柔每天哄她开心,而你的,看都不看你,说句话都跟命令你似的,你受得了?” 祝小刀明显十分犹豫,“我娘都没使唤过我。” “就是啊!”叶澜的音量陡然大起来,“这种人就该让他孤单一辈子!” 萧崇听说过,假话要掺着八分真才使人信服,但看叶澜嫌弃常勤的意思,这话里十分都是真的。 “你听着,难道你就没想过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吗,里面有这个死人脸吗,他是瞪着那双白眼看着你吗?” “当然没有!”祝小刀急道,“我以后是要上阵杀敌的。” 她这话一出,叶澜和萧崇都愣了。 萧崇不敢置信的问,“你想做什么?” “上战场啊!”祝小刀很骄傲,“不只是我,我们寨子里好多女人都这么想。” 萧崇突然明白,“你想嫁给常勤,该不是想跟着他上战场吧。” “对啊!”祝小刀终于看见个明白人,“你看他指挥别人的架势,一看就是个很有经验的军人,跟着他肯定能学不少东西,到时候我就回来,领导我们寨子里的娘子军,统一北境指日可待!” “诶?” 第162章 叶澜正襟危坐, 看着萧崇, 呵呵笑了一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找了半天最大的敌人就在眼前啊。 萧崇缓了缓,问祝小刀, “这些事情,你对你娘亲说过吗?” 祝小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舔了舔嘴唇,“怎么, 你还想告诉我娘亲?” “你娘的信里写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萧崇都不敢喘大气, “那信里写的是让你招常勤为婿, 还要他留在娘子寨, 收住你的心, 让你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的事情。” 祝小刀气得站起来, “娘亲怎么可以这样!?” “我嫁人了什么事情就都可以做主了!” 祝小刀匆匆跑了,把叶澜的“再见啊, ”全抛远了。 萧崇啧了一声,“我还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孩子。” “你见过的还少啊,”叶澜拍了一下萧崇的后脑,“就说桃花,叶熙两个,哪一个不比男人厉害,恨不得吃了谁似的。” 萧崇点头, “也有道理。” 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个苏小姐二少爷你还记得吗?” “常勤那个前妻?” 萧崇噗嗤笑出来,“这话你可别乱说,坏了人家的名声。” “也对也对,”叶澜点头,“那该叫什么啊?” “可找着你们了!”萧傲突然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军营里出大事了!” “怎么了?”萧崇示意他慢点说。 “常将军和贺少爷打起来了!” “什么!” 叶澜和萧崇齐声道,和萧傲一起往回跑。 等到他们到了军营,只见贺辉和常勤手里各执一把剑,站在一片空地上。 士兵们谁也不敢上前劝,自觉地站成了一个圈,一见萧崇他们,又连忙让开了一条路。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常勤的哪根筋搭错了。 叶澜大声喊,“常勤你疯了,表哥身体刚好,你跟他比武?” “是我自愿的。”贺辉转过半个身子和叶澜解释,他连这种时候都不忘了一定要对着别人的眼神说话以表尊重。 “你自愿的?”叶澜气得说不出话,“都疯了!” 萧崇把叶澜往旁边一拉,正色道,“比武可以,放下武器,点到即止,没必要弄出血来。” 常勤眼神一凛,手里的剑抛了远。 贺辉也颔首,把剑在一旁放好。 他们俩的距离也离得近了,四周都在窃窃私语,他们俩却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贺辉抬眼,正视着常勤。 这是长久以来,他们两个第一次这样对视。 叶澜皱着一张脸看萧崇,小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真打起来怎么办?” “我不信他们谁下得去手。” “常勤他不是一般人,他疯起来谁拦得住?”叶澜的表情夸张,却被萧崇一把捂住了脸。 萧崇同时还对周围人扬扬下巴,伶俐点的都知道这是赶人呢,拽着那些看不懂气氛的一起离开了。 这片空地上彻底空了下来,只剩了那两个人站着咫尺的距离,谈着各在天涯的心。 萧崇使劲拉着叶澜,手臂勾着他的肩膀,几乎是拖着,才把叶澜拖回营帐里,“二少爷,你就别管了。” “别人我也就不管了,常勤个疯子,万一突然闹起来,我表哥哪管得住?” “贺辉都管不住,咱们就更不可能了。”萧崇就事论事,“要是他们自己都不能面对对方,那外人掺和进去只会让事情更难办。” “我是他表弟!” 萧崇眼神一严肃,叶澜也不闹了,一屁股坐在萧崇的椅子上,两条腿搁在桌子上,“气不过啊。” “那想点别的,”萧崇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在叶澜面前甩了甩,“猜猜是谁的信?” 叶澜抬头瞟了一眼,看到寄信人的名字,眼睛都弯了,“老师!” “嗯,”萧崇把信交到叶澜手里,“老师帮我们和中原的朝廷说好了。” “什么意思?” “我不是有跟你说过,萧家有位小姐加到了武阳李家吗,”萧崇看叶澜乖巧听着,就继续道,“虽然为妾,但是最后当了皇上的却是这个庶子,”萧崇看着叶澜的眼睛越睁越大,“也就是说现在中原的皇帝和我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脉,怎么样?” “那岂不是,”叶澜使劲点了点头,“我睡了一个中原的大贵族?” “诶?” 叶澜哈哈大笑,“然后呢,因为你们是表兄弟,他就打算帮你?”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萧崇指指信,“老师说了,这位皇帝很会分析利弊,想要插手北境的政局。” “他想干什么?”叶澜警惕道。 “他想和北境交好,达成两地的和平,毕竟中原这一场内战下来也是元气大损,而其他的势力对中原实在不那么友好,只有我们了。” “他们能帮咱们什么?” “中原有什么?” 粮食,武器和无尽的财富。 “但是他们绝不会出兵。”萧崇答,“同时如果我们在北境成了事也要至少维持边境内外五十年的和平。” “啧,五十年。”叶澜哼了一声,“这皇帝也是给他自己一条后路啊。” 萧崇点头,“没错,我觉得我们家的人都挺聪明的。” “你还聪明?”叶澜对着萧崇勾勾手指,萧崇立刻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谁知叶澜使劲在萧崇的脸上咬了一口,“聪明的话就该这时候找个好姑娘娶了,而不是绕着我这个大男人……” 叶澜怎会不知道,萧崇的路越走越平坦,自己已经慢慢变成他路上的绊脚石了,而且萧崇离权力的顶点越近,跨过自己的抉择就越是必需。 但萧崇像是从没想过这件事,又或是他早就想开了。 叶澜的眼红红,看着萧崇似笑不笑的脸,使劲抱住他的脖子,他怎么舍得放弃这个人。 萧崇轻轻捋了下叶澜的脖子,“不舍得就抱紧点。” 叶澜瘪起嘴,“我也跟你打一架好了。” “嗯?” “你打赢了我就留在你身边,我赢了你就留在我身边。” 萧崇笑得不行,点头亲了下叶澜的脖子。 又忽然想到,“外面打完了吗?” “啊对。” 美色误国啊! 叶澜不满地推开萧崇,起身掀开营帐的厚帘子,去看刚刚贺辉他们比武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 贺辉被常勤扛在肩膀上,半点挣扎不得。 他习武本就比常勤晚,这刚恢复的身体也确实没什么劲,只是他觉得自己总该跟常勤有个了断而已。 但没想到,常勤的功夫竟然比自己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自己还没看到他出手,转眼就已经被扛起来了。 常勤使劲把贺辉摔在床上,绷着脸问,“为什么答应和我比武?” 这回换贺辉沉默了。 “你明知道会输?” “你想我娶她,我娶,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按着你想要的方式生活,也不行,我说喜欢你,也不行,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贺辉震惊地抬起头。 “对,我知道那时候你听见了。”常勤的牙齿都在颤,“叶澜想骗我,但我不能再骗自己了。” 贺辉看着一行眼泪从常勤的眼睛里落下来,鬼使神差地,他站起了身,抬起了手指,没在意常勤的颤抖,像触碰圣物一般,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动作,点在了常勤的下眼睑上。 常勤的嘴微微张着,显然他也吓到了。 “我不值得你这样,”贺辉看着常勤,“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我一开始和你玩,是觉得这样会显得我心地很好,母亲会表扬我;而后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和别的人在一起,我就不会那么显眼了;时常护着你是因为……因为我只有你了。” 贺辉把一直埋在心里的阴暗情绪说出来,整个人都近乎崩溃,紧咬着牙,“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所以才会想试探你,我以为你不会同意的,我以为你……” 他甚至喘不过气来…… 常勤看着这样的贺辉,心被捣碎了似的疼。 听不下去。 表面那样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内心里竟然这样自卑。 可他不该这样。 他是被众人捧在手上的少爷,他应该自信,可以任性,值得一切善意。 可这些对贺辉来说原来是那么遥远。 他为了像光一样生活,把自己所有的暗都藏在了夜里。 常勤突然抱住贺辉,明明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为什么还要彼此折磨,为了那点可悲的安全感,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衡把对方推得那么远。 贺辉睁着眼,不敢相信,自己把最不堪的第一面都表露出来,常勤竟然没觉得被利用,反倒还愿意…… 他头一次,顺从内心,任性道,“别离开我好不好。” 第163章 萧崇坐在营帐里, 对面坐着的事祝小刀的母亲, 也就是娘子寨真正的当家人。 她长着男儿一样的剑眉, 英气十足,给人的压迫力十分不一般。 “小刀真的和你那么说?” 萧崇点头,“祝夫人, 我知道,你管理娘子寨并不容易,一下子让你把苦心经营的寨子归附于一个你不熟悉的组织很难,你想要以联姻这种方式……” “其实, ”祝夫人呼了口气, “我没有联姻的意思, 让小刀找个外边的男人我根本放心不下, 但如果那位将军愿意好好呆在小刀身边照顾她, 倒也不是件坏事。” 萧崇有些为难, 硬着头皮听祝夫人继续讲。 “可小刀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我就不得不干涉了。” “您想怎么干涉呢?” “结盟的条件可以不变,娘子寨独立太久了, 与外面多交流交流我没什么意见,”祝夫人这话倒是非常通情达理,“可你们必须要帮我打消小刀那不切实际的念头,上战场打仗,”祝夫人叹口气,“想什么呢。” “明白了。”萧崇点头。 “我们寨子里自己人的话她是不会听的,”祝夫人又连叹两口气, “实际上也不只她一个人这样,寨子里许多年轻姑娘都这个念头,她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以她们的脾气秉性,到了外面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祝夫人,”萧崇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我并不觉得世情有你想得那么险恶。” “什么意思?” “北境与中原终归是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束缚,女人当家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贵寨的姑娘真的想要参军,其实我们也可以接受她们,以她们的武功和勇气,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并非天方夜谭。” 祝夫人不可置信的盯着萧崇,这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 “你,你不嫌女人会拖累?” “凡事只分能力大小,哪里分男女之别。”萧崇认真道,“如果姑娘们真有心,通过最开始的体格测试,我愿意带她们行军,待遇与男丁相同。” “可小刀她……“ “夫人,我明白,没有一个娘亲愿意送自己的孩子进军营,但是孩子的命运在他们自己的手里,你生育他们,不是为了控制他们,对吗?” “我……” 祝夫人一直看不起自以为是的大男人,越是身居高位的越是让她作呕,可她没想到,萧崇,一军之主,竟然有这样的胸襟与远识。 “娘子寨的环境固然优越,女孩子们可以随她们的性格做任意她们想做的事情,可她们的世界太小了。”萧崇看着祝夫人,“年轻人,谁愿意困在一方天地之内一辈子,祝夫人,你可以吗?” 祝夫人怔愣地看着萧崇,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萧崇呼了口气,站起身,为祝夫人掀开营帐的帘子,“我等你的决定。” 祝小刀老远看着她娘,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叶澜,“怎么,我娘的表情那么难看的?” “难看就对了,”叶澜挑挑眉毛,“这就说明萧崇说到她心里了。” “什么意思?” “说实话,你这个脑子,不大适合从军,你觉得呢,大小姐。” 祝小刀使劲向下一跺脚,叶澜立刻嗷的跳了起来。 “我看你这种弱弱的更不适合参军。” 叶澜正好看到萧崇出来,单腿蹦了好几下藏在萧崇的身后,“我可以走后门,你行吗?!” 祝小刀脸都气得鼓起来了,挥着小拳头就要找叶澜,萧崇一把接下她的拳头,两根手指就控制住了她的手腕,“你要想参军的话,第一件事就是服从命令,以后他说的话都是最高指示,不从不行?” “可你不才是领导全军的人。” “他是领导我的人。”萧崇越是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叶澜心里就越舒服,他从后面抱着萧崇的腰,下巴搭在萧崇的肩膀上,朝祝小刀又吐舌头又挤眼睛,得意的不得了。 祝小刀哼了两声,又想起,“如果我娘还是不答应,你们会让我偷偷参军吗?” “这个……” 萧崇不语。 “当然不行。”叶澜终于正色,“这件事非得要你娘同意不可,不然她就没办法真正认同我们,也不会原谅你的任性。” 祝小刀两只手背在后面,仰着头看叶澜,终于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像是长大了十几岁,和她以后带领娘子军征战沙场的时候一样。 