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作者:切尔
  简介:
  宿敌就是要变成妻子!!
  强强、o装a、天降竹马、救赎、相爱相杀、HE
  轻浮狡黠游戏人间囚犯Alpha x 外硬内软冰山装A检察官Omega
  多年以后,尤金第一次见到检察官洛海,是在他被判死刑的法庭上。
  男人冰冷无情地宣读罪状,将一切反叛的火苗熄灭在摇篮里。
  有人欢呼,有人哀鸣,只有他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
  第二次,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检察官的西装平整干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漆黑的双眸直视着他,命狱警解开他的镣铐。
  “我需要他。”
  第三次,是在暧昧昏黄的卧室里。
  尤金钳住洛海的双腕,凑近他的耳垂低语,“代表Alpha社会权力与秩序的检察官大人,竟然是一只连情热期都无法自控的Omega。你说,要是那些崇拜你的Alpha们知道了,会作何想法呢?”
  ……
  易碎的物品大多质地坚硬。
  因为他的心很硬,所以掉在地上,一摔就碎了。
  -
  不排雷,需要避雷者请默认本文拥有全部雷点。
  同背景前作《omega须知手册》


第1章 他是我妻子
  胡子躺在床上仰面打鼾的时候,听到一阵铁链拖行在地面上的刺耳声响,然后是监牢生锈铁门被打开的动静。
  “进去!”狱警的声音跟他的动作一样粗鲁,有人的脚步踉跄了几下,铁链发出的声音更加尖锐,吵得人不得安宁。
  胡子眯起一只眼朝牢门口看去,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戴着手铐脚铐被狱警推了进来。他一头轻浮的金色卷发,颧骨分明,鼻梁高挺,眉毛在他脸上像两道柳叶,仿佛一不小心就能飞出额角。
  “首先,我腿好着呢,没断也没瘸,可以自己走。”轻浮男人刚一站稳脚步就开始控诉,“其次,Alpha保护法第七款第三条里有明确规定,犯罪的Alpha也享有Alpha基本权利,包括但不限于隐私权、财产权还有自尊不受侵犯……”
  不等他说完,狱警就露出一个嘲笑,“省省吧,就你也算Alpha?”
  “Alpha里的败类。”另个狱警往他脚边啐了口唾沫,毫不掩饰神情里的厌恶。
  说完这话,狱警们把牢门上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响,狭窄阴暗的监牢里顿时热闹了不少,金发男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各个牢房朝他投来的或好奇、或敌意的目光。
  当然,最为强烈的,还要数那个跟他同一间牢房、满身肥肉躺在床上的胡子。
  “我听说今天要来个新犯人,没想到是这么个小白脸。”胡子的一双小眼睛镶嵌在肥肉上炯炯有神,聚光灯一样把金发男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吃多了过期香蕉,才挤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话音一落,周围哄堂大笑,对面牢房的犯人最捧场,一边敲铁栏杆一边朝金发男人吹口哨。
  金发男人心平气和,丝毫没有被侮辱的人应有的表情。他不紧不慢地伸手掏兜,从兜里捞出一枚细长的铁丝,在手铐和脚铐的锁眼里捣鼓了一阵,很快就脱掉了两件碍事的玩意儿。
  “首先,我妈生我是正常产期、正常顺产。其次,香蕉也不具备染色功能。”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头金发,“我的发色是天生的。”
  胡子愣了一秒,接着和其他牢房里的狱友一起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
  “你他妈的是个弱智还是怎么着?”胡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怎么进来的,在外面把人给蠢死了吗?”
  “嗯,差不多吧。”金发男人一边应声,一边逐个拉开旁边桌子的抽屉。
  胡子在牢里的日子显然过得还挺滋润,抽屉里不仅有饼干零食,还有三种不同牌子的香烟。同时,在抽屉角落里,还有一捆结实的麻绳,或许是从哪个狱警的身上偷来的。
  他解开那捆绳子,把其中一头甩上房梁。
  胡子从床上站起来,往地上啐了口痰。他的块头确实很能唬人,浑身的肥肉能塞进去两三个成年Alpha。
  “我警告你,小白脸,少跟老子玩装傻这套,特殊监狱可不是谁想进就进的地方。”他冷笑道,“你叫什么姓什么,犯的什么事,怎么进来的,趁我心情好赶紧交代,要不然——”
  金发男很突兀地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没忍住想象了一下你心情不好是什么样子。”他边笑边伸手比划,“会不会跟个气球一样吹起来,满身肥肉绷紧,然后像哈利波特里面那个玛姬姑妈似的一路往天上飘……”
  胡子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咆哮着“你他妈找死吗?”就一拳朝金发男的脸上砸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金发男一脚踩住胡子的裤脚,对方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接着他猛地一拽手里的麻绳,胡子就被整个拎起来倒挂在了房梁上。
  当他肮脏的衣服下摆拍打在脸颊上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脚踝上是什么时候被麻绳系了个死结。
  其他牢房的看客爆发出一阵比先前更热烈的喝彩和咆哮。
  “尤金·奥荻斯。”他说,“叫我尤金、奥荻斯、奥荻小甜心都行,我不是很介意称呼问题。”
  这句话一出,咆哮和喝彩都停止了,四周陷入了几秒的寂静。
  但尤金并不在意,他拉开抽屉,手指越过香烟盒,从旁边拿了根棒棒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第一个有所反应的是被倒吊起来的胡子,他血液下涌,脸色涨成了史无前例的紫红色,破口大骂,“是你!你个狗娘养的东西!Alpha败类!没蛋的玩意儿——”
  尤金没说话,一脚踹上了胡子的胯下。
  他穿的是鞋底很厚的皮靴,这一脚下去,成功让胡子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你妈怀你的时候是不是把营养都留给台盘了?猪吃了你的台盘都能比你更礼貌点。”尤金从桌边拖来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
  下一秒,他手上出现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凭借那锃亮的反光就能看出刀刃非常锋利。
  “说‘骂了你很抱歉,请原谅我的无礼。’”尤金说。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捅他!”,寂静了片刻的监牢又重新活络起来。看热闹的犯人更换赌注的速度比撒尿还快,他们只关心谁能在这场冲突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胡子的表情扭曲极了,“杀了我也不会说——”
  他的话音还未落,尤金手中的匕首就飞了出去,精准地捅穿了胡子的……胡子,插在离他的脖颈只有几毫米的墙上。
  这下胡子连最后的能也逞不住了,吓得面如土色,求饶的话也说得结结巴巴,“骂、骂了您我很抱歉,请原、原谅我的无礼……”
  嘲笑谩骂和倒喝彩的声音潮水一样响起。尤金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出那柄匕首,上身前倾,浅色的瞳仁里盛着笑意。
  “我不接受。”他说。
  眼看着匕首的刀尖一寸寸逼近,胡子的走马灯都从眼前冒出来了。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与狱警的喊叫。
  “干什么呢!吵什么吵!”
  动静闹得这么大,当然会引来狱警。两个高大的Alpha狱警用警棍粗鲁地敲了敲尤金牢房的铁栏杆,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足以让所有囚犯安静下来。
  尤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却不是因为这两个狱警和他们手中的警棍,而是因为那个跟在狱警身后的男人。
  洛海依旧穿着和那天法庭上一样的西装,裁剪得体的布料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定制,衬得他的身材比例修长,肩膀宽阔。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冰冷无情,像一对无机质的宝石,映着微弱的反光,不存有任何情绪。
  隔着一道铁栏和两个狱警,尤金的视线和他对上。
  谁也没有说话,但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直到狱警的声音打断他们。
  “你干什么呢?”那个狱警大吃一惊,“赶紧把他放下来!”
  胡子见此机会,连忙凄惨地呜咽两声,表明自己的受害者地位。
  尤金啧了一声,手腕一转把匕首转了个圈,刀刃割断绳子,胡子就像一袋面粉似的砰一声砸在地上。
  狱警气急败坏,“你——把狱友吊起来还拿刀威胁!你tm到底哪来的刀?”
  尤金却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怎么,你要给一个一周后就要枪毙的人加刑吗?”
  一句话将狱警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朝这个罪无可赦、冥顽不灵的死囚干瞪眼。
  “把他转到单人牢房。”洛海平静地开口。
  由于洛海始终没有出声,又站在阴影遮蔽处,直到现在大部分囚犯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位穿着不菲的男人。
  狱警愣了愣,“但是,典狱长说了,只有特殊犯人才能批准牢房更换……”
  “他就是特殊犯人。”洛海说。
  狱警点点头,一路小跑着找典狱长去了。
  洛海的目光在尤金身上多停留了三秒,随后也转身离开,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监狱中。而尤金的视线始终黏在男人身上,直到他走进转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几小时后,狱警打开牢门,把尤金从里面押出来。威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在后面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词汇。
  跟尤金一起被押的还有斜对面牢房的一个秃顶,据说他一周内打残了三个狱友,这次也是被送往小黑屋单人牢房的。
  见到尤金,秃顶很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上午来的那个漂亮男人,是洛海检察官吧,你认识他?”
  尤金好笑地看了秃顶一眼,“我还以为没人不认识他呢,这地方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囚犯是他亲手送进来的。”
  “我不认识,就听说过。”秃顶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我可是看见你今天一直死盯着他看了。”
  “确实有。”尤金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我妻子。”
  秃顶猝不及防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嗽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什么?”
  “不好意思,我刚说‘妻子’了吗?”尤金开朗地笑道,“我是想说‘宿敌’来着。”


第2章 没有任何价值
  洛海的办公室在检察院三楼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让无数找他办事的人绕晕了头。这间办公室的地理位置仿佛摆明了不想让人找到,明确地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他的助理科林对那些拐弯和阴影再熟悉不过,他抱着一大摞材料走进洛海的办公室,后者已经在批阅最后一份卷宗了。
  洛海有一对即使面无表情也十分凌厉的剑眉,挺拔的鼻梁在灯光的映照下投出阴影,碎发半遮住那对鲜少有人敢对视的眼睛。
  在洛海检察官心情好的时候,他的办公室里会有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薄荷味道。但大多数情况,那股薄荷味是浓郁而呛人的,富有强大Alpha特有的攻击性以及符合他本人性格的冰冷。
  但平日里这个人的信息素浓度尚且在科林的可接受范围,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铺天盖地地充溢了整个房间,他一拧开门把手就险些被刺鼻的味道熏晕过去。
  Alpha的信息素浓度确实会随着情绪和状态产生一定的波动,但波动幅度如此夸张的人,科林这辈子也只见过洛海一个。
  如果不是他足够了解自己的上司,肯定会以为他是顶着易感期来上班。
  科林站在原地缓了两秒才走到洛海的书桌边,把卷宗放在上面,“这是昨天的档案,请您批阅一下。”
  “好。”洛海简单地回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眼睛也没从正在批阅的卷宗上抬起来。
  “这些您都批完了?”科林问。
  “嗯,你可以拿去给检察长了。”
  洛海检察官的工作效率一如既往的高效,放眼整个检察院也只有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完这么多的文件。不仅如此,每份卷宗上都做了详细标注,有些地方还有批语。
  然而这么一位效率高、能力强的检察官在大检察院工作了六年,却始终没得到过任何升职加薪。就连隔壁那个长得像得了痴呆症似的巴尼去年都升了职,他的老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这算是科林职业生涯中最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科林拿起洛海批完的卷宗翻阅了一下,和往常一样,大部分都是Omega犯罪。
  非法出入城区、非法冒领粮票、拒不配合奉献日活动、从Alpha买家处出逃……
  不知为何,检察长总会把Omega犯罪的案子交给洛海来办,检察院里四分之三的Omega犯罪都是洛海处理的。或许他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冷漠无情的性格让他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总能高效完成任务。
  “今年的Omega犯罪比往年多了至少一倍,他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科林说,“真搞不懂,为什么明知道这些行为是犯罪,还非要往枪口上撞?像这些非法偷渡的,又不是不让他们出城,找个Alpha带出城不就好了吗?奉献日也有管控机构保障他们的健康和安全,就非要反抗法律……”
  “Omega就是社会的寄生虫。”洛海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桌面上的卷宗,平静地说,“身体羸弱,做不了体力劳动,一天到晚的情热期影响治安。就我个人看来,这种性别没有任何社会价值,就应该从世界上彻底剔除。”
  科林尽管也是个Alpha,但还是被自家上司的极端发言给震慑了一下,只好尽可能委婉地接话:“呃,也不能这么说吧,如果没有Omega,大灾害以后的人类也不可能这么快发展起来。而且也不能排除Omega能做出成就的可能性,那位互联网之父不就是个Omega吗?我觉得只要他们不违法乱纪、好好生活,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洛海没有回话,但科林能从他不悦的神情与室内越发刺鼻的信息素味道判断出,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科林干咳了一声,把话题扯回来,“今年Omega的犯罪率飙升都得怪那群闹反叛的疯子,现在总算把他们的头儿给抓住了。没了领头的,那群人就是乌合之众,要不了几个月就会自己崩溃。”
  洛海的目光短暂地从卷宗上离开半秒,看了科林一眼,“很乐观。对你来说是优点。”
  “……”常年在洛海身边工作,科林已经能轻易听出洛海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后隐藏的讽刺了。
  “就算没那么顺利也是大功一件啊。”科林坚持道,“他的事沸沸扬扬都闹好几个月了,您就看吧,明天早上所有新闻头条肯定都是昨天的审判,检察长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个案子给您升职的。”
  洛海没有应声,沉默在房间里突兀地弥漫开来,让科林浑身不自在。
  他又说错什么话了?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办公室话题吗?
  还有这屋子里浓郁到让人窒息的信息素真的正常吗?
  “洛海先生?”他硬着头皮叫了一声,两秒后洛海才从卷宗中抬起头,用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看向科林。
  难怪检察院的所有人都不愿意跟洛海打交道,光是被这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盯着就让人呼吸困难。
  “我当检察官是为了维护法律权威与社会稳定的,不是为了升职。”洛海说,“抓住一个,还会有更多的冒出来。只要一天不把这些人渣清理干净,我们的工作就没有结束。”
  说完,洛海把最后一份卷宗放在摞堆的最上面,没什么语气地说:“拿给检察长。”
  科林毫无办法,只得接过文件抱在怀里,不再对洛海的工作进行多余的关心。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他松了口气,加紧脚步往检察长办公室走去。
  -
  洛海检察官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入夜。
  检察院确实是个忙碌的机构,但最勤奋的检察官也不会比洛海走得更晚。
  随着最后一声关门声响起,整栋检察院大楼都陷入了黑暗与死寂,只有洛海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漆黑深海中的一抹危险荧光。
  当月亮高挂在空中,冰霜般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入室内时,洛海终于放下笔,逆着月光看向窗外。
  特殊监狱就坐落在检察院后方不到百米的位置,里面关押着各种大案要案的重刑犯,就连对当前政法系统极为自信的道尔检察长都对他们不够放心,要将监狱建在检察院眼皮子底下才行。
  没了白日里的喧嚣,一些细碎声响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金属碰撞的声音,笑声,惨叫声,还有飘荡在夜色上空的辱骂。让任何不知情的人听到这些声音,一定都会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尤金·奥荻斯就在这片地狱的中心。
  洛海蹙起眉头,呼吸越发急促。他将额头靠在窗上,唇畔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出一片暧昧的白雾。
  一整天的工作依然无法将尤金·奥荻斯的脸从他脑海中驱逐出去,他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轻浮笑容。
  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勾起的唇角与微卷的金发,甚至是他被反拷的双手与那件橘色的囚服。一切细节都纤毫分明,像显微镜下的照片。
  他跪在法庭中央,他却坐在加高的检察席上。那双多年来时时出现在他梦中的眼睛,穿透整个法庭与他对视,却只有玩味和戏弄,再无他物。
  “你好,洛海检察官。”他说。
  那声音几乎就在他耳畔回荡,洛海的犬齿用力刺进下唇。
  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他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理智在一点点被本能占据。
  洛海顺着玻璃窗慢慢滑到墙根,冷汗渗出,很快就爬满了额角。他艰难地拖行着身体来到办公桌旁,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一整排冷冰冰的注射器里抽出一支。
  他单手解开左手的袖口,用牙齿咬住布料。
  他的小臂上早已密密麻麻布满了紫红的针眼,现在,新的针头又从满是疮痍的皮肤上刺进去,近乎残忍地分开血肉。
  冰冷的药剂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肆意破坏着他身体原有的平衡。他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灼烧,每一寸神经都叫嚣着疼痛,然而与此同时,冲动却像浪潮一般势不可挡。
  如果不是尤金·奥荻斯,不是他看过来的那双眼,不是他唇角勾起的虚伪笑意,或许他还能再坚持得更久一些。
  洛海扔掉注射器,平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双眼无神地望向苍白的天花板。
  夜已经深了,检察院大楼空无一人。没人会看到他,没人能发现他,也没人能拯救他。
  压倒性的冲动淹没了一切理智,威严的检察官办公室化成了水,被隐晦的声响淹没。如果此时有任何人路过窗前,都不会相信这声音会是一贯冷峻无情的洛海检察官发出的。
  他像沉入深海的一艘孤舟,安静地、顺从地、缓慢地分崩离解。


第3章 我要你的一切
  要是让尤金自己来说,他觉得审问室比地下那间黑漆漆的禁闭室还要难以忍耐。
  尤其是双臂被反扣在身后、只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还被迫以这样的姿势等了两个多小时的时候。
  和他共处一室的只有一名年轻的狱警,双腿站得笔直,目光看向墙壁,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
  尤金拖着椅子往他那边挪了两寸,“哎,帅哥,还要等多久啊?”
  狱警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能跟你说话。”
  尤金笑着踢了下桌子腿,“别紧张嘛,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还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你还怕我咬你一口不成?”
  狱警下意识去摸腰上的警棍,“别动!”
  尤金的双手都被绑在椅子背上,于是他大喇喇地岔开两条大腿在半空中举了一下,权当是投降,“好好好,我不动。”
  狭窄的审问室里安静了那么十几秒,尤金再度开口。
  “但是我们都在这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这椅子坐得我痔疮都要发作了。”尤金百无聊赖地把后脑勺往后一仰,用眼角的余光看向狱警,“你都不觉得无聊吗?他们一小时给你多少钱啊?”
  狱警没搭理他。
  “你有Omega吗?”他继续问道,“你知道有的地方Omega陪睡一小时挣的就比你一个月的工资还高吗?”
  狱警忍无可忍地看向他,“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我可以,但起码你该告诉我这么长时间到底是在等谁吧?”尤金说,“你们机构办事效率也太有问题了,他要是十点能来,你们十点把我绑过来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干等两个小时……”
  “闭嘴!”狱警打断他,“检察官大人是很忙的,能抽空亲自提审你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千恩万谢,最好再五体投地给他磕一个,感谢他百忙之中拖延我这个死刑犯生命中宝贵的两个小时啊?”尤金翻了个白眼,“要是这位检察官大人吃坏了肚子临时去拉稀,你们可以跟我说一声的,我这人也没那么不通情达理……”
  尤金的话音还没落下,审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他抬起头,正对上洛海那双玻璃似的双眸。
  空气凝滞了一刹那,像是时间忽然停止,又很快恢复了流动。
  “你去吧。”洛海说。
  年轻狱警这才反应过来,朝洛海鞠了一躬,得救似的一溜烟离开了审问室。
  现在,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尤金与洛海两人。
  洛海换了身衣服。较上次见面时,他的眉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严谨、优雅、得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气质。
  他拉开尤金对面的椅子坐下,与他平视。
  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尤金率先开口。
  “少吃西瓜。”他严肃地说。
  “什么?”洛海蹙眉。
  “我知道现在是夏天,天气很热西瓜又很好吃,但是千万别空腹吃,尤其是在早上。”尤金认真地说,“不然拉稀拉上一整天都没人能救你。”
  “……”洛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没有拉稀。”
  尤金先是噗哧一声,接着爆发出一阵雷鸣似的大笑,笑得差点趴在桌子上,“操,我竟然真的让你说出了‘拉稀’这两个字,要是能录下来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非常幽默。”洛海说,“这么喜欢人类排泄物的话,我可以让典狱长把监狱的清洁工辞了,让你用嘴舔干净每间牢房的马桶。”
  尤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凭他多年的社交经验他能看得出来,洛海是认真的。
  “笑够了我们就开始。”洛海将卷宗放在桌上,“我问,你答,不许说谎,不许转移话题,听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尤金用指尖点了下太阳穴,“不过在开始之前,我有一个小问题。”
  洛海看向他,面前的男人即便沦落到这般境地也依旧是一副轻浮随便的表情,那头金色卷发在他的额前晃来晃去,像一朵飘飘的云。
  “说。”洛海说。
  尤金身体前倾,即便双手都被绑住,他也依旧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洛海能清晰地嗅到一股辛辣的信息素从他身上飘来,那是Alpha在宣示自己的地位。
  “我的判决已经下达了,还有一个礼拜,我就会被拖走枪毙。”尤金眼带笑意地说,“所以检察官先生,请问我有什么理由非得回答您的问题不可呢?”
  “你是人。”洛海平静地说,“只要是人,就会有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将死之人也不例外。”
  尤金笑了,“一个死刑犯能有什么想要的呢?”
  “如果你没有要求,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坐在这里等我。”洛海看着他。
  尤金的唇角缓慢地上扬。
  “开出你的价码,叛奸。”洛海低声说。
  “你。”尤金懒洋洋地说,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洛海,目光如同液体一般粘稠地粘在检察官的身上,“我想要你。”
  这个回答让洛海皱起了眉。
  “什么?”
  “你的一切。”尤金说,“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回忆、你的味道、你喝水的杯子或者你穿过的内裤,都可以。拿你的一切来换我的信息。”
  这无疑是一番极具侮辱性的发言,如果让洛海的任何同僚听见这番话,都绝对会中断这场审问,冲进审问室把他带走。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房间内依旧安静,这场对话是绝对私密的,洛海没有让任何人干涉。
  “什么都可以?”过了一会儿,洛海问。
  “什么都可以,但必须是你本人的。”尤金又靠近了他一些,“别想着端检察院的架子或者拿别人的东西来糊弄我,我没那么好骗。”
  洛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又或是一个世纪。终于,僵持被打破。
  “好。”洛海说,“既然这样,信息换信息,问题换问题。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同时,我也会回答你的。”
  尤金的眉毛一扬,刚想说些什么,又被洛海打断。
  “我问两个问题,你只能问一个,且你的问题只能与我本人有关,任何涉及南特政府或检察院信息的问题我都不会回答。”
  “你还真会见缝插针啊?”尤金挑起眉毛。
  “接受条件,或者回去舔一个礼拜的马桶。”洛海说,“你自己选。”
  尤金笑了,“好吧,我接受。”
  洛海将目光从尤金身上移开,低头翻开面前的卷宗,“一周前,在杜哈特大教堂前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包括德里奥主教和肖恩神父在内的五名Alpha被炸死,事后共有三名Omega以反社会罪被逮捕。那起行动是不是你策划的?”
  尤金似笑非笑,“是。”
  洛海看了他一眼,继续询问,“三天前的奉献日,雷斯奥和朗赛突然出现大量反抗注射的Omega,最严重的一个甚至用高跟鞋踩伤了警卫。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不知道,或许吧。”尤金还是那副表情,“又或者他们只是厌倦了像畜生一样活着呢?”
  “别跟我耍这一套。”洛海的脸色阴沉下来,“所有Omega身上都有你那个小组织的宣传册——”
  “两个问题,你已经问完了。”尤金打断他,“现在该我了。”
  洛海蹙起眉,唇抿成一条线,与尤金僵持着。
  尤金身体前倾,压住了头顶的光线,即使双手都被绑住,也压不住金发男人那种独特的压迫感。
  “为什么是你?”尤金轻声问道,“监狱里有那么多审问官,检察院里有那么多检察官,为什么偏偏是你来审问我?”
  洛海不假思索地开口,“其他审问官有自己的案子——”
  “不对。”尤金打断他,“好好想想再说。我说了,我没那么好糊弄。”
  “因为我不信任其他人。”洛海说,“这么大的案子交给别人来审,我不放心。”
  “不对。”尤金斩钉截铁地说,目光直视着对面,“洛海检察官,我以为,这场谈话应该建立在彼此坦诚和信任的基础上。如果你压根就不想配合我,那么我也没有配合你的必要,不是吗?”
  “我们有很多办法让囚犯开口。”洛海压低声音。
  “那是其他囚犯,不是我。”尤金笑着说,“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
  审问室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最终,洛海还是开了口。
  “我想在你死前再见你一面。”他说。


第4章 喜欢什么姿势
  尤金笑了,重新靠回椅背,“这就对了,洛海检察官。交易的基础是信任和坦诚。”
  “我希望你提的要求,你自己也能做到。”洛海目光如炬地盯着尤金,问出下一个问题,“你们下一次行动的计划是什么?”
  尤金叹了口气,“7月14号,朗赛西区的服装厂,会有一场大规模的Omega罢工静坐。”
  “谁是领导?”
  尤金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出名字,你们会怎么对她?”
  “现在是我在提问。”洛海说,“还没轮到你。”
  尤金沉默了一会儿,“贝蒂·艾德温,3号车间的小组长。卷发戴眼镜,脸上有雀斑。”
  洛海翻开笔记本,将尤金提供的信息全部记录下来。封闭的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唰唰声。
  写完后,洛海将笔帽盖上,咔哒一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你想知道她会怎么样?”洛海淡淡地看了尤金一眼,“爆炸案中涉案的3名Omega以及奉献日事件中12名反抗注射的Omega,已经全部于昨日接受审判,在南特大广场枪毙示众了。”
  这句话成功让房间内的空气凝滞了。
  许久后,尤金开口,“他们只是不想当Alpha的性奴隶。”
  “他们违反了法律。”洛海平静地说,“处决他们的是律法,不是我,也不是检察院。”
  尤金笑出了声,笑声里的嘲讽不言而喻。
  “感谢您的信任与坦诚,奥荻斯先生。”洛海把笔放到一边,看向尤金,“你可以问了。”
  尤金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他的目光像火焰一般炙热地投在洛海身上,其中的暗示让后者不由得感到一种生理性抗拒。
  “好吧。”尤金勾起唇角,如果他没有身穿囚服、双手还被绑在椅子上的话,这个笑容一定能让许多年少的Omega神魂颠倒,“你喜欢什么姿势?”
  洛海的表情有些发僵,“我和所有同僚一样喜欢端正的坐姿和站姿……”
  “别跟我装傻,检察官大人。”尤金向前逼近了一段距离,椅子腿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我问的是,跟人睡觉的时候,你喜欢用什么姿势?”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极具攻击性的信息素从尤金身上散发出来,现在洛海能闻出来了,他的信息素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杜松子酒的味道。
  辛辣的气味在周遭萦绕,穿透他的大脑,几乎要控制他的神智。洛海动了动手指,指甲掐进掌心,让尖锐的疼痛把他的理智拉回。
  “就是普通的姿势。”洛海说。
  “什么样的普通的姿势?”尤金问。
  “面对面,能看到对方的脸。”洛海说。
  “哦~你喜欢别人骑在你身上动?”尤金饶有兴趣地追问。
  “不,就是……普通的。”洛海闭上眼。
  “分开然后直接进去?”尤金问。
  “是。”
  “没有亲嘴也没有前戏?”尤金问,“没有爱意绵绵的调情,低头吻锁骨什么的?”
  “是。”洛海看向他,“你有什么意见吗?”
  尤金笑了,“真残忍啊,检察官大人在床上跟在法庭上一个样。我都有点同情你的床伴了。”
  “跟你没有关系。”洛海恢复了冷脸,“轮到我了。”
  尤金什么都没说,只颔首了一下。
  “你是一个Alpha。”洛海问,“为什么要帮助Omega进行反叛运动?”
  所有人都知道,Omega很顺从,也很懦弱。
  如果没有尤金·奥荻斯这个Alpha进行领导,那些孱弱的Omega不可能组织起这种规模的运动。
  就算说这两年的社会乱象是他一手造成的也不夸张。
  尤金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那你又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呢,洛海先生?”
  “现在是我在问问题。”洛海加重音节。
  “因为无聊。”尤金耸了耸肩,“我太无聊了,所以想找点事干。不然你们检察院给我推荐个体制内的工作也行,说不定我就放弃革命了呢。”
  “撒谎!”洛海从椅子上站起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深邃的双眼像冰山下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我要你交代你的真实目的!”
  “说得好像你刚刚没有撒谎一样。”尤金噗哧一声笑起来,“‘普通的姿势’‘面对面’,你认真的吗?说得好像你真是个Alpha似的。”
  洛海的脸色阴沉变幻,如果目光能杀人,尤金已经变成筛子了。
  “如果你这样拒不配合,那这场谈话也没必要进行下去了。”洛海拉开椅子,冷漠地后退一步,“你就在监狱里一直烂到死刑执行吧,我们还有很多人可以拷问。”
  尤金笑着靠在椅背上翘起双腿,玩世不恭的样子像躺在自家沙发上。
  洛海转身朝门外走去,他怕自己再多看这个人渣一眼就会忍不住对他动手。
  在洛海走出门的前一秒,尤金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洛海。”他说,“你不可能当一辈子Alpha。要不了多久,你的身体就会扛不住,你的那些同事会发现你的秘密,大检察长会把你像丢垃圾那样丢出门外。到时候你会回来找我的,你会跪下来舔着我的鞋子,求着我帮你的。”
  洛海对此的回应,只有关门的一声巨响。
  -
  这场交易最终不欢而散,而从尤金嘴里套出来的最有用的情报也只有服装厂罢工静坐这一条。
  接下来的几天,洛海一直持续跟进后续。服装厂的Omega准备罢工的事确实是真的,3号车间也确实有一个叫贝蒂·艾德温的女性。
  唯一对不上的是,贝蒂·艾德温根本就不是Omega,而是一个Beta。
  她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反抗行动的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族。尤金不过是随便在厂员工名单上挑了个名字来糊弄他。
  并且,由于罢工尚未开始,又缺乏关键证据,检察院无法对这些Omega进行任何的审判,只能挨个审问后再把他们放走。
  尤金不仅隐瞒了关键情报,甚至还借此机会在遥远的监狱隔着一道高墙保住了他自己的人,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检察院内外持续了好几天的低气压,每个人一见面就把尤金的名字挂在嘴边上骂。
  但他们还没法对尤金做什么。
  法律规定,Alpha在各项社会活动中都应受到优待,即便是入狱的犯人,也应当享有基本权利。
  什么拷问、逼供,根本不可能,哪怕审讯时间稍长一些,要是被人知道了发到网上去,检察院也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尤金·奥狄斯简直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碰也碰不得,钻也钻不透。
  “还没搞定那根搅屎棍·奥狄斯吗?”弗洛克端着咖啡,靠在墙边跟洛海搭话。
  最近这个绰号已经全院通用了,足可以见所有人对他的怨念。
  “没有。”洛海顿了顿,“他拒绝跟任何人沟通,审问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说。”
  “他之前不是还肯跟你讲话吗?”弗洛克问,“现在连你都不理了?”
  “没关系,我们抓到的恐怖分子又不止他一个。”洛海淡漠地说,“还有很多犯人可以审。”
  “但只有他一个头目啊。”弗洛克叹气,“他那个小恐怖组织,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光……什么会……”
  “光翼会。光象征希望,翼代表自由。”洛海说。
  弗洛克啧了一声,“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也好意思自称光和翼,等哪天被蟑螂啃了尾巴就知道好自为之了。”
  洛海没有应声。
  “要是没有他这个Alpha进来搅合,这事早结束了,怎么可能死这么多人,还惊动了上面的大人物。”弗洛克喝了一口咖啡,头疼地说,“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Alpha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帮那些低贱的Omega闹事?他就没有一点自尊心吗?”
  “他就是个疯子。”洛海给自己接了杯水,以缓解喉咙莫名其妙的干渴,“根本不在乎社会规则,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不管多极端的事,只要他认定了就没有人能改变。”
  “你好像很了解他啊。”弗洛克露出意外的表情。
  “只是一直在负责Omega相关的案子罢了。”洛海说。
  “那你说,他天天跟Omega混在一起,却连一个都没标记过,不会是有那种特殊癖好吧?”弗洛克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有些Alpha就喜欢当被动方……”
  “……”洛海用那双冷到冰点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弗洛克的荤话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只好尴尬地咳嗽一声,端起咖啡杯,“工作加油。”


第5章 那个漂亮Alpha
  最近检察院有不少人注意到,洛海检察官的状况不是太好。
  如果要在院内评一个勤奋劳模奖,洛海检察官肯定当之无愧。但最近,他竟然连着迟到了好几天。
  尽管以他的职业素养并没有耽误任何工作,但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洛海的脸色苍白,黑眼圈严重,眉宇间始终透着一股疲惫。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洛海那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感也消减了几分,以至于以前从来没关注过这位古怪同僚的其他人,也在这几天里更频繁地向他投去视线。
  比如管理金融犯罪的检察官布雷,今天已经第五次把目光投在洛海的脸上,以至于同事叫他的名字他都没能第一时间听见。
  “布雷,布雷?”巴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他这才反应过来。
  “你今天什么毛病啊,都盯着他看好几分钟了。”巴尼说,“他是脸上长东西了,还是牙缝里塞韭菜了?”
  布雷“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问,“你不觉得洛海检察官长得其实挺漂亮的吗?”
  巴尼愣了愣,“是吗?我好像没怎么注意过。”
  “你现在注意也不迟。”布雷冲洛海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看他那张脸,那眼睫毛,那嘴唇。有几个Alpha能长成他那个样子?”
  巴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洛海检察官此时正与档案部门的一个女孩讲话。因为女孩的个子比他矮,他的眼帘微垂,目光向下,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薄唇的血色也比平时少了几分。
  因此,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比以往更加柔和,更加……精致美丽。
  巴尼被自己脑子里的形容词吓了一跳。美丽?为什么他会用美丽来形容一个Alpha?
  “洛海检察官是比一般的Alpha长得好看点。”巴尼委婉地说,“但好看又不是Omega的特权,还得看遗传基因呢。”
  “你知道他父母是什么人吗?”布雷问。
  “这个……”巴尼忐忑地往洛海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对方没有注意到这边才继续往下说,“我只知道十几年前道尔检察长去北方出差,带回了一个孤儿,没交代原因也没交代身份。几年以后,他就考进了检察院。”
  “他是检察长的养子?”布雷吃了一惊。
  “算是吧,尽管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检察长管过他一点。别说关照了,连先进都不给他评,就像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一样。”
  布雷没再说话,陷入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
  巴尼看了一眼手表,下班时间到了,他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等他把所有要用的东西装进公文包后,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布雷。
  “我劝你还是别想你正在想的那件事了。”巴尼说,“检察院不可能招收Alpha以外的性别的,那可是犯罪。”
  “扫兴。”布雷踹了一下巴尼的椅子,“想想也不行?”
  巴尼皱着眉摇摇头,拿起公文包离开了办公室,同时尽可能把布雷的话与洛海近几天来不稳定的信息素忘在脑后。
  洛海检察官当然是Alpha。
  南特检察院的每一个职工都是Alpha,从上到下,从内到外。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南特律法的威严,才能保证社会的公平与稳定。
  -
  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时,洛海松了口气。
  药物可以改变信息素的性质,却难以缓解生理反应。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顺着尾椎骨的形状向下流淌。
  但他还能坚持,从检察院走回公寓只需要十二分钟,他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合上文件,除了鬓角下滑的汗水以外,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异常。
  等他回到公寓,把那扇防盗门一关,热闹的城市不会知道漫漫长夜里门的那头发生的事。
  然而,就在洛海合上文件的下一秒,布雷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已经收拾东西下班了,整个房间只剩下他和布雷两个。
  “有事吗?布雷检察官。”洛海只顿了一下,就继续刚才的动作。
  “我听说你病了。”布雷漫不经心地靠在墙边,刚好挡住了洛海的去路,“严重吗,要不要紧?”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洛海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真的吗?我看你最近脸色都不怎么好啊。”布雷凑上去,靠得更近,“要是不舒服就请个假,回家休息休息,干嘛非要来上班。你要是怕检察长生气,我可以帮你请假嘛。”
  “布雷检察官。”洛海打断他的话,蹙起眉头,“谢谢关心,但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要是你真关心我,就把路让开,我好回家休息。”
  “怎么了,很难受吗?”布雷非但不让开,反倒将洛海的退路堵得更严实,丝毫不给他逃走的空间。
  这个尖嘴猴腮、脱发严重的Alpha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并开始在很近的地方冲他释放信息素。
  对洛海而言,这无异于在沼泽里扔了一根火柴,尽管臭气熏天,却依然有爆炸的威力。
  疼痛是最先侵袭他全身神经系统的感受。
  海浪一样的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意识被剧烈的痛觉侵占,视野变得模糊,太阳穴突突直跳,拿文件的手也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滚开。”洛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知布雷是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还是原本就这么恶劣。他非但没有滚开,还大胆地抓住了洛海的手腕。
  “洛海检察官,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的信息素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低声说,“同样是Alpha信息素,为什么你的味道就这么好闻?又优雅、又清淡……”
  他的指腹摩挲着洛海手腕内侧的皮肤,还得寸进尺地顺着筋脉纹路往小臂游走。
  就在这时,布雷感到手腕上传来猛地一阵剧痛,接着是手臂和整个肩膀。
  他大叫一声,顿时失去所有力气跪在地板上,一抬头,正对上洛海冷到极致的目光。
  “布雷检察官。”他平静地说,“你要是管理不好自己的下半身就去下城区找个Omega,而不是骚扰自己的Alpha同僚。你一个检察官,不会不知道相关法律吧?就算我在这把你杀了,也算正当防卫。”
  布雷的理智一下子涌回大脑,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抱、抱歉,是我鬼迷心窍,我不知道怎么就……请你千万别告诉检察长!”
  洛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上的钳制。
  布雷口齿不清地连声道谢,手脚并用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匆匆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洛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顺着办公桌慢慢滑坐在地。
  他的呼吸急促,疼痛像一团火焰聚集在他的胸口,辐射向四肢百骸,咬碎他每一根骨头。
  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与疼痛并驾齐驱,让他的体温滚烫、双腿发软,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肺泡。
  原本他还能坚持十分钟走回自己的公寓,现在他光是在布雷面前硬撑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但他不能在这里丧失理智,大楼里还有别人,假如他发出一点异样的声音,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查看。
  他必须走。
  他必须走出这个全是Alpha的地方。
  洛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动这具酸软疼痛的身体的,他的脚仿佛踩在棉花上,视野和听觉都变得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所有的感官都像浸泡在深海里,朦胧模糊,只剩下一丁点意志力鞭挞着他往前走,一定要离开检察院大楼。
  忽然,路面上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洛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无论是理智还是力气,都无法支撑他从地上站起来了。
  视野昏暗,耳鸣清晰,汗水从脖颈一路流到胸口,打湿了前襟的布料。
  他热得难受,下意识去解领口的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起伏的胸膛。
  在这样狼狈的时候,洛海的脑海里浮现出的,竟然还是尤金·奥荻斯的身影。
  或许他是对的。
  他低估了本能的力量,他的身体没法一直这样强撑。
  早晚有一天,这个巨大的谎言会被戳破,他会失去迄今为止拥有的一切。或许就是今天。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双手臂搂住了他,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的体温与Alpha的信息素。
  绝望侵袭了他。
  他被发现了,一切都结束了。
  “洛海。”一个声音在他耳畔低声呼唤。
  那声音太熟悉,他在梦里听过无数遍。
  那现在呢?是梦还是现实?
  洛海睁开眼,尤金放大的脸庞就在他的面前。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尤金的语气很温柔,动作却相反,他伸出手钳住洛海的下巴,享受着洛海无力反抗的表情。
  洛海看着他,睫毛轻颤,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你应该在牢房里。”
  “也许我是一只小精灵,可以变成小鸟从围栏里飞出来呢?”尤金压低声音,用指腹摩挲洛海的耳垂,“也许你只是做了一场梦,我只是你幻想出的完美情人呢?”
  “我幻想一根按摩棒也不会幻想你。”洛海说。
  尤金笑出了声,“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
  说完,他低下头,吻上了洛海的嘴唇。


第6章 恶魔笑声
  即使洛海想反抗,也浑身发软没有力气。
  他的意识像被封在一个罐子里沉入深海,迟钝的感官跟不上尤金的动作。
  但他仍然能感受到男人嘴唇上炙热的温度,以及扑面而来的辛辣的Alpha信息素。
  就像快要渴死在沙漠中的人接触到一滴甘泉那样,洛海难以自制地吻回去,渴求地汲取着那些能填补空虚的味道。
  尤金闷笑一声,一手搂着洛海的腰,一手揽住他的肩膀。看似亲密的拥抱,却是将对方牢牢地束缚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这是一个激烈到几乎像撕咬的吻。
  不知道是谁先咬破了谁,血腥味在唇舌间大量弥漫。血液中的信息素含量最高,也是最真实、最无法掩盖的部分。
  洛海像吸血鬼似的贪婪地品尝着辛辣的烈酒味道,而尤金也从洛海的血液里尝出Omega纯粹而甜美的清香。
  谎言在世间最原始的亲密接触下无所遁形,高高在上的检察官无法再用药物隐瞒自己的性别。
  此时此刻的他,与全世界所有脆弱无助、只能哀求Alpha怜悯的Omega没有区别。
  尤金掰开洛海的下颚,强硬地挤入,将更多唾液和鲜血灌进去,来填补Omega常年得不到满足的空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海感觉到理智在一点点回笼。耳鸣渐渐消失,视野也恢复正常,他终于能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
  下一秒,他就用力推开了尤金。
  后者被推了一个踉跄,却并不感到意外。他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笑着看向洛海,“不客气啊。”
  这一定是一场梦。
  不然怎么会有人能漫不经心地露出如此邪恶的笑容站在他的面前,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洛海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嘴唇,整理凌乱的衣襟,再一颗颗把领口的扣子扣回去。
  “我说过了,你抗不过去的。”恶魔靠在树干上,游刃有余地看着他,“你一定会来找我,你必须来找我,没有别的选择。”
  洛海没有应声,转身就走。
  尤金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月光披洒在他的肩膀,修长的身影笔直坚定,双腿却残留着微弱的颤抖。
  直到他融入夜色。
  -
  第二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前一天夜里下了雨,空气里还夹着潮湿的气息,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似透明的蓝,大朵白云像棉花糖似的挂在头顶,不时遮住太阳,给地面留下一片清爽的阴影。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弗洛克打开办公室的窗户,享受了一下不算太晒的阳光和雨后特有的潮湿微风,“好久没见过这么蓝的天了。”
  巴尼笑了,“要放在以前,想见不蓝的天才难呢。我奶奶说以前陨石刚砸地球的时候,天空被辐射染得每天都是蓝色,晚上连月亮都是蓝的。”
  “听说那时候因为陨石辐射,互联网也瘫痪了。”布雷插嘴,“我对那时候的人类深表同情。”
  “那之前人类也没有第二性别吧?”弗洛克说,“真难想象那时候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不说这个,一会儿准备去哪儿吃?”布雷问。
  “对面那条街新开了一家马文餐馆,他们都说很好吃。”弗洛克抬起头,正好看见洛海夹着工作文件路过门外的走廊。尽管他还是眉头紧皱、阴云密布,脸色看上去倒是比前几天好多了。
  “洛海检察官。”弗洛克叫道,“我们打算去吃午饭,要不要一起?”
  洛海停下脚步,看向他们。在他的视线与布雷交汇的一瞬间,后者赶紧转头看向别处,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不了。”半晌他说道,“我去监狱有点事。”
  “又是那个搅屎棍的案子?”弗洛克露出同情的表情,“那混蛋迟早要把你折磨疯,不如跟检察长说说,换个人审他吧。”
  洛海冲他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我没那么容易就疯。这是我的案子,我会负责到底的。”
  说完,洛海离开了办公区。
  -
  特殊监狱建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堵厚厚的高墙几乎能确保这座监狱的每一个角落都晒不到太阳。
  在大门口执勤的狱警本来在打瞌睡,眼角看见洛海的一瞬间顿时清醒了,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起来敬了个不像样子的礼,“洛海检察官大人。”
  特殊监狱的体制相对自制,不常有检察机构的人来,更别提洛海检察官这种级别的人物了。
  “尤金·奥荻斯在哪间牢房?”洛海单刀直入地问。
  “地下的单人牢房。”狱警小心地回答,“是上面又有什么新指令吗?”
  洛海没有回答,只简洁地说:“带我去。”
  狱警拿这位不多说半个字的检察官大人没有办法,只好从桌子上拿起钥匙串,带着洛海走进监狱。
  和上次来时一样,监狱的空气里充斥着腐烂发霉和血腥的味道,水泥地面上糊着一层黏腻恶心的黑色污垢,鞋底踩在上面都会有一瞬间的粘滞。
  越往深处走,囚犯的精神状态就越不正常。
  起初洛海还会收到从两侧牢房投来的恶意视线,后来更多的囚犯只是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板或虚空中的一点。有的双手合十,望着上方默默祷告;有的边哭边撞围栏;有的神经质地突然大笑或是大叫。
  他们像空气一样走过这群囚犯,最终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停下。
  尤金·奥荻斯就在里面。
  洛海看向阴暗的牢房,粗沉的铁栏杆后,尤金放松地靠在墙壁上,手指灵活地玩弄着一枚纽扣,将它弹起来再接住,又绕着指尖来回跳舞。
  他的囚服干净整洁,微卷的金发上看不到一点污渍,简直与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以后,尤金握住那枚纽扣,抬起头与洛海对上视线,眸中似笑非笑。
  “他最近的状况有什么异常吗?”洛海问。
  “没有没有。”狱警连忙说,“这一层的安保很严格的,这几天他什么动静都没闹,一直老老实实地待着。”
  洛海看向尤金,目光落在他唇畔的伤口上。
  那道伤口很新,还泛着血色。
  他不知道尤金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很确定,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真的是一场梦。
  “把牢门打开。”沉默了两秒钟后,洛海重新开口。
  狱警诧异了一下,“但是……”
  “打开。”洛海说。
  狱警只得拿出钥匙打开牢门,看得出他很忌惮尤金,整个过程中都小心翼翼地避免靠近他。
  “你可以走了。”洛海推开门,“我要跟他单独聊聊。”
  狱警瞪大眼睛,“您确定吗?他可是……”
  “走吧。”洛海看了他一眼,“除非他能用一颗扣子把我崩死。”
  狱警哑了声,只好朝洛海敬了个礼,按吩咐离开。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阴暗的牢房里只剩下两人。
  洛海把椅子拖过来坐下,目光刚好与尤金齐平。
  “你的行刑时间就定在后天。”洛海平静地说,“后天的这个时间,你就已经被送上刑场,子弹穿过太阳穴,脑浆洒得满地都是了。”
  “是啊。”尤金笑了笑,他的眉眼天生俊美,笑起来透着一股魅惑,“我希望这边的断头饭能做得好吃一点。”
  “一个死刑犯也是会有想要的东西的,但不是我,也不是一顿好吃的断头饭。”洛海注视着他,“而是‘不死’。”
  尤金还是笑着,并没有接话。
  “我可以把你的死期延后一周,三周,甚至三个月,也可以提前到今天,让你连最后一顿断头饭都吃不着。”洛海缓慢地说道。
  “一个普通的检察官有这么大的权利?”
  “我不是‘普通的检察官’。”洛海压低声音,“我能做到的事,你连想都不敢想。”
  尤金依旧眼带笑意,玩着那颗破旧的扣子,“你不会的。”
  洛海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最大的秘密,也是唯一能把你从绝境里救出来的人。”尤金上半身前倾,望进洛海的眼睛,“我说过了,你只能找我,只能依赖我,没有别的选择。”
  “或者,我也可以现在杀了你,去找一个更好收买、嘴比你更严的Alpha。”洛海的眼神冷得像冰。
  “确实是。”尤金笑了,重新把后背靠在墙上,“决定权在你,洛海检察官。你要怎么做呢?”
  狭窄阴暗的牢房重新陷入了安静。从别的牢房里传来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撞击声、哭泣声、辱骂声,整个地狱浓缩在这栋小小的监狱里,仿佛会一直持续到永恒。
  洛海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尤金走过去。尤金的目光炙热专注,似乎就算洛海下一秒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他的喉咙,他也会毫不抗拒地迎接上去。
  但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洛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尤金的手铐。
  “拿上你的东西,跟我去登记处报道。”他没什么表情地说,“你的刑期延长至下个月,从今天起,你由我本人全天24小时监控,直到你提供对调查有用的线索或死刑执行。”
  如果这里是地狱,洛海确信在他转身的时候,听到了恶魔的笑声。


第7章 情趣的一种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许多检察官都看见了那个最近上了好几次新闻的搅屎棍·奥荻斯跟在洛海检察官的身后走出了特殊监狱。
  他的脚踝上多了一个闪着绿光的监控脚环,脸上挂着阳光又开朗的笑容,活像一只大个金毛狗,屁颠屁颠地跟在主人身后。
  有人停在窗前看会儿乐子,有人压低声音一番交头接耳,但没人真去管这个闲事。毕竟大家都知道奥荻斯的案子是洛海在管,而没人愿意闲着没事去挑战这位冰山检察官。
  “你的同事都在看我们呢。”尤金压低声音说。
  洛海没有理他。
  “把一个两天后就执行死刑的犯人从监狱里带出来很常见吗?”尤金嬉皮笑脸地问,“应该不常见吧。”
  洛海还是没有理他。
  “你觉得他们在说什么?”尤金凑近洛海,“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性癖太奇怪了?大名鼎鼎的冰山检察官,不去Omega监狱找人,反倒从特殊监狱里带了个Alpha回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海揪着后领猛地往前甩了一把。
  “再多说一句,我让你永远闭嘴。”洛海冰冷地说。
  尤金眼里的笑意没有消失,但做了一个夸张的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乖乖地跟在后面走。
  太阳缓缓向地平线沉去,亮红的光映透云层,在西边烘出一片连天的火烧云,将半个世界都映得发红。
  洛海打开公寓大门,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你的活动范围仅限这栋公寓和周围一百米,如果你的脚环显示你走出了这个范围就会立刻给我打电话报警,如果超过五分钟你还没回到规定范围就会直接通知检察院下达搜捕令,到时候就不是我——”
  洛海的话还没说完,尤金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猛地推倒在沙发上。
  洛海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尤金的力气有多大,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在审问室里狱警要把他的双手全程反绑在椅子后面。
  然后尤金吻了上来。
  一个炙热激烈,不打算给人任何准备的深吻。
  他的动作娴熟,显然早有计划,在洛海的反射神经工作前就撬开他的嘴唇,一路强势地进攻。
  洛海屈起膝在他的肚子上猛踹了一下。
  尤金闷哼一声,却丝毫没让步,用手紧紧钳住洛海手腕的同时,膝盖死死地抵住他的腿,不给对方半分可乘之机。
  辛辣的Alpha信息素迅速在周围蔓延,没有比这更好的麻醉剂和迷幻剂,尤金着迷地看着洛海眼中的冰冷一点点融化,呼吸混乱急促,诉说着无法抵抗的性别本能。
  尤金慢慢松开对洛海的钳制,后者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就是这样,亲爱的。”尤金低声说,“别抵抗,你需要这个。只有我能给你,只有我能拯救你。”
  ……
  洛海记不清这天晚上他们做了多少回。
  战场从玄关移到沙发,从沙发移到卧室,又从卧室移到浴室。
  洛海的身体像一道干涸的裂谷,常年得不到滋养,体内的信息素水平紊乱得可怕,控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渴求着Alpha的碰触。
  空气里的味道时而刺鼻,时而甜腻,像一场混乱的战斗。
  不知道第多少次,尤金翻身钳住洛海的手腕,声音发哑,“代表Alpha公权力的冰山检察官,竟然是一只连情热期都无法自控的Omega,你说,这要是那些崇拜你的Alpha们知道了,会作何想法呢?”
  洛海迷离的双眼忽然变得锐利,他猛地反身将尤金压在下面。
  “我不是Omega。”他说。
  “是吗?”尤金笑了,他抬起脖颈,靠近对方的耳畔,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那你就是怪物。一个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没有人接纳的怪物。”
  洛海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下巴狠狠揍了一拳。
  这一拳用了很大的力气,即使洛海还处在理应浑身无力的情热里,也让尤金嘴里渗出了血腥味。
  尤金笑起来,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用力撞在洛海的额头上。洛海吃痛地往后退去,尤金立刻反剪了他的手臂,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在身下。
  近在咫尺的眼眸如琉璃般透亮,怒火和恨意让它变成尤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然后他低下头,就着满嘴的血腥吻下去。
  -
  一夜的疯狂比起亲热更像是斗殴。
  结束后,床单上的液体与血迹各占一半。尤金平躺在上面,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被拆碎了。
  天已经蒙蒙亮,遥远的东边升起一小块鱼肚白,但世界的大半还封存在黑暗里,尚未清醒。
  洛海还在浴室洗澡,尤金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淅沥水声。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把脸凑到换衣镜前。他的下巴和眉骨上分别有一块淤青,嘴角还拖着一丝血迹。
  他伸手摸了摸受伤的地方,“嘶”了一声。
  如果有人告诉他他会在床上被一个Omega揍得满地找牙,他肯定会笑岔气。
  但如果那个Omega是洛海,顿时就合理多了。
  没多久,浴室的门被打开,洛海穿着浴衣走出来,带出一片蒸腾的薄雾。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精致的五官像石头雕刻的一样,精确地保持着原始的姿态,没有丝毫变化。
  有两道细细的血迹顺着他的后颈向下流淌,和尚未擦干的水融在一体,消失在浴衣的领口下面。但他后颈腺体的位置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滑白皙。
  “你标记不了我。”洛海看了他一眼,冷漠地说,“我腺体的功能已经被药物破坏得差不多了,无法被标记。”
  “我知道。”尤金笑着说,“就是想试试。就当是情趣的一种。”
  洛海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衣柜前开始换衣服。
  他的衣柜很整洁,正装和休闲装按顺序从左到右排成一排,连领带都分门别类地收好。
  尤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一件件穿好衣服,“你得谢谢我,洛海检察官。要是没有我,你今天肯定会发晴发得连班都上不了。”
  洛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出卧室。不久后,尤金听到一声十分响亮的关门声。
  他啧了一声,掏了掏耳朵。
  他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分了?
  -
  今天科林走进洛海的办公室时,很高兴地发现房间里那种刺鼻的薄荷味减轻了很多,转而变成了一种更轻柔清爽的味道。
  再看洛海检察官的脸,尽管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额头上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淤青,但气色却比前几天好了很多,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科林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走上前给正在盯着电脑屏幕的洛海端了杯咖啡。
  对于一宿没睡的洛海而言是场及时雨,他接过咖啡喝了两口,“谢谢。”
  “您的病好些了?”科林问。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有点感冒而已。”洛海轻描淡写地说。
  他可没听说过感冒能让人信息素那么失控,但既然他上司不打算说,他也不会过问。
  “有消息?”洛海问。
  “哦,对!”科林这才想起要说的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洛海办公桌前,“就跟您预料的一模一样,昨天晚上果然有光翼会的人深夜潜入特殊监狱,想要救走尤金·奥荻斯。”
  “抓住了吗?”洛海问。
  “一共四个人,三个Omega和一个Beta,现在都关在拘留所里,等着警方的审讯呢。”
  洛海点点头,并没有太多表情。科林却忍不住兴奋,继续说:“把奥荻斯从监狱里弄出来这一招简直太神了,正好让他们扑了个空,您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救他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洛海重新把目光放在电脑屏幕上,一边处理工作一边说,“最柔软的生物被逼到极点也会试图反击。奥荻斯是整个光翼会的主心骨,也是唯一的Alpha,没了他,其他人就像屠宰场的兔子,只能排着队等我们收割。所以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奥荻斯。”
  科林听明白了,“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把他的刑期提前,早解决早安心呢?”
  洛海的手停顿了一下,盯着屏幕上的一个字母看了好一会儿。
  “洛海检察官?”科林伸出手在洛海眼前晃了一下。
  “我没有瞎,也没有注意力障碍。”洛海放下鼠标,转头看向科林,“不杀他,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有蹊跷。”
  “什么?”科林一愣。
  “你还记得当初奥荻斯是怎么被抓的吗?”洛海问。
  “当然记得了。”科林说,“当时我们查到南区的一座洗衣粉工厂里有爆炸物,赶到那边时正好发现了在准备炸药的奥荻斯,立马人赃并获,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这样。”洛海说,食指下意识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但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很多问题吗?”
  “什么问题?”
  “首先,如果那真的是一起筹备中的爆炸行动,为什么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奥荻斯一个人?其他光翼会成员呢?”洛海问,“其次,奥荻斯是一个筹划了十多起恐怖行动却一次也没被抓住的精明又狡猾的罪犯,为什么那次他就像个树懒一样等在那里被抓?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洗衣粉工厂里有爆炸物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科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我不知道。”洛海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没有调查,没有证据,我什么都不能确定。但我认为尤金·奥荻斯有一个计划,在搞清楚他的计划之前,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轻松的。”


第8章 烛光晚餐
  洛海的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在办公桌上震动了一下,他没理会。
  “可是,我不明白啊。”科林露出困惑的表情,“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他那样的恐怖分子,抓住肯定是死刑,要不是您出面,搞不好现在他就被枪毙了。”
  洛海沉默地看着电脑屏幕。
  是的,尤金当然会被判处死刑。他是个疯狂而极端的恐怖分子,手上有几十条人命。
  如果没有他出面的话。
  而他的出面,是尤金早就计划好的一环。
  手机的震动再度打断他的思考,他皱起眉想把噪音源拿远一点,却又响起一声震动。
  科林的强迫症早在洛海手机响第二下的时候就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提醒,“呃,您不看看吗?”
  “不会是什么重要信息的。”洛海说,“院里有事会直接打电话,短信一般都是垃圾消息。”
  说着他拿起手机滑开屏幕,看到一个陌生号码连续发来的三条短信。
  第一条是“屁股还疼吗?”
  第二条是“我错了,下次一定温柔一点。”
  第三条是“工作加油,我会乖乖在家等你的~”
  波浪线后面还跟了个红色的爱心Emoji。
  “是什么?”科林问。
  洛海啪地一声把手机按灭,“垃圾消息。”
  -
  在尤金被捕、尝试劫狱的光翼会成员也一并落网之后,与Omega有关的罪案数量就直线下降。
  托此的福,洛海今天的工作并不算多,结束最后一场审理以后,差不多刚好到正常下班的时间。
  他浑身的骨头还在酸痛,尾椎骨下方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也在持续不断地抗议。
  但他的头脑比往日更清醒。甚至可以说,这是他十年来状态最好、思维最敏捷的一天。
  他打开手机里的监视软件,那个绿点安安静静地待在他公寓的位置,一步也没移动过。
  十分钟后,洛海推开公寓的门,迎面而来的居然是一整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满屋子摇曳的蜡烛,以及邀功一样得意洋洋站在餐桌后面,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围裙的尤金·奥荻斯。
  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围裙的,尤金·奥荻斯。
  “欢迎回家!”尤金夸张地冲空气做了个拥抱动作,金色卷发活泼地贴着他的鬓角晃了两下。
  洛海缓慢地把手中的钥匙放在鞋柜上。
  “工作怎么样,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难搞的罪犯?”尤金积极地在餐桌前忙来忙去,“我给你做了炖牛肉、奶油蘑菇汤、烤鸡、烤鱼……我来帮你拿外套。”
  “穿上衣服。”洛海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裸体围裙是烛光晚餐情趣的一部分。”尤金颇为骄傲地转了个圈,“科学研究证明,橘黄色的灯光最有助于进入情趣氛围,而食欲和色欲在一定程度上有共通之处,所以这两者结合起来就能达到让客人放松的最佳效果……”
  “穿、上、衣、服。”洛海一字一顿地说。
  尤金轻浮的动作停在半空,不悦地砸了下嘴,把围裙解下来扔到一边,走进房间换衣服去了。
  洛海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一抽一抽地跳。
  他弯腰换上拖鞋,走到墙边啪地打开了客厅餐厅所有的灯,屋子里顿时亮如白昼,那些蜡烛的小火焰可怜地抽动了两下,被洛海毫不留情地吹灭。
  不久后,尤金换了衣服走出来,颇为遗憾地哀嚎一声,“我精心准备的蜡烛啊。”
  洛海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没看到我发的短信吗?”尤金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因为你没回复我,我就自作主张地给你准备了烛光晚餐来道歉……”
  “你哪来的手机?”洛海打断他。
  “登记处那个友好善良又可爱的管理员姐姐给的。”尤金说,“放心吧,里面没有电话卡,只能联系你一个人,是绝对没法发消息给我的同伙再策划什么新的恐怖行动的。”
  洛海朝他伸出一只手,后者乖乖地把手机放在他手里。
  机子的外型洛海很熟悉,确实是特殊联络用的。打开后盖,里面也确实没有电话卡。
  “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我?”洛海问。
  “没找着机会。”尤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也知道,昨天晚上我们一进门就搞上了,一直搞到天亮……”
  然后在洛海冰一样寒冷的目光中,他慢慢闭上了嘴。
  “下次一定记得。”他说。
  洛海把手机扔回给他,转头朝卧室走去。
  “你去哪?”尤金喊住他,“我好不容易做了这么多菜呢,你连尝都不尝一口?”
  洛海回过头,目光在尤金身上打量,似乎在判断他搞这一出背后真正的用意。
  尤金的唇角勾起微笑,胳膊肘撑在餐桌上,朝洛海的方向前倾,“检察官大人,我戴着脚环,行动范围只有附近一百米。我确定在这一百米内,是买不到毒药和其他杀伤性武器的。”
  这当然是真的。
  无论尤金表现得多狂妄,仍旧只是一介阶下囚,自由和生命都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他想,随时都可以折断这只鸟儿的翼骨,看着他饱受折磨地死去。
  洛海没说话,但折了回来,拉开尤金对面的椅子坐下。
  死囚犯露出一个笑容,把一双筷子递到他面前。洛海看了他一眼,接过筷子,从盘子里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
  牛肉炖得很烂,鲜嫩多汁,味道也恰到好处,比洛海吃过的很多星级饭店做得都要美味。
  “怎么样?”尤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勉强入口。”洛海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又夹了一块。
  尤金勾起唇角,“我就知道你喜欢。以前艾婶一做炖牛肉你就第一个冲过去,每次我们都得把第一口肉让给你。我往里面放了肉蔻和橘子皮,应该跟艾婶以前的做法差不多。”
  洛海没有说话,他的筷子在碗沿上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屋子里短暂地安静了几秒,远没到尴尬或突兀的地步,只是更微妙了一些。
  “你知道楼下的帕西法太太养了只斗牛犬吗?”尤金转移了话题,剜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那只狗凶得要死,我一进电梯就开始冲我疯狂地叫。就那位老太太的体型,我真怀疑是她遛狗还是狗遛她……”
  洛海打断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尤金干脆放下餐具,手肘撑着桌面看向洛海,“因为,我们既不可能每天都像在审讯室里那样剑拔弩张,也不可能每天都像昨晚那样疯狂作爱。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们现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得找个正常点的相处方式吧?”
  洛海直勾勾地看向尤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他的目的。
  尤金叹了口气,“拜托,我是个死囚犯,还有一个月就要被枪毙了,这期间要是惹恼你说不定还会被提前执行。我只是想让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个月过得稍微舒服点而已,没有什么阴谋。”
  尤金的表情很真诚,眼神也很有说服力。
  但他要是信了,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我知道。”洛海移开目光,给自己倒了杯水。
  “什么?”尤金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帕西法太太养的斗牛犬。”洛海说,“已经有好几个人向物业投诉她了,她还是我行我素,照样每天出门遛狗,有时候连绳子都不栓。”
  “那也太吓人了。”尤金边吃边说,“你不是检察官吗?就不能管管?”
  “我是检察官,不是警察。”洛海说,“得等她的狗把人咬死,她被抓进局子里以后,才归我管。”
  尤金看着他,噗哧一声笑起来,“你也太坏了。”
  “只是在陈述事实。”洛海说。
  尤金笑着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沉吟着开口,“你确定不喜欢裸体围裙吗?我可以换个颜色——”
  “闭嘴吃饭。”洛海简洁了当地说。
  -
  总体来说,这顿饭还是在风平浪静中结束了。
  洛海把剩下的食物收进冰箱里,清理了厨房。
  无论怎么说,尤金确实做得一手好饭,让常年往返在食堂和外卖间的洛海的味蕾得到了极大满足。
  “你的房间在北边,柜子里有新床单和被罩。那屋的纱窗是坏的,晚上别开窗,除非你想喂蚊子。”洛海说。
  “我们不睡在一个屋吗?”尤金眨眨那双漂亮的眼睛。
  洛海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然后看着他,“不。”
  “那你要是情热期突然发作,浑身燥热无力动弹不得,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办?”尤金真诚地说。
  “……”洛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会大喊的。”
  尤金顿时感到无趣,耸了耸肩,进房间收拾去了。洛海收回目光,像往常一样走进卫生间洗澡、刷牙。
  月亮如往常一样升起,挂在黛蓝色的夜幕中,静静地散发着银白色的光。洛海低下头,让花洒的流水冲过发顶,感受温热的水流经过皮肤,和泡沫一起流向脚尖。
  一切都与往常一模一样,但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洛海抬起头,用手拨开前额潮湿的发丝,望向对面的镜子。镜面被水汽熏得朦胧,只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一个影子。
  影子盯着他,陌生得吓人。
  洗完澡,洛海走出浴室。公寓里安静一片,只能听到窗外的鸟鸣和风声。
  但多年的职业直觉还是让他察觉到来自背后的目光,他转过身,看见尤金静静地靠在房间门口,就这么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但那视线里并没有敌意,非要说的话,更近似于柔情。
  “对了,我一直有句话忘了跟你说。”尤金说,“很高兴再见到你。”
  “晚安,奥狄斯。”洛海冷淡地说。
  他没有看尤金,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
  “晚安,洛海检察官。”说完,尤金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第9章 不要在工作时间发消息
  “所以,尤金·奥荻斯到底是怎么走上这条邪路的?”巴尼问,“昨天我从窗户看见他了,长相和气质一点都不像个恐怖分子。”
  弗洛克表示赞同,“他长得就像我老家那种乡村酒吧里的驻唱,抱着吉他唱‘哦你的眼睛像星星’,喝一瓶啤酒就人事不省的那种。”
  科林正在给洛海倒咖啡,听到这个话题忍不住插了句嘴,“其实,他还真当过歌手,不过不是酒吧驻唱,是跟唱片公司签了约,正儿八经出过专辑的歌手。”
  “什么?”
  听到这个,巴尼和弗洛克都感起兴趣,围了过来。
  “是真的,网上还能搜到他之前发的歌。”科林说,“除此之外,他还当过幼儿园老师、星级酒店的厨师、互联网公司的财务,还在朗赛开过一家小花店。”
  “这履历也未免太丰富了一点吧?”巴尼震撼极了,“这种人在哪儿找不到工作啊,为什么非要来当恐怖分子?”
  “职业经历证明不了一个人的品德和良心。”洛海淡淡地说。
  “他是不是北方人?”巴尼砸了下舌,“那群北方佬的思想都极端得要命,我将来要是有孩子绝对不能让他找北方佬。”
  “更糟。”弗洛克说,“他是佛巴港人。”
  巴尼顿时了然,“佛巴港人啊,那难怪了。”
  “他是奥荻斯孤儿院出来的,那个地方很早以前就是因为窝藏Omega被查封的。”科林补充说,“后来整间孤儿院都被烧毁了,我听说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孩子。”
  “我说怎么奥荻斯这几个字听着这么耳熟,原来是那家孤儿院的名字,怪不得他思想这么极端……”
  闲聊的话题很快从尤金·奥荻斯身上转到北方佬的思想有多极端,并互相吐槽起认识的北方佬来。
  洛海没有再加入他们的闲聊,而是把注意力转向手头的工作。然而他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安生。
  洛海拿起手机,里面已经挤了三封未读消息,发件人当然还是尤金·奥荻斯。
  ——吃早饭了吗?你走得太早了,再等五分钟就能吃到我给你做的吐司了。不过没事,下次我会早点起床。
  ——我又看到帕西法太太家的斗牛犬了,它在楼下跟一只猫打起来了,那猫好像是你们小区的老大啊,战斗力杠杠的。
  ——嚯,那只斗牛犬倒霉了,治这个估计得花不少钱。
  洛海:“……”
  洛海点开消息对话框,面无表情地在里面输入。
  ——不要在工作时间给我发消息。
  发完以后,他刚准备放下手机,机体就震动了一下。还不到一秒钟,尤金回消息过来了。
  ——我很无聊嘛。你的电脑密码是多少,我能用你的电脑吗?
  看着这条消息,洛海不禁怀疑尤金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点毛病。
  ——不能。
  ——那我能看你书房里的书吗?求你啦求你啦,我真的太无聊了~
  这条消息的最后还带了一个泪眼汪汪的小仓鼠表情。
  洛海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抽痛。
  ——随便你。
  回完这一条,他刚想把手机放回去,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你中午回来吗?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现在去买。
  他拿着手机忍了又忍,还是快速回过去了一条消息。
  ——不。
  对方还是秒回。
  ——啊,好可惜。我还想着给你展示一下我做海鲜的水平呢。当年我做的海鲜煲可是我们店里的镇店菜品。
  洛海从肺里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在消息对话框里敲下最后一句话。
  ——不要,在工作时间,给我发消息。
  发完这句,他按灭手机屏幕,拉开办公桌抽屉把手机丢了进去。
  另一边,其他人的闲聊已经从吐槽北方佬转到了各地食物的差异。
  “我知道杜哈特有那种叠起来的蜂蜜小圆饼。”巴尼把一只手放在下面,另一只手举高,“最大的能叠这么高。我表哥有一回出差去那边给我带了一个回来,我吃了一星期都没吃完。”
  “那个是挺厉害的,但是太甜了,不合我的口味。”弗洛克笑着说,“我更喜欢实在一点的。比如马文的烤鱼,两面鱼皮煎得酥酥脆脆的,一口咬下去全是汤汁,配一碗米饭能香到升天。”
  “你们说得我都饿了。”科林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
  “我也饿了。”弗洛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五分钟就下班了,走吧,一块儿吃饭去!”
  “吃什么?烤鱼还是蜂蜜塔?”巴尼笑着问。
  “下次要是去马文出差,我肯定请你们吃烤鱼。”弗洛克从椅子上站起来,“今天就还是吃点南特美食吧。我知道有一家做得特别好吃的芝士锅,带你们去尝尝!”
  巴尼也收拾好文件,把电脑关机,抬头看向洛海,“走吗?”
  “我不去。”洛海淡淡地说,“有点事情。”
  这一句话让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尤其是他的助理科林。
  年轻的Alpha看了看巴尼和弗洛克,又看了看自家上司,不自在地清清嗓子,“那我也……”
  “你跟他们去吧。”洛海看向科林,“是一些私事,不用你陪我。”
  既然自家的领导都这么说了,科林也只好点点头。
  巴尼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两个人走出洛海的办公室。
  “你老板真该改改他这孤僻冷淡的性格了。”弗洛克说,“照这么下去,再过六年也升不了职。”
  “能力挺强的一个人,就是太不合群了。”巴尼评价道,“如果我是道尔检察长,我也不会提拔他的。”
  科林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他这人就这样。”
  -
  在检察院的同僚都走得差不多以后,洛海才从工位上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径直朝楼下走去。
  午休时的办公楼很安静,走廊的左侧挂着法律界的名人名言,右侧挂着近期内得到优秀荣誉的检察官和法官照片,在最中间,端正地摆着检察长科立特·道尔的半身像。
  这尊雕像神情威严,面容英俊,穿着笔挺的西装,目光望向远方,颇有正义守护者的气质。
  洛海的目光在雕像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很快移开,沿着走廊一直来到一楼的医务室,抬手敲了敲门。
  一个年过半百、银灰头发的男性Beta打开门,看到洛海后露出一个微笑。
  “伊恩医生。”洛海说。
  “进来吧。”伊恩医生朝他招招手,“一直在等你。”
  洛海走进医务室,里面的电脑和仪器都开着,桌上还放着一杯热茶。
  伊恩让他在床上躺下,不疾不徐地把检查仪器接在洛海身上,“你很久没过来了,最近工作很忙?”
  “有点。”洛海说,“最近的Omega犯罪比以前多了很多。”
  伊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们让你负责Omega犯罪?”
  “是的。”洛海说,然后在伊恩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之前打断了他,“Omega犯罪也是犯罪,会严重影响社会治安。而且,我的确比其他人更了解Omega的情况。”
  伊恩叹了口气,“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这些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只是个快要退休的糟老头子,管不了那么多。躺好,我们来看看你的身体状况和信息素平衡。你还在继续用药吗?”
  洛海依言躺好,在轻微的仪器光线与声响下安静地等着,“如果我不用药,不超过三个小时就会被闻出Omega的味道,这是您告诉我的。”
  “是,但是……”伊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那种药可以伪造你信息素的味道,但伪造不了你真实的生理结构。不仅如此,它还会破坏你的腺体,缓慢地摧毁你身体内的激素平衡,让你生理期异常,承受巨大痛苦……”
  说到一半,伊恩突然停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仪器的显示界面。
  “怎么样?”洛海问。
  “比上次好了很多。”伊恩似是不确定一般,直起身子又俯下去看,“不管是血液指标,还是信息素的稳定性……我还以为以你的情况肯定会一次比一次恶化呢。”
  一块悬在胸口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洛海稍微松了口气。
  伊恩还在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思考,“既然你说你没有停药,那就只能是……”
  “我找了个Alpha。”洛海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用这个说法,“算是吧。”
  伊恩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一个Alpha?你把你是Omega的事情告诉了一个Alpha?”
  “不算是。”洛海从床上坐起来,目光低垂,把仪器从身上拆起来,“他本来就知道我的性别。”
  这句话里隐藏的信息量太多,伊恩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不应该问太多。于是他沉吟了一下,选择换一个问法。
  “你能信任他吗?”
  “不。”洛海淡淡地说,“但我有办法让他不背叛我。”


第10章 有人欠踹
  话说到这份上,伊恩也不好再问什么。
  “你心里有数就好。如果能保证人身安全,有一个能长期保持关系的Alpha自然是好事,他的信息素有助于你恢复体内激素平衡,缓解情热期混乱的痛苦。”伊恩强调道,“如果——你能保证人身安全的话。”
  “我会的,谢谢您。”洛海点点头,语气真诚。
  洛海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伊恩又叫住了他。
  “对了,洛海。你最近……有跟道尔先生联系吗?”
  洛海回头看向他,“他是我的领导,我每天都要至少去他办公室一次。”
  伊恩的表情有些尴尬,“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工作上的联系,是私下的那种。你从来没跟他说过你身体的问题吗?”
  “他是我的领导,我是他手下的检察官。”洛海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我身上都已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了。”
  伊恩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来,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略带皱纹的脸比刚才看着更苍老了些。
  “我先走了,您忙。”洛海轻声说道,拉开医务室的门离开了。
  -
  离开医务室,洛海像往常一样朝他常去的那家快餐店走去。
  这家店味道算不上很好,但有几个优点。
  人少,安静,出餐快,而且离他住的公寓很近。有时他午休回家拿东西,顺便就在这里吃饭,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几只蜻蜓盘旋在附近,阳光穿透树梢斜射下来,刚好映在蜻蜓的翅膀上,晶莹透亮。洛海穿过这些灵敏的小昆虫,踏过树叶的影子。
  久违地见到伊恩医生,洛海有种莫名的疲惫。现在他只希望能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吃完午饭,用冷水洗一把脸,然后尽快恢复状态,完成下午的工作。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连这一点小愿望也不打算满足他。就在洛海即将推开快餐店大门的时候,一个轻快的声音叫住了他。
  “哎呀,洛海检察官!你也在这里吃饭啊?”
  洛海回过头,说话的是一个叫年轻的女性Beta。她穿着警服,大概因为太热,衬衫了解开两颗扣子,脑后扎着高马尾,整个人洋溢着一种松弛又精神的气质。
  洛海只好点点头,向她回个招呼,“芬妮警官。”
  “还以为我吃饭时间已经够晚了呢,没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晚。”她一边推门一边笑道,“工作很努力嘛,洛海检察官。”
  “还好。”洛海说,“我只是……”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嗨,这边这边!”
  洛海抬头看去,尤金·奥荻斯竟然就坐在他们前面的餐桌前,游刃有余地翘着二郎腿,冲他打着响指。
  洛海:“……”
  “你的朋友?”芬妮问。
  芬妮和尤金的目光同时投向他,后者的眼神玩味而挑衅。洛海能读出他眼神里的意思:你确定要说吗?
  尤金的假释当然是得到了道尔检察长的正式同意和文件证明的,但芬妮不知道。如果她质问起来,洛海还要进行一系列麻烦的解释说明,甚至是书面报告的核对。
  “对,我的一个朋友。”洛海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就径直往前走,打算绕过尤金所在的桌子。
  芬妮拉住他,“你不打算跟你朋友一起坐吗?我不介意的。”
  “是啊,洛海检察官。”尤金笑眯眯的,“不打算跟你朋友一起坐吗?”
  洛海相当确定在尤金那天使般英俊和灿烂的笑容背后,他看见了恶魔的翅膀在扇动。
  他盯着尤金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了两秒,最终缓缓地改变方向,走到他对面拉开了椅子。
  尤金的笑容依旧灿烂,他靠近芬妮,故意压低声音,“你看,他就是抗拒不了我的魅力,无一例外。”
  芬妮被逗得咯咯笑起来,“你们关系很好吗?”
  “那当然了。”尤金笑眯眯地说,凑近了芬妮压低声音,“他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
  正在喝水的洛海被冷不丁呛了个正着,狼狈地咳嗽了半天。
  芬妮的表情从好奇变成震惊,又变成略带暧昧的猜测,目光在尤金和洛海身上来回扫视,“所以你们是……”
  “不是,我们……”洛海用纸巾擦了擦嘴,“以前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别说得这么绝情啊,是一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尤金笑眯眯地说,“而且最近又恢复了这种关系。”
  芬妮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是室友?”
  “是的。”这次洛海抢在尤金之前果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再给他任何搅合的机会。
  尤金无趣地耸耸肩,又把目标转向了芬妮,一边露出牛郎般的俊美微笑一边朝她伸出一只手,“嗨,我叫奥兰·史密斯,很高兴认识你,我都不知道洛海的朋友里有这么漂亮的美女。”
  一个洛海很熟悉的假名,尤金用这个假名从无数人那里骗取过情报,欺瞒过守卫,让他的光翼会组织无孔不入。
  显然这样的手段能成功是有原因的,面对这样一张俊美灿烂的笑脸,很少有人能不中招。
  芬妮的脸颊立刻就有些泛红,她不好意思地跟他握了握手,“我其实不算是他的朋友,是同事。我在刑警大队工作,有时候工作上会跟检察院有一些交集。”
  “哇,你是个刑警!”尤金把手肘撑在桌子上往前靠了靠,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个刑警,把那些欺负我的坏蛋都抓起来!”
  “奥兰·史密斯。”洛海打断他,加重音节把他的假名读了一遍,“我们是不是该点菜了?”
  “哦,对。”尤金把菜单推给芬妮,“你先点,这家店的东西我基本上都吃过。”
  芬妮笑着道了声谢,接过菜单看起来。
  趁着这个功夫,洛海压低声音拉近与尤金间的距离,“你怎么在这里?”
  尤金也放低声音,同时挑起眉毛,“这里离公寓的距离不到一百米,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在桌布的掩盖下,洛海不动声色地勾起脚尖,皮鞋的鞋尖抵上尤金的脚踝,不一会儿就触到了坚硬的电子脚环。
  没有坏,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脚环上的曼塔系统是目前最先进的科技,一旦遭遇一点破坏或挣脱的痕迹,立刻就会警报。
  “放心,我一直乖乖的。”尤金的眼神无辜,声音低沉,“只是下楼找点吃的而已。”
  “嗯……牛肉堡和脆薯条怎么样?”芬妮翻开着菜单,“你们吃过吗?”
  “牛肉堡不错,薯条一般般吧。”尤金说,“我推荐他家的奶酪玉米片。”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菜单翻阅。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尤金的脚转了个方向,把他的脚压在下面。
  “好啊,那我就要牛肉堡和奶酪玉米片好了。”芬妮点头。
  洛海皱起眉头,把脚往后收。但尤金很快追上来,用鞋尖轻轻撩开他的西裤裤脚,若有似无地碰触着他的脚腕。
  “那我要咖喱饭和可乐。”尤金从善如流地说,餐桌上根本看不出他在餐桌下动什么手脚,“你呢,洛海?”
  洛海能清晰地感觉到尤金坚硬的鞋尖暧昧地顺着他的脚踝一路向上,隔着丝滑的西装布料一点点游走到他的小腿,极具暗示性地在小腿肚上小范围画圈。
  洛海收回腿,然后在尤金的小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他穿的是质量上好的硬底皮鞋,大部分罪犯挨上一下十分钟都爬不起来。
  “奶油肉酱面和芒果汁。”洛海面无表情地点单。
  芬妮只听到一声闷响,然后就看见尤金像突发恶疾一样低着头趴在餐桌上浑身发抖。
  “你怎么了?”她惊讶地说。
  “没事,不小心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尤金挤出一个笑容。
  “他以前就是这样。”洛海轻描淡写地说,“粗心大意、毛手毛脚,而且还缺乏自知之明。”
  尤金:“……”
  芬妮眨了眨眼,决定不纠结眼前难懂的一幕。
  “你现在还在忙那个Omega组织的案子?”芬妮问,“我听说前段时间那个组织的头目已经被你们抓住了。”
  “嗯。”洛海淡淡地说,“头目是抓住了,但还有很多收尾工作。清查成员、排除危险品,还要开新闻发布会,让民众知道恐怖分子已经落网,不会再对公共安全造成威胁。”
  “头目落网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组织不会再策划新的恐怖袭击了?”芬妮眉头微蹙,像是在考量着什么。
  “理论上是这样。”洛海谨慎地说,“就我们目前的调查结果而言,光翼会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等级严明的组织。他们更像是一群城市里的流浪狗,一根骨头能迅速地把他们聚在一起,但是没了扔骨头的人,很快就会各自奔逃。”
  尤金用很小的声音轻笑了一声,但还是没逃过洛海的耳朵。
  “那你觉得,最近的Omega犯罪会不会也跟这个组织有关系呢?”芬妮问。
  察觉到芬妮的话里有话,洛海皱起眉头,“你想问什么?”
  芬妮犹豫了一会儿,转身从她的随身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虽然这些证物早晚也会交到检察院,但既然在这碰见你了,提前给你看看应该也没事。”
  她把照片往餐桌上一推,照片上是一张纸,纸上用简笔画画了个太阳与翅膀的图案。在这张纸旁边,有大量泼溅出的暗红鲜血,将纸洇湿了一半。
  纸上的图案,无论是洛海还是尤金都再熟悉不过。


第11章 战略优势
  “嗯,这就是光翼会的标记。”尤金直起身靠在椅背,笃定地说。
  芬妮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认得他们的标记?”
  “我认识那么几个Omega朋友。”尤金笑着说,“从他们的闲聊里听来的。”
  几个?
  不如说是上百个伺机而动的恐怖分子。
  “你是在哪发现这个的?”洛海冷静地问。
  “嗯,是前几天我们调查的一起凶杀案的现场……”芬妮说着,停顿了一下。
  洛海用余光看了尤金一眼,后者仿佛整起事件与他无关一般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玩着餐桌上的叉子。
  “说吧,不要紧。”洛海说。
  芬妮点点头,“你们知道戈斯公爵吗?”
  “那个靠给穷学生放高利贷赚得盆满钵满,标记了三个Omega,走到哪里都拿鼻子看人的戈斯公爵吗?”尤金耸耸肩,“我知道她。”
  芬妮心情复杂地看了尤金一眼,决定先无视他冒犯的发言。
  “一周前,她的妻子被杀了。”芬妮说,“手法非常残忍,是用餐刀一刀刀捅死的,现场溅满了血迹,尸体旁边还找到了画着这个符号的纸。最后查出这个案子的凶手竟然是他们家其中一个Omega,平时特别懦弱温和的一个小男生,打死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所以我们在想,是不是这个光翼会给他洗了脑,让他信了什么歪门邪道才会这样的?”
  “你说这起案子发生在一周前?”洛海问。
  “对。”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张照片。
  一周前,那个时候尤金早就被捕入狱了。
  然而光翼会还是在暗中行动着,这有可能吗?
  或许只是一个Omega的临时起意。
  但公爵的妻子,这个目标太明确了,明确到根本无法用巧合来解释,更像是一次有预谋、有计划的恐怖示威。
  洛海看向就坐在餐桌对面的尤金·奥荻斯。
  他依旧是那副散漫慵懒的样子,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眼底却像夜色下的深海,什么都读不出来。
  “洛海检察官?”芬妮见他半天没有出声,小心地叫道。
  “不,我觉得跟光翼会应该没什么关系。”洛海抬起头,把照片给芬妮推了回去,轻描淡写地说,“凶手可能是想通过这个来转移警方的视线,为自己脱罪。”
  “真的吗?”芬妮将信将疑地问,“但是你们也说了这确实是光翼会的标志……”
  “这种涂鸦一样的东西小孩子都能画,说明不了什么。”洛海说,“你要是不信,就按程序把案子报给检察院,到时候会有公开审理和书面判决的。”
  “好吧。”芬妮长出了一口气,收起照片,“谢谢你。”
  与此同时,他们点的单也都陆续上来了。
  “行了行了,老说那些可怕的案子干什么?先吃饭。”尤金第一个把他的咖喱饭端到面前,“不过我就提一嘴啊,芬妮警官,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诶?”芬妮愣了一下。
  洛海冷着脸,用餐刀的刀背重重地敲了一下尤金的手背。
  -
  晚上,洛海回到公寓的时候,尤金正在浴室里洗澡。
  蒸腾的白雾从门缝溢出来,里面还断断续续地传出唱歌的声音,听得出某人心情甚是愉悦。
  曲目从“我的太阳”切换到“爸爸的爸爸叫爷爷”,音调抑扬顿挫、澎湃激昂,有一种全然不顾邻居死活的美。
  洛海的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地跳,疼痛向整个头部辐射。
  只用一秒钟,他就能想出一百种方法杀死尤金,以及五十种可以完美抛尸、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方案。
  然而,他还是必须要跟这个恶魔共处一室,共享同一个客厅、餐厅和厕所。
  洛海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
  手机在这时响起,洛海扫了一眼屏幕接通电话,在对方说话前先开口:“我希望你要说的是好消息。”
  两秒后,科林局促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很、很抱歉,洛海检察官,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洛海重复道。
  “真的非常抱歉!”科林的声音懊恼不已,“我已经交代过狱警要小心了,可谁知道就转身开个窗的功夫,四个人全都毒发身亡了。他们在牙齿后面藏了毒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让人进行这种自杀式营救啊……”
  “他们死前有说什么吗?”洛海打断他的话。
  “没,什么都没有。”科林沮丧地说,“那四个人就像哑巴了一样,不管怎么审问都一声不吭。”
  洛海没有说话,沉默像一块重铁压在空气上方,压得科林喘不过气。
  “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失职。”科林低声说,“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这不是你的错。”洛海说,“没人能想到这些Omega会变得这么疯狂。”
  “我……”科林还想说些什么,被洛海打断了。
  “喝杯热水,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工作,我不希望你无用的愧疚影响接下来的工作效率,明白吗?”
  过了一会儿科林才开口,“明白了,洛海检察官。您也早点休息。”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开了。尤金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浴衣从热腾腾的雾气里探出头,赤裸的上半身还有水珠滑下来。
  “啧啧啧,大晚上的,洛海检察官大人跟谁浓情蜜意呢?”尤金语气酸溜溜地问道。
  洛海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桌面,“你嫉妒了?”
  “那当然了。”尤金语气夸张地说,“到底是哪个幸运的混蛋,能跟我们美丽迷人的洛海大人深夜密语啊?”
  “某个又高又帅、器大活好的帅哥。”洛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尤金玩味地看着他,丝毫不像是买账的样子。洛海没有理他,喝完杯子里的红酒。
  “所以,那个器大活好的帅哥,从被抓的光翼会成员嘴里问出什么了吗?”尤金靠在门边,开口问道。
  洛海的眼神冷下来。
  “你真以为我会猜不到?”尤金把手肘撑在桌子上,拉近与洛海的距离,“那几个想来救我的人被你们抓了,对吧?你处心积虑地在这时候把我从监狱里弄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们设圈套。现在呢,你们的人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了?”
  从尤金的神情里判断,他显然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们都死了,服毒自杀。”洛海说,“死前什么都没有交代。”
  尤金笑得像个温柔的情人,“可惜啊,洛海检察官,你最后的算盘也落空了。”
  看着尤金轻佻的笑容,一股无名火焰在洛海胸口燃起。
  “他们都是你的手下,是你组织里的人。”洛海强调道。
  “而杀死他们的人是你。”尤金说,“同情心不能给我带来战略优势,事实才能。”
  说着,尤金身体前倾,细碎的发丝从前额滑下,几乎能扫到洛海的睫毛。
  “事实就是,你们看似大获全胜,其实却已经黔驴技穷了。你们不知道光翼会的核心成员,不知道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我们总能准确地判断你们的行动,你们却对我们一无所知。”
  “黔驴技穷的是你们。”洛海冷笑了一声,“没了Alpha的领导,Omega只是一盘散沙。就算他们有再精明的头脑,也敌不过自身的生理弱点,用不了几天就会自我溃散。”
  “你怎么知道我是光翼会里唯一一个Alpha?”尤金轻声说。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
  “你只是在虚张声势。”他说,“如果有其他Alpha参与恐怖行动,我们会知道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我只是编瞎话自保,又也许光翼会里真的有除我之外的Alpha,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继续让这个组织生生不息。”尤金低声说,“但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从我嘴里撬出点什么就是你唯一的希望。”
  洛海平静地看着他,两秒钟以后才开口,“你说这么多,也只是因为我有权利随时把你处死罢了。”
  “那当然了。”尤金笑了,“将死之人的求生欲总是最可信的,不是吗?”


第12章 我想要你
  洛海直勾勾地注视着尤金的眼睛,一滴水从他的眉骨滑落,顺着挺拔的鼻梁骨向下游走。他的眼睛像透明的琥珀,清澈见底,看不出半分端倪。
  半晌,洛海开口,“戈斯公爵家的案子是光翼会安排的吗?”
  尤金笑了,身子松弛地往后一仰,靠在墙上,“这就对了,坦诚一点嘛,不用拐那么多弯弯绕,咱们俩谁跟谁啊?”
  “回答我的问题。”洛海加重音节,打断尤金的不正经。
  “不然呢?”尤金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打算把我关回牢里,刑讯逼供?你们要是有能力这么做早就做了,用不着拖到现在。”
  洛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给我我想要的,我就给你你想要的。”尤金低声说,“我们的交易一开始就是这样。”
  半晌,洛海开口,“你想要什么?”
  “我在那天的审讯室里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尤金弯下腰,靠近洛海,声音轻柔却带着压迫感,“我想要,你。”
  尤金刚洗完澡,身上只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衣,露出结实的胸膛,温热的水蒸气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蒸腾,水珠顺着他金色的发丝向下滴淌,正好滴落在洛海的锁骨上。
  尤金伸出手,搂住了洛海的腰。
  这个距离下,洛海能轻易地闻到尤金身上辛辣的信息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指在他腰间的每一寸触碰。
  “怎么样?”尤金低沉的嗓音轻飘飘地掠过他的耳畔,“答应我的要求,我就给你想要的信息。”
  洛海抗拒地闭上眼睛,睫毛在升温的空气中轻颤。
  他讨厌尤金肆无忌惮地入侵他的私人边界,讨厌尤金露出似笑非笑的轻浮眼神,更讨厌他放在他腰间的调情的手指,好像他是什么红灯区随处可见的娼妓。
  但如果他的身体能换来与光翼会有关的重要情报,那就是值得的。
  好的结果可以推翻一切过程。等光翼会落网,尤金被枪毙以后,没有人会在意他是怎样得到这些情报的。
  “可以。”洛海低声说,“我答应。”
  “那太好了!”尤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把手从洛海腰上拿开,打了个响指,“去换上衣服,穿好鞋,我们马上就走。”
  “什么?”洛海没反应过来。
  “你说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啊,”尤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的要求就是现在下楼陪我一起吃顿饭。”
  洛海简直莫名其妙,“吃顿饭?”
  “对,而且你得请客。”尤金笑眯眯地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快饿扁了,快走快走!”
  就这样,洛海莫名其妙地换了衣服,莫名其妙地被尤金拉出了公寓,莫名其妙地走在夜色下繁华的步行街上。
  正是晚饭时间,许多学生挤在零食店里有说有笑地逛着,上班族三三两两坐在居酒屋里聊天,炸串和烧烤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招牌上的霓虹灯闪着七彩的光。
  尤金心情很好,他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英俊的外表配上朝气蓬勃的笑容,混在大学生里一点都不违和,还频频获得路人的回头。
  “你想吃点什么?”尤金把手插在口袋里,倒着走在洛海前面,笑眯眯地看他。
  洛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陪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别这么说嘛,我没那么自私。”尤金自然地伸手揽住洛海的肩膀,“这种事当然得两个人都享受才行。”
  “……”洛海冷着脸把他的胳膊推下去,无视了他的黄腔,“我没来这边吃过,你随便选吧。”
  尤金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条街就在你公寓楼下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哎,你说你没来过?”
  “我的工作没那么清闲,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有时间到处花天酒地。”洛海冷冷地说。
  “花天酒地很有意思的。”尤金挑起眉,再度把胳膊搭在洛海肩上,“能认识社会各界的朋友,能冲破生活的条条框框,把烦恼抛在脑后……”
  “能让我一枪射穿你的脑袋吗?”洛海平静地问。
  尤金笑了,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能。但这样你就会失去你想要的所有线索。”
  如果眼神有实体,尤金的脑袋立刻就会被洛海锐利的目光给射成筛子。
  但他根本不在意,唇角依旧勾着笑容。
  “好吧,那就我来决定。去吃那家人最多的肉蟹煲。”尤金自然地握住了洛海的手,“人太多,小心走散。”
  洛海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尤金拉着穿过人流。
  无数陌生人说笑着与他们擦肩而过,有的短暂地看了他们一眼,更多的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喧嚣而热闹。
  这里没有恐怖分子,也没有谋杀案。只有熙熙攘攘的市井生活,和在平凡的生活里寻找快乐的普通人。
  洛海的食指动了动,最终没有把尤金的手甩开。
  “老板,要两份肉蟹煲!”还没走进店门,尤金就扯着嗓门喊道。
  “没位置了,要不你们两位先等会儿?”肉蟹煲的老板也扯着嗓门喊回去。
  “要等多久?”尤金问。
  老板看了一眼里里外外的人挤来挤去的人,犹豫着说,“十分,二十……半个小时吧?”
  “……”尤金看向洛海,“怎么办?”
  “看我干什么?你挑的店。”洛海冷漠地说,“不想等换一家就行了。”
  “但是那个肉蟹煲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啊。”尤金叹息道。
  “那就等。”
  “但是我好饿,我不想等。”
  “那就换一家。”
  “但是我想吃肉蟹煲……”
  “尤金·奥荻斯。”洛海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几岁了?”
  “过完生日三十岁整。”尤金严肃地说,“但是年龄不能拿来衡量一个人对美味的执着。”
  “……”洛海看着他半天没说话,然后径直走进肉蟹煲店,从包里多数出几张钱放在店老板面前,“两份肉蟹煲,打包带走不在这吃,给我们插个队。”
  “好嘞!”老板很高兴地答应了。
  不到五分钟,洛海就拎着两份打包好的肉蟹煲从店里走了出来,把其中一份递给尤金,“满意了?”
  尤金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撒娇得逞的小孩,他从善如流地接过盒饭,“不愧是洛海检察官,考虑就是周全,根本难不倒你。”
  洛海懒得理他,转头就走。
  步行街走到尽头,就是著名的南特河。
  这条河贯穿了整座城市,像一条流动的缎带。岸边的柳树随着夜风摇摆,偶尔有萤火虫在树梢间闪烁。
  繁华的商业街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但很少有人会远离喧嚣来到这里。
  尤金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大喇喇地盘起腿,把盒饭放在两腿中间,“你公寓的位置可真好,楼下有步行街,还能欣赏到南特河的夜景。”
  “是检察院的位置好。”洛海在他旁边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冷漠地说,“我的公寓只是为了离检察院近一点。”
  尤金挑起眉,“你不会从来没来过这里吧?”
  “没有。”洛海拆开餐盒边的一次性餐具。
  “南特河就在你公寓楼下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你却从来没看过?”尤金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洛海,“你知不知道你至少浪费了公寓租金的80%?”
  “我说过了,我工作很忙。”洛海语气依旧淡漠。
  “我要是你老板可得高兴死。”尤金啧啧地说,“一流工贼,贷款上班,还总能超额完成任务,比生产队的驴还省钱。”
  “……”洛海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想理他。
  但安静也就保持了几秒,尤金又恬不知耻地蹭了过来。
  “那你平时休息的时候都干什么啊?再忙的人也总得放松吧。”尤金猜测,“游泳?攀岩?打游戏?泡妹子?”
  “别把我说得跟你一样厚颜无耻。”洛海冷淡地说。
  “你真是越长大越无趣了。”尤金咬着塑料勺子,托着腮帮子观察洛海的侧脸,“小时候明明比现在可爱多了。”
  “……”洛海从盒饭上抬起头,“我弹钢琴。”
  “嗯?”尤金愣了愣,立刻感兴趣地追问,“你会弹钢琴?”
  “偶尔。”洛海说,“在我觉得很累,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
  尤金这才想起他确实在公寓客厅里看到过一个很大的盖着黑布的东西,他当时没怎么留心,现在想起来,确实是一架钢琴。
  “没看出来啊,你竟然是会玩音乐的那种人。”尤金笑起来,“我会弹吉他,会吹笛子,还会一点小提琴,但是没学过钢琴。钢琴太难了,不适合我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人。”
  “你应该学的。”洛海冷淡地说,“如果你在艺术道路上造诣更深一点,检察院的工作能轻松不少。”
  尤金笑了半天才停下来,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洛海,“算了吧,我可不是搞艺术的料子。还是朝不保夕的犯罪活动更适合我。”
  洛海把一次性餐具扔在吃完的盒饭里,盖上盖子,冷漠地看向尤金,“闲聊聊够了吗?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也请你吃了饭。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戈斯公爵家的案子是不是光翼会安排的?”


第13章 在我床上干什么
  尤金把最后一口米饭塞进嘴里,擦了擦嘴,“嗯,你说得对。我是个很守信的人,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就会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前提是你得相信我。”
  洛海盯着尤金的眼睛,“说。”
  尤金屈起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看向洛海,眼睛里的神情专注认真,“不是。”
  “撒谎。”洛海立刻说。
  “看,我说了你又不信。”尤金摊手。
  “Omega杀人,以如此残忍血腥的手法,受害者还是位高权重的公爵的妻子,这些都是你们光翼会惯用的示威手段。”洛海目光锐利,“更不用说那个光翼会的标记了,就是对执法机关赤裸裸的挑衅。”
  尤金叹了口气,“那让我来问问你。你负责光翼会的案子这么长时间了,我们有任何一次行动是针对Alpha以外的性别的吗?”
  洛海没有说话。
  “爆炸案也好,谋杀案也好,有死过Alpha以外的人吗?”尤金抱起双臂,“如果这个案子是光翼会安排的,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戈斯公爵,而是对他的妻子下手?杀一个Beta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她是戈斯公爵的妻子。”洛海低声说,“杀了她可以威胁到Alpha贵族的社会地位,引起民众恐慌。”
  尤金打了个响指,赞许地看着洛海,“说对了。光翼会是反抗组织,或者用你们的话来说,‘恐怖分子’。恐怖分子如果不能让大家觉得恐怖,那还有什么用呢?迄今为止光翼会策划的所有事件,都会高调地宣扬出去,就是为了让民众看到我们的主张——”
  “为了给民众洗脑。”洛海冷冷地说。
  “随便你怎么说吧。”尤金耸耸肩,“但是戈斯公爵的案子已经发生一个礼拜了,除了那个小孩都能画的光翼会标记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有这么个案子。那我们图什么?”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
  尤金的分析很有道理,而且有凭有据令人信服。
  “如果不是你们做的。”洛海缓慢地说,“那会是谁?”
  “这座城市又不止我们一个恐怖组织。想报复社会、掀翻权贵,再把屎盆子扣在光翼会头上的人有的是。”尤金把吃空的饭盒朝不远处的垃圾桶丢过去,哐的一声正中其中。
  “Omega总是最好欺负,最好利用的人。”他说,“因为他们总是生活在无尽的折磨和恐惧中,只要有人递出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就会拼命抓住,到死也不放手。”
  “你又不是Omega。”洛海冷漠地说。
  “我不是。”尤金看向洛海,“但你是。”
  洛海皱起眉,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尤金打断了。
  尤金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回去吧,再晚就起风了,我可没带厚衣服。”
  洛海盯着尤金的背影看了几秒,也站起身,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
  这一夜洛海睡得并不安稳。
  光怪陆离的碎片不断侵袭他的梦境。火焰、血液、空气中弥漫的让他恐惧的味道。
  一只羽翼刚刚丰满的小鸟惊恐地拍打着翅膀想要飞离火海,却在起飞后不久就被上窜的火舌点燃,挣扎着摔落在地上,融化在火焰深处。
  他所能记得的就只有奔跑。
  恐惧到了极点,麻木到了极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不断地往前奔跑着。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将他尚且年幼的身躯压了个结结实实。
  他拼命挣扎着,想要从巨大的压力下挣脱,然而那东西巍然不动,将他死死地制在原地,而他恐惧的东西则一点点向他接近……
  洛海睁开眼睛,缓了几秒钟,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熟悉的天花板,他自己卧室的天花板。
  但梦境中的压力依然没有消失,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一颗金色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膛上。
  尤金·奥荻斯正趴在他的胸口呼呼大睡,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床,被子被他踢得掉下去一半,只剩可怜兮兮的一角,还全都压在他屁股底下。
  “……”洛海冷着脸,用力把被子拽了出来。睡得正香的男人猝不及防地从床上摔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啊!”惨叫声随后传来,尤金呲牙咧嘴地按着自己的后脑勺从地上坐起来,“你干什么!”
  “你在我的床上干什么?”洛海冰冷的语气里压着怒火。
  尤金四脚朝天地躺在地板上,眼睛转了一圈又眨了眨,“我……应该是昨晚梦游了吧?哎呀,我是怎么到这来的呢,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要不要我把你从窗户扔下去清醒一下?”洛海面无表情地说。
  以尤金对洛海的了解,这个铁血无情的检察官搞不好还真干得出这种事来。
  “我错了,我错了。”尤金立刻投降,讨好地赔着笑,“我不是故意的嘛,我那屋窗户漏风,昨天晚上刮风又下雨,我实在太冷了。发现你房间门没锁,就想着来暖和一会,没想到你床上太舒服了,就这么睡着了。”
  洛海盯着他。
  “我说的是真话!我发誓我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尤金高举双手,满脸无辜,“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起码你的屁股好端端的一点也不疼吧?”
  “滚出。”洛海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房间。”
  伴随着房门的巨响,尤金像翻垃圾失败的小狗一样被丢出了洛海的房间。
  -
  十分钟以后,洛海换了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的头发还乱着,后脑勺有一缕倔强地翘了起来。衬衫领口的扣子也没系,露出一片白皙干净的脖颈。
  正在厨房洗碗的尤金探出头,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
  “别逼我往你脑袋里射一颗子弹。”洛海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脸。
  “你肯定舍不得。”尤金嬉皮笑脸的声音传来。
  “你可以试试。”洛海说。
  他捧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然后把打湿的发丝拨到耳朵后面去。
  抬起头,镜子里映着一张冷峻的面容,水珠从高挺的鼻梁上滑下,落在他薄而苍白的嘴唇上。
  他漆黑的眼睛里透着淡淡的疲惫,早上的这场闹剧也没能完全把那场噩梦带来的压抑赶出脑海。
  洛海对着他在镜中的幻影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拿起毛巾往前一扔,遮住了镜子。
  从卫生间走出来,洛海一眼就看到尤金在餐厅里忙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餐具,两杯牛奶,还有两份摆得十分精致的煎蛋吐司。
  尤金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殷勤地替洛海拉开椅子,“洗完了?快来吃饭。”
  “我不记得有拜托你每天做饭。”洛海看着他。
  “哎呀,顺手的事嘛。你每天都要上班,我在家又闲得无聊。”尤金把洛海的那份吐司推到他面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再说了,说不定哪次你放松警惕,我就可以在你的饭菜里下毒了。”
  “那你就会赢得方圆百里最快的出警和枪毙。”洛海面无表情地说,“祝你计划成功。”
  尽管这样说,洛海还是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吐司烤得恰到好处,里面软外面酥,就算在饭店里洛海也很少吃到这么好吃的吐司。
  尤金确实不愧当过星级酒店的厨师,在厨艺方面是有点真本事的。
  在洛海吃吐司的时候,尤金就那么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洛海不得不放下吐司看向尤金,“干什么?”
  “没什么。”尤金勾着唇角,露出他那标志性的轻浮微笑,“就是在想,如果你不当检察官,肯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爱豆。”
  “……”
  都什么跟什么?
  “你那高挺的鼻梁,锋利的眉毛,立体的颧骨,还有永远冷感的像黑曜石一样深邃的眼睛。”尤金托着下巴,眼神像有实体一样扫过洛海的脸,意犹未尽地感叹,“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往那一站,都不知道要迷晕多少小女孩。”
  洛海的眼神冷下来,他平静地看向尤金:“如果我不当检察官,我就会是下城区一个普通的Omega,大概率已经被买卖了好几轮,有至少三个孩子。”
  尤金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餐具碰撞的轻响。
  半晌,尤金才轻声开口。
  “孤儿院着火了,你知道吗?一整座孤儿院。艾婶,米叔叔,科克,小铁……他们全都没活下来。就在你被道尔带走以后,几乎所有人都葬身在火海了,你知道吗?”
  尤金的话像利箭一般,尖锐地、有力地贯穿了洛海的心脏。
  “那又如何?”洛海抬起头看向尤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除了漠然和冷淡外别无他物,“人死了就是死了。落得那般境地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着任何人。”
  说完,洛海把餐刀扔回盘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外套和公文包走出了公寓。


第14章 还在生气吗?
  洛海走上检察院大楼三楼的时候,弗洛克和巴尼正在走廊上打羽毛球。
  两个人穿着运动衫,不亦乐乎地挥着球拍,羽毛球从走廊的这头飞到那头,正好把洛海要走的楼梯拦了个严严实实。
  “多运动一下果然是对的。”巴尼挥舞着球拍,满头大汗地说,“我好久没有这么出汗了。”
  “早就跟你说过了!”弗洛克愉快地把球打回去,“多运动有助于新陈代谢和保持心情愉快,而且经常锻炼的人精子质量也会更高!”
  巴尼笑出了声,“你又没有Omega,在乎什么精子质量?”
  “现在没有,又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弗洛克往前小跑了几步,伸长手臂把这个球打回去,“我现在没标记Omega,是因为我想要个好的。”
  “十万就能买个不错的Omega了吧?”巴尼问,“你还想要多好的?”
  弗洛克发出不赞同的啧啧声,“十万的Omega也是Omega,五十万的Omega也是Omega。一个Omega至少能陪你十年,我想买个漂亮温柔,身材好技术好的Omega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像您这样的大款买什么都没问题。”巴尼后退两步,把飞在头顶的羽毛球打回去,酸溜溜地说,“像我这样没有Omega的穷光蛋就只能等下个月的奉献日了。”
  “得了吧,你小子还跟我装穷。”弗洛克笑起来,“有本事先把你朋友圈那些花天酒地的动态删了。”
  这个球弗洛克没能接到,因为巴尼打过来的方向歪了,直直地砸中了站在楼梯口的洛海的脑袋上。
  “……”洛海没说什么,只是把羽毛球从头顶上拿下来,扔给了弗洛克。
  “哎哟,早上好啊,洛海。”弗洛克接过球,“刚没看到你过来。”
  “早上好。”洛海简洁地回了一句。
  “难得看你卡点来上班啊,昨晚上没睡好?”巴尼问道,“看你黑眼圈还挺重的。”
  “熬夜查了些资料。”洛海停顿了一下,“你们知道除了光翼会以外,南特还有哪些活跃的恐怖组织吗?”
  “是杀人的、游行的还是一天到晚派人跟政客睡觉的?”弗洛克问,“我前段时间帮道尔检察长整理过名单,要不你来我办公室看吧。我办公室还有咖啡,给你倒一杯提提神。”
  “好。”洛海点了点头。
  “哎呀,别这么见外。”弗洛克笑着搭上洛海的肩膀拍了拍,“这么多年的同事了,帮点小忙应该的。下次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就行,别客气。”
  刚打完羽毛球的弗洛克身上全是汗,一股浓郁的Alpha信息素直窜洛海的鼻子。他皱着眉咳嗽了几声,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弗洛克之间的距离。
  -
  整整一天,洛海都在排查南特的地下组织和恐怖分子,弗洛克的名单给了他很大的帮助,至少证明了尤金给他的信息并不是在说谎。
  但就在他想进一步确定方向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和心悸袭击了他,让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文件,用手按着太阳穴等待难受的感觉过去。
  科林倒了杯咖啡送到他面前,关心地看着他,“您没事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洛海皱着眉头闭上眼,呼吸短促而隐忍,“没事,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您不能老是这个样子啊。”科林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累了就得休息,生病了就得吃药,不然身体怎么扛得住啊?”
  “不是那个问题,是……”洛海眉头紧锁,最后摆了摆手,“算了。我没事,你出去吧。”
  “但是……”
  “出去吧。”洛海再次强调道。
  科林拿他这个脾气古怪的老板毫无办法,只得把文件资料和水杯都放在洛海手边,然后走出房间。随着房门的咔哒一声,洛海的办公室再度陷入永恒般的安静。
  这次难受持续的时间比往常更久,大约过了十分钟,洛海才勉强从心悸和反胃感中解脱出来。
  他睁开眼睛,刚想继续浏览刚才的文件,就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
  打开一看,是尤金发来的短信。
  ——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刚在电视上看到一个香酥茄子的做法,你想吃我就下楼去买。
  洛海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他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把注意力专注在卷宗上。
  然而才过了几分钟,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而且是连着两次。
  ——你喜欢花吗?蔬菜店旁边有一家花店,我可以买点花回来装饰一下公寓。不过你得给我点钱,我从你卧室的抽屉里只能翻出点买菜的零钱。
  ——你想不想喝奶茶?路上还有一家奶茶店,我可以顺路买两杯回来。
  洛海难以理解地看着这几条短信,正打算熄灭屏幕把手机放在一边的时候,第三条短信又来了。
  ——你还在生气吗?
  有时候洛海觉得尤金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轻飘飘的几个字,把他们之间无可撼动的敌对立场描述得像什么小情侣吵架一样,让人啼笑皆非。
  他划开手机屏幕,言简意赅地回复了几个字。
  ——不需要。
  对方的回复几乎是下一秒就出现了。
  ——懂了,你还在生气。
  一股无名火从洛海的胸膛里升起,让他本就不舒服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我没有生气。我不需要你给我做饭买花,我需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公寓里。南特想要你性命的不止检察院一家。
  对面迅速回来了一条信息,文字里穿插着好几个emoji爱心和笑脸。
  ——哎呀,你是在关心我吗?真贴心~我就知道宝贝舍不得我受伤,放心,我会注意的。mua~
  洛海被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啪的一声把手机扣上。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欢呼和掌声,不一会儿,他的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弗洛克探头进来,脸上洋溢着笑容,“你知道吗?道尔检察长刚刚来了一趟,给咱们部门发了个奖状,说多亏抓到了光翼会的头目,这个月南特的Omega犯罪率达到了历史新低!”
  “这样啊。”洛海没什么反应。
  弗洛克啧了一声,“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这可是了不起的功绩啊,下半年全部门所有人都要涨奖金呢!而且你是最大的功臣!”
  说着弗洛克用力拍了一下洛海的肩膀,差点让他失去平衡。
  “请不要随便碰我,弗洛克检察官,谢谢。”洛海强忍着不适说道。
  “行吧行吧。”弗洛克举起双手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迎了上来,“巴尼说我们应该办个庆功宴,大家晚上一起去喝个酒吃顿饭,庆祝一下!”
  洛海的太阳穴又开始跳着疼,“你们去吧,我就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办公室门就被顶开了。
  巴尼怀里抱着一副裱好的奖状,带着部门里其他几个检察官走进他的办公室。
  “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奖状还是挂在你办公室里比较合适。”巴尼真诚地说,“毕竟抓住了奥荻斯的人是你,这份功劳应该是属于你的。”
  其他几人纷纷附议。
  “我们过来帮你挂奖状,你想挂在哪儿?”
  “我觉得办公桌后面这面墙就挺好的。”
  洛海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用……”
  “别客气了,我们帮你挂起来。”巴尼笑着问,拿着奖状在墙上比划,“挂这里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弗洛克赞同道。
  洛海叹了一口气。这下他更加没法拒绝庆功会的邀请了。
  几个人叮叮当当一通忙活,把奖状挂在了洛海办公室最显眼的一面墙上。
  “怎么样?”巴尼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墙灰。
  “特别好,一点也不歪。”弗洛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谢谢。”洛海说,“我受宠若惊。”
  “用不着,你本来就值得这个奖状!”弗洛克又想去拍洛海的肩膀,但中途想起他的禁令,又尴尬地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总之,你抓到奥荻斯以后我们还从来没跟你说过恭喜呢。你也别总是一个人闷头工作了,就借着这次机会放松一下,庆祝庆祝怎么样?”
  “我知道西区有一家烤肉店,他们家的五花肉特别香,楼上还有唱歌喝酒的地方,去那里怎么样?”巴尼建议道。
  “好啊,我没意见。洛海呢?”
  洛海的目光穿过人群投向自己的助理,科林低声说道:“您去吧,放松一下肯定对您的身心都有好处。”
  没想到就连科林都这么说。
  “好吧。”洛海叹了口气。
  把洛海检察官从他的办公室里劝出来可谓是一次壮举,几个人都欢呼起来,相互击掌。吵闹的声音让洛海的脑袋更疼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工作资料分门别类地收好。
  在走出办公室前,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拿出手机给尤金发了条短信。
  ——部门聚餐,不回去吃饭。
  然而不知为何,这条信息对面始终没有回复。


第15章 让我来
  在内心深处,洛海其实是一个很顽固的人。
  在迄今为止的29年人生里,他很少承认什么事情。
  五年前,他不小心打错了起诉书上的一个字,科林发现以后,他面不改色地说是印刷错误。
  三年前,他错把本来要送给财务部的文件送给了人事部,被退还的时候他平静地说是其他部门的人搞错了,且他的表情过于有说服力,谁都没有怀疑。
  但现在,他必须承认,答应弗洛克参加聚餐,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他几乎不跟同事有私下接触不仅是因为他的性格孤僻独立,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用药物转变信息素性质的不稳定的Omega,长期在Alpha聚集的环境中工作已经让他的生理系统变得很脆弱。
  下班以后,他需要喘息的时间,需要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把自己重新拼成一体。
  而且他实在是小瞧了他这群同事。
  他本以为聚餐最多是找个饭店,所有人围在一起吃一顿饭,最多喝点酒,说点吹牛逼的话,最多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没想到一群人闹哄哄地进了店子,肉还没开始烤,就先拿起麦克风,要了一箱啤酒。
  等开始吃饭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喝得上脸了,到处拉着人跳舞。
  烤肉的芳香,昏暗的包间里闪烁的五彩灯光,音响的轰鸣,同事们大声的闲聊和哄笑。
  能从繁重的工作里逃脱出来放纵一把,每个人心情都不错。
  但对一个不稳定的Omega来说,这些都太过了。
  烤肉油腻的气味让他反胃,酒味混杂着一屋子Alpha的信息素让他窒息,KTV的噪音执着地攻击他的耳膜,让他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别光顾着喝酒了!”弗洛克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我们是来给洛海检察官开庆功宴的!谁是院里最能干的检察官?”
  有人吹了声口哨。
  “洛海!”
  “谁抓住了光翼会的头儿,让这个月的Omega犯罪率降到历史新低?”
  “洛海!”大家哄笑着配合。
  “谁是检察院里最A的Alpha?”弗洛克又喊道。
  “洛海!”科林也喝高了,在所有人里喊得最大声。
  弗洛克笑着把麦克风递到洛海面前,“所以,这位最A的Alpha有没有什么话要说?你都坐在这儿发了半个小时的呆了。”
  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洛海,等着这位主角说点什么。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去一趟卫生间。”
  说完,他转身走出包间,不顾身后同事们的反应。
  他的头很疼,每时每刻都像有一把锥子在朝他的脑子里钻,胸口沉闷得像有一千斤铁块压在上面。光是待在那个小房间里他就能感觉自己的胃袋深处在不停翻涌。
  他艰难地拉开厕所隔间的门,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去。
  但实际上他连一块烤肉都没有吃,所以吐出来的也只有胃酸和胆汁。
  他闭着眼睛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晕眩和恶心的感觉,然后给马桶冲了水,走到水池前用清水漱口洗脸。
  水流声盖住了他的耳鸣声,冰冷的自来水拍打在皮肤上,却还是不能缓解高热的体温和越发恶劣的头疼。
  “我觉得你刚才的做法很不厚道,洛海检察官。”
  声音从身后传来,洛海拧上水龙头,回过头,一个身材高大的女Alpha站在那里,拧着眉毛露出不悦的表情。
  她也是参加这次聚会的同事之一,戴娜。
  “弗洛克是为了你才筹办这场聚会的,结果你来了以后就往那一杵,跟个闷葫芦似的菜也不吃酒也不喝。这也就算了,刚才他怕你被冷落,专门给你热场子,结果你呢?不光不接受人家的好意,还故意让他下不来台。”
  洛海没说话。
  “别人对你好你就这么回报。”戴娜没好气地说,“难怪你这么多年都升不了职,哪个缺心眼的会提拔你?”
  洛海平静地看向她,“首先,你不是我的领导,没有资格评判我的职业生涯。其次,如果提拔是按你说的标准,检察院里职位最高的应该是那只叫花花的猫。”
  戴娜被这番话一下子堵得说不出话。
  “这么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业前途,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工作。”洛海淡淡地说,“如果你能好好完成你的本职工作,弗洛克就用不着堆着笑跑来求我帮你写完那份工作报告了。”
  戴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愤怒地丢下一句:“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难怪院里没一个人愿意搭理你!”
  说完,戴娜就气愤地离开了。
  洛海沉默地看着戴娜消失的背影,空旷的卫生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头疼和反胃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他需要的不是同事的嘘寒问暖,而是一针干脆利落的药剂。
  也许是两针,或者三针。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尤金依旧没回复他那条短信,手机上的信息干干净净。
  他扶着墙慢慢地走出饭店,在头痛欲裂和全身的骨头快要散架的情况下,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公寓的方向走。
  阴沉的天空中开始落下几滴雨点,打湿了干燥的方砖。没过多久,雨开始变大,路上的行人纷纷快步躲雨,路上的车也加快了速度,而洛海的衬衫很快被淋了个透湿。
  看来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点也不夸张。
  他不能在药物失效的边缘冒险坐计程车,更不能让同事知道一丁点他身体的异常。
  他必须坚持下去。尽管他快要炸裂的大脑已经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坚持。
  那固执的念头就像嵌进他脑袋里的一根钢钉,哪怕巨大的疲惫像浪潮一样把他淹没,哪怕他已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要执着地往前走,直到达成目标。
  反胃感又一次涌上来,洛海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围栏,强迫自己把糟糕的感觉压下去。但是脚步一旦停下,酸痛的四肢就再也没办法撑起沉重的身体。
  他离公寓已经很近了,近到他已经能看到大门了。
  然而最后的一小段距离却比登山还难,他的双腿越来越沉,无论怎么努力都迈不开步子。他的视野在雨水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保持意识清醒变得越来越困难。
  就在洛海闭上眼的下一秒,他隐约听到雨幕中传来脚步声。
  也许是察觉到异样的同事,也许是发现他的状况想来关心情况的路人。但在药物濒临失效的现在,任何一个有鼻子的Alpha都能闻出他身上味道的不对劲。
  他必须要想个办法把自己弄回公寓,而且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他真实的性别,他必须……
  但他真的很累。
  为什么他永远都要这么累?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弃一次?
  他就不能,休息一次吗?
  来人在他面前停下了,然后他感觉有东西遮住他的头顶,阻挡了冰冷的雨水。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看看这只可怜的小落汤猫是谁?”尤金·奥荻斯在洛海的面前蹲下,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轻佻笑容,“原来是我们的洛海检察官。”
  洛海吃力地抬头看他,雨水顺着他前额的发丝滑下,滴落在已经透湿的衬衫上。
  一时间,他竟然想不出一句能怼回去的漂亮话。
  盯着尤金放大的脸,洛海下意识问出混乱的大脑里跳出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没回我的消息?”
  “你很在意吗?”尤金勾着唇角。
  “不。”洛海说。
  “撒谎。”尤金轻笑一声,“你从小就是个撒谎精。艾婶的花瓶被砸碎了,你非说是一只大老鼠干的。”
  “是一只大老鼠。”洛海头痛欲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比我的两只手,并在一起,还要大的老鼠。”
  “对对,你说得都对。”尤金朝他伸出一只手,“上来,我背你回去。”
  洛海没有动。
  尤金也没有继续要求,他直接把伞放在地上,托住洛海的大腿一个用力,把他背在了背上。
  雨水很冷,但洛海的体温格外热。
  尤金捡起地上的伞递给洛海,后者下意识握住。
  然后尤金就这么背着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避开人群,沿着小路,一直来到公寓门口。
  直到洛海被放在床上,他混沌的大脑依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世界在他眼前融化成一片泥泞,只有尤金·奥荻斯的金发格外清晰,像万花筒里的碎片,绚烂地反射着光芒。
  他伸出手去抓,绚烂的碎片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但很快,他的手被接住了。
  “要什么?”尤金问。
  “把注射剂给我。”洛海声音沙哑,“床头柜最下面,第三个抽屉。”
  尤金拉开他说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了一盒单独包装的注射器。他低头闻了闻,一股人工Alpha信息素味道扑面而来。
  盒子上没有名称,也没有商标,显然不属于市面上流通的药物。距离生产日期还没多久,盒子里就已经空了一大半,只剩下两三只药剂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洛海从他手里拿过注射器,用牙齿卷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的小臂。
  他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针孔,看起来触目惊心。
  洛海的手因为发烧和晕眩而止不住地颤抖,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针头刺向血管,直到尤金一把钳住他的手腕。
  “给我。”尤金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柔和,“让我来。”


第16章 夜雨朦胧
  尤金从洛海手上拿过注射器,把他惨不忍睹的左臂袖子撸下去,抓过他的右臂,轻轻挽上袖子。
  他的右臂干干净净,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蜿蜒在山脉上的河流。
  尤金按住洛海的手臂,注射器缓缓刺入血管,把药剂推进去。
  洛海沉重地喘息着,冷汗从他的前额一直滑落到鬓角。当尤金推完这支药剂以后,他简洁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拿一支。”
  尤金看了他一眼,还是照做了。从盒子里拿出第二支注射器,换了根血管推进去。
  洛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抬起头把后脑靠在床板上,呼吸浅而短促。过了好一会儿,才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剧烈地喘息。
  “你知道你要是一直这么用药,多半活不过五十岁吧?”打完这一支,尤金拔出针头,把注射器丢进垃圾桶。
  洛海慢慢地侧头看他,胸口上下起伏,“那也比你好多了,活不过下个月的人。”
  尤金哑了一下,然后噗哧一声笑了。
  真够可以的。烧成这样还是挡不住那张猝了毒的嘴。
  两支药剂推进去以后没多久,洛海的表情就缓和了不少。尤金能清晰地闻出洛海身上属于Omega的甜美在一点点变淡,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尖锐的、具有攻击性的味道。
  就这么两分钟的时间,洛海就从一个散发着诱人芳香的Omega变回了那个冰冷锐利的Alpha。
  “这药里有什么?”尤金拿起装注射器的盒子研究,想看看包装上有没有写成分。遗憾的是,盒子上干干净净,除了一行简单的“研究用药”的标注之外,什么都没有写。
  “抑制剂和人工信息素。”洛海撑起身体,勉强不让自己像一摊泥一样从床上滑下去。
  “对你身体有害的是那个抑制剂吗?”尤金看着盒子问。
  “不,抑制剂只是用来抑制Omega的生理周期的。”洛海的声音发哑,“真正起作用的是人工信息素。它可以短暂转化我信息素的性质,让它闻起来像Alpha一样。”
  “你是说,现在已经有药物能抑制Omega的生理期了?”尤金若有所思,“就连情热期也可以用这个药跳过去?”
  “这种药还在研究阶段,不会对外公开。”洛海说,“我只是情况特殊,有渠道能拿到。”
  尤金把盒子拿在手里反复把玩,“是因为还在研究,还是如果公开这种药的存在,Alpha的地位就会立刻被动摇呢?”
  洛海从尤金手上拿走盒子扔回抽屉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上了几分警告的味道,“和你没有关系。”
  尤金浅笑一下,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个阶下囚,最多动动嘴皮子,别那么紧张。躺下,你现在该好好休息。”
  他用手扣住洛海的后颈,不顾后者反对的表情,强行把他放倒在床上。然后打来一盆水,把打湿的毛巾贴在他额头上。
  洛海的体温还是很高,他远没有恢复到能跟尤金斗嘴的程度。脑袋刚一挨上枕头,他就难受地闭上了眼,艰难地喘息着。
  尤金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又拿来退烧药扶着他喝下去,然后拿干净毛巾替他把身上的汗擦干,再仔细地掖好被角。
  洛海确实太累了,累到懒得把尤金赶出房间。温暖的被褥和药物的效果让他愈发昏沉,于是他终于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睡着了。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房间里安安静静,唯有雨声延绵不停。
  尤金还坐在他的床边,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人性与法律》看得津津有味,洛海认出那是他书柜里的一本书。
  南特当代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竟然津津有味地读一本法律书,这一幕多少有些讽刺电影的味道了。
  “你醒了?”尤金把目光从书上移开,“感觉怎么样?”
  “还活着。”洛海听到他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尤金把书放在一边,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洛海的额头。
  洛海猝不及防,但此时的他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反应速度把他推开。尤金的体温就这么透过皮肤传递过来,毫无征兆的肌肤相亲带起一小股电流穿过他的神经,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
  但是很快尤金就抬起了头,满意地笑了笑,“不错,烧退了一些,在好转了。”
  洛海没有动,就这么顶着被尤金拨乱的刘海无力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对我做点什么。”
  尤金一副受到冒犯的表情,“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洛海的表情毫无变化,“是。”
  尤金被堵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干巴巴地说:“我今天羊尾,好吧?”
  洛海知道他不该笑的,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几不可见的轻笑。
  尤金把毛巾拧干,再浸满干净的冷水,放在洛海的额头上。
  “我可是很擅长照顾病人的。以前在孤儿院里,那几个女孩一到秋天就生病,艾婶不在的时候都是我照顾他们。煎药、做饭、洗衣服,甚至有一次她们的一个毛绒熊坏了,都是我给缝好的。”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保持平稳的呼吸。
  “可惜你小时候不怎么生病,我都没怎么照顾过你。”尤金把他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掖好被角,“你小时候身体好得跟蟑螂一样,暴雪天在外面玩了一个小时都没感冒。第二天我们一群人又打喷嚏又流鼻涕,就你还跟个小太阳一样到处放光芒。”
  说着,尤金笑起来,“真的,那时候你是孤儿院里最健康的小孩,压根没人想到你会分化成Omega。”
  “你待在这就是为了羞辱我吗?”洛海声音沙哑地说。
  “怎么会呢。”尤金唇角带笑,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在洛海的耳边说,“如果我想羞辱你,我会在你把我带出监狱的那一刻就大声告诉所有人,那个雷厉风行、受人敬畏的洛海检察官,其实是个脆弱、无助又可怜的……”
  洛海用沙哑的嗓音打断尤金:“提醒你一下,我可能是发烧了,但我枕头下面还是有一把枪的。”
  尤金笑了一下,见好就收。
  他把洛海额头上的毛巾翻了个面,然后把拇指放在他脑袋的穴位上,轻柔地按摩着。
  “不过,我还是记得有一回,我说我想吃院里那棵树上的柿子,你二话不说就开始爬树,结果脚下一滑,脑袋上摔了个大包。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给你按脑袋的。”
  洛海闭着眼没有说话,表情也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有纤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几不可见的轻微晃动,暴露了他隐藏的一点点动摇。
  “你后脑勺鼓了那么大一个包,不哭也不喊,硬是自己一个人忍着,艾婶拎着你训了半个小时,你也硬是没把我给供出来。”尤金的声音低沉而柔和,指腹顺着洛海头部的神经一点点按揉,“直到我拉着你进屋,你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被压扁的柿子,一声不吭地塞进我的手里。”
  或许是因为发烧,洛海的听觉没有往常那么清晰。尤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雾蒙蒙的,像隔着一层梦境。
  雨还在下,单调地冲刷在窗玻璃上,像蜿蜒爬行的小蛇。街边的树冠在风中摇晃,路灯投下昏黄的光芒,留下一个孤独的影子。
  “你到底闲成什么样,才会去记这些无聊的事情?”
  洛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发烧时红润的脸颊和短促的呼吸让他的语气没那么有说服力。
  “无聊?怎么可能。”尤金轻笑一声,“那些时光可是我生命里最宝贵的记忆。”
  说着,尤金抓住洛海的手,身体朝前倾,靠近洛海的脸庞。
  “有一年春天,院子里开满桃花的时候,你跟我打了个赌。我们绕着院子赛跑,比谁第一个冲进鸡圈里,输的那个要答应赢的一个要求,你还记得吗?”
  在尤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洛海的瞳孔陡然收缩了。
  他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甩开了尤金的手,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寒冬二月的湖泊。
  “我没功夫把你说的那些蠢事挨个记一遍。如果你真的无聊成这样,就去把地拖了。”
  “好凶啊。”尤金笑出声,“我可是很贤惠的,今天下午刚拖过一遍。”
  “那就去把垃圾倒了。”洛海的目光锐利,“再把屋子收拾一遍。”
  尤金叹了口气,假装烦恼地站直身体,“行吧行吧,知道了,老妈。”
  说完,尤金最后替洛海擦了擦额头,把温水和药放在床头柜上,最后才替他关上灯,走出卧室。
  黑暗里,洛海一直注视着尤金的背影消失在雨声里,直到房门都关上了好久,他才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第17章 还挺辣的
  洛海甚至没在第二天请假休息,在烧还没完全退的情况下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去了。
  除了这一次,他在公文包里多装了几支药剂。
  尤金简直想不通检察院到底开了多高的工资,才能让一个Omega这么自我燃烧地给一群Alpha卖命。
  拼了这么多年,洛海甚至连一次提拔都没得到过。他到底图什么?
  好在洛海的基础体质还是很硬的,到了午休的时候,他的烧已经完全退了,身体除了偶尔的疼痛和疲惫以外,和平常已经没什么区别。
  昨晚聚餐产生的小插曲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同事们只当洛海是不胜酒力加太不合群,甚至到了今天也只有巴尼来送资料的时候问了他一嘴昨晚为什么离席。
  唯一关心他的,是某个像被抛弃的金毛狗一样疯狂用短信轰炸他的轻浮Alpha。
  ——你早上走之前吃药没有?
  ——我在你床头柜看到体温计了,这是你今天早上量的吗?你不会还没退烧就跑去上班了吧?
  ——道尔那混蛋到底给你开多少工资?你要是晕倒在工位上算工伤吗?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我,不会真晕倒了吧?
  ——昨天我光找你就找了半个多小时,不会今天还需要我闯进你办公室把你捞回来吧?
  洛海刚从法院里走出来,就看到尤金一连串的短信轰炸,几乎是每半个小时就要发一条。
  洛海头疼地叹了口气,在屏幕上敲打回复。
  ——我在出庭,刚刚结束。走之前给你留了字条,你没看见吗?
  那边沉寂了一会儿,才回过来信息。
  ——哦,现在看见了,被风吹掉地上了。
  洛海叹口气,刚想把手机收起来,就又被震动了一下。
  ——所以你早上吃过药了?现在还发烧吗?
  看来不解决尤金的顾虑,这个人是不会放他好好上班的。
  洛海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接起电话的速度堪比小狗叼飞盘。
  “我走之前吃了药,也吃了饭。上午有个庭审所以我必须来,发烧没有加重,现在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洛海说,“满意了?”
  听到洛海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报出一连串内容,光是想象他脸上的表情就让尤金止不住地笑了好一阵,“嗯,满意了。奖励给乖孩子一朵小红花。”
  “别再在我工作的时间拿短信连环轰炸我就是最大的奖励了。”洛海加重音节,“谢谢。”
  说完,洛海就打算挂掉电话。他刚把手机拿离耳朵,就听到尤金的声音。
  “哎哎,等等等等先别挂!”
  “还有什么事?”洛海耐着性子问。
  “我刚才把公寓收拾了一遍,发现洗发水和香皂都没了,沐浴露也快用完了,垃圾袋只剩下最后两个。大米吃完了,你也没买过面粉,冰箱里就剩下一颗大白菜和两颗鸡蛋。”
  “那又怎么了?”洛海头疼起来。
  “怎么了?”尤金的语气夸张地扬起来,“就这点东西,你晚上回来的时候只能要么吃白菜焯水,要么吃鸡蛋羹。”
  “……”洛海用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梁,“再说一遍,我没要求过你给我做饭。在你住进来之前我也没有饿死。”
  “哦,靠吃外卖和垃圾食品吗?”尤金反问道,“你能忍受那种生活,我可忍受不了。你知道外面卖的那些东西里有多少添加剂吗?吃多了不光身体会变差,脑子也会变傻……”
  “那你就下楼买。”洛海打断他,“楼下又不是没有蔬菜超市。”
  “问题就出在这啊。”尤金无辜地说,“楼下是有蔬菜超市,但没有卖米和面的地方。最近的粮油店在我的活动范围之外,而且附近也买不到我喜欢的那款洗发水和沐浴露。”
  洛海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他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应该是一个囚犯,而不是一位祖宗。
  “那你想怎么办?”洛海问。
  “两个办法。一个是你下班回家的时候顺便买一瓶洗发水一瓶沐浴露,抗一袋面粉和一袋大米,再买上西兰花、牛肉、辣椒、咖喱粉、芝士、奶油……”
  “……”洛海的声音冷漠,“另一个办法呢?”
  “明天就是周末了,到时候你可以陪我到范围外把这些东西买齐。”尤金无辜地说,“有你在我旁边监视,活动范围的规定总可以宽松一点吧?”
  洛海没有说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甚至没有拒绝尤金的理由。
  他要买的这些东西都是最普通的日用品和食材,而且他必须承认,在吃过几顿尤金准备的饭菜以后,他也确实很难回到以前那种天天吃外卖和快餐的日子。
  “好吧。”他最后说。
  尤金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幼稚的欢呼,“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采购完东西以后我给你做牛肉披萨。”
  说完这句,尤金就挂断了电话。
  洛海皱起眉,盯着屏幕看了一好会儿,才把手机装进口袋,朝办公楼走去。
  回到办公室以后,他打开电脑,调出尤金脚环的所有位置记录,逐条仔细检查。
  然而,新增的位置信息依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偶尔下楼出门,目的也很明确:要么是超市,要么是便利店,只有昨晚的路线稍微复杂一点,但洛海清楚那是因为他在找聚餐后差点失控的自己。
  在他公寓附近一百米范围内都布有全覆盖的摄像头,还有检察院的人手随时监视,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尤金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这与他一开始的假设完全不同。
  他许诺了尤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无论他是否真的提供了有益线索,检察院都会执行他的死刑。
  实际上,检察院并不在意尤金会不会提供线索,这一个月的假释才是真正目的。
  一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恐怖分子头子,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以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生命在指缝间流走呢?
  只要尤金做出任何行动,洛海马上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再找出一举铲除光翼会的办法。
  然而从尤金出狱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洛海还是没能抓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从头到尾,尤金都没有任何行动。无论他盯得多紧、排查得多么仔细,这个轻浮的Alpha都像是就准备在他家享受人生最后时光了一样,完全悠闲自得,不紧不慢。
  洛海把监控软件关上。
  这注定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耗。
  -
  周日,洛海是被一阵噪音的轰鸣声吵醒的。
  在反复翻身试图睡回笼觉却失败以后,洛海带着愠气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噪音的根源——轰隆作响的洗衣机。
  尤金穿了件松松垮垮的T恤衫,围着条绿色的围裙,一边靠在洗衣机上哼歌,一边戴着胶皮手套用小刷子清洗下水道地漏。
  卫生间地上还摆着好几个盆,分门别类地泡着不同的衣服。
  洛海压着火气开口,“你干什么呢?”
  “洗衣服啊,看不出来吗?”尤金手上的动作没停,“再顺便把犄角旮旯的卫生打扫一下。你这地漏多长时间没清过了?都臭掉了。”
  “我让你帮我洗衣服了吗?”洛海觉得面前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没有——但是别说你不需要。”尤金拉长音说道,“你脏衣篮里的衣服已经堆成山了,堆不下的衣服都扔在了客厅沙发上。我发现你穿同一件衬衫上班已经穿了快一周了,连领带都没换过。如果今天再不洗衣服,你打算什么时候洗?”
  “……”洛海被他堵得一时无言,“那也和你没关系。”
  “我知道,你又打算打包送到洗衣店去。”尤金把刷好的地漏在水管下冲干净,放回原位,“你知道洗衣店洗一次衣服比自己在家洗要贵多少吗?”
  洛海缓慢地抱起双臂,“只靠做家务是继承不了我的财产的。”
  尤金立刻露出一个夸张的受伤表情,“我在你心目中有这么卑鄙吗?我这么热情友善心地单纯——”
  洛海甚至懒得等他把话说完,“有。”
  尤金瞪着眼睛张着嘴,活像一只突然离水的金鱼。洛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如果你真这么想给自己积点德就洗吧,但下次别用洗衣机,声音很大,”
  “拜托,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下午一点了!”尤金难以置信地说,“你的作息时间还在人类范畴吗?”
  “闭嘴。”洛海简洁地说,“要是你再敢在休息日吵醒我,我就把你全身上下所有的毛都扒下来做成皮草。”
  “……”尤金安静了,然后默默地用手挡了一下裆部。
  洛海拧上水龙头,擦干脸上的水,然后意识到身后的人一直在盯着他看。
  “干什么?”他压着火看向尤金。
  尤金啧了一声,“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你带着起床气的样子还挺辣的。”


第18章 温度
  洛海对此的态度是给了尤金一个冷到极点的目光,然后径直走开了。
  但即便是洛海也得承认,自从尤金在这里住下以后,确实把他家打理得很好。
  客厅的窗帘都被一一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午后的阳光穿过轻薄的窗纱,洒在一尘不染的茶几和地板上,所有杂物都摆放得规规整整,餐桌上还铺了桌布,右上角压了个花瓶,里面插着两支娇艳的鲜花。
  现在洛海才对尤金那些过于丰富的履历有了些实感,他确实太擅长营造氛围和取悦他人,就像他总能用恰当的言语巧妙地拨动每个人的心弦。
  如果他没改行,现在肯定已经是人气顶尖的超级偶像,全世界的女孩都会抢着给他送钱,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但他偏偏是个疯子,要当反社会恐怖分子,最后玩火自焚坠入深渊。
  当然,当事者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我给你做了煎蛋卷和可颂。”尤金从厨房端出一盘色泽和香味都十分诱人的食物,放在洛海面前,“好吧,可颂是买来的。煎蛋卷是因为家里除了两个鸡蛋已经没什么食材了。我早上就做好了,一直等着你睡醒,结果你一口气就睡到了现在,连午饭都一起省了。”
  “我又没有让你给我做早饭,是你自找的。”话虽这么说,洛海还是拿起叉子,把煎蛋卷送进嘴里。
  “你平时周日都起这么晚?”尤金问。
  “不,今天是因为被你吵醒了。”洛海说,“平时我会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
  尤金诧异地睁大眼睛,“检察官大人,请问您工作日是从来都不睡觉吗?”
  “连着熬几个通宵的情况很常见。”洛海说,“更不用说现在还要替你和你的那个小组织擦屁股。”
  看得出洛海想像往常一样用那种冷淡而严肃的语气说话,但他说完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下子让他声音里的威胁变得软绵绵的。
  他睡得整个人都乱糟糟的,衣领松松垮垮地开着好几颗扣子,头发完全没有往日的造型,后脑勺还有一撮头发顽强地翘起来,随着他吃饭的动作晃动。
  尤金没忍住笑出了声。
  冰山检察官洛海此时就像一只生闷气的小动物,毛茸茸的,可爱得让人有想要薅一把的冲动。
  洛海则一如往常地无视了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顿迟到过久的早餐,然后从餐桌前站起来。
  “你之前说你都要买什么东西?”
  “面粉、大米、一些这边买不到的蔬菜,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尤金立刻说道,“都不远,在市中心就能买到。”
  洛海掏出手机,在脚环的监控软件上设置了什么,然后看了一眼尤金的脚腕。
  “我关闭了脚环的距离限制,打开了跟随系统。从现在开始,如果你离开我三米以外,就会触发足以让你晕厥的电击。”
  尤金还是那副没个正经的轻浮表情,“私下就玩这么大啊,我喜欢。”
  “不要动任何歪心思,电击是有致死强度的。”洛海冷冷地说。
  尤金懒洋洋地朝洛海敬了个礼,“收到了,遵命。”
  在尤金出狱以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洛海开车。
  他的公寓就在检察院附近,走路都用不了十分钟,每天就在单位和公寓之间两点一线,尤金甚至以为洛海根本没有买车。
  事实上他不光有车,还是一辆相当高级的名牌轿车。
  当洛海从车库里把那辆车开出来的时候,尤金就站在后面,像个刚从菜市场的塑料筐里逃出来的螃蟹一样,一直啧啧啧个不停。
  让洛海很有踩一脚油门直接撞上去的冲动。
  “看不出来啊,洛海检察官。”尤金啧啧个不停,“看来检察院给你开的薪水还真是不容小觑。”
  “上来。”洛海摇下车窗,冷着一张脸看向尤金。
  尤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打量四周,嘴巴还是没停,“你知不知道你这款车有个别名叫‘二奶车’?因为一些富豪给自己的小情人送车的时候最常送的就是这款。当然了,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这辆肯定是自己买的……”
  洛海看向他,“把嘴闭上,不然我现在就把你踹下去。”
  尤金乖巧地闭上嘴,用手在唇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眼里却露出藏不住的得逞笑意。
  能看到洛海穿休闲装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从尤金被逮捕的那天起,洛海就始终穿着笔挺的西装三件套,偶尔换一条领带,也是在正统的颜色里选。
  而今天他却穿了一件浅色的针织衫和夹克,总被领带束紧的领口现在松弛地敞开着,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
  周日的市中心人来人往,既有推着小车来菜市场买菜的老人,也有满地乱跑的小孩和手挽着手逛街的情侣。
  一下车,尤金就故意贴得洛海很近,走了没两步,他开始蹬鼻子上脸地挽住后者的胳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他们都跟那几对缠绵悱恻、恨不得三步一亲嘴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你脑子被驴踢了?”洛海冷淡地看着他。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怕死的啊。”尤金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压低声音,高挺的鼻尖离洛海的脸颊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既然离开你三米就会被电死,那我还是抓着你比较有安全感。”
  洛海的太阳穴突突地疼,问题是他还真没什么理由反对这个轻浮的人渣。
  在他的立场上,尤金愿意抓着他不放手而不是躲在一边悄悄地捣鼓什么逃跑计划是件好事,他也可以不用费心去盯他的一举一动。
  应该说,这只大金毛简直乖顺得吓人,都不用栓狗链子,勾勾手指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你要买的东西在哪?赶紧买完,赶紧回去。”洛海言简意赅地说。
  尤金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指了几个方向,“我说,你在南特住的时间比我长多了,怎么对市中心有什么店子一无所知的。”
  “我说了,检察院的工作很忙,我没什么时间出来逛街。”洛海说。
  “那你总得出门买食材和日用品吧?”尤金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山顶洞人。
  “这些事大部分都有助理替我做。”洛海看了他一眼,“我把名单发给他,他会买好东西送到我的公寓。”
  尤金听得咂舌,“你这是助理还是保姆啊?”
  “在你住进来之前,我一个礼拜也就回一两次公寓。”洛海淡淡地说,“我的助理帮我扔东西的次数比帮我买东西的次数更频繁。”
  尤金诧异地打量着洛海,“不是,真有必要这样吗?门也不出家也不回,好不容易有一天的休息日还得拿一半时间来睡觉?”
  洛海冷漠地看了尤金一眼,“你以为我的房子,我的车,我在南特安稳的生活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尤金皱起眉,“不是,那我也没看检察院的人一个个都忙成你这个样子啊。”
  “我跟他们不一样。”洛海移开了视线,“他们是Alpha。”
  “据我所知,你的同事里没人知道你是Omega吧?”
  “道尔检察长知道,这就足够了。”洛海平静地说,“他还没有把我打包卖给南特贵族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的工作能力和强度。”
  尤金盯着洛海看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
  忽然,尤金揽住洛海的胳膊,拽着他朝旁边走去。
  “干什么?”洛海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拽了个趔趄。
  “既然这样,带你去见识一下南特市中心最好吃的烧烤,和人气最高的奶茶。”尤金兴致勃勃地说,“这边的商场里还有电玩城、抓娃娃屋和密室逃脱。哦对了,我还在这里吃过一种会拉丝的麦芽糖,可以捏成各种可爱的造型。”
  洛海皱起眉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我没那么多时间,你把你要买的东西买完我们就回去,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洛海的话还没说完,尤金就把一杯奶茶塞进了他的手里。
  “拿着,”他说,“你的手快冻成冰了。”
  洛海下意识接了过来,温暖的热度透过塑料杯传递到他的手掌,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确实很冷。
  不知为何,尤金比他自己还要先意识到他手指的温度。
  冷面无情的检察官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收紧了手指,什么都没说。


第19章 “抬头。”
  尤金很快在附近买齐了他需要的食材,然后把这些东西通通搬上车后备箱。
  尽管在这期间,洛海始终坚持催促他节省时间,尤金还是见缝插针地买了一杯奶茶、三串烧烤和一根麦芽糖,通通塞进洛海的怀里。
  当然了,还有一个月执行死刑的尤金当然没有能用来消费的财产,所有这些开销还得落在洛海头上。
  当他不得不左手拿着奶茶,右手拿着烤串,刚把烤串吃完又接了一根麦芽糖的时候,耐心已经濒临告罄。
  “你还要买什么?”洛海耐着性子,“赶紧买完赶紧走。”
  “洗发水、沐浴露、洗衣粉、香皂、洗碗巾和那种能刷瓷砖缝隙的小刷子。”尤金如数家珍地说着,然后转过身面向洛海,突然冷不丁说了一句,“抬头。”
  洛海下意识照做了,然后就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一条白色的,上面印着猫猫图案的围巾。
  柔软的仿真绒毛贴在皮肤上,隔绝了冷风,一股难以察觉的微妙暖流从脖颈扩散到全身。
  “拿去退了。”洛海冷漠地说。
  “为什么啊?多好看啊!”尤金叫起来,“又好看又保暖,我挑了好半天呢!”
  “拿去,退了。”洛海的表情没有变化,“快一点,我两只手上都拿着东西。”
  尤金的表情立刻蔫下来,如果他有尾巴,此刻一定可怜巴巴地垂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围巾从洛海脖子上取下来放回商品货架上,“快入秋了啊,天气会越来越冷的,有条围巾难道不好吗?我在你衣柜里连一条围巾都没看见,你冬天上班的时候难道不觉得脖子凉吗?”
  “穿戴不必要的饰品会影响身为检察官的威严。”洛海简洁地说。
  “真严格。”尤金笑了起来,“要是让我天天这么穿,不出三天我就会疯掉。”
  洛海懒得跟一个还剩一个月活头的人争论穿衣打扮的话题,“我知道洗发水和沐浴露快用完了,但是洗衣粉和香皂还有的是,为什么还要买?”
  尤金带着他走进一家高级日用品店,“因为你家附近没有我常用的那种牌子,我用起来不习惯。”
  “……”洛海无语地看着他,“作为一个死囚犯,你的要求还真是高。”
  “这叫做生活精致,明白吗?”尤金一边说,一边在货架上挑挑选选,“反正我只有一个月的活头了,每一天都很珍贵,当然要给自己用最好的东西,吃最好的饭。我可不打算在最后的时间里还活成你那个样子,每天脚不沾地,忙了半天还是给别人做牛马……”
  在尤金说话的时候,洛海不客气地把麦芽糖塞进他的嘴里。
  “买东西不用嘴。要买什么赶紧拿。”
  尤金笑出了声,像小狗一样抬了抬头,把麦芽糖整个含进嘴里,然后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洛海,“就这些了,去结账吧。”
  洛海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洗发水、沐浴露、洗衣粉,还有一块手工香皂,包装都很精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会便宜。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薄荷味的。
  “……”洛海的手指紧了紧。
  这应该只是巧合,不可能有别的。
  当他们把所有东西都买完、付款,走出商场时,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了。
  天边的云被夕阳点燃,亮丽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远处。霓虹灯渐渐亮起,夜市的小摊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人们聊着天从招牌前走过,孩子的手里拿着气球和玩具,情侣有说有笑地搂在一起。
  鲜艳的红色穿透云层,在窸窣的树叶后投下阴影,恰到好处地碎成斑驳的小块,落在行人的肩头上。
  尤金一手拎着买好的东西,另一只手大大方方地揽着洛海的胳膊。
  洛海往旁边躲一点,他就往过靠一点,最后洛海躲得快要被挤上马路的时候不得不放弃了,任由尤金像个没骨头的大号史莱姆一样往他身上蹭。
  一路上,洛海始终没有放弃对尤金的警惕,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然而就像他出狱以来的这些天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他们离开公寓,到买完东西,尤金都没有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情。
  没有预谋,没有欺骗,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行为,好像他只是单纯地想拉着他出来逛街购物似的,什么都没有。
  这真的可能吗?
  “下次我应该带你来尝尝四楼的咖啡,那家咖啡的味道真的是一绝。”尤金依旧兴致盎然,“我第一次知道磨咖啡还有那么多讲究,温度有要求,研磨的程度有要求,甚至倒咖啡的时候的速度都有要求……”
  “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死刑犯来说,你的精神状态未免也太松弛了。”洛海忍不住讽刺道。
  尤金大笑起来,搂紧洛海的胳膊,“松弛一点不好吗?本来就没剩几天活头了,还不兴我过得高兴一点?”
  “有什么意义吗?”洛海冷淡的目光投向尤金,“一个月以后你就会被枪毙。你所做的一切除了造成大量的Omega被逮捕和处决以外,有任何意义吗?如今你也只是个阶下囚,在你死后,你的小组织被彻底清查、铲除也是迟早的事。你本来可以凭你的性别和能力过上安稳自在的生活,却偏要飞蛾扑火,毫无意义地丢掉性命。”
  尤金的眼里依然盛着笑意,但笑容中的轻浮莫名地消失了。
  “你觉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他问。
  洛海没有说话,眼中的冰冷依旧没有融化。
  “文学是有意义的吗?艺术是有意义的吗?”尤金笑着,松开洛海,双臂伸展着扣在脑后,面对洛海倒退着往前走,“音乐是有意义的吗?”
  “你在偷换概念。”洛海说。
  尤金浅笑了一下,忽然往旁边侧了下身子,“你看到街上闲逛的这些人了吗?”
  洛海皱起眉,不明白尤金想说什么。
  “男人,女人,小孩……到了周末,这么多人都在市中心消费,购物,把整条街都弄得热热闹闹的。”尤金眼带笑意地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但在这么多人里面,你有看到一个Omega吗?”
  “未标记的Omega不能在夜晚出门,有标记的Omega这个时间通常会在家做饭。”洛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说对了,洛海检察官。”尤金打了个响指,认同道,“街上没有Omega是理所当然的事,Omega可以被交易买卖是理所当然的事,Omega不是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太理所当然,太符合常理,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些事有多么违反人性。”
  洛海没有说话。
  “所以,哪怕有人会牺牲,哪怕我会被处决。”尤金依旧眼带笑意,神态松弛,“但只要让几个人意识到现状的反常,让几个Omega觉得不该再继续被剥削,我做的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洛海看着他,然后忽然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了声,连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自从被逮捕的那天见到洛海开始,尤金第一次看到洛海露出笑容。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精致的脸庞充满鲜活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人呼吸停滞。
  “你觉得Alpha对Omega做的事情是剥削吗?不,是统治。”洛海说,“如果没有Alpha的保护,根本没有一个Omega能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上生存下来。”
  尤金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洛海。
  “你太傲慢了。”洛海神情平静地说,“问问你自己,如果没有Alpha的标记,Omega要怎么安全地度过情热期,而不被残忍地轮歼致死?没有Alpha制定的法律和规则,Omega要怎么得到安稳的生活和健康的身体?”
  洛海向前一步,逼近尤金,“你以为你是在为Omega争取自由,实际上你只是在剥夺他们的生存权利。你所谓的‘意义’建立在无数Omega的痛苦和死亡之上,你的反抗只会让更多的Omega遭受不幸,让社会再一次陷入混乱。而你,尤金·奥荻斯,会因为你的无知和自私,成为历史的罪人。”
  尤金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夕阳映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的眼眸格外明亮。
  “所以为了所谓的社会安稳,你就要牺牲所有你同胞的自由、尊严和人格,任由他们被当成物件交易买卖,随意践踏。而不愿接受这些的人就要被枪毙和处决?”
  “是。”洛海回过头,眸中只有冰冷和平静,“如果他们的死能换来绝大多数人的安稳和幸福,那么就请他们去死吧。”
  说完这些,洛海转过身,用车钥匙打开后备箱,把尤金买的那些日用品一股脑放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盖子,同时关上了一整室的黑暗。


第20章 他在想什么
  洛海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尤金不在公寓里。
  他打开监控软件看了一眼,那个闪烁的小绿点停留在附近的早餐店,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他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公寓里冷冷清清,桌椅杂物的位置和昨晚一模一样,厨房和餐桌上也没有任何准备好的食物,一切就像尤金住进来之前那样。
  没有短信,没有字条,什么都没有。
  洛海在原地站了两秒钟,然后拿起外套和公文包,穿上鞋子走出玄关大门。
  今天的天气有些灰暗,一大早就乌云密布,黑漆漆地压着头顶。
  淅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街上的行人纷纷撑起伞,相互隔绝了彼此的视线,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洛海像往常一样走进检察院大楼,把伞放在门口的塑料袋里。
  弗洛克和戴娜正好有说有笑地路过,洛海也照常开口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弗洛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戴娜则直接拉起脸,拽着弗洛克的胳膊往前走,像空气一样无视了洛海。
  “……”洛海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照常朝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能理解同事对他的冷淡。
  弗洛克和其他同事好心为他准备了庆功宴,而他非但不领情,还毫无礼貌地中途离席,任谁都不会愿意给这样的人好脸色。
  快走到三楼时,克里曼厅长刚好从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见到洛海就叫住了他。
  “洛海,我让你准备的那份报告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洛海停下脚步,“什么报告?”
  克里曼厅长立刻皱起眉,“南特历年Omega犯罪记录的分析总结报告。我前天就跟巴尼说了,还让他帮你准备案件材料,你做好了没有?”
  洛海沉默了两秒,“他没告诉我这件事。”
  “没告诉你?”克里曼惊讶地挑起眉毛,“但是道尔检察长明天早上就要,没有这份材料他出不了庭,你——”
  “没关系,我会在明早之前把材料发他邮箱的。”洛海淡淡地说。
  克里曼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洛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原本在墙上挂着的那张奖状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其他人拿走挂去了哪里。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历年的犯罪记录。
  绵绵的细雨一直下到晚上,几场接连的雨让气温迅速降低,几天前还像火炉似的热度消失得无影无踪,窗外的寒风和被风卷起的枯叶标志着南特正式进入了秋季。
  彻底完成报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洛海把那份报告点击发送以后,从肺里轻轻吐出一口气,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干干净净,只有海洋风景的屏保。
  没有消息,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就连监控软件上那个表示尤金位置的绿点也在五个小时前就停在了公寓楼里,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然后他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科林小心翼翼地从探了个头,腋下夹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夹,“洛海检察官……还在忙吗?”
  “有什么事?”洛海回过头。
  “是这样,我刚刚收到刑侦部门的邮件说戈斯公爵妻子的谋杀案他们查出结果了。”科林走进来,把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洛海面前,“确实不是光翼会做的。”
  “是吗?”洛海拿起资料翻阅。
  “对,是一个杜哈特来的黑帮做的。他们跟戈斯公爵之间好像有一些生意上的矛盾,所以许诺给那个Omega很多报酬,挑唆他杀死了公爵的妻子。”科林说,“现在他们已经在追查这个黑帮了,至于那个光翼会符号,是杀人的Omega自己想到的嫁祸手段。”
  洛海轻轻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洛海的目光在资料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如果戈斯的案子也不是光翼会做下的,那么从尤金入狱到现在,就不再有一起与光翼会有关的犯罪了。
  这个曾经在南特掀起大风大浪的恐怖组织,忽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在人前露过一面。
  光翼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们已经放弃自己的领袖了吗?
  他们的领袖又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里始终没有任何行动?
  “你觉得尤金·奥狄斯到底在想什么?”洛海低声发问。
  科林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跃到这里,“您指什么?”
  “从他被捕入狱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从他离开监狱住进我家里也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洛海放下资料,抬头看向科林,“昨天,他还要我暂时解开他脚环的距离限制,让我陪他去市中心买东西。我当时几乎肯定他会利用这次机会跟组织里的人联系,还叫了警卫队埋伏在附近,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洛海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依旧没有消息,同时代表尤金的那个绿点也也没有离开公寓。
  “他已经出狱一个多礼拜了,却一点也没有要行动的意思,同时光翼会也像销声匿迹了一样。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如果他再不开始行动,迎接他的就只有枪毙和处决了。”
  科林小心翼翼地看向洛海,观察着他的表情,“那您是希望他没有行动,还是希望他有所行动呢?”
  这个问题让洛海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洛海才开口。
  “说实话,我希望他能老实交代出光翼会的所有罪行和计划,然后在最后判刑的时候争取一个宽大处理,这样或许他还有机会判处一个无期,而不是死刑。”他顿了顿,把桌子上散乱的资料重新整理在一起,“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他的思想有那么容易被改变,一开始我们就不会在监狱里见面,而是在南特的广场上,街道上,任何一家咖啡店里。”
  科林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洛海先生……”
  洛海抬起头,打断了科林,“已经很晚了,你再帮我倒杯咖啡就回去吧。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一说到这个,科林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那个……咖啡豆已经用完了,本来今天应该会加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的办公室里都加了,只有您的……”
  洛海轻叹了一口气。
  科林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要不然我现在去便利店看看——”
  “算了,没关系。”洛海说,“我明天早上自己去买。”
  科林显然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职,“不不不,还是我——”
  “不用,你已经陪我到这么晚了。”洛海拿着那叠资料往科林的胸前轻拍了一下,把他往后推,“回去睡个好觉吧。”
  或许是洛海的态度太明确,又或许是他的语气太温和,科林最终没有坚持,点了点头,走出了办公室,“那您做完工作以后,也早点休息。”
  洛海点了点头,科林轻手轻脚地替他把门关上,不久后,他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洛海重新把目光放回电脑屏幕上,在寂静的夜色里投入工作。
  窗外的雨一直下到半夜,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终于渐渐停了。
  水滴挂在窗框的棱角上,要落不落地悬着,玻璃上的水雾随着时间缓缓聚在一起,再随着重力一路滚落下去。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洛海才终于结束了工作,从电脑前站起。
  他原地闭了一会儿眼睛缓解头晕和身体酸痛,然后才穿上外套,拿起手机。
  除了一条肩颈按摩仪广告之外,他的手机上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监控软件上的绿点则始终没有移动过,安安静静地待在他公寓的位置。
  洛海的拇指滑动屏幕,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放在了通讯录里尤金的名字旁边。
  但他只考虑了两秒钟,就熄灭屏幕,把手机装进口袋里。
  深夜的南特是寂静无声的。
  即便在繁华的街区,到了这个时间,也不再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街道两旁的商铺静静地坐落在那里,无人的餐车停靠在角落,湿漉漉的流浪猫小心地在垃圾桶附近徘徊,雨水从房檐上滴落,掉进地面的积水里激起一阵涟漪。
  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眠,只有洛海独自一人穿行过一整片夜色。
  如果他洗漱的动作快一点,或许还能睡上两三个小时。
  这样想着,洛海掏出钥匙打开了玄关大门。
  但公寓里并没有像他想象中一片漆黑。
  客厅的灯确实没有开,但在黑暗之中,有温暖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天花板的一小片。
  餐桌上放着几只精致的香薰蜡烛,淡淡的芳香充满了整个屋子。在蜡烛的中间,摆着一个很大的奶油水果蛋糕,一只活灵活现的巧克力猫咪装饰在上面。
  而在蜡烛与蛋糕的对面,尤金松弛地靠在沙发靠垫上,在火光里冲洛海露出一个笑容。
  “生日快乐,洛海。”


第21章 “看着我的眼睛。”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蛋糕和蛋糕后面的尤金,半晌没有动作。
  尤金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该不会像一些俗套爱情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忙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我没有忘,但我也不过生日。”洛海把玄关门在身后关上,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我不觉得一个婴儿从母亲的子宫里掉出来的日子有什么好庆祝的。”
  十五年来,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生日,也早就习惯了生日和往常一样平淡地度过。
  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周围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却偏偏忘了有一个了解他一切过去的幽灵,现在就住在他的公寓。
  而且严格来说,他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已经到了第二天。
  尤金轻笑了一下,“你就当是给我点面子不行吗?我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把这个蛋糕做出来,你要是一口都不吃,我不是白忙活了吗?”
  洛海怔了一下,“这个蛋糕是你做的?”
  “嗯哼。”尤金按着底部的托盘把蛋糕转了一圈,“从烤蛋糕胚,到打奶油,到裱花和做巧克力,都是我自己弄的。我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来着,没想到你到半夜才回来。不过迟到的惊喜也算惊喜吧,只要你还没吃夜宵……”
  洛海看向厨房,那里的状况堪称一片狼藉,做蛋糕的人显然还没来得及收拾。
  面粉、模具、烤盘和其他各种洛海看不懂的烘培工具散落得到处都是,牛奶和巧克力的香味仍然飘荡在空气里。
  有那么几秒钟,屋子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蜡烛的火焰跳动着,在周围留下明暗不定的光晕。
  “尤金·奥荻斯。”洛海用低沉的声音开口,“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金发男人脸上的笑容还是轻浮得一如既往,“你指什么?”
  “光翼会里没有除你以外的Alpha。”洛海冷漠而平静地说,“如果有,他们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行动。你是这个组织里唯一的Alpha,并且在三周以后,你就要被枪毙了。”
  “我知道。”尤金脸上的笑意不减,“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被抓?你的计划是什么?”洛海突然俯下身体,双手撑在餐桌边缘,拉近与尤金的距离,双眸像鹰一样锐利地注视着他。
  精致的蛋糕被夹在两人中间,蜡烛上的火焰随着洛海的动作而跳动,映得他们彼此的侧脸晦暗不明。
  尤金露出一个堪称柔和的笑容,眼眸弯弯,让他映在火光里的脸庞更加英俊迷人。
  “你肯定做了很多假设,想了很多可能性,去计算我的计划,揣摩我的目的。”尤金低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我让自己被抓,是因为这是唯一能见到你的方法。”
  洛海的冷漠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溢出了一丝震惊的表情。
  “我想你了,洛海。我们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面了。”
  尤金的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音符,静静地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
  “你是负责Omega犯罪的检察官,我是带领Omega犯罪的反抗头目。如果我想再见到你,再和你在同一间屋子里独处,面对面地看着你的眼睛……被你逮捕是唯一的办法。”
  “你指望我会相信这种可笑的说法吗?”洛海压着怒火问。
  尤金上半身前倾,伸出手,轻轻地捧起洛海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他,“那就看着我的眼睛,洛海。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刚才是在撒谎。”
  他的动作仿佛有魔力一般,将洛海钉在原地。
  尤金的眸子映着火光,比往日里更加明亮,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燃烧着炙热的情感。
  他看向洛海的表情,就仿佛对方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
  洛海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双瞳迎着尤金的目光撞了上去,语气平静而疏离,“你刚才是在撒谎。”
  尤金笑了,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松软的沙发靠垫上,“你这人真没意思。”
  “我不需要有意思。”洛海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冷漠淡然的语气,“我只需要具备一个检察官的基本素质,能看穿罪犯谎言的洞察力和足够将他们绳之以法的威严。”
  尤金耸了耸肩,“没关系,你不信就不信吧。反正我们还有时间,棋局下到最后,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说着,尤金抬起手将灯打开,整间公寓顿时被照亮,蛋糕上的蜡烛成了可怜的小火苗,坚强地跳动着。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做的蛋糕还是可以尝尝的吧?”尤金摆出一副无辜表情,伸出手展示着他的作品,“我准备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弄好的。还有这些蜡烛,你再不吹一下它们就该在蛋糕上化掉了。”
  洛海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缺乏睡眠的脑袋又开始胀痛了。
  “行吧。”洛海弯下腰,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已经燃烧得很短的蜡烛终于熄灭了,最后一滴烛泪滚落下来,掉在奶油上面。
  “你许了什么愿?”尤金勾起唇角。
  “希望你早日交代完整的犯罪计划,这样就能赶紧把你的死刑提前。”洛海面无表情地说道。
  尤金笑得很开心,从善如流地拔出插在蛋糕上的蜡烛,切下一块蛋糕放在洛海面前的盘子里,“那我就祝你能继续保持这份可贵的天真吧。喏,吃蛋糕。”
  洛海垂下眼帘,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
  蛋糕松软,奶油甜腻,巧克力香浓馥郁。
  他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
  但或许太甜了一点。
  -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尤金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行动。
  即使洛海加强了警戒,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在周边监视,仍旧一无所获。
  而整个光翼会组织也像他们的头目一样,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就此销声匿迹,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检察院里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光翼会的反抗行动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头目的被捕导致他们丧失了行动力,整个组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散了也说不定。
  克里曼厅长甚至在会议上公开建议洛海放弃追查光翼会,尽早处死尤金,把精力多放在别的案子上。
  洛海当然也坚定地驳回了这个建议。
  “从光翼会首次行动到现在,这个组织已经直接或间接导致了五名神职人员、八名贵族、三名政府要员和几十名普通Alpha的死亡,上百名Omega参与游行、静坐和对执法人员的直接反抗。”洛海的目光锐利,言辞果决,“并且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这个组织的了解依旧仅限于十几名外围成员。你们真的觉得这样一个完整、庞大,有计划有预谋的组织,会在自己的行动正处于优势时突然放弃吗?”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希望麻烦的案子能悄无声息地自动消失,但是显然洛海说的是对的。
  尤金和他的光翼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放眼整个检察院,也只有洛海有这个耐性和细心。
  但即便是再有耐性的捕猎者也不会一直守株待兔,三天后的凌晨五点半,尤金还在梦乡中遨游,就听到自己房间的窗帘被唰的一声拉开了,刺眼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紧接着他就被从温暖的被子里拽了出来。
  尤金像个溺水的人一样胡乱挣扎了几下,不但没捞到任何东西,还在床板上磕了一下脑袋,“干、干什么?”
  “起床。”洛海言简意赅地说。
  尤金呲牙咧嘴地捂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瞪向洛海,“不是,大哥!这才几点钟啊,鸡都没起呢你叫我起?”
  洛海双眼微眯,显然很欣赏尤金抱着被子扑腾的惨状。
  然后他伸出三根手指,没什么语气地说:“我数三个数。三,二……”
  尤金盯着洛海看了两秒,然后拉起被子蒙头就睡。
  “……三。”洛海也不着急,划开手机在脚环控制软件上点了个按钮,接着尤金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虾一样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向洛海,“……你电我?”
  “如果你还不起,我还有更大功率的。”洛海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想试试吗?”
  尤金闭上了嘴巴,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刚准备去拿自己搭在床边的衣服,就被洛海拦住了。
  “穿这个。”洛海扔给他一套橙色的囚服,面无表情地说,“三分钟之内把你自己收拾好,不能吃早饭,然后下楼找我。”
  尤金忍不住了,“不是,古代砍头还讲究给人吃断头饭呢。你起码告诉我这是要干什么吧?”
  洛海回过头,“囚犯体检,统一检查,你也不能例外。体检完以后还有统一思想教育讲座,你也要跟着一起。”
  尤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体检,思想教育?我一个死囚?认真的吗?”
  “说得对,你本来确实是不用参与。”洛海歪了下头,“是我好不容易才替你争取来的。”


第22章 全面检查
  什么样的医院体检需要早上五点半就起床,不到六点就出发?
  答案是,没有一家医院。
  洛海开车带他来到医院门口时,时间才刚过六点半,医院门前冷冷清清,只有几辆卖早点的餐车前面围了几个人,根本没看到什么囚犯体检的人群。
  洛海不紧不慢地看了眼表,“体检八点钟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在这等一会儿吧。”
  “一会儿?”尤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八点钟体检你为什么要六点半就把我拽过来?”
  “早到一会儿又没什么坏处,万一路上堵车了呢。”洛海云淡风轻地说,“我做事严谨,总要有备无患。”
  说完,洛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一端拷在尤金的手腕上,另一端则咔嚓一声拷在了旁边围栏的栏杆上。
  然后洛海放松地靠在了车门上,开始看手机。
  初秋清晨的冷风穿透尤金身上的囚服,冻得他打了个寒战。他只能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一样抱着胳膊站在栏杆旁边。
  清晨的行人虽然不多,但总有进出医院的病患和家属。每个人路过尤金时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更有几个大胆的女生,直接走过来好奇地跟他搭话。
  “你们是在拍电影吗?”
  “你是真囚犯还是假囚犯啊?”
  “你们是在玩cosplay吗?”
  面对此种问题,尤金从嘴角里挤出一个假笑,“不。没有cos,只有play。”
  在接受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目光洗礼以后,载着囚犯的客车终于抵达了医院。
  尤金还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监狱和监狱里的其他囚犯,感谢从客车上走下来的几位仁慈的狱警,终于让他看上去像个罪大恶极的罪犯,而不是被拷在医院门口发癫的精神病了。
  但显然,洛海在他身上还没有找够乐子。
  做完常规体检以后,尤金刚想继续往前走,就被狱警拦了下来,粗暴地把他从队伍里拽出来,指了指旁边另一道门,“洛海检察官说了,你得去那边。”
  尤金抬头看去,那道门上的牌子写着:高危传染病检查区。
  “什么?”尤金震惊地看向狱警。
  高危传染病检查?他一天到晚都跟洛海待在一起,上哪来的高危传染病?
  洛海站在旁边,依旧穿着他那身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深色的眼瞳里却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好不容易有一次体检的机会,当然是检查得越仔细越好。这些检查项目可都是政府出钱,多查几项可是你赚了,奥荻斯。”
  尤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狱警粗暴地推进了那个房间。
  高危传染病检查可不像普通检查那样和蔼可亲,所有人都清楚被带进这个房间的囚犯在监狱里都做过什么。因此这里没人会对被检者客气,对这里的医生而言,走进来的囚犯和可能得了瘟疫的猪没有什么区别。
  尤金进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迫把全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脱干净,连内裤也不许留,然后就像头牲畜似的被各种仪器折腾摆弄。每做完一次检查,他就要背靠墙壁接受一次高压冷水枪的全身冲洗。
  而洛海就那么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眼带笑意地看着这一切,连皮鞋都没被弄湿。
  最后一次冲洗结束后,尤金用力甩了几下头发,但还是有冷水源源不断从发丝上滴落,他压着怒火看向洛海,“真的吗?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洛海眯起眼,“我说了,好不容易做一次检查,当然是越仔细越好。”
  “行吧。”尤金吐掉嘴里灌进来的水,嘲讽地看着他,“检查证明我没有任何传染病、性病或者艾滋,连感冒都没有得。这下用着放心了?”
  在场的狱警和医护人员忍不住发出一阵轻笑。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洛海检察官从监狱里带出一名囚犯的事。这种事虽然没那么常见,但也不算罕见。检察官大人们各有各的癖好,他们也没什么资格评判。
  毕竟,从身材、肌肉和那地方判断,这个Alpha罪犯确实是有点东西的。
  面对尤金的反击,洛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Alpha。
  几秒钟之后,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医生,问道:“他做过前列腺检查了吗?”
  尤金挑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医生翻看了一下体检记录:“没有。”
  “既然衣服都脱光了,何必浪费机会。”洛海冷漠地说。
  尤金呼吸紧绷,干巴巴地笑起来,“不是,这就没必要了吧。我的前列腺健康得很,我对这一点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检查一下怎么知道?”洛海轻描淡写地下了判决,“带他去做。”
  ……
  在一片挣扎和惨叫声中,尤金终于做完了囚犯体检的每一个项目。
  他非常确信,要不是性别所限,洛海还得逼他把所有的妇科检查都做一遍。
  当所有囚犯都做完检查坐上车以后,尤金才最后一个从医院里走出来。
  洛海从头到尾没有远离他两米以外,盯着他做完了每一项检查,现在拉着他手铐的另一端往前走,活像拽着金毛狗的狗链子。
  尤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现在开心了?”
  “还可以吧。”洛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里却露出一丝笑意。
  “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想办法变着花地折磨我,我也不会改变我的供词的。”尤金低声说。
  “折磨?不,这怎么能叫折磨呢?我只是利用了一下我的关系,让你免费做了全套囚犯体检而已。”洛海轻笑了一声,“我完全相信你的供词,相信你大费周章让自己被抓只是因为你太想我、太爱我,一秒钟都不能忍受再与我分开。我明白的,我完全相信。”
  尤金的假笑停留在脸上,逐渐变成了牙根发痒的假笑。
  “上车。”洛海解开他的手铐,面无表情地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你还有一整天的思想教育课要上呢。”
  在所有囚犯都上车以后,洛海最后一个上车。
  客车的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站得笔直,挺拔的西装将他修长的身材衬托得几近完美,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车上的所有囚犯,在尤金的身上格外停留了几秒。
  尤金在洛海的注视下缓缓地在全车唯一一个空位上坐下,同时迎接周围所有囚犯的注目礼。
  出狱一个多星期以后,洛海再一次成功地让他直观地感受到检察官与囚犯的巨大地位差距。
  一次示威,一次警告,又或是一枚棋子在棋盘上的移动。
  洛海的视线刚一离开,就有好几个脑袋往尤金的方向凑过来。
  好巧不巧,坐在他旁边的正是以前跟他搭过话的那个秃头。
  “‘妻子’啊,嗯?”秃头露出恶劣的笑容,“我怎么觉得你‘妻子’好像把你玩得团团转呢?”
  周围的囚犯都发出一阵哄笑。
  “我妻子就是这么火辣热情,让人招架不住。”尤金露出一个假笑,“这么嫉妒的话,不然我跟他说一下,让他也‘招待’一下你们?”
  这句话成功让周围的囚犯噤了声,当然,大概也有洛海突然朝这边投来的冰冷目光有关。
  客车拉着一整车的囚犯回到监狱,所有囚犯像猪猡一样被赶进一间阶梯教室,然后开始了漫长的所谓思想教育的讲座。
  对绝大部分连学都没有上过的囚犯而言,这几个小时的时间简直是酷刑。
  课程的内容单调而枯燥,“道德”、“善良”、“遵纪守法”等字样一遍遍出现在屏幕上。讲师的声音像白开水一样乏味,听得人昏昏欲睡,偏偏整个教室里一直有狱警在巡逻,只要看到有人犯困,立刻就上警棍招呼。
  整场思想教育课从上午十点一直上到下午五点,中间除了给几分钟时间吃饭、上厕所以外,就一直没有停过。
  而尤金被安排在了第一排,就坐在讲师的眼皮子底下,无论是打瞌睡还是走神都会被第一个发现,且每堂课几乎都会被叫起来要求背诵讲过的内容。
  “我承诺将遵守法律法规,尊重社会公德,努力改造自己,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公民……”
  “社会规范是个体社会行为的价值标准,社会规范的健全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金钱和权力更能使人道德败坏……”
  这些内容背到最后,就连最嚣张跋扈的罪犯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一个身高两米三、壮得跟座塔似的黑道大哥也委委屈屈地捧着书缩在座位里,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学生。
  就在所有囚犯被连续六个小时的思想教育洗礼得双目失神、表情痴呆的时候,洛海走上了讲台,平静地环顾了台下一周。
  在接受了道德与法治的洗礼以后,洛海的威严比往日更有威慑力。他随手将上一个讲师留下的教材往旁边一扔,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但就这一声,已经足够让台下所有的囚犯下意识向后躲,避开他的目光了。
  只有尤金没有躲避,他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洛海的眼睛,像整个班里最好学的学生。
  然后在一片安静中,洛海平静地开口了,“一连听了这么长时间的课,辛苦你们了。在听完我的讲话以后,你们就可以回自己的牢房去了。”
  几乎所有囚犯都松了口气,他们还从没想过有一天回牢房也能听起来这么亲切。
  “在我开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们。”洛海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在听了这么久的课程以后,你们认为,是什么让你们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23章 飞蛾扑火
  洛海的目光在台下扫视了一圈。
  起初没有一个人应声,渐渐的,随着沉默的蔓延,很快有想表现的人举起了手。
  洛海冲他抬了抬下巴。
  “是……人性的缺失和道德的沦丧……”
  “不对。”洛海把目光移向另一个举手的人,“你。”
  “呃……是我们对法律的不尊重,和对规则的漠视……”
  “不对。”洛海说,“还有人吗?”
  想表现的囚犯并不算少,尽管一些手放下了,但又有一些手举起来。
  “是因为我们不够善良,如果我们先前能对周围的人友善一点……”
  这个囚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海打断了,“不对。还有吗?”
  这次囚犯们纷纷把手放下了,教室里一片安静。
  尤金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举手,也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他只是挑起一边的眉毛,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会如何发展。
  他看到洛海身体前倾,犀利的目光像利刃一般扫过台下,然后缓缓开口,“你们之所以沦落到这一步,是因为你们太弱。”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
  “你们所犯下的那些罪行,企图实现的那些野心,在政府与公权力面前,弱小得简直不堪一击。”洛海平静地扫视着台下,目光里不带有任何感情,“道德、公序、法治……这些模棱两可的概念,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说着,洛海缓缓走下讲台,坚硬的皮鞋鞋底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有力的声响,“你们之所以要坐在这里听上六个小时的思想教育,不是因为这些内容有道理,也不是因为你们听完以后就能被感化、痛改前非。而是因为——我有这个权力。”
  教室里依旧一片寂静,但囚犯看向洛海的眼神已经变了,畏惧、愤怒和仇恨同时出现在这些罪犯的脸上,而洛海的神色依旧平静,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社会是一片巨大的丛林,谁足够强大,谁就能制定规则。你们之所以坐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们不够熟练,也不是因为你们不够狠毒,是因为你们挑战了那个你们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力量——这个社会的秩序与法律。因为你们在这场生存游戏里失败了,因为你们没能当上猎人,所以被当成了猎物,就是这么简单。”
  洛海走到教室中央,走过每一排囚犯的身边,淡淡地扫过座位上的所有囚犯。
  “因为你们无知弱小,狂妄自大,自以为能与绝对的铁腕作对,才失去了一切权力、地位、金钱和自尊,才导致你们现在所拥有的,只剩下这四面墙和天花板下的空间,以及我给你们的每一次呼吸的机会。”
  洛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回荡在空旷的大教室里,整个教室都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冰山检察官带来的威压有如实质般弥漫在教室的空气中。
  现在,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抬头看他,没有人敢露出任何可能激怒这位检察官的表情。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洛海重新走上讲台,这一次,他的目光投向尤金,声音平缓,几乎柔和:
  “所以,在这里,我给出我的个人建议:做个聪明人,不要做蠢货。世界不会因为你们的不幸而停下脚步,所以永远别想着为了极少数人的利益,去挑战无法战胜的力量。无论你觉得你有多么正义、多么正确、多么舍己为人,面对社会法律这道巨大的力量鸿沟,也只能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尤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向洛海,与他那锐利的目光彼此相对。
  洛海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台面上,前额的碎发落下几缕,刚好半遮住他的眼睛。
  他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尤金能听清的音量说:“那样到最后迎接你的不会是英雄的奖杯,只会是冰冷的坟墓。”
  说完这句话,洛海直起身体,缓缓穿过整个大厅,从后门离开了。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像被冻住了一样死寂,直到狱警用警棍敲了敲桌面,宣布课程结束,囚犯们才熙熙攘攘地站起来,发出嘈杂的声音。
  坐在尤金身边的秃顶发出一种仿佛见到烤面包机长出头发似的感叹,“他妈的,没想到这个长得跟小白脸一样的检察官还真有两把刷子。”
  那个两米三的黑道大哥也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入狱十年了,还从来没有任何人让我服气过。但是这个叫洛海的小子,牛逼。他怎么以前从来没给我们讲过课呢?”
  “可能是这位检察官大人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折磨某一位囚犯了吧。”尤金假笑了一声。
  黑道大哥露出严肃的表情,一巴掌拍在尤金的后背上,害得后者往前踉跄了好几下,“你,好好跟着他,有前途,有大出息。”
  说完这句话,大哥就宛如漫画里的隐世高人一般,背着手默默地走出了教室,留尤金一个人在原地崩溃。
  有病吧?!什么前途,他都是个死囚了!途是三途河的途吗?!
  等所有的囚犯都离开教室以后,尤金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叹了口气,走出教室。
  不出所料的,洛海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灯光从他的肩头洒下,将他笔直的站姿映得格外修长。
  “现在满意了没?”尤金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抬头看着他。
  洛海抱着双臂,淡淡地说:“没想到你背书还挺厉害的。”
  “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可是班上的前五名。”尤金挑起眉毛,“大学每年的奖学金都有我的份。”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履历。”洛海嘲讽道,“你的母校现在肯定很以你为荣。”
  “我的母校一向鼓励学生自主就业。”尤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以你的学历和能力,你明明能在上城区找到很好的工作,为什么偏偏要去当恐怖分子,让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洛海盯着他,视线冰冷无情。
  尤金露出一个轻笑,“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我何必还要再说呢?你只会默认我所有的回答都是在说谎,都是为了掩盖某个周密的邪恶计划。”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洛海提高音量,眼底晦暗,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尤金,“收起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无辜表情,奥狄斯。二十天的时间足够我再想很多折磨你的办法了。”
  尤金笑了一下,姿态依旧松弛,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洛海,“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很傲慢吗?你总希望周围的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遵守秩序、服从管理,沿着既定的轨道发展,生怕有任何人、任何事超出你的掌控。”
  说着,尤金弯下腰,拉近与洛海间的距离,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畔,“你在怕什么呢,洛海?”
  洛海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带着怒意瞪向尤金。后者愉快地笑了,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墙上。
  “无论你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尤金说,“我被抓是因为我想你了,我想见你,仅此而已。”
  这一瞬间,洛海简直想无视检察院所有的规定和限制,在这个死不悔改的罪犯下巴上狠狠地揍一拳,再把他绑在烙铁上拷打,直到从那张永远露出轻浮笑容的嘴里撬出真相为止。
  尤金幸灾乐祸地看着洛海的脸色由苍白变成铁青,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仿佛预支了十年的忍耐力才没有当场发作。
  尤金从后面追上去,去拉洛海的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怎么,这就生气了?”
  洛海神色冰冷,毫不犹豫地甩开尤金的手。
  后者恬不知耻地继续凑上来,“别这样嘛,你今天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哎呀,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又来了。
  洛海能感觉到怒火一点点在胸口膨胀。
  尤金又一次用他那游戏般的轻佻态度,把违法、谋杀和恐怖计划等如此严肃的问题肤浅成情侣吵架似的矛盾。
  他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敢这样?
  胆敢这样做的人,怎么偏偏是他?
  愤怒像火球一样压在洛海的胸口,点燃了他浑身的血肉,让他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燃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在下一秒冲破皮肤。
  “真的,消消气嘛,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尤金嬉皮笑脸地再次拉住洛海的手,“现在时间还早,食材现买也来得及——”
  尤金的话还没说完,洛海就像触电般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尤金猝不及防被甩得往后踉跄了两步,惊讶地看向洛海。
  洛海的样子不太对劲。
  单纯的愤怒无法解释他颤抖的手指和发红的眼眶。
  “你怎么了?”尤金收起笑容。
  “没事。”洛海简短地回答,按住自己抖个不停的手腕,转身就往前走。
  “你到底怎么了?”尤金皱起眉头,强硬地拽住洛海。
  “我说了没有事!”洛海提高音量。
  但已经晚了,尤金已经注意到了他额角的汗水、过于沉重的呼吸,以及某个难以注意到的位置产生的隐秘的潮痕。
  尤金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是情热了吗?”