把祝小刀送走之后,萧崇便抓着叶澜的手,“二少爷,我也是从祝夫人那听到的,这娘子寨边上,有处小丘,那的日落特别美,我们去看看吗?” “哪里?” …… 叶澜坐在马上,萧崇牵着马绳走在前面,两人的速度不徐不快,这样的悠闲时刻对二人来说都太难得。 “我还记得刚刚学马的时候,”叶澜的手扶在马鞍上,脚不好好放在马镫里,一个劲乱晃,“我们也是这样。” “那时候还不觉得二少爷是个好人。”萧崇搭话。 “什么?!” “你想想,那时候二少爷,不学无术,成天就带着我到处闯祸,一点稳重的样子都没,还总拿话怼人,根本不温柔……” “诶诶,行了行了,我有那么差吗?” 萧崇看着前方的夕阳轻轻笑,故意道,“有啊,当时我每天就想着怎么逃出叶府,逃出你身边。” “哦!”叶澜大声地应,“早就知道你是个小没良心了。” 他降低了音量,像是说给自己听,喃喃道,“我也想放你自由啊,可你太小了,在罗北城无依无靠,我总想让你过点好日子啊。” 萧崇抬头看着叶澜,“你说什么?” “没什么。”叶澜嘟着嘴,鼻子上挤出几道皱纹,“骂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呢。” 萧崇的手轻轻按在叶澜的腿上,“二少爷,”他把马绳在手心里卷了一圈,“叶澜,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遇见我,后悔收留我,后悔为了我放弃了你本来的生活。” “你猜?”叶澜的身子慢慢俯下。 天边的落日把周围的一切都照的通红,包括亲吻着的情侣的脸。 …… “我们还是换个日子吧。”贺辉看着旁边的常勤。 常勤的脸黑的和冬天烧的煤炭一个色。 他计划了好几天,想找个气氛好的时候和贺辉…… 现在不仅自己的事情没点进展,还白白看着别人幸福的身影,堵了一喉咙的嫉妒。 “不然咱们远处看看也好,”贺辉以为常勤是生气了,连忙道,“景色是不会变得啊。” “我不是说那个,”常勤叹了一声,有些不满地看贺辉,“你不用顾及着我。” 贺辉两眼无辜,让常勤所有的气都泄了下去,“走吧,回去,我陪你下棋。” “好。” 贺辉一笑起来比那落日好看百倍。 这边欣赏美景的时候,梁邱可就没这个心思了。 他看着堆在桌上的情报,额头的青筋几乎都要爆出来了。 梁肆一见他这个脸色,就觉得情形不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到门边,刚要撤步离开, “等等。” 梁肆暗自叹了口气,上前,等着梁邱的下一步命令。 “这些都是什么?”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梁肆的眼睛瞟向别的地方。 “哪来的?”梁邱烦躁地把卷宗往地上扔,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阳光了,再加上一直处理事情,整个人戾气大到不行,逮到谁就要发一通脾气,吓得他的属下大事小情都要通过梁肆转达才行。 毕竟梁肆早习惯了梁邱那怪脾气,沉默应对一切。 “就不能给我分个类吗,我养着他们当搬运工的吗!?” 梁肆低着头,视线又移到自己的脚面,等了好一会,梁邱终于有了点发泄完了的苗头,梁肆才抬头,“要出去看看吗?” “出去哪里!?”梁邱一脸的凶神恶煞。 梁肆的脚尖点了点地,“就是外面,今天有星星。” “你不知道现在多少人盯着我,等着我露头吗?”梁邱喘了会气,从座位上离开,走到梁肆边上,倚在梁肆一边的墙上,语气软了下去,“那么想出去?” “我可以保护你。”梁肆答。 梁邱抿了抿嘴,手指撩了一下梁肆搭在两鬓的刘海,他挺喜欢梁肆这回梳的新发式,“好,就一会。” 地宫很大,有很多的出口,专门为了逃命用。 梁肆他们选的出口一直延伸到罗北城外,这里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很容易逃脱。 谁大概都没想到,这个出口其实就在当年贺玉的宅子里。 梁邱早就看上了这个宅子,建得那么风雅,废弃了实在可惜。 他们两个人通过水井里的密道爬到了宅子里。 宅子里已经一片乱了,贺影肯定叫人从里到外搜了一遍了,他哥任何有点价值的东西都被他搜刮走了。 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啊。 梁邱坐在主上的屋顶,俯望着这一片狼藉。 梁肆却仰着头,看着那无垠星河。 “你喜欢星星?”梁邱问。 “嗯。” 梁邱看着梁肆的侧脸,因着一直待在地下,梁肆的肤色已趋近苍白了,他脸颊下一些细细的青色血管在冷色的夜光下都能看得清。 梁邱把鼻尖抵在梁肆的脖子上,呼吸着梁肆身上的气味。 稀薄的,但是令人着迷的气味。 梁邱想,可能是月亮的味道。 梁肆没什么反应,依然仰着头,“少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嗯?” “你说过的,等所有事情结束了,就会把这地方重新修缮一遍,住在这里。” “我哪做的了主,要看萧崇他们了。” 梁肆不再搭话。 梁邱也乐于享受这一段沉默,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说话最好。 他的手伸进梁肆的衣服里…… “少爷,这可是在房顶上。”梁肆觉得实在有些过分,“我想让你看星星的。” “你就是我的星星。” 这种敷衍的话。 梁肆按住梁邱的手,有些严厉地看着梁邱,“我不是星星。” 梁邱有些扫兴地抽出手,“星星哪里不好,”他打了个哈欠,直接躺了下去,腿翘起来,“多好啊这星星。” “因为老爷给你的信对不对?” 梁肆直觉梁邱今天的态度绝对有这件事的影响。 果然,一听到这句话,梁邱的脸色就变了变,“这些事情不该你管。” 梁肆用眼睛瞟了下梁邱,他还不乐意管呢。 梁肆的脚搭在屋脊上,一下一下的点着,脖子仰着,只看天上的星星。 梁邱把一只手枕在脑后,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只沉默着,直到梁邱终于开口,“他要我同贺影合作,不然就端了我的地宫。” 梁邱看梁肆不应继续说,“我说我要考虑一段时间,但是最后我还是要拒绝。” “可我,怕连累到其他人。”梁邱叹了口气,又不再说了。 梁肆却把头低了下来,好一会儿,他也躺了下来。 “怎么才能不连累到其他人?” “这个啊,”梁邱侧过身,用食指按住梁肆的鼻子,“就是我们现在私奔出城,跟着叶澜他们,落草为寇。”说完梁邱哈哈笑了两声,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点疯狂。 “那别人呢?” “我爹找不到我,也不会怎么样,”梁邱努努嘴,“但也不一定,他,呵,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所以说,只是个玩笑话。”梁邱的语气有些失落,他一手建立起这么庞大的组织,没想到最后会成为自己的拖累。 “你说过,成大事者不应该有感情。” 梁邱闭着眼,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明天早上,”梁肆淡然开口,“每个人的屋子里都会摆着一封信,让他们各自逃命去的信。” 梁邱一惊,坐起,看着梁肆,“你在说什么?” 梁肆吹了一声口哨,宅子里忽然传出两声马嘶,让梁邱的眼睛睁得更加大,“这是……” “我和你,现在私奔出城。” 梁邱的表情全僵在脸上,眼见着梁肆缓缓起身,“你想离开这里吗?” “你一早就准备好了?” 梁肆咬了下嘴唇,他知道承认了意味着什么,他不经梁邱的同意,私拆信件,是犯了梁邱管人的大忌的,“对,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也可以,”梁肆从腰间抽出匕首,递到梁邱眼前,“杀了我。” 什么? 梁邱又气又想笑,梁肆的脑筋为什么就这么直? 梁邱把匕首拿在手里,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反手接住,凑近梁肆的脸颊。 嘴唇微微刺痛,被挑破了一点。 一点也不痛,却让梁肆缩了一下脖子。 下一刻,口腔里就蔓延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梁邱一边舔舐着梁肆唇上的鲜血,一边和他接吻。 这就算惩罚吧。 梁邱一只手捧住梁肆的后脑,另一只手把匕首重新插回了梁肆挂在腰上的鞘。 …… “呐,这就是我出现在这的原因。”梁邱摊手,看着在座众人,还挺得意的。 叶澜点点头,“前面我明白了,之后呢,你们在屋顶上还干什么了,那宅子现在是不是都被你玷污了?” “是啊,所以成了事,那宅子必须给我。”梁邱一向不懂什么是廉耻。 叶澜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你以后离我远点!” “我还不乐意碰你呢。” 常勤的眼睛在俩人之中转了一圈,“还有别的事吗?” “别这样,”贺辉拦着他,“我们几个好不容易凑齐了,怎么也该庆祝一下吧。” 话音刚落,云沉走进来,“将军,晚上办篝火会的令已经传下去了。” 常勤点头,“嗯,”他又问贺辉,“没事了吧。” “还是我们家常少爷知道我的好,”梁邱朝着叶澜吐舌头,“我有的是大腿可以抱!” 叶澜眯起眼,哼了一声。 萧崇看叶澜那明明是高兴的样子,也任他们俩接着吵了,“云沉,正好,你把梁肆带到准备好的营帐去吧,他一路上戒备,现在肯定累了。” “诶,”叶澜叹了口气,“我就心疼梁肆,去哪都得顾着你,小身板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也心疼萧崇啊,你看看你胖的,”梁邱咂嘴,“不说睡不着瘦得皮包骨了嘛,骨头在哪呢?” “你……” 叶澜指着梁邱,气得浑身发抖。 贺辉看他彻底消停了,终于轮到自己跟梁邱说话了,“之前解药的事情,谢谢了。” 梁邱听到这个,抿了下嘴,“这件事,那药,其实是贺玉的人给我的。” “什么?!” “贺玉被贺影软禁在贺府里,生死未卜,他的人也都悉数归顺了贺影,”梁邱看着贺辉,“但你别以为他真的是想救你,我觉得他应该只是不想让贺影赢而已。” 贺辉的眼神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 梁邱长叹了口气,“你们家这些事,不过就是他们两兄弟在较劲而已,你从来都是他俩争斗的牺牲品,”他又对常勤道,“你和他待在一起这么久了,就不能把你那点狠心教教他,善良得跟只小绵羊似的。” 常勤啧了一声警告梁邱,不代表说的是好话,就能这么调侃贺辉。 梁邱赶紧举起两手投降,他才刚落脚,可不想把人都得罪光了,于是转向问萧崇,“那个小姑娘呢,要嫁给常勤的。” 常勤“啪”的拍了一下桌子,“你不累吗?” “累累累,”看来几天赶路,知道的消息不够及时,说错话了,梁邱连忙应声,扯着梁肆的袖子,一边念叨,“瞅瞅,寄人篱下什么滋味。” 梁肆心想还不是你的嘴太坏,让大家讨厌。 萧崇揉揉耳根,“好像很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是啊,”贺辉太久没见到这景象了,竟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他笑笑,“但是能重新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叶澜也偷偷笑了,不过他笑到一半就又想到罗北城里还消息不明的家人,连梁邱这个可以接应的人都不在了,那他们…… 萧崇瞧见了叶澜的样子,暂时却没什么办法能够给他安慰,也默默叹了口气。 等到了晚上,大家点起了篝火。 士兵们难得这样的时候,都围着篝火唱起了家乡的歌。 娘子寨里蜂拥着参军的女兵成了新风景,她们围绕篝火跳舞的美丽身姿让那些平常性格粗糙的汉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谁也不敢上去搭话,这些姑娘跳舞时候柔情万千,训练时候可是把他们折腾的够呛了的。 叶澜枕着萧崇的肩膀,“要是一辈子能这样多好啊。” “我还以为你的一辈子是要冬天躲在中原取暖,夏天回到北境避暑呢。” “你还记得?”叶澜笑,这是他以前冬天冻得出不去门的时候对萧崇说的。 “二少爷告诉你,什么是人生!”那时叶澜裹着个大被站在床上比划,“那就是冬天躲在中原取暖,夏天再回来避暑!” 萧崇就蹲在地上给他生火盆,“行,二少以后就那么过一辈子吧。” “对,一辈子!”叶澜激动地把被子掀开,而后迅速地合起,牙齿颤抖地看着萧崇,“这火盆一点用都没有。” “顶多再让你等一个冬天。”萧崇对叶澜道,“顶多。” 叶澜的嘴边有不可察觉的笑意,只要是萧崇的承诺,一定有实现的那天。 然而在篝火照不到的暗处,成渊默默看着他们两个人,心里一凉。 这般下去是绝对不可以的。 不管是对长岭的未来,还是小主人。 如果非要个人要来做恶人的话,那只有他了。 这么想着,成渊把酒壶放在了地上,起身回营帐。 他身边的萧傲注意到这,寻思了一阵,也站了起来,跟在了成渊的身后。 第164章 成渊行军多年, 经验丰富, 走几步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 回头一看,萧傲也随着停下。 “萧傲?” “我有事和您说。”萧傲站得笔直,夜色蒙在他的脸上, 让成渊不由得有些不安,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么晚了,又都刚喝完酒……” 成渊的话停在一半,萧傲的坚定表情让他不能不正视起这件事来, “好, 你跟我进来吧。” 萧傲点头, 跟随着成渊进了他的营帐。 成渊的营帐都是老兵的气息, 里面的东西估计比自己的年岁还大。 萧傲其实和成渊不怎么合得来。 成渊只跟着萧崇, 对自己也不上心, 但也不差, 只是总当孩子看。 也是,比起可靠的萧崇, 自己确实没那么值得人注意。 萧傲心里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几分重量,不过他一定要说,“成伯伯,我哥的事……” “怎么?”成渊端坐在位子上,用手遮住了桌面上展开的信件。 “你是不是打算告诉狄叔叔他们?” 成渊上下打量了一遍萧傲,道,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哥的事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 成渊的语气冰冷,“我不能让小主人这样下去,他这样会毁了自己的。” 这话说得好笑,“为什么他这样毁的是他自己?” 萧傲正色,“我哥,从小为了我和娘亲,把自己卖为奴隶,在叶府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他能找到一个同他相知相爱的人,你说这是毁了他自己?” 成渊抬起眼,不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为私情所累,他是要成为天下之主的人!” “想要他成为天下之主的人是你们,不是他自己,”萧傲的模样大多遗传了萧夫人,有些女相,又爱笑,没人见过他生气时候的样子,但现在,见过大世面的成渊竟觉得萧傲的气场有些骇人,“小时候我不懂,但我现在很清楚,你们拥戴我哥,只是因为他姓萧而已。” “没有错!”