第24章 疼痛
  洛海没有回答。
  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克制和颤抖上了。身体反应来得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他的双腿开始发软,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过量的热度顺着每一根血管与神经膨胀,冲刷四肢百骸。
  他必须要很用力地扶着窗框,才能避免自己在尤金面前融化成一摊液体。
  尽管药物阻隔了洛海的气味,但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实在太清楚不过。
  尤金的思维在短暂的三秒钟时间里迅速完成了思考、衡量和判断的步骤,然后得出了在当前情况下唯一的最优解。
  他搂住洛海的腰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然后迅速闪进刚才那间阶梯教室,把门在身后关上,接着反锁。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有给洛海反对的时间。
  “你——”刚有一个字从洛海嘴里蹦出来,尤金就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嘴。
  情况很糟糕,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他在与尤金争执的途中陷入情热,还是在监狱里,在他刚刚走下讲台的教室旁边。
  现在他又被一个身穿囚服的囚犯、一个前几秒还想狠揍一拳的人反锁在教室里亲吻,毫无反抗之力。
  愤怒、恐惧、愉悦和羞辱让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而这个吻的味道好得让人发疯,好到他根本无法拒绝。
  洛海闭上眼睛,逐渐放弃了挣扎,任由尤金用一个吻安抚他的躁动。
  当这个漫长的吻结束以后,两人的呼吸交错,空气里的敌意终于减轻了些许,到了起码能正常交谈的地步。
  “你是什么时候……?”尤金轻喘着,看向洛海近在咫尺的脸庞,放低声音,“该不会是之前演讲的时候就——”
  “没有!你想什么呢?”洛海忍无可忍地开口。
  “那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尤金低下头,在洛海的耳朵上轻咬了一下,收获了几下轻颤,“明明之前那么长时间里都一点事也没有……”
  “可能是因为那么长时间里,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过。”洛海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没有规律的情热期,信息素波动受情绪影响极大。”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平时的工作生活中,都尽可能保持冷静和疏离。
  为了不让已经近乎破碎的生理系统再遭受冲击,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淡化情绪,对周遭的一切保持冷漠。
  结果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尤金一次又一次打破他的壁垒,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地破坏他多年来谨慎保持的平衡。
  听完以后,尤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半天看了洛海一眼,“你的意思是说,你刚才因为跟我吵架,而兴奋了?”
  “不是!”洛海愤怒地拔高音量。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过去被废除的那些酷刑是有存在意义的。
  毕竟在遇到尤金之前,他还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存在着如此恶劣、无耻、不要脸的混蛋囚犯。
  洛海甩开尤金的手就想去拉被锁住的门,后者眼疾手快地钳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墙上。
  “放手。”洛海声音沙哑。
  “你真打算就这么走出去?”尤金靠近洛海耳旁,声音低沉,炙热的呼吸拂动他鬓角的碎发,“用你那双连站都站不直的腿,让所有人看到你通红的脸颊、满是汗水的额头,猜测你笔挺的西装底下发生了什么事?”
  洛海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呼吸声变得沉重。
  他闭上眼睛,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再睁眼时,他的目光冷漠,声音沙哑,“少用那些从片里学来的话对付我,留着那些幻想给你的右手吧,别指望我配合你演戏。”
  尤金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假笑,同时牙根一阵发痒。
  冰山检察官的这张嘴简直像从砒霜里萃出来的,又硬又毒,让人想把他咬碎嚼烂了吞进肚子里。
  耳边传来“咔”的一声,洛海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尤金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那副手铐,把他的右手和教室上方的暖气管线拷在了一起。
  “你——”洛海的胸膛起伏,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尤金打断了。
  “我知道你有钥匙,就在你左手下面的裤子口袋里。”尤金靠近他,一边亲吻他的脖颈,一边低声说,“如果你真的那么想逃跑,就用钥匙打开手铐,我拦不住你。”
  空气变得粘稠起来,尤金的信息素散发出浓郁的烈酒芳香,炙热的呼吸延伸到每一个角落。
  尤金微卷的金发扫过洛海的脸颊、鼻尖、然后是锁骨。
  洛海的手腕在手铐中挣扎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手背紧绷,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收紧五指,然后又松开,最终也没有伸手去拿口袋里的钥匙。
  ……
  与第一次不同,从尤金拷住洛海手腕以后,他就不再有任何动作。
  既不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挣扎,像一只顺从的兔子,任由尤金在他身上做任何事。
  起初尤金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洛海的身体很热情,反应很直接,他权当洛海是出于自尊的固执才不发出一点声音。
  但在做到一半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洛海在手铐里的那只手,掌心全被血给浸红了。
  他吃了一惊,立刻抓住那只手,发现木框上的一根木刺深深刺进了他的手掌,都不知道流了多久的血。
  然而洛海却对此毫无反应,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怎么了?”察觉到尤金的动作停下,洛海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尤金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你手在流血!你抓着的木框上有根刺,你感觉不到吗?”
  洛海只用余光瞥了一眼他的手掌,语气慵懒,“嗯,我没感觉到。一点小伤,创可贴贴一下就好了。”
  那并不算是一点小伤。
  至少不是创可贴就能处理的伤。
  暗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顺着手腕一直蔓延到他的小臂,浸湿了衬衫衣袖,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绝不可能是感觉不到的小伤。
  尤金发现自己的喉咙紧绷起来,一种沉重的、绵长的钝痛开始持续敲打他的心脏。
  他知道洛海的痛觉系统很正常,五感也很正常,甚至身为Omega,他的感官还比正常人更敏感一些。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给洛海煮粥的时候,同样的温度他能直接喝完一碗,洛海却皱着眉头用勺子吹了半天,还用冷漠的语气让他下次把粥放凉了再端上来。
  如果洛海不是突发性痛觉失常,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他的身体正在经历比手上的伤口严重得多的剧痛,以至于对此根本没有感觉。
  尤金捏住洛海的下巴,强迫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洛海的眼帘半阖着,目光朦胧得像隔了一层薄纱,声音沙哑,“怎么,你还真像片里一样,非得听人叫唤才石更得起来?”
  “别跟我开玩笑。”尤金压低声音,握住他的手腕,“你很疼吗?”
  洛海没说话,移开目光。
  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尤金的怒火一下子蹿了上来。
  “告诉我!”尤金的手上下意识用了力道,“我明明很小心了,你的身体也很配合。为什么你会疼?”
  在手上的伤口被用力挤压以后,洛海终于皱起眉头,咬紧牙齿,表情显然是在努力忍耐痛苦。
  “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事都绕着你转的,白痴。”检察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我用的药。”
  尤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见过洛海用的药,还亲手帮他注射过。洛海说过,那种药物可以改变他信息素的性质,让其具备一定的Alpha特质。
  Alpha信息素本身就会对其它Alpha的味道产生生理性排斥,更不用说是洛海这种被药物改造得濒临破碎的身体。
  可是他的身体本质仍然是Omega的身体,只有大量的Alpha信息素才能使他的生理系统得到平衡。
  但这就意味着,洛海在任何时候,与他的任何一次亲热,都会承受极大的痛苦。
  而他从头到尾,从来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尤金沉默地看着他,动作停在中途,只有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
  “你愣在这里也不会让我感觉更好。”洛海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尤金闭上眼睛,缓缓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
  他把手探进检察官的口袋里拿出钥匙,咔哒一声解开了手铐。
  洛海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搭在尤金的肩膀上,伤口里溢出的血沾在了尤金的囚服上。
  “知道了,我不会再问。”尤金低声说,重新托起洛海的腰,“但我至少可以保证你不受额外的伤。”


第25章 “我知道。”
  洛海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深深陷入尤金的皮肤里。
  汗水是冷的,从他的后颈一直滑落到竖脊肌,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
  只有他的双眼顺从地闭着,刘海从前额垂下,遮住他的表情,只能从最细微的唇角看出他忍耐得有多辛苦。
  所有的一切都映在尤金的眼底。
  他指尖的每一次伸缩,肌肉的每一次绷紧,汗水的每一次滴落,睫毛的每一次颤动。
  像迟钝的慢镜头,每一幕都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尤金觉得,就算他能再活一百年,一百年以后的今天,他也不会忘记此时此刻洛海展露的样子。
  他们很幸运,思想教育课结束以后,阶梯教室附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人发现本该空荡的教室被反锁了门,更没人注意到里面偶尔传出的不太体面的声响。
  结束以后,尤金一语不发地帮洛海清理干净,再替他整理好衣物。
  洛海的脸颊还泛着生理性红晕,表情却已经冷了下来。
  “我自己可以。”他声音沙哑地说,伸手系上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尤金没有说话,抓住洛海的右手手腕向上一翻。他掌心的那道伤口仍然没有止血,在暗红的血滴里,上翻的皮肉看起来格外狰狞。
  洛海皱起眉头,“放手。我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这根本没什么影响……”
  尤金没有理会洛海,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地在洛海的手掌上缠绕了两圈,绷住伤口,然后在末端系上一个小小的结。
  洛海不再说话,垂眼看着尤金手上的动作。
  不管什么时候,尤金都是那个喋喋不休、满嘴跑火车的人。但现在他却很安静,偌大的教室里,空气沉默得能听见两人彼此呼吸的声音。
  “好了。”尤金最后说道,“回去吧。”
  走出教室时,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
  几个狱警看见尤金搀扶着洛海从教室里走出来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们还以为您早就走了呢。怎么回事,您这是……受伤了吗?”
  洛海垂眸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没事,一点意外而已。你们去忙吧,我马上就走了。”
  几个狱警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却被一旁的尤金叫住了。
  “不好意思,你们有干净的外套吗?能不能借一件?”
  狱警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洛海,发现后者没什么表示以后谨慎地点了点头,去值班室拿了件全新的制服外套递给他。
  尤金道了谢,展开外套,披在了洛海的肩膀上。
  外套隔绝了冷风,遮住了洛海凌乱的领口和脖颈上的红痕,也给了一片空间让他可以藏起受伤的手掌。
  洛海的指节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做任何反应。
  出了监狱,尤金在门口拦了辆计程车。由于他身上的囚服,好几辆车都踩着油门加速跑了过去。
  好不容易有一辆停下,司机还不断回头看他,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小伙子,监狱是很严肃的地方,下次玩什么不要随便打扮成这样,容易招人误会的,知不知道?”
  尤金笑了,饶有兴趣地看向司机,“您就不怕我真是个罪犯?”
  司机歪着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摆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要是长得你这么标致的小伙子都去犯罪了,这社会可就真完蛋了。”
  尤金显然很享受司机的恭维,笑得更开心了。
  “那他呢?”他伸手指了指洛海,“他就不像罪犯?”
  “你男朋友啊?”司机笑着又回头看了一眼,“不像,他比你还一身正气呢。”
  尤金顿时笑得直不起腰,“他那才不是正气呢,一身杀气还差不多。”
  “一身正气”的“男朋友”疲惫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分出精力理会尤金幼稚的玩笑。
  他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不在疼痛,骨头也像被敲碎了一样,手指随便动一下都会扯到疼痛的神经,更别提说话了。
  司机和尤金之间插科打诨的声音对他来说像隔了片水幕,敲打着他的耳朵却进不去他的脑袋,更像是嗡嗡的噪音,让他皱起眉头。
  洛海忍耐痛苦的样子像极了野生的猫科动物。
  安静、顺从,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沉默地舔舐着毛发,只有最细致的观察才能发现他肌肉的紧绷与睫毛的轻颤。
  尤金敲了敲驾驶座的椅背,身体前倾,“师傅,在前面便利店停一下,我买点东西。”
  “行。”
  洛海朦胧的意识感觉到车在路边停下了,他皱着眉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尤金拉开车门走下了车。
  计程车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司机开始玩手机。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下只有昏暗的路灯照亮附近,落叶被风吹得在人行道上打转,洛海费力地拢了拢外套,忽然觉得冷了。
  但尤金回来得很快,左手端着一杯温水,右手拎着购物袋。上车以后先把水杯塞进洛海手里,又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止痛药和一个三明治。
  “先吃饭,再吃药。”尤金剥开三明治外面的纸袋,强调道,“止疼药不能空腹吃,会伤胃。不管你多么没有食欲,也至少吃上三口再吃药。”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三明治。
  尤金就像盯着自家猫吃饭的主人一样盯着洛海吃下三明治,又盯着他把止痛药用温水送下去,才松了口气,转头跟司机说可以走了,又嘱咐他开慢一点。
  路上的车渐渐少了,路灯昏黄的光有节奏地投在车玻璃上,尤金和司机也不再闲聊,世界变得很安静。
  起初洛海只是闭着眼睛忍耐疼痛,但随着止痛药的起效,他不知不觉靠在靠背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计程车上,而是趴在尤金的后背上。
  公寓楼道的声控灯随着尤金的脚步声亮起,冷光打在他滑稽的囚服上,身下的台阶随着颠簸在视野里一节节消失。
  “醒了?”尤金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还难受吗?”
  洛海重新闭上眼,“本来就没什么事。”
  身下的人笑了笑,没附和也没否认,只是走到门口时向他伸出手,“钥匙。”
  洛海动了动手腕,把大门钥匙给他,由着他把他背进公寓,又把他背到床边,最后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床上,替他脱去外衣和鞋袜。
  胜似最温柔的情人。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尤金从医药箱里找来碘酒和绷带,把洛海右手上那条手帕解开,用棉签蘸着碘酒消毒了伤口,又仔细地用绷带缠上。
  然后他找来干净的毛巾,擦掉洛海脖颈和胸膛上因忍痛而渗出的汗水,手掌贴上他的额头。
  洛海的信息素掺杂了太多的伪装,让尤金无法从味道上做出任何判断,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探知他的身体状况。
  好在对方的体温正常,紧绷的肌肉似乎也放松下来了,除了他脸上明显的疲惫和偶尔的颤抖以外,并没有其它异状。
  “多喝水,早点休息。要是有胃口可以再吃点东西,没有胃口就算了。”尤金把保温杯放在他床边,转身打开柜子,找出一床薄被放在他床脚,“晚上要是冷就再搭一层被子,别懒。我把止疼药也给你放这,要是药效过了还觉得疼就再吃一片。”
  洛海叹了口气,疲惫地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一碰就碎的玻璃瓶吗?”
  尤金露出一个轻笑,替洛海把被子拉高,裹住他的肩膀,“我了解你,洛海。你很硬,很坚强,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可有时候越硬的东西越容易摔碎,不谨慎一点是不行的。”
  “胡扯。”洛海低声评价,语气因疲惫而柔软,几乎听不出任何攻击性。
  尤金只是笑了笑。
  暖调的灯光洒在卧室里,夜色安静而沉寂,棉被松软而温暖。水蒸气从保温杯的缝隙里溢出,偶尔能听到小区里流浪猫的叫声。
  洛海睁开眼睛,看向坐在他床边的尤金。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咬死了不交代一丁点信息和线索,二十天以后,检察院还是会照常执行你的死刑?”
  “我知道。”尤金的唇角仍然挂着微笑。
  “就算你再怎么努力讨好我,等到那个时刻来临的时候,我也会眼睛不眨一下地把你送上断头台的。”
  “我知道。”尤金的语气轻快而自然,替他把脱下的外衣叠好。
  “那你就该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都只是无用功,除了浪费你所剩无几的生命以外,并没有任何意义。”洛海冷淡地说。
  “不,不是的。”尤金微笑着,双手撑在洛海的床边,低下头看着他,“只要我多在你身边待一天,就可以多照顾你一天。你可以多吃一天的热饭,多睡一天的好觉,这就是意义。”
  这太荒谬了。
  从被道尔带离孤儿院以后的十几年里,洛海经历过很多荒谬的事情,但没有一件比他从尤金嘴里听到的这些话更荒谬。
  荒唐、幼稚、毫无逻辑、超出常理,就算当成谎言都太儿戏。
  但更荒谬的是,在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洛海的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难以呼吸,又咽不下去。
  而作出这番荒谬发言的本人却表现得再自然不过,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了一把洛海的头发,“早点休息,有事就喊我,无论多晚都行。”
  洛海沉默地看着尤金从床边站起,“你房间的窗户不漏风了?”
  尤金勾了勾唇角,“谁知道呢,就漏了那一天晚上,我也觉得很神奇。”
  说完,尤金替洛海关上灯,走出房间,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第26章 紧急事件
  这一晚,洛海睡得比他想象中要好。
  以往有信息素排斥痛的时候,他大概率一整晚都难睡十分钟。这次他尽管断断续续,却实打实地睡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一次睁开眼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洛海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身体的酸痛在逐渐消失,各处的关节终于能够自由活动,手掌上的伤口也不再渗血。
  他伸出手,盯着掌心缠绕的绷带,缓缓伸平五指,再握紧。
  绷带末端的小结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移动,缠绷带的人显然很熟练,系好的绷带不松不紧,既不会限制他的动作,也没有滑落的趋势。
  他拉开窗帘,金色的阳光洒在地板和床单上。他从抽屉里拿出注射剂,借着灿烂的晨光,将针头推进血管。
  药液在阳光下晃动,反射出的波光映在墙壁上,又慢慢消失。
  收拾妥当以后,洛海走出房间,尤金不在公寓里,餐桌上放着一盘热腾腾的蛋炒饭,香味十分诱人。
  他刚拿出手机,就发现有一条来自尤金的未读信息。
  “我下楼扔垃圾的时候被帕西法太太抓住了,现在正在被迫听她抱怨宠物医院的手术费用有多坑人。我估计二十分钟之内是回不去了。早饭在餐桌上,吃完去上班吧,不用等我。”
  “……”洛海无奈地把手机放下,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
  他简直搞不懂尤金的脑回路,那么不想聊天的话找个借口离开不就好了?这点小事也要跟他汇报。
  再说了,他向来是固定时间出门,为什么要等他?
  但在勺子快舀到米饭的时候,洛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厨房拿了个碗,分出一半的米饭盛进碗里,用保鲜膜盖好盘子里的那份,然后才开始吃。
  -
  这几天的天气温降得很快,秋天一下子闯入了城市,清晨的冷风无情地往每一个行人的脖子里钻,大家纷纷裹紧大衣,加快脚步。
  在忙过先前那一阵之后,这两天洛海的工作又清闲了下来。
  Omega犯罪的数量减少,出现的大多是一些常规案件,比如奉献日逃跑、偷渡城区或是离家出走,这些案件洛海闭着眼睛都能处理干净。
  他办公室里的咖啡豆依旧忘了添置,偏偏这两天科林休假,他只好每每下楼去自动贩卖机里买难喝的罐装咖啡。
  好在到了中午以后,寒风减弱了不少,太阳终于从浓密的云层后露出来,温暖的阳光透过检察院大楼的玻璃窗洒进室内,让洛海冷清的办公室里也染上了一丝温度。
  而尤金照旧无视他的一切警告和威胁,雷打不动、持之以恒地在他的工作时间用短信轰炸他。
  ——身体怎么样了?还疼吗?
  ——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听到你起夜了好几次。
  ——帕西法太太说她还想养只吉娃娃,我真是服了她了,她会把这个小区所有人和猫狗都拖入地狱的。
  ——早上的炒饭味道怎么样?我改良了一下配方,多加了配菜和调料。我要是还在餐厅工作,这份炒饭绝对能勇夺畅销第一。
  洛海盯着屏幕,一条条信息慢吞吞地看过去,然后打了三个字回复过去。
  ——嗯,好吃。
  彼时,尤金正捧着一本《论犯罪与刑罚》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前,观摩对面楼顶上的两只野猫打架。战况正进行到难舍难分的时候,手机突然传来一声震动。
  他惊讶地划开屏幕,发现洛海居然回复了。
  随着他近期骚扰频率的增高,检察官大人已经从每十条回复一次,变成了每二十条回复一次,到后来干脆一视同仁地全部无视。
  而今天他居然才发了几条就获得了垂怜,还得到了整整三个大字的回复。
  简直就是奇迹。
  尤金立刻回复:
  ——真的?你觉得好吃?那下次我再做给你吃。
  几秒钟之后,对方居然又回复了。两个简单的字。
  ——可以。
  尤金立刻扔下那本枯燥的法律书,野猫打架的结局也不关心了,专心致志地捧起手机。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昨晚有没有睡好,有没有着凉?
  这回尤金已经做好了不再被回复的准备,想不到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信息。
  ——没事。挺好。没有。
  尤金看着那三个简洁精准的词语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这实在太有洛海的风格了,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打算多打。
  ——晚上回来吃饭吗?想吃什么,我下午去买。
  他轻车熟路地敲出这句话。从出狱以后他差不多每天都雷打不动地问一遍,但洛海基本不会回答,问这个问题更多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但大约两秒钟以后,洛海发来了回复。
  ——墨汁海鲜饭。
  尤金愣了一下,差点从窗台上跳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洛海如此明确地表达出对他和他厨艺的接纳,他敲键盘的手指简直快擦出火星。
  ——没问题!我下午就去买材料!!!
  这条消息后面不仅敲了三个感叹号,还带了一个表情夸张的开心小狗,眉飞色舞的样子几乎要从屏幕里飞出来。
  洛海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唇角向上勾了勾,“神经病。”
  一个简单的点菜仿佛戳到了尤金什么按钮一样,他一口气接连发了好几条信息轰炸过来。
  ——我以前工作的那家餐馆的招牌之一就是海鲜饭,一份饭端上来能馋得旁边好几桌跟着点。
  ——我好久没做了,但肯定还是拿手的。你有口福了,等着吃招牌饭吧。
  ——太稀奇了,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吗?你不仅回我消息还点菜了,再过几天我是不是能看到你穿女仆装帮我洗碗?
  洛海:“……”
  这混蛋还是这个尿性,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就泛滥。
  洛海简直想反手把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可是他的职责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忍了又忍,正准备把手机扔进抽屉里眼不见心不烦的时候,办公室的窗户发出了一声轻响,他下意识抬起头,接着就僵在了原地。
  -
  尤金捧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洛海的回复,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重新把书拿起来,目光移向窗外。
  可惜刚才那两只打架的野猫早就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赢了。
  就在尤金重新拿起书,准备就这么继续消磨上几个小时时间的时候,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挑了下眉,拿起手机。消息确实是洛海发的,只是内容有些意外。
  ——我更改了你的脚环设置,你能在十分钟之内赶来检察院办公楼吗?
  尤金愣了一下,脑子顿时清醒了,拇指立刻就去按旁边的通话键。
  还没来得及按下,洛海的第二条信息进来了。
  ——不要打电话,信息回复我。能还是不能?
  尤金几乎是秒回。
  ——能。怎么回事?
  洛海依旧没给他太多解释,只有一条简洁清晰的回应。
  ——好,穿休闲装,戴个口罩,尽量别引起注意,我的办公室在三楼右手边走廊尽头,你尽快赶过来。
  尤金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从沙发上抓起外套就冲向玄关。
  为什么是检察院?
  检察院大楼是安保最多、防卫最安全的地方,能出什么事?
  还是说,这只是洛海精心安排的一个陷阱,等着他跳进去?
  不可能,他现在处于检察院的完全监控之下,如果想对他做什么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直接把他从公寓里绑出来就行了。
  去往检察院的路上,尤金几次拿出手机,忍了忍又放下了。
  好在从公寓到检察院大楼的路并不远,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一路低着头,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身份,就这么顺利地上了三楼,顺利地来到洛海办公室门口。
  尤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定了定神,猛地拧开大门。
  然后——
  他就看到西装革履、穿着一丝不苟的洛海检察官面色紧绷地靠在办公室最角落的墙上,而在他对面,是一扇开了道缝隙的窗户,以及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大摇大摆地在窗台上散步的鸽子。
  对眼前的画面,尤金愣了三秒,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第27章 下班
  洛海的后背紧贴在墙壁上,仿佛在努力尝试用穿墙术逃走,“关上门进来!然后赶紧帮我把这只蠢鸟赶出去!”
  尤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边关上门,一边努力从笑声的间隙里给舌头腾点位置,“所以你让我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为了这个?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是这么怕鸟?”
  洛海脸色铁青,扶着墙的手背上青筋显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就别废话了,快一点!”
  尤金一边笑一边来到办公室中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只鸽子。
  鸽子的羽毛很有光泽,在阳光下反射着漂亮的光,像是谁家养的信鸽,一点也不怕人。
  尤金不紧不慢地趴在洛海的办公桌上,伸手逗弄那只鸽子,“多漂亮的小鸟啊,你怎么会害怕呢?你看它这么乖,一点也不吓人——”
  “把、它、赶、出、去!”洛海提高音量,一字一顿地说。
  尤金再一次露出乐不可支的表情。洛海检察官如此狼狈的一面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看到的,他要是不充分利用一下可就太亏了。
  “你不是有个助理吗?怎么不叫他来帮你赶?”
  “他休假去了。”洛海深吸一口气。
  “那你那些同事呢?”尤金幸灾乐祸地抚摸着鸽子身上的羽毛,“不就在你办公室几步远的地方吗?你怎么不喊他们来帮你忙?”
  鸽子仿佛很满意尤金的抚摸,满意地伸展了一下翅膀,然后站在了尤金的手掌心上。
  洛海头皮发麻,“我——”
  “怎么了,不想让你的同事们知道威严的冰山检察官居然会害怕一只人畜无害的小鸽子吗?”尤金露出邪恶的笑容,突然转过身,把手往前一伸。
  站在他手心里的鸽子快速扑棱了一下翅膀。
  洛海下意识往后一躲,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忍无可忍地拔高声音,“尤金·奥荻斯!!”
  尤金大笑起来,笑得肚子快抽筋才停下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这就把它放出去还不行吗?我的天哪,你刚那个表情真的是,太珍贵了,我真应该拿手机拍下来……”
  说着,尤金捧着鸽子往窗边走去。洛海松了口气,感觉衬衫都被汗水打湿了。
  “哎,说真的,一只小鸽子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尤金一边笑一边用另一只手打开窗户,“它那么小,又不会吃了你,还长得这么可爱。”
  洛海的脸阴沉下来,毫不客气地瞪向尤金,“你明明很清楚我为什么怕鸟。”
  “对哦——”尤金故意拉长声音,“好像因为某个人小时候偷偷爬树翻墙把人家的鸟窝踹了,然后被鸟妈妈一直追着啄了一路……”
  “你——”洛海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话讽刺回去,眼睛就瞪大了,“尤金!鸽子!鸽子!”
  尤金一愣,就在他用左手开窗的下一秒,那只鸽子从他的右手上飞了起来,但不是往窗外,而是直直朝洛海的方向飞去。
  接着他就听见全检察院最威严、最冷酷、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冰山检察官洛海发出一声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哀鸣。
  接下来的状况简直一片混乱。
  鸽子受了惊,在办公室里横冲直撞。洛海狼狈地想躲开鸽子的冲击,结果反而跟想去抓鸽子的尤金撞了个正着。
  尤金抓起洛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驱赶鸽子,鸽子反而躲得离他远远的。在掀飞了办公桌上所有资料和纸张以后,受惊的鸽子选择了一个高度和位置都十分完美的地方停了下来——洛海的头顶上。
  冰山检察官这回真的像冰山一样完全凝固了。
  尤金抓着外套的两角,像母鸡一样岔开双腿紧张地慢慢靠近,“你别动,别动……好,对,很好。不行不行,你太高了,你能不能蹲下一点?”
  洛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夹杂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尽的绝望,“它在我——头上!我要怎么蹲下!”
  “你就顶着它蹲下!”尤金也绝望了,“直接蹲下!”
  “我、做、不、到!”洛海咬牙切齿地从后槽牙挤出几个字。
  “你不蹲下来我怎么抓鸟?”尤金瞪着他。
  就在他们俩进行毫无意义的争执的时候,鸽子从洛海的头上飞了下来。
  这次尤金没有放过机会,一跃而起扑了上去,外套一下子裹住了鸽子。
  鸽子在外套下面疯狂挣扎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混杂着咕咕的叫声。尤金抱着外套仿佛抱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口气冲向窗边,狠狠地展开外套。
  鸽子终于展开翅膀从窗外飞了出去,外套里只剩几根羽毛缓缓飘落。
  尤金松了口气,洛海更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后背顺着墙壁缓缓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把那件外套扔了。”洛海艰难地说,“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穿它了。”
  尤金把外套往地上一扔,看着洛海狼狈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笑了。”洛海没好气的说,“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我就一枪崩了你的脑袋。”
  尤金的笑声并没因为这个恐怖的威胁而停下,反而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放肆的笑声。
  他把那件外套扔在地上,笑得连站都站不直,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的头发……被鸽子抓得……像刚从鸟窝里搬出来的一样,哈哈哈哈……”
  洛海恼怒地瞪着他,殊不知这个表情只是让他的发型更有戏剧感,尤金笑得差点躺在地上打滚。
  一时间,整间办公室里都洋溢着鸽子毛和尤金极具感染力的笑声。
  明知道不应该,洛海的唇角还是忍不住向上勾起,笑出了声。就算他迅速把脸转到一边,也没能掩饰住笑意。
  就在这时,估计是其他办公室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屋门被敲响了,传来弗洛克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大声音?”
  洛海赶紧收敛笑容,瞪了尤金一眼,整理好头发衣服从地上站起来,“没事,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弗洛克就直接打开了门。
  尤金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来,办公桌上的文件飞得到处都是,而洛海的制服外套就那么扔在地上,躺在尤金的腰边。
  弗洛克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站在他身后的戴娜发出一小声惊呼,毫不掩饰她脸上的厌恶。
  “真不要脸。”她小声说。
  “不管你们在做什么,麻烦声音小点行吗?”弗洛克没好气地说,“这栋楼里的其他人还要工作呢。”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虽然那个动作更类似于“摔”,厚重的木门当着洛海的面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尤金的笑容慢慢消失,随着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小,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洛海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他什么都没说,弯腰把那件外套丢进垃圾桶,又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文件。
  “你的同事平时就这么跟你说话?”尤金挑起眉毛。
  “和你没关系。”洛海平静地说。
  “不是,你每天上班忙到夜里八九点,院里什么杂活都扔给你干,他们现在倒有资格说他们还要工作了?”尤金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指着门外。
  “我不需要一个罪犯来同情我的工作状态,谢谢。”洛海把掉落在地的资料理成一叠,抖了抖上面的鸽子毛放回原位,“而且我这个人本来就很难相处,这方面不能怪他们。”
  “你这个人就是太善良了。”尤金啧了一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被孤立的时候是怎么干的吗?”
  放眼整个南特,恐怕也只有尤金·奥荻斯胆敢将这位著名的冷血检察官评价为“善良”。
  洛海好笑地看着他,“没有。”
  “我以前在曼塔网络干财务的时候,就因为给一个Omega清洁工阿姨带饭,被全部门的Alpha孤立。”尤金耸耸肩说道,“团建不叫我,开会不通知我,资源不给我,害得我大半夜被领导一个电话喊起来平账。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对付他们的吗?”
  “怎么?”
  “第二天上班我带了把小提琴去,从早上一直拉到晚上。”尤金压低声音,“有人让我停下来我就说,‘是你们说团建在今天而不是昨天的,那今天一整天我都要在这里团建’。”
  洛海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完全能想象出尤金做出这种事,甚至能想象出尤金拉琴时眉飞色舞的表情。
  “我很同情那些人的耳朵。”洛海说。
  “他们的耳朵好得很,我小提琴拉得可好听了,好吗?”尤金挑起眉,用夸张的语气辩驳,“那天公司底下可是围了一大堆人,还以为我们在楼上开演唱会呢。当然了,我拉完琴以后就辞职了,没必要跟一群小人共事。虽然你这份工作是铁饭碗,辞职不太可能,但你也不能总是这么受气……”
  洛海随意应了一声,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系上拎出来,然后把工作中的电脑关机。
  尤金愣了一下,“你这是……”
  “下班。”洛海言简意赅地把衬衫领口的扣子系上,“这么喜欢工作,就让他们做不完的活自己做完。”


第28章 桂花
  洛海把办公桌上的卷宗和资料分成几叠,依次排好,分门别类地用夹子夹好,然后拿起来走出办公室。
  尤金看着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面无表情地依次拉开这层楼上每一件办公室的门,然后把资料丢进去。
  “戴娜,西区谋杀案的材料和证据。没记错的话,这本来是你负责的领域。”
  “弗洛克,北区黑帮的线索和资料。我记得你当时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现在你可以去深入挖掘了。”
  “巴尼,毒品走私案的审查报告。后天开庭,你最好早点开始准备起诉文件。”
  尤金看着被扔了文件的每个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但在他们想出要用什么理由反驳之前,洛海已经流畅地转过身,径直走下楼。
  下了几层台阶以后,他又回过头,皱着眉看向尤金,“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尤金缓缓挑起眉毛,“不戴口罩也不戴帽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你走出检察院大楼?”
  “有什么关系?”洛海淡淡地说,音量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弗洛克他们听见了,“反正现在整个检察院都知道你是我的男宠了。”
  尤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等走到洛海身边跟他肩并肩下楼的时候,他已经笑得快直不起腰了。
  “我居然以为你会在职场上受气,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天真了。”
  洛海看了他一眼,“很高兴看见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那些工作,与其说是你帮他们做,不如说是道尔的授意吧?把脏活杂活累活都扔给你干,让你拿一样的工资打两份工。”尤金抱起双臂,“你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就不怕道尔把你辞了?”
  “他要是辞退我,就相当于同时损失了三个检察官和一个精英Omega案件顾问。”洛海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多年积攒下来,我也不是一点跟他抗衡的资本都没有。”
  尤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所以,除了Omega犯罪以外,道尔还会让你帮着处理别的案子的杂活。那Omega犯罪的案子,除了你以外还会经手别的检察官吗?”
  洛海抬起眼,目光从上到下地扫了尤金一遍,“你觉得这种事我会告诉你吗?最大的Omega犯罪头目?”
  尤金笑了起来,露出似真似假的狡黠目光,“哎呀,暴露了。”
  洛海懒得理他,径直朝自己的车走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但尤金仿佛一只闲不住的大金毛,车发动了以后也不肯停嘴。
  “话说你真不要那件外套了?其实也没沾几根羽毛……”
  洛海用一脸“你是在开玩笑吗”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我没把它送进焚烧炉彻底烧成灰烬已经非常克制了。”
  尤金笑个不停,“拜托,你被鸟追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害怕啊?”
  “那是一只很大的鸟!”洛海强调,“翅膀张开比我整个人都大,而且它差点把我的眼睛啄出来!”
  “谁让你去踹人家的鸟窝的?”尤金乐道,“它啄你又不是无缘无故的。”
  “谁要踹它的鸟窝了?”洛海反驳,“我当时翻墙是为了摘对面院子里的桂花,是它非要把鸟窝建在我的落脚点上。”
  尤金被洛海这副死不承认的态度给逗笑了。
  “对,对,摘桂花。你小时候真的很喜欢偷隔壁院里的桂花,不光被鸟赶过,还被狗和那家主人的扫把赶过,你以前还总喜欢抓我帮你望风。可惜那家人后来就搬走了,连树也一并带走了,我们就再也没吃过桂花。”
  洛海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前方的路。
  那时孤儿院隔壁的别墅,是属于南特一家有钱Alpha的。
  桂花树在佛巴港并不常见,也是有钱人从南特连苗带土一起运来的。
  每到秋天,风吹过围墙,所有小孩都能闻见随风飘来的花香,如果运气好,还能在墙根下捡到几朵淡金色的桂花。
  艾婶当然不让他们从泥巴里捡花吃,每次逮到都要狠骂上一顿。
  大部分小孩很快就放弃了,尽管那时候物资匮乏,每个小孩都很贪嘴,但为了几朵塞不了牙缝的小花挨一顿骂还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只有洛海没有放弃。他喜欢桂花浓郁的飘香,也喜欢花瓣入口时的甜味,但他更想不通的是,有钱人从来不收也不吃那些花,他院子里金色地毯一样的桂花就那么随意地烂在泥里,可孤儿院的孩子却只能眼巴巴地从地上抠出几朵放在嘴里,还要被艾婶训斥。
  这算是什么道理?
  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翻墙、爬树,摇晃树枝,用装铅笔的纸袋装满满一袋子桂花带回来。
  第一年,有钱人在围墙上插了碎玻璃。洛海就拿上弹弓,把碎玻璃一片片敲碎。
  第二年,有钱人在院子里养了狗。洛海就叫上尤金,让他拿面包吸引狗的注意,自己再爬上去摘花。
  第三年,有钱人终于不堪其扰,把艾婶叫出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洛海在房间里听得很清楚,那些用词的粗鄙,就算把他们的脏话罐里放满糖果也不够。但艾婶只是低着头,不住地道歉,前额的发丝垂下来挡住她的眼睛。
  到了第三年的年末,有钱人搬走了,特意叫了一辆大铲车,把桂花树连树带土一起运走了。
  临走的时候有钱人还恶狠狠地往孤儿院门口吐了口口水,跟铲车司机抱怨这些“杂种小孩”的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第四年的秋天,不再有桂花。
  尚且年幼的洛海跑遍了佛巴港的每一家花店,想找桂花树的树苗,但所有人的答案都是统一的:北边没有桂花树苗,只有在南特才买得到。
  也就是在那时,他幼小的心灵里被种下了一个执拗。
  他大声地向孤儿院所有人宣布,长大以后,他也要住在南特,成为和有钱人一样的有钱Alpha,种上一院子的桂花树。
  那一天的记忆仍旧像幻灯片似的在他的脑海里播放:午后的阳光正灿烂,他们聚集在院子里做晨操,所有的小孩都在嘲笑他。只有一个孩子没有笑,还傻乎乎地握住他的手,双眼放光地说他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那个是谁来着?
  对了,当然了。
  是他一直以来的小跟屁虫,尚不姓奥荻斯的尤金。
  洛海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色。阳光投进车窗,映在方向盘上,路上没有太多车,偶尔有几辆从旁侧驶过,发出引擎的轰鸣。
  “你来南特以后吃过桂花吗?”尤金用手支着下巴,冷不丁地忽然发问。
  “没有。”洛海淡淡地说。
  尤金笑起来,“不会吧?你小时候——”
  尤金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洛海冷漠地打断了。
  “这么愿意忆苦思甜就回监狱跟你的狱友聊去,我没有兴趣。”
  尤金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眼底的笑意还是没有消失,“行吧,行吧。话说你这么早提前下班,打算去哪儿?”
  “不去哪。回家,睡觉,然后把没做完的案子做完。”洛海淡淡地说,“明天我有庭审,那个案子的证据还要再整理一下。”
  尤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你好不容易任性旷工一次,省下来的时间就拿去睡觉和继续工作?”
  “检察官的生活当然没有犯罪分子精彩。”洛海看了尤金一眼,“忍着吧。”
  尤金无趣地啧了一声,过了几秒,又像煎蛋似的在座位上翻了个身,朝向洛海,“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在外面逛逛?如果我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风景很好、位置隐蔽,而且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呢?”
  洛海那阵熟悉的头疼感又涌上来了。
  这人那股胡搅蛮缠的劲儿又上来了。以他对尤金的了解,他要是不同意,尤金保准会一直缠到他下车,连觉也不让他睡安稳。
  “这附近是南特市区。”洛海说,“压根不存在你说的风景又好又隐蔽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尤金挑眉,“你把整个南特市区都逛过一个遍吗?”
  “没有。”洛海耐着性子说,“但我是南特市的检察官,如果真有你说的那种地方,我会知道的。”
  “那要不要赌一把?”尤金挑衅地看着他,“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神经病才会打这种赌。
  洛海叹了口气,把车速放慢,“说吧,往哪边走?”
  尤金一下子有了精神,坐直身体,“前面的路右转,走到头再左拐。”
  洛海按照他的指示拐弯,但两旁的风景依旧没有陌生之处。
  这是他熟悉的南特市区,很多次出外勤走的都是这几条路。中心大街的两旁分别是商业区和居民楼,再远些的地方还有学校和公园,但市中心的街心公园显然并不符合尤金所说的标准,路线也并没有往那边去的意思。
  正相反,尤金引着他一路往居民区的方向驶去。汽车穿过成片的公寓楼,一路驶到尽头,最终拐进一条破旧狭窄的小巷,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洛海皱起眉,不懂尤金为什么带自己来这种地方,“你说的风景很好、位置隐蔽的地方,就是城中村的老房子?”
  “当然不是。”尤金勾了勾唇,关上车门,径直走向院落的大门,从门口一盆不起眼的花盆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锁,“是房子里面的东西。”


第29章 “开心了?”
  大门上沉重的锁头发出咔哒的声响,尤金推开大门,带着洛海往里走。
  在踏入庭院的那一刻,洛海怔住了。
  整座院子里种满了桂花树。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金灿灿的花朵飘得到处都是,铺满了地面,像金色的地毯。
  庭院的中间放着一张小茶桌,茶桌和椅子上也都落满了桂花,桌面上还有尚未收起的茶盏,几朵花在茶盏的积水里轻轻飘荡。
  桂花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又被清风吹淡。满院的树枝随风摇摆,金色的花朵就像雨点一样掉下,落在洛海的肩头。
  “看,我没骗人吧?”尤金站在洛海身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风景又好又隐蔽,而且你一定喜欢。”
  洛海的喉结动了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嗓子里,让他说不出话。
  尤金顶着满屋的花香钻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两包茶叶出来,不紧不慢地烧水,清洗茶具,再泡上茶,“闲置太久了,到处都是灰。好在茶叶受潮的不多,还有能喝的。”
  茶叶的香味和桂花的香味融在一起,几乎要让人的骨头都酥掉。
  “这里是什么地方?”洛海低声询问,尽管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猜测。
  “我的房子。”尤金把热水倒进茶盏,摇晃一圈再把水倒掉,不紧不慢地笑着,“在被逮捕之前我就住在这里。听听音乐,看看桂花,偶尔从事一下犯罪活动什么的。”
  在逮捕尤金以后,检察院一直在追查他的活动轨迹,想找到他的住处或落脚点,但始终没有任何结果。
  就算是洛海也没能想到,原来尤金的住处就在市中心,离南特政府大楼只隔了一条街,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你喜欢吗?”尤金勾起唇角,把茶盏放在洛海面前,倒满茶水,“我买这些树苗可花了不少钱,而且一开始没有种植经验,一下子死了三分之二。来年又重新买苗重新种,慢慢才长成这么大的。”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转头看向尤金,“你知道把这个地方告诉我以后,我就会上报检察院,把你的整处宅子都查封掉吧?”
  “当然知道。但是为了你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还是很值得。”尤金笑着端起茶杯,“而且,查封光翼会头目的住宅也算是大功一件吧,道尔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洛海没有说话,那种喉头发紧的感觉再一次攫住了他。
  尤金不是不知道后果。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知道后果,才这样做的。
  他把这座宅子当成了一件礼物,打好包系上蝴蝶结,拱手送给了他。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蓝得让人想起佛巴港的海洋。
  阳光洒进院子,金色的桂花在枝头飘扬,是许多许多年以前他梦想中的景色。
  花香混着茶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几不可闻的杜松子酒的味道。
  “谢谢。”洛海低声说,“我很喜欢。”
  -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刑警和检察院的人赶了过来,在洛海的指挥下逐件彻查、清点宅子里的每一样东西。
  而尤金作为本案重刑犯、以及总在附近晃来晃去太碍事,直接被用手铐拷在了院子里。
  经过一下午的彻查,警方在宅子里发现了大量与光翼会有关的物品和信息。
  比如印制好的光翼会传单和旗帜,组织成员在此处集会时的会议内容记录,以及数量惊人的武器与起爆装置。
  “我简直不敢相信,奥荻斯竟然在市中心藏了这么多武器和炸药……”芬妮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查封品的数量和名称,一边唏嘘感叹,“这地方要是没被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光翼会能用这些东西把政府大楼移平!”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警员们从地下室搬出一箱又一箱的武器。
  芬妮是对的。如果尤金想,他完全可以用这些东西袭击市政大楼,仅仅一条街的距离,如此大量的武器和炸药,光翼会能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炸掉整个地方。
  实际上,从这些武器和炸药储存的时间来看,至少一年前尤金就能这么做了。
  在场的警察和检察院的人都在庆幸洛海敏锐警觉,赶在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前查获了奥荻斯的老巢。
  但只有洛海自己知道,他什么都没查到,是尤金主动送到他手上的。
  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光翼会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武器,他们却毫无行动?
  为什么尤金会主动舍弃大量的资源,为什么他愿意把这个地方的存在告诉洛海?
  这一切是否有可能意味着……
  尤金真的放弃了光翼会?
  “话说回来,我真没想到他就是尤金·奥荻斯啊。”芬妮的笔记写着写着又忍不住停了下来,一边用余光瞟向被拷在院子里的尤金,一边压低声音对洛海说,“上次在餐厅里见到你俩的时候就总觉得你俩的关系不太对劲,可我打死也没想到是这种不对劲啊?”
  洛海没有接话,径直走向了尤金。
  后者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棵桂花树上,抬起头张着嘴期待能有一阵风把几朵桂花吹下来落进他的嘴里。
  “你这样张着嘴只能接到毛毛虫。”洛海说。
  “噫,能不能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尤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赶紧闭上嘴,“什么时候能把我的手铐解开?我在这站了俩小时了,腿都快没知觉了。”
  “等他们搬完里面所有的东西以后吧。”洛海淡淡地说,“要怪就怪你藏的炸药太多。”
  “也没有那么多,大部分还是我的个人用品好吧?”尤金笑着看向门口。
  现在地下室的武器已经全都搬完了,后面搬出的箱子里已经全是尤金的个人物品了。
  一箱子是书,一箱子是日用品,还有一箱子是乐器和摆件。
  洛海看着那些东西一点点移出宅子的玄关,仿佛能看到尤金这些年的生活。
  “啊,那对音响,好怀念啊,是我刚来南特不久的时候买的。那时候没几个钱,咬咬牙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的,效果跟听演唱会一样特别棒,现在可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了。”尤金怀念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还有这些模型和手办,有的还是我蹲点才抢到的呢……”
  洛海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还买模型和手办?”
  “怎么,瞧不起死宅是不是?”尤金抱起双臂,“这些可都是死宅的生命之光,现在拿去网上还能卖好几千呢,封进检察院里真是可惜了。”
  洛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尤金哪来的脸管自己叫死宅,明明跟这个词最不沾边的人就是他。
  “看,那个是我刚学餐饮时候买的第一本菜谱,很经典的一本,都被我翻烂了,我到现在还会经常参考上面的菜系。”尤金还在点评箱子里的东西,“啊!你看到那个了没?那把小提琴?”
  尤金拍了拍洛海的胳膊,指着最后运出的箱子里一把漂亮的小提琴。
  即便落了灰,也能看出这把琴的做工和用漆十分精致,是上城区都难得一见的高级货。
  “我就是拿着这把小提琴在我上家公司里拉了一天的。”尤金笑道,“它音色真的很不错,穿透力也特别强。”
  “这把琴多少钱?”洛海问。
  “三万还是四万吧,我有点忘了。”尤金耸耸肩。
  洛海皱起眉头,“你又不是专业学小提琴的,买这么贵的琴干什么?”
  “这个嘛。”尤金靠在树上,望向箱子的眼睛里带上一丝淡淡的笑意,“我那时候刚来南特没几年,还不知道你当了检察官。”
  洛海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以前孤儿院隔壁的那个有钱人,经常拿着小提琴在开满桂花的院子里拉,你还记得吗?”尤金笑着说,“那时候你老是义愤填膺地说,将来你也要在在南特买个房子,种上桂花树,买很贵很贵的小提琴在院子里拉。”
  洛海没有说话。
  说实话,童年的一些细节他早就记不清了,更不可能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但他知道,如果他说过,也只可能是说给尤金。因为那个时候愿意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认真听他说话而不嘲笑他的,也只有尤金一个。
  “所以我买了房子,种了桂花树,又买了一把很贵的小提琴,想着什么时候找到你以后,就带你来这里,看我拉小提琴。”尤金浅笑了一下,“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去当了检察官,这笔钱说不定就省下来了。”
  洛海没有说话,几秒钟之后,他拢了拢衬衫的领口,径直离开尤金,朝搬运物品的警员们走去。
  “清点的怎么样了?”他问芬妮。
  “差不多了。”芬妮翻着刚才用来记录的小本,“武器和炸药都记录完了,剩下的就是一些他的个人物品。奥荻斯的私生活还真有够丰富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我看都看不懂……”
  洛海冲那把小提琴抬了抬下巴,“那把琴记进去了吗?”
  “还没,快了。”芬妮翻着本子说,“剩下的不多了,再有几分钟就能搞定。”
  “那先别记。”洛海从箱子里把小提琴拿出来,“这个我要先拿回去。”
  “哦哦。”芬妮露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洛海拿着小提琴朝尤金走去,后者靠在树上注视着他,眼里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洛海面无表情地把小提琴塞进尤金手里,“开心了?”
  “特别开心。”尤金压低声音。


第30章 和鸣
  随着尤金的物品一箱箱地被运出宅子,太阳也渐渐落了山。
  芬妮和其他警员处理完最后一件物品的记录,从外面锁上大门,贴上了封条。整间宅子重新变得冷清起来,桂花依旧在枝头摇晃,但已经没有人收了。
  尤金的手铐被解开,照旧由洛海带走。
  夜幕降临,连绵的浓云铺在黛蓝的夜空中,缓慢地飘动。月亮时不时露出半边又消失,在云层里映出一圈温和的光晕。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尤金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哼着几句若有似无的调子。洛海用余光看向他和他怀里那把小提琴,路灯的光芒洒在尤金的肩头和发梢,衬托着他的身形更加英俊迷人。
  他总梦到童年的尤金。
  矮矮的,胖胖的,圆圆的小脸带着点婴儿肥,顶着一头被大家嘲笑的蘑菇头发型,总是傻乎乎的乐个不停,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问这问那。
  洛海,这是什么?
  洛海,那是什么?
  洛海,小铁又给我起外号了。
  洛海,我好想吃那个柿子。
  谁能想到那个胖胖的、总是委屈巴巴的小跟屁虫,有一天会出落成如此俊美的青年,就连他懒散地托着腮看向窗外的样子,都让月光黯然失色。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把桂花做成桂花糕其实是一种浪费。”
  洛海把车在公寓前停下以后,尤金的嘴巴就开始闲不住,一边倒退着走在前面,一边叨叨个没完。
  “桂花糕里就放那么几粒桂花,吃进嘴的味道全是糖和糯米。那么喜欢吃糖和糯米的话干嘛不去吃年糕呢?要我说,吃桂花还得是泡桂花茶或者做桂花酒……”
  “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桂花的浓郁香味的。”洛海拿出钥匙打开公寓门,“对有些人来说,一点点花香就够了。”
  “那也怪不得现在那么多人都喜欢吃食品添加剂做的垃圾。‘一点点香就够了’,化学香精就做得到。”尤金还在滔滔不绝地念叨,“你们这些人简直一点都不懂美食的真谛。”
  洛海叹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配合他把这个话题聊下去。
  “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尤金忽然把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掏出一大把桂花倒在餐桌上。又把手伸进另一侧的衣服口袋,又掏出一把桂花。然后是裤子口袋、衣服内侧口袋……
  最后餐桌上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桂花山。
  “我偷偷装了不少桂花回来,不管你想吃什么,都够做好几顿的了。”
  洛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掏桂花出来,然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想带点桂花回来说一声不就好了?跟警员要个纸袋的事。”
  “那不就没法给你惊喜了?”尤金挑起眉,拿起那把昂贵的小提琴。
  小提琴上的灰土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尤金什么时候擦的,如今琴上一尘不染,在灯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现在有桂花,有小提琴。虽然没有庭院风景了,但我觉得你公寓天花板上的灯其实也挺有氛围的。”尤金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下巴微抬,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亲爱的洛海先生,要不要听我演奏一曲?”
  洛海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尤金缓慢地拉动琴弓,清泉一般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流出。
  安静的,缓慢的,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悲伤,像夜色下的星辰,像月亮下的篝火。风轻轻地摇曳着树梢,树叶融进阴影,萤火虫在湖面静静地散发着幽光。
  洛海知道这首曲子,不如说他太熟悉了。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飘进孤儿院院墙里的声音。是那场火灾发生之前,他们尚且年幼的时候,陪伴他们度过无数个夜晚的旋律。
  尤金的小提琴拉得并不算多么熟练,但看得出这首曲子他练习了很久,没有一个错音或节奏问题。
  桂花飘香,小提琴的声音悠扬,窗外夜色正好。
  洛海什么都没有说,但在小提琴悠扬的音色中缓缓站起了身,走到客厅角落的那架钢琴前,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绒布。
  他已经很久没有弹过钢琴了。
  不知何时,工作渐渐挤压了他全部的人生,他连压力都没有时间去感受。情绪在漫长的忙碌中被挤压得越来越淡薄,或许有一天,即便用刀子捅进他的心脏,他也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疼痛。
  但今天晚上是不同的。
  今晚有温和的月色、桂花的芳香和尤金唇角的轻笑。
  小提琴的旋律回荡在整间公寓,把现实融入了梦境,把夜色变成一场永无止境的演出。
  然后钢琴加入了演出。
  洛海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单薄的衬衫裁剪得体,衬得他的身形修长笔直。他眼帘微垂,睫毛在灯光下轻颤,手指的跃动灵活而娴熟,每一个音都精准而动听,像一段绵长的丝绸,轻柔地包裹住小提琴的音色。
  尤金笑起来,抬起琴弓,将高潮部分的音符扬起更多。钢琴音紧随其后,用几个玲珑的和旋与重音将小提琴托起。
  夜色与月光被合奏的旋律拉长,夜莺开始在枝头歌唱。露水从玫瑰花瓣上滑落,英俊的青年羞红了脸,把玫瑰交给他爱慕的姑娘。
  随后,小提琴的旋律再度变得舒缓,像枕边爱人的呼吸,像清晨曦光的温暖。钢琴也随之柔和,像被轻抚过的长发,淡淡地飘扬在风中。
  两种不同的乐器宛如一体,缠绵、紧扣,在彼此的音符上留下温度,短暂分离后再共舞。
  这一刻,时间似乎是停止的,又似乎跨越了整个宇宙。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敲进旋律的尾声,钢琴和小提琴同时结束演奏,夜色恢复了宁静,空气中余韵未消。
  洛海的双手还放在琴键上,眼帘微垂,墨色的眼眸盯着琴盖。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想说,却始终没能出口。
  但尤金并没有给他时间纠结。
  洛海先是听到小提琴被放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是尤金走来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后脑就被尤金的手按住了,接着他低下头,一语不发地吻了上来。
  洛海的大脑空白了一刹那。
  这一刻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出来,整具身体唯一的感知就是尤金柔软的双唇。
  尤金的嘴唇很薄,平日里永远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但这对嘴唇也很软,带着一点夜色的微凉,温柔而缠绵地将他封住。
  洛海下意识想要挣扎,手肘撑在琴键上发出了一些杂音,但尤金就像敏锐的老鹰,迅速扣住他的手臂,将轻吻变成了深吻。
  过量的信息侵袭了洛海的感官。
  他能闻到尤金身上浓烈的杜松子酒味道,在极近的距离下几乎让人晕眩。信息素排斥的疼痛迅速蔓延到整个身体,他的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地跳动,但在这股疼痛之中,他又产生了一种几乎自虐的愉快。
  攀升的热度从他与尤金相贴的每一寸皮肤处传来,沉重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室内足够安静,足够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在尤金的唇离开的那刻,洛海下意识追了一下,然后才完全分开。
  尤金垂着眼眸,轻飘飘的金色卷发从前额滑落,扫过他的睫毛。
  他就这么保持着距离,安静地注视了洛海好一会儿,才轻轻勾起唇角开口,“你喜欢吃桂花糕还是喝桂花茶?”
  洛海眨了眨眼睛,感觉大脑还飘在数百公里之外,下意识回答:“桂花糕。”
  “行吧,那明天我就给你做桂花糕。”尤金笑了,“桂花汤圆和桂花糖藕也很好吃,你吃过吗?”
  “没有。”洛海还是下意识地说。
  “行,那我都做一点,你可以都尝一尝。”尤金笑着拉开与洛海之间的距离,“我个人觉得桂花汤圆和桂花糖藕都比桂花糕好吃。我喜欢糯糯的、连汤带水的东西,米糕对我来说还是太干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意识和理智已经渐渐回到了洛海的脑袋。但他看着微笑的尤金,最终也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好。”
  尤金点点头,站直身体,走到旁边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把小提琴,“你钢琴弹得真不错,比我拉小提琴的水平高多了,你应该经常弹弹,要不多可惜啊。”
  “没那么多时间。”洛海盖上钢琴,避开了尤金的目光。
  “是啊,你可是检察院的大忙人,从早忙到晚,没了你检察院可就转不动了。”尤金啧声说,“行吧,你好不容易早回来一次,我就不打扰你睡宝贵的美容觉了。我下楼去倒个垃圾,再买点腌桂花的蜂蜜,你先睡吧。”
  洛海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尤金动作利索地穿好衣服,拎上垃圾再换好鞋,就在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准备按下去的时候,洛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多穿一点,最近晚上很冷。”他平淡而安静地说。
  尤金的唇角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容,“知道了。”


第31章 十五天
  洛海回到卧室的时候,听见玄关大门的轻响,尤金出了门。
  他靠在床头,拿起手机,看着监视软件上那个绿点缓缓移动到社区垃圾桶旁边,又缓缓向楼下的小超市移动。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来电页面切掉了监视页面,显示的是科林的名字。
  洛海接起电话,直截了当地询问,“怎么样?”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还能听得到小摊的叫卖和吆喝,“我按您吩咐的去追查了,注意到两个形迹可疑的Omega最近一直在政府大楼附近闲逛。我跟在他们后面,发现他们跟踪了好几个政府要员,还把他们的住址和人际关系都记下来了。您说得一点没错,这些Omega果然是在暗地里搞动作!”
  “你能确定那两个Omega的身份吗?”洛海问道,“你确定他们是光翼会的人吗?”
  “如果我确定不了,就不会给您打电话了。”科林的语气中透着兴奋,“我亲耳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提到了光翼会以及尤金的名字。”
  “你确定吗?”洛海加重了音节,“他们提到了尤金?”
  “是的,我非常确定,当时我离他们很近,绝对不可能听错。”科林肯定地说,“他们说调查政府要员的信息就是尤金安排的。”
  洛海闭上眼睛,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电话里只听得见科林那边嘈杂的街道噪音。
  月光洒落进房间,从窗外能看到稀薄的星辰。楼下有几个小孩子笑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尤为刺耳。
  尤金藏了那么多武器和炸药却没有去炸政府大楼,不是因为他放弃了,而是因为他有比直接用炸药更好的办法。
  这是理所当然的,也是最符合推断逻辑的。
  尤金是南特最危险的通缉犯之一,是最大的Omega反抗组织的首领,他没有任何理由会突然放弃自己长时间所经营的一切。
  洛海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为自己曾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希望感到可笑。
  “洛海检察官……?”科林小心翼翼地开口。
  洛海睁开眼,重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区别,“你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没有,我要是连这点基本功都没有,也别在检察院里混了。”科林笑道。
  “嗯,那就好。”洛海淡淡地说。
  “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科林谨慎地问,“越到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打草惊蛇,是不是?”
  “是。”洛海说,“把那两个Omega的外貌、衣着还有谈话信息都记录下来。我们接下来要严密监视他们,顺着这条线索钓到更大的鱼。”
  说完这句话,洛海缓慢地从肺里吐出一口气。
  “奥狄斯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接下来就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了。”
  -
  挂断科林的电话以后,洛海听到玄关大门响了一声,然后是换鞋和放东西的声音。
  不一会儿,尤金走过来敲了敲洛海的房门,“洛海,你睡了吗?”
  “还没。”洛海抬起头。
  尤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楼下有个老婆婆在卖糖葫芦,我买了两串,你要是想吃就出来吃,我放冰箱里了。”
  “好。”洛海简洁地回答。
  尤金说完就从房门口离开了,洛海能听到他哼着歌进卫生间洗漱,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公寓里重新安静下来,洛海的手机屏幕也渐渐熄灭。
  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墙上的挂历,本月的某个日子被他圈上了红圈,在灯光下尤为显眼。
  距离尤金·奥狄斯被行刑的日子,还有十五天。
  -
  洛海查封了尤金的老巢,并缴获了大量武器与炸药的事,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整个检察院。
  尤金·奥狄斯竟然能在政府和检察院的眼皮子底下、在南特最繁华的市中心,正大光明地藏起足以炸毁一整栋大楼的武器和炸药。
  这件事立即让光翼会案件在检察院内部的优先级别飙升到了最高。
  除了洛海以外,根本没有人预料到一个小小的Omega反抗组织能拥有这么大的门路和胆量。
  以至于今天一早洛海上班时,那些平时对他冷漠或疏离的同事也纷纷对他投以敬佩的目光,主动开口打招呼。
  道尔检察长甚至破天荒地主动叫洛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各种细节。
  尽管洛海已经习惯了工作的忙碌,但今天一整天下来他甚至没能抽空喝上一口水,一直在检察院各处跑来跑去。
  就这样一直忙到下午,洛海终于有时间推开工作,避开其它人,走进一楼的医务室。
  伊恩医生还是老样子,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给他倒上一杯热茶。洛海很少喝别人的茶,但这次他一口气喝掉了三杯,看得伊恩医生在旁边直笑。
  “今天很忙是不是?我听说你的壮举了,查封了恐怖分子头目的住处,还搜查到一大堆武器和炸药。今天这事都在楼里传遍了,说要不是你敏锐,发现得早,政府大楼就危险了,检察院里有些人头顶的帽子也就危险了。”
  洛海淡淡地笑了一下,在床上躺下,“没什么,只是运气好而已。”
  “这种事上你就别谦虚了。”伊恩医生笑着把仪器打开,坐到洛海床边,“整个院里谁不知道你工作起来认真又拼命。我看道尔也是时候给你升个职,涨点薪水了。”
  洛海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任由伊恩把仪器链接在自己身上,看着一旁电脑屏幕上闪过的各项数据和图表。
  伊恩看一眼床上的洛海,又看一眼屏幕,露出一个笑容,“好消息,指标的数值还在上升,你比上一次来检查的时候情况更好了。”
  “有多好?”洛海问。
  “这么说吧,道尔第一次带你来我这做检查的时候,我都不觉得你能活到三十岁。”伊恩摘下听诊器,乐观地说,“现在看检查结果,我觉得你活到五十岁也不成问题。”
  “……”洛海无奈地看向老医生,“真是谢谢您了。”
  “你能找到一个靠谱的Alpha帮你解决清热问题对你的身体恢复很有好处。”伊恩把仪器从洛海身上拆下来,转头打印检查报告,“如果他将来能成为一个长期稳定的伴侣就更好了,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你的身体状况能恢复更多……”
  “……”洛海垂着眼,把衬衫卷起的袖口重新翻下来,“那不太可能。”
  伊恩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想也是。”
  “我是来要新的注射剂的。”洛海说,“能麻烦您再帮我配一点吗?之前的快用完了。”
  “就用完了,这么快?”伊恩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之前和同事们聚会的时候,出现了一些……意外。”洛海说,“我加大了剂量,不然不能确保我的安全。”
  洛海实在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在他想的时候,他可以很会说话。
  在他搬出“安全”二字的时候,伊恩医生就没了辙,只能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去开冰箱门给他拿药。
  “悠着点,这些药可是限量供应的,你要是再加剂量,我可拿不出这么多给你。”
  洛海当然知道这话有八成是伊恩医生在吓唬他,所以只是轻笑了一声,坐在床上看着他配药。
  伊恩医生曾经当过军医,退伍后又在南特中心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但他自己的身体也不怎么好,最后被道尔检察长挖了过来,在检察院医务室里干个闲职。
  伊恩老先生见过的大场面,可能比整个检察院里的人加起来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待人格外宽厚善良,也从不对任何人带有色眼镜。
  “这种药政府每年会生产多少?”洛海垂眸看向那些小玻璃瓶。
  “不多,只有实验室里的一点。”伊恩一边配药一边说,“毕竟是还在开发中的药物,政府也不会投太多钱给这种边缘研究。”
  “有多少人能拿到这种药?”洛海问。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多。”伊恩用手指弹了弹瓶子,“南特确实有几个有钱有门路,又舍得冒险的Omega,但是像这样长期大量注射的,我敢保证全南特就你一个。哼,命都不要了,成天赶着去投胎。”
  “工作需要,我有什么办法。”洛海无奈地说。
  伊恩把注射剂一支支放进盒子里,再用塑料袋封上,递到洛海手里,比上次交给他时多了一盒,“行了,拿走吧。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自己注意着点自己的身体。我希望你以后来我这都是竖着进来,知道了吗?”
  即使是洛海也忍不住对这句话露出了一个微笑,“好。”
  拎着药走出医务室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夕阳从道路尽头斜斜地映着大地,给树梢染上一片金色。
  洛海拿出手机,才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一大堆短消息,无一例外全部是尤金发的。
  ——昨晚睡得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很忙?
  ——我今天给小提琴调了调音,音色更准了。唉,我应该昨天晚上拉曲子之前就干这事的,后悔了。
  ——我好无聊,我拉了一天的琴。帕西法太太上楼敲门,说我吵到她的狗了。她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我还没嫌她的狗天天吵我呢!
  ——你觉得我们能不能什么时候再合奏一遍那首曲子,让我录个视频?等我死了以后,就在我墓碑上刻个二维码,给过往的路人循环播放。
  洛海:“……”
  神经病。


第32章 蠢问题
  洛海还没看完所有的信息,就又有一条新的发了过来。
  ——你下班了没有?我给你做了桂花糕、桂花汤圆和桂花藕,要不你给我把脚环限制关了,我给你送检察院去算了。
  洛海的太阳穴冷不丁跳了一下,快速回复。
  ——想都别想。
  查封了尤金家里一大堆炸药的事刚在检察院里轰动传播,他就想跑来检察院送桂花糕。真不知道该说他胆子太大还是没长脑子。
  对面的回复很快发来。
  ——怎么这样,我做了一天好不容易弄好的,就想让你下班以后第一时间尝到嘛。
  ——不行。
  洛海斩钉截铁地回复。
  ——可是我已经拎着饭盒走到一百米边界了,你难道要我再拎着这些东西走回去吗?也太残忍了吧……
  这条消息后面还配了个小熊哭哭的委屈表情。
  洛海只觉得头又开始针扎似的疼。
  他关掉信息页面,一个电话给尤金拨了过去。
  “你在哪儿?”
  “小吃街和南特河的交界路口。”尤金的声音轻快又松弛,“你总算下班啦?今天很忙吗?”
  “托你的福,连口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洛海冷淡地说,“待在那别动,我去接你。”
  “谢谢老婆,老婆真好。”尤金用一种夸张的感叹语气说道,“忙了一整天还要专程来接我,我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洛海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没给他再说恶心话的机会。
  但尤金确实一直拎着那些吃的,乖乖地等在他脚环规定的范围边界。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外套,领口大大方方地敞着,露出分明的喉结和一截锁骨,牛仔裤将他的双腿包裹得很修长。夕阳远远打在他身上,挺翘的屁股圆得发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出来站街的牛郎。
  洛海把车停在路边。尤金喜气洋洋地拎着饭盒坐上副驾,一样样把食物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洛海腿上。
  “糯米糕,糯米汤圆,糯米糖藕,还都热乎着呢。”尤金又把餐具从袋子里拿出来,塞进洛海手里。
  洛海皱起眉,他不得不把座椅往后拉了一下,以免食物的汤汁溅到方向盘上,“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公寓里等我回去?非要拎着这些出来乱跑,再弄得我满车都是食物的味道?”
  “那又怎么了,我又没带榴莲来。”尤金摊手,“再说了,你解除一下脚环的限制不就好了,我直接去你办公室找你,也用不着你专门跑过来接我……”
  “然后让你被整个检察院追杀,再让我好不容易提升一点的同事地位一落千丈?”洛海讽刺道,“你是有多动症还是怎么着,我从检察院回公寓连十分钟都用不了,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尤金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我的时间不多了啊,洛海。临死前想尽量跟你多待一会儿很奇怪吗?”
  洛海打开饭盒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冷漠地开口,“别跟我来这一套,我是不会同情你的。你混到今天这个份上完全是咎由自取。”
  尤金笑了笑,表情依旧轻松愉快,“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格外珍惜啊。赶紧打开尝尝,告诉我哪个最好吃。”
  洛海打开饭盒,夹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然后是汤圆和糖藕。
  路灯昏黄的灯光撒在车窗上,洛海吃东西时很安静,连一点咀嚼声都听不见。尤金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直支着下巴专注地看他。
  “怎么样?”
  “都很好吃。”洛海点点头。
  “就这样?没有更多评价了?”尤金摆出一副夸张的受伤表情,“我可是忙活了一整天才做出这么几小份,做完就赶紧给你带过来,我自己都没来得及尝一口。”
  “你没尝也能怪到我头上?”洛海皱起眉,“现在尝不就好了,我又没吃完。”
  尤金立刻倾身凑到洛海面前,后者用勺子挖了一块桂花糕,正打算递到尤金嘴边的时候,那双薄唇却掠过了勺子,直直地封住了洛海的唇。
  一个深入缠绵,还带着一点狡黠的吻。
  那一小块桂花糕掉在了洛海的裤子上。
  炙热的温度通过双唇传递到洛海的每一寸神经,在狭窄的车内攀升扩散。这个吻不带欲望,却足够亲昵,像是要把他口腔里的每一寸都尝遍,把他的温度、他的味道深深刻印在灵魂里。
  当一只麻雀飞过车顶的时候,尤金终于缓缓放开洛海,琥珀色的眸子里透着恶作剧得逞般的满足,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很甜,确实挺好吃的。”
  洛海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你有时候真的很无聊。”
  说完这句话,洛海把掉在裤子上的那块桂花糕扔出窗外,盖上饭盒的盖子,重新挂档,“走了,回去了。”
  尤金笑着帮他把饭盒收好,看着他单手转动方向盘调头,骨节分明的五指映着路灯的微光,在不管哪个角度下都性感得要命。
  今天的天气很好,夜空很高很远,繁星密布。月亮像白玉一样干净,被群星簇拥着,安静地凝视着大地。
  通往公寓的必经之路上种着一排枫树,红色的落叶铺了一地,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艳。
  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拿出手机拍照。其中一个说了什么,另外两个迅速站到一棵枫树前,笑着摆出拍照的姿势,把青春、笑容和美食框在同一个取景框里。
  洛海放慢了车速,缓缓从几个女孩身边驶过,笑声透过窗缝短暂地传了进来。
  尤金微笑地看着那几个女孩,直到她们消失在视野边缘才忽然开口。
  “等我死了以后,你会想我吗,洛海?”
  “什么蠢问题。”洛海皱了皱眉。
  “人有时候就是想问一些蠢问题嘛。”尤金大大方方地摊开手掌,“要是一辈子都保持聪明的话是很累的,偶尔回答一些蠢问题也有利于身心健康。”
  在这类问题上,尤金永远都有数不尽的歪理,用正常逻辑根本辩不过他,洛海干脆放弃了。
  “我会想那个在孤儿院里照顾病人、帮女孩缝毛绒玩具的男孩。”洛海的目光望向前方,淡淡地说,“不会想那个制造爆炸和恐慌、杀死许多人的恐怖分子。”
  尤金轻笑了一声,“但你不能把事情这样非黑即白地分开,洛海检察官。那个细心的男孩是我,炸毁工厂的恐怖分子也是我。就像那个挨打无数次也要偷桂花的男孩是你,铁血无情把所有同胞推入地狱的人也是你。”
  “有什么好奇怪的?”洛海淡淡地说,“人都是会变的。”
  “我不这么觉得。”尤金的唇角仍然挂着笑意,“我觉得人不管怎么变化,有些东西是刻印在骨髓深处,永远不会变的。比如灵魂,比如信念。”
  洛海冷笑了一声,“如果你这么想,只能说明你是全世界最愚蠢的白痴。就是因为你抱着这么天真的幻想,才让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艾婶、米叔,当年孤儿院里的所有人,也是因为抱着那么天真的幻想,才会自食其果的。”
  说着,洛海看向尤金,目光冰冷而无情,“你也一样,尤金·奥荻斯。你很快也会步上他们的后尘,因为过度的天真和愚蠢而悲惨地死去。”
  尤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说得对,我都快死了,能不能申请每天多亲你两下啊?一个早安吻,一个晚安吻,反正对你来说也不麻烦,还有十五天行刑,今天算半天,也就是亲个29次……”
  洛海:“……”
  简直是对牛弹琴。
  偏偏尤金还殷勤地往他身边凑,“怎么样,行不行?对你又没什么损失,区区亲29次嘴——”
  “不行!”洛海受不了地说。
  尤金叹了口气,“唉,我都快死了你也不肯答应我最后的遗愿。我的遗嘱上不会有你的名字了,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谁在乎你那些来路不明的黑钱!
  洛海觉得自己十几年来几近完美的情绪控制每当遇到尤金就开始崩坏,每次要忍着不把拳头揍上那张花枝招展的脸都要付出他整个职业生涯中培育出的全部忍耐力。
  “哎呀,别生气了,我开玩笑的嘛。”尤金笑着凑近他,“你介不介意在这里停一下车?”
  “又干什么?”洛海的耐心已经快要被消磨干净了,他不能保证下一秒会不会把档位掰断插进尤金的脑袋里。
  “这棵枫树很漂亮,你看到没?”尤金摇下车窗,指了指路灯旁一棵高大的枫树,“在我死之前留张照片吧。你总不能真只记得那个跟屁虫小胖墩,而忘了如今这么潇洒英俊的金发美男吧?”


第33章 “丢人现眼。”
  说实话,洛海很想拒绝他,直接开车回家睡觉。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对尤金这套小孩子讨糖果一样的话术有什么反应,但当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我死之前”几个字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触动。
  如果一切顺利,尤金就会在十五天以后被执行死刑。
  如果不顺利……
  洛海掐断了这个念头。
  但无论如何,留一张照片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他把车停在路边,熄火下车。除了那几个女孩之外,附近还有一些人在拍照,有学生,有上班族,还有上了年纪的阿姨,笑声被风带过来,传进他们的耳朵。
  他和尤金并肩往前走,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或许成了一些人照片里的背景。
  “这里怎么样?”尤金靠在那棵大枫树的树干上,抱起双臂摆了个Pose,“能同时拍到枫叶和夕阳,还能避开大部分阿姨。”
  “随便你。”洛海举起手机。
  “哎哎,你干嘛呢?”尤金在镜头对面喊道。
  “给你拍照。”洛海放下手机看着他。
  “拜托,来都来了,当然是要拍合照了!”尤金简直搞不懂洛海脑袋里在想什么。
  洛海抿了抿下唇,“我不想——”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尤金一把拽住他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洛海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还没等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尤金给揽住了。
  不仅如此,用来拍照的手机也被尤金灵巧地夺走,伸直手臂高举在前方,“我手比你长,让我来。笑一个~”
  洛海的嘴角扯了一下,配合他紧锁的眉头,露出的表情简直能吓哭小孩子。
  “洛海。”尤金放下手机,不满地看向旁边的人。
  “我说了我不想拍。”洛海烦躁地说。
  他这辈子拍过的照片屈指可数。
  一是在孤儿院里和所有小孩一起拍的集体照,那张照片想必已经与孤儿院一起在那场大火里变成了灰烬。二是入职检察院以后拍的证件照和工作照,而所有这些照片都不需要他笑。
  但尤金很有耐心,“那算了,不笑就不笑,咱们可以换个别的。”
  说着,他靠得离洛海更近,几乎是半个身子挤在他的身上,没拿手机的那只手伸到洛海脑袋后面,比了个大大的“V”字。
  “你也在我后面比个V。”尤金调整摄像头的位置,“快点。”
  洛海瞪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拒绝,“不!”
  “哎呀,配合一下嘛。”尤金催促道,“你又不肯笑,又不肯摆姿势,那让我怎么拍这个照片嘛。”
  洛海抗拒着,还想继续僵持。但他们刚才的争执已经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更别说他们占据着最好的拍照位置之一,越来越多的人在旁边等着他们拍完。
  洛海挣扎了最后三秒,最后还是抬起手,认命地在尤金脑袋后面比了个V。
  尤金笑着按下了快门,就在洛海松了口气,打算走开的时候,肩膀突然猝不及防地被揽住。
  尤金凑近洛海,忽然快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一只手就按下了快门。
  “好,拍完了。”尤金笑嘻嘻地把手机还给洛海,“记得回去以后给我发一份。”
  “你——”洛海憋着股气无法发作,只能先给还要拍照的人把位置让开。
  几个女孩子全程围观了他们拍照的过程,这会儿正一边用余光偷看他们一边笑。
  洛海受不了地扯过尤金的胳膊,一路把他拽回车上。
  这人坐上座位以后还不老实,露出夸张的委屈表情,“干什么啊,你弄得人家好痛。”
  “回去了。”洛海发动汽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丢人现眼。”
  尤金乐得趴下,看着洛海同那双好看的手转动方向盘,顺着小路朝公寓的方向驶去。
  晚饭照旧是尤金做,在捣鼓了一天的桂花以后,他居然还有精力准备两荤两素,四菜一汤。
  似乎不论是死亡还是逼近的威胁,无论什么都影响不了尤金·奥狄斯的心情,他依旧像个没心没肺的大金毛,致力于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让他的检察官室友再多长十斤肉。
  “做糖醋排骨的诀窍是掌握好糖和醋的比例,不能多也不能少。”尤金把排骨夹到洛海的碗里,“而且炸排骨时的油温必须适中,保证外酥里嫩。新手特别容易在油温上犯错误,外面都炸糊了里面还带血……”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洛海把他的筷子推开,他已经开始觉得撑了,再吃下去非得消化不良,“我又不会做饭。”
  “你可以学啊,又不难的。”尤金说,“这样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可以自己做好吃的。”
  “……”洛海把那块排骨扔回盘子里,“我想吃什么都能在外面买到,遇见你之前我也没饿死。”
  “可是外面卖的那些吃的都没有我做的健康,也没有我做的好吃。”尤金耸了耸肩,“不是吗?”
  洛海无法反驳这一点。
  等尤金离开以后,他或许真的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适应只吃快餐和外卖的日子。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冲撞,混合着烦躁、抗拒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就在这个时候,洛海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从餐桌旁站起身,“我接个电话。你收拾吧,我已经吃完了。”
  “行吧行吧,饭是我做,碗也是我刷。”尤金扁扁嘴,夸张地叹了口气,“检察官大人不管在哪都只出一张嘴就好——”
  “少蹬鼻子上脸,我家有洗碗机。”洛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过身,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卧室走。
  尤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着洛海的背影走进卧室,卧室门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视线里关上。
  -
  “进展怎么样?”洛海在床头坐下,单刀直入地询问。
  “挺顺利的。”科林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把画像发给院里以后,很快就查到了那两个Omega的姓名和身份,连住址都一并查清了。结果真是让人吃惊,那两个Omega都是二十年前就被标记了的,有家庭也有孩子,而且连续两年都在社区评选的优秀Omega名单上,和周围邻居的关系也特别好,真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也是光翼会的成员……”
  “继续说。”洛海说。
  “那两个Omega一个叫阿兰,一个叫丹丹,都是女性。”科林说道,“他们每天的日常生活流程都很固定,早上早起做早饭,照顾家里的小孩,再送她们的Alpha去上班……”
  “说重点。”洛海头疼地说。
  “咳咳,重点是,每天早上做完早饭以后,她们都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是空白的。”科林说,“她们对家人的说法是出门遛弯,但并没有任何邻居在这个时间段里见过她们。所以我悄悄地跟踪调查了一下,发现她们每天这个时间段都会去南特广场,然后消失在喷泉附近的建筑群里。”
  洛海皱起眉头,“什么叫‘消失’在建筑群里?你没有继续跟踪下去吗?”
  “我跟踪了!”科林争辩道,“我一刻不停地把视线放在她们两个身上,但一个举广告牌的人突然跑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她们就消失了。”
  洛海叹了口气,“那个举广告牌的也是他们的人。你被发现了。”
  “是、是这样吗?”科林的声音立刻变得局促起来,“对不起,洛海先生,是我的疏忽……”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跟踪技巧已经很优秀了。只能说这些光翼会成员都非常警觉,且个个都拥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洛海平静地说,“至少你摸清了他们碰头的地方在南特广场,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科林担忧地问,“既然您说他们已经发现了我,我们是不是该趁他们跑路之前抢先出手,封锁整个南特广场彻底盘查,这样不论他们躲在哪都能直接揪出来。”
  洛海叹了口气,“科林,我再说一遍,我们调查光翼会的目的不是把光翼会成员抓出来吊死。光翼会是一个反抗组织,不是一支军队,构成这个组织的核心是这些人所信奉的精神和思想。彻底盘查或许能抓住一些成员,把他们枪毙,但他们也会有足够的时间销毁信息和证据,我们所得到的就只有一大堆冷冰冰的尸体。这么做光翼会或许会沉寂一段时间,但只要有机会韬光养晦,他们迟早会以更狡猾、更极端的方式重新冒头。”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科林的声音才传来,“您说得对……我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可是现在我已经暴露了,要怎么才能继续调查下去……”
  “他们只是发现了你在跟踪,并不意味着你就‘暴露’了。你又没有穿着检察院的制服,举着‘我是洛海检察官助理’的牌子。”洛海说,“南特的势力很复杂,并不只有检察院会跟踪他们。而且你也没有看到他们最后去了哪里,我不认为短时间内他们会因此改变计划,或搬离据点。”
  “那您的想法是?”科林问。
  “应该继续跟踪。”洛海沉稳地给出答案,“我去。”


第34章 “算约会吗?”
  “您亲自去?”科林吃了一惊,“为什么不让院里其他人去?”
  “我不信任他们。”洛海低声说,“院里那些检察官满脑子想的都是升职加薪,眼前的功勋比放长线钓大鱼重要多了。让他们去跟踪,只会发展成打草惊蛇。现在这个线索很重要,我绝对不会冒险交给别人。”
  “但是……洛海先生,尤金·奥荻斯就住在您家里。”科林担忧道,“如果您这个时候去调查光翼会的事,他真的不会察觉到不对劲吗?”
  洛海没有说话。
  科林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这么多天以来,尤金对他的作息时间和生活节奏已经非常熟悉。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对于这些细节,尤金比科林还要更了解。
  他确实可以撒个谎说自己在加班,但尤金同样了解他最近的工作状态,知道他最繁忙的阶段已经过去。
  当然,尤金不知道他在检察院工作的具体内容,一个小小的加班说辞不一定就会让他产生怀疑,但洛海不想冒这个险。
  在经历了漫长的调查无果以后,这条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非常珍贵,经不起一点波浪,必须小心对待。
  沉默了大约两分钟以后,洛海重新开口,“我会带他一起去。”
  “什么?”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差点让科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南特广场是商业区,附近都是吃喝玩乐的场所,我可以挑一天周末跟他一起去逛街,然后趁这个机会跟踪调查。”洛海冷静地说,“一方面只要我跟他在一起,他就不会有任何怀疑。另一方面,两个人搭伴一起逛街比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闲晃要不可疑多了。”
  “但是、但是,跟您一起逛街的那个人就是您要调查的组织头目啊!”科林结结巴巴地说,“如果那几个Omega看到他怎么办?如果他趁这个机会偷偷跟他们传递情报怎么办?”
  “不会的,尤金·奥荻斯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非常谨慎。”洛海淡淡地说,“如果我想方设法瞒着他,他会抓住每一个细节来怀疑我;但如果我大大方方地带他去南特广场,他反而会认定我不知道这里与光翼会有关,因此小心谨慎、避免在我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科林深吸了一口气,“这……简直太冒险了……”
  洛海轻笑了一声,“相信我的判断,我太了解他了。”
  科林停顿了两秒钟,“洛海先生,您以前跟他的关系真的很亲密,是不是?”
  洛海仰起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是。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要把自己曾经的好朋友送向绝路一定很不好受。”科林低声说道。
  “不好受。”洛海安静了几秒,然后说,“很痛苦。我看到他的每一秒,都像有火焰在燃烧心脏。直到我的心被彻底烧成灰烬之前,都不会停止。”
  就在这时,卧室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洛海眼疾手快地迅速挂断了电话。下一秒,尤金的脑袋就从门外探了进来,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我切了西瓜,要不要吃?”尤金眨了眨眼。
  “……”洛海看着他,“当我说‘进我房间要敲门’的时候,不是说你敲完门以后就可以直接闯进来了。”
  “我没闯进来啊。”尤金理所当然地说,“我只探了个脑袋,要是你没穿衣服我保证可以马上缩回去。”
  洛海的头疼起来,有种想拿起手边的台灯直接朝那张嬉皮笑脸的表情砸过去的冲动。
  “所以你到底吃不吃西瓜?”尤金又问了一遍,“对门王阿姨送的,说是她自己在阳台上种的,我尝了还挺好吃的。”
  “……不吃。”洛海说。
  “那橘子呢?”尤金变戏法一样从睡袍口袋里掏了个橘子出来,“有点酸,但是味道挺好的——”
  “不吃。”洛海说。
  “那苹——”
  “不吃。”洛海不等他发出第三个音就打断他。
  尤金啧了一声,只得悻悻地把橘子和苹果装回睡袍里,“行吧,那你睡吧,但明天你要是想吃可别怪我都吃完了。”
  ……一晚上吃一个西瓜一个苹果加一个橘子,他是什么品种的猪?
  尤金像只沮丧的小狗一样慢慢把脑袋退出门外,就在卧室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洛海出声叫住了他。
  “尤金。”
  “怎么?”尤金立刻打开门,这次探进了大半个身子。
  “这周末我打算挑一天时间去买件衣服,你想跟我一起去吗?”洛海问。
  尤金愣了一下,“你怎么突然想着买衣服了?”
  “不是突然想,是你把我常穿的那件外套用来裹鸽子了,还记得吗?”洛海冷淡地说。
  尤金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哦。等下,你难道除了那件外套就没有别的外套可穿了吗?”
  “有,但是都没那件舒服。”洛海说,“那件是纯羊毛的,我从刚入职检察院的时候一直穿到现在。我真心希望你下次再干类似的事情之前先问问我的意见。”
  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又让尤金想起什么来了,他扶着门框笑个不停,“行吧,确实是我的问题……你打算去哪儿买?”
  “南特广场。”洛海平静地说。
  尤金的笑容没什么变化,“去那么远?你这么嫌麻烦的人,居然不在楼下步行街买?”
  “广场那边的店子衣服质量更好,也更耐穿,被鸽子污染的那件外套就是在那边买的。”洛海看向他,“你要跟我一起吗?”
  尤金挑起眉,抱起双臂,“头一次见你这么主动邀请我一起出门,该不会有什么诈吧?”
  “你不想去就算了。”洛海简洁地说,“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
  “我没说不想啊。”尤金不但没关门,还撑在门把手上,探进房间更多,“就是想确认一下——这算是约会吗?”
  洛海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了一丝震惊,“不是!”
  “真的不是?”尤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主动邀请我逛街,去著名的情侣圣地,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具备了约会的一切要素吧?”
  “不是!”洛海忍无可忍地说,“不过是看你没几天活头了,同情你一下而已,别跟我蹬鼻子上脸。”
  “哎呀,别生气别生气。”尤金赶紧顺毛捋,“周末什么时候?周六还是周日,上午还是下午?”
  “周日上午吧,周六我要睡觉。”洛海按着太阳穴说,“广场那边不好停车,我们得早点出发,如果七点多就到的话可能还有空车位。”
  尤金打了个响指,轻佻地敬了个礼,“没有问题,属下随时待命。”
  洛海实在是懒得理他这套,摆摆手示意这段对话到此结束。
  尤金带着他那贱兮兮的笑容,握着门把手缓慢地退出房间,就在房门还剩一条缝的时候,他又突然猛地探头进来,“还有,这就是约会。”
  说完这句话,不等洛海有时间反应,他就迅速关上门,小孩子似的逃跑了。
  洛海哭笑不得,重新靠回床头,手机的屏幕还没熄灭,显示着刚才与科林的通话时长。
  他滑开屏幕,点击返回,然后界面停在了之前拍摄的照片上。
  一张是那个蠢得要命的互相比V字的合照,尤金在镜头前笑得像个智障,而他板着一张脸,和检察官证件照上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另一张则是尤金的偷拍,画面模糊又可笑,对焦也没对上。尤金亲过来的嘴唇全是重影,而他震惊的表情跟后面的路灯融为一体,像极了网上流行的某种表情包。
  洛海无奈地看着这张照片,手指下意识滑到删除键的上方,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夜色安静,只有帕西法太太的狗在楼下叫个不停。洛海能听见尤金在外面收拾餐厅的声音,盘子碗筷碰撞在一起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然后是水流声,夹杂着一点若隐若现的轻声哼唱。
  洛海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把手机屏幕熄灭放在床头,最终还是没有删除那张照片。


第35章 “主人。”
  今天的天气很好,清晨一睁开眼,洛海就感觉到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进卧室。
  他眯起眼,抬起胳膊挡住略微刺眼的朝阳。就在他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的胳膊肘碰到了某个床上不该有的东西。
  某个金毛、卷发的大只东西就沉甸甸地躺在他身边,一只腿大大咧咧地朝外支楞着,膝盖在床边缘晃来晃去。
  察觉到洛海的目光之后,尤金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转过头,“早上好啊。”
  “……”洛海平静地看着他,“你房间窗户又漏风了?”
  “可不是嘛。”尤金嬉皮笑脸地翻了个身,趴在床头支着下巴,“昨晚上往屋子里呼呼地进风,冻死我了。”
  “……”洛海实在不想跟这个犯蠢的大号金毛一般见识,伸手把被子从他屁股底下拽出来。后者猝不及防被扯了个趔趄,重心一个不稳摔在地板上,露出只穿了一条大裤衩的大白腿。
  尤金发出一声痛呼,揉着被撞的后脑,看向头顶的天花板,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卧室的主人不紧不慢地叠好被子,把床铺打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尤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洛海。冰山检察官的双手修长,骨节分明,常年握笔的位置生出一小块薄茧,在他撩起衬衫衣摆时格外明显。
  洛海的身材匀称,皮肤苍白,在衬衫布料下,肌肉的纹理若隐若现。那双手从最下面的扣子一颗颗扣上去,最后停在喉结正下方。
  然后他微微抬头,露出整个脖颈,把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也系上,又用手指理了理板正的衣领。
  尤金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感觉他很有必要立刻去一趟厕所。
  等洛海把所有的衣服都穿戴完毕,尤金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洛海随手抄起床上的一个抱枕朝尤金砸过去,正中他精神抖擞的下半身。
  “你平时要是有你的小兄弟一半精神就好了。”洛海嘲讽道,“需不需要我给你们俩留一会儿独处时间?”
  “不用,我只要等会上个时间长一点的厕所就行了。”尤金恬不知耻地看向洛海,“不过既然你这么贴心,我能不能带一件你的内裤进去?”
  洛海的脸色由青变白,最后砰的一声把卧室门甩上了。
  尤金大笑着躺回地板上。第不知道多少届不要脸大赛上,尤金选手再度获得了优胜。照这个趋势下去,洛海选手怕是一次都赢不回来。
  当尤金上完那个很长时间的厕所出来以后,洛海正坐在餐桌前吃他做好的通心粉。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洛海抬起头。
  “早上六点多吧。”尤金耸了耸肩。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早上六点多起床做完了通心粉,又偷偷溜进我房间躺到我床上去?”洛海耐着性子问。
  “对啊。”尤金笑眯眯地说,“谁叫你睡着的样子太可爱、太有诱惑力了。”
  “……”洛海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是已经被逮捕了,我至少能找出十几条起诉你的罪行。非法入侵、欺瞒检察官、试图做伪证、还有猥亵公务人员……”
  “但你还是在吃我做的通心粉。”尤金支着下巴看他。
  “公务人员不得浪费粮食。”洛海眼都不眨一下地说道,“这也是写在检察官手册里的内容。”
  尤金乐不可支地趴在桌上,直到洛海把他的领子从通心粉盘子里拽出来才知道收敛。
  出发前,洛海照例把尤金的脚环从限制模式改成随行模式。随着一声轻响,脚环上的绿灯变成了黄灯。
  “不得携带武器、别搞任何小动作,不得远离我三米以上,否则脚环就会放电,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洛海淡淡地说。
  尤金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意味不明,“放心吧,主人。我会当一只非常乖、非常听话的狗狗的。”
  当尤金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出“主人”两个字的时候,一阵莫名的战栗穿过洛海的胸口。
  他强压下这阵莫名的冲动,冷着脸,把外套丢给了尤金。
  -
  南特广场在离检察院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开车要用十分钟左右,是南特城最具代表性的地标,也是整片南方区域最大的广场。
  广场中心有一座巨大的喷泉,喷泉的中心伫立着有几百年历史的财富女神雕像,金色的胴体与拥抱的姿态,象征全世界的财富终将聚集在这里。
  附近的建筑物大多历史悠久,出自著名设计师之手,曾有一些毁于五十多年前的大灾难,到了今天仍然能看得出修补的痕迹。
  但如今,这些富有历史与宗教刻印的建筑都成了现代商业的载体。古老的房梁下卖的是咖啡和奶茶,覆着青苔的砖瓦上压着游戏机与冰激凌桶。
  洛海和尤金走过广场时,几只鸽子被惊起,不一会儿又落回原处,咕咕地追着他们,看能不能要到一点口粮。
  尤金饶有兴趣地伸手想逗,又被冷着脸的洛海一把扯了回来。
  “干什么,你害怕也就算了,还不许别人摸?”尤金不满地说。
  “你知不知道鸽子是二十多种致命疾病的宿主?”洛海皱着眉说道。
  “……”尤金啧了一声,站直身体,“也就只有你这么不可爱的人,才会在面对这么可爱的生物时想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可爱不应该是评判动物饲养的标准,安全才是。”洛海冷漠地说,“要我说,人流密集的商业区就不该养这种危险又麻烦的动物。”
  “但是情侣和小孩子都很喜欢啊。”尤金用一根手指戳着洛海的肩膀,“只有你这种扫兴鬼才讨厌。”
  广场上的情侣确实很多。
  有喂鸽子的、有跟鸽子一起拍照的、有手挽着手买小吃的、也有带孩子一起逛街的……放眼望去,广场上净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间或夹杂着小孩子的笑闹,着实不愧有“情侣圣地”之称。
  尤金今天穿了一件休闲夹克和一条宽松的运动裤,脚踝上的脚环被他裤子的布料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完美融入了人群,没人会知道尤金是一个重度监管下的危险恐怖分子、一个只剩十几天活头的死囚犯,也没人会知道走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他的朋友或伴侣,而是不久后就负责将他送上刑场的检察官。
  “所以,想好在哪家店买衣服了吗?”尤金把手揣进口袋里,懒洋洋地看向洛海。
  “不着急,这边的服装店很多,可以慢慢逛。”洛海说,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整个广场。
  把据点选在南特广场附近确实是一个大胆又巧妙的选择。这附近有许多老建筑,不一定哪座建筑就带着逃生通道或密室。又是商业区,人流量大,碰头时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还更容易甩掉别有用意的跟踪者。
  洛海绝不相信光翼会现在的行动没有尤金的参与,光是据点的选址就是他熟悉的尤金风格。
  但这些天里,尤金一直处于24小时全天候监视里。他是怎么跟其他成员取得联络的呢?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洛海淡淡地问,“可以顺便逛逛。”
  “有啊!”尤金一听这话,立刻兴奋起来,“广场这边我还没怎么来过呢,听说这边有好多别处买不到的小吃,什么生巧冰激凌啦,爆汁水果糖啦……”
  洛海忍不住对尤金投去鄙夷的目光,“你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来这边,结果就只想着吃小吃?”
  “那不然我还能想什么?”尤金理直气壮地说,“我都只剩下十几天活头了,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在这里买上一本好书,配上咖啡阅读人生方向?”
  洛海叹了口气。
  “走吧,既然你不着急,就先陪我买吃的。你也该享受享受生活了,别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比我这个没几天活头的人都丧气。”尤金笑着拉住洛海的手,把他往前拽。
  这一刻,一股细小的电流顺着洛海的掌心扩散。
  尤金牵起他手的动作实在太自然了,仿佛他们理应就该这样做。
  洛海猝不及防地被他拽了两下,只得加快脚步跟上。怕他在人流里跟不上,尤金又反手扣住洛海的手,五指扣着他的五指,不给他留一点缝隙或挣扎的机会。
  “老板,两个生巧冰激凌。”尤金一路拉着他挤出人群,在一家甜品店门口停下,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冲店老板伸出两根手指。
  样子蠢得比上次拍照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他死活不肯松手,洛海真的很想离他远点,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洛海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尤金那头金色卷毛下面都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露出这么愚蠢的笑容?
  既然他还愿意露出这么愚蠢的笑容,为什么非要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距离一切结束还有多久?
  他还能再见到多少次这样愚蠢的笑容?
  冰激凌很快打好,尤金愉快地接过两个冰激凌。
  洛海下意识伸手去接,尤金却把手往后一缩,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张嘴。”
  或许是鬼迷心窍,洛海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尤金把冰激凌凑到他嘴边,洛海的舌尖尝到了冰凉的甜味与巧克力的香浓。
  “好吃吗?”尤金露出微笑。
  “还行吧。”洛海低声说。
  和你那蠢狗般的笑容一样。


第36章 上哪找这么好的男朋友
  吃完冰激凌,尤金又拉着洛海把附近的小吃甜点逛了一个遍。
  会在嘴里爆汁的水果糖、鲜香冒油的蟹黄包、包装精美的酒心巧克力、花了不少钱但味道意味不明的分子料理……
  等他们手里拿着的食物足以让整个广场的小孩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时,尤金又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游戏厅。
  七彩闪烁的灯光和夸张的游戏音效吸引了很多小孩子围在附近,显然也包括了他身边这个大了好几号的小孩。
  在尤金转过头用期待的目光看他的时候,洛海感到自己的头又疼起来了。
  “别告诉我你这个年龄了还想——”
  洛海的话还没说完,尤金就激动地伸出手,指着电玩城门口一个标志性的大娃娃机,“洛海,我想玩那个!”
  他的声音清脆有力,让洛海恨不得马上捂住他的嘴把他埋进地里。
  但是不行,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突然出现一具尸体会引起民众恐慌。
  “你幼不幼稚?”洛海受不了地说。
  “有什么关系嘛,我都没几天活头了,你就迁就一下呗。”
  尤金把一杯没喝完的奶茶往洛海怀里一塞,兴冲冲地朝电玩城跑去。
  “哎!”洛海心里一紧,既怕尤金会趁机做什么小动作,又怕这个蠢货是真把脚环给忘了,赶紧追上去跟在他身边。
  电玩城门口立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娃娃机,一个小男孩躺在其中一个娃娃机面前又哭又闹,他的父母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
  “我要这个——!”
  “哎呀,乖,妈妈回去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还不行吗?”
  “不嘛不嘛,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洛海眼睁睁地看着尤金兴冲冲地跑过来,直接无视了在旁边哭喊的男孩与纠结的父母,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这台娃娃机。
  男孩和父母都愣了一下,接着男孩哭得更厉害了,不是刚才那种撒娇的哭,而是充满了真正的悲伤。
  而夺人所好的始作俑者则大大方方地朝洛海伸出手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洛海,硬币。”
  此时此刻,洛海忽然觉得自己跟旁边那两个带孩子的父母没有多大区别。
  这个娃娃机里的娃娃是一只巨大的毛绒羊驼,耳朵用一根线吊在娃娃机里,投币后要选时机让刀片割断线绳,娃娃就会从机器里掉出来。
  尤金兴致勃勃地一连往里面投了十几枚硬币,结果刀片连线绳的边都没碰到过一次。
  小男孩哭哭啼啼地被父母连哄带骗地拽走了,尤金还在瞪着斗鸡眼与里面的刀片和线绳做搏斗。
  看着小盒里的硬币越来越少,洛海忍不住开口嘲讽,“你要是以拿别人的钱打水漂为乐,还不如改行当理财顾问,至少还能听一声‘谢谢’。”
  “嘿!”尤金不满地从娃娃机前抬起头,“这东西很难的好不好?我玩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没剪出来过,不信你试试!”
  “我对小孩子的玩具没兴趣。”洛海简洁地说。
  “哦,所以你连小孩子的玩具都不敢挑战?”尤金抱起双臂,挑衅地看着他,“是怕玩不过我吗?”
  洛海明知道这个幼稚的混蛋只是在用幼稚的激将法,但从小到大一直扎根在他心里的好胜心还是冒了出来。
  “给我。”洛海拿过尤金的硬币盒,投了两枚硬币进去,然后专注地盯着刀片的距离,然后啪地一下按下按钮。
  洛海对自己的动态视力和距离判断很有自信,这些都是他当检察官时的必考科目。
  然而他明明确定自己看得很准,刀片走过来时依然连线的边都没有擦到。
  尤金毫不掩饰地大笑出声,拍了拍洛海的肩膀,“我怎么说的来着?”
  洛海没说话,又拿了两个硬币丢进去,这次比上次还要认真,然而结果是一样的,那根线永远都离刀片有那么一小段距离,正好不会被碰到。
  尤金幸灾乐祸地在一边看着,尽管洛海一言不发,但他已经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属于少年洛海的执拗。
  就像当年无数次挨训、挨打也要翻墙偷一包桂花回来的男孩一样,尤金知道他今天要是不把这个娃娃机搞定,是绝不会放弃了。
  在第三次尝试失败以后,洛海忽然后退一步,把装硬币的盒子交给尤金,“你来一次。”
  尤金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接过盒子,把硬币投了进去。
  在尤金操控机器的时候,洛海绕到机器侧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刀片的运行轨迹。这一次自然还是没能剪到,但当刀片恢复原位以后,洛海走回机器面前,又拿了两个硬币。
  “我知道了。”洛海把硬币投进去。
  尤金挑起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洛海已经启动了机器。
  他的操作看上去跟前几次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按钮按下之后,尤金还没反应过来,刀片已经干脆利落地割断了线绳,巨大的羊驼玩偶啪的一下从洞口里掉出来,机器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引得周围所有人都往这边看,小孩子们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尤金的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发出声音,“卧槽?”
  洛海弯下腰把那只巨大的羊驼从机器里拽出来,扔进尤金怀里,“给。”
  “不是……你……这,你他妈是怎么做到的?”尤金脸上的震惊还没有平复。
  “观察而已。”洛海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轻笑,“这个机器的刀片即便你完全瞄准好位置,也会在移过来的时候故意往前冲一段距离,所以无论你怎么瞄准,不到它设定的概率都是不会把线割断的。但是这段距离刚好可以利用。”
  说着洛海伸出手,隔着玻璃指了指刀片左侧的位置,“只要瞄准的时候让线对准这个位置,那么刀片冲过来的时候线就会卡进刀片后面的凹槽,这样刀片在退回的时候,反而会因为勾住线绳,一下子就能割开。”
  尤金听得目瞪口呆,“……你真的是第一次玩这个?”
  “废话。”洛海蹙了蹙眉,“我怎么可能对这种孩子气的东西感兴趣,我——”
  不等洛海说完话,尤金已经一手抱着羊驼,一手拉住洛海的手把他往其它娃娃机拽去,“你这天赋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抓!给我狠狠地抓!”
  ……
  半小时以后,两个人抱着满满一怀的娃娃,在一片小孩子此起彼伏的“哇”声中,朝柜台走去。
  就连柜台前的小姐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战利品”,一边替他们找手提袋,一边发出惊叹的声音,“天呐,这么多娃娃,全是你男朋友抓给你的?”
  洛海动了动嘴唇刚想反驳,尤金就嬉皮笑脸地接上了话,“是啊,厉害吧?全是他一个人抓出来的,钱也都都是他掏的。”
  柜台小姐姐一边笑一边感叹,“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那是。”尤金把胳膊撑在柜台上,神秘兮兮地身体前倾,“我追他追了十五年呢,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现在他不光走哪都带着我,还没让我花过一分钱,上哪找这么好的男朋友,你说是不是?”
  “行了。”洛海皱着眉打断尤金,免得他再讲出更多离谱的发言,“把这些装起来赶紧走了。”
  小姐姐咯咯地笑个不停,把塞满了娃娃的手提袋交给他们以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去,“对了,看你们这么恩爱,再送你们一个纪念品吧!”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支包好的玫瑰花递给尤金,“祝你们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谢谢谢谢,也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一天比一天漂亮!”尤金从善如流地接过来,说吉祥话比喝水还自然,逗得小姑娘脸红地摆手。
  洛海站在旁边,装作漫不经心地扫视四周,然而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景象。
  他的运气并不算好,从他们来到广场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他不仅没看见科林查出的那两个Omega的踪影,也没发现任何有可能被当作据点的地方。
  并且无论是小吃街,还是电玩城,他们走过的这几个地方位置都很偏僻,很难全览整个广场。要说这不是尤金故意的,那未免也太巧合了。
  但洛海也不能简单粗暴地拒绝,再把他领到开阔地带。他宁愿过几天再找机会,也不能冒险被尤金察觉自己的怀疑。
  或许今天就只能这样了。往好处想,至少考察了广场附近的建筑,排除了几个不可能的方向。
  “给你。”
  尤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把洛海的意识拉回现实。他转过头,看到尤金的手上正拿着柜台小姐姐送的那支玫瑰。
  “你自己留着吧。”洛海淡淡地说,“是你非要来抓娃娃的。”
  “那可不行。玫瑰这东西,只有送人才有意义。”尤金理所当然地抓起洛海的手,把玫瑰塞进他手心,又轻轻拢上了他的手指,“送给你。”
  指尖相撞带来的温暖让洛海失神了片刻,他沉默地看向手里的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阳光下透着艳红的色彩。
  不是他喜欢的花,不是他喜欢的颜色,更不是他喜欢的意义。
  他与尤金之间没有承诺,不该有感情,这也不是一场真的约会。
  他们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送得出玫瑰的关系。
  洛海抬起手,刚想把花还回去,动作却突然顿住了。就在这一刹那,一个人影掠过了他的眼角。


第37章 “不脱衣服吗?”
  那是一个穿着棕色套装、拎着编织包的中年女性,她戴着一顶宽檐帽,行迹匆匆地穿过人流,不起眼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任何地方。
  但洛海不会认错,他已经看了许多遍科林的报告,哪怕只是余光一撇,他也可以断定。
  这个女人就是他要找的两个Omega之一,名字叫阿兰的那个。
  洛海平静地把玫瑰放进手提袋里,让它与那几个娃娃靠在一起,同时趁低头的时间,看到了女人脚步的方向。
  广场的东南方向,是卖服装的区域。
  “你玩够了没有?”洛海神色自如地抬起头看向尤金,“来了一个多小时了,不是在给你买吃的就是在帮你抓娃娃。你打算什么时候陪我去买衣服?”
  尤金竟然愣了一下,抱起双臂,“对哦,你来这边是要买衣服的哈。”
  “……”
  这人忘得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得洛海实在很想把那只羊驼按在他脸上。
  洛海转身就走,距离马上要超过三米的时候尤金才急急忙忙追上来,讨好地搂住他的胳膊,“哎呀别生气别生气,你要买什么样的衣服?风衣、大衣、冲锋衣、休闲服?我知道这边有几家店的男装风评不错,我以前在曼塔网络上班的时候,有个经理就很喜欢这边一家店的休闲服……”
  “西装。”洛海冷漠地说,一边加快脚步,保持着让那个叫阿兰的Omega堪堪保留在自己视野边缘,又不至于让尤金注意到她的速度。
  “还是西装?”尤金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衣柜里除了西装就没几件别的衣服了好不好?干嘛还要买西装?”
  “我说了,检察官有着装要求。我能穿西装以外衣服的场合并不多。”洛海简洁地说。
  “跟我一起出来的时候可以啊!”尤金理所当然地说,“像今天这样买买东西,逛逛街什么的……”
  “十几天以后再把那件衣服盖你身上跟你一起陪葬?”洛海看着他。
  ……这话说得可实在有点过分了。尤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成一个假笑。
  “行,西装就西装。也别买太贵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命穿到换下一件的时候呢。”
  洛海勾起唇,发出一声轻笑了,精致的眉眼轻弯,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更加柔和好看。
  尤金是真搞不懂洛海的品味。
  有时候一点小玩笑会让他突然垮起一张小猫批脸,有时候他却会对这种地狱笑话接受度良好。
  -
  服装区很大,覆盖了整整两层商场,好在视野也足够宽广,并没有给人太多藏身空间。
  洛海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两旁的衣架上,扮演着挑选衣服的买家,但余光始终落在远处的Omega身上。
  叫阿兰的Omega在一家女装店前停下了脚步,但她既不看衣服,也不与服务员攀谈,而是径直走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比起购物更像是在等人。
  不久后,一个年轻男性走了过去,阿兰从座位上站起,开始笑着和他搭话。
  然而相隔的距离太远,什么都听不见。洛海既无法判断他的性别,也无法判断他的身份。
  这个人是Beta还是Omega?是商场的店员,还是来跟阿兰接头的光翼会成员?
  除非冒险再靠近一点,否则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然而洛海才刚往前踏出一步,就被身后的尤金叫住了。
  “你要去哪?”尤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要买的西装都在这一片,前面就是女装区了。还是说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癖好?”
  “……”洛海平静地转过身,“是么?我不熟悉这边商场的结构。你说你很少来,倒是比我还清楚哪个区域卖什么衣服。”
  尤金耸了耸肩,眼睛里依然带着笑意,“但我以前有个特别喜欢在这买衣服的领导啊,他总喜欢把衣服拍照发群里让我们帮他参谋。我记忆力这么好,照片看多了自然就记住位置了。”
  洛海看着他,尤金也并不避讳他的视线。
  区区一秒的时间被拉得很长,四周在这一刹那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尘埃在阳光下飘落,大理石地板反射着刺眼的亮光。
  然后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洛海收回视线,把目光落在身边的衣架上,垂着眸从众多西装里挑出一件尺码合适的灰色外套,准备拿着去收银台付款,“就这件了。”
  尤金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你要是敢拿着那件衣服走出去,我发誓,我现在就炸了整个商场跟你同归于尽。”
  “你要是做得到早就做了,用不着一直等着我买完衣服。”洛海皱起眉,拎起那件西装又看了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把撒哈拉沙漠的沙子都倒你身上也比不上这件衣服一半的土!”尤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衣服放回原位,“你没有时尚眼光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瞎啊?”
  “……”洛海莫名感到自己并不存在的时尚眼光遭到了侮辱,“一件普通的西装而已,有什么区别?西装不都长一个样子。”
  尤金叹了口气,“差别大了,我的祖宗。你瞅瞅你们院里别的同事,穿得那叫一个光鲜亮丽。就你,穿个又土又板的西装,进去跟个卖保险的一样,我都替你没面子。”
  尽管洛海不情愿,但“卖保险的”四个字还是刺激到了他。
  “这都是你自己的臆测。”他压着火说,“我不觉得同样是西装能有多大差别。”
  尤金叹了口气,“你还不信是吧,等着。”
  说完,尤金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又靠近玻璃柜仔细察看,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件,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把那套西装取下。
  洛海趁这个机会快速往阿兰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还在与那个身份不明的男性交谈,表情放松且面带微笑。
  “试试这件。”尤金的声音把洛海的注意力拉回来,他看向尤金手里西装的标价沉默了一会。
  “到底不是你付钱是吧?”洛海看着他。
  尤金啧了一声,“一分钱一分货,好东西哪有便宜的?专业领域要听专业人士的建议,听我的准没错。”
  洛海用余光扫了一眼远处的阿兰,目前为止,她暂时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如果现在买完东西走出商场,依然有机会靠近她。
  “好吧,听你的。”洛海从尤金手上拿过那套西装,准备往收银台走,“就买这一件。”
  尤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着看他,“不是,这么贵的衣服,你都不试一下?”
  “我身材很标准,尺码合适就能穿。”洛海淡淡地说。
  “这是西装,又不是运动服。”尤金叹了口气,“这么武断可不像你啊,洛海。你做决定前不是向来很谨慎吗?何况还是这么贵的衣服。”
  洛海:“……”
  尤金是洛海这辈子认识的最聪明的人。
  无论他平时表现得有多蠢、多粗心,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会比最细心的老鼠还敏锐,能轻易嗅探到每一个不和谐的细节。
  尽管洛海很想在今天的行动里有所收获,但比起获取光翼会的信息,他更注重避免被尤金怀疑。
  毕竟古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可以放弃到嘴的肥肉来稳住尤金,但同时,他也绝不能让尤金抓住这个机会做他不希望看见的小动作。
  “我买衣服向来比较随便,但你说得对,西装是该试试的。”
  洛海从尤金手里拿过那套西装,就在后者的唇角扬起笑意的时候,洛海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更衣室的方向拽去,“但你要和我一起去。”
  尤金短暂的笑意凝固在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什么?不是……这不太好吧,大庭广众的!”
  “你还在乎这个?”洛海冷笑一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这么有羞耻心从一开始就别当罪犯。”
  两个大男人拿着一套西装穿过店铺朝更衣室走去的画面还是引起了附近好几人的注意,尤金只能硬着头皮露出假笑,试图表达他们并不是那种在更衣室里胡搞的变态,但显然事与愿违,他收到了更多夹杂着震惊和谴责的目光。
  而洛海对此毫不在意,面无表情地用公事公办的态度把他推进了更衣室,然后啪地一声锁上了门。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公平多了。
  他没法进一步调查光翼会的线索,尤金也没法借机跟同伙取得联络,他们同时被困在这间狭窄的更衣室里,四周的空间连他们互相转个身都困难。
  或许是有那么一点过于狭窄了。
  更衣室里没有灯,关上门以后,室内昏暗无比,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点亮光。周遭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商场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身上衣物的布料摩挲声,都变得格外清晰,就像直接在耳边响起。
  在昏暗的光线下,洛海看到尤金缓缓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玩味而挑衅地开口,“不脱衣服吗,洛海?”


第38章 “疼。”
  在这片狭窄昏暗的空间里,尤金的信息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存在感,杜松子酒的味道侵入性极强地钻入洛海的鼻腔,让他的身体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
  “转过去。”洛海冷漠地开口,但尤金太了解他,听得出他声线里那一丝不易觉察的沙哑。
  尤金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唇角勾着笑,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虽然该看的早就看过了……但是行,你说了算。”
  身后没有回应,看来检察官大人下定主意一语不发。
  但在如此狭窄昏暗的空间里,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
  即便尤金背着身,也能清晰地听到洛海脱下上衣时布料发出的摩挲、衬衫纽扣与指甲碰撞发出的轻响,然后是腰带搭扣被解开时那清脆的“啪嗒”一声。
  “你知道吗,其实我上次就想说了。”尤金抬起头,看着墙壁上的一个挂钩开口,“你平常把腰带扣得太紧了,领带也是,每次我都得费半天劲才解得开。”
  洛海没有说话。
  “其实这样对健康不好,总是紧绷着。”尤金继续说,“而且有时候,在你有感觉的时候,衬衫和西裤的布料紧贴在你皮肤上,从外面看起来特别明显……”
  “闭嘴。”洛海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怒意和一丝喘息。
  尤金乖乖地闭上了嘴,周遭重新恢复安静。
  但空气里的信息素水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烈酒与薄荷碰撞在一起,两种Alpha的味道——真实的和虚假的——让这里成了最浓郁的战场。
  洛海的手指抖得更厉害,换衣服的任务变得越来越艰巨。两种矛盾的需求在他的身体里激烈地撕扯,被灌输的Alpha部分在激烈地抗拒和排斥,属于他自己的Omega部分却在叫嚣着渴求,怂恿他靠近、接纳、服从。
  尤金·奥荻斯是最好的佳酿。
  尤金·奥荻斯是最毒的砒霜。
  “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但没找到机会。”尤金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在狭窄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什么?”洛海已经快失去耐心了,烦躁感在他胸口横冲直撞。
  “我的信息素要和你融合到什么程度,你会感觉到疼痛?”尤金低声问。
  洛海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我不知道,没有想过。”洛海压下胸腔里的烦躁,“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当然有。”尤金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需要知道我靠得离你多近的时候你会觉得疼。”
  不需要回头,洛海就知道尤金转过了身。
  他的衣服只换了一半,新裤子的拉链堪堪拉上一半,衬衫的纽扣还未来得及系好。
  但洛海的手僵在半空,既无法逃离,也无法阻止。他能感觉到尤金从他身后靠近,烈酒的味道比刚才更浓重几分。
  “这样你会疼吗?”他听到尤金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响起。
  洛海的口腔发干,喉咙发紧,一切理智都在告诉他,此时他应该转过身、严厉地制止尤金,然后赶紧把衣服穿好,远离这个信息素浓郁的环境。
  但正相反,他声音沙哑地回答了尤金的问话,“……不会。”
  尤金又向前靠了一步,洛海能感受到背后的热度正在接近,这一次,尤金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响起,“这样呢?”
  洛海的身体开始颤抖,指尖几乎从衬衫的扣子上滑落,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起来,“不会。”
  尤金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洛海。
  Alpha的体温通过这个怀抱传递过来,然后是他的呼吸、力度和味道。
  尤金的双臂有力地环绕着洛海的腰,胸膛紧贴他的后背,下巴就靠在他的脖颈旁边,呼吸时的热气扫过他的鬓角和耳廓,浓郁的信息素完全将他包裹。
  Alpha的嘴唇就贴着他的后颈,仿佛只要他一张嘴,犬齿就会落下,刺入他的腺体,把他永远变成自己的东西。
  疼痛最先从后颈的腺体开始,顺着脊柱的神经渐渐辐射至四肢百骸。
  “现在呢?”尤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接在洛海的鼓膜上敲击。
  洛海的喉结向上滑动了一截,又缓缓落下,“……疼。”
  “我知道了。”尤金低声回应,只停顿了短短一下,就拉开了与洛海之间的距离。
  洛海一时间还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睛,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尤金笑着让洛海转过来,伸出手,替他把裤子穿好,又把衬衫的纽扣系上,最后拿过西装外套,搭在洛海肩膀上。
  “……”洛海沉默着抬起胳膊,穿上外套,沉默地看着尤金替他展平衬衫皱褶。
  他被拥抱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尤金的体温,现在那温度也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渐渐消散。
  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淡,最终保持在了正常的水平。
  “不错。”尤金后退一步,欣赏着洛海被新西装衬得笔挺而修长的身姿,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
  洛海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就这样?”
  “怎么,难道你真希望我在商场的更衣室里跟你嘿咻嘿咻大干一场?”尤金挑起眉毛。
  洛海差点因为他的形容和拟声词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是!”
  “那不就是了。”尤金笑眯眯地伸出手,仔细地替他整理好衬衫的衣领,“你又没有情热,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在离你多近的时候你会觉得疼,这样我以后就能尽量避免了。”
  尤金手指碰过的地方仿佛都残留了热度,顺着毛细血管一直传递到心脏,跟着他呼吸的节奏跳动。
  洛海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冷漠和讽刺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胸腔深处。
  “出去吧,看看效果。”尤金拍了拍洛海的肩膀,压低声音,“绝对爆杀你所有同事。”
  洛海把他的手拿下去,推开门走出更衣室。
  附近有几个年轻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投来目光。在见到洛海走出更衣室的一瞬间,赶紧回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赶紧朝别处走去。
  洛海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四周。正如他所预料的,那个叫阿兰的Omega已经消失了,那个与她攀谈的男性也不见了,显然并不是商场里的员工。
  放眼整个商场,都再找不到阿兰的踪迹。洛海跟丢了线索,与此同时,尤金也没有机会和他的同伙有任何接触。
  今天的行动看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洛海收回目光,看向更衣室外巨大的落地镜。镜子里的他穿着崭新的西装,身形笔直,五官如同刚出厂的仿生人,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抿了抿唇。
  尤金的眼光确实无可挑剔,这身西装比他以前穿过的所有西装都要更精致、更修身,而且并不死板,无论是走动还是抬手,布料都能很好地贴合他的身体轮廓。
  价格虽然高一点,但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不如说,同样的价格如果让他自己挑选,绝对不可能挑到一身这么合适的衣服。
  “我以前在裁缝店打过工,学过西装的裁剪和定制。”尤金出现在他身后,一边抚平他肩膀处的布料,一边看向镜子,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同时,我还很清楚你身体的各种尺码,甚至知道哪种裤子会卡你的裆。”
  “挺好的。”洛海冷漠地说,“希望你的眼界也能跟我的裆一样大。”
  尤金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半天都没停下来。
  -
  洛海穿着新西装去结了账,在柜台替他把旧衣服包好的时候,尤金走过来,捉住他的手腕,“等等。”
  “干什么?”洛海垂眸。
  尤金托起他的手腕,挽好他的衬衫袖口,然后把一颗深蓝色的袖扣穿过扣眼,轻轻扣上,“这种衬衫是要这么穿的。”
  洛海垂眸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哪儿来的?”
  “旁边的柜台买的。”尤金又抬起他的另一只手,把另一枚袖口也帮他扣上,“不觉得很衬你的眼睛吗?”
  “你哪来的钱?”洛海皱了皱眉。
  “刨根问底可就没意思了。”尤金勾起唇角,“现在哪个男人没有一点私房钱呢?”
  洛海沉默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袖扣,深蓝色的光泽反射着商场的灯光。就算他不了解,也知道价格不会便宜。
  作为检察官,他应该把袖扣摘下来还给尤金,让他去退掉。
  但作为洛海,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非常强烈地想要留下一点什么属于尤金的东西,任何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让他再度回想起尤金·奥荻斯存在的东西。
  最终,洛海什么都没说,只是放下了手臂,接过柜台递来的发票和包好的旧衣服,径直朝出口方向走去。


第39章 战利品
  在行动宣告失败,不需要再绷紧神经留意南特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以后,走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洛海竟然感受到一种难得的平静的感觉。
  太阳渐渐向西边移动,将财富女神雕像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喷泉池边有许多小孩在互相玩水打闹,水雾升起的地方映着阳光,浮现出一小片朦胧的彩虹。
  洛海穿着崭新笔挺的西装,手上却拎着一大堆娃娃的样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尤金也没好到哪去,他用整个怀抱搂着那只巨大的羊驼,羊驼的脑袋比他的脑袋还高出一块,导致他走路时不得不努力歪着头伸着脖子,否则就看不清面前的路。
  洛海看着他的滑稽样子叹了口气,“都跟你说了找个路边的小孩随便送出去算了,你一个大男人要这么多娃娃干什么?”
  “不。”歪脖子尤金的语气很坚定,“这些都是战利品,懂不懂?它本身有没有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证明了我们的战斗力,就像战士的徽章一样!”
  洛海头疼地叹了口气。
  首先战士的徽章没有一人高的,其次哪来的“我们”?这些娃娃明明就都是他一个人抓出来的。
  “随你便吧。”洛海冷漠地说,“离停车的地方还远着呢,我可不帮你拿。”
  “用不着!”尤金把羊驼高高举起,“我会安全把你护送回家的,你说是不是,大白?”
  “……”洛海受不了地转过头,实在不想看尤金幼稚而丢人的举动。
  尤金笑了一会儿,不再耍宝,从羊驼脑袋后面探出头看向洛海,
  “你知道吗,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象过,等我长大以后,要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带着ta去大城市生活,走在大城市的街道上散步,喝佛巴港喝不到的咖啡,吃佛巴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山珍海味……”
  “人还不大,野心倒是不小。”洛海漫不经心地评价,“这么多年过去,你物色到貌美如花的妻子了吗?”
  尤金不说话,就在旁边一个劲地笑。
  洛海皱起眉转头看他,“能不能别抽风了?别人要是报警抓你我还得再费口舌跟他们解释。”
  “你是没意识到还是在装傻?”尤金一边笑一边看他,“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打过的赌了?”
  尤金的话慢慢勾起了洛海不想记住的回忆,他皱起眉发出警告,“尤金·奥狄斯——”
  但这并没有拦住尤金,他乐着继续往下说,“那年春天,我们在桃花树底下玩过家家,我说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娶你,你说就算要娶也是你娶我,我们就吵起来了。最后你说要比赛赛跑,绕院墙三圈,谁先冲进鸡圈里谁就当丈夫,输了的那个就当——”
  “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怎么能算数!”洛海受不了地打断他。
  “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个玩笑,但对我来说,那是我在孤儿院的几年时间里,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情。”
  尤金依旧面带微笑,只是笑容里还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悲伤。
  “我四岁那年,我生父杀了我生母;六岁那年,收养我的姨夫把我揍进了ICU。好不容易活下来以后,却发现早就没有人愿意要我了。护士把我送进了孤儿院,但就算在孤儿院里,也没人愿意搭理一个杀人犯的小孩。所有人要么离我远远的,要么用石头砸我、用脏水泼我……只有你,洛海,那个时候,只有你不仅愿意跟我说话,还愿意回应我一厢情愿的妄想。”
  “……”洛海没有说话。
  尤金把羊驼玩偶往上托了托,从毛茸茸的脑袋后面笑眯眯地看向洛海,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不过现在想想看,我当年的妄想好像也实现得差不多了。我来了南特,喝过了佛巴港喝不到的咖啡,吃过了佛巴港见不到的美味佳肴,而且还是跟你一起。虽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怎么不算是‘一起生活’过了呢?”
  洛海停下了脚步,行道树的阴影刚好将他整个人笼罩,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脸庞更加朦胧不定。
  只有他手里装娃娃的手提袋发出轻微的脆响。
  “所以我这辈子过得其实还挺充实的。”尤金也停下脚步,俏皮地倒退着面对洛海,“体验了各种生活,认识了各种人,吃过了各种美食,还找到了你,现在你还给我抓了这么多娃娃!哎,说起来,我下葬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些娃娃跟我一块儿烧了啊?要么摆在我葬礼的遗照边也行,旁边就摆俩二维码,一个放咱俩的合奏录音,一个放你抓娃娃的监控视频……说起来死刑犯会有葬礼吗?政策上是不是……”
  尤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洛海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
  他忽然揽住尤金的脖颈,强硬地将他往后一拉,然后吻住了他的嘴唇。
  有整整好几秒的时间,尤金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消失在了这个吻里,一切都凝固了,只剩下洛海柔软的嘴唇和滚烫的温度。
  洛海手上的袋子先掉在地上,两秒钟之后,尤金扔掉了那只笨重的羊驼,按着洛海的肩膀把他压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玩偶摔落在厚厚的金色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有秋风吹过树梢,簌簌的声响像美妙的合奏,盘旋在他们头顶。
  洛海热情得反常,无论尤金给予得多么激烈,他都顺从地全然接纳。每一次触碰,每一次缠绕,每一次炙热的交换,他都一一回应,再献上自己。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体温传递,尤金无法控制地沉沦在这个吻里,汲取着洛海的味道。
  直到热度开始攀升,信息素浓度不可避免地升高,尤金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洛海。
  洛海的嘴唇被亲得微肿,唇角还有一点破皮,在斑驳的夕阳下红得异常鲜艳。他的胸膛起伏不停,呼吸还没有平复,略带湿润的双眸不自在地避开尤金的视线,看向一旁。
  像刚出烤箱的草莓小蛋糕,可爱得让人想一口咬下去。
  “为什么?”尤金低声问。
  “……不为什么。”洛海的睫毛轻颤,声音沙哑,“你说了,反正你也只有十几天的活头了,就算我每天亲你两次,也只需要再亲二十几次。”
  尤金笑起来,胸膛贴着洛海的胸膛震动。然后他伸出手再度把眼前的Omega抱在怀中,下巴靠在他的颈窝里,嗅着他颈间淡淡的薄荷清香。
  洛海静静地任由尤金抱着自己,抬起双臂,在他的后背上抚摸了两下,然后缓慢地从肺里吐出一口气,望向前方。
  在尤金背对着的方向,原本消失不见的阿兰走进了一间不起眼的眼镜店。从这个视角,洛海甚至能轻易看到阿兰在与老板攀谈以后,扭动了左手边一盏壁灯上的机关,随后墙壁旋转,开启了一间密道。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总是嘴硬心软,从小就这样。”尤金的呼吸喷洒在洛海耳边,夹着愉悦的笑意,“那可说好了啊,一天亲两次,不许反悔。”
  洛海的目光追随着阿兰,直到她消失在密道深处,眼镜店的墙壁又恢复了正常,他才闭上眼,回应尤金的话,“嗯,不反悔。”
  -
  回到公寓以后,尤金就像个兴奋的小孩子,一进门就抱着那一堆娃娃冲进卧室,研究哪个娃娃应该摆在什么地方。
  洛海换下鞋,喝了口水,这时他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接起电话。
  电话对面传来科林的声音。
  “洛海先生,晚上好,您休息了吗?”
  “还没有。”洛海放下水杯。
  科林的声音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啊,那您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就……”
  “没什么不方便的。”洛海说,“以前方便的时间现在可能也不方便了,你直接说吧。”
  “好的,我又调查了奥狄斯那处宅子的买卖信息,按您说的,没有调查卖家,而是调查了卖家的捐款去向,果然顺着这个线索查到了好几个疑似是光翼会成员的人……”
  就在这时,尤金卧室里传来喊声,“洛海!干什么呢?快过来帮我看看!”
  洛海叹了口气走过去,只见尤金窄小的单人卧室里摆满了他们今天抓到的娃娃,挤挤攘攘的,简直可以像被娃娃军队给进攻了。
  但就是这样也还是塞不下那个最大的羊驼,要是把那只羊驼摆在床上,连睡人的地方都没有了。
  就这样,尤金还举着那只大羊驼四处找地方,“你觉得把大白放哪儿比较好?”
  “……随便你,你觉得还有地方能塞就塞吧。”洛海顿了顿,对电话里说,“你继续说。”
  科林显然愣了愣,但碍于洛海的命令,也只好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话讲完,“之后我也去调查了阿兰和丹丹的人际关系,结果发现我从奥狄斯住宅那边查到的嫌疑人,刚好就是阿兰和丹丹小孩的幼儿园老师。”
  尤金把羊驼立在床边,拉开距离看了一会儿,又摇摇头,把羊驼放到书桌上面,结果才刚放上去,大羊驼就掉了下来,还撞翻了好几个小娃娃。
  “挺好的,我一点都不意外。”洛海说。
  “那您那边情况怎么样?”科林谨慎地问,“有找到光翼会在南特广场的据点吗?”
  “有。”洛海淡淡地说,“挺顺利的。”
  话说到一半,尤金挑起眉毛,露出不悦的表情看他,“什么人这么重要,非得现在打电话?”
  “我的助手,休假了也闲不下心,问问我的生活状况,很快就结束。”
  洛海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再把手机贴回耳朵,另一只手腕就被尤金一把拉住,拽倒在床,然后吻了上去。
  洛海只来得及发出两声挣扎的呜咽,胳膊就被尤金锁住。
  一时间空气安静,只剩下缠绵的呼吸和令人遐想的暧昧水声。
  洛海的电话根本来不及挂断,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尤金才终于舍得把他放开。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狡黠地看着他,像算计好陷阱的猎人,“一天两次,现在是第二次。”
  洛海喘息着抬起头,嘴唇上还泛着晶莹的水光,半晌才开口,“……你的娃娃全掉地上了。”
  尤金“啊”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果然,摆好的娃娃阵已经随着刚才的动作散落了一地。
  “白痴。”洛海叹了口气。
  “行行行,就你聪明,你是超级无敌大聪明。”尤金一边抱怨一边把娃娃从地上捡起来,“我不烦你了,赶紧去睡觉吧,免得再影响聪明脑袋瓜明天上班。”
  洛海轻笑一声,拿起手机走出尤金房间,从外面关上他的房门。
  在视线与尤金隔开的一瞬间,洛海的笑容停在脸上,然后慢慢消失。
  他拿起手机放在耳旁,一边走进自己房间,一边平静地问,“科林,还在吗?”
  科林在电话那头听得面红耳赤,现在一个激灵,差点声音失控,“……是,在、在呢。”
  “广场的据点在克洛托眼镜店,南面墙左手边的壁灯是密道开关,他们集会的时间大概在每天早上八点到九点。”洛海冷静地说,“明天一早我会直接带刑警去周围埋伏。你的任务是在附近盯紧,确保所有成员一个不漏地走进密道。”


第40章 “还要亲密一些。”
  凌晨四点半,洛海睁开眼睛。
  太阳还没有升起,窗外的天空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切活的与死的都沐浴在全然的漆黑之下,万物平等地寂静着。
  洛海没有开灯,在黑暗里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整间公寓里也安静得可怕,在阴影的轮廓里,洛海看到那只巨大的羊驼静静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来它的主人终于还是因为腾不出地方而把它赶了出来。
  洛海走到尤金的卧室前。从门缝里看不到任何光线,他静静地把耳朵靠近门板,尤金均匀的呼吸声从里面传来。
  即便是习惯早起的尤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醒来。
  现在的他,一定睡相难看地歪在那张小床上,把睡前好不容易摆好的娃娃撞翻一地。临睡前,他或许还盘算着今早要准备什么早餐,要出去买什么食材。
  洛海的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金属冰冷的质感透过他的指尖传来,他的手掌收拢又松开,最终还是放下了。
  洛海穿上昨天刚买的那身西装,蓝色袖扣在阴影下黯淡无光,看上去像某种更深的黑色。
  玄关大门轻响一声,将寂静、黑暗与孤独的羊驼留在身后。
  -
  今早的南特广场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朝阳从东边升起,一点点照亮了大地。金色的财富女神雕像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喷泉在她的脚下绽放,几个流浪汉趁着清早无人,弯腰在池水里打捞硬币。
  随着太阳渐渐移动,广场上的店铺陆续开张,但在这么早的时间,只有一家店的生意很好,那就是位于克洛托眼镜店旁边的“微风咖啡”。
  芬妮和其他六名便衣警察都集中在这家店里,人手一杯咖啡,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当洛海推门走进来时,芬妮正在柜台前跟店老板聊天,看到他以后,笑着端了一杯卡布奇诺过来。
  “真巧啊,洛海检察官,这回又是我跟你对接。”芬妮在他面前坐下,“我跟老板说我们在执行公务,老板就多送了我们一杯咖啡,正好给你。”
  “谢谢。”洛海接过咖啡,但并没有喝,只是用手贴着纸杯,让咖啡的温度消减一点指尖的冰冷,“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早呢,没什么动静。”芬妮用小勺子在自己的咖啡杯里搅来搅去,“眼镜店老板照常营业,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呢,一切正常。”
  洛海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了一些,靠在座椅靠背上。
  “我听说这个据点全是你一个人找到的?”芬妮压低声音,凑近洛海,“你也太厉害了吧?光翼会的案子我老大已经调查一个多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结果你单枪匹马一个人,不光查到了尤金的旧住址,现在还找到了光翼会的据点!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接到通知的时候,我老大都快气出心脏病了!”
  洛海叹了口气,“代我跟刑警队长道个歉,改天我带补品上门赔礼。”
  “用不着用不着。”芬妮笑着摆摆手,“我老大那人就是那样,小肚鸡肠得很,不用理他。我就是觉得你是真的厉害,整个警局忙前忙后一个月都没结果的案子,你一个礼拜就能查到这么多。奥荻斯该不会真的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直接跟你招供了吧?”
  洛海轻笑了一声,“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我从一开始就用不着费那么大劲。不,不是的,只是因为……我太了解他了,仅此而已。”
  芬妮从咖啡杯里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他,“话说……局里有一些传言,说你和尤金·奥荻斯其实是在同一家孤儿院里长大的,这是真的吗?”
  洛海轻叹了口气,“嗯,是真的。”
  芬妮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说,你跟他是那种……竹马竹马?”
  “比那个还要亲密一些。”洛海淡淡地说。
  芬妮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这、这样啊。”
  “放心,我不会因此心软。”洛海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尤金是大案要犯,南特最危险的恐怖分子之一,他手上牵涉的人命比我跟他之间的情谊要沉重得多,我是不可能任由这样的危险人物逍遥法外的。”
  “这我知道,您在整个检察院里都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芬妮叹了口气,“我只是搞不太明白,像奥荻斯这样优秀的Alpha,到底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生活不过,要去当什么恐怖分子呢?”
  洛海垂下眼眸,“正因为他是Alpha,才会有Alpha特有的傲慢。”
  “嗯?”芬妮愣了一下。
  “他似乎觉得,全世界一切黑暗和不公都可以靠一个英雄的闪亮登场全部解决。他似乎觉得只要他带领Omega们奋起反抗,就能一路高歌猛进,摆脱不公,争得权利。但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Omega和Alpha是不同的。”
  洛海静静地盯着咖啡杯里摇晃的泡沫,“Omega软弱、无力、见识短浅。九成以上的Omega没有工作,一辈子没出过城门,不会上网、不看任何新闻实事,甚至根本不识字。他们只想照顾好丈夫和孩子,安心在家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光翼会的所作所为只会变本加厉地激化社会矛盾,让更多人对Omega的厌恶升级,从而把那些无辜的人推入危险之中。”
  洛海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表情冷漠而疏离。
  “归根到底,是因为Omega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他们没有能力对抗一个成熟的社会体系,也根本不理解社会运转的底层逻辑,只是因为有一个强大的Alpha承诺给他们虚假的希望,他们就会像不长脑子的飞蛾一样疯狂地朝火焰里扑。而本就拥有特权的尤金根本不会管这些飞蛾的死活,因为他自己就是那团火焰本身。”
  芬妮听完这些有好一阵没有说话,只是用小拇指绕着自己咖啡杯里小勺的勺柄。
  “……我倒是没想过这么深。我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在这种问题上肯定不能很设身处地地考虑,但有时候就连我这个Beta也觉得,我们现在的社会确实对Omega们太不公平了。”
  洛海抬起头看她。
  芬妮摆了摆手,赶紧声明:“当然了,我不是说暴力反抗是正确行为。奥荻斯犯了罪、杀了人,他就该受到应有的处罚,这是肯定的,只不过……我也不太赞同你刚才的理论。”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是吗?”
  “你刚才说,Omega软弱、无力、见识短浅,这或许是事实,但他们又不是天生就这样。”芬妮收拢双臂,手肘撑在桌面上,朝洛海笑了笑,“我觉得所有人在出生的那一刻时都是平等的,性别、身份和地位的区别都是社会强加上去的。所以Omega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软弱无力、目光短浅的样子,也是社会把他们塑造成这个样子的,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没有任何人可以指引他们……那对他们而言,不是很不公平吗?”
  洛海看着芬妮,墨色的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扩张。他靠在纸杯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使得杯子里的咖啡泛起轻微的涟漪。
  “不过,我刚才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们老大,就是我们私下里随便聊聊。”芬妮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作为一个刑警,按理来说是不该说这种话的。”
  洛海最终点了点头,轻声回应:“……嗯,我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突然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咖啡店。
  她显然没想到一间小小的店子里会坐着这么多人高马大的Alpha,顿时吓得愣住了。不一会儿,眼泪就开始在她漂亮的小眼睛里打转。
  其他警员不是在聊天就是在吃点心,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意外闯入的小女孩。
  洛海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来,“你怎么了,迷路了吗?”
  小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先是迅速摇了摇头,又在洛海耐心的目光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洛海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颗水果糖递给小女孩,然后指了指门外,“看到外面那个大雕像了吗?顺着她的右手边往前走,有一个蓝色的写着‘游客中心’的建筑,进去以后把你的名字告诉柜台后面的姐姐,她就会帮你找到你妈妈了。哥哥们正在工作,不能离开这里,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再回到这里来找我,能明白吗?”
  小女孩接过那颗糖,看了看洛海,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用清脆的声音回应,“明白了!”
  说完之后,女孩就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洛海站起身,盯着小女孩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坐回座位。
  芬妮捧着咖啡杯笑出了声,她的目光全程落在洛海身上,调侃道:“看来冰山检察官也没有外界流传的那么冰嘛。”
  洛海蹙了蹙眉,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个警员的声音打断了。
  “洛海先生,有人进去了!”


第41章 突袭
  洛海立即恢复到工作状态,锐利的目光隔着玻璃,没用半秒就锁定了那个走进眼镜店的男人。
  那张脸并不陌生,正是昨天出现在服装商场里、和阿兰说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径直走向眼镜店。阳光洒在他肩头,从咖啡店里看过去他的身影清晰而暴露,但他却很难反过来注意到这边。
  洛海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他,直到他走进眼镜店,消失在那扇古典的木门之后。
  又过了十几分钟,又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性,她脚步匆忙,神情紧绷,也一样进入了眼镜店后再也没有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陆续有人走进眼镜店,有的面孔完全陌生,也有的面孔十分熟悉。
  阿兰、丹丹,以及科林给他的报告中与这两个Omega交往甚密的几个嫌疑人,都集中在今天早上,走进了克洛托眼镜店。
  “有多少人了?”洛海低声问。
  “有13个人走进眼镜店后再也没出来过。”芬妮低声回答。
  洛海点了点头,拿起对讲机,“科林,你那边怎么样?”
  按照安排,科林正埋伏在距离现场更远的高地,用望远镜观察全局的情况。
  他的声音很快传来,“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来的人都走进店里了,我这边没看到再有什么人了。”
  芬妮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要现在行动吗?”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再等一会儿。”
  全咖啡厅的刑警不得不按下躁动的情绪,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十分钟过去,十五分钟过去……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
  “洛海先生,可以了吧,已经没有人再进去了。”
  “是啊,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再不行动就该错过时机了。”
  “不,再等一会儿。”洛海沉着冷静地命令道。
  他的记忆力很好,尤其不会忘记看过的报告。
  而他清楚地记得,科林递交的报告书上,还有一张面孔至今没有出现过。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等得不耐烦时,科林的声音终于从对讲机里传出,“洛海先生,确实还有一个人!他现在往眼镜店的方向走过去了!”
  科林的话音刚落,咖啡店里所有的警察都警觉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眼镜店门口。
  终于,科林所说的那个人出现在了视野范围,消失在了眼镜店的墙壁之后。
  洛海将咖啡杯放在桌面上,目光追随着那个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淡淡地开口,“行动。”
  芬妮带头从咖啡店冲了出去,高大的Alpha警员们像一阵疾风,从洛海的身后猛冲出去。
  咖啡店里瞬间只剩下洛海一人,变得空旷安静。他能听见外面传来路人惊诧的叫声、眼镜店老板惊恐而结巴的辩解,芬妮有力的命令,还有警员们冲入密道时整齐的脚步声。
  只有咖啡店的老板还在不紧不慢地擦着洗净的杯子,“克洛托的店是不是要关了?”
  “恐怕是的。”洛海说。
  老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店开在我旁边已经十几年了,真可惜啊。”
  -
  行动比洛海预想中的还要顺利,一共14名光翼会Omega,全部在本次行动中落网。
  他们的年龄参差不齐,有的很年轻,才二十岁出头;有的和阿兰一样,已经被标记了许多年,连孩子都有了好几个。
  但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当警员冲进密道实施逮捕时,他们所有人都顺从地举起双臂,既不反抗也不逃跑,但无论问他们任何问题,他们都沉默以待,连一个音节都不肯发出。
  像一整排无机质的、没有灵魂的人偶。
  “又是这样啊。”
  在洛海注视着这些Omega时,芬妮在他身后叹了口气,“以前抓到的光翼会成员也是这样,从被逮捕的那一刻就变成了哑巴,一直到死都不肯再说一个字。”
  “……嗯。”洛海淡淡地开口,“检察院也是,无论用什么方法和手段,都没法让这些人开口说一个字。”
  但是没关系,这一次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突袭也非常成功。除了人以外,还有很多东西会说话。
  洛海挥了挥手,让警员带这些Omega离开。
  Omega们像顺从的羊羔,沉默地排着队走出密道。洛海则转过头把视线放在密室内的陈设上,光翼会的据点比他想象中更加简陋,甚至连一台电脑都没有,只有一张老旧的会议桌,几排书架,几把椅子,以及一些散落的笔记。
  就在这个时候,芬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哎呀,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哥哥姐姐们正在办案呢,去旁边玩吧?”
  洛海回过头,发现刚才在咖啡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站在密道出口旁边,抿着嘴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了?”洛海走过去,“还在迷路吗?没有找到游客中心?”
  小女孩抬起头,用迷茫中夹杂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望着洛海,“为什么要把妈妈抓起来?”
  洛海怔住了,其他人也没有说话。
  “哥哥是好人,哥哥给我糖,还帮我找妈妈。”小女孩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哥哥为什么要抓妈妈?是妈妈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密室内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剩下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回响。
  芬妮第一个反应过来,拍了拍身旁一个警员的肩膀,“把她带出去,这里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
  洛海沉默地看着小女孩被警员带出密室。
  如果她哭闹挣扎,或许会让在场的人心里更好受一些,但是没有,小女孩实在是太乖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现,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流泪,任凭警员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去任何地方。
  太阳被挡在了渐渐升起的浓云背后,没有窗的密道里变得更加漆黑,像城市中永远不会被照到的阴影。
  逮捕了全部14名光翼会成员以后,检察院对克洛托眼镜店进行了全方位的搜查与清缴。
  这一次,犯罪分子们没有机会藏匿重要信息和证据,检察院不仅在据点里发现了更多成员的名册和其他据点的位置,还找到了他们下一步恐怖行动的详细计划。
  这一次突袭的成果堪称完美,不仅逮捕了众多恐怖分子,还获取了决定性的关键线索,可以说一举逆转了检察院一直以来的劣势,抢占了先机。
  只要能充分利用这些信息,将整个光翼会一网打尽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整个眼镜店的搜查结束以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太阳沉到了西边,血红色的光芒透过树梢洒向广场,又被伫立的女神像折射,将喷泉池照亮。
  一整天下来,又有许多硬币聚集在池底,微小的愿望在水波中闪闪发光,却并没有人能为它们实现。
  同行的警察兴奋地讨论着持续调查了几个月的光翼会大案很快就会破获的可能性,芬妮一边跟科林讨论这次调查的细节,一边喝着手里的咖啡。
  洛海走在最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依旧只是那张干净简单的壁纸。
  放在以往,他出门不到一小时,尤金的消息就该挤满他的屏幕了,一会儿问他工作忙不忙,一会儿问他晚上想吃什么饭,要是他实在闲得不行,还会跟他实时汇报公寓附近的情况:谁家猫和谁家狗又打架了,谁家窗台上被燕子筑了巢,天上的云看起来像哪种好吃的。
  但今天整整一天,没有短信,没有电话,什么都没有。
  尤金是个很聪明的人,一定从他一大早突然一声不吭地从公寓里消失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么这一整天里,他都做些什么来消磨时间呢?
  夕阳洒落在洛海的发梢上,衬得他的睫毛比往常还要纤长。
  “……尤金·奥荻斯算个屁,在我老家他这种人连媳妇都娶不上,一个Alpha,成天跟Omega混在一块儿,不知羞耻!”一个警员不屑地说道。
  “这种人早该枪毙了。”另一个警员附议,“等我们把他那个破会整个端掉以后就再也不用留着他了!”
  洛海在分岔路口停下脚步,掏出车钥匙,“今天辛苦大家,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可以到我办公室找我。”
  几个警员立刻站直身体冲洛海敬了个礼,“洛海检察官辛苦了!”
  洛海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正准备关门的时候,突然被芬妮叫住了:“那个……你没事吧?”
  洛海从车窗里抬头看她,神情平静,“什么事?”
  毫无波澜的声音让芬妮一时语塞,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只好摇了摇头。
  洛海关上车窗,汽车在众人的视线中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铺满金色落叶的道路尽头。


第42章 碎片
  回公寓的路与往常亦没有什么不同。
  道路的尽头是刺眼的夕阳,不远处的南特河反射着阳光,从很远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碎片。
  河岸边柿子树的枝叶被风吹得摇晃,斑驳的影子打在某个人的肩头。
  洛海停下了脚步。
  尤金就坐在那棵树上,懒洋洋地靠着树干,修长的双腿在空中晃荡,手里还拿着一颗吃了一半的柿子。
  看见洛海,尤金立即冲他勾手,“快上来!这边风景简直一绝!”
  洛海皱了皱眉,“不。”
  尤金举起手里的柿子:“真的,柿子也特别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柿子。”
  洛海抗拒地看着他:“不。”
  尤金“啧”了一声:“跟别人也就算了,跟我装什么呢。小时候就数你最会爬树,我还是跟你学的呢。”
  说着,他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树枝,“上来!”
  “……”
  洛海还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拒绝,比如他不想弄脏刚买的西装,比如他刚忙了一整天很累,比如被别人看到两个成年男人坐在树上很奇怪,比如他们早就已经长大,早就已经不再是孩子。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抬起手抓住一根树枝,确定了一下结实程度,然后踩上树干。
  身体记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即便他长高了这么多,树皮粗糙的触感和树枝摇晃的声音却依旧熟悉。
  整个过程比他想象得还要轻松,最后尤金拉住他的手轻轻一拽,他就坐在了柿子树的枝头。
  树冠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但粗壮的枝干还是轻松托起了他们两个。
  “看,漂亮吧?”尤金笑着说。
  洛海望向远处,从这里看去,整条南特河尽收眼底,夕阳在水面上映出完整的倒影,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血色。
  “柿子也很好吃。”尤金把他手里那颗咬了一半的柿子递给洛海,“尝尝吗?”
  洛海只看了一眼,“我对你的口水不感兴趣。”
  尤金笑了,“情热的时候明明吃了那么多,真伪善。”
  洛海冷漠地移开视线,尤金也没再说话。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人就只是望着河水与夕阳,任由微凉的晚风扬起衣角。
  然后洛海淡淡地开口:“光翼会在南特广场的据点被我们突破了。”
  尤金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才轻声开口:“这样啊。”
  尤金的表情平静而淡漠,从他的脸上,洛海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们的成员名单、其他据点的位置以及下一步行动的计划都暴露了,14名成员全部被捕,没有漏网之鱼。无论你之前用了什么办法联络到他们,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洛海的目光冰冷无情,“有这些信息以后,我很快就能组织下一步清剿。不出半个月,光翼会就会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一次尤金沉默的时间更长,阳光穿透树叶,映得他的表情更加阴晴不定,然后他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笑出了声:“是我输了啊。”
  “对。”洛海平静地看着他,“你输了。”
  从尤金入狱的那一刻起,不管他在盘算什么,都决定了他一定会失败。
  他所谓的理想和信念,在铁腕般的强权力量面前,根本脆弱得不值一提。
  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这是他最一开始从警方报告上看到尤金名字的那一刻起,就预料到的结局。
  然而他的心脏,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钝痛,像慢性毒药一般,顺着血管和神经,一直蔓延到他的每一寸肌肉与皮肤。
  尤金·奥狄斯本可以以Alpha的身份度过完美的一生,他本可以在南特找到一个很体面的工作,以体面的身份与他重逢。
  他们会在南特广场的喷泉下相遇,会在咖啡店里聊天,会在服装店里拌嘴。
  他们可以一直并肩在南特河旁散步、拥抱、接吻,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合奏每一首喜欢的曲目。
  然而他却非要放弃所有这一切,非要站到与他对立的立场,非要让事情演变成最糟糕的结局。
  “尤金·奥狄斯。”
  洛海盯着Alpha俊美的面容,压抑声线里的一丝颤抖,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当一个反抗社会的恐怖分子?”
  尤金轻笑了一声,把柿子扔到半空再接住,轻飘飘地说出曾经说过一遍的反问:“那你又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呢,洛海?”
  “当然是因为我很弱!”
  洛海突然猛地拔高声音。
  “因为弱小的东西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因为这个世界从来都不讲道理、不讲喂,于小衍情义,能决定一切的只有绝对的力量!弱小的人不仅无法自保,还会害得周围所有人陪他一起送葬!”
  他墨色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冷漠与其它一些无法说清的东西。
  “如果我没有分化成Omega,如果艾婶没有傻到想要包庇我的性别,道尔就不会去查孤儿院。如果他没有查孤儿院,孤儿院就不会起火,所有人就不会死!Omega这种弱小又没用的性别,从最一开始就不配存在!”
  尤金静静地注视着洛海,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吹过树梢,夕阳沉入地平线,南特河的水面变得黯淡,金色卷发的Alpha才开口。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Omega跳进南特河自杀吗?”
  洛海没有说话。
  “没有人调查过这个数字,因为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性命。做买卖的商人不在乎,因为自杀率高了,其它Omega就可以涨价;政府不在乎,反正降低了管理成本,同时还能增加税收;标记了那些Omega的Alpha们也不在乎,反正他们能拿到保险理赔,还能再买一个更好的。”
  “每年都有数不尽的Omega在这条河里自尽,没有人管他们的死活,也没有人打捞他们的尸体。如果你潜到这条河的最深处,就能看到几十年来河床上堆积着的数不尽的白骨。现在你要说,只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所以就活该去死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就活该背负着这样的内疚、挣扎和痛苦度过一生?”
  说完,尤金抬起手,把那颗只剩一半的柿子丢进河水里。水面发出咚的一声,溅起一朵高高的水花。
  “你问我为什么要当反抗社会的恐怖分子?事到如今,理由还不够明显吗?”
  尤金转过头,平静地看向洛海,“因为这个社会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变成了一个怪物。我除了跟它抗争到底,没有别的选择。”
  洛海的瞳孔收缩了。
  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用冰冷的目光看向尤金,“我跟你这种人,果然还是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这句话,洛海从树上跳了下去,脚步落在枯黄的树叶上发出一声脆响。
  尤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洛海的背影,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修长的双腿上,阴影遮住面容,让他远远看去像是一缕孤寂的游魂。
  -
  今夜没有人说话。
  洛海处理了几份报告,又接了几个电话,跟刑警队长对接案情的同时还不得不听他酸溜溜地抱怨一通,等确定完所有工作,已经是十二点以后了。
  尤金还没有睡,因为洛海能听到从他房间里传出的小提琴的声音。
  悠扬,绵长,拉的正是那首小夜曲。但或许因为没有了钢琴的伴奏,小提琴的音色显得更加孤寂刺耳,一点也称不上优美。
  洛海从书桌前站起来朝门口走去,然而手刚放上门把手,琴声戛然而止,空气里恢复了安静。
  洛海静静地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琴声再也没有响起,整间公寓里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和野猫的叫声。
  他松开了手。
  -
  这天夜里下起了雨,到第二天清晨也没有停。
  天空阴沉沉的,厚厚的云朵压得很低。雨下得不大不小,一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地面,整座城都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朦胧着来往的所有行人和车辆。
  洛海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滴水的雨伞收起来,就被科林堵了个正着。
  “洛海先生!警局那边来报告了,说昨天在南特广场查到的线索都已经核实。克里曼厅长说等人到齐以后马上开会,商量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洛海把伞放下,擦了擦手上的雨水,“我知道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科林笑着说,“调查了这么久的案子终于有个结果了,等事情结束以后,您也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您的脸色好差,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睡得挺好的,不用瞎担心。”洛海淡淡地说,“你先去会议室吧,我一会儿就到。”
  科林没再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洛海把报告书扔在办公桌上,拉开抽屉准备拿一支新的签字笔时,余光忽然看到办公桌前的地面上有一地陶瓷碎片。
  窗户开了一道缝隙,昨晚的北风不知什么时候把原本放在窗台上的旧花瓶吹倒了。
  碎片就这样在办公桌前的地面上躺了一夜,没有人发现。


第43章 私情
  还不到九点钟,检察院的会议室里就已经坐满了人。
  这里面有着对光翼会一案有核心贡献的成员,也有名义上负责案子、实际压根没怎么管过,纯粹只为了看个热闹的家伙。
  人类会本能地被混乱所吸引大概是真的,平日里这种会议再往后推半小时都凑不齐人,这次一听说查到了光翼会的核心据点,不管有没有关系全要跑来看个热闹。
  “昨天上午,洛海检察官带领刑警一组对光翼会在南特广场的据点进行了突袭,通过这次行动,我们得知了光翼会在南特设置的另外五个据点的位置,以及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计划。”
  克里曼厅长站在会议室最前面,身后的大屏幕上显示着这次行动的报告。
  “一区、三区、五区、七区和中央特区,他们的据点几乎遍布了整个南特,不仅极为隐蔽,地理位置也十分巧妙,大多靠近Omega聚集的区域,方便对其他Omega进行洗脑和渗透。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也无法掌握他们究竟渗透了多少Omega,但至少奥荻斯好像认为他们已经拥有了挑衅政府的能力。”
  克里曼用激光笔点了点报告上的一份加密文字,“这是在南特广场发现的光翼会成员传递信息的密文,内容已经破译出来了,他们打算在五天之后同时暗杀八名政府要员。”
  克里曼的话音刚落,会议室就一片哗然,有人震惊于光翼会的大胆,有人诧异于他们的缜密周全。
  当然,也有人在质疑一些别的东西。
  “一群Omega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布雷震惊地翻阅着面前的报告,“游行闹事也就算了,调查政府要员?还要同时暗杀?一群Omega怎么可能——”
  “但事实就是,他们不仅调查了,而且查到的信息准确无误。”科林强调道,“每个政府要员的姓名、住址、私人电话、家庭成员,乃至每日的行程、经常光顾的饭店,每一条信息都巨细无遗。”
  “光翼会的成员尽管都是最底层的Omega,但是不要忘记了,他们的领袖是一个优秀且狡猾的Alpha。”克里曼冷冷地说,“如果没有尤金·奥荻斯的指挥,光翼会绝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事实上,奥荻斯的死刑本应在一个月前就执行,我认为如果那个时候就处死他,或许光翼会就不会死灰复燃,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洛海检察官,你觉得呢?”
  随着克里曼的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洛海。
  作为光翼会一案的核心负责人,洛海不知为何却坐在会议室最后面的角落。他的目光平静,神情丝毫不像是受到冒犯,语气也很自然。
  “如果一个月前就处死尤金·奥荻斯,今天我们就不可能查到他的旧宅和光翼会的据点。不可能搜得出那堆足以炸平政府大楼的炸药,也不会得知他们暗杀官员的计划。Omega们或许懦弱无能、没有见识,但他们也不是傻子,不至于炸药拿在手里还不会点火。”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吧,现如今奥荻斯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克里曼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洛海,“我建议,应该尽快执行他的死刑,最好就在今天。”
  洛海没有说话,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倒是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嗯,奥荻斯确实不应该留这么久,他判决不是早就下来了吗?”
  “前几天还有人来检察院闹事来着,问为什么还不处决奥荻斯。”
  “而且不处决也就算了,他都没在监狱里待着……”
  洛海把手中的签字笔放下,面无表情地看向克里曼,“您是在怀疑我吗?”
  “那就给我一个不怀疑你的理由。”克里曼的语气锐利,“你不仅把奥荻斯的刑期延后,还把他从监狱里带出来,放在你身边。而且从那以后,原本销声匿迹的光翼会就再次活动起来,关于你和他有不正当关系的流言飞得整个检察院都是。”
  克里曼的双手压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制造着压迫感,“实话实说吧,洛海检察官,你拖延他的死刑,究竟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私情?”
  一时间,会议室里变得很安静,无数道目光投向洛海,有猜忌,有不满,有诧异,还有的只是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洛海丝毫没受到这些视线的影响,反倒轻笑了一下。
  会议室里的绝大部分人从来没见洛海笑过,导致现在这个笑容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一,如果我跟奥荻斯是一伙的,而他的人身自由又全权受我管理,那么为什么我不在一开始就放跑他?如果我那样做了,恐怕现在连检察院大楼都会被炸得一干二净。第二,如果我是光翼会的人,为什么在他落网以后,光翼会不但没有一次行动成功,还被检察院拆掉了最重要的筹码,暴露了所有据点的位置?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洛海直视着克里曼的眼睛,平淡地说:“如果我与奥荻斯有私情,那么最一开始,我为什么要逮捕他?”
  克里曼被这一连串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论据怼得有些狼狈,她恼怒地瞪着洛海,提高声音,“好,就算这些都是我错怪你了,你忍辱负重兢兢业业,查到了铲除光翼会的关键线索。那你就更没有理由反对处死奥荻斯了吧?”
  话题又绕了回来。
  科林担忧地看向他的上司。
  现在的状况对洛海非常不利。面对刚才的质疑他还有充足的理由来反驳,但如果反对处死奥荻斯,就连科林都替他想不到任何借口。
  如今剿灭光翼会的关键情报已经被检察院掌握,活着的奥荻斯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反倒还有可能成为阻碍他们下一步行动的威胁。
  但他的上司那么精明,应该知道绝不能在这里公然反对这种百利无害的提案……
  “我没有反对处死奥荻斯。”洛海的声音还是很平静,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足够所有人听清楚,“我是反对‘现在’处死奥荻斯。”
  科林震惊地看着他,“洛海先生——”
  但他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愤怒的克里曼打断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开包庇一个头号通缉犯?包庇一次就算了,还想包庇第二次?”
  洛海的眼眸黯淡了一瞬,“我们只是拿到了情报,还没有规划后续的行动,更没有剿灭光翼会。直到这个组织被完全铲除为止,都不能排除意外发生的可能,更不能排除敌方在诱骗我们的可能,到时候,活着的奥荻斯就是破除困局的唯一希望!”
  “意外?诱骗?”克里曼笑出了声,“我看你是想用这些莫须有的假设来换你小情人的命吧!要是让奥荻斯继续活下去,你指不定都跟他私奔回佛巴港了!”
  “我所说的都是合理的假设!”洛海压着怒火说,“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他,小瞧他和光翼会只会自食其果!”
  “听听你自己都在说什么!”克里曼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了解他’‘小瞧他’?你骨子里早就是他们的人了吧!像你这种善恶不分、公权私用的人,当初是怎么进到检察院里来的!”
  就在会议室的氛围尖锐到极点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当初是我让他进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身穿灰色大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会议室,克里曼几乎立刻噤了声,会议室里也瞬间安静下来。
  “不好意思,手边的案子脱不开身,迟到了一会儿。”科立特·道尔随手拉开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眼带笑意地看向克里曼,“今天是聊光翼会的案子是吧,你们说到哪儿了?”
  道尔刚坐下,一旁的女秘书就立刻递上报告书,并用记号笔帮他把上面的重点都圈画出来。
  克里曼僵硬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一点,但目光和口吻依旧凌厉,“我们刚才在讨论应当立即处死尤金·奥荻斯,以免夜长梦多,让他再对我们的行动造成威胁。而洛海检察官却反对这个明显有益无害的提案,我认为他的立场已经明显动摇,检察院不应该继续让他负责光翼会一案。”
  道尔垂着眼帘翻阅着眼前的报告与记录,一时间会议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记号笔圈画的轻响。一秒,两秒……就在周围的沉默开始令人感到不适的时候,道尔终于开口了,但目光依旧没离开面前的纸张。
  “你就这么害怕吗?”
  克里曼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什么?”
  “你是怕一群Omega把炸弹扔到你头顶,还是怕手无寸铁、离开洛海身边三米就会被电死的奥荻斯闯到你家门口捅你一刀?”道尔慢条斯理地说。
  尽管气氛严肃,但会议室里的很多人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克里曼的脸色立刻青一阵白一阵,变得十分难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洛海才是光翼会一案的负责检察官,既然他认为留着奥荻斯有用,那他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道尔合上报告,笑眯眯地看向克里曼,“还是说,你想来负责这个案子?”


第44章 “是不是忘了什么?”
  克里曼脸色难看地瞪着洛海,明显还想说什么,却在道尔的目光下最终闭上了嘴,摇了摇头,“洛海检察官是主理人,和光翼会有关的案子……应该由他全权负责。”
  “这就对了嘛。”道尔依旧笑眯眯的,“好了,洛海,你继续吧。说说你对下一步行动的想法。”
  洛海定了定神,从椅子上站起来,“好。”
  ……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中午了。
  一屋子人各自四散,克里曼在离开会议室前还不忘用不满的目光瞪一眼洛海,道尔最后一个离开,笑眯眯地把手里的报告递给洛海。
  “以后克里曼如果再针对你,就来告诉我。她胆子很小的,我说上一句就不敢吱声了。”
  洛海眼帘微垂,接过报告,“没有,她说的提案是有道理的,并不是在针对我。”
  “真被针对可就晚了,你一个Omega,要怎么跟一屋子的Alpha抗衡?”道尔挑了下眉毛。
  “……”洛海依旧垂眸,没有说话。
  道尔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洛海的肩膀,“好好干吧,把那个狂妄的小组织一网打尽。我对你可是抱有很高的期待的,别让我失望哦。”
  说完,道尔笑着把手插进大衣口袋,带着那个随身的秘书离开了。
  洛海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边缘,才低下头,翻开他递过来的那份报告。
  本以为上面会有一些批注和建议,然而,除了他的秘书给他圈出的重点之外,上面只有随手画出的涂鸦:小花、小兔子、小猫……布满了报告的每一页。
  “……”
  在整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屏息凝神的时候,道尔竟然是在画这种东西。
  一旁的科林走过来,手上的签字笔还没盖上,笔记本上记了满满的会议记录。
  “要不是道尔检察长及时救场,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科林叹了口气。
  “还能变成什么样子,最多把我降职,然后克里曼自己负责光翼会的案子。”洛海轻描淡写地说,从科林手里抽出笔,替他盖上笔帽。
  科林立刻说:“那可不行!就她那些幼稚的想法,别说消灭光翼会了,搞不好会一脚踩进陷阱里变成人家的垫脚石。”
  洛海轻笑了一下。
  “……不过,说起来不太好意思,其实在您说出完整的分析之前,我也以为您是为了私情才不想处决奥荻斯的。”科林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没想到您考虑得那么缜密,我都没想过那么多。”
  洛海没有说话,避开了科林投来的视线。
  科林的笑容在脸上短暂停顿了一瞬。
  他的上司真的是为了大局着想才否决了克里曼的提案……吧?
  “把这个送到我办公室去,然后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洛海把手上的报告递给科林,“我还要去刑警大队一趟。”
  科林只得暂时压下心头那股隐隐涌出的不安,点点头,快速离开了。
  -
  一整天下来,洛海忙得几乎没时间喝水。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检察院大楼里只剩下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灯,大部分人早就下班了。
  直到这时,洛海才有时间拿出手机看上一眼。随后,就像是安排好的那样,在他拿起手机的下一秒,一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是尤金·奥荻斯的。
  内容很普通,语气也很普通,没有表情也没有多余的符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晚上想吃什么?
  就好像今天也不过是平常的一天,好像他们之间还会分享同一间公寓很久、很久。
  钝痛再度侵袭了洛海的心脏,像慢性毒药,像火焰在炙烤,像锥子在一遍又一遍刺进他的血肉。
  这疼痛太过持久,太过绵长,以至于他的心脏已经开始麻木,失去知觉。
  洛海熄灭手机屏幕,把它放回口袋,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夜色漆黑,小雨始终没停,阴沉的乌云遮蔽了月色与星辰。街道上起初还有路灯的光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的浓郁,最后就连路灯也熄灭了。
  城市陷入了沉睡,远远朝大楼望去,只有三楼走廊最尽头的一扇窗户还孤独地亮着。
  洛海最后从文件里抬起头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2,分针指向5。
  他的头昏昏沉沉,太阳穴附近像针扎一样一抽一抽地痛。终于,他从屏幕前和文件堆里站起身,穿上外套拿起雨伞。
  手机里没有再收到什么消息。
  再怎么说,拖到这个时间,尤金也不可能醒着了。
  淅沥的小雨打在车窗上,雨刷怎么也刮不净。洛海收起伞走进楼道,雨丝弄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用钥匙打开门的前一秒他还在想下一次下雨出门时一定要在西装外面穿件大衣,下一秒就怔住了。
  明明已经是深夜,公寓里的灯却全开着,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尤金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坐在餐桌后面,平静地看向他。
  餐桌上摆着一桌丰盛的美食,从左到右分别是海鲜饭、油焖大虾、糯米鸡和海带汤,只是已经没有半点热气,连油脂都开始凝固。
  桌上的碗筷丝毫没有被动过,就那么静静地摆在那里,就像尤金朝他投来的目光。
  “你回来了。”尤金平静地说。
  空气仿佛凝固,洛海感觉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大团棉花,氧气被卡在肺里,既出不去,也下不来。
  半晌,洛海才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我吃过饭了。”
  “但你没有回我的信息。”尤金说,“我不知道。”
  “现在是半夜两点多!”洛海压着怒火,“别开玩笑了!”
  “你没有回我消息。”尤金的表情依然平静,目光却犹如实质般压在洛海身上,“如果你晚上吃过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太可笑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可笑了。
  洛海放下公文包,就朝卧室走去,“我睡觉了。”
  但他还没走出半步,就被尤金钳住了手腕。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我是不会在半夜两点吃你做的饭的!”洛海怒目而视。
  尤金的手上用了更大的力气,他的目光冰冷而锐利,与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说着,他用力一拽,轻而易举就把洛海扯到面前,琥珀色的眼瞳直直地望进洛海的眼睛,缓慢地说道:“你答应过的,每天亲我两次。”
  洛海的手臂被尤金攥得生疼,他用力挣扎了一下,然而一个Omega就算用尽全部的力气,对上一个认真的Alpha也毫无胜算,“放手!”
  尤金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手,而是一把将洛海按在墙上,低头吻了下去。
  挣扎中,洛海的大腿扫到了餐桌上的碗筷,餐具带着食物摔落在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蛮横的吻几乎让他窒息,不知道多久以后,尤金终于稍稍松开对他的钳制,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洛海猛地扬起拳头,毫不留情地揍上尤金的下巴。
  尤金被打得偏过头去,牙齿撞上口腔内侧,唇角渗出血来。
  “你疯了吗?”洛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结束了!你已经输了!还有一个礼拜你就会被枪毙!你和你的小组织全都已经完蛋了!我会把他们一个不留,全部送进刑场!”
  尤金沉默地看着洛海,那张总是露出轻浮笑容、开着恶劣玩笑的脸,此时什么表情也没有,冷得像冰窟里的湖水。
  “对,我输了,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尤金平静地擦了擦嘴角,“现在我不用担心被你抛弃,也不用害怕被你讨厌了。”
  糟糕的预感涌上洛海心头,他刚想逃跑,就被尤金以更大的力气按住了。
  这一次,Alpha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大量信息素,烈酒的味道几乎在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信息素的浓度通常是定义一个Alpha强大与否的基础要素。
  洛海知道尤金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弱,但他也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夸张。
  信息素的浓度几乎是压倒性的,剧痛瞬间在洛海身体里爆炸开来、尤金还没有碰到他,他就已经双腿发软滑坐在地,丧失了任何反抗能力。
  这样恐怖的浓度,别说是Omega,就算是身体稍弱一些的Alpha,也会被压制得喘不过气。
  他明明和尤金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一个月,明明连身体接触都有过好几次,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尤金。
  这就意味着,与他在一起的那么长时间里,尤金始终压抑着他的信息素,一次都没有完全释放过。
  然而,现状已经不允许洛海混乱的大脑思考更多,因为尤金已经欺身上来,再度吻住了他。


第45章 印记
  洛海首先感受到的是疼痛。
  疼,非常地疼。像要将他整个人从中间撕裂一般剧烈的疼痛。
  当然,身体也很疼。
  被药物破坏的腺体一边激烈地抗拒,一边又绝望地渴求。疼痛侵袭着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血液却沸腾着欲望,迷恋Alpha的每一缕气息。
  尤金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然后在他的挣扎和反抗下,血腥味变得越发浓郁。
  但无论他反抗得有多激烈,尤金都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反而钳住他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打横抱起,丢进了卧室。
  洛海用尽全力朝尤金的胸口踹了一脚,却被他轻易拽住脚腕往两边分开,摆成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会极为羞耻的姿势。
  在生理性别的绝对优势下,洛海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然而,明明被强迫的人是他,他却能从尤金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受伤野兽般的悲伤。
  像咖啡里的苦味,掺杂在他浓烈的信息素里。
  洛海闭上眼睛。
  深夜里,浓云压在上空,小雨无声地打湿城市的一切,就连猫狗的叫声也听不见,一切都安静无比。
  只有炙热的汗水与浓郁的信息素充溢在狭窄的房间里,洛海的薄唇紧闭,就连喘息都不肯多泄出一声。
  尤金钳着洛海的手臂,膝盖压住他的大腿,声音沙哑,“疼吗?”
  洛海没有说话。
  “疼就说出来。”尤金低声说,“说出来我就放过你。”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与洛海紧闭的双眼。
  “还是说你很享受这样?”尤金攥紧了洛海的脚腕,猛地往前冲,“身体这么热情,还想要更多?”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负责将他送上刑场的检察官似乎打定主意不发出任何声音,完全将脸埋进枕头,任由Alpha随意摆弄。
  他新买的衬衫早就被弄得满是皱褶,深蓝色的袖扣堪堪挂在袖口上,还在艰难地维持着工作。他的发丝散乱地遮住眼睛,微微在睫毛上晃动。
  ……
  直到一切结束,洛海依旧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于是尤金也不再说话,沉默着结束,沉默着将洛海抱到浴室,沉默着拧开热水,手上的动作与刚才截然不同,温和而轻柔地替他清洗。
  但无论他怎样表现,是粗暴还是温柔,洛海都没有任何反应,那张精致而冷俊的面庞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已经被写好结局的角色,不肯在结局之外的剧情里耽误分毫。
  尤金的皮肤偏白,身材匀称而修长,布满了恰到好处的肌肉,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刚好映出他肩膀上的薄汗,暧昧而性感。
  他关上水龙头,用柔软的毛巾替洛海擦净身上的水珠,低声开口: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早一点来到南特,早一点找到你,早在你成为检察官之前就救你出来……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同。”
  洛海的表情没有变化,漆黑的双眸像玻璃做的,除了反射无机质的光芒以外,透不出一丝人类的感情。
  就在尤金以为他会继续保持沉默的时候,洛海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只够尤金堪堪听见,却像一把尖刀一样深深剜进他的心脏。
  “不会。”洛海说,“你早来多久都没有用。因为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类人,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类人。”
  -
  这一晚以后,洛海没有再回过公寓。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白天忙着监视光翼会的动静和拟定调查计划,晚上就在办公室里过夜,只偶尔看一眼手机上的监控软件,确定尤金的位置。
  科林上班时有好几次被自家上司的脸色给吓到,尽管洛海是院里出了名的加班狂魔,但就连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洛海如此苍白疲倦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体力不支地晕倒。
  就好像尽管他的外表还是完整的,内部却已经碎成了碎片。
  但不管科林怎么劝他好好休息一下都无济于事,洛海只会淡淡地表示自己很好,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光翼会大案。
  查封南特广场的据点之后,其他五个据点很快就纳入了检察院的监控范围,而犯罪分子们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下一步的暗杀计划。
  上次会议讨论最终决定依然由洛海全权担任下一步行动的总指挥官,而洛海迅速拟定了相应的行动方案。
  五个据点的位置分布太过松散,很难协调各方统一抓捕。
  狡兔三窟,让狼冲进兔子洞里不会有任何优势。但如果兔子本来就要出洞,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就要容易得多。
  这几天里,检察院从各处调派人手,一边监控光翼会的据点,一边暗中保护名单上的那几个官员。
  一切准备都很充分,每一步都由洛海检察官亲自确认,所有步骤堪称万无一失,只等光翼会开始行动。
  当兔子出洞的时候,就是他们被彻底消灭的时候。
  行动前一天是个好天气。
  天空又高又远,万里无云,蓝得像一整块透明的水晶,只有太阳在偏西的方向斜斜地洒下光芒。
  洛海站在走廊窗前沉默地注视着远方,城市在他视线的尽头忙碌着。有人开豪车,有人骑自行车,有人辛辛苦苦操劳一辈子只能换取最基础的生存权利,有人什么都不用做,也能一辈子花天酒地、衣食无忧。
  “洛海先生。”
  科林的声音从洛海身后传来。
  “您还在这里干什么呢?安排不是都结束了吗?大家都回去休息了。”
  洛海转过头,“嗯,你也回去吧。今晚我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万一有什么变故。”
  科林的表情紧张起来,“会有什么变故吗?计划的细节您不是已经推敲过很多遍了,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洛海淡淡地说,“而且……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是什么?”科林问。
  “联络。”洛海说,“尤金从上个月月初就被关进监狱了,释放出来以后也一直戴着脚环,处于检察院的严密监视之下。他每天行动的路线、接触了什么人,去都有详细的记录,他常去的那几家商店也都安排了监控,有专人每天负责检查。按理来说,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联络到光翼会的成员。”
  “会不会是他入狱之前就提前安排好了这些事呢?”科林猜测道。
  “我也这么想过,但很可惜,是不可能的。”洛海平静地说,“他确实可以在入狱前就做好计划,但计划的落实如果没有他的参与,是不可能完成得这么漂亮的。Omega被限制出入的区域太多,他们根本不可能了解政府的运作结构,更不可能从一群穿西装的Alpha里锁定出最关键的几个人进行跟踪调查。”
  但如果是尤金在背后给出指令就不一样了。
  这些年里,尤金从事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对社会结构有着充分的了解,或许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人脉。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管他用了什么办法,现在也已经不重要了。”科林安慰道,“他们的据点位置已经暴露,关键计划也被我们掌握,只等明天一行动,这个组织就能被彻底消灭。”
  洛海侧头望向窗外,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远处,警方已经加派了人手,将五个据点团团围住,又安排了足够的保镖和狙击手保护暗杀名单上的人。
  但愿如此吧。
  但愿事情真有科林说的那样简单。
  但愿这一出可笑的剧目可以尽快结束,然后他就再也不用面对尤金·奥荻斯那双悲伤的琥珀色双眸。
  就在这时,科林轻轻地“啊”了一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个,洛海先生,你的脖子上……”
  洛海一怔,下意识伸出手抚摸脖颈。被摸到的那一小片皮肤感觉到一阵刺痛,窗玻璃上映出那个位置有一小片红色。
  “是……过敏了吗?”科林问出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都不太确定。
  在指腹触及伤口的一瞬,身体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来。
  滚烫的唇瓣,炙热的呼吸,不容拒绝的力道与仿佛燃烧着的琥珀色的双眸。
  疼痛伴随着尤金留下的印记刻在他的皮肤上。越是疼,他越想要,最后分不清谁在强迫谁,谁在谁身上留下血印。
  几天前留下的印记,竟然到今天都清晰可见。
  “不是。”洛海淡淡地回答,把手从脖颈上放下。
  科林到底还年轻,顿时就涨红了脸,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关心几句又不知该从何发问,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您,多注意身体。”
  科林笨拙的反应逗出洛海一个轻笑,他伸手拢了拢衣领,把最上面一颗扣子系上。
  “知道了,你回去吧。”
  科林离开以后,检察院办公楼变得更加安静。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只剩下天边一抹红色的光。
  洛海深吸一口气走进办公室,拿出堆积在抽屉里的卷宗,准备靠这些消磨一下最后的时间。
  然而当他手中的钢笔落在文件上时,却发现什么痕迹也没有写出。
  钢笔里没了墨,不巧的是,他办公室里的瓶装墨水也用完了,一直没来得及换。


第46章 “骗到你了。”
  洛海盯着钢笔的笔尖,半天没有动作。
  如果是正常上班时间,他可以去别人的办公室借一点墨水,也可以去物资室再要一瓶。
  但现在所有人都下班离开了,他想借也没处可借。
  下楼去买似乎又没必要,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公寓里还有一瓶没开封的墨水就放在书柜里。
  ……不,算了。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就算他一个晚上不用笔也没什么大不了。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一分一秒地走着,发出微弱的轻响。
  十几分钟以后,洛海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把钢笔放在桌子上,从办公桌前站起身。
  几天前的那场雨下过以后,气温就开始骤降。
  宜人的金秋变成了寒冷的深秋,寒风扫过街道,卷得行道树簌簌作响,洛海看了一眼水泄不通的前门大街,拢了拢大衣的领口,决定走路回去。
  当他打开公寓玄关大门时,尤金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脚腕上的脚环亮着微弱的绿光。
  屋子里的一切依旧维持着整洁干净的原状,就像洛海依旧每天回来一样,唯一的不同是餐桌与厨房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烹饪的痕迹。
  尤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他。
  “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拿完就走。”洛海冷漠地说,连鞋子都没有换,就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能感受到尤金的视线落在他背后,但他依然没有开口。
  在这阵诡异的沉默中,洛海走进房间,很快找到了那瓶墨水,把它放进口袋。
  就在他走向玄关,准备就这么开门出去时,沙发上的尤金终于说话了。
  “不打算再看我两眼吗?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洛海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僵住了。
  他不该反应这么大的。这种时候,他应该无视尤金的话,推门就走,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准备,很多工作要做……
  为了明天对光翼会的围剿。
  尤金从沙发上站起来,语气温和而平缓,“你很忙吗?”
  是的,很忙。
  但身体擅自背叛了他的头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是不忙,就陪我散散步吧。好吗?”尤金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
  外面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夕阳落下,月亮升起,霓虹与眼梧灯照亮了整座城市。
  对面的商业街喧哗而热闹,他们走着的小路却幽暗又僻静。
  枝头有不知名的鸟婉转地啼鸣,野猫穿行在房檐上挡住了月亮,但还有路灯的光芒洒在尤金的侧脸,映出他唇角若有似无的微笑。
  洛海搞不懂尤金为什么在笑,搞不懂到了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但他却无法移开视线,像一个冻僵的人贪婪地注视着火光。
  “哎,看到那里没?”尤金拍了拍洛海的胳膊,指了指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树梢。
  洛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头,“什么?”
  “那根树枝的尾巴上,不是有一只鸟吗?”尤金抬了抬下巴,“那就是夜莺。”
  仔细一看,枝头上确实站着一只灰褐色的小鸟,外表其貌不扬,叫声却十分婉转好听。
  加班的深夜里洛海曾有好几次听过这种鸟的叫声,但却从来没见过它的样子。
  “长得真……普通。”洛海实话实说。
  他还以为著名的爱情鸟夜莺会有更惊艳的外貌。
  “你知道吗,我还当歌手的那会儿曾经参加过一个男团,就叫夜莺。结果才做了一次宣传就解散了。”尤金笑着说。
  “为什么?”洛海依旧皱着眉。
  “因为我们团人如其名,虽然有一把好嗓子,但长得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站上舞台还没来得及开口,观众就散了一半。”尤金摊开双手,“我就不一样了,等到我开口的时候,剩下那一半就全散干净了。”
  洛海:“……”
  他倒是可以作证。
  从他几次听到的浴室里传来的歌声判断,这大概率是真的。
  “不过解散倒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尤金边笑边看向洛海,“本来长得差点也无所谓,结果他们还在背地里胡搞。一个人标记了三四个Omega提了裤子就走,另一个人把周围圈里几乎所有Beta睡了一个遍。另外两个看着是铁直A,结果早就滚在一起了,大半夜在宿舍里拉上帘子就做。”
  洛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震惊地看向尤金。
  他虽然知道那个圈子很乱,但乱成这样也属实超过了他的想象。
  “就这么跟你说吧,当时我们六七个人出来聚散,互相之间就没有谁和谁是没睡过的。”尤金比划了一个手势,“看他们明明都在胡搞,却还装模作样地瞒来瞒去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呢?”洛海忍不住问。
  “我?”尤金露出一个慵懒而自负的笑容,伸了伸胳膊,“我不需要胡搞也每天有小姑娘和小伙子排着队来跟我告白好吗?”
  洛海从鼻子里轻喷了下气。
  “你那是什么表情?”尤金不满地说,“不相信我?”
  “娱乐圈里长成你这样的人多得是。”洛海说,“小姑娘和小伙子凭什么看上你?”
  “帅只是我广大优点的其中之一好不好?”尤金挑起眉毛,“我又有情商,又会营业,给足情绪价值,人家凭什么不喜欢我?有时候只需要那么几句正确的话,就能把人撩拨得神魂颠倒。不信的话,要不要试试?”
  洛海抱起双臂,冷漠地看着他。
  “冷知识:你知不知道人在笑起来的时候,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的?”尤金把手揣进口袋里,倒退着往后走。
  ……这算是什么问题?
  洛海下意识扬了扬唇角,但不管唇角怎么上扬,舌头还是舌头,并没有消失。
  “哈!骗到你了。”尤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看,你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英俊又迷人,比你板着个脸的时候漂亮多了。”
  洛海怔住。一时间,无数复杂的情绪涌入胸膛,几乎要将他冲垮。
  简直太蠢了。
  不管是他们聊的话题,还是这个莫名其妙的骗局。
  尤金依旧笑着,步伐轻盈,表情轻松,仿佛一切的争执和对立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他与洛海还是那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会坐在月亮下谈天说地,在草坪里笑着拥抱在一起。
  -
  这天晚上,洛海还是没有留在公寓。
  他拿走了那瓶墨水和一张毯子,回到空无一人的检察院大楼,在自己的办公室椅子上蜷缩了一晚。
  他一共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梦却接连不断地做了许多。
  有时是孤儿院里的生活,有时是道尔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时是那场大火,有时是芬妮在咖啡馆里若有所思的表情。
  到了清晨,他漫长的梦魇终于被打破——准备了好几天的围剿光翼会的行动总算要在今天收网了。
  洛海坐进车后排的时候,几个警员还在边吃卷饼边讲黄段子,看见洛海以后虽然有所收敛,但脸上还是粗俗的笑容。
  “哎呀,洛海检察官,其实你今天不用来也行,这点小任务我们自己就能办好。”
  “前期那么多准备我们都没出过岔子,今天这么简单更不可能出错的。”
  坐在前排的芬妮回过头,笑着说道:“得了吧,就你们这副德行,洛海先生信不过你们太正常了,看着一点都不靠谱。”
  车内立刻乱哄哄地嚷嚷起来。
  “哪里不靠谱了?哥几个做事什么时候不靠谱过?”
  “我看队长你才不靠谱,今早上七点才起床,头发都没梳好!”
  芬妮窘迫极了,赶紧摆手制止,“你们说什么呢!洛海检察官还在这里呢!”
  洛海在警察们的笑闹中始终安静着,只是垂着眼望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卷饼吃完了,笑闹声也结束了。芬妮从前排回过头,压低声音靠近洛海。
  “昨晚没休息好吗?你脸色好差啊。”
  岂止是昨晚,这一周以来洛海都没怎么睡过整觉。
  但他还是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事。”
  “你别太担心了。”芬妮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计划做得很充分的,又准备了那么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今天结束以后你也能好好休息一下了,收尾以后我请你吃火锅吧,怎么样?”
  警员里立刻就有人开始不满了。
  “你这是区别对待啊队长!怎么就请洛海检察官一个人?”
  “等任务结束以后我们可都是功臣啊,是不是也该请我们啊?”
  芬妮笑着抱起双臂,“洛海检察官能帮我在大人物面前说好话,你们能吗?”
  “哎哎哎,这算公开收受贿赂吧!”
  “小心我们去举报你哦,队长!”
  “好啦好啦,你们有完没完了?我也请你们吃行了吧!”
  热闹的氛围里,只有洛海始终不发一言,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十七分,距离光翼会计划的暗杀时间,还有两小时四十八分钟。


第47章 圈套
  许多重大行动计划的前奏都是漫长而无聊的。
  直到最后冲上去与罪犯殊死搏斗的激动人心时刻到来之前,所有人只能窝在车里,或躲在灌木边,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同时还不能放松警惕。
  之所以有警员让洛海不用跟来,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些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过来的Alpha糙汉,实在不觉得成天坐办公室的指挥官公子爷能受得了这种环境。要是他中途晕倒或者突然想回去,他们还得分出精力照看他。
  但超乎所有人想象,洛海不但没有受不了,而且始终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与清醒的头脑,就连芬妮不小心打起瞌睡的时候,洛海都还精神十足。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早就超过了光翼会计划中安排的时间,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出现。
  “怎么回事,这群蠢Omega连时间都看不懂吗?”一个留胡茬的警员放下望远镜,嘀咕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洛海拿起手机,“科林,据点那边的情况如何?”
  科林很快回话:“还是没有动静。”
  “奇怪了,是有什么事情耽误行动了吗?”芬妮皱起眉头。
  “保不齐。”一个警员接话,“毕竟是一群Omega,被什么事情耽搁都有可能。说不定是谁的情热期到了,谁被家里人绊住了……暗杀官员这么大的行动,换成是我,我也会想确保万无一失。”
  有人嗤笑了一声,“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也想干暗杀这么大的事,我真不知道该佩服他们的勇气还是愚蠢。”
  “话说回来,光翼会为什么要暗杀政府官员啊?”另一个警员一边看向望远镜一边问。
  “你傻吗?他们是恐怖分子啊,恐怖分子就想制造社会混乱。”先前留胡茬的那个警员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向他,“没有什么比暗杀政府要员更容易让社会混乱的了。”
  “但是就算暗杀了政府要员,新政客也不可能是Omega,换来换去都是Alpha的天下,对Omega有什么好处呢?”那个警员无辜地看向胡茬。
  胡茬伸手拍了他一巴掌,“Omega的脑子能想这么多?他们要是有这么聪明就不会当恐怖分子了!”
  然而就在胡茬说完的一瞬间,洛海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到了极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太蠢了。
  他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明白?
  Omega或许想不到这一步,但尤金·奥荻斯可以。
  尤金应该很清楚暗杀政府官员虽然能带来混乱,但却对Omega们毫无益处,一不小心,还有可能将他们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之中。
  他虽然是个张扬又高调的混蛋,但这种赔钱赚吆喝的买卖,根本不是他的行事方式。
  芬妮惊讶地看着突然站起的洛海,“到底怎么了?”
  洛海没有回答,拿起手机,“科林,据点那边情况如何。”
  对面很快回话,“还是没有动静,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
  “其他据点呢?”
  “五个据点都是这样,我们猜测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他们的行动……”
  洛海不等科林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冲进去。所有据点周围埋伏着的所有人员,马上强行突破据点,冲进去抓人。”
  科林一愣,“现、现在吗?”
  “我的话还不够清楚吗?马上!”
  科林不敢再怠慢,立刻对所有据点的埋伏人员发出指令。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声,夹杂着路人的诧异和惊叫,但很快脚步声停了下来,陷入一片安静。
  “怎么样?”洛海耐着性子发问。
  科林的声音微微颤抖,“洛海先生,据点里……一个人都没有,明明我们清早是看着他们走进去的!”
  “其它据点呢?”洛海提高声音,“一区、三区、五区、七区!回话!”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据点里是空的!”
  “三区也是,我们扑了个空!”
  “这里是五区,我们发现据点北侧有一个后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洛海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他挂断电话,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芬妮,把人都撤掉吧,我们被耍了。”
  -
  五个据点,八个暗杀目标,竟然全都只是幌子。
  洛海风尘仆仆地赶到科林所在的中央特区据点,走进去一看,果然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与一群拔枪四顾心茫然的刑警。
  见到洛海走进来,所有人主动让出一条路,连大气都不敢出。
  尽管他们平时也见多了洛海面无表情的冷脸,但这一次,他的脸色甚至比所有时候加起来还差。
  他从房间左侧走到右侧,把所有还留在这里的书籍、资料、笔记都拿起来翻阅了一个遍,但越看脸色越差,看到最后一张纸时,他忽然抬起脚狠狠踹了一下圆桌,上面堆着的书籍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声响。
  所有警员都不敢吱声,只有科林小心地靠近过去,“洛海?”
  洛海用手撑着桌面,前额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他半边眼睛。他抬起手,把那张纸递给科林。
  科林接过那张纸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音符、字母,曲名和曲谱。
  “是小提琴。”洛海低声说,“他是用小提琴来联络的。”
  科林和芬妮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一下,那就是说奥荻斯主动把南特广场的据点抛出来当诱饵,让我们查到暗杀官员的假计划。”芬妮震惊地说,“也就是说,他牺牲了自己六个据点的位置和十几名成员,就为了做这一个圈套?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声东击西。”洛海眼神晦暗地盯着桌上那一堆散落的书籍。
  搞这么一出之后,检察院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据点和那几个暗杀目标身上,警局的力量也几乎倾巢出动,去保护那几位达官显贵。
  要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问题是,要做什么呢?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显然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洛海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一个月以来与尤金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他了解尤金,他知道在尤金那张轻浮的外表之下,藏着一个不计后果、疯狂而固执的灵魂。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轻言放弃,也不可能只是因为“想见你”这样的蠢理由就让自己被抓。
  他早就知道尤金来到他身边有他的目的,但却始终没有猜透。
  ……是没有猜透,还是他下意识不愿去想?
  熟悉的钝痛再度侵袭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在撕扯着他的神经,但他强行压下所有感受,快速在回忆里翻找着答案。
  只有在他身边能得到的,且对光翼会有利的东西……
  与尤金相处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片段一般在脑海中闪现。
  他为他做的每一顿饭;他笑着说出的每一句调侃;他们并肩走过的每一条道路;当他最疲惫、最脆弱的时候,尤金给他的每一个温柔的亲吻……
  这样的片段,多到数也数不清。
  他会在他发烧的时候替他倒好热水、擦干脸上的冷汗;会在他排斥痛的时候刻意收敛信息素,买止疼药给他;会在他回想起童年记忆时突然送给他满庭院的桂花,然后笑着靠在树旁,看着检察院搬空他的住所。
  他甚至会在他抬不起胳膊的时候帮他注射药剂,而且不知为何,他用注射器的时候非常娴熟,很快就能找准血管,一点也不疼……
  洛海的呼吸一滞。
  那些注射器在他用完以后去了哪里?是丢进垃圾桶了吗?公寓里的那些垃圾又是谁倒的?
  芬妮很快注意到洛海表情的变化,急切地追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们的方向错了。”洛海猛地站直身体,“不是恐怖袭击……尤金·奥荻斯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恐怖袭击。炸毁教堂是为了解放宗教控制下的Omega,奉献日反抗、工厂静坐都是为了替Omega争取权益。他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为了那些Omega。”
  芬妮愣了愣,显然没明白洛海的意思。其他人也都是一头雾水,跟不上洛海跳跃的话题。
  “去查中央病理研究院、性别管控所和南特综合医科大学。”洛海声音急促地说道,“去查这几个地方今天有没有尚在研发中的药剂失窃。”
  说完这话,警员们都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洛海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这才将所有人从愣神中唤醒。
  “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第48章 “跟我走。”
  尽管没有一个人知道洛海为什么突然下这种命令,但没有人质疑他作为总指挥官的判断力。
  在洛海下达命令的十分钟之后,就有三支小队同时前往洛海指出的三个地点调查,不出十五分钟,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不仅有药剂失窃,而且是三个地方同时发生了失窃,丢失的都是同一种药剂,而且数额不小,加起来有上百支。
  “到底丢的是什么药?”芬妮通过视频电话和病理研究院的警员通话。
  “我们问了半天也问不出来,这边的研究员非说是什么保密项目,不肯告诉我们详情!”
  “都火烧眉毛了,什么保密项目到现在了还遮遮掩掩的啊?”芬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有检察局下发的搜查令,让他们马上交代!”
  屏幕那边的场景一片混乱,警员的手中拿着一盒包装简陋的注射盒,几个研究员站在一旁吞吞吐吐。
  芬妮急得简直恨不得钻到屏幕里去,不停地催促道:“说了没有,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警员拿起通讯器,“刚才问急了就告诉我们三个字,说是叫什么……抑制剂。”
  “啊?”芬妮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
  洛海站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警员手里的塑料盒。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其他人对这个名字一头雾水,现在除了他以外,还没有人意识到药剂的失窃意味着什么。
  还没有人意识到,几支小小的药剂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没有人意识到,那场轰轰烈烈的、可怕的、可敬的、疯狂的反抗,就是从这几支小小的药剂开始的。
  洛海把双手撑在桌面上,只觉得头脑里一阵嗡鸣,在芬妮与她的警员们讨论药剂的用途和目的时,一股更加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胸口。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被他给忽视了的。
  尤金设计了一整套如此缜密的圈套,不可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万一他提前发现了他的计划呢?万一窃取药剂时发生了意外呢?
  更重要的是,他要怎么确保Omega们偷完药剂以后能顺利逃离?
  就算他们现在才发现,依然可以立刻调配警力进行追查,抓捕到他们的可能性依然很高。
  而且尤金本人也还戴着脚环处于监控之下。
  除非……
  洛海猛地抬起头,瞳孔放大了一瞬。
  “芬妮!”他提高声音,“从尤金宅子里缴获的那些炸药都放在哪里了?”
  芬妮一愣,“在……警局的证物室吧,和其他Omega案件的卷宗放在一起,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处理呢。”
  “现在立刻马上派人过去!把炸药从证物室里——”
  洛海的话还没说完,地面忽然猛地震颤了一下,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声快要将人耳膜震碎的巨响。
  芬妮、洛海以及所有室内的警员都赶紧跑到室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警局大楼被爆炸震碎了无数玻璃,火焰从证物室的方向燃烧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附近的马路上一连串汽车急刹在路中央,把交通堵了个严严实实。有人下车拍照,有人大声骂着脏话,场面一片混乱。
  芬妮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晚了,他们彻底被尤金·奥荻斯耍了个团团转。
  如今证物室爆炸,交通拥堵,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追捕光翼会了。
  “所有人都跟我走!”芬妮喊道,“能救几个是几个!在消防赶来之前先把火势控制住!”
  在警员们朝她跑去的时候,芬妮却看到洛海朝反方向迈开了步子。
  “洛海!你去哪里?”
  但她并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洛海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拥挤的街道上。
  -
  赶得上吗?
  他不知道。
  洛海的脑袋里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街道上抬头望向发生爆炸的地方。
  他撞到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撞到了他,他失去了耐心,教养也丢到一边,把行人当障碍物一样用力扒到一边。
  是不是有人骂了他、他是不是也骂了几句别人,都记不清了。
  在漫天的火光里,他只想着一件事——回到公寓。
  由于交通拥堵,他路上花费的时间比预计得还长。远处,火灾产生的烟尘在大气中弥漫,姗姗来迟的消防车发出悠长而刺耳的鸣响,而他终于能看见自己的公寓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地停下脚步。
  尤金就站在几步外的一棵红枫树下,琥珀色的眸子映着阳光,那双总是挂着笑容的唇角此刻却没有任何笑意。
  这里的位置距离公寓早就超过一百米了,然而尤金却毫发无伤,他的脚腕上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戴着脚环。
  尤金淡淡地看向洛海。
  洛海也看着他。
  有风拂过附近,树叶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一片枯叶从枝头飘落,擦着尤金的肩膀落在地上。
  洛海从腰间抽出手枪,对准了尤金的脑袋。
  尽管在任职检察官以后他几乎没有再开过枪,但在读大学的时候,他的射击成绩是全班第一。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绝对能一枪穿头,不会有任何闪失。
  他的手不会颤抖,枪口不会偏斜,心脏不会痛到麻木,他会完成自己早就该做的事情。
  然而尤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连往旁边躲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洛海。
  洛海把枪上了膛。
  尤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照片,你一直都没发给我啊。”
  洛海不得不加重手上的力道,才能像刚才一样把枪握稳,“什么?”
  “那天我们在枫树底下的合照。你答应了会发给我,结果一直也没有发。”尤金淡淡地说。
  “你就想说这个?”洛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还有,那个袖扣真的特别衬你。”尤金微笑着说道,“尤其是你举枪的时候,和你的眼睛特别相配。”
  洛海握紧手枪,愤怒地拔高音量,“这就是你的遗言?这就是你死到临头的时候最后想对我说的话?!”
  尤金唇角的微笑消失了,“不是,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想跟你说我新研究的菜谱,想给你讲我以前工作的八卦,想在你刚睡醒的时候揉你乱糟糟的头发,想告诉你一直以来,你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但是,没有时间了,不是吗?”
  尤金说着,神情依旧轻松,面对洛海往前走了一步,“开枪吧。把我在这里杀掉才能永绝后患,只要我一天不死,光翼会就不会灭亡,永远会威胁到这个虚伪、不公、Alpha至上的社会。”
  洛海的手指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这一次,就算他用再大的力气握枪也没用。
  世上怎么会有尤金·奥荻斯这样的疯子?
  如果尤金对他愤怒、失望、悲伤,如果尤金转身就跑,他都可以重新戴上冰冷的面具,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可是他偏偏像往常一样。
  露出和往常一样的表情和神态,和他每天回家后,在餐厅里看到的他一模一样。
  尤金又向前走了一步。洛海的手指紧紧地卡在扳机上,用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没能扣下去。
  “杀了我,洛海。”尤金低声说道,“要么……就跟我一起离开。”
  洛海震惊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跟我走,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尤金平静地说,朝他伸出一只手,“离开检察院,离开南特,离开这个恃强凌弱的肮脏地方。在我身边,你不需要逞强,不用隐瞒你的性别,不需要对那些Alpha卑躬屈膝,也没有人会对你另眼相看。”
  洛海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身体像被极地的严寒所冰封住那样僵硬。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能挪动一块肌肉。
  尤金也没有动,他就这么伸出手,与他彼此僵持着,唇角挂着极淡的微笑,沉默地等待着。
  他的心脏不该这么痛。
  他的呼吸不该如此动摇。
  就像尤金不该说出这番话,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尤金,明明都很清楚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语言是如此具有力量,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美好结局,明知一切都是假的,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而当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压下时,这点泡沫般虚无缥缈的幻想,只会让人伤得更加血肉模糊。
  洛海扣下了扳机,枪声在空气中回荡。
  尤金脚边的方砖被子弹烧出了一块硝烟痕迹,他震惊地看向洛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是第二声、第三声枪响。
  全部擦着他的身体边缘,打在路面或树干上。
  洛海继续扣着扳机,直到枪膛里所有的子弹都被打空,只剩下轻微的咔哒声响。
  “走。”洛海的声音沙哑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永远……都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张蠢脸。”