成渊大方承认,“是,因为你们姓萧,你们是萧寒天元帅的后嗣,你们有着无畏的血脉,我们期待追随这个姓氏成为人上人,”他的眼里盛着光,“打从年轻时,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姓,你觉得凭萧崇这样的小毛孩子凭什么让我们俯首,而他享受这份尊贵,就该约束自己,”成渊坚定道,“这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代价。” 他字字果断,让萧傲一开始的锐气俱收,他突然问,“我爹,也是因为这个吧。” 成渊的眼神一怔,沉重道,“没错,大帅当年就是抛却私情,以身殉了他的道义,你们作为大帅的继承人就应该像他一样。” 长久的沉默之后,萧傲竟然笑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萧傲的记忆本就很模糊,关于儿时的印象就只有那望不到头的雪而已。 虽然每天都在下雪,但他从没有觉得冷过。 一个比自己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总是抱着他,“傲儿乖,娘亲很快就会带吃的回来了,你先睡,乖乖睡。” 就只记着这句话。 萧傲一直印在脑子里的,关于萧崇的唯一记忆就只有这么句话。 “傲儿乖,乖乖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人不见了。 那之后,他的童年只有不断流泪的母亲的脸。 但萧傲还是感觉不到寒冷,那双抱着自己的手原来变成了炭盆里烧的火热的木炭了,好像更暖和了呢。 他还不如萧崇,他连萧寒天的影子都没见过。 尽管不知道这个人对这个家到底有什么好处,但是萧傲还是对着狄洪立下誓言,定要为父亲报仇。 他还记得他接着母亲到长岭的时候,母亲流了一晚泪。 她说她最不想就是萧崇和萧傲走上萧寒天的老路。 但是娘亲,我可能做不到了。 “那与其在我哥哥身上费力,为什么不拥戴我呢?”萧傲笑得阳光,眼里却带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认真地看着成渊,“我也姓萧。” 成渊一愣,低下头,“嫡长才是……” “立贤也自有之。” …… 萧傲走出成渊的营帐,神情有些恍惚,薛睿正跑过来,气喘吁吁,“可找着你了,将军还怕你喝多了呢。” “怎么可能,”萧傲笑,“我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他就是担心你呗。” 萧傲弯起眼睛,“我这么大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啊。” “他是你哥啊,当然担心。” 萧傲抿起嘴,没再搭话,薛睿说什么也就只笑笑而已。 等回了自己的营帐,薛睿就又别处寻酒了。 萧傲看着已经生好火的炭盆,猜想应该是萧崇早就让人做好的,他的眼眶被火焰灼得发烫。 是了,他总要还给他一个不会寒冷的冬天。 第165章 梁邱刚到军营几天, 要处理的事情比叶澜还要多, 萧崇几乎把文书类的事情全都推到了梁邱的案上。 “这, 这还不如在罗北城待着呢!”梁邱牙根痒痒,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萧崇的主意。 这叶澜, 拿人当牲口用,还不给喂草的。 “梁肆!”梁邱喊,半天都没人应,他忽然想起来, 早上的时候梁肆说过, 到了这军营里, 也不会有想着刺杀自己了, 所以想和军队里的人切磋一下功夫, 早就出去了。 梁邱一阵头疼, 也掀开营帐的帘子, 走出去,正听着外面有人的拍掌叫喊的声音。 凑近一看, 才发现是有人比力气。 有两个差不多六十斤的大石锁立在中央,几个人排队,轮流试着举起,谁坚持的时间长,就算赢了。 梁邱眯了下眼睛,对这种野蛮行径很不喜欢,直到看清中间参赛的人里有梁肆。 梁肆这身材在其他彪形大汉的遮掩下毫不起眼, 但一轮一轮下来,他竟然撑到了最后。 梁邱不屑,梁肆从小练武,多的是技巧,举起几个大石锁哪是难事,但却不由自主地往人群里靠。 萧崇是裁判,站在中间,看到梁邱走过来自然给他让了个位子。 梁邱哼了一声,“你把文书都给我了,就来忙这事?” “那些啊,”萧崇摇头,“你该知道,那些都是二少爷让送过去的,他说你适合做这些。” “呸,”梁邱恨恨地咬紧牙,虽然他一开始就打算帮萧崇做这些,但好歹也得给几天休息时间吧。 他刚要继续说,就听见周围人大吼起来,往前一看,梁肆和另一个大汉一人拎起了一个石锁,他还是他头一次看梁肆那么费劲的样子,额头上都有青筋暴起,“这石锁是六十斤的吗,怎么看着这么大?” 萧崇回答,“这是八十斤的,特制的,专供军营的。” “这还不得伤着,”梁邱对梁肆挥手,示意他放下,可梁肆根本没看他,咬着牙撑着。 萧崇看眼梁邱,“他应付的过来。” 果然,和梁肆较劲的那个大汉渐渐撑不住,石锁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但很快就被其他人的欢呼淹没了。 梁肆松了口气,尚有余力把石锁安放在地上,两手举起,摇了摇,算是感谢众人。 萧崇站出来,“梁肆胜,今天赌得这瓶酒归他了!” 他把一个白瓷的酒瓶交给梁肆,“呐,不是什么重礼,就是个彩头。” 梁肆摇头,他并不在意这些,他拿着酒瓶,对着梁邱摇了摇,“少爷,有酒喝了。” 梁邱被他脸上的得意表情惊得心里一颤,眼睛眨了一眨,好像他从没有见过梁肆这样…… “嗯?”萧崇见梁邱不答话,就碰了一下他,“他说你昨晚上就嚷嚷着想喝酒才来参加这个的。” “啊。我又不是没钱,自己买不就好了。”梁邱回答道。 梁肆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抿了下嘴,没再说话。 萧崇撇撇嘴,这时候他也不能掺和什么,就朝两边挥了挥手,叫大家都散了。 他也没管梁邱他们,直接回了自己的营帐,一掀开帘子,发现叶澜竟然在写字。 “这是什么?” “家书,”叶澜脸上的表情都很温柔,“写给娘亲的。” “都写了什么?” “写我天天游山玩水有多幸福呢,”叶澜忽然笑道,“我觉得等天下太平之后我就该去做个专门写话本的,我编故事的能力现在没几个人比得上了。” 萧崇看着叶澜苦中作乐,莫名心疼,走到他边上,“很快,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嗯,我知道。”叶澜应,“所以我更得好好练练这个文笔了。” 萧崇忍不住笑了一下,“现在有了中原的支援,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如果你想的话……” “我不想,”叶澜放下笔,气哼哼地看着萧崇,“挺好的人,怎么天天把我摆在第一个,怎么,到时候你让我当皇帝呗。” “如果你想的话。” 萧崇说的实话,他真的愿意,也有这个能力。 “你!”叶澜使劲深呼吸了下,“这也就是我定力好,你要是喜欢上个什么见利忘义的怎么办?” 萧崇乖巧地看着叶澜,紧紧盯到他气消,“二少爷?” “行了,别这么看我,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不是找了信使嘛,那天河湾的人怎么说的?” “他们的态度很暧昧,”萧崇道,“毕竟他们其实算不上北境境内,如果他们实在不愿意,倒也没必要强求。” “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萧崇话锋一转,“他们想见成伯伯。” “见他?”叶澜都快忘了这么个人跟在军里了,这一路成渊都没参与过他们的事情,几乎一个局外人的样子。 可他怎么会那么简单,叶澜沉下心来,该不会是…… 他抬起头看萧崇,发现萧崇在瞧自己的信,一时羞耻,扑在桌上,“不许看!” “不是说以后要写话本的嘛,总要让人看的啊。” “那时候是要钱的,现在你给我啊?” 萧崇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两个铜板,“市面价这样很高了。” 他把叶澜抱起来,搁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起信来。 叶澜想抢,他就举起来,这使得叶澜更气,小时候就该天天压着他肩膀,不许他长个! 第166章 天河湾的风景实在是北境少见。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 是因为一条大河自雪山上而行, 仿佛从天上流下来的似的。 这条河就叫天河。 天河几乎流经北境所有繁华的地带, 这块冰冷的土地上之所以能长出植物,大多和天河的滋润少不了干系。 而就在这个地方,天河转了个弯, 因此有了这么个名字。 虽然其他地方都已是夏天,但这里还是冒着凉气。 萧崇抱着一件貂裘大衣,站在河边,老母亲一样看着叶澜, “二少爷, 穿上吧, 凉。” 叶澜把雪水捧在手心里, 脸埋进去, 毛孔冻得一缩, “嘶。” 萧崇看得焦急, “你一旦染上风寒就不容易好,快别玩了。” 这个人真是…… 叶澜咬着牙看着水池里扑腾的一班士兵, 走回萧崇身边,阴沉沉地盯着萧崇,心想必须用狠毒的眼神让萧崇明白自己的不满。 但萧崇显然没这个自觉,把叶澜裹成一个团好像给他什么成就感似的。 他满意地拍拍叶澜的肩膀,“挺好,要是早晚觉得凉一定要记着跟我说。” “哼!” 萧崇侧头亲了一下叶澜的耳朵,“乖。” 叶澜整张脸刷的通红, 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跳三尺远,“你干什么?” 萧崇笑,“没人看这里。” 即使这样,叶澜也皱着鼻子,“那也不行。” “诶呦,还知道羞耻呢,”梁邱溜溜达达地从叶澜边上走过去,用雪水洗了把手,冻得肩膀一耸,看向萧崇,“你那个成伯伯找你。” “现在?” “没错,”梁邱转过脸来,慵懒道,“我猜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事?!”叶澜上前问。 梁邱朝叶澜勾勾手指,在叶澜凑到梁邱边上的那刻梁邱抬起两只冰凉凉的手,伸进叶澜的脖子后面。 “啊!”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叶澜。 叶澜半张着嘴,追着梁邱一阵跑,但无奈他这貂裘实在有些重量,怎么也追不上,一会就要蹲在原地哼哧哼哧一会,再接着跑。 萧崇看他玩得高兴,就默默地往成渊的营帐走去。 成渊见萧崇进门,先是让萧崇坐下了,“你知道天河湾的首领是谁吗?” “不大确定,但是猜到一些。” “因为他要找我谈话,所以你猜他是你父亲的旧部?” “没错。”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成渊问。 “猜到了。” “没错,他就是当年把你母子三人抛弃且把所有盘缠盗走的于仁。” “于仁?” “是了,”成渊长叹一口气,“仁义道德的仁,多讽刺啊。” 萧崇的眼里渐渐泛起寒意,“您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见他。” 萧崇抬眼看成渊,他知道萧寒天治军极严,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落井下石的叛徒,所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天河湾我们就一定要拿下来。” “对,”成渊坚定道,“但是这场战,我要亲自指挥。” “成伯伯?”萧崇有些担心。 虽然让成渊随行,但萧崇可没打算让这些老将上战场。 自然不是信不过他们,可真出了三长两短,萧崇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娘亲交代,“成伯伯……” “我知道小主人你是打算阻止我,”成渊认真道,“可这件事于我实际上是私情上的恩怨。” 萧崇犹豫一阵,“这……” “我们当年那般信任他,把元帅最亲近的家属交给他,甚至拼了命去掩护他,结果……” 成渊眼里竟泛着泪光,“而你们……最后落入那样的境况……” 他哽咽一阵,而后定下心神,“我要亲手杀了他。” 萧崇觉得自己能懂成渊这样的感情,尤其在他也有能交付生死的兄弟之后。 他抿了下嘴,“我知道了,成伯伯,我不拦你。” 成渊对萧崇点头,“那就这般,我告诉你,心里也就放下了。” “我会让大家做好准备。” “嗯,他们好久没伸展筋骨了,可不要丢人。” 萧崇笑了一下,嘴角都是自信,现在的他的兵可是极不一样了。 等萧崇离开,成渊便坐在原位上,他等了一会,果然,萧傲进来了。 成渊看着萧傲,“既然你想要成为主人,那你来讲,这场仗该如何打。” …… 萧崇走进自己房间,叶澜已经狼狈地坐在床上,揪大衣上的白色绒毛,一件萧崇就哼哼,“本来我是站上风的,后来常勤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跟着梁邱就……” 他马上就意识到萧崇的不对劲,“怎么了?” 叶澜从床上跪起来,“他说你什么了?” “没说什么。”萧崇摇头。 “说什么了?!”叶澜提高了嗓门,“我就觉得那几个老头子不对劲,天天说着为你好,结果都是顺着他们的意做事,”他说着就要下床,一副要跟人家拼命的样子。 萧崇把叶澜拦腰抱住,“二少爷,真的没事,”萧崇当然明白叶澜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已,绝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叶澜对长辈的敬畏之心还是有的,所以自从和自己确定关系之后,很少出现在几个长辈面前。 对于叶澜这种觉得他把自己带坏了的态度,萧崇心疼极了却又不能有任何的表示。 叶澜倒在萧崇怀里,手摸着萧崇的脸,“那是怎么了?” 萧崇把天河湾首领的事情都说了,静静地看着叶澜的表情。 果然,叶澜要比自己痛心得多。 萧崇趁机开始扒叶澜肩膀上的衣服。 一般这种时候,叶澜都是对自己予取予求,恨不得让自己发泄一通才好。 萧崇自然不能放过这种机会。 …… 叶澜身上就盖着貂裘,一只手撑着身子,用手指沿着萧崇锁骨下的云雷纹画圈圈。 “其实也不丑,”叶澜评价,“我听说第一批纹这个的人,是为了对主人效忠,没有现在这三六九等之分。” “嗯,”萧崇捋着叶澜的头发,捋到发尾,卷个圈,缠在自己的手指上,“以后就把这纹饰完全取消掉,没人要用这个证明身份。” “你是不是要上战场?”叶澜闷着声音问,“真正的战场。” 萧崇这才想起,叶澜还从未体验过真正的战场,一时有些怔愣,“二少爷,如果……” “没什么如果,”叶澜立即就猜到了萧崇想说的话,看着他,“没有如果,我哥哥上战场那么多次,一点事情都没有,你也不会有事,不然你学那么久的功夫做什么用的。” 萧崇看着叶澜,终于投降,“嗯。” 叶澜满意,揉揉萧崇两边的脸颊,“哪都不许伤,不然结了伤疤摸着铬手。” “二少爷还打算始乱终弃吗?” “说不定哦。”叶澜冲萧崇一呲牙,使劲踹了萧崇一脚,“你去练兵,二少再睡会。” 萧崇低声笑了两下,开始穿衣服,过会床上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又让他坐了回来。 