第49章 余韵
  光翼会在窃走药剂、炸毁警局之后便逃之夭夭,一个人都没被抓住。就连先前已经被逮捕、宣判死刑的头目尤金都趁着这次混乱成功逃匿。
  这是检察院与全体警方的惨败,事发之后连一个在报纸上挽尊的借口都找不到的那种惨败。
  起初局长和院长还想把光翼会窃走药剂的事情压下来,可没过几天,新闻媒体就接到“匿名人士”投递的信息,不仅阐述了光翼会如何设下圈套把检察院和警方耍得团团转,还详细写出了被盗的药剂的名称与功效。
  ——这种药剂叫做抑制剂,是一种可以抑制Omega情热反应的药剂。不仅如此,如果在这种药剂中加入其他成分,还可以改变Omega信息素的味道,使他们闻上去就像普通的Beta,甚至是Alpha。
  不仅如此,这位知情人士还指出,抑制剂所谓的“尚在研究中”根本就是当局的一个谎言。药剂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研制成功,且早就具备可以上市的资格。
  但出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它始终未被任何机构公开,直到现在还处于秘密保护中。
  虽然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知情者说的是真的还是信口胡编,但媒体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第二天,杂志、电视和互联网媒体上就铺天盖地全是这条新闻了。
  这条消息在民众中引发了极大的恐慌,就连当局的官员亲自出面辟谣都压不住。
  人们——尤其是那些虽然穷得叮当响又大字不识、但却因为性别优势在圈子里称霸一方的Alpha们无法接受Omega伪装成Beta、甚至Alpha,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可能性,而跑到政府大楼门口破口大骂,把当局搞得焦头烂额,每天都要出动十几个保安才能把这些人赶走。
  而直接参与任务的检察院和警察局更是没少遭罪。
  证物室的爆炸虽然万幸没有人员伤亡,但整间证物室里所有关于Omega犯罪的卷宗与证物都被大火燃烧殆尽,其中还有许多审理中和尚未开始审理的案件,因为这次爆炸,只能“一笔勾销”。
  警方一边焦头烂额地收拾爆炸后的烂摊子,一边还要面对每天来自四面八方的辱骂与指责,有警员甚至刚走出家门就被附近的邻居朝脸丢了个臭鸡蛋。
  警察局长和刑警队长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隔着一条走廊都能听见他们办公室里传来叹气的声音。
  而“光翼会”,这个原本只有公务系统和有关人员才知道的名字,借着这一次事件,彻底被公众所熟知。
  在任务失败、新闻刊登了抑制剂事件的第二天,科立特·道尔亲自召集了检察院所有的检察官开会。
  一开始,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整间会议室里安安静静的,与窗外叫嚷闹事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这么放任屋子里沉默了好几分钟,道尔才缓慢而低沉地开口。
  “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
  依然没有人敢接话。
  “那是民众对我们发出的不满。检察院作为南特的公务机构,我们本应该让民众有更安全、更幸福的生活,但是看看现在,民众反而聚集起来对抗我们。这是多么重大的失职,你们清楚吗?”
  说完这些,道尔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整间会议室。
  “为什么任务会失败?为什么抑制剂的事情会泄露出去?今天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你们所有人,必须就这件事情给我一个交代。”
  房间里的沉默依旧持续了几秒,然后坐在会议室最前排、似乎是一众检察官里对洛海成见最深的戴娜突然开口了。
  “光翼会案的主理检察官一直都是洛海,奥荻斯也是在他监管下逃跑的。要问责当然应该找他问责。”
  其他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看向洛海。
  洛海和每次开会时一样,无论会议主题跟他关系大不大,始终坐在最后面靠墙的角落,漆黑的眼睛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反射着窗外的光线。
  道尔的视线也随之移动到洛海的身上,然后平静地开口:“洛海,我听说你在警局爆炸案发生后赶回了你的公寓寻找尤金·奥荻斯,是吗?”
  “是。”洛海没什么表情地回答,“我想第一时间确定奥荻斯还在控制之下。”
  “你回去以后见到他了吗?”道尔问。
  “见到了。”洛海说,“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挣脱了脚环准备逃跑。”
  “他是怎么挣脱脚环的?”
  “不知道,我没有看到。”
  “那你见到他以后做了什么?”
  “我向他开枪,但因为距离太远,没有打中。”洛海平静地说,“之后一辆黑色面包车驶来,他跳上了车,消失在马路尽头。”
  洛海说完这番话,会议室里开始出现低声的议论。就算他不去看,也知道这些发出议论声的人脸上都是什么表情。
  道尔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身上,然后缓慢地开口,“痕检员告诉我,你的手枪里当时有7发子弹,一发都没有打中吗?”
  洛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而沉稳。
  “是的。我赶到时距离奥荻斯太远,所以没能打中。”
  话音刚落,克里曼厅长冰冷的声音响起,“距离太远?没有打中?洛海检察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射击的考核成绩可是第一名吧?”
  四周议论的声音变得更大,洛海甚至能清晰地听出是谁说了哪一句话。
  “你信吗?我反正是不信。”
  “洛海跟那个奥荻斯一直都不清不楚的,本来关得好好的,非要从监狱里放出来带回自己家。”
  “这还用说吗,他肯定是……”
  洛海缓缓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抬起眸直视道尔的眼睛,神情依然淡漠沉稳,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当年的射击成绩或许还不错,但自从担任检察官以后我就没开过枪,枪法与其他优秀的同僚们相比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如果当时赶回去的不是我,而是克里曼厅长、弗洛克检察官、或者戴娜检察官的话,一定可以在五十米开外精准地射中奥荻斯的头吧。”
  这话一出,被点名的几个人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够了。”道尔沉声说道,“这里是检察院,不是你们互相斗嘴攻击的地方。”
  会议室里立刻重新安静下来,所有人纷纷移开视线,装作忙碌的样子。
  “犯了错误,就要想办法弥补。上面已经给出了命令,限我们一周之内找出尤金·奥荻斯和光翼会的据点,抓获所有恐怖分子,收缴所有药剂。”道尔从会议室最前面走到最后面,一直到洛海的面前站定,“洛海,这次照旧由你全权负责。一周之内,务必完成任务。”
  洛海猛地抬起头,“一周是不可能的!之前光是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就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一周之内怎么可能——”
  “砰”的一声,道尔的手掌砸在洛海面前的桌面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你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自己想办法解决。事情闹成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慢悠悠地调查?”
  说着,道尔缓慢地低下头,凑到洛海的耳边,压低声音,“要是作为Alpha的你这么没用,或许还是变回Omega更好一点,你说呢?”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靠近洛海后颈的位置上,让他控制不住地产生一阵厌恶与颤抖。
  道尔说完这句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直起身体,朝身后抬了抬手,“散会。”
  -
  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洛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过公寓了。
  他在检察院附近吃饭,在办公室里盖一条毛毯睡觉,在楼里的卫生间洗漱。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就算他不刻意让自己忙碌,也总有无穷无尽的事情找上门来。
  今天是在楼下闹事的民众,明天是堆积如山的待处理的卷宗,后天是排着队要开庭的审判。
  但他也知道,就算忙碌成这样,也不是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间空荡荡的公寓。
  其实尤金只在他的公寓里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不过是一个案件诉讼流程的三分之一,是检察院开始追查光翼会的时长的六分之一。
  是他独自一人在那间公寓里居住时间的72分之一。
  但不知为何,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却好像改变了一切。
  他开始在工作的间隙里下意识频繁拿出手机,然后在看到空无一物的屏幕时愣一下。
  他开始觉得以前吃惯了的那家快餐店的味道变得难以忍受,而不得不花时间把周围所有的外卖都点一个遍,却无论哪家都合不了他的口味。
  他开始尽可能回避与尤金有关的一切,比如取下袖扣、换回旧西服、删除尤金的旧号码,但这些都没有用,尤金像一根顽固的骨刺,深深嵌进他的心脏,根本不需要刻意想起,就会随着他的呼吸疼痛不已。
  在会议结束以后,洛海知道,他已经被逼到了尽头,再也无法继续逃避下去。
  夕阳的最后一条缝隙也沉入地平线时,洛海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钥匙,走下楼,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第50章 “还会再见。”
  最近的温度越来越低,街上的人纷纷戴起帽子、穿上大衣。行道树的树叶已在前几日的风雨中掉落得差不多,如今只剩下褴褛的枯枝,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冬季。
  当他走在街道上时,夕阳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在天际。
  夜幕降临,月亮还没有升起,先亮起的是两侧的路灯。
  不断有车辆与行人和洛海擦肩而过,有和他一样刚刚结束工作的上班族,有附近刚放学的学生,也有领着小孩子在附近逛街的年轻妈妈。
  “那个光翼会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南特真的在研究那种药吗?”
  “该不会我们认识的人里也有Omega装成了Beta吧?”
  “别说那么吓人的话!怎么可能,是Omega肯定一下就闻出来了。不是辟谣了吗?肯定不是真的。”
  洛海静静地与他们擦肩而过,迎着夕阳最后消失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他的公寓依旧伫立在那里,拉长的影子陌生又熟悉。
  他曾无数次独自回到这里,独自走在狭窄的楼梯间,独自打开玄关大门,回到毫无变化的房子里。
  可是仅仅因为那一个月里有人等他,就显得如今的公寓变得如此清冷与孤寂。
  洛海推开门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他伸手开灯。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泡面纸杯,里面的液体早已干涸,垃圾桶里还能看到外卖盒与一次性筷子。
  尤金明明公开宣称过他对快餐和外卖的厌恶,却不知为何,最后几顿饭吃的全是这些。
  洛海把公文包放下,拿起泡面杯扔进垃圾桶,又用抹布把餐桌擦干净。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就像他从没有来过一样,什么食材、蔬菜、食物都没有留下,只剩下几瓶用了一半的调味料静静地站在那里。
  洛海把那些瓶瓶罐罐从冰箱里拿出来,全部丢进垃圾桶里。
  反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用得上。
  那只巨大的羊驼玩偶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歪歪斜斜的,一只脚被沙发边缘的毛刺勾住。
  洛海只看了它一眼,就朝卧室走去。
  在尤金住进来以前,次卧一直被他当储藏室使用,现在尤金离开了,他应该把那间屋收拾出来,重新把杂物扔进去。
  他打开灯,照亮短暂属于尤金的房间。
  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娃娃,还有一个圆圆的芒果滚到了床上,静静地躺在枕头边。
  床铺收拾得很干净,连被子都整齐叠好,像是房间的主人早就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床铺的正中间静静地躺着尤金的脚环,指示灯已经熄灭。直到现在,洛海还是想不通尤金是用什么方法摆脱这个脚环的,这里面用的明明是最先进的曼塔科技,任何试图挣脱或破坏的行为都会导致警报,并且放出足够的电击麻痹犯人。
  可是话又说回来,尤金身上的谜团太多,根本不差这一个。
  然后他注意到,脚环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洛海盯着纸条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把它抽出,缓慢地展开。
  尤金的字迹很漂亮,还残留着几分少年时的笔触,洛海一眼就认得出来。
  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没有标点、没有润色,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们还会再见的。
  洛海的瞳孔收缩,指尖颤抖。
  一股难以形容的怒火冲击了他的心脏。
  不是告别,也不是遗书,更不是什么诉衷肠的句子,而是一句不容置疑的宣示。
  洛海捏着纸条的手越来越用力,直到纸条在他的指间发出脆弱的声响,皱成一团。
  再什么见?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张蠢脸。
  洛海把纸条彻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刚准备出门时又折了回来,把纸团从垃圾桶里捡出来,走到厨房里打开煤气灶,把纸团丢进了火里。
  纸团燃烧起来,带起一簇拔高的火苗,鲜艳地跃动着。
  没过多久,火苗变得微弱,纸条也变成了一团漆黑的灰烬,随着气流飘动。
  -
  “诶?一周?!”
  芬妮差点被可乐给呛到。
  “不是,这也太夸张了,谁能在一周之内破这么大的案子啊。道尔检察长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你吧?”
  洛海垂眸搅动着面前的奶茶,淡淡地说:“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上面给了压力,他也只能表态。”
  “什么话。上面给压力是上面的事,他作为检察长都不护着自己手下的检察官,反而还把你推出去当替死鬼,这不是欺负是什么?”芬妮翻了个白眼。
  洛海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里,他早就习惯了生活在道尔的重压与阴影之下,但芬妮却对此这么认真地生气,让他的胸口莫名流过一丝暖意。
  “没事的,那个人经常这样。他并不是真的要我在一周之内解决案子,而是要看着我在所有人面前失败……作为一种惩罚。”洛海轻描淡写地说,“他不会真的把我辞退或者降职的,只是想让我丢脸而已。”
  好宣示他绝对的控制权。
  芬妮皱起眉头,好像可乐里被加了柠檬似的,“那些谣言我也听到了,说什么你跟尤金·奥荻斯有不正当关系,说你是故意把他放走的。简直一派胡言,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你,你明明是检察院里最正直的那个,就算整个检察院都跟奥荻斯有勾结,你也不可能。”
  “嗯。”洛海平静地说,神情还是淡淡的。
  “真不公平啊。”芬妮叹息了一声,趴在桌子上用牙齿从纸袋里叼了根薯条,“他就这么带着他的Omega们逍遥自在去了,我们却还得留在这处理一大堆烂摊子。证物室到现在还没收拾出来,天天有各种人围在警局门口大吵大嚷,光翼会的行踪也没有一点线索……炸都炸了,奥荻斯就不能扔个大点的吗?干脆把整个南特都炸平,不,把地球毁灭掉算了。”
  洛海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又把杯子里的奶茶喝光。
  尤金走后的第五天,他依旧没能习惯以前常吃的快餐的味道,油腻的食物进入口中味同嚼蜡,他甚至懒得多咀嚼几次,就这么随便咽下去。
  “你们检察院想到什么好办法了没?我们这反正是黔驴技穷了。”芬妮持续叹气,脑袋没从桌子上抬起来,只是滚动了两下,“局长甚至找了个Omega过来,说光翼会是Omega犯罪的案子,Omega肯定更清楚犯罪心理。结果那孩子对着一屋子的Alpha差点被吓出心脏病,别说协助调查了,连整话都说不出几句。”
  “孩子?”
  “嗯,还是孩子呢,应该刚分化不久,好像还不到十八岁,叫小桃。”芬妮若有所思地说,“小桃、阿兰、丹丹……Omega的名字总是跟宠物名似的,也没有姓氏。”
  “因为Omega是没有资格继承家族姓氏的,一旦分化,就从原来的家庭里分割出去,成为社会的资产了。”洛海淡淡地说,“这些名字往往也不是他们的本名,而是雇主和买家起的。”
  “说起来你也没有姓氏呢,洛海。”芬妮眨了眨眼,然后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我知道这是因为你是从孤儿院长大的啦。”
  洛海没有说话,同时移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芬妮觉得他的表情好像变得比刚才更加难以捉摸。
  “你知道吗?那个叫小桃的Omega,虽然还不到十八,但已经是南特今年的十佳Omega了。”芬妮一边说着,一边抱起可乐杯,把下巴枕在杯盖上吸了一口。
  洛海从不关注这些事情,甚至不知道南特还有这种评选。
  “十佳Omega?”
  “嗯,是一个评选Omega的排行榜……就是那方面的榜单吧。”芬妮低声说,“外貌打几分,身体打几分,生育能力怎么样,参加奉献日次数的多少……小桃才分化了两年,就已经参加过二十多次奉献日了。”
  “……”洛海说不出话。
  “昨天我下班的时候,看到一群附近街区的Alpha混混围住小桃,对他推推搡搡的,我就赶紧过去,掏出警棍把他们赶跑了。结果没想到,小桃反而冲我发了脾气。”
  “为什么?”洛海皱起眉。
  芬妮叼着吸管,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那些Alpha当中说不定会有人愿意标记他,把他带回家。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他就不用再每个月都去奉献日服侍不同的Alpha了。我坏了他的好事。”
  洛海沉默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
  芬妮也不在意是否有回话,似乎只是心里憋得难受,必须得找个人说出来才痛快。
  他们吃饭的位置露天,附近的商业街很热闹,到处都能闻到食物的香味,听到行人的笑声。
  忽然,不知是哪一家店子放起了烟花,随着一声鸣叫,耀眼的火光一飞冲天,在黛蓝色的夜空中炸开,开出五彩缤纷的花朵,引得所有人都抬起头观看。
  小孩子们最兴奋,立刻就放下手里的玩具对着天空大呼小叫。
  “真漂亮啊。”芬妮笑了笑,“没想到出来吃个饭也能看到烟花。”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天空。
  可是如此漂亮的烟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
  同一个世界的色彩,并不在所有人眼中都相似。
  尤金·奥荻斯,世界在你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51章 只有最孤寂的夜
  许多人都觉得最近几天洛海检察官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倒不是指他的神态和表情。
  无论发生什么,那位冰山检察官还是像毫无情感的机器一样,漠然地面对周遭的一切,单从他的表情上根本判断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或是这个人压根有没有产生情绪的能力。
  可但凡是与他工作交接频繁的人,或多或少都察觉到洛海最近变得——好像十分心不在焉。
  道尔检察长明明给他设下了一周的时限,洛海却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意思,过去了三天,他却连一点计划都没有准备,有人去催促,他也只是找各种借口敷衍过去。
  他递交的报告上出了好几处错别字,还时常在开会时突然走神。午休时,还常有人看到他站在走廊窗前向外眺望,漆黑的眼眸依旧像无机质的玻璃一样毫无情绪,却不知怎么让人觉得落寞。
  只是并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都知道洛海在光翼会的大案上栽了跟头,让道尔检察长很是生气。他们只当洛海是打击太大,意志消沉。
  自然也没有人去安慰他。洛海在检察院里没有朋友,有的只是同事和下属。比他职位低的不敢说话,比他职位高的则盼着道尔能早点把他踹下去,好把油肥汁美的案子捞到自己手里。
  只有科林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他却不敢多想。
  面对这样的上司,他既无法安慰,也没有立场劝阻, 只能尽可能多尽一些助手的义务,保证洛海在环境上舒适一些。
  阳光明媚的午后,科林拎着饭盒朝洛海的办公室走去。
  他的上司正蹙着眉头坐在窗前,暖光从窗外射进来,笼罩在他的肩头,使平日里总是冰冷锋利的他带上了一层温暖的气质。
  “洛海先生?”科林敲了敲门,“要不要吃点东西?”
  洛海连头也没抬,“放在那吧。”
  话虽这么说,但科林要是真照做了,洛海可能一下午都不会碰盒饭一下。
  科林走过去,看了一眼洛海面前的卷宗,几乎清一色全都是Alpha闹事的案子。
  和以前那些Omega犯罪不同,Alpha闹起来是会出大事的。
  还不到一周时间,南特的恶性暴力事件就呈指数型增长。检察院一边为舆论焦头烂额,一边还得继续处理新增的犯罪,每个检察官都被分配了额外任务,而交在洛海手里的,一如既往是最多的。
  “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肯罢休呢?”科林忍不住说,“成天跑到检察院门口和警局门口闹事也就算了,还出了好几起针对Omega的恶性伤人。那些Omega又不是光翼会的人,凭什么无缘无故遭这种灾啊。”
  “因为Alpha就是这种欺软怕硬的生物,真让他们提着刀去找光翼会的人他们可不敢,只能对自己家里毫无还手之力的Omega拳打脚踢。”洛海淡淡地说,依旧没有抬头,手里的笔在卷宗上写着什么。
  直到房间里安静了几秒,没听到科林的回话,洛海才抬起头看他。后者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您也会说出这种话来,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洛海捏笔的手指顿了一下。
  不可思议吗?
  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是因为尤金在这一个月的相处里终究改变了他,还是在他决定放走他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永远的,变得不同了呢?
  “说起来,最近我听说警局那边有人在传,说尤金·奥荻斯其实根本没有离开南特。”科林说。
  “什么?”洛海立刻抬起头,“谁说的?”
  “传言而已,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科林说,“但也可能是警局那边有人查到了些什么吧。我想着既然听到了,还是跟您说一声的好。”
  洛海先是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又皱起眉头,“不可能。他还呆在南特干什么?等着被抓吗?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他,每个人都知道他那张脸长什么样。”
  说着,洛海又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说给科林,还是说给他自己听,“不可能的。”
  看见自家上司这样,科林心里有种莫名的愧疚感,赶紧清了清嗓子,“都说了是传言嘛,没必要太当真。可能就是几个人传着传着就乱了……先不聊这些了,您先吃饭吧,再放下去就该凉了。”
  洛海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放下笔。科林解开饭盒外面的塑料袋,一股海鲜的香味扑面而来。
  洛海怔了一下,“这是什么?”
  科林打开盒饭,“不知道……呃,海鲜饭?怎么米饭还是黑色的?”
  洛海皱起眉头,“你从哪里买的?”
  “不是我买的啊。”科林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楼下门卫说这份饭是您的,我还以为是您自己叫的外卖呢。”
  洛海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首先他没有叫外卖。其次,这附近的外卖早就被他吃了一个遍,没有一家会做墨汁海鲜饭。
  科林惊讶地看着自家上司异常的举动,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洛海已经冲出门外,连外套都没有拿。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三楼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一些同事惊诧与异样的目光下,洛海冲出门外,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他睁不开眼。
  街道上一切如常,行道树在微风下轻轻摇晃,车辆川流不息,行人与他擦肩而过。
  什么都没有。
  -
  洛海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冲动又毫无意义,一点也不像他。
  他本想再问问门卫,甚至查一下门口的监控,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原路回到办公室,打开那盒海鲜饭,很慢地一口一口吃完。
  从他闻见饭盒里香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南特没有一家餐馆能做出这样的味道,也没有一家餐馆会舍得在米饭上铺出这么厚一层大虾和鱿鱼。
  这天的工作结束以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外面又下了一会儿小雨,淅淅沥沥地打湿路面,却又不值得打伞。洛海掏出钥匙打开公寓大门时,鬓角的发丝已经被打湿,紧贴在脸颊上。
  他很疲倦,却挤不出困意,独自生活了六年的公寓却在此刻突然显得十分空旷,不管他在哪待着都有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不管是站着、坐着,还是躺在床上,都有一根神经紧紧绷着,放松不下来。
  他从沙发转移到餐椅上,又从餐椅转移到卧室的床上,又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但无论怎么移动,那股强烈的不安都无法消散。
  最终,他还是推开了尤金卧室的房门。
  那些娃娃依旧摆在原位,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书桌上还七零八散地放着几本尤金平时用来消遣的读物,还有一小把买菜剩下的硬币零钱。
  他还没来得及把尤金的东西清出去,又或是压根就不想这样做。
  洛海深吸一口气,放任身体抽走所有力气,直直地扑倒在尤金的床上。
  柔软的床垫震动了一下,摆在床头的娃娃弹跳起来,有几个掉下来砸在洛海的身上。
  床单和枕头很干净,看来尤金是专门清洗了床上用品以后才离开的。
  被褥上泛着洗衣剂的清香,但如果很仔细地嗅,还能从里面分辨出一丝淡淡的、属于尤金信息素的味道。
  洛海慢慢地收紧双臂,把松软的被子抱在怀里,然后把脸埋在里面,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很淡,但他还是能捕捉到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杜松子酒的味道。
  这味道萦绕在他鼻间,刺激着大脑深处的神经,让他的身体莫名其妙地一阵发烫。
  一些糟糕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些亲昵,那些疼痛,那些力量悬殊的蛮横与过分温柔的话语。
  只有在最孤寂的夜和最清冷的月光下,洛海才会对自己承认,无论尤金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他都只会甘之若饴。
  他的脸紧紧埋在尤金的味道里,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闭上眼,手往下探,解开了西装拉链。
  夜晚很安静,一切都被无声的细雨所掩盖。
  温度,呼吸,布料摩挲的声音,暧昧的水声,压在喉咙里的呻吟。
  当一切结束以后,洛海失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感受到自己的信息素与尤金残留的味道融为一体,莫名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上一次与尤金接吻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快要想不起尤金嘴唇的味道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
  他没能在最后,再吻一次尤金。
  洛海用纸巾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把衬衫和西裤脱下来换掉。就在他伸手解纽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声响。
  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起初还不甚清晰。就在洛海的手指继续动作的时候,那声音更大了一些。
  不是声响,而是旋律。
  是一阵悠扬的、用小提琴演奏出的旋律。


第52章 “我想你了。”
  洛海的脑袋嗡了一声,等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深秋的寒风灌入室内,扬起他刚刚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发丝。
  悠扬的音乐声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可是洛海往窗外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楼宇四周有太多盲区,单靠这样根本无法捕捉到拉琴人的身影。
  但小提琴依旧悠扬地演奏着,若隐若现的音符飘荡在空中。尽管拉琴人的技巧并不算熟练,还总是时不时出现停顿与破音。
  他的手指紧捏着窗框,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书桌边抽出一张纸,记下每个音符代表的字母。
  那张从光翼会据点发现的密文他早就已经背过了,甚至根本不需要再看一眼,就能解出这段旋律里隐藏的所有内容。
  ——七区南三路184号。
  是一个地址。
  洛海攥紧了写下地址的纸条,复杂而混乱的情绪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他简直搞不懂尤金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应该在有机会逃离的那一刻就立刻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他的视线,离开这座危险的城市。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再也不与他见面的心理准备,可这混蛋偏偏要无视一切警告,像没事人一样在他周围转悠,还用这种手段传密文给他!
  他不要命了吗?
  他就不怕他转手就把这个地址交给检察院吗?
  洛海很想立刻冲到楼下,把那个若无其事还在楼下拉琴的家伙揪出来,拽着他的领子给他一拳,但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
  那样太显眼了,很可能会被邻居注意到。
  就在他打算收起纸时,小提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演奏的是与刚才不同的旋律。
  音符代表的密文在洛海的脑中一点点拼接,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然后他的笔尖在纸张上空硬生生停住。
  ——我想你了,洛海。
  -
  洛海最终没有把这条信息告诉任何人。
  没有上交给检察院,没有告诉道尔,甚至连科林也没有说。
  第二天到了下班时间,他把尚未处理完的工作往桌子上一放,就独自走出检察院大楼,启动汽车,朝七区的方向开去。
  七区位于南特最偏僻的角落,离市中心很远,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干枯的农田和荒地,行驶好几里也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路旁的柳树粗得要几个人合抱才抱得过来,野草在深秋的寒风中轻轻摇曳,夕阳斜斜地映在洛海的车窗玻璃上。
  他伸出手,扳下挡板,眼睛依旧直视着前方。
  南三路位于七区,比最偏僻的位置还要更偏僻一点,走到这条路上的时候,周围都已经没什么人烟了。
  马路上都是运着大型货物的重型车辆和煤罐车,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有羊群不紧不慢地经过,偶尔抬起头,看一眼路过他们的奇怪铁皮。
  洛海在这条路上晃了很久,也没找到所谓的184号。
  走下车挨个询问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掉头就走,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尤金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他太想再见他一面,这种冲动甚至压过了他应有的理智,压过了他的职责,压过了他十几年以来一直相信的东西。
  他问了路边的放羊人,问了收费站里嚼着泡泡糖的阿姨,问了从田埂上跑过去的小男孩,终于确定了184号的位置。
  就在靠近湖边的老柳树附近的一栋不起眼的平房。
  那间平房破破烂烂,墙壁上画着一些已经褪色的涂鸦,原本似乎是作为商品房建造的,如今则不起眼地伫立在那里,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一栋普通的废弃房屋。
  但洛海停车的时候发现,它的外围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也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长期打扫的。
  门外挂着一个很简陋的牌子,仿佛是故意不希望别人看见似的:旅角咖啡。
  他走下车,推开门,走进屋内时触发了风铃的轻响,叮叮当当的十分清脆。
  室内的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顶灯挂在天花板上,勉勉强强地照亮并不宽敞的室内,映着木质墙壁的纹理与吧台前用塑料缠绕的绿色藤蔓。
  洛海站定步子,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吧台后,不紧不慢地清洗着杯子。
  金色微卷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他的侧脸一半埋在阴影里,一半被顶灯照亮,眉眼英俊而招展。
  “坐吧。”他的语气就好像洛海只是个普通客人,手里清洗的动作也没停下,“喝点什么?”
  洛海没有说话。
  “墙上就有菜单。”金发男子松弛地点了点旁边的墙壁,继续做他手上的事。
  “咖啡。”洛海说。
  “什么咖啡?”金发男子问。
  “卡布奇诺。”洛海说。
  “现磨的还是冲泡的?”金发男子问。
  “现磨。”洛海说。
  金发男子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哼着歌开始忙活。
  洛海看着他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修长的手指从纸袋里倒出咖啡豆,再往小壶里灌满水,架到炉火上烧。
  就连不怎么懂咖啡的洛海都看得出来,他的手艺根本是现学现卖,既不懂水该烧到多少度,也不懂咖啡豆要怎么磨。
  可是他的手太好看,纷飞起来赏心悦目,阳光刚好洒在他的前额,将他的发丝映得更亮。
  随便一个快门拍出去,都是足以登上杂志封面的英俊。
  英俊的金发男子好不容易泡好了这杯咖啡,端上来时还差点忘了加牛奶泡沫,那泡沫打的乱七八糟,有一半沉了底,只有一半勉勉强强浮在上面,丑得不忍直视。
  但他还是正儿八经地在咖啡杯上插了一只小伞,一脸严肃地把杯子推到洛海面前。
  “这位客人,您要的咖啡。”
  洛海没有说话,当男子靠近他时,他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男子的前额。
  咖啡很暖,枪口很冰。
  尤金丝毫没有惊讶,反倒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温和而柔情,仿佛枕边的低语。
  “又来这套啊。”他笑着说。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回来了。”洛海压着声音里的怒火,或许还有一丝颤抖。
  “我还有要做的事。”尤金的唇角依旧上扬。
  “什么事,等着被抓住然后枪毙吗?”洛海提高了声音,压不住语气里的愤怒。
  但尤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缓慢地低下头,把额头抵在了洛海的枪口上。
  咖啡在他们之间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洛海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尤金一把握住枪口,不让他后退。
  “那就开枪,洛海。”尤金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你都错过一次机会了,别再错过第二次。开枪,杀了我,带着我的尸体回到检察院,把我的头颅献上去,让我变成你最壮烈的功勋。”
  洛海狠狠地瞪着他,目光明明那么凶狠,眸子却水光潋滟,折射着阳光,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他的手指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无论他如何努力,都难以握稳手枪。
  尤金慢慢地抬起头,用掌心压下洛海的枪口,慢慢地将他的枪扣在桌上。
  “我是逃跑的通缉犯。而你,是放走了通缉犯的头号内贼。”尤金低声说,“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洛海检察官。”
  洛海来不及反应,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尤金按在墙壁上、拥着他的肩膀与他接吻了。
  桌椅碰撞发出一阵混乱的声响,那杯泡得过于业余的咖啡不知被谁的手碰翻,热腾腾地倾倒在吧台上,流成一条温暖的小河。
  他甚至分不清是尤金先按住他,还是他先搂住尤金。
  不记得是谁先碰到谁的嘴唇,但在体温相接的那一刹那,全世界都消失了。
  他又嗅到了尤金身上那烈酒般浓郁的信息素,熟悉的排斥痛辐射到全身,拉扯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产生一股自虐的兴奋,让他感到自己那沉重的、行尸走肉般的皮囊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像在深水中溺了千百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细绳。他紧紧地、死死地握住,哪怕勒断手指,也绝不放开。
  尤金的怀抱宽阔,温度炙热,布料摩擦的声音刺激着洛海的耳膜。
  他融化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每一个灼热的视线,他贪婪地嗅着尤金身上的味道,像飞蛾一样,朝温暖的火焰扑去。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屋子里的信息素浓度越升越高,直到洛海的胳膊忽然撞上吧台边的书架,几本书擦着他的肩膀掉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尤金停了下来,像一只未被完全驯化的猛兽,压抑着本能的欲望,眼睛却依然血红,“……疼吗?”
  洛海如梦初醒,仿佛有一桶冷水从他头顶浇下。
  他猛地推开尤金,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第53章 “你是我的人。”
  尽管洛海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但尤金猝不及防,还是被这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
  他瞪大了眼睛,捂住被扇的那半边脸,露出委屈和难以置信,“为什么?”
  这个混蛋,还敢问他为什么?
  “滚!”洛海提高音量,一边用手擦拭着嘴唇,一边拢起衣领遮住脖子上印下的痕迹,“滚出南特,滚回佛巴港,滚去南半球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去,离我越远越好!”
  “我不滚。”尤金靠近他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我说了,我还有要做的事。”
  洛海愤怒地抽出手,提高声音,“你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别那么贪得无厌!”
  尤金紧盯着他,他的目光炙热而真诚,几乎像火焰一样将洛海灼伤。
  “这不是贪得无厌。”他平静地说,“我行动的目的从最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不把你从这道深渊中救出来,我是不会离开的。”
  “尤金·奥狄斯!”洛海拔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也永远不可能跟你变成一路人!”
  尤金慢慢站直身体,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他的唇畔还留着洛海的嘴唇留下的痕迹,信息素还未全然散去,眸光却已然沉静,只残留着一点炙热的凝视。
  “不管愿不愿意,你总有一天会变成我的人。”尤金缓慢、但沉稳地说,“强者不可能永远将弱者压在脚下,历史会轮转,规则会变化。总有一天,我会把世界会变成你不需要硬撑,也能笑出来的样子。”
  洛海的表情没有变化、看不出波动,或许只有最熟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捕捉到他漆黑眼眸中一闪而逝的触动。
  “一派胡言。”他说,“简直是活在幻想里。”
  尤金也不介意,反而露出一个笑容,“是不是幻想,时间会证明的。”
  他微微弯腰,看向洛海的目光忽然又变得狡黠玩味起来,然后压低声音:“而且,你要是真的那么讨厌我,就别用我的被子自魏。”
  洛海的瞳孔放大,脸颊一点点涨红,又变得铁青,羞耻和愤怒同时积压在胸口,“你——!”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无耻、龌龊、下流、苟且的变态!
  洛海从吧台椅上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咖啡店。
  尤金并没有阻拦,只是笑着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洛海坐上汽车的驾驶座,还能感觉到尤金那有如实质般的目光黏在他后背上。
  洛海猛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下去,车速立刻飙高,没几秒钟的功夫,那间简陋的小咖啡店就在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了。
  不会再有以后了。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跟尤金有任何联系。
  他递纸条也罢,拉小提琴也罢,就算他派人堵在他家门口跳肚皮舞他也绝对不会理会。
  反正以尤金现在的知名度,只要他不想送死,就绝不可能亲自在市中心现身。
  他与尤金本就是两条不该相交的直线,度过那个错误的交点以后,未来也只会渐行渐远,永远不再相交。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
  回到公寓以后,洛海在尤金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窃听器。
  可能是尤金还戴着脚环的时候留在这里确保安全的,也可能是他逃走之前才故意放在这里,专为监听他的。
  无论怎样,现在都结束了。
  洛海盯着那枚小东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小型机械的残骸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代表某人落空的邀请与未竟的心愿。
  洛海像往常一样洗漱、上床,然后直起上半身关闭卧室的顶灯。
  狭窄的房间里立刻一片漆黑,慢慢地过了很久,才能从窗缝里看出一点月光的亮来。
  这个晚上洛海睡得很不好,深睡的时间很短,清醒的时间也很短。
  大部分时候都是从一个梦魇跳进另一个梦魇,在各种磨人的幻觉里醒不过来。
  当闹钟最终将他吵醒的时候,洛海甚至松了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缕阳光看了半天,才慢慢找回身体的控制权,用手肘撑着上半身坐起来。
  新的一天,从被冷汗淋透全身开始,真不错。
  洛海从床上起来,刻意忽视了梦魇里那些有尤金出场的镜头,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日常节奏:冲澡、穿衣、洗漱……最后是药剂注射。
  他用右手拿着注射器,盯着左臂上密密麻麻的一排针孔,犹豫了一下,把注射器换到左手,又卷起右臂的衣袖。
  但右臂也没好到哪去,静脉血管附近的肌肉已经僵硬,个别地方还有些红肿。
  他用针头抵着小臂的皮肤,沿着破碎的静脉一点点移动,冰冷的金属尖刺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小串血珠,最后终于勉强找到了可以钻入的地方,慢慢地消失在血管之下。
  澄澈的液体缓慢注入血液,让本就僵硬的皮肤变得更冷。
  把所有的药剂注入血管以后,洛海来不及把针头拔出,就无力地靠在床头,沉重地喘息着,抵抗着信息素碰撞带来的剧痛。
  暗红的血液顺着针头回流了一点,像蜿蜒的小蛇,沿着透明的医用塑料爬行。
  等那阵最难忍受的痛苦过去以后,洛海站起身,拔出注射器,连着里面的血一起丢进垃圾桶。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还能坚持多久。
  早晚有一天,药物会带走他的生命,让他在极度的痛苦与孤独中死去。又或许,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的性别秘密就会被什么人发现,然后成为检察院里最大的丑闻,在无数鄙夷与厌恶的目光中被枪毙。
  但他除了坚持以外,别无他法。
  他不愿、也没有机会再像普通的Omega那样活着。他像一缕被困在夹缝里的游魂,在不生不死间徘徊,靠着一缕早已忘记目的的执念而存在,向死而生。
  无论尤金在不在,都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
  今天的天气晴朗,尽管温度不高,但有灿烂的阳光映照在大地上,就算依旧有冷风吹过,还是能让人们的心情更加愉悦。
  南特城的纬度不高,比起北海的佛巴港,这里的冬季几乎可以说是慈眉善目的。即使在最冷的年份,夜晚的温度也不过刚到零下,下雪就更罕见,三四年都不一定见得到一次。
  要是在佛巴港,这个时节早就已经被大雪覆盖,一瓶水倒在地上,用不了三秒就会结冰。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所有小孩要想出去玩雪,非得被艾婶按在床上全副武装地裹成粽子才行。
  那时唯一不听话的只有尤金,他会趁艾婶裹其他小孩的时候偷偷溜出门外,穿着单衣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直到连着打好几个响亮的喷嚏,才被气急败坏的艾婶尖叫着怒骂。
  尤金转头就跑,艾婶拔腿就追。于是雪白的院子里就开始上演老鹰抓小鸡的追逐战,裹成粽子的孩子们挤在门口看戏,分别给他们支持的一方加油助威,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脚印很快印满了雪地,从门外拎着白菜回来的米叔还以为院里遭了什么强盗。
  洛海强行截断回忆,烦躁不堪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把手上吃完三明治的包装纸团成一团,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
  科林还是那么兢兢业业,总是提早五分钟到办公室,好帮洛海整理前一天的卷宗和信息。
  “昨天有八起Alpha暴力事件,有三起是当街殴打有标记的Omega,四起聚众闹事,毁坏公众财产,还有一起是当事人喝醉酒以后一边嚷嚷着‘去他妈的光翼会’,一边接连撞死三个无辜的Beta路人。”
  洛海皱起眉头,从科林手里接过卷宗,“是昨天一共发生了八起吗?”
  “不,这八起只是分到您手里处理的案子。”科林说,“其他检察官手里也有。”
  洛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如果说分到他手里的案子有八件,那么弗洛克他们的手里也至少每人有三件。
  把这个数字加起来,近期发生的Alpha犯罪数目可就不容小觑了。
  不仅如此,Alpha犯事的案子往往会从轻处理,能调解的绝不会闹上法庭。能送进检察院里的案子,已经是犯罪总数里很少的一部分了。
  没想到抑制剂被窃的事情曝光以后,竟然会对整个社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想必检察院上层也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应该是还没想出来。
  “我知道了,你去吧。”洛海把卷宗放在办公桌上,拉开椅子正准备开始工作,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尽管洛海对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不感兴趣,但这声音实在太影响人,他抬起头看向科林:“外面怎么了?”
  科林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了然道:“啊,应该是新来的那个助手吧。最近案子变多,克里曼厅长就招了个整理卷宗的助手。好像长得挺帅,性格也好,一来就特别热情,大家都挺喜欢他的。这会儿好像在给弗洛克他们变魔术。”
  洛海皱起眉,朝外面看了一眼。
  弗洛克的办公室开着门,巴尼、戴娜他们都在里面围成一圈,那个新来的助手露出了半个身子,刚好够洛海看清他的侧脸。
  那位助手的个头很高,黑色的短发下有双海一般湛蓝的眼眸,他的鼻梁高挺,颧骨锋利,笑起来却十分阳光,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扑克牌上一翻,卡牌就消失不见了,引得一阵惊呼与夸赞。
  洛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从没见过这个人,却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颇为熟悉的气质。


第54章 总发脾气会长皱纹的
  “怎么了?”科林注意到洛海的异样,贴心地问。
  “没什么。”洛海收回目光,蹙着眉头,“就是不知为何觉得他很讨厌。”
  “诶?”科林愣了一下。
  尽管他上司一向以冷漠和毒舌著称,但都对事不对人,他从来没见过洛海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直截了当地使用“讨厌”这个词。
  洛海对此并没有多么在意,他还有八件案子要处理,处理完了才能继续进行他原本的工作。只要那个给他带来不适的新人不影响他的工作,那就相安无事。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他期望的方向正好相反。
  科林离开以后,洛海刚把注意力放在卷宗上,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洛海抬起头,看见刚才那个英俊的新人助手正靠在门板上,一脸殷切地敲着门。
  “洛海检察官?您是洛海检察官对吧?”
  尽管一股没由来的反感从胸口升起,但洛海还是尽可能对第一次见面的新人保持了该有的礼节。
  “是。有什么事?”
  那助手的表情立刻兴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洛海面前,不管他手里还握着笔,不由分说地抓住洛海的手,激动地握起来,“早就听闻您的大名,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您是我一辈子的偶像,我可是从小看着您判的案子长大的……”
  洛海感觉自己太阳穴旁边的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助手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我叫恩优格·赛德,今天第一天上班,负责帮各位检察官大人处理卷宗上的杂事,什么文件整理、卷宗分类、买咖啡倒垃圾这种小事都可以交给我处理!当然了,您是我的偶像,除了分内工作以外,就算在分外您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一定鞠躬尽瘁不遗余力!”
  恩优格的语速飞快,一大段话像机关枪子弹似的噗噗向外发射,同时他握着洛海的手毫无松开的意思,还随着他的子弹用力上下摇晃。
  “什么要求都可以?”洛海问。
  “当然!”恩优格热情地回答,“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为了偶像,就算让我以身相许也没关系!”
  洛海从椅子上站起来,拽着恩优格的胳膊粗暴地把他推出门外,“麻烦你出去,多谢。”
  然后把门在恩优格的面前重重关上。
  ……
  本以为恩优格吃了个闭门羹,接下来的时间里应该不会再骚扰他,却没想到他低估了这位助手的意志力,以及夸张的不要脸程度。
  整整一天下来,他的骚扰就没有间断过。
  尽管他不再来直接敲洛海办公室的大门,但他却会瞅准每一个洛海离开办公室的机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他。
  洛海出门喝水,他就殷勤地凑过来倒水,一边问他要不要喝咖啡奶茶果汁牛奶,一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靠得极近。好像热水挥发的蒸汽还不够暖和,非得再加上他腰侧与臀部的体温似的。
  洛海出门交接文件,恩优格就立刻冲过来要帮他拿,好像那薄薄的一叠纸能压坏检察官大人的小腰一样。洛海越是抗拒,他就越要帮忙,争抢的结果就是文件散落了一地,而洛海弯腰去拣的时候,简直能感受到恩优格直勾勾射向他屁股的视线。
  午休吃饭的时候,恩优格也不肯消停,坚持要跟洛海一桌,为的是给他表演拿手的魔术。
  洛海对骗人的把戏没有半点兴趣,但科林却挺喜欢,结果没等洛海来得及拒绝,恩优格就在他们旁边坐下了,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和一顶小礼帽。
  “注意看,这顶帽子叫小帅,这张扑克牌叫小美。”他满嘴跑火车地说,“现在我要把小美拉开,放进小帅的肚子里,你们猜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科林很给他面子,积极地回应。
  恩优格把那副扑克牌抵在中指与拇指之间,十分流畅地在双手之间拉开又收回,“看好了啊。”
  卡片在他的指尖仿佛有生命一般,灵巧地翻来翻去,最后他用指腹一推,整副扑克牌都落进了帽子里。接着他把帽子倒扣过来,却没有一张牌从里面掉出。
  “厉害!”科林赞叹道,还拍了几下手。
  “还没结束呢。”恩优格勾起一抹笑容,把手伸进帽子里掏了掏,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举到洛海面前,正对上洛海死水一样冷漠的眼睛。
  “送给你的,偶像。”恩优格郑重其事地说。
  洛海当然没有接,他能忍住不把那朵花摔在地上再踩上几脚已经是用尽了毕生的修养。
  隔壁办公室的巴尼路过洛海他们的餐桌,看到恩优格手上的玫瑰花,忍不住开了句玩笑,“这么喜欢洛海啊,新人?”
  “是啊。”恩优格用仿佛是在谈论天气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说,“我就是为了洛海检察官才来这里工作的,他可是我的梦中情人。我每天晚上如果不拿出他的照片来看看摸摸都睡不着觉的。”
  正在喝饮料的科林被这句话呛了个结结实实,脸颊涨红地咳嗽了半天。
  洛海的脸色由白变青,从椅子上起身,连吃到一半的食物也不管了,径直离开了餐桌。
  但是麻烦显然无法这么轻易摆脱。
  洛海走进卫生间,还没来得及拧开水龙头,恩优格就一路小跑地跟了过来。
  “别生气啊,洛海先生,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你不喜欢我可以改的。”新人助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洛海感觉自己的耐心随着太阳穴附近跳动的青筋在一点点消失,“离我远点。”
  “为什么啊?我只是喜欢洛海先生、忍不住想靠近您而已。”恩优格委屈极了,伸手去拉洛海的手腕,“请您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放手!”洛海用力甩了一下手,但没能甩开,“你给我出去!”
  恩优格不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用力。他带着那个落水小狗一样的表情慢慢靠近洛海,直到他们的身体相贴,能够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只有越发靠近的男人与他炙热的、富有暗示性的眼神与呼吸。
  “我只是好喜欢、好崇拜洛海先生……”恩优格的声音低沉,唇畔在洛海的耳后与脖颈上摩挲,最后来到下颚,然后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角上碰了一下,“这样也有错吗?”
  “你疯了吗?”洛海的耐心终于在此刻全部消失,他猛地推开恩优格,愤怒但依然压着音量,“尤金·奥荻斯!”
  恩优格·赛德——不,是尤金·奥荻斯笑了一下,松开对洛海的钳制,他眨了眨眼,蓝色的美瞳镜片微微滑落,露出一丝他原本的琥珀色虹膜。
  洛海的肺都快被这个男人气炸了。
  他早知道尤金向来胆大包天,但就算是他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的胆子竟然能大到这个地步,竟然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敌军腹地里!
  什么恩优格·赛德,根本就是把尤金·奥荻斯的几个字母倒换过来罢了!
  “别生气嘛,洛海检察官。”尤金仍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像他不是在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检察院,而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扮演游戏,“总是发脾气会长皱纹的。”
  “我活不到那个年龄就会先被你气死!”洛海微微提高音量,他抓起尤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你现在、立刻、马上去辞职!”
  尤金没有动,当他打定主意与洛海抗衡的时候,以洛海的力气是根本拽不动他的。
  “我不去。”尤金似笑非笑地看着洛海,“我才刚来一天,都没值回票价呢。”
  “你以为这是一场游戏吗?”洛海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你把检察院当成什么了?现在整个南特因为你搞出的事乱成一锅粥,上面恨不得立刻找到你把你碎尸万段!你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我说了,我不去。”
  尤金说着,反手握住洛海的手腕,稍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旁边的墙壁上,低下头,慢慢逼近他,直到洛海的双眸不得不与他对视。
  “我就是不去的话,你要怎么办呢?现在在整个司法系统里,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你要去举报我吗,洛海检察官?”
  洛海的怒火越烧越高,几乎要冲破他的胸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
  尤金很低地笑了一声。
  “可以啊。如果你要去举报,我绝对不会阻拦。但是同样的,如果到这一步你还不肯把我供出去,那就是实打实地窝藏逃犯了,洛海检察官。”
  尤金慢慢地俯下身,看着洛海的眼睛,“那么无论你愿不愿意,都是我这边的人了。”
  洛海收紧了放在盥洗池上的五指,青筋从手背上凸出。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毫不知情的科林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声线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叫自家上司的名字,“洛、洛海先生……?”
  洛海此时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尤金,整理了一下领带,转过身,“什么事?”
  “那个,道尔检察长让大家去开会。”科林清了清嗓子,“就现在。”


第55章 最糟糕的决定
  洛海在南特检察院里工作了六年,仍然找不出一个词能形容他现在经历的荒谬感。
  会议室还是那个熟悉的会议室,坐着的人还是那些熟悉的人。
  克里曼厅长还是那副总蹙着眉头,看谁都不甚满意的样子,其他检察官还是那副从坐下开始就准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神游表情。
  会议的主题依旧是近几天来数量激增的Alpha犯罪,如何安抚民心、平稳局势,最重要的是,如何彻底将光翼会一网打尽,永久地解决掉这个危险的社会隐患。
  然而整场会议讨论的核心人物,就拿着笔记本和签字笔,站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认真地记录他听到的每一个字。
  道尔今天穿了件比往日还要正式的大衣,肃穆的颜色压在整个房间,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尤金·奥荻斯领导的光翼会,给全南特、乃至整个社会带来了非常糟糕的影响。民心不稳,对司法体系的信任力降低,甚至开始怀疑我们的政府。而所有的这些,都是因为我们在上一次行动上的彻底失败,如果不马上扳回局势,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在最后一排的洛海身上格外刻意地停留了一下。
  洛海没有说话,也没有避开道尔的目光。
  说实话,他都没怎么听进去道尔说话,因为站在他旁边一脸认真地记录笔记的尤金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尤金不仅在脸部做了易容,而且还靠鞋子改变了一点身高。现在的他比洛海记忆里还要高大,像一堵非常性感的肉墙,就立在洛海的腰边。
  他那男模一样挺翘的屁股几乎就怼在洛海的脑袋边,还时不时搔首弄姿地晃动一下,有意无意地贴在洛海的桌子边缘。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荒谬,荒谬到洛海简直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弗洛克,之前那些在警局和检察院门口闹事的Alpha处理的怎么样了?”道尔问。
  “已经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弗洛克很快答道,“该拘留的拘留,该教育的教育,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闹起来了。”
  “其他暴力事件呢?”道尔继续问。
  “已经在处理了。”巴尼说,“不过数量太多,只能先逮捕候审,有些还不知道该怎么定性……”
  道尔点了点头,从他的表情上谁也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所有人都只能忐忑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发言。
  “将抑制剂被窃的消息泄露给媒体的那位所谓的‘知情人士’的身份,查出来了吗?”他缓缓开口。
  洛海下意识捏紧了签字笔,但仍然保持表情平静,抬起头看向道尔。
  “那条消息就是尤金·奥荻斯发送的。”他说,“这一点无可置疑。”
  “那么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追查到他当时发送消息的IP地址吧?”道尔问。
  “查过了。”洛海说,“是南特郊外的一家小网吧。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道尔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洛海。
  整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在检察院里干的时间比较久、比较熟悉道尔检察长的人都知道,这种无声的沉默就是他怒火的前奏。
  “洛海,上次开会的时候,我给了你一周的时间找到尤金·奥荻斯和他的据点,现在已经是时限的最后一天,你调查得怎么样了?”道尔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所有人听清。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但投向洛海的目光都幸灾乐祸得很。
  所有人都知道一周时间不可能完得成这样的任务,比起他的调查结果,大家更想看这个孤高冷傲的冰山检察官当着一整屋子人的面被羞辱的样子。
  洛海微微收紧手指。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道尔的目光索求着答案,而答案本人就站在他身旁稍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尤金什么都没说,连姿势和动作都没有一点变化,仍旧那么轻飘飘地靠在他桌边,垂眸观望着一切,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本应该很简单的。
  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一个能让他结束这出荒唐的剧目,回归人生正轨,同时还能重新赢取道尔的信任、避免被所有人嘲笑的机会。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不,哪怕放在一周以前,放在尤金用额头抵住他的枪口以前,放在尤金用那样悲伤的目光注视他以前,他都不会犹豫半分,而会毫不留情地将他送上刑场。
  他以为他的心会一直那样冷硬下去,如同世上最无坚不摧的堡垒。
  可是他错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心早已一片片剥离,像枯萎的玫瑰花瓣,一旦落在地上,就摔得粉碎。
  尤金·奥荻斯简直蛮不讲理。
  亲手打碎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将他逼到退无可退,然后又假装绅士地将选择权让渡,把他的未来、他的成果乃至他的生命全交由他处置。
  好像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一样。
  “非常抱歉。”洛海低声开口,“一周的时间太短,奥荻斯很狡猾,离开南特后始终没有留下过任何行踪……”
  会议室里已经响起了低低的笑声,道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比刚才更有压迫感。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对你的期待的,洛海检察官?”道尔一字一顿地问道。
  “非常抱歉……”洛海闭上眼。
  道尔慢慢直起上身,“算了,从我捡到你的那天起,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真正有出息的孩子,是不会被三五个大人吓得缩着头一路哭鼻子的。”
  这次,会议室里的笑声比刚才更放肆了一些,尖锐又清晰。
  洛海抿紧薄唇,没有发出声音。
  “你这个月的奖金全部扣除,今年的假期也取消,用这些时间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工作。”道尔冷漠地说,“光翼会的调查暂时交由克里曼检察官负责,你去管理先前案子里被逮捕的Omega。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调回项目。”
  管理犯人的差事又琐碎又辛苦,向来没有人愿意干。
  这样的惩罚如果放在这间屋子里的任何其他人身上,至少都会不满地抗辩一下,但洛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不久后会议散去,所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洛海走在最后,在即将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身侧的手被握住,一阵暖意顺着相贴的皮肤传到他的掌心。
  “谢谢。”尤金低声说。
  洛海强迫自己不去贪恋那点温度,用力甩开他的手,抬起眸直视对方,“我没有举报你不代表我跟你站在同一个阵营,我永远也不可能认同你那套逻辑。不要再接近我,如果你胆敢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用不着告诉道尔,我会亲手解决掉你。”
  尤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露出淡淡的、意味不明的微笑。
  洛海莫名被这个笑容刺痛了一下,立刻扳起脸,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在尤金面前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
  -
  一直到晚上工作结束,尤金都没再来骚扰过他。
  洛海刻意很慢地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时,却根本没见到尤金的影子,资料间里只有科林还在整理文件。
  “洛海先生。”听到洛海的脚步声,科林抬起头,“您忙完了?”
  “嗯。”洛海简短地说,“剩下的明天再交接就可以。”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边还得再有一会儿。”科林笑了笑。
  道尔把洛海调去管理犯人的同时,科林也就一并调给了克里曼厅长,现在他还得重新为克里曼整理资料和卷宗。年轻的Alpha尽管嘴上不说,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怨气。
  但人还得吃饭,尤其是像他这样刚毕业两年的新人,所以他只能服从命令,老老实实地加班。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文件上,整理了一会儿,才发现洛海还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
  “洛海先生?”科林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洛海。
  洛海微微抿了抿唇,“你看见恩优格了吗?”
  “他啊,好像七点多就走了吧。”科林眨了眨眼,“怎么,您找他有事?”
  “没事。”洛海蹙起眉,又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好像要确定他真的不在一样。
  科林打定主意不再过问上司的私生活,哪怕是撞见上司在卫生间跟那个刚来一天的新人亲亲我我。
  对,和他没有关系,他什么也没看到。科林在心里默念。
  洛海当然没有发现科林的默念,确定了尤金真的不在附近之后,他烦躁地转身离开,走出检察院大门。
  尤金去了哪里?他有地方可去吗?
  是回到了七区那个偏僻的咖啡店,还是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
  总不可能是光翼会在市中心还有没被发现的据点吧?
  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在谋划下一步恐怖行动,还是在处理那批去向不明的抑制剂?
  他吃过晚饭了吗?是在哪里吃的?这附近是否还有他的手下在接应?
  洛海把手按在车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阻止自己胡乱四散的思维。
  他或许做下了他这辈子最糟糕、最错误的决定。
  但更糟的是,他很清楚,即使所有事情都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一模一样的选择。


第56章 两真一假
  洛海照常回了家。
  他其实并不怎么把自己的公寓称之为家,尽管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许多个春夏秋冬。
  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洛海撞见了帕西法太太,帕西法太太穿了一件厚厚的乳白色大衣,把她肥硕的身材裹得像个露馅的汤圆。那只斗牛犬傲气凛然地跟在主人身后,一看见洛海就开始呲牙。
  洛海没理狗也没理人,径直上了楼,把玄关大门在身后关上。
  屋子里很安静,一片漆黑,除他以外,一个活物也没有。
  洛海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打开灯,开始换鞋。
  他在想什么呢。
  -
  夜很安静,月色很好,正是一个月里月亮最圆最亮的那天。
  洛海坐在书桌前处理最后几个案子,窗帘拉开一半,窗外的树影在风中影影绰绰地晃动,与那银白色的圆月一起,总时不时分走洛海的心。
  如果说黑夜是白日的面纱,月光就是太阳的影子。影子会映出太阳照不到的阴霾和丑陋,所有在日光下隐藏起的凄惨、悲伤、懦弱与污垢,都会在月光的照映下无所遁形。
  世界自洛海出生起就是这样,但他知道月亮曾有一段时间并不是白色,在某场巨大的浩劫到来之前,人的性别并不能决定一生的命运。
  小时候,他偶尔会想象那样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人与人生来自由平等,没有压迫,没有举报,也没有人规定谁生来就是奴隶,谁生来就要当主人。在那样的世界里,无论你生成什么性别,或被怎样的家庭抚养,都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他曾经是奥荻斯孤儿院里想法最天真的小孩,也是这份天真使他由天堂坠入地狱。
  而现在,就算他刻意回忆,也早已记不起那个世界所描绘的样子。
  洛海很少有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他盯着一行字看了十分钟都没能理解句意,最后终于还是烦躁地放下笔,关上台灯。
  月光从窗户洒进室内,洛海从书桌前站起,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到玻璃窗响了一声。
  起初他还以为是风摇晃了树枝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没在意,刚想转身,又听到了两声连续的敲击。
  他抬起头,一个修长的身影跨坐在树梢上,胳膊搭在窗框上,金色的卷发映着月光,琥珀色的双眼似笑非笑地望向室内。
  洛海定定地看着他。
  玻璃的隔音很好,男人的嘴唇动了几下,但说的是什么完全听不见。于是他放弃说话,隔着玻璃朝洛海伸出手来,从空无一物的掌心突然展开一扇扑克牌。
  接着,扑克牌扇猛地一收,男人的掌心里凭空出现了一朵玫瑰。隔着玻璃,夜晚的微风轻抚花瓣,他勾着唇,把花靠近窗户,又说了句什么。
  这次洛海看清了,他的口型是:你还没收我的花。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在冷亮的月光下,金发男子的侧脸完美得不似人间物。
  洛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当着尤金的面“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
  “哎!”被直接了当拒绝的尤金下意识叫出声,又意识到洛海听不见,气得直敲玻璃窗,“洛海!你给我回来!”
  过了一会儿,窗帘被拉开了,洛海面无表情地打开窗户看着他,“玩够了就回去,我没时间陪你闹。”
  尤金强硬地从窗户里挤进来,嬉皮笑脸的,“这么冷淡干什么?明明白天还那么亲热,怎么现在脱裤子不认人了?”
  谁跟你脱裤子了。
  洛海无语。
  “这么嫌弃我的玫瑰花,送两次都送不出去。”尤金咂了下舌,“看来美女不吃浪漫这套啊,要不来点实际的?”
  说着,尤金双手一翻,玫瑰花在他手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酒。
  “……”洛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看见你手臂后面藏的瓶子了。”
  “哎呀,这不重要好吧。”尤金大大方方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反手关上窗户,接着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大大方方地在木地板上坐下,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在地上,袋子敞开,露出好几瓶酒和一大堆小零食。
  “你吃过晚饭没有?吃过也没事,就当宵夜了。虽然上次小风说我长胖了,但我觉得人生苦短嘛偶尔就应该放纵一两次……”
  洛海皱起眉,语气严厉地打断他,“你来这干什么?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再接近我,也不要企图说服我,我是绝对不会站在你那边的。”
  尤金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的。我接近你就非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我就不能只是单纯想你了,所以来找你喝酒吗?”
  “我们今天下午才见过面。”洛海冷冷地说。
  “是啊。”尤金的眸子温和,“要不是见了面,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开始想你。”
  尤金的话像一根青丝,极轻、极轻地在洛海的心弦上波动了一下。
  “我保证,今天晚上只有你、我和酒。”尤金举了举酒瓶,极无辜地看着他,“多余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提,这样也不行吗?”
  洛海站在原地眉头紧蹙,似乎挣扎了好一会儿,他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两只杯子,在尤金面前坐下,表情依旧平静,“只喝酒。”
  尤金笑了笑,单手拧开酒瓶的盖子,给两个杯子里都倒满酒。
  酒香立刻在屋子里蔓延开来,让洛海有一阵短暂的失神。
  “……你是故意的吧?”洛海压低声音说。
  杯子里的酒是杜松子酒做基底的鸡尾酒。
  “哪有。”尤金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是这款酒比较好喝而已。”
  洛海懒得再说什么,端起杯子和尤金碰了一下,冰凉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慢慢消失,很快变成了热度,顺着血管朝全身流淌。
  抛开某人的小心思不谈,酒的味道确实不错。
  然后尤金开始从他的百宝袋里掏零食——糖果、巧克力、杯子蛋糕、鸭脖、鸡爪、小豌豆……简直应有尽有,洛海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把超市货架上的每样零食都拿了一个遍。
  “我上大学的时候在连锁超市里打过工,差不多每样零食都试吃过。我拿性命保证,这几种绝对是最好吃的,而且特别适合下酒。”尤金一边说一边把小零食摊在两人中间,扔给洛海一包鸡爪,自己撕开一小袋豌豆。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没做过的职业吗?”洛海说。
  “有啊。”尤金笑眯眯地说,“没做过助产士。”
  洛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光喝酒没意思,要不要来玩游戏?”尤金重新把两个杯子倒满。
  “玩什么?”洛海问。
  “两真一假吧。”尤金说,“可惜咱们只有两个人,玩不了国王游戏或者我有你没有,我还是很喜欢后面那个的。”
  洛海皱起眉头,压根听不懂尤金说的什么鸟语,“怎么玩?”
  “你不会从来没玩过酒桌游戏吧?”尤金笑了,挑起眉看他。
  尤金永远有办法在两句话之间把他惹恼。
  “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夜生活还真是抱歉。”洛海冷冷地说,“你大可以去找会玩的人陪你玩。”
  “那还怎么施展我好为人师的优秀品质啊。”尤金理所当然地说,“很简单的,两真一假就是轮流说出关于自己的三件事,但其中有一件是假的。另一个人来猜哪件是假的,猜错就要罚酒;如果猜对了,说的人就要罚酒。”
  规则很简单。洛海点了点头。
  “那就猜拳开局,输的先开始。”尤金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洛海差点没跟上他的速度,“石头剪刀布!”
  洛海出了剪刀,尤金出了布。
  “那就我先。”尤金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我有专业的无线电技术员证书、曾经从火山口跳下去过、还有过八个前任。”
  该说不愧是尤金·奥荻斯吗?一上来给的选项就这么夸张。
  虽然夸张,但并不算很难,洛海眨了下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火山口那个。”
  尤金打了个响指,笑了,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错了。”
  洛海一怔,“这是真的?”
  “我又没说是活火山。”尤金笑眯眯地说,“跳伞运动而已,那个火山口本来就是目的地。”
  洛海着实被噎了一下,“那到底哪个是假的?”
  “这我就没有义务告诉你了。”尤金狡黠地眨了眨眼,“愿赌服输哦,洛海检察官。”
  洛海没了辙,蹙着眉头端起酒杯就打算一饮而尽。却没想到玻璃杯刚碰到唇边,就被尤金抓住了手腕。
  尤金握着他的手腕慢慢把酒杯放下,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他,“哎,我刚只说了罚酒,但还没说要怎么罚呢。”


第57章 罚酒
  真不愧是尤金,喝个酒都能喝出这么多花样来。
  放在平时,洛海压根不会理他这种一拍脑袋就新加的规矩。但或许是酒精熏染了神经,或许是杜松子酒的味道让他有些飘然,他顺着尤金的力道放下杯子,黑眸挑衅地迎了上去。
  “怎么,你还有什么招数?”
  “只喝酒就不能叫罚了,毕竟咱们本来就是来喝酒的,对不对?”尤金压低声音,尾音却止不住地上扬,“这样,输了的人要把酒倒在对方的身体上喝掉……至于倒在哪里,得由赢的人说了算。”
  一阵电流般的酥麻顺着洛海的神经游走,他明明还没怎么喝,却开始感觉到了醉意。
  “当然了,要是正派的检察官大人接受不了这种玩法就算了。”尤金低声笑道,“我向来不强迫别人。”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洛海被激起了莫名的胜负欲,他冷着脸,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在尤金肩膀上狠推了一下。
  尤金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摔在床上,洛海随即欺身而上,膝盖压在尤金的身侧,前额的发丝自然下垂,扫过他纤长的睫毛。
  “说吧,往哪倒。”洛海说,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声线里的一丝沙哑。
  有那么一瞬间,尤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洛海放大的精致五官就在他的眼前,发丝扫到他脸颊,鼻尖与鼻尖之间只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
  不知道是谁的信息素率先飘了出来,和房间里弥漫的酒香缠绕在一起。
  尤金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锁骨吧。”他低声说。
  尤金今天穿了件休闲衬衫,不仅领口的扣子没系,下面两颗扣子都是开的,刚刚好露出那对形状好看的锁骨,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洛海没说话,手里的酒杯稍倾,酒液从杯中溢出,慢慢滴落在尤金指定的位置上。
  澄澈的液体微凉,但很快就变热了。
  尤金的呼吸加重,每一处感官都随着神经的绷紧而变得格外敏锐。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洛海的呼吸、扫过他面颊的发丝,还有那柔软的、带着滚烫温度的唇舌。
  仿佛过了永恒的时间,又仿佛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洛海从他的胸前抬起头,唇畔还湿漉漉地沾着一点酒液。
  他伸出舌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直起身体,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却因为脸颊的红晕而变得十分缺乏说服力。
  尤金简直硬得发疼。
  “可以了吧?”洛海把酒杯放回桌上,淡淡地看着他,“该我了。”
  “好。”尤金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能正常说话。
  “我不会游泳、不喜欢吃胡萝卜。”洛海缓慢地说,“我曾经为了你跟别人打过架。”
  尤金静静地听洛海说完,觉得心口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搔动。
  他知道洛海不喜欢吃胡萝卜,不仅小时候不喜欢,就连现在吃饭也会精准地把胡萝卜丁从炒饭里挑出来丢进垃圾桶。
  他不知道洛海会不会游泳,小时候孤儿院附近并没有可供小孩子游泳玩水的地方,或许是他长大后学了也说不定。
  但是,还有一个明显更不可能的答案。
  尤金只犹豫了一秒,选择了那个更不可能的,“第三个。”
  洛海靠在床头,露出一个轻笑,“不对。”
  尤金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什么?你为我跟别人打过架?什么时候?在哪里?”
  “不许追问。”洛海简洁地说,“喝酒。”
  尤金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感觉自己完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惩罚在他身上的效果简直加倍,他只能深吸一口气,以最慢的速度翻了个身,跨坐在洛海身上,“倒在哪里?”
  洛海眯着眼睛,表情懒洋洋的,像是带了点醉意。可是尤金知道他的酒量明明没这么差。
  “胸口。”洛海低声说。
  尤金定定地看着洛海微抬下巴,修长的手指一颗接一颗地解开衬衫的纽扣,最终只剩下末端两颗扣子摇摇晃晃,露出平坦而紧实的胸口。
  白皙的胸膛上,还隐约能看到一点不太明显的红痕。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亲热时尤金的牙齿留下的痕迹,竟然到了今天还依然隐约可见。
  尤金喉咙发紧,口腔里干涩难耐,迫不及待地需要滋润。
  他慢慢倾倒酒杯,澄澈的酒液滴落在对方胸口,不知是因为手不够稳还是其他缘故,有一滴酒滑了下去,一直落进看不见的地方。
  尤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追随那滴酒的冲动,低下头,舌头卷起。
  酒液的辛辣顺着喉咙向胃深处滑去,洛海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
  尤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直起身体,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不是很稳。
  “还继续吗?”洛海慢慢地挑起一侧的眉毛。
  尤金顿时感到被挑衅了,拿过酒瓶重新给杯子里倒满,“当然。”
  “那该你了。”洛海轻笑了一下。
  世上的语言就算再加一千、一万个词,也无法描述出他有多喜欢看洛海露出笑容的样子。
  “好。”尤金注视着洛海,声音很低,“一,我小时候其实偷过你的东西。”
  洛海蹙了蹙眉。
  “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亲你。”尤金的声音越发轻柔,音量几乎游走在耳语的水平,“三,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这简直是送分题。
  洛海不加犹豫地选道:“第三。”
  尤金笑起来,“不对。”
  洛海的脸色变得冰冷起来,“你是想说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吗?睁眼说什么瞎话?”
  “是真的。”尤金收敛了笑意,“我或许向你隐瞒过事情,但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是真的。”
  洛海直直地看向尤金的眼睛,后者没有闪躲,迎了上去。
  在尤金的眼睛里,洛海看不到一丝虚假和伪装,那对漂亮的浅色眸子就那么直直地盛着他的倒影,坦诚地展露全部。
  这可能只是他的花招,毕竟尤金·奥荻斯是出了名的最狡猾的犯罪分子,没有人比他更善于利用言语操纵他人。
  他不应该喝酒,喝了酒就等于相信尤金的话。
  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端起了酒杯。
  “脖颈。”尤金勾起唇说。
  游戏进行到现在,竟然还没有一个人赢过一次,两个人都在不停地输酒,却没有一个人想叫停游戏。
  洛海慢慢地倾倒酒杯,让酒滴落在尤金的脖颈上。
  可惜脖子的弧度注定留不住液体,酒液顺着尤金凸起的喉结慢慢滑落。
  趁酒液还没弄脏床单,洛海俯下身,用唇舌接住。
  洛海能感觉到尤金的呼吸在加重,喉结下意识地滚动,这点起伏让洛海的工作变得更艰难,于是他索性把头埋得更低,胸口与尤金的胸口几乎完全贴在一起。
  空气里的信息素简直浓郁到了一定程度,可是酒精减少了痛感,留下更多的欢愉与渴望。
  假如洛海还是一个完整的Omega,他与尤金的信息素一定会完美适配,他的腺体一定会为尤金的标记做好准备。
  可惜他不是,也永远不可能再是。
  他失去了属于任何人的权利,却也没有掌控自我的自由。
  他只是一个怪物。
  一个不再是Omega,却永远也无法变成Alpha的怪物。
  两秒钟之后,洛海从尤金的胸前抬起头。
  尤金扶了他一把,两个人的呼吸都不太平稳,双颊透着红晕,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酒精还是别的什么。
  “还要继续吗?”尤金低声问道。
  他怀里的检察官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倔劲儿,手还撑在他的腰上,湿润的红唇却还在坚持。
  “要。”
  “行吧。”尤金笑了一下,“那你说。”
  “十五年来,我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梦到你。”洛海的声音很低,“我很后悔那天没有对你开枪。”
  “第三个呢?”尤金沙哑地追问。
  洛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视线没有丝毫动摇,“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尤金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死死压迫着他的声带,让他难以发出声音。
  好像有无数根针,扎进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
  每一个答案都像是谎言,可哪怕任何一个答案是真的,都会让尤金心跳加速到足以爆炸的程度。
  他想要确认,可是却突然丧失了勇气。
  他可以翘着腿面对一整屋子的警察,可以若无其事地设下圈套,也可以谈笑风生地炸毁一整栋楼。
  可是却在这里害了怕,他害怕听到答案,他害怕真正的回答会把他从骨髓深处彻头彻尾地撕裂。
  终于,尤金开了口,声音沙哑而犹豫,“第一个。”
  “错了。”洛海淡淡地说,从他的胸口直起身体,“那是真话。”
  尤金怔住。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剩下的究竟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真?
  他很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洛海已经握住他的手腕,轻声说了一句:“嘴唇。”
  然后他低下头,就着他的酒杯将嘴唇抵上,含住一口酒液,抬起眸凝视着他。


第58章 失控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究竟只是信息素、荷尔蒙和费洛蒙组成的本能,还是灵魂深处的什么更超然的存在?
  相信前者的人相信它是低劣的,会使人像野兽一样堕落;相信后者的人相信它是崇高的,值得牺牲金钱、事业乃至生命去义无反顾地追寻。
  洛海哪一种都不相信。
  这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本能会让人被敌人所吸引,也没有哪一种灵魂乐意心甘情愿在火海里挣扎,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反反复复被带锈的钝刀切割。
  对洛海来说,这是一种失控。
  在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自始至终都将自己控制得很好。
  他想要的,必定会得到;得不到的,必定有办法克服;无法克服的,也必定有办法隐忍与牺牲,最后他仍会成为胜者,用沾满血与污秽的手握住他的目标,不惜一切代价。
  而尤金是他唯一的失控。
  像毒酒、像病毒、像一行带着错误指令的代码,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处于怎样的立场、设下计划了多久的局——只要尤金一靠近,一切就消失了,世界会变成一片空白,只剩下无法克制的冲动。
  现在那个令他失控的本源就在咫尺之间的距离,那对琥珀色眸子里像有着烈火,一下子点燃了整个房间。
  尤金按着他的肩膀吻了上来。
  酒液在两人的唇齿间流动,与浓郁的信息素混在一起,让醉意持续扩散。
  柔软的床单被摩擦出窸窣的声响,洛海下意识向后躲,尤金就往前追,他连一刻都不肯放开洛海的唇舌,好像非要用身体确认那个说不出口的追问,一直将洛海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直到他的手无意识在洛海的后颈上扣了一把,动作明明很轻,对方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浑身颤抖。
  尤金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也离开他的嘴唇。
  怀抱中的洛海双眸潋滟,呼吸急促,脸颊因为酒精的熏染而红透,胸膛上下起伏着,显然有些失神,但并没有情热。
  距离一旦拉开,洛海的眼睛也渐渐清明,回到现实。
  尤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应该有太多话可以说,太多问题尚待解决,但没有一个人开口,他们就这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凝视着彼此的眼睛,任由沉默替代暧昧,在狭窄的空间蔓延。
  最终,还是洛海哑着嗓子先说了话,“很晚了。”
  这话的意思太暧昧,可以是逐客令,也可以是邀请。
  但尤金没有追问,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重新系上衬衫纽扣,“嗯,我该走了。”
  洛海看着尤金拿起外套,打开窗户,修长的腿灵活地翻出窗框,像一只野生动物一样矫健地落在树杈上。
  树枝微微晃动了几下,他避开监控,背影很快地消失在黑夜里。
  洛海站在窗前盯着他消失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噤,他才抬起手把窗户关上。
  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手肘,他低头一看,尤金把那支玫瑰留在了桌上。
  -
  如果让两年以后的洛海去回忆,整场浩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么即便严谨如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从克里曼厅长接任光翼会一案开始的。
  准确地说,就是从尤金半夜跳窗来找他喝酒以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周二。
  这一天,洛海醒得很早。
  窗外朦朦胧胧的,云层压得很低,朝阳被阴沉的云层完全遮住,整片天空都透着一股僵硬的沉闷。
  尤金带来的酒和零食还那么散落一地的放着,连酒瓶盖子都没有盖好。
  依照洛海平时的习惯,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收拾整齐,但不知怎么的,这一次他不愿去动。
  一地的杂乱残留着尤金的习惯,看着零食和酒瓶,洛海还能想象出尤金大喇喇地盘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去撕零食包装袋的样子。
  他只简洁地收拾好自己,洗漱完毕,穿好每天毫无变化的西装,只是在看向镜子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拉开镜子旁边的小抽屉。
  他从小抽屉里拿起那两枚深蓝色的袖扣,扣在了衬衫袖口上。
  但今天在检察院,他并没有见到尤金。
  如今他被踢出了光翼会一案,而恩优格是克里曼聘用的助手,他和科林一样,现在都归克里曼厅长管辖。而他自己的工作领域则从处理案件、出庭审理变为了管理入狱犯人的琐事。
  原本他极少去监狱。
  尽管监狱与检察院之间离得很近,近到在寂静的夜晚加班时总有些凄厉的声音陪伴,但除了尤金那次之外,洛海一次都没有主动走进过那栋建筑。
  并不是他摆检察官架子,而是监狱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信息素炸弹,无数体味浓烈、数周才洗一次澡的犯人被关押在一起,就算不使他原地情热,也足够让他疼到难以维持常态。
  至于Omega监狱,原则上是不允许Alpha进入,以免发生意外标记或其他情况的。
  他也从未想过去看。
  这里的犯人几乎都是他亲手送进去的,没有人愿意见到把自己送进监狱的仇人,他也不想面对那些可能的仇恨目光。
  但是现在他被迫要与监狱方面进行交接,再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Omega监牢处在监狱更深的地方,洛海顺着昏暗的楼梯一直走了三层,才来到监牢的正门口。
  他已经见过了Alpha监狱的惨状,却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他以为用铁栏和粗砖把囚犯关在狭窄的单间里、冰冷的水泥地上只铺一层破布和稻草,一切家具只有一个马桶的重刑犯监牢已经是全南特条件最差的环境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如今的社会时代,竟然会有将十几个人不分年龄、不论性别地挤在一起的监牢,每间牢房都像集装箱一样,地面上黏着各种污垢与排泄物,连稻草和破布都没有,装食物的桶与装排泄物的桶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也根本没有人打扫,整个监牢里都充斥着刺鼻的味道,与大量的Omega信息素混杂在一起,让走进门的洛海一阵反胃。
  从洛海身上传来的淡淡的Alpha信息素立刻吸引了周遭一大片Omega的注意,这些Omega大多衣不蔽体,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脑袋齐刷刷地朝洛海转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那些眼睛的背后仿佛并没有灵魂,而像是被什么寄生了一样,只剩下空壳与本能,在昏暗的光线下,令人毛骨悚然。
  “洛海检察官!”
  一个清脆的声音把洛海拉回现实,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矮个子男孩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他留着短发,穿着干净的棉布衣服,本应是还上学的年纪,脸上却过早地露出一种社会人才有的成熟与谄媚。
  他长得并不很标致,但干净的衣服和略施脂粉的脸蛋与一屋子狼狈的囚犯相比,还是很轻易地脱颖而出。
  “您就是洛海检察官吧?”男孩殷勤地说,腰始终微微弯着一躬,从下面看他,“我是这边Omega监牢的看守小桃,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就行。”
  “你就是小桃?”洛海有点意外。
  “您听说过我?”小桃兴高采烈地说,脸上的笑容像中了彩票一样灿烂,透出一点红晕,“是的,我今年是南特的十佳Omega来着,实在是太荣幸了……”
  洛海蹙起眉,这个小桃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态度和表情,都让他生理性感到反感。
  小桃的观察力很敏锐,尽管他不明白原因,但还是迅速察觉到气氛的僵硬,立刻转移话题道:“您是来确认名单的是吧?办公区在这边。”
  说着,小桃躬着身体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您从这条路上走,小心别让他们的脏手碰到您的鞋子。”
  整个监牢的氛围十分压抑,一路上,所有Omega都用那种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的目光追随着洛海,还有一些大胆的从铁栏缝隙里伸出手来,带着或仇恨或渴望的眼神,试图去抓洛海的脚踝。
  小桃狠狠地往一只手上踩了一脚,手的主人发出一声悲鸣缩了回去,其他手也跟着慢慢收回。
  “不要脸的东西。”小桃往铁栏后面啐了一口,“一群荡妇。”
  说完这话,小桃又赶紧回到路上,朝洛海笑靥如花, “没吓到您吧?真不好意思。”
  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堵在洛海的喉咙里,让他一阵窒息和反胃。
  “这地方平时没有Alpha来,这群贱人几百年没闻过Alpha的味道了。”小桃赔着笑解释,“走过这一段就好了,办公区就在前面。”
  洛海没有应声,眉头蹙得更紧。他加快脚步,只想赶紧结束,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可有时候,良心不会因为逃避就消失不见,它总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突然疼痛,昭示着它一直以来的存在。
  洛海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


第59章 人间炼狱
  他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间牢房被塞得满满当当,囚犯像石榴籽一样挤在一起,有男有女,囚服都肮脏不堪。
  洛海听到的那个声音从牢房最靠墙的位置传来,来自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整张脸都藏在乱糟糟的头发里,只是哭着。
  尽管看不到她的脸,但女人的身形与声音都很熟悉,洛海不会认错。
  那是在南特广场据点抓捕的,那个叫阿兰的Omega女人。
  小桃注意到洛海的视线,赶紧在一旁解释,“那个女人疯掉了,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哭,用什么办法都没用,就只好把她放在那了。”
  “疯掉了?”洛海轻声问。
  “对。什么话都不会说,问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只会一个劲地哭。我们这儿这种情况也不少,没什么攻击性就不管了。”
  洛海沉默地看向蜷缩着的阿兰,一直看了很长时间。在旁边等着的小桃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检察官大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当他忍不住终于想主动询问时,这位大人又开口了。
  “把牢门打开。”洛海的声音很低。
  小桃吃了一惊,“这、这……这些囚犯都很脏的,几周没洗过澡了,而且不知道身上有什么病。您要是看中了哪个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一下……”
  洛海蹙着眉头打断小桃的话,“把牢门打开,我不会做什么的。”
  小桃惶恐地看了看洛海,又看了看监牢里的囚犯,最后又看了看门口。
  可惜这个时间根本没有人可供他求助,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一边千叮咛万嘱咐,“您小心一点,别走得太近!万一受伤了……”
  洛海没有理会小桃,极慢地靠近了阿兰。
  阿兰仍然低着头哭,似乎根本察觉不到四周的变化。
  她的囚服很脏,头发乱得像稻草,身形比先前削瘦了许多。
  洛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他把这个叫阿兰的女人送进监狱的,那是他的职责,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秩序必须被维护,罪犯必须被惩罚。强者制定规则,而弱者必须服从,否则就只会陷入更悲惨的境地。
  这明明是他十几年以来一直坚持的信条,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然而他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往两边拧着,让他呼吸困难,喉咙干哑。
  “阿兰。”他低声叫了一声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哭声停顿了一下,对洛海的声音有了反应。
  她缓慢地抬起头,从那堆稻草似的头发里露出脸来,洛海看到她的脸颊上多了很多伤痕,眼眶红肿不堪,嘴唇也因为干裂而带血。
  洛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阿兰的表情猛地变得狰狞起来,突然直起了身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洛海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但比他反应更快的是一旁的小桃。
  不等阿兰有机会做任何动作,小桃已经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像拖牲口似的往前一拖,然后重重地将她的脑袋往地上砸,“疯婆子!贱人!婊子!我让你犯贱!”
  洛海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在他的思维跟上之前,已经下意识怒斥出声:“放手!”
  这一句声音极大,把小桃吓得跌坐在地,脸唰一下变得苍白。
  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个举动惹怒了Alpha检察官大人,也想不通Alpha大人为什么突然发怒,他能做的只有赶紧趴在地上,面如土色地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对不起,对不起……”
  阿兰趁这个机会赶紧手脚并用地回到监牢里,警惕地瞪着外面,好像那道铁栏才是保护她的屏障一般。
  洛海只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与作呕,几乎站不稳身体,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墙。
  上一秒还在肆意虐待阿兰的小桃,这一秒就面如土色地趴在他脚边道歉。
  他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而仅仅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检察官是一个Alpha。
  Alpha说的一切就是圣旨,Alpha的判断就是真理,Alpha所说的一切必须绝对服从,否则就会遭殃。
  如果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也不过与他一样是个最低劣、最无能的Omega呢?
  如果他从最一开始就没能隐藏自己的性别,而是像其他Omega一样长大呢?
  他还会是现在的他吗?
  他会不会也和阿兰一样,早就被关进阴暗狭窄的监狱里,被像小桃一样的人殴打虐待,在绝望中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小桃的脸一直贴着冰冷的地面,连眼也不敢抬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位冷若冰霜的检察官终于开了口,只是不知为何,声音里带着极大的疲倦与厌恶。
  “把牢门关上吧,走了。”
  -
  再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大部分同事都在午休,检察院大楼里安安静静的。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从窗外洒进室内,天空透明空旷,像一块湛蓝的丝绸。
  洛海走进办公室,刚想把文件丢在桌子上,就被故意藏在门后的男人吓了一跳。
  “哇!”那人发出一声幼稚的叫喊,伸着两只手扮鬼,然后靠在门上咯咯直笑,“吓到你了吧?”
  但洛海连一点跟他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径直走向办公桌,把自己扔进椅子里。
  “生气了?”尤金立刻凑过去,歪了歪脑袋,“不会哭了吧?”
  “谁哭了!”洛海受不了地抬起头。
  尤金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放在黑发蓝眸、五官端正的恩优格的脸上,只显得更欠揍了。
  “别生气了,张嘴。”他说。
  洛海下意识张开了嘴,很快,一颗硬糖擦着他的唇缝塞了进来。他下意识含住糖块,是一颗柠檬糖,酸酸甜甜的。
  “是不是没吃午饭?”尤金把糖纸团成一小团精准地丢进垃圾桶,“我看到你回来就直接上楼了。”
  洛海根本没有聊天的心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尤金也并不介意,手肘撑在洛海的办公桌上,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你去Omega监狱了?”
  洛海没有应声。
  “根本就是人间炼狱,是不是?”尤金的声音很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应该有任何人——不,甚至不应该有任何生物,被以那样的方式对待。”
  这句话戳痛了洛海的心脏,他冷冷地看向尤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尤金笑了,上身前倾,压低声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的工作是什么,洛海。然而放任我自由行动、推进计划的人也是你。如果我是个恐怖分子,那你又是什么呢?”
  洛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尤金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可是他没有立场将这些怒火发泄,最终,他抓起桌上的文件,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
  事实上,尤金说的是对的。
  Omega监狱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在走入那所炼狱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做这份工作,以及为什么道尔要用这份工作来惩罚他。
  对于其他Alpha来说,或许只是惩罚。
  但对他来说,则是赤裸裸的威胁。
  给予了他特权的人在警告他,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给出的特权收回,随时都可以将高高在上的检察官大人,变成人间炼狱里的一条蛆虫。
  曾经作为他功勋证明的那些罪犯,或许在某一天就会成为他的未来。
  Omega监狱不仅条件简陋,而且管理也十分混乱。
  他曾经看过Alpha监狱的管理文件,各项条例都写得非常清楚,每个犯人都有自己的档案,罪名、刑期、审判时间、狱中表现……有专人管理这些档案,绝不会弄错一条。
  但是Omega监狱不同,一个牢房的Omega只建一个档案,每个人的罪名和刑期更是不甚清楚。刑期差不多的犯人会被关在一间牢房,可又缺乏相应的标准,弄混搞错是常有的事。
  Omega监狱的墙壁和铁门都建得很牢固,但狱卒却少得可怜,且全都是像小桃这样的编外人员,有的连字都认不全,别说搞懂那些复杂的名册与条款了。
  洛海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理狱中犯人的刑期和档案。
  作为一个检察官,还是一个主审Omega罪案的检察官,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定罪量刑的案件,到了监狱里却被没见识的狱卒随意混淆。
  要是三年和五年的刑期都没有区别,那他准备那么多资料报告、在法庭上据理力争还有什么意义?
  小桃一直在旁边,犹犹豫豫地不敢说话,直到洛海的整理工作告一段落抬起头时,他才很小声地开口。
  “检察官先生,这些东西真不用您费心,就算写明白了也没什么意义……”
  洛海蹙起眉头,胸中的怒火正愁没地方发,“没什么意义?法庭上公开审判定罪量刑,每一条细节都是一点点推敲出来的,到了监狱里却被你们弄得乱七八糟,你现在跟我说没有意义?”
  小桃吓得脸蛋苍白,一直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反正这批犯人明天都要转移的。”


第60章 “别气了。”
  “转移?”洛海蹙了蹙眉,很快否定了小桃的说法,“不管是不是要转移,规矩就是规矩,到了新地方难道就不需要交接清楚吗?”
  小桃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洛海又问:“要转移到哪里去,你知道吗?”
  犯人转狱的事情虽然不是没有,但非常罕见。南特只有这一所监狱,转狱就意味着要转移到其他城市,一般只有很棘手的特殊犯人才会有这种情况。
  这么多犯人要同时进行转移,他从来没听说过。
  小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生怕迟疑一秒都会让洛海发怒,“只知道明天会有车来接,上面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洛海看了小桃一眼,不再追问,只继续整理手上的档案资料。
  小桃当然不可能知道,负责相关的人也不可能让一个Omega知道。
  Omega只是奴仆、是物品,是Alpha饲养的家畜,唯一的价值就是活到被宰杀的那一刻。
  洛海压下胸口莫名翻涌的情绪,在档案的最后一页留下负责检察官的名字。
  最后,洛海把整理完毕的档案和名单交给小桃,并嘱咐他要严格遵照档案区分不同犯人的刑期与待遇。
  “从今往后,不要再虐待这里的犯人。”洛海警告道,“把牢笼里的地面打扫干净,铺一些柔软的垫料,装食物的容器和别的容器分开,如果有犯人生病或受伤,要请医生来看,明白吗?”
  小桃惊恐地点点头,但从他那茫然的目光中洛海能猜出他压根就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医生。
  “算了。”洛海撕下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私人号码,递给小桃,“犯人出什么问题,直接打这个号码。或者去检察院大楼,告诉门卫找洛海检察官,听明白了没有?”
  小桃接过纸条,这次很慢地点了下头。
  洛海不知道小桃听懂了多少,也不知道这个瘦弱的Omega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但是无所谓了,他不需要关心太多Omega监狱和Omega犯人的事。
  他了解道尔,知道这些工作只是临时的惩罚,最多一星期,他就会被调回原来的岗位,远离这栋阴森可怖的人间炼狱,再也不会接触这些囚犯和狱卒。
  ……可是然后呢?
  继续负责光翼会的案子吗?
  把他亲手放跑的头目再抓回来吗?
  他不知道。
  -
  走出检察院大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洛海一整天除了尤金给的那块糖之外什么东西都没吃,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觉得一整天的工作让他精疲力尽,只想快点回到公寓昏天黑地地睡上一觉。
  过度的疲乏让他失去了平日的警觉,他只顾着低头赶路,却忽视了有不怀好意的身影从阴影里向他靠近。
  “他就是那个检察官?”
  洛海只来得及听到这么一句话,下一秒,他的下巴就挨了狠狠一下猛击。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然后才感觉到一阵剧痛。
  口腔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迅速蔓延,洛海抬起头,四五个身材高大、衣着破旧的Alpha将他团团围住。
  “这里是检察院门口,不是你们的地盘!”他厉声说道,“当街斗殴是严重的犯罪,你们——”
  Alpha们发出一阵嗤笑,最高大的那个拽住洛海的衣领,又朝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软蛋玩意儿!连个软蛋头子都抓不住!”
  “真他妈没用,你是他妈Alpha吗?”
  洛海被这一脚踹得眼前一黑,胃里一阵翻涌。
  怒火立刻点燃了他,跟这种混混讲道理根本没用,他们只信暴力,也只会服从暴力。
  洛海抬起胳膊,狠狠给身后的人一肘。
  他发誓他已经用尽了浑身最大的力气,然而这一肘不但没造成多少伤害,反倒激怒了那个人。那人轻而易举地钳住他的胳膊往下一拧,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
  “花拳绣腿的,真他妈废物。”那人嘲笑道,“怪不得连一群Omega都抓不住。给我揍他!”
  身体被钳制,洛海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只能跪在地上承受着暴雨般的攻击。
  他咬紧唇忍耐,不发出一声声音,思维却飘散到别的地方。
  是因为他今天没有吃饭吗?
  是因为他刚才出力的动作不对吗?
  ……不,都不是。
  是因为他是一个Omega,无论他再怎样用药物与气味伪装自己,都无法改变Omega与Alpha在体能上的巨大差异。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在最原始的力量差距面前,依旧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放手。”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声极冷静、极平稳的声音。不高不低,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清楚。
  Alpha们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为首的笑了一声,压根没当回事,再度拽起洛海的衣领。
  但他没有机会做下一个动作了,因为说话的Alpha飞起一脚,干脆利落地踹中了他的后脑,力道之大让他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直接撞上了面前的墙壁,鼻梁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其他人被这一幕直接干懵了,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愣在原地,判断不了应该要立刻反击还是赶紧下跪求饶。
  就在他们愣神的这两秒钟功夫,尤金又飞起一脚踹在一个人的胸口上,接着抓起另个人的头发,狠狠跟对面的人撞在一起。
  他压根没考虑过给这些人求饶的选项,一个都没放过,不到三分钟的功夫,这群人已经全部被他揍得躺在地上晕死过去。
  尤金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目光极冷地盯着躺在地上的这群人,直到不远处传来喊声。
  “怎么回事?”在附近巡逻的芬妮赶紧跑过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洛海和躺了一地的小混混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尤金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冲芬妮笑了笑,“几个不长眼的跑检察院门口闹事,我稍微教训了一下。”
  芬妮迅速拿起对讲机,联络附近的警员。几个训练有素的高大Alpha立刻赶了过来,把地上昏过去的和呻吟着的混混都制服住,拷上手铐。
  芬妮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去看洛海的情况,“你没事吧?”
  “他们没拿武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尤金说着,在洛海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拉他,“起得来吗?”
  洛海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像猫科动物似的收缩了一下,然后猛地甩开尤金的手,靠着自己的力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一股强烈的耻辱感涌上胸口。
  在检察院大门口被人打得满地找牙已经够难堪了,但偏偏还是在尤金面前,偏偏是被他搭救。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科林、芬妮,哪怕是弗洛克,他都愿意露出笑容,感激地道一声谢。
  可是偏偏是尤金。
  “洛海。”尤金低声叫了一声。
  洛海没有应声,薄唇紧抿,冷硬得像一尊雕像,背对他往前走。
  “洛海!”尤金紧赶几步追上去,去抓洛海的手,很快又被他甩开。
  他再去抓,又再被甩开。重复了这么两回之后,尤金用上了力气,紧紧攥住检察官的手腕,任凭他怎么甩都不松开。
  “你生什么气呢?别气了。”尤金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声音低而柔和,“走,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尤金这副像在哄女朋友一样的语气彻底把洛海激怒了。
  这个轻浮、肤浅、华而无实的男人,永远把任何事当成情侣吵架似的处理。
  永远不在乎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十几年来压抑着的真正的痛苦。
  “放手!”洛海愤怒地提高声音,用力甩了一下胳膊。
  但是尤金的力气太大,他又刚受了伤,根本没有任何抗衡的余地。
  尤金一手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另一侧的肩膀,以免他在挣扎时二次受伤,但在旁人看来,这个姿势与拥抱差不了多少。
  “吃牛肉芝士火锅。”尤金坚持地说,“我知道六区有一家巨好吃的芝士火锅,面包又酥又脆,牛肉嫩得能滴出水,在锅里一涮,裹上厚厚一层芝士……”
  “放开!”洛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这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这就觉得丢脸了,检察官大人?”尤金压低声音,“你要是继续固执,我还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你面前单膝下跪,拿着戒指和玫瑰花跟你求婚,你觉得怎么样?”
  洛海瞳孔地震地看着他。
  即使已经认识尤金这么久,他还是每每会被对方的不要脸程度所震惊。
  不远处的芬妮和警员脸上的表情已经由诧异转为了饶有兴趣,时不时低声讨论着什么。
  “牛肉芝士火锅,好不好?”尤金捏了捏洛海的手掌。
  洛海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终于还是放弃了反抗。


第61章 芝士火锅
  洛海脸上带伤的样子,让尤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少年。
  十二三岁的洛海身上常常是带伤的。
  少年的心性纯粹又耿直,性格冷硬,看不惯太多东西。
  孤儿院里的孩子欺负尤金,他要出手;镇上的小流氓偷看女孩的裙底,他要出手;就连隔壁有钱人家那条狗冲艾婶多叫两声,他都要冷着一张小脸跑过去,捡起块石头往狗头上丢。
  冷硬的性格自然招来不少报复,有那么一阵,洛海无论出现在哪里,眼角总是带着点淤青,嘴唇总是破的。
  就和现在一样,他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关心,不管谁来询问他的伤口,他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就干脆快速跑开。
  只有尤金的接近不会让洛海拒绝。
  尽管他什么都不说,但会乖乖地坐在床上靠着墙壁,任由尤金一边抱怨一边给他处理伤口,尽管“嗯嗯”地应着,但永远都不会听从劝告。
  那时的洛海是鲜活的,在尤金的记忆深处刻着鲜艳的颜色,他的眉眼永远都充满着倔强的生命力,眸子里透着藏不住的骄傲,因为与现在不同,淤青与伤痕是他反抗的勋章。
  而不是无力抵抗的证据。
  尤金伸手靠近洛海的脸颊,离着还有一寸多远的时候他就蹙着眉往后退,企图躲开尤金的手。
  “别动。”尤金皱起眉。
  “用不着。”洛海冷硬地说。
  “我说用得着就用得着。”尤金按住他的后脑,把他往前扣了一下,“又没脱你衣服,你至于吗?”
  洛海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任凭尤金动作。
  沾了碘酒的棉球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微凉中夹杂着一丝疼痛,又很快晕起一阵暖意。
  处理完所有能看见的伤口,尤金收回手,把洛海的衣襟纽扣重新系回去。
  “好了。看着不算严重,应该养两天就没事了。你要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再去医院,我不是医生,万一有哪里没看出来的……”
  “用不着。”洛海冷冷地推开尤金的手,拢起衣襟。
  服务员很快把火锅端了上来,热腾腾的芝士在铁锅里翻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洛海板着脸,丝毫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然而一整天没吃东西的身体背叛了他,芝士的香味让他的肚子十分响亮地叫了一声。
  尤金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
  洛海冷漠的脸庞慢慢沾染了一丝颜色,瞪了他一眼。
  “瞪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填饱你的肚子。”尤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在火锅里搅了搅,裹着一层厚厚的芝士放进洛海面前的碗里,“有什么事填饱肚子再说,先吃饭。”
  洛海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拿起筷子,沉默着将食物送进嘴里。
  尤金身上好像有一股莫名的魔力,似乎天大的事到了他这里,也不过是一顿芝士火锅的事。
  芝士火锅的味道很好,芝士香浓粘稠,牛肉鲜嫩多汁,配上酥脆的小面包块和香甜的酱汁,一口下去简直让人大脑一片空白。
  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的洛海感到食物的温度顺着神经和血管辐射到全身,驱散了冬日的严寒,终于让他的手脚重新有了知觉。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尤金得意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洛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师兄,我们以前在同一家餐馆做后厨来着。”尤金支着下巴微笑,“他一身手艺却总被我们老板打压,从来不给好活儿,就因为他是个Beta,却找了个Omega女朋友。我们老板似乎觉得,全世界所有的Omega都应该给Alpha服务,Beta跟Omega谈恋爱,就是霸占了Alpha的资源。后来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傻逼老板,就辞职自找出路了。结果你看,他开的店子都连锁到朗赛去了,每天饭点都一大堆人,我要不是提前跟他预约,咱们今天还吃不到这顿饭呢。”
  “他是运气好而已,赶在市场饱和之前抢占了一块蛋糕。”洛海一边把裹着芝士的牛肉和面包往嘴里送,一边冷淡地评价道,“如果他现在才辞职单干,就凭一个Beta和一个Omega,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做得起来,只会害得他和他女朋友一起失业而已。”
  “事后假设可是伪命题。”尤金摇了摇手指,“事实就是一个Beta和一个Omega也可以把生意干得很好,根本不需要Alpha的参与。”
  洛海的头还在疼,懒得跟一个恐怖分子头子辩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只埋头吃牛肉和芝士。
  店里的食客很多,还有不少带小孩的。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吃饱了饭就开始在大厅里跑闹,还一边大喊大叫。
  “Omega!Omega!Omega做的饭,好脏!”
  “好脏!好脏!吃了会拉肚子!”
  “会中毒!”
  被几个孩子取笑的老板娘站在旁边,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店里的大人们没有一个出声拦阻,孩子的家长更是连头都没抬,照旧聊天吃饭。
  正在气氛僵硬的时候,尤金挑起眉毛,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容悠悠地开了口,“但你们将来也有可能会分化成一个Omega啊。”
  带头嘲笑老板娘的是一个留寸头的男孩,他似乎被尤金所说的可能性吓愣了一秒,然后才气得原地跳起来,大吼大叫,“我才不会分化成Omega!我肯定是Alpha!最强最厉害的Alpha!我要标记十个——一百个Omega!”
  “是么?”尤金仍然不疾不徐地说,好像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似的,“但你也知道,性别分化这东西是完全随机的吧?你怎么知道你将来肯定不会变成一个Omega呢?”
  小男孩瞪着眼睛,完全被尤金所描述的可能性给吓懵了。周围的其他几个孩子也愣住了,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如果你将来变成Omega,你的小伙伴又变成了Alpha怎么办?”尤金耐心地继续说,“你要不要让他标记你?要是他标记了你,又转手把你卖出去怎么办?”
  男孩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浓郁,最后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这一哭,剩下的几个孩子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一群孩子边哭边往外跑,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恶趣味。”洛海低声评价道。
  “哪有。”尤金无辜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这种残酷的事实不适合说给这么小的孩子。”洛海说。
  “我倒觉得正好相反,正因为是这么小的孩子,才应该要听,要知道。”
  尤金平静地说:“他们应该知道人与人之间是生而平等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分化成不同的性别,都有可能成为他们所瞧不起的最下贱、最低劣的人。如果每个小孩都能意识到这一点,或许可以避免将来发生更多的悲剧。”
  洛海听出了尤金话里的暗示,果然,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尤金再度开口。
  “洛海,在这种处境下生存,你早晚有一天会支撑不住的。”尤金低声说,“跟我走吧。”
  洛海的表情重新变得冰冷起来,直视着尤金的眼睛,“请容我拒绝。”
  如此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是礼貌而疏离的拒绝让尤金一下子从胸口冒出火来,他生生把怒火压下去,直直地看着洛海。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不肯让步?道尔许诺了你什么金银财宝,让你心甘情愿地给Alpha卖一辈子的命?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洛海猛地把筷子扣在盘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太自以为是了,尤金·奥荻斯!金银财宝?卖命?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些才留在南特,留在检察院的吗?”
  洛海目光灼灼地看着尤金,“跟你走,然后呢?然后我失去工作,失去收入,失去地位,后半生只能以一个罪犯Omega的身份活下去,只能依赖你、仰仗你这个全能伟大的Alpha,是吗?”
  “洛海!”尤金的眼睛里燃着火焰。
  “你不是想聊事实吗?这就是事实!”洛海打断尤金的话,“你是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高枕无忧的Alpha,可是你知道对于一个Omega来说,要付出多少才能换来我今天这样的自由吗?如果跟你在一起就意味着我要放弃迄今为止所有的自由、尊严和选择的权利,那么不好意思,我还没那么高尚!”
  是的。
  留在这里,他或许要遭受同事的排挤、不公正的待遇,以及道尔的阴影与威压。但在这里,他至少可以自由地出入城区、安全地行走在街道上,自己选择自己今天要吃的食物。
  这一切,与他曾经经历过的地狱相比,已是没什么可抱怨的天堂。
  或许有一天他会被人发现真实的性别,或许有一天道尔会对他这个宠物感到烦腻而将他抛弃,但在被再度丢入地狱之前,他甘愿再多贪恋每一秒这样的自由。
  而这,是身为Alpha的尤金永远都不会懂得的感觉。
  尤金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洛海。洛海分不清他的目光是悲伤还是同情,只觉得心脏最深处的某一块被那种目光狠狠地刺痛,于是他避开那道视线,从桌前站了起来。
  芝士火锅依旧热腾腾地冒着香气,温暖的水雾萦绕在两人中间。
  在洛海转身的时候,他听到尤金在背后开口,声音意外的柔和而平静,仿佛刚才的怒气一瞬间消散在了水雾里。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尤金低声说,“就连你想要的那一丁点自由他们也不会放过,只是现在还没有伸手而已。”


第62章 “处刑官警告”
  Alpha对政府部门与执法机关的抗议比大家想象中持续得更久。
  警局和检察院一直保持着息事宁人的策略,对Alpha的闹事一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实在闹得太厉害就抓起来拘留上一天半天再放走。
  但就是这样还是惹到了这群义愤填膺的Alpha,没过多久,零散的闹事就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游行。
  十几二十个高大健壮的Alpha扯着旗子、举着横幅,在赤裸的上半身画上各种抗议的涂鸦,浩浩荡荡地从警局和检察院门前走过。
  市中心的主干道被这些游行的Alpha堵得严严实实,交通受到了严重影响。不仅如此,只要有任何人出入警局与检察院,都会被这群愤怒的Alpha围住,轻则推搡辱骂,重则遭到直接的殴打。
  连着好几天,这群人在办公楼下一直站到晚上九点多才慢慢散去。办公楼里的检察官和警察也就只能在楼上待一整天不敢出去。
  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气,可闹事的人不是Beta也不是Omega,偏偏是一群在各方面都有优待政策的Alpha。上面给了命令禁止暴力对待,大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主流媒体对Alpha们的游行抗议行为大加称赞。许多新闻报刊甚至专门出了一期专栏来赞颂Alpha们抗争社会不公、为自己争取合法权利。互联网上的支持声也不绝于耳,许多人都在攻击法律部门软弱无能,保障不了居民的基本人权,应该严肃惩办。
  南特城的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各处地方罢工的罢工,游行的游行,事情很快就发酵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检察院开了几次会,但已经被排除在外的洛海无法参与,也不知道他们拿出了什么计划。
  在事情发生的当天,洛海还在核对监狱里一批新犯人的名册与刑期。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完成核对以后,他拿着文件去往Omega监牢。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曾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监牢里,竟然空无一人。
  铁牢门就那么开着,牢笼里空空荡荡,只在地面留下一些破布和污垢,盛有食物残渣的桶倾倒着,混合着难闻的味道。
  小桃隔了好几分钟才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连鞠躬加道歉,“您怎么突然来了,地方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是怎么回事?”洛海指着空荡荡的牢房问,“犯人都去哪了?”
  “都转移走了呀。”小桃稍微抬了抬头,从眼睛上面小心地看向洛海,“今天上午来的车,把犯人都拉走了。我以为您知道这事呢。”
  洛海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他不知道,并没有人告诉他。
  他只在昨天听小桃说要转移犯人,可从没听说过哪次转移是将整座监狱的犯人全部转移走的。
  如此大规模地转移犯人简直是闻所未闻,除非是监狱遭了火灾,或者整栋建筑炸毁。
  到底为什么要转移?转移到哪里去?他明明正在负责Omega监牢的管理,为什么根本没有人来通知他?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在这一天的下午两点左右,新闻频道播报了一条最新的消息:检察院已将所有收监中的Omega提前处决,以断绝任何Omega罪犯与光翼会进行联络的可能。
  同时,检察长科立特·道尔亲自发言,让广大公民放心,检察院绝不会姑息任何一起犯罪,一定将光翼会一案彻查到底,将偷窃药剂的犯人捉拿归案,还所有人一个公平、安稳的南特。
  这条新闻一出,立刻产生了爆炸性的效果。
  许多Alpha直接在街头欢呼起来,好像对这座城市失去的信心一下子都在此刻回来了一样。许多人在网上发视频、评论直呼解气,甚至还有人上传了在刑场偷拍到的模糊的处决场面。
  视频里,黑压压的Omega戴着手铐脚铐,排着队慢慢地往前走,队伍的最前面站着一名Alpha处刑官,每有一个Omega上前,他就把手枪上膛,精准地射穿犯人的头颅,然后旁边便有人拖走尸体,再轮到下一个人。
  这段小视频迅速在网上火了,很多人把处刑官不停开枪上膛的片段做成了动图,又有许多人根据这张动图做了动画和表情包,随着这些动图的流行,网上很快又多了很多“面瘫豌豆射手”“处刑官警告”的热梗。
  Alpha不再在警局和检察院门口游行,他们对检察院的处理结果感到满意,并相信这样雷厉风行的检察长一定能解决光翼会带来的隐患,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Omega绳之以法。
  洛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没有出门,也没有吃饭。
  窗外的太阳由东向西移动,阳光先是灿烂地洒在他的桌前,又慢慢向后移动,渐渐由金色变成血红,最后连那一点血红也褪去,彻底暗下来。
  尤金不知道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站了多久,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他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洛海的侧脸,看着那张受上帝偏爱的精致脸庞渐渐沉入阴影。
  又过了很久,洛海仍然没有动,尤金伸手把灯打开,淡淡地开口,“楼已经空了,那群闹事的也不堵在门口了,你不打算下班吗?”
  洛海没有说话。
  “你吃饭了没有?”尤金继续问,“今天一天都没怎么看见你出门,终于打算靠喝西北风活着了?”
  洛海终于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尤金,表情很冷漠,“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了。”尤金走进来,“你要是饿死了,我每天去骚扰谁呢?”
  尤金轻佻的话语终于还是勾起了洛海的怒火,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出去。”
  尤金没有动。
  “出去!”洛海提高了音量。
  尤金还是没动,眸子直直地看向洛海,沉默了两秒后才淡淡地开口,“你觉得,Omega监狱里有多少囚犯?”
  洛海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被逼到了尽头,他朝尤金走过去。
  尤金纹丝不动,依然用那双火焰般灼热的眼睛看着他,“最近处理监狱事务的人是你,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件事了。”
  “我说了,滚出去!”洛海抓住尤金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推,但尤金非但没有被他推动,反而反手钳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门框上,眸底晦暗。
  “南特的Omega监狱里一共有一千三百六十二名Omega囚犯。”尤金说,“他们有的是因为反抗了Alpha的家暴,有的是因为不愿去奉献日服侍不认识的Alpha,有的甚至只是因为散步时靠近了城区边界,就被当做违法抓了起来。”
  尤金慢慢扣紧洛海的手腕,声音低沉。
  “整整一千三百六十二名Omega,没有警告,没有目的,没有理由,就那样像玩乐一样被屠杀了。事到如今,你还对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政权抱有天真的期望吗?”
  洛海用力甩开了尤金的手,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狠狠地瞪向他。
  “你以为他们是因为什么而死?是因为你!因为你和你那可笑的光翼会!因为你把抑制剂丢失的事情到处散播,引起社会的恐慌,那些Alpha才会一天到晚地游行闹事,检察院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安抚他们!如果没有你和你的光翼会,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无辜的Omega被牵连!”
  最应该死的人,是光翼会的首领尤金·奥荻斯,而不是监狱里那一千三百六十二名Omega。
  然而,最应该被处死的人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自由地、无耻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而造成所有这一切的缘由,就是他自己。
  是他在一开始没能扣得下扳机,没能亲手杀死罪魁祸首,留下无穷祸患。
  “你以为没有光翼会,他们就会放过Omega,给Omega自尊,让他们过上像人一样的生活了吗?”尤金的声音里夹着怒意,一句比一句更带着重音,“明明是Alpha在闹事、在游行,为什么受到惩罚的不是Alpha,反而是Omega?今天检察院可以为了安抚Alpha而屠杀整个监狱的Omega,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Omega都被杀光才明白吗?”
  “那是不可能的!”洛海的愤怒也被点燃了,“被抓进监狱的Omega本来就违反了法律,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地按照社会规则生活,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尤金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他直直地盯着洛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洛海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的怒火压到了极致,反而笑出了声。
  “那,洛海检察官。”他逼近了一步,“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顺从规则呢?为什么不做一个十佳Omega,每个月参加奉献日,履行服侍Alpha的义务,最后被随便哪个路边的Alpha标记终生,做一只连巴掌扇到耳边都不会反抗的绵羊呢?”