叶澜最近的睡眠好像越来越好了。 他盯了一会叶澜,终于出了营帐,大家还都挺轻松的玩闹,谁也不知道即将开始的战争。 他们本就是四处来参军的青年,大好年纪,贪玩也是寻常,战争才是不寻常。 萧崇看着那些士兵,轻轻叹了一声,总有一天,他要这北境再也不兴兵戈。 …… 叶澜和梁邱待在一起,俩人大眼瞪小眼。 “别人都冲锋陷阵,你就不跟着?”叶澜问。 “又不是就我一个人坐在这。” “梁肆也去了?” “嗯,”梁邱想到这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连战场都敢上,下一次是不是就……” “行了吧,他功夫可能比萧崇都胜几分,你还担心他,”叶澜呼了口气,他心里怕极,只能靠着和梁邱斗嘴消遣一些。 梁邱也看出来了,便道,“你就别……” 梁邱的眼睛陡然睁得极大,外面传来的嘈杂声音让他没办法说完自己的话。 能听得到的,战鼓的声音,厮杀的呐喊,临死的尖叫,金属的摩擦,好像在两个人的耳朵里被放大了百倍。 叶澜的身体明显开始抽搐,梁邱伸出手,罩在叶澜的两耳上,“没事的,他们一定没事的。”他不断重复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叶澜还是安慰自己。 祝小刀和一干女兵守在营帐里,都很着急,她们刚刚开始训练,这次不被派上战场,一个个都很泄气,尤其在听到前线将士冲杀的声音的时候尤为失落。 萧傲头一次作为前锋带着队一直向前,萧崇在他左翼掩护,顾及着他的安全。 萧崇也不知道为什么成渊会做这样的安排,是为了锻炼萧傲? 愣神的一下子,萧傲就被人斩落马下,他对着萧崇喊道,“哥!别管我!” 萧崇没有犹豫,紧勒着马绳就向前。 薛睿侧身,把正打算偷袭萧傲的士兵从后面挑起,直接扔到了半空,对着萧傲吼了一声,“活着!” 萧傲使劲点头,紧握着手中的银枪,站在敌人的中心里。 但他们似乎都小看了这天河湾的实力。 于仁可是萧寒天调教出来的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萧崇他们攻破。 萧崇他们之所以冲得这样快,因为真正精锐的兵力根本就没布置在前面。 梁肆忽然转身,“有诈!”他对着离他最近的贺辉喊了一声,反身向后,一鞭子使劲抽在马儿身上,马儿一声长嘶,拼尽了全力向前奔跑。 贺辉连忙反应过来,向四周看了看,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两路兵马正从军队两边往后方冲过去,他们的目标是营帐! “常勤!”贺辉嘶吼。 常勤早冲到了很远的地方,哪听得到这些,贺辉拼命大喊,“大家回去啊!回去!” 可这时候都顾着往前冲,谁会去管贺辉、 贺辉只能倒转马匹,往帅帐冲回去。 撤退的鼓声忽然响起,前方拼杀的士兵都是一脸懵,大家都茫然地看着周围,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一切事情全都是以鼓声为准。 不管发生什么,他们现在必须往后退! 萧崇坐在马上,看得远,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地方…… 他眼里忽然热得发疼,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想更五千来着 但这里应该断一下 反正欠大家的字数会补回来的! 第167章 祝小刀眼已红透, 一见大军的影, 她本已无力的手又抬了起来, 她使劲一闭眼,正压制着她的一个士兵脖子上一道红,血喷了她一脸。 她的睫毛上全是血, 几乎使她睁不开眼,但她拼了命的一转身,把人踹开,另有别人立刻扑了上来, 祝小刀还想死撑, 但是身体已经跟不上脑子了, 身体不自觉的前倾, 几乎迎上对方的刀锋。 就在这时候, 常勤一把从后面捞住她, 把她向后一拉, 一剑刺在对方的喉头。 祝小刀被常勤摔在地上,另有云沉接应, 站在她的跟前,像一座巍峨的山,也是救命的天神。 祝小刀连擦眼泪的力气都没,瘫在一边,叨咕着,“你们怎么才来。” 云沉阴着脸,长刀一甩, “对不住了。” 祝小刀抬眼看他,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大部分的女兵都已经体力不支,她们仅靠着不到两百人,一直坚守到现在,足以让所有男人自愧。 贺辉站在战鼓边上,眼里全是泪,手却不停,小臂肌肉痉挛似的抖,失了魂一样,仿佛他只有这一个使命。 而萧崇根本看不见这一切,他手里的刀像切瓜砍菜一般,把挡在他面前的人一个个斩尽,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焦点, 叶澜在的地方。 可刚走到门口,他却迟疑了一下,营张上全是血,门口都是尸体,他不敢确定,是否有人进去了…… 如果有人进去…… 萧崇深吸了口气,用刀挑开了营帐的厚帘子,一道暗器就直冲他的面门,萧崇偏头躲过,肩膀上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闷棍,是叶澜打的。 是叶澜打的! 萧崇又惊又喜,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迎向叶澜。 “梁肆!”梁邱一声惊吼,萧崇才转过头去,梁肆躺在梁邱的腿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在看到萧崇的那一刻,他已经确定,梁邱不会有事了,他安全了。 梁肆咳了一嗓子,流了梁邱一手的血。 叶澜直接跪在了地上,手捂着脸,眼泪和血混在一起。 他们的营帐里全是尸体,有梁肆杀的,也有叶澜动的手。 战鼓声已经停下,外面已经安全了。 萧崇看向叶澜,才发现,叶澜脚边躺着一个女孩,他记着,他亲自交代的,要她无论如何保护住叶澜。 薛睿进来,看着地上这狼藉,又看了一眼萧崇,对着外面喊,“这里,有重伤的!” 很快就有人抬着担架跑了进来,梁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梁肆从自己的眼前抬走,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脑子几乎已经停了,一切对他来说像梦一样。 叶澜的肩膀不断抽搐,他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萧崇这两年来每天都会面临的事情。 萧崇蹲下身,就势把叶澜抱在怀里,手紧紧攥着叶澜的肩膀,生怕松一点力气这个人就消失一样。 他这时候根本想不到别人。 萧傲站在营帐外面,不断指挥着,现在除了他,确实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这场仗打得太窝囊了。 成渊掀翻桌子,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如此轻敌,以为于仁这样的小人会正面和自己抗争。 但更令他难受的是,是自己确实老了,连重要的人也保护不住了。 所有的伤者都被集中到一起,男女这时也没什么界限,所有人有力的出力,平时的隔阂现在都化为乌有,全像亲人一般,他们本来也是一家人。 叶澜的手脚都受了伤,最重的是腰上,再下一分就要伤到肾脏,可从疗伤到包扎,一向怕痛的叶澜竟然一声都没有出,眼睛呆呆地只看一处,早失了光。 贺辉新伤加旧病,直接虚脱,躺在床上几天不省人事,常勤守着他,根本不搭理其他。 而梁肆…… 梁邱听见有人进门,就只抬了下眼,而后紧盯着床上的人。 “我已经听军医说了。”萧崇轻声道。 “不过一个庸医,治治寻常病也就罢了,他的病治不了。”梁邱平静得不可思议,“他怎么可能醒不过来,以前受过那么多伤,挡过那么多刀,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又怎么会有事。” 萧崇看着他,说不出什么话,他连开口都很难。 “叶澜怎么样?”梁邱问。 “再过几日应该就能下床了。” “嗯。” 梁邱低头,眼神如水般温柔,注视着梁肆道,“听到了吗,叶澜已经好了,就差你了。” 萧崇看着梁邱,那个总是遇事从容,什么事都掌握在他手里的梁邱,现在竟然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听见了吗,少爷要你好起来,听见了吗?” 他听着梁邱那些徒劳的话,心里疼得难受,很快就走出了梁邱那里,他站在营帐外的空地,茫然不知自己的目的。 萧崇没办法回到叶澜的身边,叶澜的精神状态太差,每看着那样的叶澜,愧疚就会吞噬掉萧崇的所有。 他觉得是自己的错,不,就是自己的错。 他把叶澜带上战场,却保护不了他,太可笑了,之前的自信和保证都像笑话似的。 也没办法面对伤兵,作为他们的首领,让他们这般被前后夹击,打了一场窝囊的仗,损失了那些不该损失的东西,实在无颜。 天河湾就在雪山脚下,下的雨都是夹着冰的,落在人的身上,和心里一样凉。 这片空地之前还都是尸体,后来萧傲让薛睿找人挖了两个大坑,一边埋敌方的尸体,一边埋自己人的尸体。 自己人还有个姓名,上面能立个碑,而对方的…… 萧崇缓缓蹲在地上,雨水让他额前的发都粘连在一起。 他找不到继续向前的勇气,甚至不知道哪里是前方了…… 第168章 一双软靴停在萧崇的眼前, 萧崇只消瞧一眼就知道是谁。 叶澜把伞撑在萧崇的头上, “没想到这的雨这么凉。” 萧崇没说话, 也没站起来,他没那个勇气。 叶澜只好也蹲下来,两个人膝盖顶着膝盖, 叶澜俩黑眼珠子盯着萧崇,“连二少都不理?” 他用手指在萧崇腿上画了两个圈,“别难受了。” 萧崇还是不说话。 叶澜知道,萧崇可能需要点自己的时间, 自己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可能会起了反作用, 使萧崇的情绪发泄不出。 可他怎么忍心看着萧崇独自一人。 “跟二少说说。” 萧崇还是垂着头, “你别管我了。” 他喃喃道, “我不值得。” 就知道这小崽子一到这种失意的时候就得说混账话, 叶澜想了想, 把伞架在肩膀上,伸出两只手, 把萧崇的脸往两边一拉,揪得特扁。 萧崇终于吃痛,嘶了一声。 “哦呦,还知道疼,”叶澜啧了一声,甩了甩萧崇脸上的肉,“还不给我清醒点, 现在是你在这伤春悲秋的时间吗?” 萧崇抬头,看叶澜,眼里有些委屈。 叶澜叹了口气,“虽然这话我说不大合适,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二少这个不用操劳的命的。” 看着萧崇不解的眼神,叶澜继续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说放弃后面就有人帮你擦屁股的,你只能硬着头皮朝前了。”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将领,是这一整个军队的心脏,只有你坚持下去,大家才有继续的可能,”叶澜摸着萧崇被自己揪红了的脸颊,“我也想啊,也想你只是我的萧崇,但现在你要背负的,不只有我了。” 萧崇看着叶澜,嘴唇颤抖,“可是,二少爷……” “我累了……” 叶澜抱住萧崇,两人之间的伞落到了地上,雨打下来,水渗进叶澜的伤处,却不如心上的伤使他疼痛。 他知道萧崇的辛苦,知道这些责任全压在一个快二十的大男孩身上有多难,可他不能帮他任何,除了推着他向前,他没有任何办法。 尤其是现在,除了自己,没人推得动萧崇了。 叶澜扬起头,脸上水迹肆横。 …… 转一天叶澜就病了。大橙子 军医根本腾不出手照顾一个风寒患者,萧崇反倒有了活干,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 叶澜翻着白眼躺在床上,脑门上还盖着块被冷水浸湿的棉布,“咳咳,”他咳嗽了两下,“我必须得练练了。” “练什么?” “练练举石锁,淋个雨就风寒,这跟姑娘家还有差嘛,”叶澜一边抱怨一边咳嗽,“咳,我表哥醒了吗?” “醒了,早上你睡着的时候还来看过你。” “你怎么没叫醒我?!” “你难得睡熟……” 萧崇耐心给叶澜解释。 只有照顾叶澜的时候,萧崇才觉得心情放松了些,他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更乐于做这些。 军务他已经全部交给了萧傲。 萧傲主动来帮忙的,见叶澜这个样子,萧傲便自告奋勇,把所有的活计都揽了过去。 这倒好了。 萧崇为叶澜重新换了一个湿布敷在额头上,刚要说话,薛睿进门,“那个……” 薛睿喘着粗气,“有紧急军报,是长岭传来的。” “长岭?” 萧崇站起,接过薛睿手中的信,粗略的看了一遍,只几个重点字眼,他就马上意识到不对,“把这信再交给成伯伯看一眼,然后传令下去,拔营,支援长岭。” “那伤兵?” “实在动不了的都留下,能转移的用马拉着,能调多少人就调多少人,”萧崇神色严肃,“不能拖。” 薛睿点头,“我知道了。” 叶澜看薛睿匆匆跑走,忙问,“怎么了?” “罗北城的军队反攻长岭了。” “什么!?” 叶澜惊讶地问,“他们不是去极北了吗?” “谁知道……” 萧崇咬了一下后牙,一件事还未平息,另一件事就…… 等一下,“那极北?” 叶澜眼神怔愣,“极北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萧崇也看着叶澜,上前先按住他,“我马上找人查!” “梁邱现在就是个死人,你找谁查?” 萧崇想了想,“老师……” 叶澜惊喜,“对,你说中原愿意提供我们除了兵力的一切……那情报自然……” “没错!” 萧崇点头,坐到桌子后面,“我马上给老师写信。” 叶澜看着他,心下惴惴,手悄悄在被子中握成拳。 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大军的效率极快,只留下了伤得实在动弹不得的病患,由梁邱全权负责。 “都交给我吧。”梁邱对着萧崇说道,“等梁肆醒过来的时间,反正我也没其他的事情做。” 萧崇看着情况好不了多少的梁邱,“你自己……” “我没关系的,这种痛我都受过一次了,有的是经验。” 萧崇抿了抿嘴,还是道,“他一定会好的。” 梁邱垂下眼,他已经不似一开始那样疯癫,“好不好的已经没关系了,我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他的手一直握着梁肆的,“他也该好好睡一阵了。” 萧崇眉毛皱了皱,“我知道了。” “哦对了,”梁邱见萧崇要走,便叫住他,“如果你们运气好,打到罗北城,要把外面贺玉那宅子给我留着。” 他还要带着梁肆回去看星星呢。 第169章 没时间留给伤病了, 大家的心都悬着, 长岭是士兵们的家, 是他们的堡垒,即使日夜兼程,所有人还是瞪着眼, 朝着一个方向。 萧崇忽然明白叶澜的话,他现在不需要方向,大家的期望就该是他的方向。 十一天,用了整整十一天他们才到达长岭。 只要还有军报不断送到手上, 就说明城里的人还没有事, 境况还没有无法掌控。 这十一天, 长岭封锁全城, 敌人进不去, 城里的人也出不来, 他们的食粮储备可能已经不够了。 军民同心, 始终坚守着。 狄洪让人把城中仅存的粮食都收到了一起,每日开粥摊, 所有人同食同寝,没一个例外。 其实也清楚,就算是投降,以之前罗北城军队的风气,大家也得不了什么好下场,还不如拼这么一拼,所有人都相信着萧崇。 只要他们回来, 就会有希望。 萧崇果然不负众望,他带的兵都是在鬼门关打过几个来回的,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尤其在保护家人的情况下,所向披靡。 反观罗北城的驻军,持续好几天的攻城使他们的精神和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一见到从天而降似的援兵都吓破了胆,主将一被常勤击落马下,其余的人就尖叫着要投降。 原本以为还要苦战的将士们得到了意外之喜,大松了口气。 萧崇让全军放假十天,和亲人团聚。 …… 萧家的宅院里气氛却一点没轻松的意思,薛睿守在外面,眼睛不时往大厅里瞟几下。 云沉站他对面,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派来的奸细呢,索性转过了头。 “我觉得,”贺辉看向围在大厅里的众人:“时机应该成熟了。” 叶澜抬眼看了下他,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的反应都有所不同。 有焦虑,有跃跃欲试,也有沉静着毫无表情。 叶澜扫视过众人,才看向萧崇,“你准备好了吗?” 他问。 萧崇亦看着叶澜,嘴角微微抿起,“嗯。” 狄洪先拍了两下手掌,随即是成渊,接下来所有人都开始微笑。 他们等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大家都用十分期待的眼神看着萧崇,只有萧傲低垂下了眼。 成渊很有深意地看着萧傲,令一旁的狄洪也奇怪了起来,但他们都没说话,没有人想破坏此时的气氛。 薛睿一听这动静,立刻意识到了是什么事,跟着笑了起来。 云沉眯着眼,“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当然,你也想知道?” 云沉不理。 “你给我两吊钱,我就告诉你。” 休想。 “小气鬼!” 薛睿又伸手拉住正经过这边的祝小刀,“我有个绝密情报,买吗?” 祝小刀眼睛转了转,“休想。” 薛睿不得不感叹这世态炎凉啊,为了两吊钱,这些人连国家大事都没兴趣,真的活该升不了官。 …… 到了晚上,月亮就悄默默地爬上了树梢,清冷的光芒照进窗子,偷听着窗沿下的细声言语。 难得这次是叶澜给萧崇换药,叶澜显得十分兴奋,一边帮萧崇在伤处撒着药粉,一边道,“这回终于受伤的人不是我了。” 萧崇看着叶澜,第一次对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了质疑,“二少爷,”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叶澜,“你很想我受伤吗?” “差不多,”叶澜自然是玩笑话,但是他还挺喜欢看萧崇这副噘着嘴的表情的,像个小孩子,“反正你受我摆弄的时候我都开心。” 说到这,叶澜就开始怀念起小时候的萧崇,个子矮矮的,手脚都很小,背着个跟人差不多大的书箱跟在自己身后,笨拙又可爱,“以前怎么看不出来你现在能长成这样呢?”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呢? 萧崇撇撇嘴,不再理会这一茬,“啊,过几天跟我去见母亲吧。” “见谁?”叶澜的手一抖,药粉洒了萧崇一肩膀。 “我母亲。”萧崇又重复了一遍。 叶澜用手蘸着药粉,偷偷塞回药瓶里,“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 “还早吗?”萧崇侧过头看叶澜,“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叶澜两条眉毛皱在一起,“谁跟你,都做什么了?” “二少爷真要我说出来?” “闭嘴!”叶澜坏心眼地戳了下萧崇的伤口,惹得萧崇手臂抖了抖,“我,我见到她应该说点什么?” “嗯……” 萧崇想了想,“二少爷你不是说你最擅交际嘛,还要我教?” “不用你!”叶澜哼了一声,后来又想,似乎除了自己,没有人还有这个顾虑了。 一般这种事他都咨询梁邱,但梁邱最近因为梁肆的手指头动了动,兴奋地脑子都不正常了,问贺辉吧,一定就是温和地跟自己摇头,之后再关切道, “我帮你想想?” 毫无用处。 贺辉无辜地看着叶澜,就算自己是真的想不出来,也不用这么嫌弃地看着吧,“我知道了,”他灵机一动,“常勤他在咱们中经验丰富,毕竟他是见过亲家的人。” 贺辉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叶澜翘着二郎腿,和常勤大眼瞪小眼了一下午,常勤终于开口,“嗯,我就是这样和苏家老板待了一下午。” 浪费时间! 叶澜呼了口气,窝在椅子里,看沈俢的信。 按他信上说的,叶沧受了点伤,回到罗北城调养了,具体的情况还待确认。 只要知道哥哥性命无虞,叶澜也就无所谓其他了。 他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萧崇的娘了。 “哥,你别担心,萧夫人人很好的,”叶熙坐在叶澜边上,“你怎么就这么怕她呢?” “你猜呢?”叶澜的语气不善。 “那我告诉你一个事情好不好?” “嗯?” 叶熙神秘地伏在叶澜耳朵边上。 “什么?!” “我也是听萧傲说的,”叶熙耸了下肩膀,“萧夫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诶?” “所以你就不用这么担心了吧,其实萧崇真的很贴心诶,早就都为你铺好路了。” 叶熙点点头,很满意似的,“倒是咱们自己爹娘那……” 她还要说呢,叶澜已经跑不见了。 叶澜直接就找萧崇兴师问罪去了,好啊,这事情还瞒着我,当我好欺负呢!? 叶澜一推门,傻了眼。 只见萧夫人端坐在屋子里,萧崇正给她递茶呢。 叶澜嘴张了张,连忙收敛,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参见萧夫人。” 萧夫人眉眼弯弯,“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叶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颇有些羞涩,萧崇难得见叶澜这般,看景似的,探着头想细瞅瞅。 萧夫人向叶澜招手,“来,近处让我看看。” 叶澜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往萧夫人前面一站,“夫人,我没想到……” 叶澜改口,“我应该先去拜访您的。” “哪用得着这般。”萧夫人摇头,“我很早就想看看你,可是,”她叹一声,“那时候想不开,不过现在,”她拍拍侍立在一旁的萧崇,“崇儿高兴,我也高兴。” 萧夫人和叶澜他娘完全不是一种类型,果然中原的女子就要温柔许多。 叶澜心里感慨了一阵,又看萧崇,萧崇还是一脸傻笑。 之前萧崇不是这样的吧。 叶澜回想了下从前,萧崇总是扳着张脸,小大人一样,比自己镇定严肃得多,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还是板着脸的时候好看一点,现在这个,太有烟火气了。 萧崇并不知道叶澜的心路历程,只以为叶澜也在打量自己,笑得更加开心了些。 等和萧夫人一起用了饭,房里又剩他们两个的时候,叶澜才揪着萧崇的脸一个劲搓揉,“你以前那样,好看。” “以前哪样?”萧崇不解。 “就,”叶澜鼓弄鼓弄自己脸,眼角和嘴角都耷拉着,“这样。” 萧崇恍然大悟,“这样啊……” 他试着板起脸,却怎么也不对劲。 最终他尝试失败,“二少爷,我现在没办法那样。” “为什么?” “我看到你的脸,就忍不住想笑,”萧崇也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怎么也忍不住。” 叶澜的动作停下来,直勾勾地看着萧崇,“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叶澜没有答他的话,张牙舞爪地就把萧崇压在床上,弄得一床狼藉。 …… 梁邱那边被迫留下的人终于都回到了长岭,他们大都伤的很重,萧崇给他们及他们的家属非常丰厚的抚恤。 除了这个他也确实无法再帮助他们什么了。 梁肆的病似乎没什么进展,不过照顾过贺辉的大夫给他看了,说四肢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只要患者恢复意识,一切都可如初。 可什么时候能回复这个意识呢。 梁邱不知道,也不在意,他成天成宿的照顾梁肆,无微不至,就像梁肆当年照顾他一样。 偶尔呼唤梁肆的名字,他似乎也可以回应。 睫毛有时微微颤动,手指有时轻轻点下床板,但是离他真正清醒似乎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叶澜每次看到守在梁肆床边的梁邱,总觉得心疼。 比起之前那次梁肆受伤,现在的梁邱从容很多。 他已然无所欲求了。 那些他所执着的,想要超越他父亲的想法,想要控制北境所有地下生意的野心全都抛之脑后了,只这样握着梁肆的手,每天为他讲些趣事,好像就足够了。 叶澜也说不清这样是好是坏,但这就和变得爱笑的萧崇一样,是被时光改变了的他们自己。 长岭的日子过得惬意,很容易就让人忘了最终的目标。 但总有人提醒他们。 张涛逃了出来…… “罗北城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百姓们都知道要打仗了,可是城门紧闭,除了物资运送,根本没人出得来,”张涛紧抿着嘴唇,担忧地看着萧崇,“所以现在真的是最好的时机了。” “叶家人知道你的身份了?”萧崇问。 张涛愣了愣,点头,“夫人先发现了不对,我只能如实相告。” 叶澜站起来,“可他们给我的信……” “叶家送出的信都有人专门监视,他们必须演下去。”张涛回答叶澜。 叶澜坐回到椅子上,轻轻地叹了声气,“原来母亲他们……” “夫人他们说二少爷和小姐这样挺好的,”张涛也是从小看着叶澜长大的,连忙安慰,“他们要我来,就是想和你们说,如果真的要攻城,不必顾忌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张涛本来就没想瞒着,“贺影已经让人把叶府围起来了,很有可能……” “怎么会?!” 叶澜不敢相信,“他不是需要叶家的铁器生意嘛!” “现在,他已经自身难保了,怎么会管那么多,”张涛想到这里恨得牙痒,“他现在留着叶家人的命,就是为了到你们攻城那刻,来……” “来牵制我。”萧崇心知肚明。 贺影那缜密心思,什么都打听清楚了,他等的可能就是攻城那刻。 对于他那种丧心病狂的疯子,罗北城的安危现在可能一点也没有看这场生死离别大戏让他痛快了。 良久沉默之后,贺辉轻声问,“我娘亲,是不是也……” 张涛遗憾地点了下头。 “我带人偷偷进城!”常勤站起来,又被贺辉按下,“这件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这种时候,还得是我这个没有弱点的人来吧。”梁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门,眼里都是得意的神色。 他这话说的没错,在座的人里他最没有弱点,他的弱点躺在那还不省人事呢。 大家都看着他,萧崇问,“你有什么办法?” “我从罗北城逃出来的时候,梁肆给我那些手下都留了一封信。” 这事都知道,叶澜赶紧问,“信上不是让他们都逃走吗?” “其实那信不那么简单,”梁邱挑了挑眉毛,“狡兔三窟,我的藏身之处不止一个,梁肆那信就是应付我爹的,让他以为我的人都散了,我没戏唱了,自然不会威胁到他,”久违的掌控一切的感觉啊,梁邱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然后接着为大家解疑,“如果那些人是我的心腹的话,就能解读出来信中的密语,他们现在应该都躲在当年那个暗娼馆里。” “暗娼馆?” “萧崇还记得吧?”梁邱问。 萧崇想起,“那里不是被火烧了吗?” “上面被烧了,下面可没有啊。” 叶澜忍不住在心里想,梁邱是属耗子的吧,在地底下打了那么多洞。 “我就是喜欢弄地道这些,你有什么意见吗?”梁邱只看叶澜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叶澜赶紧摇头。 “你也不该有意见,”梁邱哼了一声,“因为他们这些日子,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把地道的口打到了叶府的下面。” 张涛都是一脸惊讶,“怎么会?” “就在叶府的花房下边吧,”梁邱仰着头想了想,“我当时图纸上是那样画的。” “所以在贺影在察觉之前藏几个人我还是做得到的,不过难的是贺夫人……” 梁邱看贺辉,“贺夫人的身体太差,我之前就给你说过,她现在下地走路都成问题,而且贺影软禁了她那么久,精神也……” “我知道。”贺辉的表情让在座的其他人都有些不忍,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贺辉这样好的人要来承受这些。 不过贺辉还是摇头,“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至少母亲会一直待在贺府,那是安全的。”他的声音颤悠悠的,“如果真到攻城那天,我们见机行事吧。” “真的要是……” “表哥!”叶澜止住贺辉的话头,“我们一定会把舅母救出来的!” 即使知道叶澜是安慰自己,贺辉还是点头,“嗯。” 他实在太懂事。 叶澜心里也没数,偷偷瞟了眼萧崇,萧崇的神情冷漠,他似乎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们,十天后,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要进入倒计时了! 第170章 萧崇在心里想过无数遍, 自己再一次来到罗北城是什么样的。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 挤在装满奴隶的车里, 身边人伤口糜烂发出腥臭的味道,他屏着呼吸,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何去何从。 他被推上一个破落的大台子上, 和一帮少年站在一起,被人指点着,货物一样拍卖。 他挣脱常家家丁的束缚,向人来人往的长街奔跑。 …… 没有被奴隶贩子虐待致死, 没有被卖进恶毒的贵族家中, 没有死在高扬的马蹄下, 命运留下了他, 等到了帘子被拉起的那一刻。 萧崇低头, 看着脖子上系着的黑曜石项链, 往事历历在目。 “还是这种日子舒服, ”熟悉的声音在萧崇的耳边响起,果然, 一只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北境的夏天简直是天赐的。” 萧崇瞥都没有瞥一眼,只盯着前方,“顺着梁邱说的那条路,常勤已经带人进去了。” “没想到梁邱还能有点利用价值啊……” 叶澜声音懒懒的,仰着头跟着萧崇的方向看。 他们面对着的是罗北城的巨大城门。 据说这城门有将近三百年的历史了,第一任罗北城的城主将城中可以用的铁器全部融了, 铸造了这道城门的雏形。 而后,一任任的城主,都要加高,加阔这到城门,使他无坚不摧。 