第63章 雪
  狭窄的空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只剩下尤金压着频率的呼吸声,和洛海猛然绷紧的下颚线。
  时钟的秒针在缓慢地跳动,或许只过了几秒,或许是过了永恒,洛海才看向尤金,缓慢地开口。
  “就算我想,也早就做不到了。”
  说完这句话,洛海推开挡在门口的尤金,径直走出了门。
  尤金没有拦他,洛海就这么一直走出检察院大楼,身后仍然空荡荡的,没有人追来。
  城市已经入夜,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亮,但街道上四处灯火通明,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洛海快步往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刺眼,只想快速逃离。
  空中悠悠地飘下雪花。
  起初只是几不可见的小雪粒,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很快就融成了水滴。然后雪粒慢慢变大、变清晰,有了雪花的形状。
  细小的雪花由云层深处坠落,美丽地飘散在空中。许多人惊奇地驻足观看,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这来之不易的一幕。
  温暖的南特很少下雪,下得这么大的就更少见。雪花与不夜城五彩斑斓的灯光交相辉映,形成了无数张漂亮的夜景,被发布到各大社交平台。
  只有在北城长大的洛海没有停留,他穿行过驻足拍照的人群。
  一阵北风吹过,他拢起衣领,忽然觉得有点冷。
  或许在很早以前的那个周日,他应该听从尤金的建议,买一条围巾的。
  他迎着风往前走,雪花落在他的肩膀、睫毛和发丝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猛地停下脚步,发觉四周的建筑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了。
  这条街道上有好几家酒吧和小商店,店门口都挂着彩带与横幅,画着笑脸的气球在风中摇摇摆摆,横幅上用巨大的字体写着:庆祝Alpha平权成功,本店所有饮品一律七折!
  店内外都很热闹,许多Alpha热情高涨地碰杯,不时大声地笑上一阵,音响里放着吵闹的音乐,还有人在台上跳舞。
  “喂,小哥!”
  洛海转过头。
  店门口有一个叼着香烟、留着小胡子的Alpha热情地朝他打着招呼,“庆祝咱们维权成功,本店今天全场七折,要不要进来喝一杯?开心的日子就该庆祝一下!”
  洛海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应声。小胡子还以为他不感兴趣,很快就转移了目标,但就在他寻找下一个目标客户的时候,这个身形高挑、模样精致的西装男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他赶紧后退几步招呼这位忽然改变主意的客人,“里面还有位置,菜单在这边,您想喝点什么?”
  洛海连看都没看一眼菜单,平静地说:“杜松子酒,不用加冰。”
  小胡子愣了愣,重复道:“杜松子酒,不加冰?”
  “有什么问题?”洛海看向他。
  “没有没有。”小胡子赶紧收回目光,戳了下酒保的胳膊。
  没多久,一杯未经稀释的烈酒就端到了洛海的面前。
  杜松子的香气混合着柑橘与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萦绕,Alpha们大笑欢呼的噪音持续敲击着他的耳朵。洛海端起酒杯,喉结缓慢地滑动,让热辣的酒液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在胃袋的最深处爆发。
  自从当上检察官以后,洛海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酒量不好。
  酒量再不好的人,经历过那么多年频繁的陪酒,也是无论如何都会练出来的。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中,喝醉就约等于死亡。而只要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人的身体往往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潜能。
  比如现在,哪怕他一心想要喝醉,任凭浓烈的酒精灌进胃里,哪怕酒精的辛辣已经在烧灼他的喉咙,他的身体也依旧不肯放松,死死地拽着意识的一角,执着地清醒着。
  四周到处都是Alpha的气味,被酒精催化着充溢在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Omega双腿发软、陷入情热。
  但洛海已经习惯了。
  从他被带出孤儿院到现在,整整15年的时间,他习惯了刺鼻的味道、习惯了后颈的疼痛、习惯了靠加量的药剂麻痹神经,习惯了麻木地面对加害者们的笑容。
  漫长的时间足以使最倔强的孩子明白,反抗强者是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
  洛海分化的那一年,被艾婶和米叔保护得很好。
  他发了一整宿的烧,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尤金以为他得了流感,吵闹着要进屋看他,却被艾婶和米叔严厉地拦住,只能可怜巴巴地在门口蹲着。
  第二天,他听见艾婶和米叔在院子里争吵,吵得相当激烈。在洛海的印象里,他们一直是很恩爱的夫妻,从没有因为任何事吵成这个样子。
  他听不太懂他们争吵的内容,也只能听清一些零星的碎片。
  “你疯了吗?所有的……都得上报!不然的话……”
  “你才是疯了呢!上报会发生什么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就毁了,一辈子就完了!”
  洛海没有精力继续偷听,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疲惫,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时,他隐约嗅到门外守着的尤金身上传来的味道,觉得十分好闻。
  孩子们对于性别差异的认知总是模模糊糊的,在远离中央、信息不甚发达的北城尤为如此。
  他们大概知道洛海变成了一个有些孱弱的性别,但除此之外就一概不知了。
  于是他们围成一圈,以尤金为首,商量着等洛海病好起来以后要如何好好地照顾他,不让他累着。结果等洛海出了门以后,立刻被一群孩子组成的“人力车”八抬大轿地举起来,气得他当场给了所有人一人一拳,尤金两拳。
  至此,连唯一的“孱弱”这个结论也被推翻,孩子们便放弃了思考,只当洛海还是原来的洛海。
  那时的孩子们并不懂得,其实Omega一经分化,就必须要上报到当地的性别管控机构,由机构出资买下,再分散到各个Omega销售场所。
  从分化的那一刻起,Omega就由人变成了物,被衡量了价值,成为Alpha的附属品。
  什么都不知道的奥荻斯孤儿院的孩子,也根本不知道这份无知会为他们带来多大的灾难。
  洛海14岁那年,科立特·道尔还不是检察长,只是一个位置暧昧、随时可能会升职,也随时可能会降职的普通检察官。
  那时,道尔傲慢冷酷的行事方式让他在同事之间并没有太好的人缘,所以尽管他能力出众,还是常常遭到周围人的排挤。被赶到佛巴港排查窝藏的Omega就是排挤的结果之一。
  他并没打算多么认真地对待,这项任务比起实际意义,羞辱他的成分还要更多一些。
  但是,他在那个路口的转角遇到了洛海,一个未经上报的Omega。
  这一次相遇,彻底改变了他后半生的仕途。
  年幼的Omega像一只瘦弱的小兽,像是急着去干什么,只顾低头往前跑,结果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小心一点。”他扶住少年的肩膀,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警惕地看着他,“洛海。”
  “很好听的名字。”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他,“你一个人吗?父母去哪里了?”
  “我没有父母。”少年依旧警惕,没有接糖果,“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这样啊。”道尔笑了,“最后一个问题,洛海,你是个Omega对不对?”
  这个问题问完,少年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Omega是什么?”
  那双黑色的小猫一样的眼睛露出天真的疑惑,就像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甜气息一样,那是纯粹的、尚未沾染任何尘世气息的味道。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道尔确定了,这个男孩是绝佳的利用道具。
  道尔慢慢在洛海面前蹲下,“Omega是社会的寄生虫,是最下贱、最低劣的性别,和发情的动物没有区别。他们必须一生为Alpha服务,贡献自己的精神、肉体和生命,否则将永远赎不清罪孽。”
  他伸出手,揉了揉洛海的头发,笑眯眯地说:“跟我走吧,否则你的家人可能会遭殃的。”
  第一天,洛海被吓跑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了孤儿院,不敢将这一切告诉任何人。可是第二天,道尔又出现在了那个路口,照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跟我走,洛海。”他平静地说,“你逃不掉的。”
  洛海捡起石头用力地丢他,男人既不躲也不怕,照旧神色不变地站在原地。
  第三天、第四天,洛海刻意绕过那个路口,于是他没有再遇到那个男人。
  他松了口气,以为男人的到来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噩梦总会醒来,而生活还会照旧。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回到他熟悉的日常。
  可是第五天,奥荻斯孤儿院起了火。
  起火的时间刚好在洛海离开孤儿院,去镇上采购食材的时候。出门前,艾婶笑着把钱和菜篮子递给他,还嘱咐他千万注意安全,剩下的钱可以随便买点他想买的东西。
  他守好了钱,买够了食材,犹豫再三才用剩下的钱买了三块奶糖,小心地用手帕包好。他算得很细,一块给艾婶,一块给米叔,还有一块他要偷偷地塞给尤金,不被其他孩子发现。因为前天尤金偷偷地留了半块三明治给他,他还记在心里。
  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他所珍视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那片火海之中,只剩下噼啪作响的木板和蛋白质燃烧发出的焦臭味道。
  科立特·道尔就站在火海前,仍旧穿着那身体面的西装与锃亮的皮鞋,唇角挂着微笑,好像这一切都只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你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他说,“都怪你不肯跟我走,他们才会遭殃的。”


第64章 糖果
  在很久很久以后,洛海才想明白,其实在15年前的那一天,道尔无论如何都会杀死孤儿院里的所有人。
  带走一个未经登记的Omega显然是犯罪行为,而像道尔那样谨慎的人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这也是他最初选择身为孤儿的洛海的原因。
  但对于当初只有14岁的他来说,那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是来自Alpha的最初的威压。
  孤儿院在Alpha的身后燃烧着,低沉而轻松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洛海毫不犹豫地朝道尔扑去,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想要将他推进火海。
  年幼的洛海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什么杀人,什么犯罪,只知道要与这个剥夺了自己一切的人同归于尽。
  但他的力气对上一个成年Alpha就像棉花一样软,他的手腕被钳住,整个人轻而易举地被拎起来,然后丢了出去。
  眼冒金星之际,他只听到男人冷漠的命令。
  “绑起来,嘴巴塞上。回去了。”
  ……
  道尔带走洛海的目的也很简单。
  南特检察院作为中央法治系统的核心,是不允许Alpha以外的性别存在的。
  从上到下,不论是检察长还是小职员,一律只聘用Alpha。不仅如此,以检察院为核心的一整片城区都禁止Omega入内,所有公务员也必须接受作风检查,不允许带Omega出入工作场所。
  这原本是每个检察官都习以为常的规定,可是道尔却看出了可供投机的缝隙。
  大量的Alpha长年累月地集中在同一片区域办公,信息素冲撞造成的焦躁、烦闷和淤堵,可不是一个月一次的奉献日就能纾解的。
  在这个系统里工作的Alpha们大多还年轻,要么就是因为繁重的工作而无暇谈情说爱,即便有标记的Omega在家,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一个未被登记、没有社会关系的孤儿Omega,是最好的利用道具。
  道尔开始带着洛海频繁出入各种社交场所。
  宴会、酒局、生意场、甚至是交换线索的暗巷。
  平日里,他给洛海注射药剂以改变他信息素的味道,让他闻上去与Alpha无异,到了需要用他的时候,就推一剂催化剂,让他快速散发出Omega的香甜气味,来诱惑任何一个对他有利的对象。
  作为奥荻斯孤儿院里最倔强的少年,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
  起初,他会咬任何一个胆敢接近他的人,会在道尔拿着注射器走过来时一头朝他撞去,会用断墙的缝隙磨断手腕上的绳索试图逃跑,会在逃跑未果的情况下用力拿头撞墙,一心求死。
  可是道尔没有发怒,也没有表露任何情绪,他只是简单地走进房间,给洛海注射了三倍剂量的催化剂,然后锁上门,不再进去。
  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无需准备。
  只要一周的时间,就可以使一匹最烈的马变为最顺从的家畜。
  第八天,道尔宴请了几位朋友,酒足饭饱以后,他打开了关押洛海的房门。
  ……
  或许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洛海意识到,一个Omega是永远不可能反抗Alpha的。
  顺从写在他们的基因里,讨好与谄媚是他们的本能。
  上帝创造出Omega,或许就只是想看他们卑微、低贱又狼狈的样子。Omega从分化的那一刻起,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成为另一性别的玩物。
  他没有选择在这样的世界降生,却也无权决定自己的死亡。
  回过神时,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了这个将他的一切所剥夺的人。
  -
  洛海来到南特的第二年,道尔就由普通检察官升职为了高级检察官。
  第三年,他升职为厅长,掌控了检察局里大半的资源与人脉。
  第五年,道尔正式担任南特检察院检察长一职,将院里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换血。凡是曾与他有过“交易”的“朋友”,不是被辞退就是被分配到偏远地区,更有甚者,在道尔上任的一周后莫名其妙地惨死在郊外的臭水沟,谁也查不出是怎么回事。
  同年,因为长期注射药剂,洛海的性腺系统开始出现问题,催化剂无法正常催化情热,信息素也变得紊乱,以至于失去了大部分Omega应有的功能。
  他对道尔不再有利用价值。
  洛海等待着,等着道尔将他抛弃,等着自己的尸首在城外的臭水沟里被发现,等着他糟透的人生烂剧在什么地方永远地画上句号。
  一个天边燃起火烧云的傍晚,道尔叫他来自己的房间。
  洛海的心情比他想象中更加平静,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无论道尔决定如何对待他,他都会毫无异议地接受。
  走进房间,道尔从椅子上不疾不徐地转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洛海。
  洛海什么都没说,接过那颗糖,剥开后放进嘴里。
  道尔露出一个笑容,淡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对法律感兴趣吗?”
  洛海不感兴趣,也不讨厌,这几年里他早就对事物没了自己的喜好。
  “还好。”
  “对检察院有兴趣吗?”道尔继续问道。
  洛海不明白道尔要干什么,还是照常回答:“还好。”
  道尔勾了勾唇角,“你想来检察院当检察官吗?”
  洛海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道尔,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如果你能考上南特政法大学,我就让你毕业后来检察院里工作,怎么样?”道尔勾着嘴唇,将一张糖纸折成一只简单的千纸鹤,按在洛海的头顶上。
  “不听话的孩子有惩罚,听话的孩子也有奖励,而你最近一直都很听话。继续保持下去,别让我失望。”
  说着,道尔从椅子上站起身,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从洛海身边走过。
  洛海站在原地很久都没动,直到天际的火烧云也慢慢黯淡下去,他才抬起手,把头顶的千纸鹤取下。
  因为听话,所以他得到了奖励。
  因为听话,所以他不必也横死在郊外的臭水沟。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五年前他选择听话,是否就可以不用忍受那地狱一般的折磨?
  如果他在最一开始就选择听话,艾婶、米叔、科克、小铁……是否都不用葬身在火海?
  对了,还有尤金。
  胖墩墩的尤金,爱哭的尤金,变高变帅的尤金,味道好闻的尤金。
  坚决要替他处理伤口的尤金,会偷偷给他留半块三明治的尤金,在他房门前守整整一夜的尤金。
  那个尤金也死在那场凄惨的火海中了吗?还是说……
  洛海的头有点疼。
  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乱七八糟地在脑袋里闪过,年少时的场景与现在的经历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伸手又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像风中的细沙般消散。
  他不肯屈服,固执地继续伸手。他这辈子从不肯轻易向命运低头,何况是一点小小的碎片……
  在他第三次伸出手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
  温暖由那只手的掌心一直传递到他的心脏,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感到借由这只手,周遭的一切又回到了现实。
  酒吧里乱嚷嚷的,七彩的霓虹灯闪个不停,Alpha们笑闹时将刺鼻的信息素侵占得到处都是,眼前的酒杯折射出刺眼的灯光。
  他听见小胡子说话,语气有点着急,“这是您朋友?一声不吭坐下就要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我们简直怕出人命……”
  然后他听见尤金的声音。
  “放心吧,他酒量还没那么差,真喝多了就睡过去,一点不麻烦别人。”
  洛海皱起眉,很想开口反驳几句,但刚一张嘴就被一阵头晕压住,到底没说出话来。
  “酒账我帮他结,人我带走了。你们去忙吧,不用担心。”
  抓住他的那只手把他往上一拎,他便踉跄着摔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一会儿,脖子与肩膀上传来一阵暖意,洛海低头一看,一条宽大的、还存着体温的围巾堆在他的下巴。
  尤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出了酒吧,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雪不知何时已经在地面积了薄薄一层,他们的鞋子踩上去,留下一串并成一列的脚印。
  “生气了就一个人喝酒买醉?”尤金的尾音上扬,带着轻轻的笑意,“现在连女高中生都不干这事了。”
  “闭嘴。”洛海的头疼得快裂开了。
  “真的,你有时候简直幼稚得出人意料。”尤金没有停嘴,还是在笑,他把胳膊收紧一些,好更用力地托住洛海的身体,“而且喝杜松子酒?你知不知道你闻上去就像被我标记了一样?”
  洛海转过头看向尤金。
  尤金现在依旧是易容成恩优格的打扮,黑色的短发没有轻飘飘的卷曲,眼睛也不是他熟悉的琥珀色。
  陌生带给他不安,而不安令他恐惧。但他知道确认的方法,知道有一处地方的触感不会改变。
  洛海搂住尤金的脖子,抬起头吻了上去。


第65章 “给我。”
  尤金被吻了个猝不及防。
  空气很冷,洛海的手指冰凉,唇却是热的,充满了浓郁而辛辣的酒香,可以在顷刻间夺走他的呼吸。
  尤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等回过神时,他已经像本能那样紧紧将洛海搂在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各式各样的人从他们的身边路过,有的停下来看一眼,有的吹一声口哨,也有的喝得醉醺醺的,大声地笑着大喊“维权万岁”。
  所有的那些声音都没进入尤金的耳朵。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洛海的呼吸、洛海的温度、还有洛海压抑着痛苦的热情的吻。
  他后退两步想分开,洛海就逼近两步继续索要。尤金按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后者就退而求其次地亲吻尤金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连串淡红的印记与吻痕。
  简直要命。
  尤金半拉半拽地拖着洛海往前走,好不容易才找到洛海的汽车。他伸手从洛海口袋里掏车钥匙的时候,又被醉醺醺的检察官误解成信号,热情地勾上来。
  “洛海!”尤金把八爪鱼一样的洛海从身上扯下来,呼吸沉重,“先回家。”
  洛海那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倒像是被伤到了似的。
  他拽起尤金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没有家,我的家早就被烧干净了。光翼会的奥荻斯,你休想骗我。”
  一股钝痛在尤金的胸口升起,像一把小锯子缓缓地锯着他的心脏。
  “没骗你。”尤金握住他的手腕,低声说,“你在哪,家就在哪。只要你活着,我就永远有家可回。”
  洛海的脑袋被酒精熏染了七七八八,残存的理智已经不足够使他理解如此复杂的句子。
  可是尤金的双眸映在他眼底,那目光似乎极淡又似乎极深邃,近乎永恒地刻在了洛海的记忆深处。
  -
  在尤金搀着他,打开公寓玄关大门的下一秒,洛海就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门在他们身后应声关闭,尤金闷哼一声,后背撞在门上。
  酒精的效果与洛海想象中并不一样。
  它非但没有使人麻痹,反而把所有积压的苦痛从记忆的深处翻出,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翻涌的痛觉所包裹。
  越痛,就越想要忘记。
  忘记过去,忘记未来,忘记整个混沌无序的世界,只记住尤金。尤金的脸,尤金的唇,尤金滚烫的掌心和低沉的声线……
  “洛海。”尤金哑着嗓子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名字,就被按着胸口直接推倒在了沙发上。
  洛海修长的双腿往旁侧一抬,就跨坐在了尤金的腰上。
  总是一丝不苟的检察官现在乱七八糟的。
  前额的发丝挡住他的眼睛,衬衫皱皱巴巴、崩开了好几颗扣子。他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呼吸短而急促,带着挥散不去的酒精味道。
  尤金闻到空气中弥散出断断续续的Omega的香甜,仿佛一个青涩的处子在拙劣地模仿书本上的技巧。
  “想要。”洛海沙哑地开口,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尤金,“给我。”
  尤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着洛海的胸口把他往外推,“不行。”
  洛海还没想过自己被拒绝的可能性,先是怔了一下,“什么?”
  尤金缓慢地把肺里那口气吐出去,掌心持续用力,语气不容置疑,“我说不行。”
  怒火一下子点燃了洛海的胸口,他收紧大腿,用力把身体下压,腾出一只手快速地去解尤金裤子的纽扣。尤金眼疾手快地钳住洛海的手腕,反把他按在沙发上,强行制止了他的行动。
  洛海彻底被激怒了。
  “到现在了你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洛海的眼睛里几乎要射出火来,“有本事你一开始就别来找我!一开始就别按着我的头像个强歼犯一样操我!”
  刺耳的话语像刀尖一样刺进尤金的心脏里,但他只是轻轻吸了口气,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仍旧低沉而温和,“你不是真的想要,你只是想借我的手伤害自己。你恨自己,也想让我恨你,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
  随着尤金的话音落下,屋中旖旎的氛围渐渐消散了。
  洛海慢慢放松了力道,低下头,额头靠在尤金的肩膀上,不发一语。
  尤金抬起头,由着洛海前额的碎发扫着他的脖颈,没有亲吻,也没有拥抱,只是静静地靠在沙发后背,任凭这一室空气由炙热变得冰冷。
  窗外的雪还在下,城市的灯光驱逐了月色,把商业区照得亮如白昼。
  隐约还有庆祝和欢呼声从附近传来,喝醉了的Alpha含糊不清地骂着什么,帕西法太太的狗似乎被今晚的噪音惊扰,一直不停地吠着。
  -
  洛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再醒来时他已经换了衣服,躺在温暖的被褥里。
  温暖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投射进来,打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细小的灰尘在光斑中飞舞,看得洛海更加头痛欲裂。
  尤金早就离开了,公寓里没有他的影子,就连昨晚被弄得乱糟糟的沙发也被重新整理好,靠垫一左一右地摆着,那只碍事的大羊驼端端正正地坐在中间。
  餐桌上倒是放着一碗通心粉,用保温盖盖着,还有热气。
  洛海走过去,发现下面还夹着一张纸条。
  ——冷了就放微波炉加热一下,厨房里有黑椒酱,冰箱里有牛奶。
  他又把纸条反过来,反面还有一句话。
  ——今天不要出门。
  洛海皱起眉,莫名其妙。
  今天是工作日,他怎么可能不出门?尤金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写了这么一句话,他想干什么?
  洛海没打算听从,还像上次一样打开煤气灶烧毁了纸条,把那碗通心粉吃完,就穿上外套走出了公寓。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在石板路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风也停了,头顶积雪的行道树伫立在道路两边,静静地一动不动。
  洛海走在人行道上,鞋底与积雪挤压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头还残留着宿醉的疼痛,但是头脑已经恢复了清明。昨天晚上做的荒唐事一幕幕映在脑海里,每想起一幕,心脏就微微颤抖着发疼一阵。
  他很庆幸尤金推开了他,也很庆幸自己没再固执。
  他与尤金之间拉不清扯不断的关系就像一出滑稽的木偶剧,僵硬的、苟延残喘地演了大半场。事到如今,就算再荒唐,也该到了收场的时候。
  走了一会儿,洛海停下脚步。
  街道上,行人和车辆穿行而过,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南特城一个最普通的工作日。可洛海却莫名其妙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别扭。
  他蹙着眉观察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附近连一个Omega也没有,全都是Alpha和Beta。
  尽管Omega人数少,也不常出门,但在市中心的繁华路段,还是很少遇到一个Omega都看不见的情况的。Omega们总要出门买菜、接送孩子上学、还有的会在家门附近做点小生意。
  可是今天不但一个Omega都没见到,街上的氛围也莫名透着一丝违和。
  洛海蹙着眉头往前走。走了没有五分钟,他看见一队穿着整齐警服的Alpha从路边小跑着经过,直直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
  他认出这是平时在南特城内巡逻维护治安的警队,他没与巡警有过交接,所以一个人也不认识,更不知道这些巡警莫名其妙地闯进小巷民宅里做什么。
  他顺着每天上班的路继续往前走。
  离检察院还有两条街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一模一样的警队,但是这次,警队面前跪着一个年轻的Omega,浑身抖得像筛糠。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
  为首的Alpha巡警冷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了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对准了发抖的Omega,“你还敢有下次?下次你是不是就直接联络上光翼会了?”
  “住手!”洛海在理智跟上思考之前,就脱口而出地喊住了那个巡警。
  巡警的姿势没动,回头看了洛海一样。他也不认识洛海,所以只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干什么的?奉命执行公务,任何人不得妨碍!”
  洛海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几乎将检察官证件拍在他的脸上,厉声道:“南特中央检察院洛海,你奉的是谁的命令?”
  巡警看清了洛海证件上的信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找回了气势,不卑不亢地说:“报告洛海检察官,我奉的是克里曼厅长的命令。从今天起,所有Omega须一律待在家中接受调查,不准上街。如有违抗者,一律视作光翼会同伙,即刻击毙!”
  巡警声音洪亮,口齿清晰,洛海却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才理解了意思。
  “击毙?”他不敢相信地确认道,“就因为出了家门就要击毙?”
  巡警刚想说什么,就被旁边另一个巡警给打断了。从衣着装扮上来看,他才是这支小队真正的队长。
  “跟他废什么话。”那人简洁地说,“洛海洛水都不好使,我们奉的是克里曼厅长的命令,没有其他检察官的事。”
  说着,他动作利落地从腰间掏出手枪,干脆地上了膛。
  “等——”洛海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手枪响了。
  随着鞭炮似的爆裂声响起,跪在地上的Omega被打穿了脑袋,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与求饶的表情,嘴巴张得很大,很快倒了下去。血从弹孔里炸出,溅在了洛海的西装下摆上。


第66章 狂欢
  雪被染成了红色,洛海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耳边持续不断地回荡着枪声的嗡鸣。
  他竟然一瞬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才好。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忽然被拽住,半强迫性地拉离了现场。他回头一看,是个五十来岁的年长的Alpha。
  “你干什么呢?”年长的Alpha不赞同地看着他,“这种事也上去凑热闹,不要命了?”
  洛海怔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我是检察院的检察官。”
  “那才要更小心。”年长者压低了声音,“都疯了,不正常了。他们不光查Omega,连护着Omega的Alpha也一起查,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替Omega说话,会出事情的。”
  Omega的死尸很快被拖走了,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但流出的血已经渗进了砖缝,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鲜艳。
  洛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年长者道了谢,怎么离开的现场,怎么穿过一队又一队的巡警,直直朝检察院大楼走去的。
  洛海自诩为一个相当冷静的人。
  这么多年以来,不论他遭遇怎样的折磨、遇上什么样的事情,他都能收起个人情感,以最冷静、最理智的态度应对。
  但是这次他做不到。
  他像疾风一样走进办公楼,连鞋底的积雪都没来得及磕一磕,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楼。
  一路上,他谁都没理,径直走向科立特·道尔的办公室。
  他连门都没敲,直接冲了进去。
  道尔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悠哉悠哉地看着一张报纸。他的阳台上摆着几盆花卉,阳光从盆栽的枝叶间穿过,打在宽阔的办公桌上。
  听到声音,他挑起眉,把报纸往下放了放,看向突然闯入的洛海。
  “克里曼下令让所有Omega都闭门不出接受调查,发现有Omega上街就立刻击毙。”洛海开门见山地说,“这是什么道理?”
  道尔看了一眼洛海,又看了一眼他西装下摆上的血迹,不疾不徐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不再负责光翼会一案了吧?”
  “这跟我是否负责没有关系!”洛海提高了些声音,“克里曼的举措太荒谬了!屠杀Omega对调查光翼会没有任何帮助!这些Omega都只是普通的城市居民,没犯过罪也没惹过麻烦!你不能再允许克里曼这么胡作非为下去!”
  道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慢条斯理地将报纸折叠起来,收好。
  “洛海,你一直负责光翼会案件的调查,有一件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道尔说,“光翼会的奸细在被调查出来以前,就是普通的城市居民。”
  洛海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紧了。
  他太冲动,又太天真了。
  他被枪击现场的画面刺激到,而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与思考能力。
  当他听说这是克里曼下的命令时,满脑子只有如何阻止克里曼的愚行,却忘了克里曼本就是道尔的二把手,她所做的任何行动、下达的任何命令,如果没有道尔的默许,都是无法实行的。
  而他居然蠢到跑来罪魁祸首的面前央告。
  道尔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你最近有看新闻吗?”
  “一点。”洛海挤出两个音节。
  “自从奥荻斯带着抑制剂逃走,民众对执法部门的信心已经一降再降,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找回民众对我们的信任,以免造成社会的大规模恐慌。就算是你也该知道,让整个社会保持安全稳定,比几条Omega的性命要重要多了。”
  道尔说完,淡淡地看了洛海一眼,“而事情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你当初的失误。”
  洛海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道尔喜欢精炼地讲话,永远不将全部的意思说完。他永远只给一个提示,将剩下的意思隐在淡漠的目光与近乎永恒的停顿里,让对方自己领悟。
  “而且,你不觉得Omega本来就很讨厌吗?”
  道尔慢悠悠地说着,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擦着手边的钢笔,直到它锃光瓦亮,在阳光下折射着美丽的光,“像母鸡一样,一天到晚不停地下蛋,满脑子只有交配和繁殖,除了弄出更多的小混蛋来占用社会资源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这样的东西,多死一些才是造福社会,你说是不是?”
  洛海说不出话,他无法说话。
  道尔话语中的暗示与威胁如此明显,他根本不需要再说话。
  六年的自由让他忘了自己生活在牢笼中,忘了他自始至终都是别人的奴隶,忘了道尔只需要轻轻一个弹指,就可以让他像那个Omega一样,随时随地横死在路边。
  洛海闭上眼睛,很慢地转过身,往道尔的办公室外走。
  就在他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道尔叫住了他。
  “忘记规矩了?”那声音极淡又极冷。
  洛海僵在了原地。
  很早以前,道尔确实立下过不少规矩。但在他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以后,那些规矩也随之不再提,他与道尔之间渐渐变得更像正常的上司与下属。
  可是洛海忘了,道尔永远都有重新启用任何规矩的权利。
  像有一块棉花塞在洛海的喉咙里,洛海的喉头动了又动,最终还是转过身,面对道尔深深鞠了一躬。
  -
  恩优格没有来上班。
  除此之外,检察院大楼里就和往日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克里曼原本就有些官架子,现在更是成为了一众检察官的主心骨,道尔面前的红人,带着两三个助理趾高气扬地穿过各个楼层,闯进别人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让全院的检察官都来协助她那地毯式搜查光翼会的计划。
  弗洛克他们虽然不喜欢趾高气扬的克里曼,但也都知道克里曼的背后有道尔在撑腰,所以也没法不积极地帮忙。
  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道尔看重光翼会的案子,如果能在这件案子上立功,讨得道尔的赏识,升职加薪绝对指日可待。
  午休的时候,一群人聚在茶水间里闲谈,声音大得一层楼的人都能听清。
  “我赞同地毯式搜查。”布雷说,“那可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极端分子,一想到他们混在温柔贤淑的普通Omega里我就脚底一阵发寒。”
  “说实话早就该这样了。”弗洛克叹了口气,“洛海的手段太优柔寡断,查了两三个月什么都查不出来,最后还不知怎么的让罪犯头子给跑了。要是早这样排查,奥荻斯的势力早就被清空了,真不知道检察长在想什么,最初居然把这案子交给洛海来办。”
  “但是照这么个查法,应该会有一些无辜的Omega送命吧?”巴尼有些担心地看了窗外一眼,“那这些Omega的主人的经济损失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这个,现在大家都买保险,赔偿是保险公司的事。”布雷摆摆手说,“他们还巴不得自己的Omega被枪毙呢,拿到的赔偿金都够买两个的了。”
  “但照这么下去Omega的数量会不会越来越少啊?”弗洛克摸着下巴思考,“应该趁现在赶紧买两个回家,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价格就要疯涨了。”
  洛海没有参与检察官之间的任何闲谈,也没有被克里曼分配任何任务。
  他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只是静静地待在三楼最僻静的角落。
  对全南特Omega的地毯式排查持续了整整一周。
  Omega们的房间、私人物品都被仔仔细细地全面检查,一旦发现Omega浏览过与光翼会、抑制剂相关的报纸或新闻,就立即逮捕候审,一旦有任何反抗,立刻当场击毙。
  这一举措得到了大部分Alpha的欢呼叫好,街道上拉起各种支持检察院的横幅,不少店铺也以力挺Alpha维权作为卖点,打折推销商品。
  Beta们原本并不很关心AO之间的争执,但街道的变化与周围的声音引起他们本能的好奇,也纷纷看报上网了解详情。网上不仅将克里曼的强硬手段夸得天花乱坠,还将其誉为Alpha史上最成功的维权运动。
  一夜之间,批判Omega的文章、评论飞满了互联网,仿佛人们生活中所有的不幸都是由Omega造成的。没能升官发财,是因为Omega耽误了Alpha的工作时间;考不上优秀学校,是因为Omega的生育率太高,导致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上班迟到、道路堵车、城市拥挤,都是因为Omega随时出现的情热期影响了交通。
  最重要的是,大多数Omega不用念书、不用工作就能得到安稳的生活,只靠身体就能讨得Alpha的欢心,而其他人还得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来购买Omega!这简直是无可饶恕的特权!
  Omega在社会上拥有这么多的特权,竟然还去做什么反叛分子,得寸进尺得想要更多的权利,根本就是无法无天!
  调查成为了一场狂欢,人们好像已经忘记了最初是为什么要对Omega进行调查,而只记得Omega的可恨与恶毒,只记得所有的Omega都是活该去死的。
  Beta举报Alpha家的Omega,Alpha举报其他Alpha的Omega,Omega之间又相互举报。在这样声势浩大的清剿行动里,稍稍为Omega说话的Alpha和Beta也会立刻被视为光翼会的同党,而被群起而攻之。
  就这样,当一周的排查结束以后,南特城总共逮捕了两千一百三十八名Omega,其中,超过两百人被当场击毙,其余Omega则全部统一被关入了南特的Omega监狱。
  那里的囚房,刚好全部空了出来。


第67章 不夜城
  整整一周的时间里,洛海没有见到过尤金。
  尤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像一个萦绕在南特城中的幽灵,除了洛海,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他。
  他问了科林为什么这些天恩优格没有来上班,科林的回答闪烁其词,只说这些是克里曼厅长管辖的部分,他并不清楚。
  洛海看得出科林神情里的闪躲与不安。
  科林不喜欢克里曼,可当下还得给她做事,而克里曼讨厌洛海则是全院皆知的事情。
  他只是个小助理,如果被她发现自己在工作时间跟洛海搭话,就有被炒鱿鱼的风险。
  他当然更喜欢洛海,如果他能被调回去继续给洛海当助理,哪怕待遇差一点也没关系。可是这事他说了不算,他是一艘没有帆的小纸船,只能在权力更迭的波涛中随风飘荡,连保全自己都已经很艰难。
  洛海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为难科林,只点了点头,放他离开。
  没有了尤金的南特似乎哪里都一样,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
  城市的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商铺还是原来的商铺,可是招牌与横幅都换了,不再宣传商品,而是积极地贴出驱逐Omega、支持Alpha维权的标语。
  有了检察院的支持,游行的队伍更猖狂了,他们随时随地会出现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看到与Omega有关的任何东西——照片、宣传画、母婴用品、奉献日药物……都统统砸碎,丝毫不顾及所有者的财产权益。
  尽管一周的清查已经结束,可还是没有人敢带着Omega上街。别说上街了,Omega就连在自己家里打开窗户晾晒衣服,都会被对面的邻居一顿臭骂,而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缩回头来。
  长年的教育令绝大多数Omega成长为温柔、顺从、乖巧的生物,他们不懂权利、不会反抗、也从来没想过什么是不公,他们打心底里认同Omega是低人一等的物种,而Alpha天生拥有侮辱、标记、折磨他们的权力。
  如果非要怪罪什么,那就是他们的运气太差,在分化的时候抽到了下下签。而这辈子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祷下辈子能分化成更好的性别。
  冬季,天黑得更早了。
  洛海照旧两点一线地往返于检察院与公寓之间,当他走到商业街附近时,天就已全黑了。
  街边关了几家不起眼的店铺,他们的老板或老板娘都是Omega。但没有人会注意那么几间小小的铺子,它们影响不了城市的繁华,阻碍不了商业的发展。
  洛海在一个小摊前买了一个热狗。
  游行队伍扯着旗子从他的身后路过,领队的不知道拿的什么乐器,敲出的噪音震得人耳膜发疼,一边敲一边喊:“明早九点,审判大会!检察院要把抓住的光翼会叛奸枪毙示众了!明早九点,审判大会!”
  人们对游行队伍的大喊大叫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抬头,都在忙自己手里的事。
  “番茄酱?”小摊老板问道。
  “美乃滋。”洛海答。
  老板应了一声,开始往热狗上挤酱汁。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直接冲散了游行的队伍。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被扯成了好几条,鞋子也少了一只,如果不是弄得这么狼狈,这个年轻Alpha的衣着打扮还算是体面的那种,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坐办公室的白领。
  “别敲了!”年轻Alpha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了游行领队手里的乐器扔在地上,“基地都被人家端了,你还在这敲!”
  领队吓了一跳,“什么玩意?”
  “咱们的基地!北广场!兄弟们正收拾行头呢,一群Beta突然冲进来,把我们的东西砸的砸、抢的抢,还把我们的人揍了一顿!我的衣服都被弄成这样了!”年轻Alpha急得脸都红了,“赶紧跟我回去看看!”
  这下周围的商贩都抬起了头,小摊老板一边包起热狗一边歪着头看,差点把热狗递到洛海的鼻子上。
  刚才还气宇轩昂游行的队伍立即散了架,倒了旗子乱了阵脚,匆匆跟着年轻Alpha离开了。
  Alpha游行的事不新鲜,可Alpha们的基地叫Beta给端了可相当新鲜。周围的摊贩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按这个速度,用不了两个小时,整条商业街的人都会知道这回事。
  洛海后退了半步,从小摊老板手中接过热狗,手指不自觉多用了两分力。
  虽然从青年的描述里听不出任何细节,可他就是知道,这是尤金干的。
  那群莫名其妙闯入Alpha基地的Beta,恐怕也并不是Beta。
  夜色越来越黑,可今晚的月光很亮,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悬挂在城市的上空,沉默而坚决,就连商业街最耀眼的白炽灯也无法完全遮住月亮的光芒。
  洛海在路上吃完了那个热狗。
  回到公寓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响起。
  他一手把钥匙扔在鞋柜上,一手将门在身后关闭,喧嚣的噪音被彻底隔绝在门外,只剩下机械地重复个不停的手机铃。
  他腾出一只手接起电话,没有主动出声,等着对面先说话。
  “终于肯接电话了?”
  道尔的声音平稳而缓慢,好像对面是什么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抱歉,外面声音太乱,没能听到。”洛海不卑不亢地回答。
  道尔没有质疑,也没表示相信,只是淡淡地直入主题,“克里曼厅长病倒了,明天的审判大会她来不了。”
  洛海怔了一下。
  病倒了?偏偏在现在?
  今天下午他还见过克里曼,她还生龙活虎地指导科林替她搬资料,怎么到了晚上就一下子忽然病倒了呢?
  真的是病倒了吗?
  “所以,明天的审判大会缺一位主理人。”道尔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波动,淡淡地继续说,“你准备一下,明早出席大会,顶替她的位置。”
  洛海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在有时间思考之前,他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我没有参与过这次行动,也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和计划,没办法担任——”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道尔就打断了他。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缓慢,却不容得半分质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他说,“大会明早九点开始,你要八点之前到场。演讲稿有人替你准备,但你必须负责最后的犯人押送,并代表检察院下达处刑命令。”
  洛海的喉咙里像有一块血块,让他呼吸困难。压在喉头的每一口空气都泛着腥甜,肺像是要炸开,又像是要永远沉进地底。
  “洛海,你也该做个选择了。”道尔淡淡地说,“是当一个任人宰割的弱者,还是拿起刀,成为宰割他们的人。”
  说完这句话,道尔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早已安静下来,洛海却还维持着接听的姿势站着。过了很久,他慢慢放下手机,慢慢向后靠在门板上。
  是的,他必须做出选择,也只能做出选择。
  世界是一个永不停息向前滚动的巨大车轮,它只管风尘仆仆地滚动,并不在意会将谁卷起,又将谁碾碎。
  如果他不做选择,自然会有人替他把选择做了。
  又或者,他从最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摆在他面前的永远只有糟糕的选项与更糟的选项,无论他怎么选,都只会通向万劫不复。
  今晚的南特是不夜城,人们要先进行一些小的狂欢,好去迎接明天那场更盛大的狂欢。
  洛海将手机扔在桌上,打开客厅的灯。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羊驼还在沙发上傻乎乎地坐着。
  他的公寓在这场狂欢中是一间摇摇欲坠的纸屋,隔绝不了强烈的震动与排山倒海的波涛。
  他走进次卧,慢慢地躺在尤金睡过的床上,毛绒玩偶环绕着他,隔绝他的神经与视线,暂时地将他掩埋在柔软的布料与熟悉的气味中。
  可是没有小提琴声响起,夜色如此喧闹,却又一片死寂。


第68章 选择
  审判大会在南特广场举行。
  广场够大、够宽阔,能容纳足够多的观众,而且就在古老的女神雕像面前行刑,象征了检察院的铁面无私。
  警员很早就来到广场,帮着架设摄像机与直播设备,上面不仅要把罪犯当众处刑,而且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处刑画面。
  作为指挥警员的领队,芬妮的兴致并不是很高。
  迄今为止,她已经在城里抓捕了上百名Omega,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被抓入狱的所谓有嫌疑的Omega,大多只是因为看了看报纸、上了上网,或者纯粹是被人恶意举报。
  这些Omega被逮捕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反抗,全都老老实实地戴上手铐脚镣,顺从地跟在警察后面,说这样的人会加入光翼会、变成反抗分子,芬妮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这些人抓捕入狱以后,只用三天的时间就审完了,然后从中挑出了五十几个“确定无疑的光翼会成员”,押到今天的审判大会上处刑。
  没人知道三天是怎么审完两千多名Omega的,只知道家里要是有肯出钱的,就一定不会上这个名单。
  这根本不是审判,而是私刑。
  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Beta刑警,她什么也做不了。芬妮叹了口气,搓了搓手,靠在广场旁边的树干上,有点希望天上能忽然下一场暴雨或者暴雪,让大会突然取消。
  可惜今天的天气偏偏很好,天空碧蓝如洗,一点风也没有,阳光毫无阻碍地映照在广场喷泉上,形成一弯小小的彩虹。
  快到八点的时候,芬妮看见了洛海。
  洛海穿了一身崭新的西装,打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从衬衫到皮鞋都一尘不染,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
  他挺拔而冷硬,丝毫没了前阵子那种心神不定的飘忽感,锋利的下颚线好像要划穿空气。一夜之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冰山检察官。
  “洛——”芬妮打招呼的声音因为他胸前的那枚徽章而息了声。
  那是检察院的代表徽章,并不是每一个检察官都有资格佩戴的。
  至少在今天,所有警察都知道,佩戴徽章的人代表检察院出席大会,相当于整场审判的处刑官。
  “克里曼厅长病了,我接替她的位置。”洛海简洁而没什么情绪地说,向芬妮点了点头,“辛苦了。”
  芬妮一时间说不出话,她觉得面前的洛海检察官好像变了一个人。
  明明他好像与最一开始相比毫无变化,却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距离大会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广场上就已经挤满了人。
  有人带着烟酒礼花准备大肆庆祝一番,有人携家带口,甚至带着几岁的小孩子来到广场,打算用处刑场面给孩子上一堂生动的教育课。
  这些人通通被巡警赶了出去,挡在警戒线的外面,可即便如此,依然拦不住他们伸着脖子拿发光的小眼睛使劲往会场上看。
  洛海只是静静地坐在台下。
  他已经通宵读完了这半个月以来的所有报告和文件,了解了检察院对待光翼会与Omega的全新方针,将需要演讲的内容与大会的流程步骤倒背如流。
  检察院的同僚陆陆续续地到场,看到洛海胸前的徽章时都吃了一惊,眼里写满了疑惑,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因为道尔就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既然是道尔检察长的意思,那就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余地。
  八点半,广场的喇叭里开始播放激昂的乐曲,大家的情绪也随着乐曲变得高亢,警戒线外的群众躁动不安地发出声响,检察官们也忍不住开始低声交谈,讨论着等一会儿大会开始后的情形。
  只有洛海依然静静地坐着,好似四周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他听不见、看不见,只是一尊冰做的雕像,唯一的任务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缕淡淡的、熟悉的气味飘入他的鼻腔。
  随后,一双修长的双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停住,不动了。
  洛海抬起头,易容成恩优格的尤金就站在他的面前。
  激昂的乐曲持续不断地循环播放,广场上飘荡着南特城的旗帜,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在广场的边缘仔细地擦着步枪。
  他看着尤金,尤金也看着他。
  尤金的眼神很陌生,像看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然后洛海才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也在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尤金。
  他们的目光轻轻地撞过,像两个在路边擦身而过的陌生人那样,又轻轻地移开。
  尤金的双腿离开了洛海的视线,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洛海正后方的位子上坐下。
  洛海听见几个同僚在随意地跟他打招呼。
  “哟,恩优格,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呢。”
  “我妈生病了,我在医院陪护了一个礼拜。今天怎么还是得来的,多大的日子啊。”
  洛海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直直地看向高台上飘扬的旗帜,以及前方不远处道尔的背影。
  是的,今天是个大日子。
  所有人都要在今天做出选择,是当任人宰割的弱者,还是当手持砍刀的屠夫。
  不被杀,就要杀人。这就是世界一直以来的丛林规则,不讲道理,更没有什么怜惜,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对这样的世界抱有希望。
  道尔是对的,他总是对的。
  今天,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不会、也没有机会后悔。
  随着时间的推进,广场上的氛围变得越发热烈。巡警打开了警戒线,人们像潮水一样涌进广场,挤在任何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朝台上面看。
  音乐声更激烈了,足足五十三名戴着手铐、脚镣的Omega犯人被看守带上看台,巡游示众。人群发出的声音一时间甚至盖过了乐曲的声音,导致巡警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维持秩序。
  等人群勉强安静下来以后,弗洛克上台逐条逐句地念出犯人的罪名,尽管那些法条和规定是如此的枯燥,可听众却似乎丝毫没感到无聊,每念完一条罪行,台下的人们就要发出一阵怪声。
  在弗洛克念完下台的时候,洛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用的力道很紧,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拧断。
  他听到尤金的声音很低很低地从身后传来,“别去。”
  洛海没有说话,用力挣了一下手腕。
  说来也怪,尤金明明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攥着他的手腕,可洛海一挣,手的主人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似的,猛一下松开了钳制。
  洛海没有看他,没有回应他,直直走上了台,站在麦克风前望向台下。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有工人,有白领,有就在他家附近开店的生意人。
  有检察院与警察局的同僚,有科林,有芬妮,有看不清眼里究竟是怎样神情的尤金。
  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平稳地开口,“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是因为有罪恶要被惩治,有污秽要被净化。Omega是社会的毒瘤,他们建立恐怖组织、破坏社会秩序、给人们植入有毒的思想,妄想通过恐怖与暴力进一步得到特权。但,Omega的阴谋不会得逞,因为我们不会允许。今天,检察院就在这里,当着全南特所有公民的面,公正的、无私地处刑所有光翼会的罪犯。”
  人潮的声浪再一次盖过了所有。
  尤金看着洛海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麦克风,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守卫将那五十三个肮脏而顺从的Omega带到台上。
  没有人哭,没有人反抗,他们像一群早已死去却还活着的躯壳,可以毫无反应地接纳任何可笑的判决。
  第一名囚犯被巡警按着脑袋跪在最前面,洛海盯着那个Omega削瘦而颤抖的后背,很慢地,从腰间拔出他的手枪。
  作为大会的主理人,检察院的代表,他要带头枪毙第一个犯人,作为处刑开始的信号。剩下的犯人,则会由一直等在旁边的行刑人继续处理,直到广场的每一道砖缝都被鲜血染红。
  刚才还喧嚣得像菜市场一样的会场此时却静得能听见风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洛海,等着他开枪,等着他打响狂欢的第一炮,他们好立刻开始疯狂。
  洛海稳稳地将手枪上了膛。
  他知道道尔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他知道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神色松弛的眼睛实际上有多么锋利与敏锐,拥有着能在瞬间决定他生死的力量。
  但是这次他的手不会再抖,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会再迷茫,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极短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扭转手腕,把枪口对准了站在犯人旁边的行刑人。


第69章 疯子
  对于所有参加了审判大会的人来说,洛海检察官掏出手枪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像梦一样魔幻,像梦一样没有逻辑,像梦一样飞快地从一幕跳到一幕,根本没有任何时间来得及反应。
  洛海转过手腕,把枪口对准行刑人的那一瞬间,枪声响了。
  短促而果决的两声,两个行刑人应声倒地,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声。
  洛海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不是他开的枪,他只来得及调转方向,根本没来得及扣下扳机。
  枪声是从台下传来的。
  他猛地转过头,根本用不着细看,因为尤金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懵了,没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尤金摘掉了假发,撕掉脸上的伪装,然后一个跨步,直接迈到了台上,又毫不停歇地朝会场左右的音响开了两枪,音响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后停止了工作,激昂的乐曲戛然而止,只剩下恐怖的枪响回荡在半空。
  他金色的卷发带着汗水,有一缕紧贴在额头上,琥珀色的眼睛折射着阳光。那是近期内反复出现在新闻报纸与通缉令上的一张脸,整个南特没有人认不出来。
  人群这时候才开始感觉到恐惧,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开始往外跑,可是人群太过拥挤,所有人挤来挤去就是逃不出会场,只抓掉了别人的外套、踩掉了前面人的鞋子。
  道尔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检察院和警局的人这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尤金·奥荻斯,他们追捕了这么久的光翼会头目,竟然会带着枪,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审判大会的会场中心!
  所有巡警、刑警和身上带着枪的检察官全都站了起来,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尤金的脑袋。
  可是与此同时,尤金一把扯过了洛海的脖子,粗暴地将他扣在怀里,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巡警、刑警和检察官们停住了,两方的枪口就这样彼此僵持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尤金·奥荻斯!”洛海吼出他的名字,声音里竟有九分是真的怒意。
  尤金一手拿枪抵着洛海的头,一手毫不留情地扣着他的脖子,挟着他,在台上缓慢地移动。
  随着他的移动,四周的枪口紧张地对准他的脑袋。
  “杀了我,他也陪葬。”尤金的语气很淡,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使前排的警察与检察官,尤其是科立特·道尔,听得一清二楚。
  洛海被他扣着,下巴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向上微抬,呼吸急而短促,在寒冷的空气中氤出一小片白雾。
  尤金·奥荻斯这个疯子!
  他不仅完全疯了,还是个不可理喻的蠢货!
  为什么要在这种众目睽睽、到处都是武装的地方暴露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好端端的伪装身份,突然站起来开枪当全场的显眼包?
  “放开我!”洛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不可能。”尤金也回了他三个字,表情冷得像冰一样,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将他死死地禁锢在自己的臂膀里。
  气氛一时间僵硬到了极点,举枪的警察和检察官犹豫不定,纷纷求助地看向道尔。
  道尔直直地看向尤金,除了表情没什么变化,神色简直像在观赏一出舞台上的戏剧。
  “开枪。”道尔简洁地说。
  警察愣了一下,“但是——”
  “开枪。”道尔又重复了一遍,镇定之中带着一丝轻蔑,“他不会动洛海。”
  于是警察们又举起了枪。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无需思考,无需犹豫,唯一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
  反正检察长已经下达了命令,就算出什么事也绝不是他们的责任。
  就在道尔话音落下的下一刹那,尤金的动作比其他所有人都快,他毫不犹豫地下移枪口,压着洛海的腿开了枪。
  剧痛登时传遍洛海的神经,一时间眼泪飙出眼眶,但他硬是死咬着牙齿没发出一声。
  他承受过的疼痛太多,多到足够他忍耐住一次枪伤。
  鲜血浸染了他的西裤,顺着裤管往下滴落,淌在那个跪在最前面的Omega犯人的面前,让他的脸立刻白得失去了颜色。
  尤金重新举起枪,贴在洛海的太阳穴上,双眸直直地看向道尔,平静地说:“下一枪,就是头了。”
  饶是道尔也没想到尤金竟然会冷血到毫不犹豫地开枪,瞳孔猛然收紧,“杀了他,你也活不了。”
  “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贪生怕死。”尤金的声音很低,但很稳,“如果要死,我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而你们所有人,也一个都别想跑。”
  这句话一落,台下的人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恐慌。
  检察院与警局最清楚尤金的行事做派,也知道他有多擅长人不知鬼不觉地埋藏炸药。
  尽管大会在布置现场的时候已经检查了千百次,可那是检察院多少次都没能抓住的尤金·奥荻斯,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手段可以把炸药藏在会场?谁知道是不是有注射了抑制剂和人工信息素的Omega假扮成Beta甚至Alpha混在人群之中?
  他自己不就是假扮成一个检察官助理混进会场之中的吗?
  刹时间,周围的一切都不可信了。
  身旁的同事、警局的警察、骚动的群众……哪一个都有可能是光翼会的恐怖分子假扮的!那些人不知道正躲在什么地方,手里很可能就拿着炸弹的引爆开关,准备随时将整个会场炸上天!
  举枪的人迟疑起来,在这阵迟疑中,尤金挟着受伤的洛海,稳稳地穿过对准他的几十只枪口,好像对随时会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惧怕。
  让追捕了这么久的罪犯头子就这么当着全市民众的面,大摇大摆地走进审判会场的中心,还挟持了大会主理人作为人质,简直是检察院的奇耻大辱。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开枪,他们恐惧着可能存在的炸弹,生怕一开枪,不知藏在何处的光翼会成员就会起爆炸弹。
  就这样,尤金稳稳地挟着洛海,一直从台上走到了台下,然后他忽然猛一转身,抱着人质撞进了浪潮似的人群。
  人们纷纷尖叫逃命,又谁也不让谁,一时间乱成一锅粥。不出两秒,尤金的身影就消失了。
  直到这时,为表示自己并未失职,举枪的巡警与检察官们才大声嚷嚷起来:
  “抓住他!尤金·奥荻斯跑到哪里去了?”
  “搜查!赶快搜查会场有没有炸弹!有没有他的同伙!”
  会场上顿时又忙碌起来。
  直至两个小时以后,巡警终于确认了会场并没有被安装炸弹,而且似乎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光翼会同伙。
  偌大的会场,只剩下一大群恐慌到了极点的群众,以及早该被枪毙,却还站在台上的Omega犯人。
  这就代表着,尤金·奥荻斯是一个人潜入了会场,一个人枪杀了两名行刑人,又以一己之力绑架了检察官洛海,然后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人质消失了。
  广场上的几千人,都被这个男人当傻子一样耍了。
  而他们平白无故地损失了一位检察官,没能执行审判,还害得上千名群众恐慌。
  洛海检察官已经不再是洛海检察官本人,他是这次审判大会的主理人,是道尔检察长的养子,他代表的是审判大会的正义,是南特检察院的尊严。
  尤金挟持了他,明显是对检察院的挑衅,对当代律法的挑衅,对全体Alpha的挑衅。
  所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常,没有人去想尤金行动的背后有什么其他目的,就像没有人还记得,在尤金开枪之前,洛海手中的枪口是不是对准了他面前的犯人。
  -
  洛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可能是因为枪伤,可能是因为极致的疲惫,也可能是从身体陷入尤金怀抱的那一刹那,他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全身。
  他昏昏沉沉地做了不少的梦,乱七八糟的回忆混杂在一起,搅得他不甚安宁。他下意识蹙起眉头,却感到有一阵温暖压在他的额头上,慢慢地舒展他的眉间。
  他渐渐放弃了抵抗,放松神经,那之后做的梦都是好梦。
  最后,他是被一阵颠簸给震醒的。
  洛海睁开眼。他先是看到天花板晃个不停,随后才看到下方的车窗,接着才意识到,他现在是躺在一辆面包车里。
  “醒了?”尤金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这段路比较颠簸,没办法,忍耐一下吧。”


第70章 “咬我。”
  洛海蹙起眉,双手撑着上半身就想坐起来,却被尤金强硬地按住肩膀。
  “躺着,你还不能起。”
  在与他两人独处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尤金总有办法露出嬉皮笑脸、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可是这次他的脸很冷,唇角也没有笑意,看过来的一瞬间甚至让洛海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这种气势上的差距让洛海一阵恼火,他又抬起身子怼了回去,“我伤的是腿又不是腰。”
  尤金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按了下去,声音很低,“再胡闹信不信下次伤的就是腰了?”
  洛海不打算再忍耐尤金强硬的态度和令人恼火的口气了。
  “我被你不论青红皂白地打伤了从几千人面前绑走,现在还得什么都听你这个绑匪的?”
  “没错!不然绑匪为什么叫绑匪?”尤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脑子里是不是长泡了?如果我没赶上开那两枪你打算怎么办?审判大会的主理检察官,当着几千人的面在该处决Omega的时候把Alpha杀了?”
  “我就是打算这么干又怎么了?”洛海提高音量,愤怒地瞪着尤金,“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起来反抗吗?”
  “我希望你反抗,不是希望你送命!”尤金吼了一声,一拳砸在车内壁上,力道大得连旁边的车窗玻璃都震了两震。
  “你觉得一个人逞英雄很厉害是不是?当着几千人的面突然倒戈很帅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一动手,几十把机关枪就会立刻把你射成筛子,连一秒钟都用不了?”
  “那又怎么了!”洛海想也没想地说,“我这条命本来就烂透心了,一命换一命也是值的!”
  “那你就是想让我坐在那里,看着你七窍流血、脑浆迸裂地死在我面前对不对!?”
  最后这句话尤金用尽了力气,哑得像是有一把粗粝的沙子狠狠地擦着他的喉咙,直到渗出血来。
  洛海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尤金描述的那一幕忽然在他的脑海里闪了一下。
  他的喉咙一阵发紧,短暂的窒息感让他晕眩。
  车厢内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尤金粗沉的、努力平复的呼吸声。
  “我就在那里,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那里。”尤金沙哑地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想着跟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你不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你看我一眼,哪怕你在走之前再看我一眼……”
  “那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洛海的情绪崩溃了。
  他的理智好像从身体里剥离了出去,看着自己长年被压缩、堆积的情感终于从罐头的铁壁上挤出了一个小孔,喷泉似的向外喷发。随着喷发的持续,那个孔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Omega监狱的犯人被屠杀的时候你在哪里?全城的Omega被清查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年道尔把我带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只知道像个英雄一样在我最绝望狼狈的时候突然出现,居高临下地告诉我要挣扎要反抗,可是我挣扎和反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洛海带着哭腔,不顾逻辑不论因果一股脑地把话往外抛,“我等了你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为什么没在我还有希望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偏偏要等到现在,等到我彻底烂透,等到我已经绝望,等到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事的时候才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等他清醒过来以后,一定会后悔现在说出的话吧。
  洛海飘荡在上空的残存的理智这样想。
  可是现在他有一种释放的爽快,有不管不顾将一切都砸烂后的报复似的快感。
  还没等他感受出更多的情绪,就被紧紧地抱住了。尤金的下巴压在他的颈窝里,用力地将他圈在怀中,好像要将他每一寸皮肤都揉进自己的心脏里。
  “对不起。”他低声地重复,“对不起,洛海。对不起。”
  洛海的指尖颤抖起来。
  这明明只是他的无理取闹,是他将自己的悲痛无赖地发泄在尤金的身上,可尤金却一遍又一遍道着歉,好像这一切真的是他的错一样。
  他抬起手托起尤金的下巴,侧着头吻了上去。
  唇与唇相贴的那一秒,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两个人都像疯了一样拼命地索取对方的唇舌,洛海的嘴唇最先被咬破,随后他奋起反击,在尤金的舌尖上制造出一处伤口。
  血的味道在缠绵中扩散,好像他们恨不得直接将对方整个吞下去,彻底变成自己的。
  洛海的后背撞在颠簸的铁皮上,小腿的枪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这点痛与信息素的排斥痛相比,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了。
  他已经没救了。他好像成了个有恋痛癖的变态,只要是尤金带来的,他都甘之若饴。
  尤金几乎没有控制他信息素的释放,又或者是实在无暇控制,一整车厢里都弥漫着浓烈到快让人窒息的烈酒味道。
  正在尤金与洛海吻得难舍难分的时候,面包车前排传来破口大骂的声音。
  “我艹你大爷的,尤金·奥荻斯,你们要搞能不能等到了地方再搞?”
  尤金勉强让自己的嘴唇跟洛海之间分开那么一秒,简洁地说:“你靠边停,下车。”
  “我艹你——?”驾驶座那人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尤金一边亲吻洛海的耳朵,在附近留下一连串痕迹,一边继续指挥,“去附近抽根烟买点吃的,四十分钟以后再回来。”
  “我淦你大爷个腿的!”那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我抽什么烟能抽四十分钟?煤气炉吗?”
  洛海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赶紧于事无补地干咳了一下。
  面包车司机尽管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认命地把车在路边停下,熄了火下车抽烟去了。
  那人刚一下车,尤金就像只狼似的居高临下地按住洛海的肩膀。洛海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窗外,确认了四周是那种荒无人烟的小路,然后就连话都说不清了。
  “等下,我的腿,你就不能等到了再——”
  “等个屁。”尤金的表述异常简洁,“我都等多久了?再等下去你得掏我的医药费。”
  “混账东西!”洛海简直被他气笑了,“你把我打伤我还要倒赔你医药费是不是?”
  “那怎么办?”尤金喘息着抬起头,浅色的眼睛透着阳光,直勾勾地盯着洛海看,压低声音,“你也打一发给我,好不好?”
  ……
  尤金的架势很粗鲁,动作却异常温柔。
  高大的、有力的、明明只依靠信息素就能将Omega完全控制的Alpha,却处处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洛海很想告诉尤金不必如此,因为他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再温柔的动作也不会减轻他的疼痛,而再大的疼痛,只要是由尤金·奥荻斯带来的,都像鸩酒一样上瘾。
  但他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更紧地环住尤金的肩膀,在他耳畔落下一连串亲吻,然后将早已丧失基础功能的后颈贴到尤金的唇边,声音很低,“咬我。”
  尤金的手扣得更紧了,眼底猛地变红。他像一只拼命与本能对抗的猛兽,可惜没能挣扎太久,就屈服于洛海的引诱。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早晚有一天会疯掉。洛海想。
  极致的快乐与极致的疼痛掺杂在一起,两种相互排斥的味道在狭小的车厢间撞来撞去,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厮打得满身是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金才从他身上抬起头,平复着呼吸。
  车厢内浓郁的信息素气味让洛海几乎喘不过气,疼痛到麻木的神经一时间控制不了身体。尤金支起身体打开车窗,微凉的风拂在洛海脸上,让他稍稍好受了一点。
  这么长一段时间,尤金竟然一直小心地没有压到过他的伤腿,绷带包好的那一处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有渗血。
  尤金低下头,手指轻轻在绷带周围抚摸了一下,“疼吗?”
  洛海抬头看他,“要听实话吗?”
  尤金想了想,“听假话吧。”
  “……”洛海看了他一眼,“一点也不疼。子弹打在肉上有什么好疼的呢?爽都爽死了。”
  尤金没绷住,额头贴在洛海的胸口上闷笑了半天,然后收起手臂,把他抱在怀里。
  金发的Alpha忽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就这么静静地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的冷风驱散了浓郁的信息素,旖旎的氛围也渐渐随着消散。洛海低头看向尤金,却只能看到他头顶金色的发旋。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洛海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疼。”洛海低声说着,伸出手,轻轻拨撩着尤金的头发,“如果一定要中枪的话,我更希望开枪的那个人是你。”


第71章 朗赛
  就在这时,有人不耐烦地敲了敲面包车的车门。
  洛海赶紧把尤金推开,系上没来得及系好的衬衫纽扣。被推开的尤金把不爽都写在脸上,臭着脸拉开车门。
  洛海这才第一次看见面包车司机的正面。
  司机是个二十出头很年轻的小伙子,头发很短,染成了红色,穿着一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粗布外衣与破洞牛仔裤,嘴角叼着根细烟,一手压在车门框上方,一手揣在口袋里,压着上半身往里瞪。
  “五米。”他把揣着的手拿出来,张大手掌伸到尤金面前,“老子站在五米开外,都能闻见这边传来的Alpha臭味!你大爷的给我洗车啊!”
  洛海谨慎地观察着这个青年,青年的身上只有风与尘土的味道,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Beta,但他既然能闻到Alpha的信息素,就意味着他其实是一个Alpha,或者Omega。
  但Alpha没有伪装自己的必要,也就是说……他也是一个Omega。
  一个风风火火、满口脏话,像Alpha一样的Omega。
  这简直有些震碎洛海的世界观了。
  “哪来这么多毛病。”尤金翻了个白眼,“就一辆破八手面包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兰博基尼呢。”
  “八手面包车怎么了!”青年把铁皮拍得啪啪响,“三年了,没出过一点问题!不熄火不断电,积水灌到底盘照开不误,从来没把人扔在路上过!要不是它,你小命都不知道没了多少次了,你还敢用你那Alpha臭味玷污它的清白!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你!”
  骂完尤金,青年又转向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洛海,像变了个人似的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我骂他呢,跟你没关系。你就是洛海是吧?我叫罗伦,叫我小罗就行。”
  洛海眨了眨眼,大脑有点空白,在他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只好顺着小罗的意思伸出手,然后得到了一次热情而大力的握手,手指差点抽筋。
  “欢迎来到光翼会。”小罗咧嘴笑了一下,“虽然离总部还有段距离吧,但咱这车,不是吹的,差不多相当于光翼会的前哨站了。这傻逼——”
  说着他指了指尤金。
  “——一天到晚就知道念叨你,逮谁跟谁输出,今天总算把你给接到了。我跟你说,我们光翼会里全是热情好客的Omega,跟他这个没正形的Alpha可不一样——”
  小罗的话没说完,尤金就抬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哪那么多废话!还走不走了?前面开车去!”
  小罗被踹了一脚也不生气,只故意朝洛海做了个“你看他就这德行”的鬼脸,笑着把烟扔在地上碾灭,然后重新坐进驾驶座,启动了汽车。
  洛海的脑子还有几分在状况外。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面包车行驶在一条相当简陋的乡间小路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农田,连一处现代化设施都看不见,更无法判断地点。
  这时候洛海倒是有一点被绑架的实感了。
  “我们要去哪里?”洛海问。
  “朗赛。”尤金说。
  “朗赛?”洛海吃了一惊。
  朗赛离南特并不算近,火车要坐整整一天,开车至少要花五六个小时。
  如果说南特是全世界最富有、繁荣的城市,那么朗赛就正好是南特的反义词。
  它是一个最典型的下城区城市。
  位置偏僻,交通不发达,资源稀少,人口却很多。大量贫民挤在这座城市里,既难以搬迁,又无法改变贫困现状。
  少数地头蛇占据着城市里80%的资源,而大多数平民则徘徊在温饱之间,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一大批人。
  在那里,快要饿死的人们不会讲法律,更不会讲道德,偷窃抢劫是家常便饭,若是权力再大一些的群体,连杀上个把人都不会被制裁。
  中央的政权难以涉及、也不想涉及这座城市,所以朗赛基本自成一派,文化与经济都鲜少与外界交流——没有人想被洗劫一空或干脆客死他乡。
  可是对一个地下组织来说,把据点设在这座城市,简直堪称完美。
  南特政府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一直在南特活动的光翼会,大本营却在又偏又穷又危险的朗赛。不,就算有人能想到,也没人真的会为一个光翼会就牺牲自己的安全去调查朗赛。
  尤金太了解身居高位的那些人了,并且总能利用这些了解做出更缜密大胆的计划。
  “光翼会的总部原来在朗赛。”洛海低声说,“难怪当初你能牺牲掉南特的那么多据点,原来那些都是障眼法,你的王牌压根就没有放在南特。”
  “还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尤金挑起眉毛,“现在你跟我可彻彻底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洛海抬起下巴,眯着眼看向尤金,“我什么时候跟你一条绳了?我还是南特检察院的检察官,你还是检察院追捕的通缉犯。我是被你绑架过来的,又不是自愿。”
  “是吗?”尤金笑眯眯地扣住洛海的手,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压低声音,“对于一个人质而言,您也太过于热情了,洛海检察官。”
  他把“检察官”几个字咬得特别清楚,惹得洛海一阵轻颤。
  面包车在无人的乡间小路上又跑了三个多小时,洛海终于远远看到了朗赛的轮廓。
  太阳已经渐渐落山,西边只余下一抹昏暗的苍白,隐隐夹在天空与地平线之间。朗赛城就坐落在苍白的余晖正中,像一个漆黑的怪物,正张开大口等着无知的人们落入陷阱。
  在面包车经过检查站时,洛海的心脏猛地快跳了一拍。
  对他而言,出城的经验寥寥无几,唯一的一次,便是从奥荻斯孤儿院所在的佛巴港到现在的南特。
  那一次,他只有14岁,是被蒙住双眼、绑住双臂扔进车厢里的。几个Alpha抽着烟在旁边看着他,他被吓得哭了很久,断断续续地昏迷又醒来,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以后,车才停下,把他扔下来。
  无论怎么说,那次经验都算不上好。洛海不知道当初道尔是怎么带着他一个Omega顺利通过好几个城区的检查站的,因为未标记的Omega是绝对严禁出入其他城市的,一旦被抓,就是实打实的无期徒刑,没得商量。
  药物虽然能遮盖味道,但Omega与其他性别终究有着生理上的本质差别,如果有人翻起衣领仔细检查他们后颈的话,还是很容易能发现不对劲的。
  他们这一车上有两个未标记的Omega,唯一的Alpha还怎么看怎么不像个Alpha,进城的那一瞬间,洛海真的担心他们的车会被检查站拦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小罗不仅大大方方地开进了检查站,甚至还在停车时摇下了车窗,跟检查站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韦哥!”
  “哟,小罗回来了。”被叫韦哥的工作人员露出笑容,“这趟也挺顺利的?”
  “顺利顺利。”小罗熟练地从车座位底下掏出一条烟来,笑着递过去,“没啥大赚头,烟酒还是有一点的。”
  韦哥一边接过去一边露出个腼腆的笑,“每回都这么破费……”
  “破啥费啊。”小罗笑嘻嘻的,“韦哥每天站岗这么辛苦,一点小意思应该的。”
  韦哥把烟放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一边笑一边摆手,示意小罗赶紧过去。
  他甚至都没有走上前看一下车里有几个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放他们走了。
  洛海再度受到了震撼。
  “朗赛跟南特可不一样。”进城以后,小罗又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笑,从后视镜里看洛海的脸,“越落后,越自由。这地方可没那么多规矩,钱就是万能通行证。”
  朗赛与洛海想象中很不一样。
  当面包车驶入城市时,洛海以为他会看到肮脏的街道、满街的流浪汉与萧条破败的建筑,但事实却正相反。
  街两旁的建筑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利用每一寸空间——一楼是酒吧、二楼是理发店、三楼的窗台上搭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与床单、四楼又开了个小旅馆,歪歪斜斜地写着有午餐供应。
  行人就挤在这些建筑的周围,有的三三两两围着个摊子挑水果,有的拿着块黑乎乎的油饼边走边吃;有的母亲带着孩子,给又哭又闹的小孩使劲裹上棉衣,有的店员慢条斯理地抖一抖刚洗好的桌布,挂在店门口的绳子上晾着。
  街道很窄,几乎没办法容许两辆车同时通过。小罗的八手面包车就这么缓慢地在狭窄的道路上行驶,现在正是饭点,路两边各种小吃的香味飘进车内,旁边晾着的桌布差点罩住车后视镜。
  洛海望着窗外,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在南特生活了太久,见惯了统一的楼房和大厦、规规矩矩生活的人。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刚杀的鱼带着血摆在案板上卖,第一次见到一群人围着一筐快烂掉的水果挑挑拣拣,第一次见有人能掐着腰站在路中间跟人吵架,仿佛整个城市和离她只有半米的车压根不存在。
  小罗一路上疯狂地按着喇叭,走到人最多的路段时连喇叭都没用了。
  尤金干脆摇下车窗,探出金色的脑袋,冲外面吼了一嗓子,“不躲开直接轧过去了!”
  挡在汽车行进方向的行人这才骂骂咧咧地散去。
  在洛海的记忆里尤金从来没发出过这么响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猫似的瞪着眼。
  小罗从后视镜里看到,笑得半分钟没喘上气。
  “出去这段就好了。”他边笑边转方向盘,“马上就到咱们的地盘了。”


第72章 “恭迎大嫂回府”
  对于光翼会大本营据点,洛海曾经有过不少次设想。
  根据先前在南特查封的据点,洛海设想过可能是某建筑的地下密室,可能是某废弃商场的二楼,也可能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一处隐蔽的平房。
  但他独独没有想到,光翼会的据点,竟然就大大方方地设在市中心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上。
  尤金一声大吼把挡路的人撵走以后,小罗赶紧一脚油门踩下去,同时快速调转方向,拐进了另一条街。
  这条街的人流量一点不比刚才那条街少,但路面宽阔了很多,建筑也规整了不少。就在洛海还在想光翼会的地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面包车已经停了下来。
  洛海抬头一看,诧异地发现面前是一家装潢相当体面、面积相当阔气的饭店。
  别说在朗赛了,就是在南特,这么金碧辉煌的饭店都只在中央特区才能看见。
  这间气派到一定程度的饭店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子,用镀金的花体清清楚楚地写着店名:光翼大饭店。
  洛海眼前一黑。
  尤金笑嘻嘻地靠过去,“怎么样,是不是很气派?”
  洛海难以置信地瞪向他,“你们光翼会是准备上市了还是怎么着?这么大的名字挂在最显眼的路上,是生怕自己还有活路吗?”
  小罗在一边笑得直打嗝,“我就说你会被骂,看吧。”
  尤金也跟着笑,看得洛海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当场甩尤金一个巴掌,“尤金·奥荻斯!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这是能闹着玩的事情吗?你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
  尤金抓住洛海的手,一边笑一边把他的手往下压,“消消气,消消气,你再好好看一眼我们的店面和招牌。”
  洛海压着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渐渐的,他确实看出了一些东西。
  尽管这家饭店看着很气派,但其实稍微仔细一看,就看得出装潢已经很老旧了。
  油漆脱落了许多,木头也发黑发硬,墙面上满是小广告发黄的残留胶质,从这些痕迹来判断,这家饭店应该坐落在这里至少十年了。
  而十年前,当然是没有光翼会的。
  当然也不会有人把十年前的一家饭店与现在的光翼会联系在一起。
  “怎么回事?”洛海的手渐渐放松下来。
  “有一些渊源,说起来就太复杂了。”尤金笑着看了一眼招牌,“不是饭店的名字来源于光翼会,而是光翼会的名字来源于这家饭店。”
  洛海蹙起眉,“可是就算这样,你们天天就待在这么显眼的饭店里,就不怕客人来吃饭的时候认出你们的脸吗?”
  尤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咱们停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你看到有一个人进去吃饭吗?”
  洛海怔了一下,而后忽然明白了尤金的意思。
  就像他第一眼看到这间饭店就觉得违和那样,别说在朗赛了,就是在南特,也很少有人吃得起这样的饭店。
  那么对绝大多数朗赛人来说,即使它坐落在最繁华的街区、有着最气派的装潢,也是与他们的生活毫无关系的东西。
  无形的阶级隔阂拦住了他们的脚步,没有人会想着走进这种饭店,它富丽堂皇的外表成了最好的伪装。
  太大胆,但也太天才了。
  尤金·奥荻斯这个男人,完全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小罗最先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后座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怎么办?要不要我去搞个拐杖,或者轮椅过来?”
  洛海支着身体坐起来,他生平最不愿意麻烦别人,更别说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但他刚想说话,就被尤金抢答了。
  “不用,两步路的事情。”
  说完,尤金拉开车门先跳下车,然后在洛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探身进来,两手在他的腋下与膝弯轻轻一捞,就这么将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这不比轮椅舒服?”尤金挑起眉,唇角勾出一个轻浮的笑容。
  “尤金!”洛海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扎,却被尤金按住。
  “小心啊。掉下来摔到腿我可不管。”尤金朝小罗抬了抬下巴,“开门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朝这边投来一眼好奇的视线。洛海又羞又愤,可又碍于腿上的伤口不敢挣扎,只能紧紧扣住尤金的肩膀,用的力道简直恨不得掐出血来。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当街抱过。
  小罗一边笑一边跑到前面开门。尤金抱着洛海一脚跨进门槛往里走,饭店里桌椅摆得整整齐齐,但屋子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小罗?”尤金腾不出手,就喊小罗去开灯,可小罗明明走在前面,这会儿却突然没了动静,连喊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就在尤金蹙起眉以为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大厅的灯突然亮了,以尤金和洛海为原点,四周围坐了一大圈人,前排的几个举着拉炮,砰一声喷出彩带。
  “恭迎大嫂回府!”
  所有人一齐大喊。
  拉炮的彩带缓缓飘荡,落在尤金的肩膀上和洛海的头顶。
  在一连串口哨和起哄的掌声中,洛海闭上眼睛,现在他连找个地方钻进去的想法都消失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沉着而冷静地看着尤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死定了。”
  接下来的场面一片混乱,小罗带着一群光翼会成员拼命起哄,洛海愤怒地揪着尤金的耳朵用力拉扯,尤金东倒西歪一边哀嚎一边求饶,还有好几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大人们在闹什么,但热热闹闹的他们就开心,于是举着拉炮和铃铛以及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满屋子跑来跑去。
  整场混战持续了二十分钟之久,当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以后,洛海按着太阳穴捂住脸,觉得自己花十几年时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冷硬人设只在区区二十分钟之内就塌得彻彻底底、一塌糊涂。
  光翼会的人对他的态度实在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他本以为,即便他不受到最激烈的斥责,也会遭遇一些冷漠的抗拒与无声的抵制,从坐上那辆面包车开始,他就做好了承受最狠毒的咒骂的准备。
  不论如何,他都是负责追查光翼会的检察官,这一年来,他逮捕了那么多光翼会成员,间接造成了无数Omega的死亡,更不用说还逮捕了他们的老大尤金。
  但,所有人就像约好了一般,只笑着调侃他和尤金的关系,把他当做一个新来的Omega,尽管他的身上还毋容置疑地只散发出Alpha的信息素味道。
  -
  没过多久,厨房里走出一个女性,笑着招呼大家准备吃饭。于是起哄的人都停下,连小孩子都迅速散开,去帮忙干活。
  光翼会的晚餐比洛海想象中还要热闹。
  小罗喊了一嗓子,人们陆陆续续从楼上楼下的房间中走出,聚在大厅里。人数比洛海想象得更多,年女老少都有,加起来差不多有近百人。
  大厅里的桌椅几乎被坐满了,小罗负责盛饭,几个精力充沛的小孩负责把饭菜端给每一桌,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围在一起,像一个大家庭似的其乐融融。
  而且他在其中惊讶地认出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有的是他曾经逮捕过的Omega,有的是他在Omega监狱里见过的Omega。那个红头发、扎马尾、从厨房里走出的女性分明就是丹丹,那个端着炖肉跑过去的小孩分明是阿兰的女儿。
  “克里曼下令屠杀Omega时,我尽力活动了一下,救出了一些人。”尤金低声说,“虽然大部分还是没能逃脱,但能救一个是一个,全都在这里了。”
  洛海一时间说不出话。
  突然间,他失去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他有种冲动想要转身就走,离开这个地方,逃离这群人。
  他们是社会的受害者,而他是加害者的帮凶。他是害得他们所有人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他没有资格待在这里,更没有资格加入他们,和他们共享同一顿晚餐。
  他的脚几乎要开始挪动,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远离这个地方,就在这个时候,尤金紧紧钳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愧疚吗?有罪恶感吗?”尤金的声音很低,刚好够洛海一个人听清,“那就去面对他们,面对这些你曾经伤害过的人,让他们的笑容刺痛你的心脏,加剧你的愧疚。否则你永远也没办法释怀。”
  尤金的话语像一柄锋利的刀,切开他的五脏六腑,剜出他的心脏。
  洛海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尤金总有办法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在这个人的面前,他藏不住任何东西,所有好的坏的、脆弱和逞强、蜜糖与毒脓都全部摊开,像一本打开的书,任他翻阅。
  尤金没有等他的回应,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


第73章 “你是害羞了吗?”
  小罗最先看见他们,抬手招呼,“这边这边,给你俩留位置了。今天丹丹姐炖了大猪肘子,香得我腮帮子都要掉了,赶紧过来尝尝!”
  洛海踉跄地跟在尤金身后,被他拉着在椅子上坐下。
  他们坐的差不多是整个大厅最中心的位置,所有人的视线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到这里,洛海生平头一次体会到如坐针毡的感觉。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过既然你跟尤金先生一样都是佛巴港出身,我就想做点炖肉应该没错。”
  丹丹不疾不徐地在洛海身边坐下,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是那么恬淡自然,丝毫看不出是曾经下过狱,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她的语气那么自然,就好像洛海仅仅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而不是带着刑警亲手将她逮捕的检察官。
  洛海浑身每一寸肌肉都是僵硬的,差点没能成功拿起筷子。
  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飞快地跑过来,用两只手捧着一块小蛋糕,踮起脚放在了洛海的桌上,洛海只来得及认出她是阿兰的女儿,女孩就咧嘴笑了一下,又飞快地跑开了。
  洛海想说句谢谢,但声音堵在喉咙里半天没能发出。
  他不知道尤金和光翼会的人说过些什么,或许这就是尤金想要的效果。
  这些朴素的温暖与善良一针针扎进他的心里,让他的愧疚持续扩散,让他升起以前从未有过的一种强烈的感觉——
  Omega们,是人。
  所有聚集在这里的、被残酷的社会所伤害与抛弃的、曾经被他最为厌恶嫌弃的,与他一样弱小又无力的Omega们,也与行走在这世间的任何人没有区别,都是最普通、最平凡、最想活下去的人。
  明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平等地降生,平等地成长,却有人尚在懵懂年少时就被突然剥夺作为人类的一切,不再有资格多看世界一眼,不再有资格决定自己的人生,注定一生都作为他人的附属品而活,随时会像物品一样被交易和买卖。
  他看着丹丹,丹丹也看着他。
  丹丹的前额有一道陈旧的伤疤,一点都不显丑,反倒映得她的眼睛极亮。
  那双眼里有笑容,还有一种洛海难以形容的、仿佛小动物般心有灵犀的、对同类的接纳与了然。
  ——我知道你受的伤,了解你经历的痛。我们无需对立、无需隐瞒、无需憎恨。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是弱小而无力的Omega,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
  这顿饭洛海吃了很多。
  他不擅长应对他人的善意与温和的态度,面对那些友善的关心与热情,他只会僵硬地绷着下巴点头道谢。
  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量不浪费盛在他碗里的每一块肉,尽量表现得比平时更有胃口。
  尤金在一旁边看边笑,时隔这么多年,他竟又一次在洛海身上看到了他年少时的影子。
  冷硬、坚强、执拗,但又很笨拙,面对温暖只会用最生硬的方式回应,但又生怕他人感受不到,而尝试得十分努力蹩脚。
  就在洛海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去夹碗里最后一块肉时,尤金的筷子伸过来,替他把那块肉夹走了。
  这一幕当然没有逃脱小罗的眼睛。
  “哎——不是,你什么人啊!”他不满地伸手指向尤金,“那是莉姐夹给洛海的,你碗里的不够你吃啊?”
  尤金脸上毫无悔意,一边嚼着肉一边说:“老婆碗里的肉看起来比较香。”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嘘声与起哄。薄脸皮的洛海哪里受得住这些,提高音量强调:“我不是他老婆。”
  澄清并没有用。尤金懒洋洋地伸手环住他肩膀,恬不知耻地靠过去,“结婚证确实还没有领,得抽个时间把这事办了。”
  起哄的声音更大了,洛海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行了,别逗他了,洛海检察官又不像你们那么随便。”丹丹带头叫停了男生们的起哄。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小罗口无遮拦地啧声说,把头转向洛海,“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尤金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吗?”
  “哎——!”尤金急了,放开洛海想去拦小罗,奈何小罗的嘴实在太快,把后面的话机关枪一样说完了。
  “他穿了件黑丝兔女郎,一直到大腿根的那种。”小罗夸张地比划着,“脑袋上还戴着塑料兔耳朵,举着个‘超薄体验,纵享丝滑’的避孕套广告牌,就这么跑来找我搭话,我他妈差点吓得直接报警。”
  洛海先是一愣,然后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尽管小罗说得很夸张,但无疑是尤金能干出的事情。
  “罗伦!”尤金对他怒目而视。
  “还有啊还有啊!”刚才给洛海夹肉的莉姐也插嘴道,“有一次他陪小茜在外面玩,人家小茜玩得好好的,他不知道怎么的滚到牛粪里去了,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臭啊……”
  “我知道我知道。”丹丹连忙把嘴里的一口肉咽下去,加入这个话题,“就上周的事,我们在南特,他非要化妆成一个耍杂技的,说给会里挣经费,结果表演的时候连着被三个瓶子砸头。经费一分钱没挣到,还被路过的小孩笑话了十分钟。”
  餐桌上的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光翼会老大糗事吐槽大会”,尤金拦得住这个拦不住那个,最后只好忧郁地托着下巴,一副破罐破摔生无可恋的表情。
  洛海起初还跟着一起笑笑,可是后来,餐桌对面墙上的电视画面吸引了他更多的注意力,耳边的欢笑渐渐成为了背景音。
  电视里播放的是一条新闻。画面上,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女Alpha在一脸严肃地进行播报。
  “……距离奥荻斯挟持人质消失在会场中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个小时,警局与检察院始终在严密地搜索,却仍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绑匪既没有现身的意思,也始终未向南特方面提出要求或索要赎金,这意味着审判大会的主理人洛海生死未卜,也让光翼会这个组织的危险系数进一步提升。南特检察院提醒大家,近日请尽量留在家中,夜间不要出门,以确保安全……”
  洛海的眉头越皱越紧,然后耳畔忽然响起了尤金的声音。
  “不用担心。”尤金低声说,“他们会首先搜索南特境内,其次是南特临近的几个上城区,等他们想起朗赛这个破地方来,我们早就做好万全的应对了。”
  洛海的眉头并没有放松,“我没在担心那个。”
  “南特上面的那些老头是很注重仪式感的。越坏的人就越需要宣扬自己的正确,仪式就是画着正确的那面大旗。所以他们才会搞出审判大会这种东西,为的是在全南特面前证明他们的正确。现在旗子被破坏,他们还在等修复的时机,一时半会不会处决那些Omega犯人。”
  说着,尤金看了电视屏幕一眼,平静地说:“至于其他被牵连的人,我们不是神,拯救不了所有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餐桌上的所有人都没在说笑了,连小孩子都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盯着那台电视,好像他们从这么小就已经知道,电视里播放的是可怖的地狱,也是他们可能会经历的未来。
  “好了,都吃完没有?”尤金拍了两下手,把所有人注意力拉回他身上,“小茜和小五来收拾桌子,今天的值日生去刷碗。小罗,你跟我过来,看一下洛海腿上的伤口。”
  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没有人再迟疑。
  直到这时,洛海才真切地有一种尤金是这里上百名成员的领袖的实感。
  小罗洗了洗手,拎了个医药箱过来,让洛海把腿抬起来。
  在面包车上临时包扎的绷带已经有点松了,小罗一圈圈把绷带拆下来,露出里面渗血的狰狞伤口。
  “真狠啊。”小罗啧了一声,小心地给伤口上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能忍心把你打成这样……换我绝对不可能下得去手。”
  洛海低头看向腿上的伤口。
  子弹造成的创面确实不小,但他也是会用枪的人,他知道尤金已经尽可能用了伤害最小的办法。
  “没有。”洛海低声说,“创面很大是因为子弹打得很浅,只擦破了一层皮。乍一看流血很多,其实很好痊愈。”
  小罗“嘶”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洛海,半晌才得出结论,“你是真的爱他。”
  洛海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烫,但在他开口之前,尤金已经先他一步打断了小罗。
  “瞎说什么呢!”他一巴掌拍在小罗后脑勺上,清清嗓子,“我那是没有办法,情况逼到那个份上了,为大局考虑而已。我总不能真的让人开枪把我打死,再把洛海抓走……”
  “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小罗摆了摆手,专注在眼前的工作上,没多久就替洛海包好新的绷带,从他面前站起,“别吃辣,多休息,多坐少站,没啥大事。”
  说完,小罗就拎着医药箱走了,只剩下坐在椅子上的洛海和站在一旁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尤金。
  洛海的唇角勾起一抹很浅的笑,“你是害羞了吗?”
  “闭嘴。”尤金简洁地说。


第74章 你喜欢这种play?
  吃过晚饭以后,外面的天空彻底黑了下来。
  不像在南特,不等夜幕降临,城市里的灯光就会先一步驱散黑暗,把整条街点得亮如白昼。朗赛的夜幕是真正的夜幕,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以后,大地上的一切就都坠入了漆黑。
  窗外没有灯光,店铺门前也最多只放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几小时前还拥挤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来得及归家的行人也脚步匆匆,似乎生怕被无形的怪兽吞噬。一时间,整座城市里只听得见风声和野狗吠叫的声音。
  但月亮升起来了,星空也很亮。这里的天空比南特的更清澈,繁星与银河壮阔地泼洒在夜幕之中,月的光辉就是这里最明亮的东西。
  饭店的大厅已经被收拾干净,人群陆续散去,四周忽然变得安静起来,让洛海感到些许不适应。
  这种感觉奇怪而别扭,他本是个习惯了安静的人,如今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安静而觉得不安。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卷进节奏,一旦停下回神去想,才意识到短短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多少可怖的事。
  “想不想出去转转?”头顶忽然传来声音,洛海抬起头,把目光移向尤金。
  “怎么,想让我单腿跳着陪你散步?”洛海嘲讽道。
  尤金的眼睛转了转,“你要不嫌弃,我抱着你散步也不是不行。”
  洛海站起来就要走。
  “别别别,我开玩笑呢,这里有轮椅。”尤金赶紧拽住他,“等我一分钟。”
  洛海其实已经有些累了,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尤金的提议,找张柔软的床倒下去好好睡上一觉。可是那股他不愿承认的不安依旧盘旋在他胸口,迫使他甚至比以往更加想要与尤金多待一会儿。
  他点了头,尤金箭一样飞奔出去,还不到一分钟,他不知从哪推出一辆有些发旧掉漆的轮椅来。
  “少爷请上车。”尤金稳住轮椅,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地说。
  洛海:“……”
  有病。
  受伤的洛海在有病的尤金的搀扶下坐上了轮椅,他注意到这辆老旧的轮椅边角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他用手去摸,碎屑沾在他的指尖上。
  是血。
  他很快明白了这台轮椅的用处,心脏向下沉了一点。
  除了他以外,还有多少受伤的Omega曾经坐在过这辆轮椅上?坐过这辆轮椅的Omega,有多少是活着站起来的?尤金自己……是否也曾经坐过这辆轮椅?
  没等他继续深入地思考下去,来自背后的推力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走出饭店,尤金没有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而是走了一条方向相反的小路,没多久,眼前的视线就变得开阔起来。
  月色洒在洛海的肩头,夜风吹过鬓角带来丝丝凉意,意外地并不很冷,反而让人清爽舒服。
  “饭店的二楼三楼都有房间,我给你把二楼朝阳靠电梯的那间收拾出来了。”尤金说,“回去带你看看,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再换。”
  “不用。”洛海说,“我没你那么多毛病。”
  尤金笑了,“早知道你腿会受伤,我就在一楼找个房间了。当时光想着二楼的房间大,方便你放行李——结果现在一看,你也没什么行李。”
  这笑话有点地狱了,害得洛海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他确实没什么行李,除了身上的一把枪,就只有一身带血的西装和他自己。
  他的书、他的钢琴、他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南特那间小小的公寓里,但此刻他却也丝毫没觉得遗憾,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些似乎也无所谓。
  他此生最大的行李只有他自己,而这件行李已经被放在了它该在的地方。
  尤金就这样慢慢地推着洛海的轮椅,沿着无人的小路慢慢地向前走,周围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脚步声与椅轮滚动的声响。
  “尤金。”过了一会儿,洛海开口。
  “嗯?”
  “有一个问题。”
  “你问。”尤金唇角带笑,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洛海没有转头,仍旧背对着他,“你不是一直很想让我加入光翼会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向全世界宣布审判大会的主理人、南特检察长的养子已经倒戈了?”
  尤金笑了一下。
  “第一,对光翼会来说,拿你当人质比拿你当队友要有价值得多。挟持一个检察官,还是审判大会的主理人和检察长的养子,会让前阵子发了疯不知天高地厚的Alpha有所忌惮,还能利用你向检察院提出一些要求。”
  尤金说着,把手肘撑在轮椅后面,靠得离洛海更近一些。
  “第二,你本来就没有倒戈。你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在大会会场拿枪对着你的脑袋绑架了你,你之所以无法逃离,是因为我开枪打伤了你的腿,让你无力反抗。”尤金低声说,“这些都不是演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洛海敏感的后颈,让他下意识向前躲了躲,身体有些僵硬。
  ……简直胡说八道。
  这些算什么理由?
  “当然了,还有第三。”尤金低下头,微卷的刘海轻轻扫过洛海的耳畔,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我不想成为那个破坏你努力了十几年的成果的人。”
  洛海怔了一下。
  “我想过了,让你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Alpha生活,加入光翼会,成为我的附庸,是很自私的一种想法。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决定,无论从什么立场,我都没有权力干涉你的选择。”
  尤金直起身体,语调松弛地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被怀疑。你是南特检察院的洛海检察官,也只能是洛海检察官。如果哪一天光翼会的斗争失败了,我没能为Omega争取到像一个人那样活着的权利,你还可以是一个Alpha,一个检察官,还可以有尊严有地位地活下去。”
  洛海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他想说自己不需要这样廉价的施舍,想说道尔不论怎样都不可能放过他,想说就算没有这一切,他也早就被逼上了绝路,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他想说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光明没有再度降临。
  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尤金这段话的份量。
  尤金·奥荻斯的胸中永远有一杆残酷的天秤,可以将任何东西放在上面称量,从而做出最无情也最有益的决定。他就是这样一路将检察院耍得团团转,一步步推进他所有的计划。
  而现在,尤金将他放在了天秤的一端,而将光翼会放在了另一端。
  不惜如此,也要为他保留一条失败后的退路。
  这太不像他,却又太像他。
  “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是不相信我会失败的。”尤金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光翼会早晚有一天会打进南特的政府大楼,推翻所有Alpha的暴力统治,然后杀进南特检察院,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
  洛海的脸颊猛地一红,“什么乱七八糟的!”
  尤金笑眯眯地下压身体,靠在洛海耳边压低声音,“所以,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地好好当我的人质,乖乖听话,不要乱跑。我可是当着几千人的面开枪打伤你的恶徒,要是不听话,可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哦?”
  洛海叹了口气。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给我弄个脚环,活动范围仅限光翼饭店附近一百米?”
  “哦?原来你喜欢这种Play?”尤金挑起眉毛,“早知道我当初就不把那个脚环还给你了,留到现在,刚好换给你戴。”
  洛海:“……”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吗?
  现世报未免来得也太快了一点。
  尤金仿佛陷入了思索,啧了一声又说:“也不行,脚环可满足不了我。换成是我,我就弄个小玩具,只要离开我两米就开始震,让你全程只能待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洛海被这突如其来的车轱辘碾了脸,难以置信地瞪向尤金,“尤金·奥荻斯!”
  尤金爆发出一阵得逞的大笑,俯身环住洛海的身体吻了上去。
  洛海一肚子的羞愤和抱怨全被堵了回去,只能发泄似的在他的嘴唇上咬一口。尤金灵巧地避过了他的攻击,更熟练地用拇指扣住他的下唇,舌尖撬开他的嘴巴,完全控制住洛海的唇齿,把这个吻变成无法反抗的深吻。
  洛海闭着眼,却能感受到月光在头顶洒落,星河在夜空中蔓延,微凉的风拂过皮肤带走一些温度,可是尤金的吻又很快让温度攀升,温暖得能融化月亮。
  结束这个吻的时候,尤金垂下眼,很轻、但很专注地吻了一下洛海的发顶,然后才抬起头来,“走了,回家。”


第75章 星光
  洛海本以为自己会很不适应陌生的房间与床铺,却没想到脑袋一沾枕头,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朗赛的夜晚特别安静,光翼饭店里住着那么多无家可归的Omega和小孩子,竟也不会在夜晚发出一点声音。
  第一天晚上,洛海就在房间里倒头睡了十几个小时,一直以来的梦魇竟一次都没有光顾他的梦境。第二天下午他睡醒的时候,楼下早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小罗特意推着轮椅上楼接他,动作利索得连让他道一声谢的机会都没给。
  尤金并不总待在饭店里,往往一大早带着几个成员出门,傍晚才回到饭店。这段时间里,洛海只能硬着头皮与其他人打交道,从而渐渐和光翼会的成员熟络起来。
  然后在各方面都感受到了击碎三观的震撼。
  比方说,在他大脑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Omega都是温柔善良、贤惠顺从的。因为在他生活的环境里,他只见过这一种Omega。价格低廉的商品不会摆进南特商场的货架,他的同事和领导也不缺钱与门路,带出门的都是乖巧听话、美丽动人的瓷娃娃。
  当他第一次见到小罗时已经很震惊了,紧接着没多久又认识了莉姐。
  莉姐留着一头很短的短发,皮肤晒得黝黑,经常只穿一条跨栏背心和短裤在饭店里进进出出。第一天晚上就忙着给洛海碗里夹肉,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能从门外的野猫吃不吃辣条一直聊到宇宙的尽头有没有上帝。
  她身上也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所以洛海一直以为她只是个热心肠的Beta,却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她把他拽到走廊角落,嘘寒问暖了一大堆关于抑制剂使用安全和腺体疾病的注意事项,直到那时洛海才知道原来她也和小罗一样,是用药物阻隔了信息素的Omega。
  就连丹丹的性格,也与洛海以前的印象大相径庭。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在南特广场逮捕丹丹时的景象,清晰得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阿兰、丹丹,还有十几名和他们一样的Omega在他面前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沉默而平静,当刑警带走他们的时候,丹丹只顺从地抬起手戴上手铐,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他追踪监视了她那么久的动向,看着她买菜做饭带孩子,却从未想过她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习惯。他总以为她与无数软弱无能的Omega没有区别,也只是强权统治下牺牲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回到光翼会的丹丹变得松弛而真实。她会因为小罗的冷笑话而大笑出声,会在洗衣服的时候把袖口挽得很高,给来捣乱的孩子泼一手水,还收养了一只叫小黑的野猫,总跟人滔滔不绝地讲它有多聪明懂事,还会偷别人家窗台上晾的鱼干放在她床头。
  有时洛海会力所能及地帮他们做点不用站也能做的活儿,有时连这样的活儿也被莉姐或小罗抢走,他就只好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忙碌,感受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被这些鲜活的灵魂一点点敲破。
  “小罗以前是朗赛有名的天才少年,你知道吗?”
  尤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洛海转过身,发现光翼会的老大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他后面的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后厨里忙碌的人。
  “天才少年?”洛海说。
  尤金朝小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14岁高中毕业,15岁就进了南特最好的金融大学。当时的他是全朗赛的骄傲,入学的那天,城市甚至拉出横幅庆祝。但在他入学的第二年他就分化了,于是被学校勒令退学,然后上交给性别管控机构,参与了三次奉献日后被一个40岁的Alpha买了下来。”
  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令人心惊,洛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样的反转。
  “然后呢?”他低声问。
  “这小子的运气还算不错。在那个Alpha把他买下的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做标记,就出车祸死了。他趁乱跑了出来,在街头流浪了好几天,最后被我发现了。当时我要是再晚几个小时发现他,他可能就饿死在街边的臭水沟里了。”尤金低声说。
  洛海看向后厨,小罗正在拖地,丹丹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没拖干净,小罗就竖起拖把杆一手掐着腰,不服气地回嘴。
  “还有莉姐,她是被从海外偷渡走私到朗赛来的。”尤金说,“据说她分化的第二天就直接被父母卖给了贩子,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被迫认了三五个干爹干妈,最后以很低的价格被卖给了一个酗酒的老Alpha。那个Alpha几乎每天都打她,有一次甚至把她打晕过去又重新打醒。后来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拿椅子往那Alpha的脑袋上猛砸了一下,把他砸死了。此后她就一直东躲西藏,直到进入光翼会,生活才开始安定下来。”
  洛海有好几秒没有说话,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尤金,“和我说这些,是为了让我更愧疚吗?”
  尤金浅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光翼会既不是恐怖组织,也不是收留弱小Omega的避难营。来到这里的,都是坚韧不拔的灵魂,是绝处逢生的战士,随时随地都做好了跟敌人厮杀的觉悟。”
  说着,尤金看了洛海一眼,眸光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一丝更难懂的情愫,“而且,愧疚又不是坏事。愧疚会化作力量,会变成对抗世界的武器。要知道真正该死的那些人,连愧疚的能力都没有。”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就是靠这张嘴才招揽了那么多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成员吧?”
  “那没有。”尤金眨了眨眼,恬不知耻地说,“还有我这张貌美如花的面庞。”
  -
  洛海在朗赛的生活忽然变得很安稳,时间一久,反倒让他产生一种不现实的割裂感。
  每天早上他照常很早就醒来,却再也没有无穷无尽需要处理的卷宗,也不需要在十分钟内洗漱完毕,打理好自己。
  他的腿比想象中恢复得更快,才一周多的时间,伤口就已经结痂,不怎么需要拄拐也能下地走路了。然而每当他想找点事做,小罗就会一个箭步冲锋过来把他把所有事都打理好,导致他只能无可奈何地道谢,然后继续躺回床上发呆。
  他这辈子缺的觉,大概全在这段时间补回来了,搞得他一看到天花板就有点想吐。
  光翼会成员的平均文化程度并不高,所以饭店里可供阅读的书籍也不多,只有小罗的房间里有一些小说和杂志,也全被洛海在这段时间看完了。
  于是他发现,自己也开始趴在窗台边看街上的野猫打架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设身处地地理解了几个月前尤金为什么会无聊到一天到晚发几十条短信骚扰他。
  而他甚至连短信都发不了。
  他的手机在来到饭店的第二天就被尤金没收了,理由是人质不得擅自与外界联络。
  但洛海心里清楚,尤金是怕他看到南特方面的消息感到难受,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光翼饭店里是有电视的,在电视上看各个城区的新闻早就成为了洛海填补空虚时光的重要方式。
  南特方面依然在全力搜索他的踪迹,颇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洛海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检察院而言有多重要,而是因为他是审判大会的主理人,代表了当局的面子。
  不把他找到,就等于任由光翼会在民众面前撕破他们的脸皮,所以就算出动全部警力,就算捞上来一具尸体,也得摊在广场上给大家看看。
  在这样的意念驱动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南特城被里里外外扫荡了两遍,又有无数Omega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抓捕。又因为全城的警力都被调去进行地毯式搜索,导致南特的犯罪数量激增,商店里大白天都会遭到抢劫,店铺和摊贩们因为吃不消而纷纷关门歇业,一时间,偌大一座城市连颗大白菜都很难买到。
  新闻里,那个高大的女Alpha仍在昂首挺胸地说着漂亮话,预言再过两天光翼会的头目就会落网,检察院会守护民众的安全与幸福,要不了多久Omega起义的问题就会得到彻底的解决。
  洛海注意到新闻里换了一个用词,“起义”。
  不再是“恐怖行为”,不再是“反叛活动”,而是“起义”。
  他不知道尤金这些天里都做了什么,但思想的种子似乎已经开始植入人们的心中,就连敌人的用词也在潜移默化中不知不觉地跟着改变了。
  尤金·奥荻斯或许是他这辈子认识的最神奇的人。
  无论处境有多么艰难,状况有多么不利,他总有办法用最刁钻、最大胆、最不可思议的手段化解难题,把劣势转变为优势,为最绝望的人带去一点点希望。
  那是很小、很少,只有星光那么大点的希望,可是对于一生都只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却已经足够。
  深夜里,洛海闭上眼,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柔软的棉被。
  他想尤金了。


第76章 Omega怎么了?
  在光翼饭店住下以后,除了无聊之外,还有一件事是让洛海更加难以适应的。
  他没有行李,没有带任何个人物品,其中当然也包括他一直注射了十几年的药剂。
  最初的一周里,他的信息素还能维持着Alpha的味道,但又过了几天,他的Alpha气味就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盖不住他原本的味道。
  到了半个月,他已经习惯了十几年的那股凛冽的薄荷味彻底褪去,只剩下他的身体中最原始的、属于Omega的淡香。
  就连他自己也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闻过这个味道了。药剂中的人工信息素比他的原生信息素要强硬许多,长年的注射早已掩盖他属于Omega的原始味道,即便偶尔失控,也散发不出正常的清香。
  十几年里,他从来没有停过这么长时间的药,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腺体还有分泌Omega信息素的能力。
  在他身体里的Alpha气味彻底消失、Omega信息素渐渐溢出以后,光翼会的人都像见到什么新奇物种一样,一下子全围上来,凑在洛海的脖子后面闻个不停,然后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好香,而且不是浓郁刺鼻的那种。淡淡的,特别清新。”
  “百合吗?还是玫瑰?”莉姐闻了又闻,猜测道。
  “你什么鼻子啊,百合玫瑰能是这个味吗?”小罗的表情颇为鄙视,“这应该是——呃,某种茶?”
  “也不对吧,我怎么闻到一股奶油味,是什么香料吗?”
  洛海浑身僵硬,放在椅子上的手像石头一样硬。偏偏他又清楚这些人越界的行为毫无敌意,他最不会应对的就是这种场面,既不知道怎么应话,又不知道怎么逃离。
  就在他差一点窒息而死的时候,一个笑声从门外传来。
  “别猜了,是鸢尾花。”
  所有人都回过头。
  尤金穿了一件灰蒙蒙看不出颜色的大衣,进屋后才把帽子摘下。
  只有洛海没有回头,就算不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谁。那熟悉的味道里掺杂着灰土与尘埃,大衣的布料上还沾着室外的寒意。
  “鸢尾花啊!”莉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都闻不出来,南特和朗赛好像都不怎么种这种花。”
  “味道真好闻,我怎么就捞不着这种清新又好闻的信息素。”小罗啧声,“我信息素是巧克力味,结果都说我一进屋跟搬了个烘焙店似的,有碍他们的减肥计划。”
  “行了行了,全围在这儿盯着别人的Omega闻个不停,像话不像话?”尤金瞪了他们一眼,像轰苍蝇似的抬起手。
  大伙儿笑闹着一哄而散,只留尤金一个人在洛海的房间里,最后出去的莉姐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随着关门的一声轻响,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洛海看了眼窗外,今天太阳还挂得老高,尤金却已经回来了。
  “我不是你的Omega。”他低声说。
  “嗯,你不是。”尤金笑着走过来,双臂环住洛海的肩膀,“可我是你的Alpha。”
  洛海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伸手去推他,却被不容拒绝的力道紧紧抱住,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敏感的后颈上。
  “让我闻一下。”尤金的鼻尖顺着洛海的颈椎慢慢向下游走,声音很低很轻,“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闻到过你的味道了。”
  这句话像在洛海的心脏上钻了一个小孔,他恼怒又无可奈何,只好任着尤金在他的脖子上胡来。
  他离开佛巴港的时候才刚刚分化,洛海甚至不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尤金会对他原本的信息素味道有什么印象。可是他紧紧地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在他颈窝里蹭着,像只得到猫薄荷的猫,一个劲地嗅个不停。
  洛海的耐心也是有底线的,在尤金抱着他又吸又蹭了七八分钟以后,终于受不了地把他推开。
  “你有完没完了?”
  尤金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洛海颈窝里抬起头,暗示性地在他的腺体旁边轻咬了一口,“好怀念。当年你在房间里闷了一整天,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以后,就是这个味道。香香的、甜甜的,让人特别想一口咬下去。”
  “我不怀念。”洛海低声说,“我早就不记得当Omega是什么感觉了,也不想记得。”
  身体里散发出的香甜让他厌恶,毫无阻碍地被人判断出性别让他不安。
  就连尤金的接近也不再使他疼痛,他们之间的信息素成了绝佳的适配,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渴望接近眼前的Alpha,渴望着被他沾染、被他标记、被他占有,成为他的东西——
  而这远比疼痛更让洛海难以忍受。
  似乎在这一刻,他十几年来所有的固执与挣扎都失去了意义,尤金不再是尤金,而他也不再是洛海。
  坐在这里的两个人,仅仅是一个Alpha与一个Omega而已。
  “你们当时从南特偷走的那么多支抑制剂都藏到哪里去了?”洛海问。
  “一部分放在这里,一部分分散在其他据点。”尤金的语气很平常,“怎么了?”
  “这里的哪里?”
  “锁在地下室的储物间,我和小罗各有一把钥匙。”尤金看向洛海,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都问到这个份上了,洛海简直不知道尤金是不是在装傻。他只能单刀直入地提问:“能不能分给我几支?”
  尽管光翼会改造出的信息素阻断剂与他之前使用的药剂还是有一定区别,但至少他可以消去身上这股肆意散发的甜腻,当一个普通的Beta。
  尤金的表情没有变化,那对漂亮的浅色双眸依旧看着他,“不能。”
  “什么?”洛海没料到自己会被如此干脆利落地回绝,他甚至一直忍耐到自己体内的药物完全失效才提出这个要求,“为什么?”
  “抑制剂是光翼会的重要物资,不能随便拿来挥霍。”尤金说。
  “挥霍?”洛海差点被尤金的用词给逗笑了,“小罗和莉姐他们用了不叫挥霍,我用了就叫挥霍?”
  “他们用是因为他们白天要出门为光翼会操办各种工作,Omega的身份不利于他们活动。”尤金平静地说,“你是人质,平常不需要出门活动。成天待在饭店里还要用阻断剂,不是挥霍是什么?”
  洛海的火一下子从胸口里冒了出来,“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人质了?脚长在我自己身上,只要我想,随时都能从饭店离开!”
  “你不会的。”尤金耸了耸肩,“你现在停了药,不管去哪里都会被人一眼认出是Omega。”
  “Omega怎么了?”洛海提高音量,“有哪条法律规定Omega不能出门不能上街吗?Omega也是人!在有性别之前,我首先是个人!”
  尤金露出了一个笑容,在看到那个笑容的一刹那洛海就知道,自己又掉进了这个狡猾的罪犯头子设置的陷阱。
  “是啊。”尤金下压身体,凑近洛海,“‘Omega又怎么了?’”
  “你这是给我设套!”洛海气不打一处来。
  “愿者上钩嘛。”尤金笑眯眯地揽住洛海的肩膀,“最近是不是一直在饭店里待着快闷出毛病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转转?”
  “不。”洛海抗拒地把尤金的胳膊拿下去。
  “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Omega不能出门,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尤金的眼神颇为无辜。
  “那也不代表我——”
  “再说了,你就不好奇我每天早九晚五地出门是干什么去了吗?”尤金挑起眉毛,“说不定我是每天背着你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小O勾勾搭搭——”
  洛海冷漠地说:“会里这么多Omega,你还用得着在外面勾勾搭搭?”
  “那可不一定。”尤金煞有介事地说,“万一外面就是有那种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小美O,正好就插在我这坨牛粪上了呢?”
  洛海:“……”
  洛海简直受不了尤金一脸轻浮地讲这种蠢话,但他更受不了的是他竟然真的因为这种蠢话而产生了一丝动摇。
  说到底,直到现在,他与尤金之间也从未确立过任何关系,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任何告白。所有情愫都隐在敌对的立场与荒唐的玩笑之中,谁也没有承诺过只属于谁。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尤金都是实打实的自由身,有权利标记任何一个未被标记的Omega。他甚至不需要依靠任何Alpha的特权,就有一大堆Omega无条件追随他,随便挑一个出来,肯定都很乐意被打上标记。
  明知道尤金是故意逗他,洛海的脸色还是不受控制地越变越臭。最后,他冷着一张脸从椅子上站起来,越过尤金的肩头,几乎是把衣架上的外套抢到了手里。
  “走就走,你以为我很怕吗?”洛海硬着声音说,“不就是重新当回Omega,我连Alpha都当了这么多年,还当不好一回Omega?”
  尤金看着他笑了半天,才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在他的耳廓上咬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特别好懂,感觉用一根棒棒糖就能把你骗走。”
  “那也要看是谁的棒棒糖。”洛海低声说,“弱智。”


第77章 炸场
  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洛海一次都没问过尤金每天朝九晚五地出门是去做什么。
  他能感觉得出来,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某种微妙的防备,尤金并不想告诉他太多有关光翼会的信息。
  他不说,洛海就不问。但要说心里没有一丝好奇,那肯定是撒谎。
  南特的搜查工作已经进行了半个月,尽管暂时还没有蔓延到朗赛这边,但通缉令也已经发得到处都是了。朗赛人就算再不关心新闻,多多少少也能看到通缉令上的那张大脸,在这种情况下,尤金还坚持每天冒着风险出门,洛海实在想象不到他在做什么。
  尤金给洛海找了件白色的帽衫,出门前替他把兜帽戴上。而他自己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戴着墨镜和口罩,像极了电影里的特务,不动声色地带着洛海穿过拥挤的街道。
  生平第一次,明明穿得很厚,洛海却有种赤裸着在大街上行走的感觉。
  此刻的他再也无法伪装,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或许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立刻判断出他的性别。他像一个新生儿第一次暴露在灼热的视线之下那样毫无办法。
  在朗赛,未标记的Omega大概并不常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些视线从他背后传来,有人甚至都等不及走到他背后,就当着他的面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审视的目光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格。
  忽然,他垂在身侧的手被拉住了,Alpha略高的体温从掌心传来。
  “别害怕。”尤金低声道。
  “谁害怕了?”洛海蹙眉。
  “手都在抖,还逞强。”尤金轻笑了一下,攥紧洛海的手指,“有我在呢。”
  洛海有点恼怒,想反驳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偏偏尤金那短短的几个字就像定心丸一样沉进他胃里,驱散了他的烦躁和不安。
  尤金没再把手松开,拉着他拐进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又脏又乱,除了几只被吓跑的老鼠和麻雀之外,就只有一个胡子拉碴、拿着破碗的流浪汉。
  洛海一眼就看出流浪汉的眼睛十分有神,一点也不像挨过好几天饿的人。
  “接头人?”他低声问。
  “厉害啊。”尤金挑了挑眉毛。
  “你当我是谁?”洛海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都不知道被我抓住多少遍了。”
  “是是是,不愧是洛海检察官。”
  尤金走向那个流浪汉,往他的碗里扔了枚银色的代币,流浪汉颠了颠碗,打开了他身后一扇不起眼的生锈铁门。
  洛海起初都没注意到那扇铁门的存在,门打开以后他才发现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
  一段生锈的铁梯朝地下延伸,尤金带着他往里面走,越走越昏暗,几乎看不清下一节台阶。
  洛海蹙起眉,“你就这么直接带我进去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你要交接的是什么人,但台面上我还是南特检察院的检察官,是被你绑架的人质。就算你跟对方解释说我是站在光翼会这边的,对方也不见得一定相信。我担心这样会影响你接下来的活动……”
  洛海还没说完,尤金就忽然打断了他,“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一下。”
  洛海还没反应过来,尤金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向下的走廊一片昏暗,几乎没有任何照明。他抬手抓了几下也没能抓到任何东西,只碰到了冰冷的金属和墙壁。
  “尤金?”洛海压着怒意开口,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胸口,在这片肮脏昏暗的地下空间,他闻到了不止一种信息素的味道。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不断扩大着他的不安——他猛地往前迈步,试图在昏暗的空间里抓到点什么。
  “尤金!”他又喊了一声,但还是没有回应。就在他往前走了几步,打算喊第三声的时候,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光芒,刺得他不得不抬手挡住眼睛。
  紧接着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夹杂着踏步声与挥舞东西的声音。
  洛海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那么几秒,然后他放下手臂,看到几步外的门内竟然是一个用废弃品搭建出的小型舞台,舞台四周被破旧的彩色灯泡环绕着,台下挤满了兴奋呐喊的人群,而尤金——
  尤金就站在舞台正中,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全是闪粉和亮片的骚紫色西装,他的腰间挎着一把电吉他,随着台下观众的声浪拨动了一下,一阵劲爆的声响顿时在整片地下空间中立体环绕。
  洛海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来看表演的吗?”洛海前面的一位大哥回过头,不耐烦地冲他招了招手,“看就赶快进,别站那堵着个门!”
  洛海走了进去,人群的欢呼像浪一样淹没了他。每个人都热烈地注视着台上的尤金,而尤金就像天生为舞台而生一般,大方地接纳这份欢呼,然后顶着声浪开始演奏。
  尤金说过他的吉他比小提琴弹得更好,但洛海始终没有机会听到。
  今天他终于有幸见到,才知道以前尤金对他这项技能的评价有多谦虚。
  尤金的吉他弹得岂止是好,简直是远超专业水准的娴熟。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拨动琴弦,仿佛每一根弦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样,音调像水一样流转,既热烈又清澈。
  台下的听众简直像一锅大杂烩,洛海从没在其他任何地方见到过如此多元的人群构成。
  Alpha、Beta、Omega同时挤在一起,谁也不让着谁。有穿着粉色飘飘裙的男Alpha,也有剃着寸头的女Omega,大家好像谁也不觉得谁奇怪,所有人都沉浸在节奏的浪潮里,为尤金的每一次拨弦与演奏疯狂。
  在人山人海里,洛海朝尤金望去,简陋的灯泡发出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得他的瞳孔透明得像一颗琉璃。
  他的目光穿过无数身影与洛海对上。他的双唇柔软轻薄,在光照不到的位置勾起一丝微笑,映着吉他的节奏歌唱。
  一只青蛙在吃泥巴。
  路上落下了红色的雨。
  有孩子哭着说我也想飞,
  他们说那你要先卖掉翅膀。
  我爱的人拿着他的羽毛,
  去换一根腐烂的野草。
  ……
  吉他迸发出一个激烈的高音,伴随着一段炫技般的指法,人群环绕着舞台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好像是在为舞台上的尤金呐喊,又好像根本全然忽视了尤金,只是在倾泻、爆发、呕吐着自己的压抑。
  今夜没有世界,今夜只有狂欢。
  洛海站在人群的外围,像一粒被飓风抛弃的尘埃。就在他不知道该继续看着还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尤金忽然抱着吉他跳下了舞台,径直朝洛海走去。
  他压根没有给洛海反应的时间,就牵起他的手,把他往舞台上带。
  “干什么?”洛海被吓了一跳。
  声浪太大,尤金前倾身体,大声喊道:“给我伴奏!”
  说着,他指了指放在舞台一角的电子琴,那架电子琴落满了灰尘,洛海甚至都怀疑它还能不能响。
  这实在太超出洛海的认知,他瞪大了眼睛,只来得及说三个字:“我不会!”
  “你会!”尤金好像丝毫没注意到洛海的局促一般,笑着喊回去,然后在他的腰上轻轻推了一把。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上台的人是谁,会不会把这场演出搞砸。
  洛海这辈子简直从没应对过这样的场合,他那以理智精明著称的大脑此刻根本一片空白,当他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电子琴对面的凳子上。
  而舞台的另一侧,尤金的吉他已经为下一段旋律弹奏了开头。
  令他震惊的是,这段旋律竟然真的是他所熟悉的。
  在他的大脑跟上他的身体以前,他的五指已经放在了琴键上。
  破旧的电子琴发出的声音刺耳又变调,可与吉他声合在一起,竟然也成了一首狂野的摇滚乐。
  “笑起来!跳起来!屁股动起来!”尤金边弹吉他边朝台下大喊,“用你们的屁股坐烂这个屌玩意儿的狗屎世界!”
  台下立刻以最高的热情呼应。
  “坐烂它屌玩意儿的狗屎世界!”
  已经没有词来形容洛海此刻的心情了,震撼到了极点,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这一笑就停不下来,与他指尖的音乐和全场的呐喊融为一体。
  他想起他为什么会对这段旋律如此熟悉了。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尤金·奥荻斯还是孤儿院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时,每每在院子里奔跑时嘴里会哼的歌。
  许许多年过去,洛海根本都不记得自己曾听过这段旋律,可他的手指一碰到琴键,就像本能一样跟上了尤金的节奏。
  尤金注意到了洛海嘴角的笑容,于是转过身隔着半个舞台冲他喊:“是不是很好听?”
  场上全是噪音,一群两群全往洛海的耳朵里钻,他不得不也用上自己的最大音量:“你说什么?”
  “我说我帅!牛逼!厉害!”尤金继续大喊,“还有台下第一排那个小O长得真好看!”
  洛海被气笑了,“去你的!最后一句我听见了!”
  尤金笑得更开心了,灯光把他的双眸衬得神采奕奕,他高抬起手,在音响里留下一串更疯狂的音符。


第78章 “想不想看烟花?”
  洛海这辈子还未曾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候。
  这场演出和这个舞台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能让人抛下所有的理智与规则,肆无忌惮地发泄和释放。
  在这里,他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当Omega也可以当Alpha,可以做出任何荒唐或冒犯的举动,也不必担心会被关押或被伤害。
  一首歌的时间太短了,短到音乐结束的时候洛海还没能从疯狂的氛围里缓过来。但是时间又太长了,长到足够他在漫天的声浪里记住尤金指尖流出的每一个音符,记住他双眸中的每一丝流彩。
  吉他琴弦的最后一个音响彻全场,尤金的额角挂着汗珠,高举起手臂然后朝台下鞠躬,“谢谢各位捧场!”
  台下响起热烈的欢呼,许多人开始朝台上丢硬币与钞票,有的面值相当可观,就像下了一场钱雨。
  一直到走出那个昏暗的地下空间,洛海还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在嗡鸣个不停。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夜空中的星辰很漂亮,月亮有一半被淡云遮住,随着夜风的拂动而摇晃。
  尤金手里攥了个布包,里面装的全是观众结束时往舞台上丢的钱。他一边把布包晃得叮当响,一边嘴里啧个不停。
  “太厉害了。是我一个人上台的两倍还多,你也太有观众缘了吧?早知道就早点带你来了。”
  洛海揉着太阳穴,还在试图驱散脑子里不停回荡的噪音,“所以你每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当地下摇滚歌手?”
  “当然不是了。”尤金颠了颠钱袋子,“我还当酒吧调酒师、煎饼果子摊主、旧货市场搬运工、还有儿童乐园表演杂技的大笨猫。”
  洛海没忍住低笑了一声,“生活不易,恐怖分子卖艺。”
  “那不然呢?”尤金接住钱袋子,挑起眉毛看向洛海,“你以为光翼会那么多张嘴吃饭的钱从哪里来?活动经费从哪里出?以前比现在更难,有了阻断剂以后,起码小罗他们也能出门打工,帮我分担一点了。”
  洛海看着尤金,后者仍旧语气轻松,像在随口讲一句笑话。但在见过、了解过了真实的光翼会以后,洛海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里,尤金是怎么一个人撑起这么庞大的组织的,更不知道在尤金缺席的那一个月里,其他人是如何度过、如何配合着尤金完成那样复杂的计划的。
  无论在敌人还是盟友面前,尤金永远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背地里承受过多少痛苦,他也从不会将这些痛苦与任何人分说。
  “你是不是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东西了?”尤金轻笑了一声,“放心吧,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光翼会要是真有那么穷酸,这家豪华大饭店是从哪儿来的?”
  洛海怔了一下,他倒还真没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光翼会有一位很大的资助人。我只是比较倔,总想能自食其力就自食其力,但要真抗不下去,大伙儿也不会饿死的。”尤金笑了一下。
  “很大的资助人?”
  洛海在检察院时调查过光翼会的那么多信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光翼会有一位幕后资助人。
  “反正你以后也会见到他的。”尤金笑了笑,没有再说更多。
  洛海眨了眨眼,还是选择不继续追问。
  他们并肩走出巷子,随着夜幕的降临,街上的行人渐渐稀疏,只有零星几个商铺还点着灯。店老板靠在门口的大树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撞腰,旁边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背在剩的不多的蔬菜货架上挑来拣去。
  “你接下来到底是怎么计划的?”洛海低声开口。
  “什么怎么计划?”尤金轻松地问。
  “我,你,光翼会,检察院。”洛海简洁地说,“你总不可能把我永远留在这里。”
  “不可以吗?”尤金笑着看他,眼睛里明明全是笑意,却很轻地刺痛了一下洛海。
  “别说傻话。”洛海低声说。
  “永远不一定真的是永远。”尤金淡淡地说,“你的一个微笑,一道目光,被我看到、记下来,就是永远。就算你只在我身边待那么一秒,只要我记得你的温度和味道,就永远都是永远。”
  洛海说不出话。
  他简直不知道尤金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么羞耻的一大段话的,而他的语气又是那么淡然,好像他不是在讲一段情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甚至在说完这些以后,尤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只是笑着转头看他,“你想回去吗?还是再多转转?反正我今天的营业额目标已经达成了,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做。”
  在经历了突然的疯狂与释放之后,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空虚。明明今晚的夜色与平时并无不同,明明昨天的月亮也像这样挂在天上,洛海却总觉得今晚比平常更冷一些。
  尤金看出了洛海的情绪,没等他回答就拉起了他的手。洛海几乎是下意识回握,然后才发现尤金指尖的温度并不比他的暖多少。
  但是手指相扣时,体温交融在一起,两个人都能比独自前行时更暖一些。
  “想不想看烟花?”尤金尾音上挑,“我带你去。”
  “烟花?”洛海诧异,“朗赛这种地方,还会有烟花?”
  “有的,去郊外就能看见,正好就在今晚。时间应该是……”尤金看了一眼手表,“……十五分钟以后。”
  “十五分钟去郊外?”洛海无奈地说,“早赶不上了,还是回去吧。”
  “谁说的?”尤金挑起眉毛,“我说赶得上就赶得上。”
  洛海刚想说你又发什么牛疯,就看到尤金径直朝路边一棵行道树下走去。那里停着一辆漆得五颜六色、相当酷炫的摩托车,他往车座上一坐,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就启动了车。
  “那是你的车?”洛海诧异道。
  “那不然呢?整个朗赛还有像我这么拉风的人吗?”尤金戴上头盔,把另一顶扔给了洛海,“上来!”
  尤金简直不给洛海任何犹豫的时间,好像他要是不上去,他就会立刻骑着摩托车去把整座城炸了似的。
  洛海的身体比大脑先行动,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戴上头盔,在尤金的摩托车后座上坐下了。
  “抱住我的腰,千万别松手!”尤金说完这话就拧下了油门。
  洛海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惯性把他往后甩,惊得他立刻抱紧了尤金的腰。一时间他的耳边只有风声与摩托车咆哮的轰鸣,视野完全被尤金纷飞的大衣后摆遮住。
  “你疯了吧!”洛海顶着风朝他怒吼,“慢一点!”
  对方的声音悠悠地顺着风飘来,“慢点就赶不上了!抱紧!”
  洛海有一肚子脏话憋着骂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速度越提越高。
  朗赛人哪里见过这么霸道的摩托,纷纷投来惊恐与愤怒的视线。尤金才不管这些,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前冲,被他别了的司机气得伸着脖子大骂,而那些骂声也一瞬间就消失在风里。
  洛海的心脏简直快从胸口里跳出来了,他忍无可忍地又喊了一声,“尤金!”
  “是不是很爽?”尤金一边笑一边喊回来,“跟我一起喊!芜湖——”
  洛海简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十五年过去,这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长大一样,还是这么幼稚、冲动、莽撞得令人发指。
  可是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风打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不顾一切朝前冲的感觉很自由。
  哪怕自由是有限的,哪怕永恒其实只是一秒,人类也永远不会放弃追求那个瞬间。
  十五分钟的时间,竟然真的让尤金从市区中心飙到了郊外。
  就在他开始减速的下一秒,墨色的夜空中忽然绽放出一朵鲜艳闪亮的烟花,然后是下一朵,再下一朵。
  无边的夜幕中,烟花是那样美丽夺目,它的光芒闪烁着照亮了半座城市,映在洛海的眼底,留下了一瞬间的永恒。
  尤金把摩托车停下,笑着摘下头盔,也帮洛海摘下,“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漂亮的?”
  “嗯。”洛海半晌只发出一个音节。
  “朗赛每年就会放这么一次烟花,过年过节的时候都不放,就这一次放。是有人出资,纪念他与爱人的纪念日。当然了,你在南特几乎每个月都能看见烟花,所以这也算不上什么。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小私心,觉得或许看过这场烟花,我也能得到祝福,跟我爱的人一起长长久久……”
  尤金说到一半笑了起来,“算了,说出来就太蠢了,你又要说我幼稚了,还是——”
  尤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洛海忽然环住他的脖颈,抬起头吻了上去。


第79章 “动一动。”
  这是尤金意料之外的一个吻,来的那么突然,又那么深入。
  洛海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撬开他的唇齿,缠绵而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味道。
  尤金的大脑先是空白了几秒,然后猛地调转攻势,把洛海按在一旁的树干上,更激烈地回吻回去。
  洛海比前几次都更热情,无论尤金怎样进攻,都更主动地迎接上去。鸢尾花的淡香蔓延在微凉的空气中,不再有任何伪装与掩饰,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敲击着尤金的理智。
  夜空中,烟花还在绽放,闪烁的火光映亮两人的脸庞。洛海稍稍拉开一点距离,脸颊红润,双眸和嘴唇都泛着湿润的水光,热气喷洒出的白雾萦绕在鼻翼四周。
  “尤金,”他的声音沙哑,“我——”
  一个元音的发音含在他的喉咙,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尤金的一根手指压上嘴唇,阻止住了。
  “不要说。”尤金低下头,额头紧贴在洛海的额头上,呼吸粗沉,“不要现在说。我不要你用那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跟我说那句话。”
  洛海恼怒地看着他,“但是——”
  “我要你留着它,一直放在这里。”尤金加重音节,手指在洛海的左胸口按了一下,“一直到我们胜利,一直到没有任何事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洛海的眼眶一酸,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没有掉下泪来。
  他是个多么倔强、多么有自控力的人,从被带到南特的第二年起,他就再也没落过一次泪,发出过一声痛呼。
  可是尤金总有办法让他的眼眶轻而易举地发红,让他的一切在顷刻间完全失控。
  “洛海,等一下,洛——!”
  尤金的脑袋砸在一片松软的干草地上,屁股还没摔结实,腰就已经被一双长腿跨上了。
  “不等。”洛海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少年气的倔强。
  ……
  烟花持续将夜空点亮,摩托车斜斜地立在荒草地上,被升起的火光打亮,向后投映出一道很长的阴影。
  干草与碎叶窸窸窣窣,安静的夜色下,麻雀在枝头歪着脑袋,好奇地聆听树下不自然的声响。
  尤金的碎发扫过洛海的鬓角,弄得洛海发痒,于是抬手勾住尤金的脖子,在他的侧脸与下巴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吻痕。
  尤金按住他到处乱亲的嘴,呼吸不稳地低头,“疼吗?”
  “爽。”洛海声音沙哑,尾音往上挑着一点。经过这么多次的磨合,他早就摸透了尤金的欲念,最清楚什么样的反应能勾出他的疯狂。
  他能清楚地看见尤金被这个回答勾得眼睛里顿时燃起一把火,可这次他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欲望,扣住他的手腕坚持追问:“别逃避问题,我问你疼不疼。”
  洛海不知道尤金今天这是怎么了,箭在弦上的时候非要揪着这种小问题不放。
  “不疼。”他抬起膝盖蹭了蹭尤金,积极地暗示,“你动一动。”
  “疼,还是不疼?”尤金又向下压了一下,给出最后通牒。
  洛海气恼地瞪了尤金一眼,“疼不疼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就习惯了,而且——”
  “不行。”尤金轻声说,“疼就要说出来,要让我知道。如果你连我都不说,就更不会跟任何人说了。你就会把疼痛憋在心里,全世界都不知道,那我会特别、特别心疼。”
  洛海的眼眶又热了一下,为了掩饰,他把头埋进尤金的脖颈,半晌才开口,“一点点。”
  “一点点?”
  “……有一些。”
  “只是有一些?”尤金继续追问。
  洛海吐出一口气,恼怒地瞪了尤金一眼,破罐破摔似的说:“很疼。每一次都很疼,疼到我几乎无法忍耐。不是信息素阻抗,也不是你的动作不够轻柔,是我的心脏很疼,每见你一面、每碰你一下都疼得发麻,没有解药也无法治愈,十五年来一直都是如此。这样你满意了吗?”
  尤金的眼睛反射着月光,像野生动物似的亮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洛海的下唇吻下去。
  “不满意,永远都不会满意,一直到有一天我能治愈你的疼痛为止……”
  -
  尤金载着洛海回到光翼饭店门口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洛海懒洋洋地靠在Alpha的后背上,神情里透着一股餍足的倦怠。一阵夜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说了外面冷外面冷,你非要在外面。荒郊野岭就这么大吸引力?明明几分钟就到饭店了。”尤金把摩托车停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纸。
  “那看来某人的裤子是自己从腰上掉下来的?”洛海挑起眉,“东西也是自己滑进我——”
  “行了行了!”尤金把手帕纸按在洛海脸上打断他,“我也有错好了吧?赶紧进屋,你要是感冒了,明天全会的人都得拿我是问。”
  洛海一边笑一边擤了下鼻子,鼻尖被纸巾擦得通红,声音里也带了些鼻音,“晚上抱着我睡,就不会感冒了。”
  尤金的心被勾得痒痒的,恨不得从这里就抱起洛海,一路把他抱到床上去。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他们走进饭店的下一秒,小罗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
  “你总算回来了。老板来了,在里面等着,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尤金的表情只微微停顿了一秒,就迅速切换了模式。他把大衣脱下,随手扔在椅子上,“我现在过去。洛海,你先回去睡吧,别等我了。”
  洛海蹙起眉。
  又是这样。
  自从他来到光翼会以后,尤金已经无数次偷偷摸摸背着他做事了。如果说那样的隐瞒他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种正大光明将他排除在外的行为,已经逼近了他的忍耐底线。
  洛海一把抓住了尤金的胳膊,阻止他往前走。
  “老板是谁?你们要商量什么?”洛海毫不客气地问,“有什么事是必须背着我不能让我知道的?”
  以往,无论多么紧张严肃的氛围,尤金总能找到刁钻的角度开一两句玩笑,巧妙地将问题的核心绕过。然而这一次,他既没有化解,也没有回避,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原地,任凭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凝固。
  这阵突兀的沉默让洛海的怒火燃得更旺了。如果尤金开几个玩笑,他还可以认为这个没心没肺的Alpha不是故意的,可现在他的态度摆明了就是在说他确实有事情不想让他知道。
  “怎么,难道你现在还在怀疑我其实是检察院派到你身边的奸细?”洛海气笑了,“要是这样的话,你不如就真把我当个人质对待,拿条绳子把我绑在房间里,一天三顿派人把饭从门缝里递进来,怎么样?”
  尤金皱起眉,“我没有那么想。”
  “那是为什么?”洛海逼问,“为什么这么多天,光翼会接下来的计划你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知道的?你到底在提防什么?”
  “我说了我没有在提防你!”尤金烦躁地说。
  “那就告诉我事实!”洛海提高音量。
  小罗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头发都抓掉了好几根。他这人生平最不擅长处理吵架的事,半晌才转向尤金。
  “不是,老大,闹成这样又是何必呢。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不可能永远都瞒着他,这种事终究还是要跟当事人商量的……”
  当事人?洛海迅速将目光转向尤金,后者仍然没有说话。
  在沉默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尤金终于有了反应。他很慢地将胸腔里的一口气吐出,然后看向洛海,像是终于投了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走吧,我带你去见老板。”
  洛海松了口气,也把外套扔在椅子上,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尤金。
  尤金带着他穿过大厅走进电梯,然后掏出钥匙打开电梯上的一个小锁,掀开金属板,里面还藏着一个B2的按钮。
  他按下那个按钮,电梯缓缓运行。光滑的金属表面映着他与洛海两个人的影子,随着梯厢的震动微微轻晃。
  “老板到底是什么人?”洛海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就是今晚跟你说过的,光翼会的那个大资助人。”尤金说,“这家饭店就是他的产业。严格来说,‘光翼’这个概念最早也是他提出的,我只不过是延用了他老人家的精神。”
  叮的一声,电梯稳稳地停住。洛海跟在尤金身旁走出电梯,进入了一片宽阔的地下空间。
  这里的装修简单却干净,墙壁的一侧摆满了书架,架子上放的都是各式各样早已被禁的书籍与文献。另一侧则摆着一排整齐的冰柜,洛海往里面看了一眼,全都是冷冻存储的抑制剂原液。
  再往里走,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弹药与现代化装备,其数量之多足够令整个检察院瞠目结舌。
  洛海知道,这里才算是光翼会真正的“大本营”,整个光翼会所有可与这世界一搏的资本,全都在这里了。
  尤金的脚步并没有停顿,顺着走廊继续往深处走。在转过一个弯后,他带着洛海走进一间宽阔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圆桌后面,一位老人静静坐在椅中,手中捧着一杯清茶,不时轻抿一口。
  看到尤金,老人湛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似乎对突然出现在尤金身旁的洛海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介绍一下,这位是光翼会的资助人,老板,也是最先提出建立Omega收容组织的大前辈。”尤金朝老人抬了抬手,向洛海介绍道,“雪莱·曼塔先生。”


第80章 “拉钩。”
  洛海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有南特人不知道雪莱·曼塔的名字,他是灾前的互联网之父,也是灾后重建与恢复人类通信网络的首席功臣。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位先生,人类很可能到现在都还过着没有互联网的日子。
  他还是南特贵族曼塔家族的唯一后裔,不仅拥有全世界最大的科技品牌“曼塔网络”,还同时经营着数十家著名的餐饮、红酒、民宿品牌。
  南特人崇拜金钱,而雪莱·曼塔坐拥的资产是普通人不眠不休工作几百辈子都无法赚到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厉害的巨亨,却在灾变分化时抽中了下下签,变成了Omega。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这位老人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活的奇迹。以至于每当有“是否应当考虑提高Omega社会待遇”的提案被提出,就会被立刻反驳:看看曼塔先生,我们的社会对Omega的包容度难道还不够高吗?
  直到此时此刻洛海才意识到,南特检察院对于光翼会这个组织的低估有多么严重。
  就算是在洛海最疯狂的梦里也没有想过,光翼会背后最大的资助人竟然是南特的首富、曼塔网络的创始人。
  这在一瞬间解释了许多事。
  比如尤金最早是如何出现在监狱外与他见面的,在他被禁足的那一个月里又是如何与光翼会成员取得联系的,以及最重要的,在他的脚环没有失灵、没有被破坏的情况下,他是如何完好无损地将它取下的。
  洛海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想过真相这么简单:无论是Alpha监狱的门锁,还是脚环上使用的科技,都是曼塔网络的技术。
  尤金的确曾在曼塔网络做过一段时间的财务,可洛海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直接勾搭上了曼塔的总裁。
  可惜当下的氛围并不适合洛海感叹这些。
  “你叫洛海,是吗?我听他讲过很多你的事情。”雪莱笑眯眯地说,又把目光移向尤金,“今天带他来,是已经决定了吗?”
  尤金的表情依旧紧绷,丝毫没有因为老人眼中的笑意而放松,只是带着洛海在老人对面坐下,“怎么可能,只是被抓包了。我还在想替代方案。”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雪莱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替代方案了。”
  “没有就去找。”尤金强硬地说,明显是在压着火气,“办法都是人想的,光翼会那么多脑袋难道就想不出一个办法吗?”
  雪莱的神情依旧平静,那对蓝眸显然是见惯了风雨,丝毫没有被尤金的情绪影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于这件事,会里已经探讨了六次,每一次都拿出了十几套方案,但你一个都不满意。原因当然显而易见,因为你自己也很清楚那些方案根本不足以作为我们的压轴计划。”
  尤金深吸了一口气,把胸中的憋闷缓缓吐出,“只是缺少时间,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的话,我肯定……”
  “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雪莱打断他,“南特的警方已经将周围临近的城市都排查过一个遍了,民众的不满情绪已经到达了顶峰,用不了多长时间,南特的直升机就会飞到朗赛头顶,要是到那个时候再决定,就来不及了。”
  “就算是这样——”尤金烦躁的声音刚开了个头,就被洛海打断了。
  “不好意思。”洛海平静地说,“我看不出你们再这样争执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如果你们争吵的事情和我有关,是不是也应该听一听‘当事人’的意见?”
  尤金抿紧了唇,慢慢站直身体,没有说话,神情还是很不情愿。
  但洛海太了解他了,就算他什么都没说,洛海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光翼会有一个压轴计划,一个对Alpha统治发起的总进攻。”洛海平静地说,“而这个计划如果要完成,就需要我的协助,而尤金不愿意让我去做,是这样吗?”
  用不着尤金回答,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完全被说中了。
  “告诉我计划是什么。”洛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很慢地说,“我不是你养的宠物。”
  ……
  朗赛的夜色漆黑,冷风环绕,但这一切都被隔绝在墙外,地下室里只有冷亮的灯光与沉默的书本,白板上的文字被擦去又重写,整个计划的内容慢慢托出。
  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也消失在空气后,洛海仍然没从对这个计划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出格、大胆、简单又果断。典型的光翼会风格,典型的尤金做派。
  但尤金的表情一点也不高兴,脸色从头到尾都很冷硬,说完后就沉着脸站在一旁,直到雪莱率先打破沉默。
  “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了很久,但始终达不成一致。”雪莱慢慢地说,“留给我们做决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因为这个耽误了整个光翼会的行动,后果有多不堪设想,应该不需要我说明。”
  “这应该没什么好纠结的吧?”洛海蹙起眉,“不就是需要我以检察官的身份重新回到南特,在检察院内部协助完成计划的关键部分吗?”
  “‘恩优格’这个身份原本就是尤金为了这个计划准备的,但很可惜,由于审判大会的突发状况,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雪莱说,“南特在那次事件以后更是严防死守,检察院、警局和所有公务部门都不再招收新人,所以这部分工作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做得了。”
  “我不这么认为。”尤金冷冷地打断老人的话,“光翼会的人脉还没有那么可怜,不可能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找不到——”
  洛海简直觉得尤金有些不可理喻了,“就算你能找到愿意帮忙的人,你就敢信任他吗?这个计划有多重要连我都看得出来,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你敢把光翼会这么多人的命随便交到一个‘能帮忙的人’手里?”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让你去!”尤金提高音量,“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在整个计划里,最危险的就是这个位置!这个位置的人,根本就是个诱饵,注定会暴露,注定被敌人包围!”
  “那又如何?”洛海打断尤金,“这本来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活。难道在光翼会建立之前,我在南特就过得很安稳舒服吗?是你把我带来这里,是你告诉我要站起来反抗!怎么现在成了胆小鬼的人反而是你?”
  “那不一样!”尤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只想让你看清形势,从来都没想过让你为光翼会做事!要是这样,我费那么大劲把你从南特带出来是为了什么?我冒着生命危险不让你被怀疑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唯一的人选!”洛海强调道,“这个任务根本就不可能由其他人去做,只有我能完成!我的命难道比光翼会里上百人的性命还重要吗?”
  “没错!”尤金拔高音量吼了出来,“我宁愿光翼会的反抗行动失败,也不会放你去死!”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洛海走向尤金。一秒,两秒。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抬手往尤金脸上甩了一巴掌。
  尤金以前不是没被洛海扇过耳光,但下手从来都不重。只有这一次,洛海用上了整个手掌的力度,打得尤金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偏头,牙齿撞上口腔内侧的软肉,一点红色渗出他的嘴角。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蠢话?”洛海声音低沉,“你知不知道如果小罗、丹丹、莉姐,他们这些愿意用生命追随你的人听到你刚刚的话,会有多失望?”
  尤金沉默不语,就这么垂眸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他像一个倔强的少年,明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坚决不肯认错,只以沉默作为无声的反抗。
  就在这时,蓝眼的老人开口了。
  “别太苛责他了,洛海。”老人低声说,“这些年他为你做了很多。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光翼会,他为Omega起义运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有一天让你生活在一个没有歧视、没有不公的世界里。”
  洛海没有说话,有好一阵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尤金。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安静,偌大的地下室里,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洛海轻声开口。
  “我不会死的。”
  尤金抬起头。
  “我还有话没对你说,还有很多事没跟你一起做。”洛海说,“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绝对不会在你之前死掉。这样可不可以?”
  尤金没有说话,仍然低着头。洛海走到他面前,用手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
  尤金看向洛海,眸子里仍然透着倔强的不情愿,“我不想听这种立Flag一样的话。”
  洛海松开手,“不是立Flag,是正经的承诺。可以动用最高级别的誓言仪式。”
  说着,洛海微微后退,抬起手,朝他伸出一根小拇指。
  尤金看着他,胸腔深处仿佛有一块最软的部位在慢慢融化。
  他永远不会忘记,孩提时的他们曾做过无数幼稚的约定,从一块巧克力的所有权,到赌上下半生归属的赛跑。
  每一次约定,他都会坚持跟洛海拉钩,并称其为“最高级别的誓言仪式”,可是洛海一次都没有承认过,也一次都没有主动伸出过小指。
  尤金伸出手,很慢地伸出自己的小指,与洛海的勾在一起。
  他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81章 “就要幼稚。”
  激烈的争吵就这样奇迹般的停了下来,对这个安排始终固执反对的尤金,这次似乎也终于被说服,默认了洛海对这个计划的参与。
  三个人又讨论了许多细节,一直到深夜才算结束。
  雪莱·曼塔给洛海的印象反差很大。这位著名的互联网之父为人始终很低调,不但拒绝泄露自己的任何信息,而且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或会面。因此,虽然雪莱·曼塔的大名总是常年挂在南特富豪榜榜首,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家住哪里,都有什么家人。
  洛海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神秘、高冷和富裕上,甚至觉得这样的人跟他们压根不处在同一个世界,却没想到真实的曼塔先生不仅平易近人,而且十分风趣幽默,而且对底层人的苦难有着惊人的了解。
  “光是希望,翼是自由。最初我取用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希望在世界各处受苦受难的Omega们,能有一个小小的容身之所。但我已经老了,没有余力继续与这个世界抗争,尤金却不一样,他与你都是新世界的地平线上刚升起的太阳,没有什么能挡住你们的光辉。”
  说完,老人从抽屉里摸出一块棉花糖递给洛海,笑眯眯地说:“这样就很好,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前路艰辛,一个人是很难走下去的。”
  洛海接过老人手里的棉花糖,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老人的后颈。那里的腺体已经不再明显,但标记留下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您也有像我和尤金一样的……”洛海低声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与尤金之间的关系。
  “伴侣吗?”老人倒是笑着点了出来,“有的。他一直陪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如果没有他,我恐怕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无法见证这个时代的奇迹了。”
  说着,老人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有时我真希望他现在也能陪在我身边,给我一些勇气和力量去面对接下来的动荡和变革。”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洛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一下老人的时候,老人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是不是骗到你了?他在马文经营酒庄生意呢,没时间陪我过来。放心吧,就以他的身体,至少还能再活十几年呢。”
  洛海猛地有些窘迫,尤金已经收拾好了房间的东西,拿着写完的笔记走过来,“你就别逗他了,他这人经不起逗,开个玩笑能脸红一整天。”
  这就是在当面造谣了,洛海瞪了尤金一眼,后者只当没看见。
  很快,他和尤金一直把老人送到饭店门口,一辆黑色的加长商务就停在门外的马路上,四个保镖和助理同时下车,很快把老人扶上了车。
  洛海与尤金目送着雪莱老人的车离开视线,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夜已经很深了,整座城市都已经沉睡,除了月亮与星辰还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一切都融入无尽的墨色。
  “打死我也想不到,光翼会背后竟然是曼塔科技在撑腰。”洛海低声说道,“当局太小看你们了,检察院得到的情报连你们真实实力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现在看来,你的那些目标都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的有可能颠覆这个世界。”
  “靠把你送上最前线吗?”尤金的声音发闷。
  洛海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尤金的脸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幼稚?”
  尤金立刻紧紧握住洛海的手,压着他的手背不让他的掌心离开自己,低声嘟囔,“就要幼稚。我争取了十五年才好不容易来到你身边,幼稚一下又怎么了?”
  洛海的心口微颤,忍不住收紧手指,凑上去吻住尤金的唇。
  夜风里,他的脸颊微凉,唇瓣却滚烫。仗着深夜的朗赛寂静无人,他们在街道中心肆无忌惮地接吻,只有星辰眨着眼,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尤金得了便宜就卖乖,唇瓣分开的时候还要倾身往前追,被洛海按着额头挡住。
  “你有完没完?”洛海喘息着,觉得自己的嘴唇被亲得发麻。
  尤金立刻一脸委屈地看他,“你刚才打我打得那么疼,现在就不能给点安慰吗?”
  “……很疼?”洛海的语气松了一些。
  “很疼啊。”尤金扁着嘴,凑上去让洛海看他的脸颊,“都有点肿了,里面还出血了。”
  洛海蹙起眉,漆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关心,他伸出拇指摩挲尤金的侧颊,结果刚一靠近就被尤金钳住了手腕,压在电线杆上吻。
  “尤金,你——”
  “你进检察院的时候他们没教过你吗?不要轻易相信敌人的谎言。”尤金低笑一声。
  今晚的尤金变得任性、幼稚又肆无忌惮,贪婪地在洛海身上的每一处都留下痕迹。而洛海也头一次没有抗拒,无论他做得有多出格,都由着他放纵。
  一些情愫秘而不宣地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像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像那个幼稚而执着的承诺。
  没有人知道,在今晚以后,他们还能不能再拥有片刻这样的时光。
  尤金的心脏在疼痛中跳动,可就像十五年里那千百个日日夜夜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更紧地拥住怀里的爱人,在脑海深处将这一秒延长成永恒。
  -
  南特方面的动作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快。
  原本按照预计,检察院查到这里应该至少再过三天,却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南特的无人机已经飞到了朗赛城的上空。紧接着,在两个小时以后,警察与军队就黑压压地封锁了城区边界。
  他们的动作迅速敏捷,不像是按部就班的排查,倒像是得到了什么情报,有备而来。
  浩浩荡荡的队伍无视了城区的其他地方,目的分明地径直朝光翼大饭店走来。
  朗赛城的居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好奇地探头围观。没有人知道这些南特来的上流人要对一家十年前的老饭店做什么,只见为首的Alpha敲了两下紧闭的饭店大门,等了还没有一分钟,就开始粗暴地抬脚就踹。
  “伯克利!你干什么!”芬妮从队伍里冲出来,试图阻拦踹门的Alpha。
  “干什么?当然是执行任务了。”伯克利挑起眉,“抓捕光翼会的恐怖分子。”
  “这里也不一定就藏着恐怖分子吧?”芬妮压着火说,“万一只是一家普通的饭店呢?”
  “哪家普通的饭店会叫‘光翼’?这次我们可是有靠谱的情报来源!”伯克利提高声音,“该死的Omega叛军,害我们连着加这么久的班!赶紧出来受死!”
  当伯克利再度飞起一脚踹在饭店大门上时,芬妮的心脏简直要跳到嗓子眼了。
  一下,两下,当第三脚落在脆弱的门板上时,门锁终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旁边另一个Alpha又往上补了一脚,大门应声而开,所有人立刻呼啦一下冲了进去。
  大厅里所有的灯都黑着,偌大的大厅中空无一人。伯克利拔出手枪,谨慎地往前走,然而黑暗中只有一片死寂,见不到一个活人,仿佛这家饭店早就被废弃了一样。
  芬妮啪地一声打开了灯,整间饭店顿时被照亮,除了被摆得整整齐齐的餐桌餐椅之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警员们纷纷放下手枪,露出迷茫的表情。
  “操他妈的!”伯克利骂了句脏话,“人呢?人都他妈上哪去了?”
  “说不定是情报源有问题,这里真的只是一家普通的饭店呢?”芬妮说,至少她心里是这么希望的。
  但是随着搜查的深入,他们很快在饭店里发现了许多Omega生活过的痕迹,一切的信息都告诉他们,这里确实曾经是光翼会的据点,只是在他们赶来之前,这里的成员早就带着重要的情报与物资逃之夭夭了。
  这次他们明明收到了可靠的情报,却还是扑了个空。伯克利气得咆哮一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板凳。
  “再这么下去简直没完没了!这些婊子简直跟老鼠一样到处乱窜,混账东西!”
  “那,现在该怎么办?”有警员问。
  “还能怎么办?”伯克利从鼻子里喷了下气,“带人把整个朗赛搜查一遍,如果还没有结果,就只能像前几次一样夹着尾巴回去了!”
  “等一下。”芬妮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其他人,她蹙起眉头,握紧手里的枪,谨慎地慢慢对准一处漆黑的角落,“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句话顿时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其他人也纷纷重新举枪,警惕地顺着芬妮的目光看去。
  安静下来之后,其他人也听见了芬妮口中的声音。那声音来自饭店的楼梯间,一扇门半掩着,门后传来很轻的呼吸声。
  芬妮慢慢靠近楼梯间,等距离足够近以后,她猛地推开那扇门,“是谁?”
  门后,满身是伤的洛海虚弱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第82章 伤痕
  “洛海检察官!”芬妮吃了一惊,赶忙收起枪跑过去,一边招呼其他人过来,“是洛海检察官!赶快过来帮忙!”
  伯克利也吃了一惊,赶紧和其他警员一起跑来,七手八脚地将洛海从地上扶起来、检查伤势。
  到了下午,朗赛下起了淅淅沥沥夹着冰粒的小雨。
  天气本来就冷,这场雨更是雪上加霜。七八辆警车浩浩荡荡地停在光翼饭店门口,警灯在灰暗的云层下闪烁着,像某种冰冷的警告,让四周的居民唯恐避之不及。
  洛海的发丝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被汗水还是雨水打湿。他静静地坐在警车后座,肩膀上披着一件外套,伯克利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个小本子,逐条询问他情况。
  “你是说,这些天里他们一直都把你关在地下室里?”
  “对。”洛海说,“他们带我来的时候全程蒙着眼睛,扔进地下室后就用脚铐将我锁住。一日三餐只按时从牢房的窗口里扔进来。”
  伯克利在本子上唰唰地记着,继续问,“他们有拷打折磨你吗?”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有。大概隔两三天会有一次。奥荻斯想从我这里问出检察院的情报,我没有说。”
  伯克利抬起头,“什么都没有说吗?”
  洛海平静地抬起自己满是伤痕的胳膊,“我要是想说,一开始就会说了,何必遭受这么多折磨?”
  检察官犀利的眼神让伯克利下意识后退了一下。以前他还对局里冰山检察官的传言不屑一顾,今天面对面接触,才真正感受到了威压。
  “只是例行问题,没有要怀疑您的意思。”伯克利讪笑了一下,假装很忙碌地记着笔记,“那您是怎么……”
  “今天早上我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光翼会的人嚷着‘警察来了’一类的话,我就知道是南特的救援找到这里了。”洛海冷静地说,“我趁着他们骚动逃跑的时间,从牢房里撬起一块砖头砸开了脚镣和门锁,等我逃出地下室时饭店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想逃出去,但因为体力不支在楼梯间昏倒,剩下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伯克利没有说话,只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不一会儿,车门被打开,芬妮站在门外,“里面已经基本上搜查完了,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各处细节都拍了照。”
  伯克利侧了侧身体,把笔记本展开让芬妮看到,压低声音,“搜查情况跟他说的符合吗?”
  芬妮看了伯克利的本子一眼,点了点头,“符合。我们在地下一层发现了关押洛海检察官的房间,门锁和脚镣都被砸坏,那块砖也在门口找到了。”
  伯克利点点头,重新坐直身体朝洛海敬了个礼,“洛海检察官,您受罪了。接下来就好好休息养伤吧,明天晚上咱们就能回到南特了。”
  洛海点了点头,伯克利从座位上站起来,冲芬妮做了个手势就下了车。
  芬妮拎着医疗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一屁股坐在洛海身旁,“来,我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挽起袖子露出带伤的手腕和小臂。芬妮拿出消毒的碘酒和棉棒仔细地擦拭着他的伤口,擦着擦着,眼泪就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芬妮用手背擦掉眼泪,“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看到你完好无损地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洛海的目光柔和下来,“我没事。”
  “这些天我们到处找你,把整个南特和南特周边都翻了个底朝天,哪想到你会藏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芬妮抱怨道,“科林担心得成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上次见他时吊着那么大个黑眼圈……”
  洛海的心深处不由得生出些愧疚,“这些天南特的情况怎么样?”
  芬妮闻言苦笑了一下,“很不好,等你回去就知道了。城里超过三分之二的Omega都被逮捕了,监狱里放不下那么多犯人,就随便抓一批拉出来枪毙,腾出来的空牢房再关押新的犯人……结果导致参与奉献日的Omega数量不足,又引起新一轮的Alpha抗议……现在的南特,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那你呢?”洛海低声问,“你怎么样?”
  “我?我还能怎么样。”芬妮一边给洛海的手腕包上绷带,一边故作轻松地说,“挨了几次骂,降了两次职,现在变成一名普通小警员啦,连小队长都不是了。”
  洛海怔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没什么,很正常的,局里被降职的也不止我一个。”芬妮说,“这段时间的形势很紧张,说话做事稍有不慎就会被举报。我是因为逮捕一个Omega的时候看她实在太饿,给她买了个面包。还有的同事,只是因为下班后跟路边的大爷抱怨了几句对Omega政策的不合理,转头就被辞退了。”
  “……”洛海说不出话。
  “所以我还算不错的,起码工作没丢。”芬妮勉强笑了两下,“Beta不像Alpha,在哪里都找得到活儿干。现在这时候失业,怕是连饭都吃不起,因为城区动不动就封锁,米面的蔬菜的价格已经涨到之前的十几倍了。”
  “我相信这些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的。”洛海低声说。
  “抓住尤金·奥荻斯以后吗?”芬妮垂下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我不觉得那样就能解决问题。就算抓住一个奥荻斯,谁又能保证不出现下一个奥荻斯呢?”
  “你说得对。”洛海轻笑了一下,“抓住一个奥荻斯,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奥荻斯冒出来。直到这个世界被彻底改变之前,都不会停下。”
  芬妮的眼睛睁大了,车内的氛围因为洛海的一句话而完全改变。她捏着绷带的力道下意识用力,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保他们之间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然后才压低声音询问,“……洛海,这些伤,真的是奥荻斯留下的吗?”
  “当然。”洛海的语气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那你说的那些……被他们囚禁折磨,也都是真的?”芬妮眼里露出不确定。
  洛海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胳膊看了看芬妮包好的绷带,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工作吧。”
  芬妮看着他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走下了车。
  洛海独自坐在车后排座位,侧着头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许多警员还在光翼饭店里进进出出,军队守在饭店门口,端着吓人的步枪冷冰冰地扫视着街道。
  车窗倒影出洛海的面庞,以及他脸上红肿的擦伤与淤青。几个小时前尤金的表情再度浮现在脑海,让洛海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声。
  -
  “不行,绝对不行!”尤金拔高声音,“我不允许!”
  “那就让南特来的人看到我穿着新衣服新鞋毫发无伤地从光翼会大本营里逃出来?你觉得有说服力吗?”洛海看着他。
  “那也用不着真的把你弄伤,莉姐和丹丹都会化妆,让她们用化妆品往你身上……”
  “你当南特的警察都是傻子吗?”洛海受不了地打断尤金,“我又不是只在他们面前走个过场,我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南特!”
  尤金不说话了,臭着一张脸站在那不动。
  小罗他们在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劝架。
  好在洛海没让其他人为难太久,他一把扯住尤金的胳膊往地下室走,一直来到牢房前才停下。
  牢房已经被布置成了安排好的样子,万事俱备,只剩下最后的收尾。
  “就算你再不愿意,这也是计划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洛海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枚形状不规则、略有些锋利的石片,“你要是实在不想看可以出去,我一个人也搞得定。”
  一股无名火从尤金胸口里蹿出,“然后留你一个人在这自残?我有那么无情吗?”
  洛海轻笑一下,把石片放在尤金的手里,眉梢微微上挑,神情几乎透着一股挑逗。
  “那就来帮我。”洛海压低声音,炙热的吐息喷洒在尤金耳畔,“如果是你,不管多疼都会很舒服。”
  尤金深吸一口气,猛地扣住洛海的手腕,把他按在牢房粗糙的墙壁上。
  ……
  洛海用手轻抚着手腕上的绷带,感觉指腹下的伤口一阵发烫。
  地牢里的一幕幕都像电影似的在眼前闪过,尤金哑着嗓子一边弄伤他一边缠绵亲吻他的回忆害得他下腹涌起一股细小的热流。
  严格来说,地牢里的那些痕迹没有一样是伪造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尤金按着他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留下的。
  没过多久,警员带着证物从饭店里撤出,确认没有遗留之后,伯克利也打开车门上了车,拿出对讲机,“任务结束了,清点一下人数,带洛海检察官回南特。”
  洛海侧了侧头,用余光往街道的尽头扫了一眼。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远处的行道树旁,他看过去时,正好对上那对深邃的琥珀色双眸。


第83章 黎明前
  洛海检察官被营救出来的消息很快就铺天盖地地占据了头版头条。
  一连好几天,南特媒体都不断添油加醋地报道这件事,变着花样地夸赞南特军警的英勇聪慧、当局政府决策的机敏果断,而丝毫不提虽然发现了光翼会的大本营,却还是让尤金·奥荻斯带着所有成员和物资跑得干干净净的事。
  但无论如何,检察院的面子是保下来了。
  检察官们自欺欺人地扬眉吐气了一把,连走在路上都抬头挺胸了几分,看见路过的人就像在用眼神告诉他们:检察院不是任人欺负的废物,做出的努力也不是无用功!
  另一方面,洛海检察官回到南特以后就没有一分钟闲着,几乎每天都在出席各种新闻采访,担任各个电视节目的嘉宾顾问。
  光翼会风波期间,人们最关心的就是恐怖分子的动向。
  绝大多数南特人早就习惯了顺从无害的Omega,而光翼会的出现一下子打破了民众的固有印象,让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
  未知带来恐惧,而恐惧催生敌意。他们迫切地想要从光翼会幸存者那里听到一些关于Omega的准确情报,来减轻这种恐惧。
  “听说您被光翼会囚禁在地牢里整整三周的时间,经历了残酷的拷打与毒刑,是这样吗?”
  洛海点点头,平静地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绷带,“有些伤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愈合。”
  “光翼会的大本营内部是什么样的呢?除了首领奥荻斯之外,真的全部都是Omega吗?”
  “我认为大家对Omega有很大的误解。”洛海没有回答主持人的问题,而是低声说,“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Omega这一性别温顺、柔弱,没有攻击性,是整个社会暴力型犯罪数量最低的性别。但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一印象简直错得离谱。”
  主持人很有节目效果地大吃一惊,立刻把麦克风对准了洛海。
  “是这样的吗?那么您能否告诉我们,真实的Omega是怎样的呢?”
  “Omega们狡猾、无情,而且非常善于伪装与欺骗。”洛海沉稳地说,“他们天生拥有极为敏感的嗅觉与感知力,能够分辨出许多Alpha和Beta察觉不到的信息。他们伪装成人畜无害的乖巧样子,暗中却不断利用Alpha的宠爱与信任收集情报,谋划恐怖行动。你可能死到临头都想不到,害了你的是你身边那个柔弱乖巧的Omega。”
  “您的意思是,不光是那些光翼会的成员,就连我们每一个普通人身边的Omega也可能成为致命威胁?”主持人追问。
  “每一个Omega都是狡猾而危险的。你们可能很难想象,但在光翼会地牢里,对我持续拷打折磨的全都是Omega,没有一个Beta或Alpha。”
  洛海说着,慢慢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绷带,露出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面向摄像机,“这就是那些狡猾的野兽在我身上留下的伤。一旦离开大众视野,他们就原形毕露,下手毫不留情,甚至享受折磨他人的过程。”
  洛海的声音从挂在店铺墙壁上的小电视机里传来,这句话说完,许多食客倒吸一口冷气,夹在筷子上的面都滑回了碗里。
  “真的假的?他说的也太夸张了吧?”
  “他撒谎干嘛?人家可是真的在光翼会大本营里出生入死了一遭,讲的肯定都是真话。”
  “真是看得我毛骨悚然,还好没买Omega,现在买Omega和买个杀人机器放身边有什么区别?”
  尤金和小罗坐在这家面馆最角落的位置,导致小罗只能以非常别扭的姿势歪着脖子看电视。
  他一边歪脖子,一边啧了一声,“虽然知道是计划的一部分,可他说话的样子也太欠了点,看得我想打人。”
  说完,小罗转头寻求尤金的认可,却发现后者正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的简直像尊雕塑。
  “哎。”小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老大,干什么呢?你的面都要坨了!”
  饶是这样,尤金依然没有要动的意思,依旧盯着屏幕,半晌才叹息着开口,“帅啊。”
  小罗觉得自己的头顶正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不觉得他这个角度特别上相吗?”尤金感叹道,伸出手指对着屏幕比划了一下,“侧光正好打到他鼻梁,显得他整张脸都特别深邃,尤其是那双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漂亮,睫毛长得我能在上面荡秋千。”
  “……”小罗把筷子放回碗上,他想现在就站起来走人,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更不想承认这种人居然是新闻里那个恐怖光翼会的老大。
  “怎么了,这段时间里既不能跟他见面,也不能随便联络,我看看他新闻里的样子,远水解一下近渴也不行吗?”尤金无辜地看向自己的副手。
  “这不是你对着新闻采访发晴的理由。”小罗冷漠无情地说。
  尤金“啧”了一声,用筷子敲了一下小罗的头,“话说得真难听。没有你大嫂,就没有我光翼会的。要学会尊重大嫂,懂不懂?”
  小罗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我没有不尊重大嫂,我不尊重的只有你。”
  尤金笑着端起碗,用筷子拨开已经开始坨成一团的清水面。
  “这回你也能放点心了吧?”小罗挑起一筷子面条嗦进嘴里,“他在南特混得如鱼得水的,没人敢为难他,采访邀约一个接一个,听说道尔现在想见他一面都得提前跟节目组打招呼。托他的福,Omega威胁论发酵得越来越厉害了,尤其在六区和七区,Omega简直跳水大降价,还有大量Alpha带着刚买的Omega去退货。流落街头的Omega越来越多了,被抓进监狱的也越来越多了。”
  “就算没有他这些发言,也会有越来越多的Omega被捕被杀。”尤金低声说,“黎明到来前的黑暗是无可避免的。”
  “这我当然知道,但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小罗的声音低低的,“我对洛海没什么意见,对你的眼光也没什么意见。但作为光翼会的副手,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一下——要是抛开个人感情,洛海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尤金抬头看向小罗。
  “这个计划是所有人最后的孤注一掷,如果失败了,我们、Omega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小罗说,“我知道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可你们中间毕竟有15年没见过面了,这么长的时间完全能让一个人彻底改变。他虽然是Omega,却已经在Alpha中间生活了15年,还一直帮检察院抓捕Omega,也是他亲手把你关进监狱的。而且最开始道尔为什么要抓他走,他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地留在南特,这些事我们全都不知道。又怎么能保证他现在真的是站在我们这边,不会被道尔的两句话策反成双面间谍呢?”
  尤金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依然平静。饭店里的电视依旧在继续播放着新闻,尤金低下头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一直到把面咽下去才开口。
  “我不要求你像我一样信任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对于你、对于会里所有兄弟姐妹来说,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实就够了,那就是能潜入检察院完成这个计划最后一步的人只有他,没有别人。那些讨论会你都参加了,你应该知道,我才是最不想让他去做这件事的人,但会上得出的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并没有第二个适合的人选。”
  小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一条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在时局如此紧张的当下,想潜入敌营核心,也只有洛海能办到。
  “其次,我总是相信,无论一个人的外在变化有多大,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在很早很早以前,是他教会我不要屈服于命运,不要向暴力低头,假如没有他,我可能会在六岁那年就被街上的小孩合伙扔进冰窟窿里冻死,或者被吊在树上饿死。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光翼会。”
  尤金低声说道:“所以,无论当年道尔为什么要带他走、这些年他又为什么选择留在南特,我都愿意相信他,愿意在任何情况下,把我的后背完全交给他。”
  小罗盯着他老大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夹了块叉烧放进尤金的碗里,“快吃吧,一会儿都成面坨了。”


第84章 希望存在
  洛海一走进办公室,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双腿简直无法再多支撑身体一秒。
  他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疲惫地搓揉脸颊,十分后悔自己竟然从来没想过在办公室里放一张折叠床。假如现在有任何东西能让他躺下,他肯定三秒之内就能睡着。
  自从回到南特,他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多礼拜了。
  各种各样的宣传、演讲、采访和邀约,就连半夜都有人给他打电话请他上节目。而只要能挤出一点时间,他就会多上一个节目、多接一个采访,这些天里他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
  极致的疲惫让他靠在椅背上就开始眼皮打架,迷糊了两三秒后他又忽然惊醒,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前倾身体,从咖啡机里接了杯咖啡。
  他还不能休息,要做的事还有太多,而且只能由他来完成。
  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吵闹的声响,洛海端着咖啡用余光朝门外看去。弗洛克、巴尼和戴娜几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盒子朝会议室走去,仔细一看,那个盒子里装的居然是一个极尽奢侈的三层奶油大蛋糕。
  “这回厅长可真是下血本了,铁公鸡也有拔毛的一天。”弗洛克边笑边说。
  “检察院窝囊这么久总算扬眉吐气了,当然得好好庆祝一下!”戴娜兴高采烈地说,“快走快走,小心别弄坏了。”
  只有巴尼在走到洛海办公室门前的时候朝里面看了一眼,犹豫着问:“要不要叫上洛海啊?毕竟他才算是这次的主角……”
  “不用了吧?”戴娜也飞快地朝那边看了一眼,“他又不喜欢这种场合,就算我们想叫他肯定也不乐意。”
  听到这句话,洛海把手中的咖啡杯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乐意什么,不乐意吃蛋糕吗?还有人会跟自己的味蕾过不去?”
  弗洛克他们显然没料到洛海会主动接他们的话,一时间都有些惊讶。三个人就这么抬着蛋糕停在那里,氛围顿时变得很尴尬。
  洛海反倒笑了一下,快步走出门,帮着托了一把蛋糕,“这是克里曼厅长买的?够喂饱一头大象了。”
  “咱们院的人可比大象能吃。”巴尼忍不住吐槽,“听说有蛋糕,楼上楼下全跑来了,连楼门口执勤的警员都要跑上来凑一口热闹。等会儿拿进屋怕是三分钟就被消灭了。”
  “我帮你们一起。”洛海边说边扶住蛋糕盒子的上半段,眨了眨眼,“这么大的蛋糕要是摔在地上可就是大事故了,得找一百条警犬来舔。”
  三个人都笑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尴尬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氛围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两个月前那个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检察官好像消失了,回来后的他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待人友善,还常常抛头露面,关心院里那些他以前绝不会关心的小事。
  就连以前最不喜欢他的戴娜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洛海相处起来很舒服,让人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四个人合力把巨大的三层蛋糕搬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早就已经有一群人等着了,看见大蛋糕进来,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克里曼笑意盈盈地站在最前面,一改平时的严肃,朝大家招招手,“今天是我生日,也是检察院重振威严拿回尊严的日子,今天大家就好好放松庆祝一下,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大伙立刻欢呼起来,拆蛋糕的拆蛋糕,拿纸碟的拿纸碟,弗洛克抢着第一个切蛋糕,往日令人昏昏欲睡的会议室变成了热闹的聚会场所。
  作为克里曼的助理之一,科林也在场,但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似乎只是勉强露出笑容,却在没人看见的时候闷闷不乐。
  他好几次瞥向洛海所在的方向,后者正面带轻笑地与戴娜聊天,一旦洛海有看向他的意思,他又赶紧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现在的洛海让他感到陌生,他所认识的那个洛海绝不会参与这样荒唐的庆祝会,更不会在全城都难买到一颗青菜的时候跟着这些人一起铺张浪费地吃这么大一个蛋糕。
  不仅如此,他还主动提出帮其他人购买酒水,亲自拎了好几扎啤酒过来。
  科林不知道那三周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究竟什么样的经历才能使一个人忽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很想冲过去问问洛海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只是个尚未转正的小小助理,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他甚至没法有骨气地一走了之,因为要是失去这份工作的薪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养活家里多病的母亲。
  庆祝会开了一个多小时,三层大蛋糕也被解决了七七八八。明明还是大白天的工作时间,检察院的检察官们却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
  科林默默地替醉鬼们收拾残局,把垃圾和空酒瓶丢进塑料袋里,再用抹布把会议桌擦干净。等他全部收拾完以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洛海的眼睛。
  洛海也喝了点酒,但眼睛却异常清明,仿佛丝毫没有被这场狂欢的氛围所影响。他朝科林笑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能帮我把剩下的酒拿回我办公室去吗?”
  科林看了一眼,酒只剩下最后两瓶了,根本不需要多一个人帮着拿。他心里涌出一股抗拒,但忍了又忍,还是点了点头。
  洛海走在前面,科林拿着那两瓶啤酒走在后面。洛海推开办公室大门,科林低着头把两瓶酒放在他办公桌上就转身打算离开。
  “很忙吗?今天应该没什么工作要做吧。”洛海叫住他,打开咖啡机倒了杯咖啡递过去,“好久没见了,坐一会儿吧。”
  洛海这么说了,科林也没法拒绝,只好点点头接过咖啡,在沙发上坐下。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与刚才会议室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近局势不稳定,外面到处都在闹事,你也小心一点。”洛海低声说。
  “比起我,更应该小心的是您。”科林忍不住说,“这种情况下还一天到晚在外面跑采访上节目,可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洛海听出了科林话里的讽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时间不等人。局势越紧张,越需要有人引导民众,告诉他们真相。”
  科林有一会儿没说话,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咖啡杯,“可能吧。但事情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也有点过分了。”
  洛海抬眼看他,语气还是很平淡,“是吗?”
  科林只犹豫了三秒,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光翼会或许确实是个危险组织,但我不觉得世界上所有的Omega都有罪。一种性别里有好人也有坏人是正常的,但我觉得不能因为这个就说全体Omega都很邪恶。要按照这个理论,Alpha才是犯罪率最高的性别,是不是也应该把全体Alpha都抓起来坐牢?”
  科林说完以后,洛海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漫长的沉默在逼仄的房间里凝固,科林连大气都不敢出,胸膛里涌出非常糟糕的预感。
  他真的不该把这些话说出来,在如今的检察院,一句话不注意,都可能引来严重的后果。他怎么会傻到跟洛海讲这些话呢?但凡洛海跟道尔或其它检察官提一个字,他就不仅是工作不保,甚至有可能直接入狱……
  然而洛海却轻笑了一声,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他没有对科林的发言表态,只是抬起头,问了一个让后者瞳孔地震的问题。
  “科林,如果我是一个Omega,你会怎么想?”
  科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洛海口中说出的。
  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简直让科林不敢细想,无数曾被他忽视的过往细节一件件涌入脑海,让他的心脏快速跳动,同时产生一种极强的危机感。
  他们绝对不该在这里讨论这种话题,不仅错误而且危险,他应该马上转身离开洛海的办公室,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
  “不用害怕,这里没有别人,没人会听到我们说话。”洛海低声说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科林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从胸膛里吐出。来回几次之后,他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洛海。
  “我应该会很开心吧。因为那代表南特和检察院还不是完全无药可救,代表还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对抗这座已经腐烂的城市。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黑暗之中,还是有希望存在的。”


第85章 “我不在乎。”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科林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避开与洛海相交的视线。洛海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地看向门口,“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另一个实习生助理,她轻轻颔首,“洛海检察官,道尔检察长要见您。”
  “现在吗?”洛海问。
  “是的。他在他办公室里等您。”
  “知道了。”洛海平静地说,“你去忙吧。”
  助理点点头走出去,替他把门带上。
  洛海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实际上他都有些诧异道尔竟然有耐心等到现在才来找他。就好像他根本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无论发生什么都尽在他掌控中似的。
  “洛海先生……”科林担心地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没事。”洛海从椅子上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和我的养父聊聊而已,能有什么事呢。”
  -
  道尔的办公室位于整层楼最显眼的位置。
  任何人只要一上三楼,就必然先看到那间最宽阔、气派的实木木门,木门的上方用最显眼的烫金字体写着科立特·道尔的名字。
  尽管他本人常常不在办公室,但无论是他办公桌上的鱼缸,还是他窗台上的盆栽都有专人打理,任何时候都保持着生机盎然的样子。
  洛海走进去的时候,道尔正弯腰在窗台前摆弄一盆花的叶子,听到脚步身,他笑眯眯地转过身,“坐。”
  道尔会对任何走进他办公室的人报以笑意,假如不是门口那个耀眼的镶金大字,他看着就像一个慈祥的喜欢动植物的普通老人。
  洛海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依照道尔的话坐下,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
  道尔摆弄完那盆花,又给缸里的鱼喂了食,然后把鱼缸转了转,笑眯眯地看向洛海,“你觉得哪条最好看?”
  洛海淡淡地看了鱼缸一眼,“红色的那条。”
  洛海并不着急,现在他的时间充裕,有足够的精力陪这条老狐狸兜圈子。
  “哦?为什么?”道尔依旧笑眯眯的,“你没看到这条鱼的尾巴都残缺了吗?鳞也少了几片。”
  “鱼尾和鳞片的残缺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打架。”洛海说,“但是我没在缸里看到另一条身上有伤的鱼,说明它是胜者。”
  道尔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洛海的这个说法非常满意。他从鱼缸前直起身体,目光在洛海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外面奔波,忙着接采访上节目,连见我这个老头子一面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洛海垂下眼眸,“抱歉,我只是觉得现在局势紧张,民心不稳,向民众告知正确的信息是第一要务,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道尔摆了摆手,依旧笑眯眯的,“好了好了,我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那么紧张干什么呢?我看了你的口供报告,这半个多月以来辛苦你了。”
  “没有,都是我该做的。”洛海低声说。
  道尔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叠资料,用不着细看洛海就知道,一定是有关他在光翼会大本营的各种调查与报告。
  “听说他们对你进行了不少折磨和拷问?”道尔问。
  “是。”洛海说。
  “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只有鞭痕和划伤。”道尔将资料翻了一页,“我还以为光翼会的罪犯对你这个罪魁祸首会更狠一点呢。”
  “他们的原计划应该更残酷一些。”洛海不动声色,平静地说,“但在南特派兵到周遭城市追捕的时候他们好像乱了阵脚,之后就不怎么顾得上我这个囚犯了。”
  “而你什么都没有交代?”
  “是。”洛海低声说,“他们想知道的部分我确实也一无所知。自从奥荻斯逃跑以后,光翼会案就归克里曼厅长管辖了。”
  道尔点了点头,继续翻阅着手中的资料。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变化,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否认可洛海的说法。
  几秒之后,他又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有看过审判大会的监控录像吗?”
  “没有。”洛海顿了顿,“回来以后我就总是在忙采访和演讲……”
  “我倒是看了很多遍。”道尔打断洛海的话,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语速不疾不徐,“然后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
  洛海没有说话。
  “奥荻斯从观众席上站起,打断整场审判大会时,刚好是处刑即将进行的时候。如果没有被打断,按照大会的流程,应当是由你这个主理人率先枪毙第一个犯人。”道尔缓缓说道,“而我查看了一下监控,发现就在奥荻斯开枪的前一秒,你的胳膊移动了一下,把原本对准犯人的手枪,对准了一旁的处刑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整个房间的温度在一瞬间降至了冰点,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只有那条鱼尾残缺的红鱼仍在趾高气昂地游动着。
  洛海藏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捏紧。
  他就知道,就算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道尔也绝不会看漏这样的细节。谨慎与缜密是这个男人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根基。
  “洛海,解释一下。”道尔再度开口。
  洛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眼睑依旧微垂,“……我不想解释。”
  “砰”的一声巨响忽然响起,道尔用力拍了桌面一下。
  “这是你不想解释就能不解释的事情吗?”道尔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局里有多少人在怀疑你与光翼会的奥荻斯私通,说奥荻斯破坏审判大会就是为了把你带走?”
  “我不在乎。”洛海平静地说,“如果您因为这件事要定我的罪,那就定吧。”
  洛海如此坦白地承认罪行反倒让道尔蹙起眉头。
  洛海是他带大的,他熟悉洛海的性子,知道他是最吃软不吃硬的那一类。他越是对指控承认得这么痛快,道尔越疑心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洛海,不要耍小孩子脾气。”道尔的音量降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我是你的养父,怎么可能希望你蒙受不白之冤呢?但同时,我还是这座检察院的检察长,总得给院里那些怀疑的声音一个交代。你只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才能替你主持公道。”
  洛海依旧没有说话,他的神情倔强而抗拒,嘴唇紧抿,避开道尔的视线盯着地板上的一个点。
  “但同样的,要是你坚持这样使小性子,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道尔沉声说,“你会被以光翼会共犯的罪名逮捕,不仅当不了检察官,还会被送进Omega监狱,最后当着全城民众的面枪毙。”
  道尔往前踏了一步,缩短与洛海之间的距离。
  “这难道是你想要的吗?你想让自己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的辛苦付之一炬吗?你好不容易才由一个下贱的Omega变成万人之上的Alpha,难道就打算这么放弃了?”
  “我没有。”洛海猛地抬起头,看向道尔,声音里带着一股冷硬的决绝,“没有人会在登顶后还想回到低谷,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留住现在的位置。”
  道尔的唇角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那抹笑容看得洛海在内心深处直犯恶心。
  道尔确实是个狡猾而缜密的老狐狸,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洛海也了解他性格中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傲慢。
  道尔自视甚高,信奉丛林法则,且认为全天下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会无条件屈服于更大的利益与更强的力量。
  他是那么自信自己的价值观一定会将洛海培养成和他一样的人。这一点让洛海作呕,却也正好方便利用。
  “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洛海。”道尔慢悠悠地说道,“既然如此,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保证不会怪罪你。”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您保证?”
  “当然。”道尔眯起眼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洛海低下头,脸上带着不自在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把气吐出,这才抬起头看向道尔,“……我的裤腰带松了。”
  道尔一怔,“什么?”
  “当时,我之所以动了胳膊,是因为我的裤腰带松了。”洛海脸上尴尬别扭的表情十分真切,“我只是想紧紧衣服,以免在几千人面前丢脸。就这么简单。”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道尔大笑起来。几分钟前还是一潭死水的办公室里充满了他爽朗的笑声,洛海低着头不吭声,表现出窘迫的姿态,其实却在等待着这场博弈的最终结果。
  又过了一会儿,道尔似乎终于笑够了,洛海忽然感到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把他当成小动物那样似的揉了又揉,他强忍耐着不适,顶着那股力道抬起头,正对上道尔笑眯眯的眼睛。
  “好了。你从小就是这样,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也要瞒着不说。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傻愣着了,坐下说话。”