对于住在里面的人,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对于外面的人,这是必须要跨过的一道坎。 叶澜把头也压在萧崇的肩膀上,“我小时候听我娘讲过很多关于这道城门的故事,说是就算中原的战神萧寒天来到这,也攻不进去。” “萧寒天的儿子呢?” “也没什么戏吧。”叶澜理所当然道,“这道门就等着叶二少从天而降,一劈两半。” “我可不知道叶二少有这么大力气。”萧崇伸出手,搂住了叶澜的腰。 叶澜腰正酸呢,被他坏心眼的一捏,哦呦呦的喊。 萧崇侧过头,用那张以前还能稍稍拒绝,现下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的英俊小脸对着叶澜,“嗯,二少爷?” 叶澜上手,一手掐一边,把萧崇的脸使劲往两边扯,“再跟你二少没大没小的。” 薛睿走过他俩身边,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这影响也太不好了。 军营里都是多年没被滋润过的饥渴汉子,这俩,恨不得天天粘一块,寒碜谁呢? 他差点撞到萧傲,“没事吧?” 萧傲摇头,他也看着萧崇呢,摇着头笑,“我哥他们倒也是好兴趣,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 “因为自信吧,”薛睿仰着头,也看着那巨大的城门,“这三百年从没被人在外面打开的门也该开一开了。” 萧傲嘴角勾起笑容,也是同样的自信。 薛睿悄悄看着萧傲,萧傲同所有人都亲近,很容易就让人忘了他其实比大家都小那么几岁。 萧家兄弟都早熟的很,他们不幸的童年可能也给予了他们别样的财富。 果然,上天永远都公平的残酷。 薛睿还没感叹完,叶澜一个眼刀就瞟过来,“你没什么事忙的吗?” “诶?” 萧崇不解,小声对叶澜说,“就因为桃花心里提了一嘴薛睿,你不用这样吧。” “你懂什么,”叶澜皱皱鼻子,“当年叶熙不也是,说得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现在呢!”叶澜想起自己抓到叶熙和萧傲偷偷摸摸在花园里见面时候的场景,先是叹了口气,又继续斤斤计较,“她们小女儿的心思我最懂了!” 总觉得这话哪里别扭。 但是萧崇没细想,拉着叶澜进营帐,“虽然北境的夏天不似中原酷热,但是阳光还是太晒,你在下面站太久还是会头晕的。” “等打完仗,你就找个祭坛,把我供起来,当神仙天天拜,”叶澜对萧崇这种态度很是不满,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他当孩子。 这是从叶澜那次重病之后才开始的。 以前叶澜还算有点自由,现下,哎,叶澜坐在床上,喝着萧崇不知道从哪寻摸来的补药,感觉坐月子的女人都没有自己活得这么妥帖的。 不过他倒不清闲,萧崇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大部分分给了萧傲,剩下一部分都到了自己手上。 比起看那些军务,还是对着叶澜更让萧崇觉得舒心。 叶澜手里拿着笔,在信上画了个圈,“你回头问问薛睿,我看这里写的有点不对。” “什么事?” “标出来了。”叶澜把信递给萧崇,萧崇略微瞄了一眼,“我知道了。” 叶澜看着萧崇,“我们现在离罗北城就一百里了,等把家人们安顿好,就要打进去了。” “嗯。”萧崇专注于看长岭那边送来的,给叶澜调理身体的药方,“你觉得最近干燥吗,尤其晚上?” “干啊,这可是北境,”叶澜答了一句,又把话题拉回来,“等你打进去,你可就要成为皇帝了!” “怎么?” “你看看你现在有个皇帝样吗?”叶澜有些埋怨,“成天围着我转!” “我没围着你啊,”萧崇抿了抿嘴,“二少爷,你想我当皇帝吗?” “我……” “我知道,你还记着当年给咱们卜卦的那个道士,”萧崇看着叶澜,“你内心里觉得我一定会当人上人,会极富极贵,但你真的想我那样吗?” “……” 叶澜知道这个套路,接下来,萧崇肯定要讲些煽情的话,最后的结果肯定就是自己主动脱衣服,被他骗着在床上滚一圈,于是,叶澜甩了个枕头在萧崇脸上,“谁管你当不当皇上,我不看完这些你别碰我,你不嫌热我还出汗呢。” 萧崇无奈,继续研究他的药方。 他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一直出差……中秋尽量多更 第171章 接近三更的时候, 常勤和贺辉终于露了面, 他们是独自回来的, 为了不让敌军看出什么破绽来,其实叶家人都已经妥善安排了好。 贺辉给叶澜带了封信,是叶家双亲写给叶澜的。 信里只是些普通的叮嘱, 但看得叶澜莫名的伤心,里面每个人都留了句话,最后那两行歪歪扭扭的字是叶凉写的,“小叔叔我很想你。” 叶澜看罢, 咬咬牙, 他不能让这成为叶家人的绝笔, 他一定要救下他们。 “我们明天?”叶澜把信收起来, 看着营帐中的几个人。 萧崇与常勤对视一眼, 谁也没有说话, 因为真正为难的是贺辉。 仍是没有贺夫人的消息。 自从他们劫走叶澜之后, 贺影就加强了贺府的守卫,现在密不透风, 他们又都在被通缉中,根本无法卤面,所以…… 贺夫人喝下一晚药粥,正准备入睡,却听见屋外有人敲门,楞了一下,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进来吧。” 贺影推门而入,“娘亲还未睡?” “准备睡呢,”贺夫人面容慈祥,“我听说城下已经驻军十万,你还有时间来看望我?” “正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应该多看您几面。” 贺夫人淡然,“辉儿也在里面吗?” “在。”贺影笑了一下,“娘亲,你说为什么,我们兄弟三人缘何走到这个结果。” 贺夫人垂着眼,她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但照着实话说可能会刺激到贺影,也就不说了,她只道,“贺影,你记得之前吗?” 贺影:“嗯?” 贺夫人道,“小时候贺辉不懂事,你教他学剑,他没个轻重,伤到了你,眉骨那里,还留了不少血。” 这件事啊…… 贺影看着贺夫人,“当时贺辉很小,我没有怪他。” “但你怪我了。”贺夫人平静,“因为我责怪了你,问你为什么会让他这么小就跟着学剑。” 贺影没有说话。 贺夫人继续道:“从那之后,我知道你就恨上我了,尽管在你亲生母亲死去之后一直是我在看护你,尽管除了那件事以外,自认对你没有任何不妥帖,但你还是恨我。” “可你也爱我,我是这个世界对你最好的人,这也是你直到现在也没有杀掉我的原因。” “可明日,城下是贺辉,城上是你,你知道我还是会偏向他,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贺夫人的一字一句都是对的,贺影无法不承认。 他看着贺夫人,“所以娘亲,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不,我想告诉你,我从未偏向过你们任何一人。”贺夫人露出慈爱的笑容,“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你这话只是好听而已。”贺影哼了一声。 “为了表示我的真心,”贺夫人的嘴边渐渐流出鲜血,“我服了毒。” 贺影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夫人。 贺夫人轻轻闭眼,“对不起,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我的错,即使知道你比其他孩子敏感,我也没有对你多加一份关心。” “甚至……” 贺夫人深深叹气,“为了与大夫人争宠,放任你和贺玉兄弟之间的私斗,使得你们兄弟成仇。” 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悔意,“我总以为那时候是我救了你,却也是我亲手毁了你。” 无论贺影之后再说什么,贺夫人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了。 屋里涌进无数下人婢女,忙乱作一团,却没人能把这个女人呼唤醒来。 …… 贺辉身体一抽,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一旁擦拭剑身的常勤一吓,“怎么了?” “没事,”贺辉呼了口气,“就是突然觉得口渴。” “口渴?”常勤放下剑,去给贺辉斟水。 贺辉饮了一大杯,“你说,贺影明日不会用母亲的性命,来威胁我们吧?” 常勤不知道,也没有答。 “母亲好歹对他也有养育之恩,他再残忍,也不该那样,”这是贺辉一直相信的事情,因为之前父亲暴毙,大夫人莫名其妙殉了情,而母亲却一直好好地被贺影囚在贺府,从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出,甚至母亲也能和叶家联络…… 但两句对峙,贺影那样扭曲的人格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真的令人无法预料。 贺辉蜷起身体,捂住了脸。 常勤坐在他旁边,依然平静。 他从不会安慰别人,长久的陪伴却能做得很好。 …… 军里的伙夫特别爱养鸡,在哪扎营就要在哪垒起鸡窝,但这件事对大家来说都是个折磨。 叶澜现在睡觉本来就轻,公鸡清晨一嚎,他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一样,直挺挺地就从床上坐起来。 往往睡眼朦胧的萧崇都要吓个一跳。 待萧崇一醒,其余人基本也就不再能睡了。 倒不是他怎么暴戾,把所有人都弄醒,萧崇反而很在乎这些,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 但他总来来回回,一会儿给叶澜烧水洗漱,一会儿自己做起早点,让偶然能见到的人心里都莫名愧疚,也就都起来了。 薛睿曾想着偷偷把那几只鸡脖子抹了,但是伙夫是军中实力最强的,两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薛睿都不敢靠近,只能作罢。 可是今天,大家都没等鸡叫,全都睁大了眼睛聚在了帅帐跟前。 他们都知道这一天过后,可能再也不用听那讨厌的鸡叫了。 第172章 罗北城是北境最繁华的城市, 曾经是, 现在也仍是。 即使战火纷乱之时, 罗北城也依然能支撑住自己,不至于因为缺钱少粮而崩溃。 真是个好地方啊。 萧崇仰着头,止不住的感叹。 他两侧环绕着许多人, 有英姿飒爽的将军,也有模样平凡的士兵,他们都紧紧盯着城楼,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 城楼上密密麻麻地也站着许多人, 他们按照上面的命令, 排成箭阵, 使劲挽着手里的长弓。 一声令下。 箭雨齐飞。 城下盾兵举起巨盾, 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的混乱。 这对于萧崇的兵来说都是小意思了。 正因为罗北城从未被人进攻过, 所以城台上的那些兵士也不会知道, 真正在生死面前挣扎的人会有多少的花招和诡计。 他们平时的训练用在真正的战斗上有多么的无力。 贺影把真正能用的兵全派去攻打别的地方了, 回援无力,他应该也是没料到萧崇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吧。 从一开始就失策。 谁能想到当年扶着叶澜下马的小厮竟能混到如此的地位。 即使这样, 攻城的速度也快的有些诡异了吧。 常勤与萧崇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崇比了个手势,离他最近的薛睿马上转换成旗语,前面的速度明显稳了下来。 但前进了近三十里,除了不断的箭雨,好像并没有其他的反抗。 贺辉悄声问常勤,“以前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会, ”常勤眯着眼睛看前面,“一般会有别的阴谋。” 贺影那样诡计多端的人,一定是有别的想法。 大家正好奇着,连箭雨都停了。 叶澜等在营帐里,心里打鼓,“怎么了,外面怎么没声音了?” 云沉和他待在一起,他因为被留下保护叶澜觉得浑身哪都不舒服,听到这话,拉开营帐的帘子看了一眼,“箭雨停了。” “要打起来了吗?” 云沉微微眯眼,“也不像。” 叶澜紧张,跟着过去,躲在云沉的背后,“会有人从后面来吗?” 云沉又看,“也不像。” “你这人,”叶澜总觉得这语气,“你是常勤失散多年的兄弟吗?” 云沉瞥一眼叶澜,阴沉沉的眼神和常勤更像了。 叶澜咧咧嘴,果然没错。 他们离着远,其实也看不清什么,云沉只是按着萧崇的命令,绝不能让叶澜有多余的担心而已。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是心里也开始暗暗奇怪。 阳光渐渐开始刺眼,萧崇他们停在城门口in二十里的距离,两边好像都在观察,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突然城楼上有人喊,“城下人可是贺辉?” 贺辉一愣,抬起头,回应道,“是我。” 他话音刚落,城门前有了些杂音,之后随着木头摩擦出来的吱呦呦的声音,大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常勤第一时间抬起手臂,阻止所有人的行动。 十几万人全静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贺辉站在他最熟悉的房间,却没来由地犹豫。 常勤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剑,时刻警惕着周围。 贺辉对他点头,常勤才退下,站在一边,阴鹜的眼瞪视着左右,原本贺家的家丁也都认识他,踌躇满分,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拔腿就跑。 常勤也没去管他们,只看着贺辉,想询问他自己是不是应该和他一起。 贺辉又摇头,他想亲自进去。 贺辉一碰,门就开了。 眼前的贺影实在憔悴,让贺辉心下感慨,原来权力可以把人吞噬到这种程度。 他微微叹气,向屋子两边看去,他想找的人本不是贺影来着。 “娘亲已经去了。”贺影手一摆,指向床上,“给你留了封信。” 贺辉的表情怔了一怔。 贺影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我以为你会哭。” 贺辉抬起头来看着贺影。 他们两兄弟长得很像,但一个气质华丽,一个气质清雅,也是难为贺夫人,一个人竟然能培养出截然不同的两个儿子,还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贺辉对待贺影是一百个警惕,警惕到能把对母亲去世的哀痛都先放到一边。 贺影看着他,突然笑了,“我的弟弟,没想到你也会长大。” 贺辉的表情僵硬,他不明白贺影的意思。 “我曾派过很多人杀你,可我能向你保证,除了最后一次,我从未起过真正的杀心,”贺影平静道,他现在已经没什么顾虑了,他可以把心里所有的话都想贺辉托出,“我是把你当做亲弟弟的。” 贺辉没有说话。 “我和贺玉不一样的,他一动手就是杀手,你知道吗?” 贺影也不等贺辉回答,突然起身跪了下来,向着贺夫人的床膝行了几步,脸趴在贺夫人的手背上,“我是一个好哥哥,我真的,真的是一个好哥哥。” 贺辉看着他,竟觉得他有点可怜。 贺影这么想承认自己是个好哥哥,只是想着对母亲有个交代吗。 他实在没做过什么好事,连对自己没有下过杀心这样的事都能作为善意了。 贺辉轻轻吐了口气。 他走到贺影边上,想把他从母亲身边移开,却发现贺影身体僵硬,再掰开一看,贺影的嘴唇已经发紫了。 之前他就服过毒了。 贺辉震惊。 他长时间的沉默,让常勤觉得不对劲,冲进了屋,一眼看到他们母子三人全都围在一处,心下已经明白,便退了出去,把贺影去世的消息传给了萧崇。 此时萧崇和叶澜他们都聚在叶府。 “所以打算把都城设在长岭吗?”叶沧问。 萧崇点头:“长岭已经做好准备了。” “没关系,这个不着急,”叶沧拉着叶凉的小手,“你不是很想你小叔叔吗,怎么一直不过去?” 叶凉语出惊人,“小叔叔不好看了。” 萧崇就看着叶澜的眼瞬间瞪得老大,蹭的站起来,揪着叶凉的领子,“哪不好看了!” 叶夫人看着他这幼稚样子,一阵叹气,“你一个男孩子家,怎么这么在乎这些。” 叶凉皱着鼻子,“可不就是,现在跟小姑娘似的,人家出兵都又黑又壮,就我小叔,还是细皮嫩肉的,一点也不好看!”、 叶澜拎着叶凉在半空中晃一圈,现在孩子大了,他不好扔,转了一圈反倒是自己累了,把叶凉放下来,“我总有办法收拾你。” 叶晋安和叶夫人看着萧崇,怎么看怎么顺眼,道,“不如今晚就宿在叶家吧,还和叶澜住那个院里。” 萧崇点头,“正有此意。” 这时候,云沉来了,附在萧崇耳边说了几句,把贺影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之后,便离开了。 萧崇的表情恍惚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贺影竟然就这样轻易的服毒自杀。 虽然城门打开请他们进去的时候就觉得有这种可能,但他们还是都不敢放松,毕竟那可是贺影。 他们所有悲剧的来源。 叶澜见萧崇的表情不对劲,扬了扬下巴,问,“怎么了?” 萧崇看他,抿了下嘴唇,“贺影死了。” 这话使在座的叶家人也都是一惊。 叶沧的眼里一下子就变了色,“可有留下什么话?” 云沉答,“没有。” “能带我去看看他妈?” 云沉点头,在前面带路。 叶沧摇着头,跟着云沉,他的腿上因征战极北而落下了伤,走路一撇一撇,但这也是他的保命符。 叶澜看着他哥这样,也不好受,瞟了一眼萧崇,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他一定猜到自己的想法了。 他对着萧崇勉强笑了一下,叫他不要担心自己。 萧崇又和叶家二老聊了几句,便说自己要处理事情,提前离开了。 只剩叶澜抱着叶凉吊儿郎当地看着爹娘。 谁知道,萧崇一走,这两位的脸色即刻就变了,叶夫人恶狠狠道,“你把你妹妹嫁到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快乐!顺利的话明天完结,后天番外! 第173章 叶澜被揪着耳朵, 把之前发生的事对着叶家人全都说了出来。 谁都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 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都呆坐在位置上静静喘息,以求消化这一切。 “咱们这战罢,就会有人把消息传到长岭, 到时候把叶熙接回来就是了。”叶澜揉揉耳朵,对着叶夫人道。 叶夫人叹了口气,“那画中的俊美少爷也是假的了?” “倒确实有这么个人。”叶澜翻了下白眼。 “谁?” 叶澜撅了撅嘴,“就是萧崇的弟弟, 萧傲。” 这边说着, 萧傲突然浑身发冷, 难不成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不成。 不同于萧崇和贺辉他们都各自回府, 萧崇和薛睿负责交接城里的一切。 早上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都跟梦一样。 恍恍惚惚对方就投降了, 恍恍惚惚大军就进城了, 恍恍惚惚这一仗竟然就赢了? 他走进议事厅, 这曾经是罗北城贵族议事的地方,现下却空无一人。 现在兵士们可能已经把各家都包围了吧。 萧傲看看中央的一张大桌, 他走到跟前,看着上面的笔墨纸砚,深呼吸了一口气,提起笔,在上面书了三个大字——释奴令。 薛睿带着人来到暖香阁,他手向上一指,手底下的人都冲了进去。 他先来这里, 是因为梁邱的嘱托。 不一会儿,兵士们押着许多人出来,为首的那个眼神阴森,一看就不是好惹的那个,就应该是梁邱要找的人。 薛睿走近他,示意兵士把他放开,“敢问是梁老爷吗?” “你是谁,”梁老爷松了松胳膊,眼神十分不屑,“萧崇的人?” 薛睿不置可否,“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 梁老爷眼眉一挑,不知他话里的意思。 “那人说,”薛睿点了下头,“你输了。” 梁老爷缓了一会,猛然问,“梁邱?” 薛睿咂了咂嘴,“他还让我告诉你,他所有的情报都是从你那窃取的,你养的人还不如他养的狗好使。” 梁老爷鹰目瞪视着身后的人,那些小角色都紧低着头,不敢看他。 “还有,他说虽然你罪大恶极,但是你有养育他的恩德,所以希望你离开这罗北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薛睿按着梁邱的话一字一句道,“否则,他见你一次,就会让你的境遇更凄惨一点。” “我是他爹!” 薛睿点点头,“所以梁少爷让我来办这件事。” 他示意左右,又重新固定住梁老爷的双手,把他带离了暖香阁的大门前,拖着游街,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的地下帝国与自己渐行渐远。 梁邱早给这位老爷子在极北找了间宅子,找了两个哑仆侍候。 地方偏远极了,所有的材料储备都靠马车长途运送,用得都是可靠的人,就算有可能逃出来,也肯定会在风雪中迷失方向。 梁邱知道,他爹根本没什么在意的东西。 真正令他恐惧的可能只有寂寞了吧。 任何人都抵抗不了寂寞。 薛睿办完这事,又从袖口里拿出张纸,“接着是哪家来着。” 除了叶家,罗北城的贵族都被他打劫了个遍。 好说话的自然好商量,只要拥护萧崇,愿意支持新法都放过;那不好说话的也不用亲自动手,扒光了衣服放在空地上,自有大把农奴上去制裁。 薛睿领着人,一家串到一家,百姓们渐渐摸透他们的意思,竟然支持起来,也跟着他们,看着他们怎样把那些曾经欺侮自己的贵族折磨到求饶。 但走到一家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动了。 常家。 最棘手的。 常家自家的府兵很多,里三圈外三圈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一见薛睿的队伍,都立起兵器,直直对着他们。 薛睿正琢磨着要不要动手的时候,半路杀出了常勤。 常勤只身一人——他的兵都留在贺府照看贺辉了——但却让府门口的人都发起抖来。 薛睿一看这用不着自己了,就决心留在这看看戏了。 “少……少爷……” 常家的府兵认出他来,“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 常勤知道常家曾派过很多人来找自己,但没人知道自己就在萧崇的军队里。 不过现在应该都知道了。 常勤吸了下鼻子,“都让开。” 府兵不敢动,“老爷说……” “让开。”常勤很少话说二遍,一说完,就抬手在刚刚问他话的府兵脖子上划了一刀。 血蹭的溅出来,都溅在一边人的脸上,那人刷拉一下就把兵器往地上一扔,给常勤让出了地方,眼里都是惊恐。 大家以前就知道少爷不好惹,却没想到现在他更甚了。 薛睿倒吸一口冷气,他认识的人里也就只有常勤能六亲不认到这个地步了。 他现在还不知道常勤究竟能有多残忍。 两边的人各后撤一步,给常勤让出一道足够宽阔的路来。 常勤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往里面走。 他对这宅子可没什么留恋的,对他而言,这里每个角落都是肮脏的回忆。 常老爷坐在正厅里,脸上一道道令人作呕的褶子,他那从宗族里认来的干儿子颤颤巍巍地站在他身后。 常勤偏着头走进正厅,眼皮都没抬,只凭一身冷冽气场,就使那干儿子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哥!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常老爷看他一眼,口中吐出一道浓痰,“没用的家伙。” 常勤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滚。” 不知道怎么算的弟弟四脚并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正厅,爬到一半看见堵在门口的薛睿。 薛睿冲他摆了一个鬼脸,他竟立刻吓晕了过去。 薛睿咧了下嘴,这确实没用。 常勤根本不在乎那些,抬眼,看着他阴影的过去。 常老爷裂口一笑,一嘴灰土土的金黄色,“你可真像我。” 常勤不说话,只打量着他。 所有的不堪的记忆都渐渐回到了他的脑子里,那些挣扎的小男孩,那些受尽蹂躏的奴隶,一张张脸堆在一起,攒进了那又深又恶心的皱纹里,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常老爷见常勤这般沉默地看着自己,终于有些心虚,“你做了长岭的将军,就要把自己的亲爹杀了献功吗?” 常勤仍然不说话,偏着头看着这个恶魔。 因为这个爹,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拥抱阳光;他每天都要厌弃身体里那嗜血的遗传却无法自拔。 可这个人还好意思坐在自己的面前,露出恶心的笑容。 “我杀你不是因为要邀功。”常勤终于开口,每个字都让常老爷的脸色愈加苍白。 他本就病态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更加可怖的表情,不知道那些死在他手里的男孩能不能看到。 常勤手中的匕首在掌中转了一圈,他走近常老爷,“我杀你是因为—— 你该死。” 他的话音落下,常老爷的气也就断了,不过他布满黄色斑块的手还是在桌上抽搐了一阵。 常勤冷淡地看着他的尸体,深吸了口气,“处理一下。” 薛睿看戏看够,连忙上前,“知道了,常家其他族人……” “随你处置。” 常勤留下这句话就潇洒离开,留下其余目瞪口呆的府兵看着他的背影反应不过来。 薛睿挥挥手,他带的人开始行动起来。 即使这种时候,薛睿也从常家的后院也发现了两个男孩子,他们被关在木制的牢笼里,据说已经三天没进食了。 他没办法想象常勤从小到大过得是什么日子,这种人,现在只是爱嗜血,还是通过正当途径杀人,也真的很不容易了。 薛睿绕着罗北城走了一圈,享受了民意爱戴,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叶府门口,一瞧桃花正站在门口呢,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桃花即绽开笑容,“薛管家!” 薛睿也笑,“桃花!” 桃花见他靠近,赶紧退了两步,“你真姓薛吗?!” 薛睿不好意思道,“你都知道了?” “果然,你就是帮着二少骗人的!” “别,别,我没骗你,我真姓薛!” 桃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除了这个呢,你还骗了我什么?” “我……” 月色清冷,却自有一番浪漫。 萧崇回到叶府,一问,薛睿已经被桃花带去下人房休息了,心里不解,这两人怎么谁也不等自己呢。 不过他没管那么多,径直去了叶澜的屋。 原本叶夫人安排他的是叶澜院子里的另一间房,但又没人监视,他可没必要委屈自己。 他推开叶澜的门,发现他的二少爷正坐在床上,面上一派苦恼神色,不知道想什么呢。 “二少?” “诶?”叶澜被萧崇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你回来了?” “嗯,把贺府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听说薛睿一早就回来了。”萧崇皱了皱眉,“他来叶府应该是向我报告这一天有什么收获的,怎么还睡进来了?” 叶澜也不懂,“我让桃花等你的啊,也没见她?” 叶澜翻了个白眼,全明白了。 “算了,他们也忙了一天了,天亮之后再说吧。” 萧崇听叶澜这么说,也点点头,“主要是梁家和常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他俩都恨爹恨到死,能怎么处理啊,”叶澜猜的一点都没错,“我估计呢,梁邱肯定要让他爹生不如死,而常勤直脑筋,估计一刀就解决了。” “这样想的话,我没有爹倒是件好事了。” 一听萧崇这晦气话,叶澜就瞪起了眼。 萧崇连忙会意,“呸呸呸,我不再这么说了。” 这还差不多。 叶澜盘腿坐在床上,“表哥呢,怎么样?” “诶,”萧崇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讲,但我总觉得贺少爷能过得去,毕竟这么多事他都……” “表哥他……” 叶澜也跟着叹气,“老天爷怎么这样,见人家心好,就一个劲的折磨。” 萧崇看叶澜,“所以像二少爷,心眼不好的是不是就会好命?” “你说谁心眼不好呢!”叶澜欺上萧崇的身上,掐他的脸,“就是心眼太好,才捡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两个人笑了许久,才依偎到一起。 “这就结束了?”叶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嗯。” “你……” 叶澜觉得这话应该再过后些再说,但是他是个忍不住的脾气,“你是不是要当皇帝了?” “嗯?” “就是像中原的皇帝那样,穿上龙袍,登基,娶个皇后,然后纳下天下的美人,前朝后宫,忙忙碌碌……” “二少爷……” 萧崇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向叶澜保证几遍,他转念一想,也许应该给叶澜一点实际行动上的保障,他这么想过之后,就懒散道,“是啊,是打算这样……” 他话都没说完,人就被叶澜踹到地上了。 萧崇灰头土脸地抱着一床锦被,走到了客房里。 客房里空空荡荡,一看就是刚收拾出来的,虽然干净,但是一点人味都没有。 可谁叫自己嘴欠呢。 他想了想,就忍耐两天吧,以后等着自己的可是天国一般的日子。 …… 萧傲他们就住在萧崇在罗北城买的那处宅子里,因着需要安排的事情实在太多,萧傲几乎忙到脚朝天。 连续几天,终于寻了个机会睡了一下的萧傲天还没亮就赶紧洗漱完了,他今天还要带着薛睿去拜访一些罗北城重要商铺的店主。 这刚要出门,就看见个了不得的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叶熙!” “嘿哟!”叶熙一只手还扶在马车上,另一只手就着急着跟萧傲打招呼,“我都没回家就先来看你了!” 萧傲其实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只是看着她,听着这话,觉得心里妥帖的紧,“我也很想你。” 叶熙一愣,她第一次听萧傲这样说。 正迷糊着,萧傲竟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了。 叶熙抿抿嘴唇,两手也轻轻地搭在萧傲的腰间。 两个一直不肯直白说出心意的人竟然在这种日光还未刺眼的天色下,一起迷迷糊糊地抱在了一起。 薛睿的眉毛鼻子全都挤在了一起,满脸的莫名其妙。 这大早上的,干什么呢? 年轻人的感情还是单纯。 薛睿等他们抱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嗓子,“小主人,咱们还出不出发啊?” “啊!”萧傲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脸红红地放开叶熙,“你先回叶府,我忙完了就去看你。” 叶熙还僵在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薛睿看着这俩熟透了的虾子,摇摇头,揪着萧傲的叶府往迷茫的街上走。 一到叶府,叶熙就急冲冲找母亲去了,正赶上家里人开始用早膳。 除了叶澜,大家都是一脸喜气。 萧崇偷偷瞟了眼叶澜,老实喝粥。 “哥!我今天还去看了萧傲!” “你不会一到罗北城,就先奔他那里了吧。”叶澜语气里全是嫌弃。 叶熙却很兴奋,“你怎么知道!?” 在座众人,一听这意思,也都明白了几分,相对笑笑。 叶夫人正色道,“那也该有个正经仪式。” “正经仪式?”叶熙一开始不解,后来脸可见地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叶凉看着,拿着点了个红点的豆包,搁在叶熙脸上,一本正经地比对了起来。 怎么也融不进这喜乐的氛围里,叶澜负气地站起身,还不忘用怨念的眼神瞪一眼萧崇,又独自进屋了。 平常大家还问问,现在叶熙回来了,谁还顾着他啊。 萧崇看着叶澜的身影,告诉自己要忍耐。 下午时候,萧傲提了满手的礼物,终于进了叶府的门。 叶夫人一见他那讨喜的脸心里就高兴,赶紧迎进了门。 萧傲比萧崇会说道,讨长辈欢心更是一绝,几句话把叶家二老哄得心花怒放,连黄道吉日都选了好。 一旁的叶熙都看傻了眼,自己竟稀里糊涂地被许给了萧傲。 她还没来得及说呢,萧傲就一个媚眼抛过来,又晕头转向了一阵。 萧傲不敢和叶熙多说什么,据说这即将成亲的男女是见不得面的,他向萧崇解释。 “什么?”萧崇愣了。 “啊,哥,”萧傲赶紧道,“其实娘亲一早就安排我了,要我到了长岭就向叶家求亲。” “可,怎么不跟我说?” “这个,”萧傲耸了下肩膀,“你不是忙着二少的事情嘛。” “那也该……” “哥!”萧傲严肃起来,“我做这些就是想你知道,其实我自己可以的,不管是处理军务,政务,甚至是自己的终身事,我都可以的。” “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还需要你的庇护,我现在也可以强大到庇护自己在乎的人了。” 萧崇眨了眨眼,他突然意识到萧傲这些日子来忙得焦头烂额也从未找过自己的原因了。 “萧傲,我问你,”萧崇把一直压在心底的事情终于问了出来,“你想做这个皇帝吗?” 萧傲的眼睛有些湿,他没必要在自己的亲哥面前装模作样,“我想。” 萧崇有些难过,“我不想你是因为我……” “哥,”萧傲抢过萧崇的话头,“哥,你好歹这么自私一次吧,”他看着萧崇,笑起来,他一向擅长笑,“当皇帝是好事啊,我们干嘛都拿这差事当折磨啊,我看着不像能做好这些的吗?” “你像。”萧崇使劲点头,“你的心里装着更大的天地。” 萧傲笑得再开心,也止不住眼泪,“哥,我保证,我会一直善待叶家。” 萧崇从未想到萧傲想得这么通透,点了下头,“这也是我唯一的请求。” …… “二少爷!”桃花使劲拍了一下叶澜的肩膀,“偷听呢?” 叶澜一转过头,吓了桃花一跳,“二少爷,你怎么哭了?” 叶澜抹了一下脸,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你没事忙的吗?!” 桃花听了这话来气,“关心一下你,你还不领情!” 萧崇听到门外吵闹,与萧傲对视一眼,微笑了一下,“我去看看他。” 萧傲低头了解,也站起身,“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叶澜躲着他俩,先跑进了自己的屋,抱着被子不断抹泪。 听到萧崇的脚步声,他哭得变本加厉,呜呜着,把枕头往门口一扔。 萧崇捡起枕头,“呐,你是想赶我走,还是想我抱抱你。” 叶澜捂着脸,仰着头看房顶,眼泪怎么忍不住,他对着萧崇招手,“还不过来!” 萧崇笑着走过去。 …… 这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萧傲在长岭登基,所有人论功行赏。 梁肆终于清醒了些,也换了个性子,尽情使唤起梁邱来,但梁邱那副贱样,乐此不疲似的。 常勤封了将军,带着贺辉去了极北,每年述职的时候才会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样的面无表情话里却带了点暖意。 薛睿领了个文臣衔,照他的话说是厌倦了打打杀杀,实际上是被桃花拎着耳朵不得已选的。 云沉领禁军统领的官,总有人看到他不值差的时候往管宫中禁卫的女兵营里跑,阴着脸的同时总拎着两三包祝小刀爱吃的糕点。 叶熙嫁进了皇宫,成为了皇后,但是没人的时候,她总爱穿着粗布衣裳,教贴身侍女怎么辨认铁器的好坏。 叶沧以国舅爷的身份立了几次大功,一路飞升,成了王爷,可他的妻子却因忙碌和疾病早早去世,他之后也未再娶,只是偶尔有中原的朋友拜访他时,他会一直同那人喝到天明。 叶凉成了没娘管的小世子,顽劣更胜以往,只有一个人管得了。 “小叔叔我错了!”叶凉哇哇大哭。 “你都十五了!还哭!叶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叶澜手里拿个戒尺,他现在的主业就是教导叶凉,“就你这样,还有人说你跟我一摸一样,二少当年跟你一样?”他边说边用戒尺打叶凉的手心,半点情都不留。 “二少爷……” 有人唤他,“别打了,先吃饭,攒点力气。” 叶澜一听,就把戒尺往叶凉手里一搁,“自己打。” 叶凉当然是拿着戒尺拔腿就跑。 不过一心吃东西的叶澜也不在乎那些了,美滋滋地往饭厅里走。 萧崇把饭菜摆好,笑着看叶澜,叶澜仰起头,使劲嘬了一口萧崇的脸,满意地朝他笑了一下,使劲用鼻子嗅了一圈饭菜,“手艺见长!” 萧崇切了一声,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开始用起膳来。 亦如当年。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结束了……呼 明天番外!感想都留着明天吧! 对了,周五开新文,《道长带带我》,也是甜文,希望大家能够收藏支持一下! 第174章 【春】 乍暖还寒时候最是要保重身体了。 梁肆身边围了至少五个火炉, 烤得他觉得自己都要熟了。 他坐在躺椅上, 有点堂皇, 看看身边的梁邱,忙活完了之后脱了件外衫又罩在了自己身上,“少爷, 我不冷。” 梁邱并不把梁肆的话放耳朵里,噘着嘴在梁肆的脸蛋上使劲亲了一口,“少爷觉得你冷。” 梁肆知道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便安定下来, 偏着头往一旁看。 他们现在就坐在前院的一片空地中, 这里是梁邱特意找皇帝要来的宅子, 他应得的。 梁邱并没有求取什么职位, 他不需要。 但他手上的事情并没有停, 暖香阁重新开了起来, 里面有了新的管事, 一入夜就会传人送信到这里。 城郊的空气要比城里好闻许多。 梁肆使劲吸了口气,春天的味道浸满了鼻腔。 梁邱在这个宅子里栽了很多花, 他觉得自己喜欢花,那就喜欢罢。 梁肆从小被培养,见的是尸体,闻的是血腥,任何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的东西都值得他喜欢。 现在,他的手已经可以略微活动一些,腿的话被搀着可以走几步,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 原以为很快就会失去耐心的梁邱远比自己想的长情。 梁肆知道自己过分的依赖会成为对方的累赘,却越来越无法摆脱这种感受。 这宅子,叶澜是常客,他没有什么差事,萧崇一有事情找梁邱就会带着他来。 叶澜不管别人,自己就坐在梁肆边上,有时还摆一桌子的糕点,吃一点喂梁肆一点。 他似乎并不为自己担心。 也是,在那样环境成长出来的少爷,应该很有自信的吧。 不像自己,哪一天就会被抛弃。 稍稍跟叶澜说到这些,叶澜就会露出嫌弃的表情,“说实话,你把梁邱想得也太好了,他本来就是个贱胚子,别人越需要他,他越高兴,”他咂咂嘴,“你想他以前为什么总生你气啊,因为你太厉害了,你不需要他也可以独立,他就是怕在你心里一点分量没有。” 梁肆不解地看着叶澜,叶澜却没再说什么。 但晚上的时候,梁邱想扶着梁肆回屋,梁肆却抓着他的袖子,“少爷,有些冷。” 梁邱的脸上飘过惊喜神色,伸出两只手,环着梁肆腰侧好一阵,才问,“好点吗?” 梁肆脑子都烧糊了,哪还记着回答。 【夏】 夏天是勤练功的时候。 常勤一身汗衫,站在庭院里,手里舞着剑。 凑近点,就能听到一阵铿锵的琴声,而常勤的每一个动作都随着琴声所舞动,琴声与剑术相映成趣。 再近点,就能看见弹琴的人了,脸色从容,手下的琴弦却拨动不止。 “大概是用上了气劲。”萧崇对着叶澜说道。 叶澜点点头,“还是你们内行。” 他刚抬头,剑尖就直指他的眉心,常勤那张讨厌的脸狠狠瞪着叶澜,“你在干什么?” 萧崇叹口气,抬手把剑身偏过,解释道,“二少爷说想看看,怕打扰你们。” 常勤才不信叶澜,但萧崇既然这么说,他也就把剑收了起来,给正走过来的贺辉让出路,“叶澜!你怎么来了!” 叶澜不大高兴,“叶凉那崽子不好好学习,我气得慌,就离家出走来了。” “你啊,”贺辉宠溺笑笑,“也不给我写个信。” “惊喜啊!”叶澜被贺辉迎着进屋。 常勤不满地看着叶澜,逃到哪里都躲不过这个瘟神。 他又瞥一眼萧崇,“为了极北的军务?” “嗯,”萧崇点头,“我自然没有二少爷的好心情了。” 即使在京城里的名声是个闲人王爷,但是萧崇还是会默默帮萧傲解决军中的事情,毕竟他更熟悉这些。 “那你得等他放过贺辉,”常勤嘁了一声,“那些都是贺辉弄。” “这样的话,”萧崇用食指在鼻尖上擦了一下,“不如换你陪二少。” …… 待常勤和叶澜互相瞪着眼到天黑,常勤才想到自己也许中了萧崇的圈套? 【秋】 天还没开始冷,叶澜就赶紧抓着萧崇要他陪自己去中原。 萧傲为这事嘱咐了很多,因着萧崇身份特殊,进了中原很有可能被人盯上。 可萧崇观察下来,这一路,最可疑的人好像就站在自己旁边。 叶澜第一次到中原,什么都没见过。 要说叶家也算是大富,家里的东西许多都是叶晋安走商一路带回来的,在北境绝对算稀奇,可在物产丰富的中原,那些都逊色许多。 叶澜各种探头探脑,什么都要探寻个究竟,拿了东西还就走了,留萧崇一边付钱,一边注意着他的动向。 刚到个客栈歇脚,叶澜就听着小二报菜名听得入了迷,手一抬就被萧崇按下了,“只来一样炒蹄花,两碗素面,和刚刚你提的那几道酱菜就好。” 小二称了声好,对着厨房又是一通喊。 叶澜听得高兴,咧着嘴问萧崇,“咱们怎么不多点几样?” “这里不安全,我们快吃完就离开。” “哪里?!”叶澜趴在桌上,瞧着周围人,只见一桌六人,样子鬼祟,这天明明没有什么风尘却都盖着帽子,他看一眼萧崇,“就是他们对不对。” 萧崇微微点头,“刚才在街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叶澜警惕着,“如果到时候他们动起来,你就先走,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大官,他们抓了我也没用。” 抓了你才最有用。 萧崇心里默默说道,但他其实瞧着那几人的身形都有些熟悉,心里并不那么紧张。 果然,萧崇在那几个人匆忙跟着自己和叶澜出门时候,把领头人的帽子一掀——祝小刀。 后面几个一看这个,也都心虚地把自己的帽子摘了。 祝小刀扭捏道,“皇上让我们跟着的,我们也是奉命。” “就算真要保护,会要你们,”叶澜看这一圈人,连着薛睿和桃花都在,“你都当娃的娘了,还跟过来干什么?” 桃花不满,“那我们还不能出来瞧瞧中原的模样了!” 薛睿一拍额头,“姑奶奶,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招了。” 桃花愣神的功夫,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冬】 “我今天下厨啊!都别帮忙!”大老远就听见桃花嚷嚷的声音,叶熙的脸在帽子的遮掩下露出笑颜。 萧傲走在她边上,也是用帽子遮着脸,悄悄伸出手握住她的——在宫里他们不敢这样——他贴在叶熙耳边,“说是都来了。” 是都来了。 叶沧坐在花园里的石桌边上,眯着眼和贺辉对弈,棋盘两边是沈修和叶凉,一个专注,一个假装专注。 大厅里萧崇跟梁肆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手上比划着,像是研究武器一类。 叶澜皱着脸在听,偶尔缩缩肩膀。 梁邱和常勤许久没见,在偏厅里不知道说什么,云沉站在他们身后,一脸崇拜地看着常勤。 宅子不大,再向里就能看见后院一片狼藉。 薛睿脑袋上绑着块布,一个曾经征战沙场的将军,又能掌控朝堂的尚书,现下正一脸狼狈地正准备捉住只芦花鸡。 桃花把刚做好的羹汤端出来,祝小刀站在边上,偷偷摸摸舀了一勺,被烫得吐出舌头。 叶熙看着他们这样,知道自己再端着架子实在不好,一进门就把披风解开,笑着跟叶沧打招呼,“我来啦!” 像是进了这个门就换了个世界似的,萧傲也不是坐在龙椅上高处不胜寒的皇帝,而只是个带着媳妇来探亲的刚刚成年的小伙子。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句,“下雪了?” 大家一齐抬起头来的那一刹,漫天雪花飘飘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地。 北境的雪下了就不会停。 只是今年的雪,好像比往年都要暖那么一些。 萧崇看着叶澜,对方因着梁肆的话听得入神,没有看自己,但他不急,因为这个人的目光,总会落到自己身上的。 他只需要等。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也写完了!谢谢能一直支持到现在的小天使!没有你们真的写不完啊! 这一本真的写了很久,但是竟然坚持下来了也很不容易。 一开始只是因为想写个梗而已,没想到最后写出来了将近40万字…… 感叹的同时要继续加油了,我们《道长带带我》见! 顺便,大家也可以收藏一下作者,别的保证不了,坑品还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