第86章 那么一点点
  洛海闭上眼睛,感觉心里的一大块石头落了地。
  他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屁股挨上软垫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双腿僵硬得几乎要没力气了。
  道尔笑着坐回他的老板椅上,一边用手支着下巴,一边翘起二郎腿。洛海熟悉道尔的这些小动作,这说明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不再存有疑虑与戒心。
  “你的腿伤怎么样了?”道尔抬了抬下巴,“我看奥荻斯开枪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留情面。”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洛海低声回答,“我没那么娇弱。”
  “没能第一时间把你救下,是我和检察院的失职。”道尔摇着头说道,“那时我还以为奥荻斯至少会顾及一下和你年少时的情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无情。”
  “奥荻斯和光翼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把全城的人屠杀干净,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洛海冷静地说,“实际上,他们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这样计划的。”
  “什么?”道尔的身体微微朝前倾斜了一点,“你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算不上知道,只是在被囚禁的时候,偶尔能听到些只言片语。”洛海摇摇头,“信息量太少,我没法得出确切的结论,所以只是一些猜测……”
  “但说无妨。”道尔笃定道。
  “在他们的谈话里,出现了很多次‘北方’、‘突击’和‘埋伏’之类的字眼,我还听到奥荻斯和他的手下谈论了许多次进购新武器的事。”洛海低声说,“在朗赛的光翼会大本营里,有整整一屋子的枪支弹药,足够几百人使用,更不用提各种各种的炸药。”
  道尔皱起了眉。
  “我猜如今的光翼会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准备要进行最后一搏,对我们发起全面的自杀式进攻。”洛海平静地说,“而他们的切入点,很可能就在南特北面。”
  道尔蹙着眉,有一阵子没有说话,而后才缓慢地开口,“北面几个区的警力确实一直很弱,北面临近南特湖,就算是偷渡客也鲜少会从那里入境。但如果是一箩筐鬼点子的尤金·奥荻斯,说不定真的会剑走偏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南特北面建了好几处军火库。”洛海说,“光翼会的武器储备不可能支持他们大规模进攻南特,但要是他们能率先占领那几处军火库,就不一定了。”
  说完这些,洛海又放低了声音,“当然,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也许他们说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道尔沉声说着,一边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快走到门边时,脚步又一顿,回过头看向洛海,“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家后多休息。注射剂如果用完了,记得找伊恩要,他会照常提供给你的。”
  洛海只来得及点了点头,道尔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将他一个人留在原地,甚至连门都没关。
  -
  道尔的话比起关心,更像是一句恩赦,似乎要是洛海没能让他满意,就不会再给他提供那份关乎性命的药剂了。
  到了下班时间,洛海收拾好所有的文件和资料走出办公室,下到一楼时再次经过道尔那尊正义凛然的半身像,然后转了个弯走进医务室。
  伊恩医生和上次见面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上了年纪的Beta依旧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招手让他进来。
  “这么晚了,没耽误您下班吧?”洛海低声说。
  “下班?这年月,我加班的时间可比我下班的时间长。”伊恩一边说着,一边让洛海躺下,动作熟练地给他接上检查仪器,“这阵子我每天都要给上百人做性别检查,以免有Omega通过药剂伪装成其他性别,混入检察院警局之类的重要部门。说来也真是有意思,他们欺压侮辱Omega的时候向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倒害怕Omega来报复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哼。”
  伊恩医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查看仪器的结果,有些不相信地推了推眼镜,而后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在光翼会经了那么一遭,身体状况会大打折扣,没想到反而有所恢复。就像是被适配度很高的信息素滋养过似的……你可真是个奇迹。”
  这话听得洛海一阵心虚。再聊下去,伊恩医生就要挖出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情报了,于是他赶紧打断老人。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药……”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伊恩医生从桌上拿过来一个盒子递给洛海,“这是这个月的份,可不要被我逮到你又随便加量。既然身体有好转,就更要好好爱惜。”
  尽管心里清楚这些药剂等同于慢性毒药,但在接过盒子的那一瞬间,洛海还是感到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那种只要被人看出性别就无地自容的羞耻,只要暴露出一点信息素就会招致暴力的恐惧,是每一个Omega在人生的每分每秒都在经历的情绪。不要说慢性毒药,就是立刻毙命的毒药,只要能得到片刻的自由与尊重,也有大把的Omega愿意毫不犹豫地服下。
  洛海的手腕轻轻翻转,观察着那个对他而言已经十分熟悉的注射剂盒子,“假如有一天我不再在这里工作,你应该也就不需要再采购这种药物了吧。”
  “想离开检察院?我支持你。现在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好待的了,到处都是腐化的制度和被制度腐化的人。”伊恩医生一边收拾操作台,一边叹了口气,“不过这药早在我入职的第一年就有进货渠道了,一直在医务室的冰箱里放着。”
  洛海的手指顿了一下,“不是因为有我的情况才准备的?”
  “这倒不是。”伊恩医生摸着下巴回忆,“检察院很早就在采购这种药剂,只是知情者并不多。你应该算是恰好沾了光吧。”
  -
  今天的天空很晴朗,夕阳在天边燃起了一大片火烧云,映得大半边天都红透了。
  洛海拎着公文包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脑袋里的思绪拧成一股麻绳,就是想不出任何结论。
  他一直以为伊恩医生那里的药剂是道尔为了他专门安排的,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早在他来到南特之前,检察院就一直在采购这种药物。
  一个从上到下所有职员都是Alpha的地方要这种药做什么?又是谁主张采购的?难不成在检察院内部,还有像他一样在伪装性别的人?如果有,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洛海闭上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各种各样的思绪横冲直撞,让他的头疼得快炸了,只好把所有想法都先放下,先集中注意力在回家的路上。
  南特城比以往安静了不少,往常热闹的商业街如今店铺关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门可罗雀,货架上没什么商品,店门口也没几个客人。
  只有一对年轻情侣还有说有笑地穿过街道,两人手扣着手,夕阳散射在他们的肩头,似乎再困难的处境都阻碍不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
  洛海忍不住朝那对情侣的背影多看了两眼,男子穿了一件深色的大衣,不禁让洛海想到了尤金。
  只是尤金穿大衣比这个男人更好看,他的身材更修长,肩膀更宽阔,就算不修边幅地随便那么一披,走出来也是个标准的衣架子。
  有时他起床后连头都不梳,金色的自来卷就那么轻飘飘地在前额晃动,看得洛海直皱眉,非得把他按下椅子上替他把头发打理好才放手。
  借机嘲讽他邋遢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绝不会允许这混蛋顶着一张慵懒的帅脸出去到处散发荷尔蒙。
  那对情侣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转角,洛海从肺里缓缓吐出一口气,热气变成白雾,又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和尤金已经整整两周没有见面了,但他并不担心对方的模样在记忆里褪色。他的大脑好像已经形成了某种固定机制,只要他稍有独处和空闲的时间,那颗露出傻笑的金色脑袋就会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一遍遍加深尤金这个名字在他心底留下的色彩。
  当他回到公寓时,天边最后一抹火焰也已经褪去。
  空落落的公寓依旧与往常没什么区别,他打开灯,那只硕大的羊驼依旧傻乎乎地盯着他看。
  洛海在它身边坐下,双臂伸开环住那只玩偶,将下巴埋进它柔软的绒毛中,半晌才轻声开口,“大白,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爸爸,你会不会想他?”
  羊驼不说话,只是傻傻地摇晃着。
  “我好像有一点想。”洛海低声说道,“只有那么一点点。”


第87章 夜曲
  空旷的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洛海脸颊忽然有些发烫,把头从玩偶的绒毛里抬起来。
  他简直是忙昏了头,竟然这样跟一个玩偶说话。刚才那一幕要是被尤金看见,不知道会笑话他多少年。
  可他不在这里,也不会看见,黎明前的夜是漫长而孤寂的,在胜利到来之前,每一个人都在沉默地履行这份孤独。
  洛海从沙发上站起,朝冰箱走去,正打算拿出一瓶冰水醒醒脑袋的时候,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悠扬而轻盈的小提琴声。
  他浑身一个激灵,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就要朝窗前奔去,但他还是狠狠地压住了这股冲动,强迫自己定在原地。
  尤金·奥荻斯这个傻瓜,说好在计划执行期间非必要不联络,怎么还——
  可他确实也没法指责尤金什么,因为窗外传来的琴声并没有暗含任何信息,只是一首简单而纯粹的小夜曲,空灵地飘荡在夜色里。
  洛海站在空荡的公寓里,静静地倾听着,他听出几个不自然的转音,几处错音和停顿,但琴的主人还是固执地将这首曲子演奏下去,像彼时他们见过的其貌不扬的夜莺。
  冬日里有夜莺吗?
  如果有,一定是个奇迹。
  洛海缓缓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慢慢在钢琴前坐下。他抬起已经有些落灰的琴盖,在最意想不到的段落加入演奏。
  小提琴声只停顿了一瞬,很快接上了钢琴的节奏。
  清脆的钢琴音托起小提琴的旋律,引着整首曲目走向高潮。
  一片死寂的南特已经很久不曾有音乐响起,夜色中的这曲合奏引得许多房间亮起了灯,开窗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今晚没有风,琴声毫无阻碍地穿过楼宇之间,不知有多少人成为这首曲子的听众。
  洛海闭上眼,只享受这一刹那的纯粹,他知道隐在不知哪一片阴影中的尤金一定也是一样。
  黑夜最终还是会归于寂静,仇恨最终还是会将人群分离。但在那个必然的残酷降临之前,或许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让所有人享受同一段旋律。
  -
  三天以后,整个南特城进入了全面戒严状态。
  除了通过性别检查的Alpha之外,所有人一律不允许出城,就连出门上街都要经过警卫的盘查,确定目的地没有问题才准许放行。Omega们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只能通过贿赂收买警卫,否则就会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抓进监狱。
  原本空旷无人的南特北区一夜之间驻扎了不少军队和警察,让人们的心中更加不安。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对当局下一步行动的猜测,有人说检察院是想趁这个机会扩张自己的势力,有人说光翼会可能已经渗透进了南特的每个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举攻占全城……
  但所有猜测都有一条共同的结论:南特很快就要爆发一场战争了。
  在这样的压抑氛围下,就连以往热热闹闹的节日,如今也冷冷清清。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大部分Beta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只有一群原本是街溜子和无赖的Alpha仿佛忽然之间得到了什么特权,扬眉吐气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大肆庆祝。
  就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寒风吹过枯朽的树梢,卷起地面上的尘埃灌进洛海的领口。他蹙着眉将衣领拉高了一些,把零钱递给摊位的老板,换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风声夹杂着远处Alpha流氓们的庆贺声,成为洛海身后的背景音。他捧着咖啡慢慢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斑驳的树影遮住他的肩头,也将长椅另一侧的人隐进暗色。
  那人穿着一身墨色的大衣,戴着一顶几乎能挡住整个脑袋的牛仔帽,只是依然有一缕金发俏皮地从帽子里翘出。
  “这家咖啡好喝吗?”牛仔男的手肘撑着椅背,姿态松弛地开口。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那刻,洛海几乎要克制不住立刻拥抱亲吻他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维持自己的表情不变,声音尽可能沉稳地开口,“还可以。不如一区的那家好喝,但也已经是附近最好的一家了。”
  身侧传来很轻的笑声,“是吗?有机会我也尝尝。”
  洛海低下头,从杯子里喝了一口。里面什么都没加,只有刺舌的苦涩和微酸,但却正好能缓解泛滥的思念,压下更多不合时宜的冲动。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他低声问。
  “很顺利,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尤金的声音很轻,但刚好够洛海听清楚,“该做的都做好了,该调查的也都调查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洛海从尤金的声音里听出一股不太明显的低落,好像调查结果有什么让他感到沮丧似的。
  但也就这么一瞬间,尤金又恢复了惯常的语气,用余光看向洛海,“你呢?”
  “比我想象得更顺利。”洛海只好先回答他的提问,“民众本来就被光翼会折腾得不轻,煽动他们对Omega的恐惧很容易。至于道尔那边,尽管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完全信任我,但至少他已经派了人去北区,说明他相信这个说法的可能性。”
  “道尔的疑心很重,不管他相不相信,都会做出相应的防备。”尤金低声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后手,留在他身边要当心。”
  “好。”洛海应道。
  “明天小罗会把你需要的东西送到这家咖啡店,你下午下班后来取,暗号是夜莺。”尤金说,“随时观察道尔的动向,不要主动和我联系,有什么紧急情报就送到咖啡店里,老板会想办法给我的。”
  “……好。”洛海低声应答。
  明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步骤,他的心脏还是沉沉地往下坠。不能主动联系,意味着下一次见面又不知会是多久以后。在如此紧张的戒严里,尤金和光翼会要怎么躲过检察院铺设的天罗地网?有没有可能在计划完成之前,他们就失去了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洛海生生截断自己的思绪,强迫大脑不去深思那种可能性。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目视前方。
  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长椅的另一侧,捉住帽檐下那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眸,尽可能长久地将对方的模样印在自己的脑海。
  尤金对上洛海双眼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积压已久的情绪马上就要决堤而出,他动了动唇,又突然一个紧抿制止了自己的冲动,从椅子上站起。
  洛海蹙起眉,几乎是下意识叫住他,“尤金。”
  “这里不适合多说话,就这样吧。”尤金的声音沙哑,“我走了。”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今天的尤金好像周身都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你好像不太开心。”洛海说。
  “大战在即,会里又有很多人被捕被杀,我能开心得起来才怪。”尤金淡淡地说完,迈开修长的双腿,朝街道的尽头走去。寒风掀起他的衣角,他的背影在苍白的天空下渐渐化作一笔模糊的色彩,融化在大地的尽头。
  洛海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始终觉得他并没有说实话。
  -
  随着寒潮的到来,南特迎来了百年之中最冷的一个冬季。
  常年享受着温暖宜人气候的南特人面对突如其来的降温简直手足无措,有人用毛巾堵住窗缝,有人把好几层被子叠在一起,街上走的人都用棉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饶是如此,喷嚏声与咳嗽声还是不绝于耳。
  监狱里的Omega被冻死了大半。
  每天清晨洛海来上班时都能远远望见监狱门口有人拖出Omega的尸首,扔到卡车上拉走。有一回他正好撞到芬妮在处理尸体,年轻的Beta只与他对视了一瞬就匆匆移开了视线,被寒气冻得发红的脸颊上露出难堪与耻辱。
  这一天的清晨,洛海被道尔叫进办公室,还没等他开口,道尔已经满脸带笑地走过来把一条崭新的领带搭在他的脖子上。
  道尔抬了抬下巴,“系上我看看。”
  洛海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只是依言系好领带。道尔背着手后退几步,又上前替他将边缘整理好,满意地笑了笑。
  “果然很适合你,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道尔的手顺着领带一路向下捋,最后落在洛海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好鞍配好马,当年要是有这么好的鞍,你这匹马还指不定再有多少人排着队骑呢。”
  洛海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过去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了不被道尔的戏弄所影响。
  “算是补偿你前阵子受的委屈。”道尔笑眯眯地拍了拍洛海的肩膀,“以及对你这段时间辛苦奔波的嘉奖。怎么样,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洛海没什么表情地说。
  道尔似乎并不在意洛海是不是在敷衍,他要的只是养子的无条件顺从。得到这个回答之后,他便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洛海可以离开。
  洛海径直转身走出道尔的办公室,回到自己办公室以后,他第一时间把领带扯下来,塞进最底部抽屉的角落。


第88章 “少糊弄我。”
  弗洛克他们似乎觉得在北区安排了军力和警力之后,这场尚未到来的战争就已经赢了一大半,下班时间还没到就拉着同事们一起喝酒庆祝。洛海当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他一如往常地没有拒绝,又一如往常地主动为大家提供酒水。
  回到公寓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洛海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往楼上走,两个邻居跟在他身后上楼,边走边聊天。
  “好长时间没见到帕西法太太了,这几天好像连她的狗都不叫了。”
  “哎呀,你不知道吗?她好像被当做光翼会奸细抓起来了,那狗也成了流浪狗,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真的假的?难怪我早就看她不像个好人……”
  洛海的脚步猛地一顿,把身后那两人吓了一跳,他只好转身笑了笑,两个邻居也不自在地回了个微笑。
  走进公寓,洛海把门在身后关上,一边揉太阳穴一边给自己泡杯茶醒酒。
  连日的奔波和应酬已经让他疲惫到极点,只想立刻倒在床上昏迷个三天三夜,然而等着他去做的事还有太多,他只能强撑着透支自己的精神和身体。
  没什么。他对自己说,早在十五年前他就经历过人间最惨的炼狱,现在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比那时更糟。
  就在他收拾妥当准备回卧室继续工作的时候,玄关处忽然响起了门铃声。
  洛海的动作一顿。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隐于地平线,只留下一抹没来得及离去的余晖,夜幕很快就要再度降临在这座死城,这个时间居然有人会按他家的门铃……他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端着水杯站在原地等了一分钟,然而门铃声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每每只停顿一两秒,就继续响起。
  离他回到公寓还没有两分钟,来人恐怕是看着他进了屋,知道他就在这里。光是假装没人恐怕没法让门外的人满意。
  洛海放下水杯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完全陌生的面孔,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他看向门外的期间,男子又不耐烦地按了一下门铃,“我找洛海先生。洛海先生在不在?”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谁?”
  “送快递的。”门外的男子说,“有您的快递。”
  “我没有买过东西。”洛海低声说。
  “那我可不清楚,这上面写的就是您的名字和住址,我只负责把东西送到。”男子说,“麻烦您先开一下门看一下包裹,不然我也没法交差。”
  洛海犹豫了两秒,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刹那间,男人动作极快地用脚顶住门。等洛海反应过来想要关门的时候,男人已经扒住门板,硬是从外面挤了进来。
  “你——”洛海来不及发出更多声音,只见男子从盒子里迅速拿出一支手枪,抵在了洛海的脑门上。
  空气重新凝固,洛海冷静地盯着对方,慢慢地举起双手。
  男人露出一抹轻笑,用脚拨了一下门板,玄关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将这场暴行与外界隔绝。
  “洛海检察官。”男子低声开口,“从光翼会回来以后,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嘛。今天上这个新闻,明天去那个采访,到处散播Omega威胁论。表面上你好像对Omega深恶痛绝,可实际又如何呢?”
  洛海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被你骗了,可我没有。”男子压低声音说,“我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你那虚伪的演技,什么检察官,什么主理人,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光翼会那边的人吧?”
  洛海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是又怎么样,你要杀了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男人压低声音,将手中的枪上了膛,“在这里把你干掉,我不会留下一点痕迹,等邻居发现的时候,你的尸首早就被老鼠啃干净了。”
  洛海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动摇,“好啊,那就动手吧。”
  男人拧起眉毛,抬起手把枪口对准洛海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随着“砰”一声响,一大簇彩带从枪口里射出,散落在洛海头上,像给他罩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盖头。
  洛海面无表情地把彩带从头顶摘下来,“你什么时候能停止这种幼稚的把戏,尤金?”
  男人爆发出一阵笑声,一边笑一边低头,将伪装与假发全部揭下,露出微潮的金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管你易容成什么样子,味道都是一样的。”洛海把拳头抵在尤金的胸口,轻轻按了一下,“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味道了,弱智。”
  尤金边笑边伸出双臂搂住洛海,将鼻尖埋在他的脖颈,感受对方的体温与气息。
  洛海的血液里又重新添置了那种冷冰冰的人工信息素,闻上去坚硬而冰冷,每一个分子都在排斥身为Alpha的他的靠近,就像一把刺手的荆棘。
  可尤金甘之若饴,为了得到荆棘丛中那一朵柔软的玫瑰,他愿意握住每一根尖刺,直到血肉模糊。
  洛海却蹙着眉,推开他一点,“不是说好了非必要情况不联络吗?这种节骨眼上直接跑来找我,你知不知道这里离检察院有多近?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可是今天的尤金好像压根没有听他把话说完的耐心,搂住他就吻了下去。洛海向后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倒在沙发上,即便这样尤金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干脆就着这个姿势压了上来。
  沙发上的大白羊驼在软垫上弹了一下,然后可怜巴巴地被挤到了地上,尤金还嫌那毛茸茸的长脖子碍事,顺手把它扔到更远的地方。
  洛海被这个深入而炙热的吻弄得神魂颠倒,总盛着冷静而敏锐光芒的双眼现在被弄得水光潋滟,急促的呼吸穿插在每一次亲昵与深吻的间隙。
  “你忽然……”洛海断断续续地说,“发什么疯……”
  尤金没有回答他,只是凑上去咬他的嘴唇,制止他继续说话。
  洛海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尤金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的信息素比以往更加浓郁,动作比以往更加焦躁。尽管他极力地在压抑,试图表现得更轻松,但那股悲伤的气息依旧萦绕在他周身,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越发浓郁。
  洛海费了半天力气才从尤金的桎梏中挣扎出来,捧着他的脸稍稍与他分开,“你是不是易感期了?”
  尤金含糊不清地说:“有一点。”
  要么是要么不是,“有一点”算什么回答?洛海简直拿他没辙。
  糊弄完洛海的问题,尤金压下来就要继续亲他,被洛海强行托着下巴移开。
  “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太久没见,想你了。”尤金喘息着,按住洛海的手腕压下去,重新贴上来。
  “少糊弄我。”洛海抬起膝盖顶住尤金的胸口阻止他继续动作,语气很坚定,“你一脱裤子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不对劲,从上次见面你就有事瞒我,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是就不说呢?你能拿我怎么办?”尤金按着洛海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没等洛海说什么,他就俯下身。
  洛海只觉得胸口一凉,衬衫被粗暴地撕扯开,纽扣不知道崩开了几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那里又猛地变热,激得他差点红了眼眶。
  “尤金·奥荻斯!”洛海用力挣扎了几下。
  其实以他的力气不可能真挣得过一个气血方刚的Alpha,但尤金显然是怕他受伤,犹豫了两秒后还是松开了手,让洛海逃离他的禁锢。
  洛海靠在沙发上,抬起头喘着气看向尤金,挣脱的手强硬地按在他的锁骨上,“……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从现在开始讨厌你。每过一秒,就多讨厌你一下,一直讨厌到你告诉我为止。”
  这应该算不上是多么强有力的威胁,但尤金的动作却立刻停了下来。他像只委屈的金毛小狗似的抿着唇,盯着洛海看了半天,才低声开口。
  “我一个人疼就够了,我不想让你也跟着我,再疼一遍。”


第89章 上瘾
  听到这句话,洛海的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拽住尤金的领子,喉咙里的声音都紧了起来,“你说什么?”
  尤金抿了抿唇,直起上半身,主动向后退去。空气中的温度因为他这个小小的后退而变冷了一些,洛海蹙起眉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又强行让尤金与自己的视线交汇。
  “说清楚,到底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了?”
  尤金抬起手握住洛海的小臂,掌心的力道紧了又紧,才终于轻声开口,“会里有一些人,出于战略考虑,认为把最终计划的核心部分交给你做,是有风险的。”
  “我可以理解。”洛海抬着眼,依旧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呢?”
  “虽然我知道,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支持我的决策,但为了让他们安心,我就稍稍做了一些调查。”尤金垂下眼帘,“关于这十五年间你在南特的经历,以及道尔当初选择将你带走的原因。”
  洛海怔住,半晌没能移动一根手指。
  他当然知道,总有一天尤金会知道这件事。实际上他从没想过要瞒着尤金,他总觉得,早晚有一天他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恰当的机会将十几年前那个鲜血淋漓的故事告诉他。
  在他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他和尤金舒适地坐在那个种着桂花树的小院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与花香。到了那时,他将不会再因为想起那段过往而心脏绞痛,不会再因为一个又一个的噩梦恐惧入眠,所以当他将这一切讲给尤金听的时候,会带着笑意和释怀,像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所以他总是在推迟,推迟告诉尤金真相的时间。
  他总以为那必定会是很久很久以后,却忘记了一切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不论他再怎么希望它消失。
  半晌,洛海才找到身体的知觉,他慢慢扣紧尤金的脖子,低声说:“就因为这个?”
  尤金的眸子猛地紧缩,他一下子用力把洛海按在沙发软垫上,怒火几乎要从瞳孔中迸射出来,“‘就’?什么叫‘就’?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你一个字都没告诉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洛海柔声打断他,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我是一个Omega,绝大多数Omega都经历过类似的事,而且也已经过去很久了,根本不值一提。”
  尤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碎裂了。洛海温和的声音将他的血肉往四面八方拉扯,每一下都痛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洛海反而在安慰他。经历过那样人间炼狱的洛海,反而在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安慰着他。
  十五年前的洛海不过是个孩子,却要在失去一切的同时承受那样孤独而漫长的折磨,他根本无法想象他要承受多少撕心裂肺的痛苦,才能在那种环境里生还。
  他来得太晚了。
  来得太晚太晚了。
  如果他能再早一些得到他的消息,能再早一些找到他,保护他,接他回家……哪怕再早一年、一个月、一天、一小时,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他所受的痛苦会不会减轻几分?
  大概是捕捉到尤金眸中的痛苦,洛海用手托住尤金的下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松弛地说:“还是说,你嫌弃我了?觉得我被别人碰过,不是只属于你的了?”
  话音刚落,尤金猛地按住洛海的手腕,将他狠狠按进沙发里,洛海吃痛一声,刚想挣扎,就对上尤金微红的眼眶与眸中的怒意。
  “永远、永远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尤金低声说,“你的痛苦永远不会不值一提,因为我在乎,因为我会心碎。但是我宁愿心碎,也不愿意你瞒着我、欺骗我,故作轻松地拿这种事开玩笑,然后一个人咬牙忍着疼痛和绝望,你明白吗?”
  洛海怔怔地看着尤金,眨了眨眼,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眼睛里滚落,顺着脸颊向下游走。
  尤金凑上来,吻掉洛海面颊上的那滴泪珠。洛海一偏头,咬住尤金的嘴唇,从软肉上尝到一点淡淡的咸涩。
  天已完全黑下来,月亮缓缓升起,微弱的亮光透过窗户投在公寓的地板上,将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隐在阴影里。
  洛海能感觉到尤金一直在克制。一个易感期的Alpha散发出的信息素早该比这要浓,更何况这是尤金,洛海早见识过他爆发时的样子。
  在一次旖旎的唇舌纠缠之间,洛海伸舌拨动了一下Alpha那颗最尖利的犬齿,惹得尤金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后退。
  洛海没给他这个机会,先一步追上去,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勾人的劲儿,“不许忍,全都给我。”
  尤金被他勾得倒吸一口气,握住洛海的胳膊,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半晌他才抬起头,艰难地喘息,那模样竟然有几分可怜,像极了被雨淋湿的小狗。
  “你用着药,会很疼……”
  洛海眯起眼,长腿一抬就跨坐在尤金腰上,被汗浸湿的发丝贴在鬓角,他下压身体,同时压低声音,“我在你这疼得还少吗?早就让我上瘾了。”
  这句话像是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让压抑了许久的Alpha红了眼。公寓里顿时灌满了浓烈的酒味,足以让身处这个空间内的每一个生物都陷入美梦般的迷醉。
  洛海今晚的记忆也像烈酒一样滚烫、炙热、断断续续。
  数不清抵达了多少次顶峰,数不清疼痛与快乐哪个更多,不记得被尤金温柔亲吻了多少次,也不记得被他粗暴地抵在墙上搞了多久。
  反正结束的时候,这间公寓里能留下他们味道的地方全留了个遍,若是这时候有检察院的人闯进来,每一块地板和墙皮都是洛海通敌的证据。
  最后尤金还是抱着他回到了卧室,两个人并肩躺在略显狭窄的床上,呼吸声渐渐平稳,与窗外的浅风融为一体,有好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
  洛海疲倦到了极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休息,可越是这样,他的大脑反倒越清醒,连一秒钟都舍不得浪费在睡眠上。
  因为身边的尤金就像一场难得的美梦,如果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后就会消失不见。
  易感期的Alpha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信息素也收敛了不少。他闭着眼睛把脑袋埋在洛海的颈窝里,但平静的呼吸显示他并没有睡着。
  洛海抬起手,五指顺着他微卷的金发抚摸,偶尔遇到纠缠在一起的小结,就轻轻拆开。
  尤金将环住洛海的手臂收得更紧,像一只执拗的动物非要宣示自己的所有。半晌他才睁开眼,声音发闷,“碰过你的那些人,我早晚会一个个干掉。”
  洛海轻笑一声,“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剩下的那些也被派到鸟不拉屎的边远地区,这辈子都回不来。”
  “那科立特·道尔呢?”尤金低声说着,用拇指和食指轻捏住洛海的下巴,“这么多年来他可是一直在你身边。”
  洛海被尤金语气里毫无遮拦的醋意逗笑了,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手覆上他的手,“那到时候就让你亲手杀掉他,好不好?”
  洛海的唇角带着轻佻的笑意,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轻松,又像蛊惑人犯罪的小恶魔,尤金忍不住低头,又给了他一个深入的亲吻,那些翻江倒海的负面情绪才勉强有所缓和。
  “我要是能再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尤金低声呢喃着,将自己的额头与洛海的额头贴在一起。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你早就死了。道尔烧毁了整个孤儿院,我从来没想过你能逃出生天。”
  尤金轻笑了一声,“你被带走的那天,我正好从后院的狗洞偷偷溜出去了,连艾婶都不知道。我是想去找你,因为你说好了要带糖给我,却半天都不回来。”
  洛海闭上眼,很轻地呼吸着。
  “等我回来的时候,孤儿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所有人都变成了焦尸。我以为你也在里面,就在废墟堆里使劲地挖,把每一具尸体都翻来覆去地看,一直找遍每个角落,才有人对我说,你被一群高大的Alpha给带走了。”
  尤金用食指指腹轻轻拍打着洛海的脸颊,语气就像浮云后若隐若现的星辰一样轻盈,“然后我就开始跟踪街上看到的每一个陌生Alpha,和流浪汉一起同吃同睡,跟他们打听消息。没钱吃饭就打各种零工,没人要我就自己学各种技术,我去了伦纳、洛里昂、马文、杜哈特……临近佛巴港的十八个城市都走了一遍,在各行各业里打听你的消息。”
  洛海的喉咙有些发紧,“你就从来没想过,我有可能早就死了吗?”
  尤金笑了一下,“我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在跟我说这句话。他们说被Alpha带走的Omega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当时没死,这么多年过去也肯定不会活着了,他们都劝我花钱买块墓地,建个衣冠冢,好放下这个心结。但我一次都没信过,我知道你肯定还活着,只要我多花些时间,就一定能找到你。”
  “为什么?”洛海的嗓音沙哑。
  “因为你答应过我。”尤金垂眸抓住洛海的手,在他的手背吻了一下,“一定会回来带糖给我吃。”


第90章 “甜死了。”
  后来洛海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
  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因为实在疲倦到极点,不受控制地昏迷了一阵。即便睡着,他的意识也没有闲着,一个接一个地做梦,不是童年那场火灾就是被道尔囚禁的日子,最后他终于梦到死而复生的尤金找到了他,他刚想冲过去给他一个拥抱,站在他身后的道尔就朝尤金开了枪。
  他惊出一身冷汗,生生把自己吓醒过来。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他就伸手朝另一半床铺摸去。尚有余温,但是空的,尤金不在他身边。
  洛海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尤金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窗台前,静静地看着夜色下的南特街景。
  “怎么了?”听到声音,尤金回过头。他只穿了条短裤,搭了件松松垮垮的外套,结实的胸膛肌理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洛海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紧绷的身体,靠在床头,“……没什么。”
  尤金走过去,膝盖在柔软的床垫上压出一块凹陷,双臂圈住洛海,抬手抹掉他前额的冷汗,“做噩梦了?”
  洛海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才不太情愿地发出一个音,“嗯。”
  尤金将手臂圈得更紧,下巴在洛海的颈窝里蹭了两下,低声安慰:“别怕,我在这呢。闭上眼好好睡一觉,要不然明天你可撑不住。”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等到明天我睁眼的时候,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尤金像是被噎了一下,无奈地看向洛海,“那怎么办?让你一直瞪着眼睛看我看到天亮,然后第二天因为心力交瘁晕倒在工位上?”
  “我又不是小孩子。”洛海低声说着,抬起手环上尤金的脖子,把他压得离自己更近一些,“只要再多抱我一会儿就行了,我很好哄的。”
  尤金忍不住闷笑了两声,低下头,像一只忠实的大型犬那样,任由洛海随意抚摸摆弄。
  洛海的手从他的头顶抚到他的后颈,又从鬓角滑落到耳朵,最后停留在他的耳垂上,用指腹抚摸着他耳垂上的一颗耳钉。
  尤金似乎对耳饰有着自己的偏爱,自从他摆脱脚环恢复自由身以后,洛海不止一次见到他换着戴各种各样的耳饰。这些耳饰如果出现在别人身上,洛海多少会觉得出格,但放在尤金身上,反倒压下一些张扬,给他整个人增添几分沉稳的气质。
  尤其是今天这两颗蓝色的耳钉,在清冷的月光下像深邃的大海,好看得要命。
  尤金抬手覆上洛海的手,“怎么了,喜欢我的耳钉?”
  “喜欢。”洛海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摘下来送给我吧。”
  “你都没有耳洞,怎么送?”尤金笑了一下。
  “那你就给我穿一个。”洛海说。
  尤金意外地挑了下眉毛,显然没想到一向好学生姿态的洛海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你们检察院能打耳洞吗?”
  “我说能打就能打。”洛海微眯起眼睛,“有本事让道尔因为这个把我辞了。”
  尤金笑了半天,把洛海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拿下来,“那行,等下次我找个靠谱的店子带你去……”
  洛海却忽然抓住他的手,“不等下次,就现在。”
  尤金愣了一下,“现在?”
  洛海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医药箱,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把酒精、棉棒和一根用来缝伤口用的针放在干净的纱布上。
  “现在有时间,也有工具。”洛海把床头灯打开,调到最亮的档,“就现在,你帮我穿。”
  尤金蹙起眉,抓住洛海去拿酒精的手,“别开玩笑了,哪有用针直接穿的。我认识一个技术很熟练的师傅,下次带你去他那。”
  洛海抬起眼,漆黑的双眸反射着灯光,直直地看向尤金的眼睛,“下次是什么时候?”
  尤金收紧五指,“下次就是下次,我答应你的事就肯定会做到。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你怎么这么没安全感?”
  洛海沉默了一会儿,才稍稍移开视线,声音很低很轻,尤金差点没能听清,“如果你是个因为生理缺陷而无法被标记的Omega,也会一样没有安全感。”
  尤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洛海……”
  “在我身上留个标记吧。”洛海低声说,“用来证明我是你的。”
  心脏错跳的一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尤金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固定住洛海,后者乖巧地靠在床头,像个自愿献祭的信徒,愿为眼前的神明承受任何代价。
  “傻。就算没有任何证明,是我的就永远跑不掉。”尤金垂眸看着洛海,“但你要是这么想被我打上标记,我就满足你。给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等会儿别哭着求饶。”
  洛海笑了,纤长睫毛下,清澈的眸里带着挑衅,他压低声音,“别说你不想把我弄哭。”
  也只有洛海敢在这种时候还坚持挑衅他了。
  尤金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去拿纱布上放着的工具,安静的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到擦拭和摆弄的声响,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洛海此时却忽然有点发虚了。
  “别动。”尤金捉住洛海的下巴,把他的头摆正,洛海下意识闭上眼,感到右边的耳垂忽然一凉,淡淡的药水气味传来,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更加急促。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跳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随着尤金的靠近,他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带着餍足倦意的杜松子酒味。
  失去视觉,Alpha带来的压迫感更为强大,他感到尤金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耳垂,热度在一点点靠近。
  就在洛海的神经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尤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好了。”
  洛海睁开眼,有点茫然,“什么?”
  “已经穿好了,你摸摸。”尤金抓住洛海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耳朵上。
  洛海茫然地动了动手指,在耳垂上摸到了一块小小的冰凉的金属,尤金的左耳上则少了一枚耳钉。
  “可是……”
  可是他完全没感觉到疼痛,只是耳垂有点发木。
  “给你抹了我自己带的麻药。就你医药箱里那点东西,真受了伤什么都应付不了。”尤金轻轻捏了一下刚穿了孔的耳垂,“你忍过的痛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多来一次。”
  -
  这天晚上,尽管洛海十分努力地想要多清醒一会儿,可还是因为连日的疲倦,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尤金的怀里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时,阳光已从窗外洒进卧室,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早已没了温度。
  洛海强迫自己将一切情绪和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但在面对镜子时,他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摸了一下那颗穿过耳垂的新饰品。
  蓝色的钻石在晨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动人的光芒,颜色与那对袖扣搭配得刚刚好。
  一想到这颗耳钉也曾穿过尤金的耳垂,他就难以控制地感到一股热潮从小腹涌起。
  洛海赶紧低下头,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不能再这样了,计划还没完成,事情还有很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让自己有任何期待。
  洗漱结束以后,洛海走出卫生间,却在餐桌上看到一碗蒸得很精致的鸡蛋羹。
  鸡蛋羹的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洛海把它抽出,上面是尤金的字迹。
  ——真是服了你了,翻遍冰箱只搜刮出三个鸡蛋,想给你做点好的你都没那个口福,只能先蒸个蛋了。看到后记得把蒸蛋放微波炉里热一下,不许吃凉的。还有谁让你把我买的调味品都丢掉的?限你三天之内把它们原样都买回来。今天外面风大,出门记得多穿,不要太累到自己。PS:耳洞一周之内不要沾水,每天抹三次碘伏,别吃海鲜和辛辣油腻的食物。
  洛海忍不住笑出声。光是读着这张字条,他都能想象出尤金对着他絮絮叨叨的样子。
  他把鸡蛋羹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用勺子轻轻剜出一小块放进嘴里。
  细腻的蛋羹入口即化,很像很久很久以前,孤儿院的艾婶做出的味道。
  “糖放太多。”洛海低声抱怨道,“甜死了。”


第91章 好久不见
  随着戒严行动的持续,越来越多的Omega被逮捕关押,而这之中,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真正的光翼会成员。
  人们对Omega的恐惧与敌意与日俱增,而检察院的威信却一天比一天更高。在这缺衣少食的特殊时期,竟然还有许多人特意等在院门口往检察官手里塞礼物,以求在乱局中谋利,或借机对仇人打击报复。
  道尔明面上拒绝所有名贵的烟酒珠宝,私下里却会收下水果茶点一类总价没那么高昂的礼品,他手下的检察官也有样学样,有那么几天,洛海一走进检察院办公楼就能闻到各种高级茶叶点心的香味,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高档酒店。
  洛海作为新融入检察院人际关系的成员,自然也不能特例,他不动声色地收下这些贿赂,带回办公室后拆了包装交给科林,科林则会找机会偷偷将这些食品发给狱中的Omega囚犯。
  白天,洛海是个合格的腐败检察官;夜晚,他会将检察院最近的全部动向写在字条上,去买一杯咖啡,将字条夹在付出去的纸币里递给老板,而老板则会将上一次的回复印在咖啡纸杯的内侧。
  情报传递自然是越简洁越好,每长一个字都会给各个环节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与风险,然而在度日如年的时光里,这又是他们能够得到的唯一来自对方的消息。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是谁先开始的,在情报结束以后,还会附上一条尽可能简短压缩的个人内容。
  ——夜莺一切顺利,人员安排妥当。耳洞还痛吗?
  ——已取得克里曼信任,还需一点东西。不痛,快好了。
  ——周四18:30东三路水果摊领东西。别大意,小心感染。
  ——Omega监狱狱卒已有大半调往北区,狱区由弗洛克监管。明天寒潮,注意保暖。
  ——周日三区西北活动,引开检察院视线。想你。
  ……
  每一道来自尤金的笔迹都让洛海动容,如果可以,他很想像个初中女学生那样小心地收起每一张字条,找个精致的金属盒子全部装起来,这样就能在噩梦惊醒的夜晚翻出这些字迹,对抗那冰冷而恒久的孤独。
  可是现状不允许他如此贪心,他不能让任何一丝风险存在,在读到这些信息的第一时间他就点燃纸杯,看着字迹消失在炙热的火焰里。
  他祈祷这场赌上一切的计划能够毫无纰漏地顺利完成,这样等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才有时间一件一件地去实现那些未兑现的诺言。
  然而祈祷并没有用,神明不会听从凡人的心愿。
  最后一次拿到印有尤金字迹的咖啡,是在周三的清晨。
  原本只在夜晚开张的咖啡店今天却破例一大早就亮起了招牌,眼尖的洛海当然没有放过这一不自然的现象,走过去买了一杯咖啡,老板连钱都没要他的。
  将咖啡喝空,洛海在杯壁上发现一行小字,内容和平时相比格外简洁,只有一串地址。
  ——今晚风铃街63号,见面。
  洛海的心脏在看到最后两个字时不受控制地怦然跳动,尤金要求了见面,这说明光翼会的核心成员依旧安全,且一切进展顺利。
  不论尤金想和他聊什么,见面这两个字都像一道曙光,照亮了他心底冷暗的角落,让他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明媚起来。
  在巷子里将纸杯烧毁后,洛海加快脚步朝检察院走去。一想到今晚就能与尤金见面,连上班的路都变得轻快起来。
  可就在他迈上检察院大楼的楼梯,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他的办公室在毫无预警、毫无通知的情况下,被翻成了一片狼藉,犹如土匪过境。
  书桌的每一个抽屉都被拉开,柜门大敞着,里面的东西掉得满地都是,就连窗台上的摆件都没有被放过,摔在地上碎成了七八份。
  洛海站在办公室门前,脸冷得像冰一样。
  科林是第一个发现洛海到来的,他赶紧走过来,“洛海先生……”
  “科林,这是怎么回事?”洛海平静地问。
  “这是……”科林吞吞吐吐,“那个,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出现在洛海身后。
  “我做的。怎么,有人好像不太满意啊?”
  洛海猛地回头,不出所料,科立特·道尔笑眯眯地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看你的地方有些杂乱,我就派人替你收整了一下,免得再有什么与案件有关的重要资料被你塞得不见天日。”
  洛海冷静地看向道尔,“找到了吗?不见天日的重要资料?”
  “暂时没有发现。”道尔还是笑眯眯的样子,“看来你平时整理东西还是蛮仔细的。”
  “从小养成的习惯。”洛海不动声色地说,“是您教导得好。”
  “这张嘴可不是我教出来的。”道尔伸手拍了拍洛海的脸颊,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转身离开了。
  洛海什么都没说,走进办公室开始收拾遍地的狼藉。
  他料到了道尔或许还是会有所怀疑,但没料到他出手竟然如此果决彻底、不留一丝情面。
  尤其是当他傍晚回到公寓时,发现整间公寓也和他的办公室一样,被翻了个底朝天。
  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彻底翻过,到处是倒扣在地上的抽屉和书本,就连那只无辜的一天到晚只会靠在沙发上睡觉的羊驼大白,也被用利器从头到脚剖开,里面的棉花飞得到处都是。
  等洛海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时,才意识到他的五指狠狠地攥进掌心,几乎剜出血来。
  他始终谨慎小心,所以并不担心真的有什么证据被搜出来,但被道尔怀疑成这样,他的处境已经不再安全,而他必须尽快把这一点告诉尤金。
  洛海抓起外套披在肩上就匆匆出了门,尽可能快速地朝约好的风铃街赶去。
  风铃街与他公寓所在的街道只隔了三条街,位置却临近郊区,相当偏僻。63号是一家不起眼的昆虫研究所,四周没有一个摄像头,很适合用来做接头地点。
  洛海低着头只管匆匆赶路,满心只想着见到尤金后该如何跟他交代。
  就在这时,右耳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洛海歪了下头,用手去摸那颗耳垂。
  似乎是耳钉勾住了大衣衣领上的绒毛,洛海不得不耐着性子用手把它拆开。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的歪头,让他的视线落在了大衣内衬里侧。
  然后他的呼吸停滞了。
  一个小小的、闪烁着红光的黑点粘在布料上。
  那是他也很熟悉的,十分便利的小玩意儿——一个带GPS定位功能的监听器。
  这一瞬间,他的头皮炸开了。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他带着它走了多久了?道尔究竟听到了多少东西?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个才翻箱倒柜地搜索他的办公室和公寓的?
  不,不对,冷静下来。假如道尔真掌握了什么切实的证据,他就绝不会只是搜查他的住处,而是早就将他逮捕处死了。
  这枚监听器一定还没有听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那么只要他从现在开始谨慎行事,就不是没有挽救的机会。
  比如现在,他离63号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他假装成来这里是为了别的事,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去就可以了。
  洛海一边大脑飞速运转,一边转过身,朝旁边一家手机专营店走去。如果他没记错,这个牌子的手机店只有这家离他公寓最近,简直是个完美的借口——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分外熟悉的喊声,“洛海!”
  洛海浑身都僵硬了,连回头的动作也十分缓慢。
  尤金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路灯的光芒从侧上方洒下,勾勒出一张让洛海日思夜想的面庞。
  他恨不得能立刻扑进尤金的怀里,冲得他往后踉跄几步,毫无距离地感受Alpha的体温、气味和唇瓣的触感。
  可偏偏是现在,偏偏在这种情况下。
  “想我了没?”尤金勾起唇角,伸开双臂朝洛海走了一步。
  洛海立刻后退一步。尤金挑了下眉毛,还没等再说什么,对面的洛海已经先一步掏出了腰间的手枪,干脆利落地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尤金·奥荻斯。”洛海冰冷无情地说,“好久不见。”


第92章 “我一直在。”
  重逢的思念一瞬间被冰冷的对峙取代,洛海薄唇紧抿,纤长的睫毛在昏暗的路灯下轻颤,映入尤金眼底。
  简直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咪,浑身的毛发都不情愿地炸起,可爱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看着尤金竟然毫不顾忌地继续朝他走来,洛海简直想一枪托砸在他脑门上看看他脑壳里都装了些什么玩意。
  他是脑子进水了不成?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懂?
  “奥荻斯,你竟然还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面前!”洛海提高音量,将枪口端得更正,“你在这里干什么?又在盘算什么诡计?”
  可是威慑并没能拦住尤金的脚步,他修长的双腿几步就迈到洛海身前,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枪口,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带着笑意看他。
  “我在这当然是为了你,洛海检察官。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这么把你放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你不觉得吗?”
  在与尤金的双眸相对时,洛海恍惚了一瞬,几乎分不清尤金的撩拨是不是在演戏。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一只拢着湿布的手向前捂住了他的口鼻,呛人的气味顿时充满鼻腔,他只挣扎了几下,就控制不住地失去了意识。
  等洛海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旷阴暗的空间,空气中的霉味和水汽让他判断出这应该是哪里的地下。而他正坐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椅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绑了个结结实实。
  他迅速朝自己的大衣领口看去,那枚小巧的窃听器并没有被取下,还是原封不动地粘在那里。
  洛海的头胀得发疼,大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当下究竟是什么状况。就在这时,空旷的地下空间响起了脚步声,尤金的皮鞋闯入了洛海的视线。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睡得很舒服嘛,洛海检察官。”反叛组织的首领勾着唇角,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的俘虏,“现在清醒点没有?想好要不要交代情报了吗?”
  洛海抬起头刚想说话,尤金就俯下身,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用极轻的气音说道:“道尔想看你够不够忠诚,那我们就演给他看。”
  热气喷洒在敏感的耳畔,让洛海差点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洛海放下心的同时又绷紧了浑身的神经。
  尤金确实不傻,早就看懂了他的暗示,打算将计就计地演一场戏,可那双琥珀色眸里闪过的冰冷与笑意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让他猜不透他下一秒会做什么。
  “我再问最后一遍,检察院的计划是什么?”尤金与洛海拉开一小段距离,恰到好处地施压,冰冷的语气像极了真正的审讯。
  洛海咬了一下嘴唇,决定配合尤金把这场戏演到底。他抬起头,声线尽可能地冷漠。
  “在朗赛的一个月里你都没能逼问出的信息,凭什么觉得我现在就会告诉你?”
  “那可不一定,洛海先生。”尤金慢条斯理地说道,“说不定就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研究出更恐怖、更折磨人的酷刑了呢?”
  洛海讽刺地嗤笑一声,“你觉得一点酷刑就能让我背叛正义和律法?原来光翼会的人不仅没有胆量,还没有脑子——”
  洛海的话生生被截断,他感到脖颈一凉,锐利的金属刚好抵在他的动脉上。
  “最后一次机会。”尤金用匕首挑起洛海的下巴,刀锋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一丝淡淡的血线。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丝绸,柔和而危险,“Omega监狱的负责人是谁?检察院的人手调派到哪里去了?”
  洛海仰起头,喉结在刀尖下艰难滚动。窃听器只能窃听到他们剑拔弩张的对话,却看不到尤金的另一只手悄悄攀上洛海的手腕,抚摸他被绳索擦红的皮肤。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尤金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按进床里哭都哭不出来的。
  “我不知道。”洛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克制的沙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啊!”
  一桶水忽然从头顶浇下,洛海猛地绷紧腰腹,水流顺着锁骨没入衣襟,将他浑身打透。
  水竟然是温的,简直毫无惩罚之意,氤氲的雾气反倒使原本冰冷的空气染上一丝混沌的暧昧,尤金的匕首在湿透的布料上游走,不时留下几道货真价实的血痕。
  假如道尔买单他们的这场表演,用不了多久就会顺着GPS找过来,到那时洛海身上至少要留下一些刑讯的痕迹才不至于穿帮。尤金能做的只有留下尽可能多但不严重的擦伤,任何一点私情与心软都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辣辣的疼痛暂时缓和,洛海睁开眼,正对上那对压抑着复杂情愫的眼眸。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变态了?”尤金用膝盖顶开洛海,凑近他耳边,将声音压低到窃听器无法捕捉的音量,“这样都有感觉?”
  洛海勉强压住一声喘息,抬眸看他,用不稳的气声回应,“我有什么办法,光是看见你……就快不行了。”
  尤金直直地看进洛海眼底,在这一刻只想炸毁整个世界,带洛海逃往一个永远不会被打扰的宇宙。
  审讯开始变成一种双向的折磨。思念和痛苦炼化成一副无形的镣铐,尖锐的倒钩分别刺入审讯者与俘虏的心脏,燎原的火焰却烧不到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们还不能拥抱,不能亲吻,直到与这世界一搏,或等死亡将他们分开。
  最后一道血痕撕破洛海衬衫的时候,洛海忽然歪了歪头,薄唇吻上尤金握有利器的手腕。
  温暖柔软的触感简直让尤金发疯,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忍耐力才将手腕撤回去,换回冰冷的语气。
  “不想说是吗?没关系,光翼会有的是技术和手段。你以为不说出情报就能阻止我们吗?等到三天以后,这座城市照样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尤金毫无波澜地说道,“等光翼会拿下北区的军火库,你就会后悔今天的拒不合作了。”
  “放屁,邪不压正……你们能得逞才怪。”洛海胸膛起伏着,断断续续地说。
  那对红润的、湿漉漉的薄唇看得尤金心里一阵难受的痒,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伸手钳住洛海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柔软的唇瓣。
  失控感越来越强。洛海感觉自己的理智开始出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纯粹、最执着的欲望——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铃声划破了空气,将两人都拉回现实之中。尤金直起身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洛海衣襟上的窃听器。
  “有点本事啊,洛海检察官,原来是带着尾巴来的。”尤金提高音量,刻意加入轻蔑的语气,“你和你的小尾巴们好好玩吧,我可就不奉陪了。”
  放下这句话,尤金转身就走。洛海的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声带,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尤金。
  然而,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尤金回过了头。洛海看到他朝他露出一个轻笑,用口型无声地说:
  别怕,我一直在。
  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尤金敛了笑容,迅速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尽头。
  没过多久,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就冲了进来,一时间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枪支上膛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洛海,喊了声“洛海检察官”,一群人便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帮洛海解绑。
  “还没跑远,去追。”道尔沉稳的声音响起,几个人便迅速分散开,朝尤金逃离的方向奔去。
  洛海费力地把手腕从绳索里挣脱出来,身上的伤痕和被水淋透的布料纠缠在一起,让他连呼吸都很艰难。
  道尔看了他一眼,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洛海身上,揶揄中透着一丝轻蔑,“有人最近总是被绑架啊,小公主。”
  洛海淡淡地扯了扯衣襟,“不这样做,怎么套得出最关键的情报?”
  “哦?什么关键情报?”道尔伸出手,状似不经意地替洛海理了理衣襟,当他抬起手的时候,那枚小巧的窃听器已经消失了。
  洛海在心底冷笑一声,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还有三天。三天后光翼会就会突袭北区,抢占军火库,然后对南特发动全面武力进攻。”
  道尔看了洛海一眼,慢慢把手背到身后,“准确吗?”
  “是奥荻斯亲口说的。”洛海平静地说,“当然不能完全排除他欺骗我的可能性,但我认为事情发酵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他也没必要撒谎了。光翼会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没有其他选择了。”
  道尔盯着洛海看了许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走吧,回去做最后的准备。”


第93章 敬变化
  尽管道尔带人赶去的速度已经是最快了,但神出鬼没的尤金·奥荻斯还是又一次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但这并没有减少半分检察院的士气,所有人都知道,在持续不断的戒严和排查中,光翼会已是强弩之末。城中大半的Omega都被逮捕或枪决,只剩下最后一点收尾,史上最恶劣的暴力恐怖组织就会落入法网,而南特检察院也将成为整个大洲最有影响力和话语权的政治执行机关。
  在收尾工作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情报消息说光翼会要进攻南特的前一天晚上,院里的检察官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喝了顿酒,而这顿酒竟然是由洛海检察官请客。
  “大家都辛苦了一年,现在总算胜利在望,很快就能休息了。提前预祝各位休个好假,过个好年。”洛海笑着举起酒杯,和桌上的每个人挨个碰杯,“这一年里承蒙关照,一直没找到机会回谢大家,这顿饭你们放开了点,喝多少都算我头上。”
  “稀罕啊,这还是那个独来独往还一毛不拔的洛海吗?”弗洛克一边举杯一边啧声,“最近忽然看得起咱们了?”
  “瞎说什么,人家洛海之前是因为工作太忙,谁都顾不上理。”布雷挑眉跟洛海碰了个杯,“这会儿清闲下来,当然要跟大家聚一聚了,是不是?”
  洛海轻笑一声,“是。”
  “不过光翼会要到明天才行动,咱们现在喝酒是不是有点半场开香槟啊?”巴尼琢磨。
  “什么半场开香槟,那个奥荻斯手下现在一共剩不到三十个人,咱们可是出动了上千特警,一人弹一下都能把他们像碾臭虫一样碾死。”戴娜满不在乎地说,“这群小O能闹到现在已经很荒唐了,要是当初老老实实把奥荻斯关监狱里,压根都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眼看着话题朝尖锐的方向发展,弗洛克赶紧给戴娜把酒倒满,“喝酒喝酒!洛海买单,今晚上都不醉不归啊!”
  好在检察官们早就闲散惯了,没多久就找回了玩乐的感觉,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玩着划拳游戏,只有洛海静静地坐在角落,独自一人很慢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没想到您酒量居然这么好。”
  洛海抬了下眼,眼角的余光看到科林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和一桌人喝了一圈,先醉的居然是他们。”
  洛海很淡地笑了一下,“从小练出来了。”
  科林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洛海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要是觉得无聊,你就提前回去。”洛海朝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们都醉得差不多了,没人会发现。”
  “不了。”科林低声说,“现在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陪您多待一会儿。”
  于是洛海没再坚持,夹了块酒鬼们顾不上吃的炸肉放进科林碗里,“你觉得明天会发生什么?”
  科林看了看闹成一团的其他人,又看了一眼洛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停顿了两秒,他又低声说:“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世界末日。不管是Alpha还是Omega,过了明天还是得继续生活,只要生活在继续,就还会不断产生新的变化。”
  洛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笑容,“我喜欢你的说法。”
  说着,他给科林面前的杯子里倒上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敬变化。”
  科林说不清原因,但在洛海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胸膛深处燃起极大的勇气,他端起酒杯,“好,敬变化。”
  在热辣的酒液贯穿咽喉时,窗外的月刚好被一片浓云笼罩。酒肉欢笑穿不透深邃的夜色,只有寒风扫过空旷的城。
  -
  洛海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被叫到道尔办公室去的。
  彼时才刚到检察院的上班时间,玩闹了一晚的同事纷纷打着哈欠吊着眼袋走上楼,但疲惫也掩不住大家的兴奋,所有人都期待着今天的大获全胜,连聊天的话题都是能从尤金·奥荻斯身上薅走多少年终奖金。
  那些聊天的声音不甚清晰地穿过洛海的耳朵又轻飘飘地飘走,丝毫没有影响到道尔办公室内空气的凝固。
  氛围越是凝固,道尔的神态越放松,他像一个势在必得的猎手,不紧不慢地喝着热茶,只偶尔抬头看一眼走入陷阱的猎物。
  “奥荻斯夺取军火库的计划就在今天?”
  洛海站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是。”
  “人员部署都安排好了?”
  “昨晚都由我亲自查验,没有任何问题。”洛海低声说。
  “按照你的说法,检察院只要今天埋伏在北区,就能将光翼会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洛海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像一个合格的工作机器,“没错。”
  道尔笑了一声,放下茶杯,“洛海,你还记得小时候当你撒谎的时候,我是怎么惩罚你的吗?”
  洛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发颤,又被他狠狠攥成一团。
  “每一次,我都会放一把钥匙,只要用钥匙打开锁,就能结束惩罚。可是你每一次,每一次都拿不到钥匙,无论你有多么努力拼命。”道尔温和地说,“洛海,我还以为你那个时候就该明白了,只要我不想让你逃走,你就永远无法逃离我的掌心。”
  洛海知道他不该发抖,不该在这种时候对道尔露出软弱的一面,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几乎没法控制肌肉的反应,只能紧咬牙齿,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掌心。
  “演得开心吗,洛海?”道尔微抬下巴,语气冰冷,“和你的小情人玩审讯play的时候是不是很爽?”
  这句话像针一样穿透了洛海的心脏,他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要从北区进攻南特?要先夺取军火库?”道尔冷哼了一声,“你们编的瞎话可真不赖,差点连我都给骗进去了。奥荻斯想要攻下南特,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抢军火,他可是有你这个完美的内应,只要你一声令下,检察院的大门就能随时随地为这群叛贼敞开。只要先拿下检察院,就不愁拿不下军队和特警,到时候整个南特都是你们的囊中之物,我说得对不对?”
  洛海咬紧薄唇,没有说话。
  “你们之所以骗我要从北区进攻,就是想将南特的精锐力量调走,好方便你们里应外合将检察院占领。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上这么幼稚的当吗?”
  道尔走到洛海面前,一只手扳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你昨晚查验过的那些人手,现在根本不在北区。昨晚出动的所有军队与特警,现在都已经埋伏在检察院出入口的每一个角落,不管奥荻斯和他的小老鼠什么时候过来,都会被立刻逮捕归案。”
  说着,道尔的拇指多用了几分力,“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真以为你跟你姘头耍的那点小把戏,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洛海闭上眼睛,很久没有说话,既不反抗也不顺从。他的脸色因为今日的疲惫而透着憔悴,但眉眼依旧英俊清秀,长睫毛被投进屋中的阳光映得纤毫分明。
  可惜了他这个养子聪明的脑袋和出众的能力,现在只能让他做回原来那个低贱的Omega,或许这张漂亮脸蛋还能有点用处。
  “你们输了。”道尔一字一顿地落下最后的判决,轻蔑地松开了手。
  就在这时,洛海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在安静的环境里却显得尤为清楚。
  “你真觉得,尤金会选择动用武力来抢夺这座城市的所有权?”洛海平静地问。
  洛海的语气莫名让道尔产生一丝不安,他猛地站直身体,用更威严冷酷的声音压下那丝不安,“他已经无路可退,没有其他选择。”
  “是他没有,还是你想不到?”洛海神色平静,“光翼会从来都不是一个恐怖组织,它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为不被当人看待的Omega带去自由和希望。”
  道尔差点因为这番话大笑出声。他一把攥住洛海的衣领,生生把他往前拽了两个趔趄。
  “奥荻斯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也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他目光如炬地提高了声音,“你是我的儿子!早在十五年前你就该知道,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些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道尔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急红了脸的小助理,看到屋中的一幕后像是吓傻了,半天没说出话。
  道尔觉得他今天的愤怒值简直到了临界点。他松开洛海的衣领将他往前一甩,瞪向门口的助理,“我有没有说过进我办公室必须先敲门?”
  小助理被吓得说话都结巴起来,“对、对不起,因为事情紧急……不小心忘了……”
  “什么事?”道尔的耐心在逐渐流失。
  小助理赶紧狠狠鞠了一躬,“刚才我们发现,检察院内部竟然混进来好几个Omega!就在刚刚……他们突然暴露了身上的Omega信息素!”
  “什么?”道尔诧异地睁大双眼。
  这怎么可能?根本没有道理!检察院中从上到下每一个职员他都亲测审查过,自光翼会之后更是没有一个新人入职,哪来的Omega混入?还是一下子好几个?
  “是谁?什么职务?现在人在哪?”道尔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又冲过来一个人,呼哧带喘的比小助理还慌。
  “检察长!不好了,检察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已经被光翼会渗透了!好多Omega,好多人都是Omega!”
  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莫名其妙!
  检察院一向有严格的审查和筛选,最近更是做了一波又一波的性别检查,连只猫进来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怎么可能一下子多出这么多Omega?
  可就在这个时候,道尔敏锐地嗅到了一股Omega的信息素味道。他猛地转过头,发现那香味竟然就来自于门口。
  第一个闯入的小助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指着刚进门的人,“你是Omega!你也是Omega!”
  那人慌得差点连门框都扶不稳,嗓子都喊破音了,“我不是!我是Alpha!我真的是Alpha啊!”
  道尔的瞳孔缩紧了。
  面前的这人他是认识的。这个人五年前入职时就是由他亲自面试的,所有档案他都亲眼看过,性别更是绝对没有搞错的可能。
  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忽然,坐在地上的洛海开始大笑起来。
  他靠在墙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肚子,眼泪从眼角滑落。这十五年时间里,道尔还从来没有一次见过洛海笑成这样。
  过了好长时间,洛海才勉强止住笑意,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看向杵在原地的三人。
  “你们真的一点脑子都不会动吗?”洛海的唇角上扬,“那种药剂既然能把Omega变成Alpha,为什么就不能把Alpha变成Omega呢?”


第94章 “他们还要亲多久?”
  道尔的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紫,调色盘似的在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过了一遍。
  不多时,他猛一挥手,把门口愣神的那两人惊醒,“立刻马上封锁整个检察院,一只虫子都不要放进来!”
  “晚了。”洛海淡淡地说,“我已经约好了认识的所有新闻媒体,今早九点来检察院进行大规模采访。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走进大门了吧。”
  两个助理大惊失色,道尔看向洛海的眼神几乎像是要把他吃了。可现在事态紧急,他根本顾不上处理洛海,他匆匆走出办公室,扔给助理一个命令,“把他关起来锁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释放!”
  不明真相的助理被这条指令吓了一跳,“关、关在哪里?”
  道尔的脚步停顿了一瞬,余光扫了洛海一眼,“Omega监狱。”
  -
  当一个浑身充满了Alpha信息素的人被丢进拥挤的牢笼中时,所有被囚禁的Omega都吓了一跳。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到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响,似乎有很多人在争吵,又似乎已经爆发了战争。带着镣铐的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后退,有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挤压而发出惊惧的哭喊,不知道是否又会有什么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
  直到被丢入的那个Alpha抬起头,才有许多人诧异地认出,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冷面阎王检察官洛海。
  他为什么会被关进监狱?一个Alpha又怎么会被关进Omega监狱?监狱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众Omega里没一个人有答案。
  洛海艰难地从肮脏的地面上爬坐起来,第一时间去确认耳钉的完好。所幸撞击没有波及到小饰品,只是让他的衣服沾了些难以言喻的味道。
  牢房外,他能听见小桃在和把他丢进来的助理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Omega监牢可从来没有接待过Alpha犯人的先例,您也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人丢进来,我怎么跟典狱长交代啊……”
  “怎么交代是你自己的事,我只负责送人。”
  “这、这怎么成啊!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洛海检察官怎么突然就下狱了,没有审判也没有刑期,资料也没法写……”
  助理的声音猛地提高,粗鲁地打断他,“你管那么多干嘛!还轮不到你个贱批Omega来问!”
  小桃听到这句连忙卑微地低下头,把腰弯得比九十度还低,直到助理怒气冲冲地走出监狱大门,他才敢重新抬起身子转过头,看向牢房里的洛海。
  这个对Alpha卑微惯了的Omega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洛海露出什么表情,他像观察一个没见过的新物种似的歪着头看了洛海半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回事?你、你到底是Alpha,还是Omega?”
  洛海坐在地上,看了小桃一眼,露出一抹很轻的笑容,“性别只是处境,在这样的世界里,谁都有可能变成下一个Omega。”
  -
  尤金赶来得比洛海想象中更快,他在牢房中待了还不到一小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狱警阻拦的吆喝声两秒就没了动静,尤金带头冲进来,身后还跟着芬妮与科林。
  “尤金!”洛海腾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与此同时,尤金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牢房门前用钥匙打开了门锁。洛海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就被尤金扯进怀抱,封住了嘴唇。
  洛海有很多话想说。
  这里很脏,污垢会弄脏你衣服。抱得这么紧,我肋骨快断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计划有没有顺利进行……
  但在这一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三天前他们才见过面,为什么此刻他却觉得与尤金分开了一辈子那么久。
  他好像一辈子没有吻过尤金,一辈子没感受过他的温度。他的唇紧贴着尤金的唇,恨不得将血肉融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科林和芬妮生生在门口刹住脚步,彼此尴尬地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开始漫无目的地欣赏监狱的风景。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科林用余光扫过如胶似漆的俩人,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芬妮,“他们还要亲多久?”
  芬妮捂住科林的嘴,也压低声音,“再等等,再等等。”
  “再等下去,门口的警卫都要醒了。”科林拿掉芬妮的手,声音提高了点。大约是听到了这句话,尤金才反应过来,直起身,与洛海拉开了距离。
  洛海的眼眸还有些朦胧,直到芬妮和科林闯入他的视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当下是什么状况,脸颊顿时涨得绯红,抬起手胡乱擦了两下唇角。
  “现在是什么情况?”洛海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问,“外面怎么样了?”
  “非常顺利,检察院这帮废物不设防的程度比我们想象得还低,记者来的时候整个检察院乱成了一锅粥,Omega信息素飞得漫天都是,好几个记者是尖叫着跑出去的。”尤金勾起唇角。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过瘾的场面。”芬妮一边笑一边说,“那个弗洛克,还有那个布雷,被自己身上的气味吓到惊恐发作,缩在办公室角落里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舆论的效果真是神奇,以前从来没有人会害怕柔弱娇小的Omega,可现在人人都觉得Omega是鬼魅怪物,好像一不注意就会从阴影里飘出来索命似的。”科林也笑起来,然后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
  尽管被监狱里众多Omega的味道稀释,但在场的几人还是能闻得出来,科林身上的信息素已经不再属于Alpha,而变成了更淡的Omega的清香。
  “变成Omega的感觉如何?”洛海轻笑着问。
  科林怔了怔,沉默了两秒钟才认真回答:“很奇妙,很柔软,很……不安。”
  洛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科林看向洛海,“我现在明白你们的计划了,可是洛海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全检察院的人都接触到那种药剂的呢?”
  洛海露出一抹很淡的微笑,黑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狡黠,“昨晚的酒好喝吗?”
  科林的眼里露出惊讶。
  “那种药通常需要注射才会起效,如果口服,则需要大量多次的接触。”尤金说,“所幸有洛海在,再长的时间我们也耗得起。”
  说着,尤金将牢房的门用力推开,沉重的金属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肮脏的牢房现在完全敞开,关在里面的Omega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或茫然或惊恐,却没有一个人动。
  “还愣着干什么?”尤金抬起下巴,“在这里等着Alpha把你们屠杀殆尽吗?还是你们以为顺从就能换来活命的机会?”
  “不会的。”洛海平静地说,“你们越顺从,就越方便他们为所欲为。他们杀过上一批囚犯,就会杀死你们;杀过你们,就会杀死你们的亲人和朋友。等把所有的Omega杀完,他们还会把屠刀对准Beta、对准老人和孩子,对准一切阻碍他们维持霸权的人。不要等刀刃落在脖颈上的那一刻,才后悔自己没有反抗。”
  牢房里的Omega们都沉默了,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拥挤的地下空间里安静得可怕,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声愤怒而凄厉的喊声穿破空气,随后一呼百应,所有的Omega囚犯都冲出了监牢,朝有阳光透入的出口冲去。
  匆匆赶来的小桃差点被浪一样的人流给冲倒在地,他顾不上被弄乱的头发和被弄脏的衣服,一个劲儿地大喊:“干什么!干什么!都反了天了!给我回来!”
  芬妮和科林用钥匙打开了所有监牢的大门,浪潮的汹涌只增不减,没多久监狱就全空了,小桃被踩了好几脚,只得先狼狈逃命。
  等所有囚犯逃出之后,洛海才往门口走去。
  室外的阳光很耀眼,让刚走出阴暗监牢的洛海不得不眯起眼睛,先抬手遮一下太阳。他忽然感到背后有视线传来,回过头,正对上尤金炙热的双眸。
  “干什么?”他低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才讲话的样子,特别帅气。”尤金走过来,捞起洛海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第95章 合法丈夫
  检察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成批的Alpha被变成Omega已经够乱了,现在又从监狱里跑出几百名Omega囚犯,情况简直堪称混沌。
  刚一回到检察院,洛海就看到几个囚犯围着一个检察官暴揍,高大的检察官被揍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狼狈地想扒着地面逃跑,却被一个愤怒的Omega拽着腿拉回来,狠补了一脚。
  准确的来说,现在已经分不清谁是Omega了。不管检察官还是囚犯、男人还是女人,所有人身上都散发着属于Omega的信息素,淡淡的芳香在空气中飘荡。
  新闻媒体和记者当然不可能放过这绝佳的头条爆款,镜头对准能捕捉到的任何一个画面就开始狂按快门,当场撰稿发布。
  还有大胆的记者举着麦克风靠近穿西装的检察官,大声质问:“请问南特检察院的检察官都是Omega伪装的吗?这些囚犯也是你们放出来的吗?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欺骗南特的群众?”
  “我是Alpha!我是Alpha!”被质疑的检察官大喊大叫,却只会重复这几个简单的词,“我不是……我真的是Alpha!”
  要不是这名检察官的胸前还戴有写着“克里曼”的名牌,洛海真的无法从她披散的头发和狰狞的五官中辨认出她的身份。
  “我的天,网上已经有了。”芬妮一边走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目十行地阅览着标题,“‘南特检察院惊现大量Omega,检察官竟然隐瞒性别?’‘是光翼会渗透检察院,还是检察院包庇恐怖分子?’‘Omega监狱囚犯被全体释放,检察院才是最大的Omega据点!’……”
  “速度真快啊。”尤金笑了一下,“不愧是洛海找来的金牌媒体人。”
  “先不说这些,道尔在哪里?”洛海低声说,“必须先找到他。”
  “不知道,可能是看无力回天,找地方躲起来了。”芬妮边说边扫视四周。
  “状况这么乱实在不好找。要不分头行动,我和芬妮去楼上找,你们在楼下。”科林建议道。
  洛海点点头,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混乱的人潮中。他则看向尤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到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力道,紧接着他的脖子就被钳住了。
  “洛海!”尤金下意识拔出枪。
  那人并没带武器,但手上的力道带着一股恨意。洛海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制住他的人竟然是弗洛克。
  弗洛克也不知道被多少人胖揍了一顿,鼻青脸肿还少了颗门牙,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冲着洛海大声吼道:“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你,就是你!你这个下贱的Omega间谍,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才是那个伪装成Alpha的骗子!”
  说着,弗洛克放开嗓子朝周围大喊起来,“都看这里!他才是Omega!检察官洛海才是装成Alpha的间谍!拍他,拍他!把他抓起来!”
  可尽管他已经用了最大的音量去喊,四周仍然没有一个人理他。
  浓郁的Omega信息素依旧在空气中弥漫,囚犯和检察官依旧打成一团,有人哭喊、有人求饶、有人兴奋地拍照摄像,就是没有人理会这里。
  “要我帮你一起喊吗?”洛海的声音在弗洛克耳边响起。
  年轻的冰山检察官抬了抬头,朝不远处的记者扬声喊道:“喂,看这边!我是Omega,是光翼会安插在检察院的间谍!”
  那记者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了洛海一眼,很快就移开了镜头,忙着去拍别的画面。
  “你看,我喊了,可惜没有人听。没办法,谁叫现在所有人都是Omega呢?”洛海微微歪了下头,朝弗洛克露出一个轻笑,“弗洛克检察官,您也是Omega。”
  这句话如同利箭一样射穿弗洛克的胸口,他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手指颤抖起来。
  尤金抬了抬枪口,言简意赅地说:“放开他。”
  弗洛克情不自禁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多久,芬妮和科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冲洛海和尤金摇了摇头。
  “没找到?”尤金追问。
  “没有,我们把大楼搜了一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有。”芬妮一边说一边喘。
  “外面也没看到。”洛海说,“我怀疑他可能已经趁乱逃离了检察院。”
  科林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可是检察长,会就这么把所有人扔下自己逃命?”
  “他是用什么手段得到的今天这个检察长的位置,我可是清清楚楚看下来的。”洛海低声说,“这个人眼里从来都只有他自己,其他任何人都是为他服务的工具。”
  轰隆一声响,所有人都侧目朝尤金看去。尤金一脚踹上旁边一摞堆得高高的金属器材,那堆器材应声而倒,发出极大的声音。
  他的双眼红得像野兽,只是还拼命克制着,以免自己盛怒下爆发出的信息素让周围的Omega感到威胁。
  “再找。”他说,“今天就算把检察院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那老东西揪出来。”
  就在这时,一声引擎的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洛海抬起头,只见一辆黑色机车以最高时速一路飙到检察院门口,刹车时甚至在路面留下了两条鲜明的轮胎印。
  “上来!我知道那小子滚哪儿去了!”机车上那个身材高大、双腿修长的男人冲洛海和尤金大喊。
  直到这男人摘下头盔洛海才发现,他的头发花白,年纪已不轻了,却依旧精神矍铄,穿着时下最潮的机车服。
  洛海还没反应过来,尤金已经先一步跳上了机车后座,然后拽住洛海把他放在自己身后。
  三个人的体重瞬间把摩托压低了一截,老人张口就骂,“操你大爷,真当我是摩的啊!”
  “别废话,我和他少一个都不行!”尤金喊道,“快走!”
  老人尽管骂骂咧咧,但动作还是十分麻利,简直看不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机车猛一个加速,把两人朝后一甩,洛海心惊肉跳地一把抱住尤金的腰,脑子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搞不懂现在的状况。
  怎么回事?要去哪儿?怎么就上别人的车了?这摇滚老头又是什么人?
  狂风在耳边呼呼地刮,尤金看出了洛海的疑惑,在他耳边喊道:“这是曼塔老板他相好!伊雷·哈尔顿!”
  洛海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就是雪莱口中那位一直陪着他的伴侣。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博学多识、温文尔雅的雪莱先生,竟然会有这么一位……奔放不羁的伴侣。
  “什么相好,说得我跟小三儿似的!”伊雷逆着风朝身后大喊,“我是他合法丈夫!”
  “你管合不合法呢,又没人跟你抢!”尤金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急切写在脸上,“开你的车!”
  伊雷用一个油门回答了尤金,摩托的速度一下子超过了道路最高限速。几辆车几乎擦着洛海的肩膀飞往身后,他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道尔去哪了?”他前倾身体坐得更稳一点,探头看向伊雷,“他要干什么?”
  “雪莱和小罗他们一起在南区完善外围计划,然后就收到了通知,显示道尔刚刚刷卡进入了他在三区的别墅。”伊雷简洁地说,“南特所有豪宅的门限用的都是曼塔技术,雪莱很早以前就在监控富人区了,这些有钱畜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洛海惊讶地睁大眼睛。即便到现在,他还是会被光翼会整套计划的周全和缜密所震撼。
  直到最后一刻来临之前,检察院仍将这个由Omega构成的组织视为儿戏,却不知道多少人花费了多长时间一点点编织出完美的圈套,静静蛰伏着,等待自负的对手主动踏入,然后就收紧陷阱,让人永无逃脱之机。
  尤金从鼻腔里嗤了一声,嘲讽道:“事到如今倒想收拾行李跑路,早干什么去了?”
  伊雷连闯了好几个红灯,一路风驰电掣,最后终于在一个急得险些将人甩下去的转弯之后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就送你们到这吧,我一个老头跟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伊雷用脚停下摩托,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你们俩小年轻拖他一会儿应该不成问题吧?我去叫后援。”
  尤金率先从摩托上下来,从腰间拔出手枪,琥珀色的双眸冷而平静,“没问题。”
  洛海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别墅。
  自从入职检察院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但这栋别墅的样子永远刻印在他记忆的最深处。
  阳光洒落在精致的屋顶与墙壁上,无一不在彰显主人的品味和财富。
  出入此处的向来只有南特最有地位的达官显贵,只有一个被从偏远北方小城挟来的少年知道,这栋富丽别墅的地下有多阴冷、阁楼的床铺有多脏硬。
  洛海的注视只持续了短短数秒,随后就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应道:“走吧。”


第96章 怪物
  别墅里很安静,长长的走廊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洛海熟悉这份安静。从很早以前起,道尔就不喜欢别人打搅他的生活,就连清洁卫生的家政,他也向来只雇钟点工,而且绝不允许他不在家的时候上门。
  因此,偌大的别墅里常常只有道尔一人,就连洛海最讨他喜欢的时期,他也绝不允许洛海靠近他的书房和卧室。
  距离洛海最后一次在这栋别墅里过夜,已经过去了六年。洛海以为自己会将许多事忘记,可就在踏入这里的一瞬间,他发现墙壁上的每一幅画、转角的每一个摆设、每一个房间的位置,都还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深处。
  他带着尤金,径直朝走廊的深处走去。
  尤金始终没有说话,阴影遮住了他的脸颊,洛海看不清、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他要将所有悲惨与痛苦的记忆通通抛诸脑后,此时此刻,他只能注视前方。
  没有走太久,他们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时不时伴随着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房间里的人像是在收拾行囊,可动作又太慌乱,似乎导致了一连串事故,逼得他发出一声咒骂。
  洛海和尤金对视了一眼,合力踹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一间卧室,科立特·道尔就站在房间中央,面前的床上摆着一个摊开的行李箱,他正忙着将各种值钱的东西往箱子里塞,尤金和洛海闯进来时他愣了一秒,就是这么一秒钟的功夫,尤金已经将枪口对准了他。
  道尔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缓慢地站直身体,举起自己的双手,神色依旧沉着,“来得真够快的,我家也早就被你们监控了,是不是?”
  “事到如今想跑路,不觉得晚了点吗?”尤金的声音极冷,“你觉得你还跑得掉?”
  洛海头一次听到尤金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那对琥珀色的双眸中只有纯粹的危险与憎恨。
  Alpha的信息素顿时在狭窄的房间扩散开来,瞬间压制了四周所有的味道。
  道尔被这味道呛得不住咳嗽起来,膝盖控制不住的颤抖,但他眸光一凛,一拳砸碎了桌上放着的一只玻璃鱼缸。
  水从缸里流出,可怜的金鱼凄惨地在无水的缸中蹦跳。碎玻璃扎进道尔的指间流出鲜血,而他硬靠着这阵疼痛在浓郁的信息素中重新站直身体,沉着地看向尤金。
  “配几个药剂、找几个盟友就以为能动摇这片大洲上持续几十年的Alpha政权根基?”道尔轻蔑地笑了,“我早就通知了总理大臣,用不了十分钟,他就会带人赶过来,把你们所有人抓住,一个个检查腺体,谁真谁假一目了然。所有造谣的新闻媒体都会被惩治,所有下贱的Omega都会被判死刑!”
  说着,道尔压低身体,拉近他与尤金之间的距离,“你们以为我是要逃跑?不,我只是要搬到一个视野更好的位置,更舒适地享受光翼会被屠杀的美景罢了。”
  尤金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他端起手枪,上膛的声响在封闭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是吗?可惜我们现在就能欣赏到你肝脑涂地的美景!”
  “尤金!”在最后关头,洛海突然高声叫道。
  尤金的食指已经快要扣下扳机,又生生停下,蹙起眉头,“怎么了?”
  “有哪里不对劲。”洛海握住尤金的手腕,喃喃道。
  从刚刚起他敏锐的感官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该说是氛围,还是气息……又或者说,是空气中弥漫的味道?
  是了,是味道。
  在这个三人对峙的狭小空间里,没有Omega信息素的味道。
  尤金本来就是Alpha,他自己还用着人工信息素,可是为什么道尔身上,也还是原来的味道?
  他记得很清楚,他通过各种方式,给检察院里的每一个人都下了转换信息素的药剂。道尔不参与聚餐,但他有很多方式接近道尔,道尔在办公室里喝的茶和咖啡都是被他加过料的,剂量也计算得非常清楚,按理说,他早就该散发出Omega的信息素了。
  他是亲眼看着道尔喝下那些饮料的,如果道尔没有什么瞬间排毒的超能力,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洛海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无法相信自己推导出的结论。
  “到底怎么了?”尤金的语气有些急切。
  “他……”洛海的嗓音哑得要命,费了些力气才把后半句话吐出来,“他不是Alpha。”
  “什么?”尤金的表情比他还震惊。
  许许多多的回忆在这一刹那闪过洛海的脑袋。
  只允许Alpha入职的检察院为什么从很早以前就让医务室购买能改变Omega信息素的药剂;从小到大道尔为什么无论何时都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书房与卧室;以及为什么在那段炼狱般的日子里,道尔从来没有一次亲自加入过他自己设置的游戏。
  即便如此,这个结论还是过于荒谬,荒谬到像是老天无聊时随手开的一个玩笑,荒谬到让洛海所有的憎恨都失去了载体。
  “Alpha不可能不被药剂改变,可他的信息素直到现在还是原来的味道。”洛海低声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他的信息素,从一开始就是伪装的。他原本就是一个Omega。”
  尤金半晌说不出话。
  一直沉着冷静、毫无波动的道尔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怒吼道:“我不是Omega!”
  说着,他猛地掀翻敞开的行李箱,又将桌上的鱼缸残骸连同那只可怜的鱼一起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们这是诽谤!我是堂堂正正的Alpha,是南特检察院的检察长!你们竟敢这样口出狂言——”
  “是不是Omega,做一个简单的性别检查就知道了。这几个月来你不知道给下面安排过多少次检查,却从来没有人检查过你。”洛海打断道尔,用晦暗不明的目光看着他,“你刚才说总理大臣很快就会带人过来,是吗?那让他给我们做检查的时候顺便检查一下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道尔的瞳孔放大了。
  汗水从他的前额滴落,他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却还要拼死抓住不存在的稻草,像发狂的野兽般一拳砸在桌上,“你们放屁!竟然敢这样诬陷我!我不是Omega!不是Omega!不是Omega!”
  每重复一遍,他的拳头就用力在桌上砸一下,脆弱的木桌被他砸出了一个小坑,鲜血四溅。
  道尔的癫狂与绝望全部映在洛海的眼底。世界像一出蹩脚的马戏,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让他几乎想笑出声。
  “是吗?”洛海说,“那你就是怪物。一个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没有人接纳的怪物。”
  道尔被这句话激怒了,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咆哮着朝洛海扑了过来。尤金没有犹豫,朝他的大腿上开了一枪,年迈的Omega立刻表情扭曲地摔倒在地,只剩下握住伤口和大口喘气的力气。
  尤金握着枪,慢慢地往前走,眼底的冰冷能冻住一整座火山。但就在快走到道尔身前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握住洛海的手,把枪塞进他手里。
  沉甸甸的金属触感冰凉,洛海却像是被烫了一下。
  “我以为,你想亲手……”洛海的声音有点哑。
  “想,想得不得了。这些年来,每一个呼吸的日夜都在想。”尤金眼睑微垂,拢住洛海的五指,帮助他握紧那块金属,“可说到底,这是你的人生,你的经历,你的选择。要怎么处置他,由你说了算。”
  洛海不知道此刻翻涌在胸膛深处的情绪应该叫什么,他只能顺着尤金的力道收紧五指,看向地上的道尔。
  他忽然觉得科立特·道尔老得可怜。
  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在上方的视角看过道尔这张脸,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道尔的脸上满是皱纹,皮肤黄得那么深,头发东一缕西一缕地掩盖着斑秃,透着染发剂的味道。
  他不知道用那种药用了多久,或许几十年,或许是一辈子,药物对他身体的摧残显而易见,这个老人其实早就是风中残烛,只是把人工合成的信息素当成盔甲,欺骗那些无法靠近他的人。
  洛海垂眸看他,然后很慢地蹲下身,把枪放在了地上,“我们刚才的对话,已经通过耳麦传递给了光翼会每一个成员,我认识的记者很快会把你的事写成新闻,发到网络上去。你已经无法以Alpha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了,总理大臣也不会站在你这边。就算杀了我们,杀了光翼会所有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道尔没有说话,连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只是捂着伤口喘息。
  “但如果你还愿意承认自己Omega的身份,光翼会可以收留你。”洛海平静地说,“你不用再用药或隐瞒身份,还会有人保护你的安全,你可以留着你剩下的命安享晚年,过不问世事的平稳生活。”
  道尔依旧没有反应,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连回应的意思也没有。
  洛海没有再多说话,站直身体,拉住尤金的手,低低说了句,“走吧。”
  尤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跟洛海一起走出这间华美但阴郁的卧室。
  没过多久,洛海听到了手枪被捡起的声音。
  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不如说他早就知道,对道尔来说,压根就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枪声响起,洛海回过头。道尔的握着手枪倒在血泊之中,脑袋上有一个枪口,渗出惨白的脑浆。


第97章 “十分钟够做很多事”
  科立特·道尔死后,检察院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匀出人手给他收尸。
  这场轰轰烈烈的突发事变让整座城市停摆了好几天。检察院里分不清谁是Omega已经够令人恐慌了,没想到接下来的规模更大,城里城外许许多多的Alpha都发现自己的信息素不再受控制,要么无法释放、要么越发接近Omega的味道。
  警局出警以后无法判断究竟该把谁逮捕入狱,只好原地待命等人来做性别检查,可能做性别检查的机构和医院也乱成一锅粥,忙着先筛出自家的“间谍”。
  一时间,整座城市里根本分不清谁是Omega、谁是Alpha。执法部门只能一刀切地把所有带有Omega气味的人全部拦下,这可把那些傲慢惯了的Alpha给气坏了。
  终于,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后那声音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发展到了无可阻挡的地步:
  “凭什么Omega就不行?”
  ——凭什么Omega不让进城?
  ——凭什么只有Omega有宵禁?
  ——凭什么Omega就买不到必需的物品?
  直到此时,Alpha们好像才突然发现,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针对Omega的禁令,原来不过是信息素的气味稍有不同,就能产生两种如此天差地别的地位差距。
  而抑制剂药物连通了两个原本永远也不可能连通的世界,让头脑混沌的大众开始模模糊糊地产生一个新的概念——Omega,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可能,与Alpha一样,也是个人呢?
  这概念太新太先进,以至于吓到了许多思想守旧的Alpha。可当下,政府已经无法控制事态,药剂可以让任何一个Omega变成Alpha,也能让任何一个Alpha变成Omega,靠性别划分阶级正在逐渐失去意义,就连稳坐交椅的掌权者们也不得不开始将这个太新太先进的概念纳入考量。
  在科立特·道尔死亡的一个月后,总理大臣代表南特政府亲自与光翼会领袖尤金·奥荻斯会面,两人的会面持续了三个小时之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在尤金离开会议室时,总理大臣亲切地与他握了握手。
  在会面结束一周之后,南特政府就公布了新的《反歧视法》,废除《Omega买卖规定》、《Omega须知手册》和《Alpha权利法规》,强调Omega是与Alpha及Beta拥有同等权利的居民,可以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自由出入城区,并禁止违背Omega本人意愿的人口买卖。
  此后,Omega根据个人意愿拒绝标记不再违法,也允许Omega在名下登记属于自己的品牌、产业与不动产,三星及以上的企业必须雇佣至少三名Omega,否则便违反《反歧视法》。
  但奉献日依旧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照常进行。
  尽管尤金已表现出了最强硬的态度,也依旧没能争取到奉献日的取缔。掌权者只在自愿和报酬方面松了嘴,答应今后不再强迫Omega参与奉献日,并给予参加者一星企业同等规格的报酬。
  掌权者自然是不会吃亏的。他们会以“要付Omega报酬”作为借口,收取Alpha更多的费用,把奉献日变成更大的生意。
  但以光翼会现在的话语权,能做到这些,已经是破天荒的极限了。
  这些天来,洛海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检察院是事变的中心,是受到冲击最严重的地方。尽管在那场混战中除了自尽的道尔外没有其他人牺牲,但伤者和遭受精神创伤的人不计其数,一时间医院人满为患,几乎所有收尾工作都是洛海一个人完成的。
  舆论的风向转变得飞快。一个月前,人们还对Omega喊打喊杀,一个月后,Omega就变成了需要保护的濒危物种,媒体上到处都是反歧视与宣扬性别平等的声音。
  那些一个月前挥舞拳头声称政府应该将所有Omega处死的网民,如今立刻转为另一种声音:“我就知道会有反转”“早就觉得以前的法律不合理了”“检察院犯的是滔天大罪,他们该为那些被杀的Omega偿命!”“点赞我,为牺牲的Omega祈福!”……
  洛海隐瞒了十五年的真实性别,也自然而然的在这次事件中曝光。在舆论的推举下,他的事迹被媒体添油加醋地报道,塑造成一个多年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Omega先锋斗士,毋庸置疑地成为了新时代最适合接管重任的新星。
  洛海成为了南特检察院的新任检察长。
  就职仪式上来的人并不多,那些唯Alpha论的守旧派检察官根本无法接受如今的结果,他们要么在精神病院里发疯,要么早早递上辞呈离开检察院另寻出路。
  南特检察院正在等待一次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换血,而这一次掌握了话语权的,不再是虚假的Alpha,而是真实的Omega。
  芬妮在洛海戴上检察长徽章的那一刻哭得泣不成声,一旁的科林拍着她的后背本想安慰她,却在最后发展成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的狼狈场面。
  尤金没有入席,只是静静地站在一处阴影里微笑,直到整场仪式结束。
  可惜在他刚打算迈开步子离开的时候,脖子就被人从身后勾住,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从身后偷袭他的人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温度隔着两层布料也依旧能精准地传递到他的心脏。
  “来了就想跑?是不是不把我这个检察长放在眼里?”那人压低声音,故意将呼吸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畔。
  尤金叹息了一声,“报告检察长大人,不是要跑,实在是日程太满,小的分身乏术,还有十分钟就赶不上地铁了……”
  “驳回上诉。”洛海把手撑在尤金耳朵旁边,居高临下地说,“十分钟也够做很多事了。”
  新上任的检察长按着光翼会领袖的肩膀推进一片阴影,热气、温度、水声都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蔓延,尤金情不自禁地用掌心描摹着洛海的容颜,恨不得将他每一寸皮肤的触感都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说吧,你用了什么手段才让我当上检察长的?”一吻结束的间隙,洛海咬了下尤金的耳朵,“我不信靠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那群老顽固同意让一个Omega来担任南特法制系统的核心职务。”
  尤金闷笑了半天才往洛海脖子上回敬了一个吻痕,“没什么,不过是稍微透露了一下光翼会现有的炸弹储备量,以及富人区别墅里曼塔科技的使用率罢了。”
  洛海先是露出诧异的目光,随后噗哧一声笑了,“有没有人说过你简直是个恶魔?”
  尤金挑了挑眉毛,“不当恶魔,怎么逆转翻盘赢取胜利?”
  洛海勾住尤金的脖子,双腿缠上他的腰,“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在一开始就去窃取药剂往检察院下药?就凭你手里的这些底牌,胜利早就是囊中之物了。”
  “那样的话,你就不会站在我身边了。”尤金低垂眼眸,在洛海的前额上印下一吻,“我可是个贪心的人。胜利和你,我全都要。”
  ……
  事变结束的三个月后,新的光翼会总部在南特落成了。
  由曼塔科技出资建设的这栋建筑气派无比,但又没有过于华丽的装潢,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出入,没有任何限制。
  落难的Omega可以在这里领到基础物资,被强迫、威胁的Omega可以在这里寻求庇护。想要暂时规避情热期或隐藏性别的Omega,只要评估过身体状况,都可以在这里免费领取到抑制剂或阻断剂。
  尤金每天至少发三条消息让洛海过来看看,洛海每条都回复说有空一定,结果每次都被永无止境的繁忙工作逼得没有一点空闲。
  不要说去参观光翼会了,现在的洛海就连和尤金见上一面都比登天还难。
  因此,在光翼会的事务告一段落之后,尤金第一时间抛弃了与他共进退的革命战友们,转头搬进了洛海那栋位于市中心的小公寓里。
  因为想给洛海一个惊喜,他早早把楼下的超市扫荡了一个遍,拎着二十几种调味料和食材上了楼,直到打开冰箱时他才发现,里面不知何时早已放满了他常用的调味料,一瓶都没有少。
  春天不知何时已悄然萌发了新芽。检察院里的柳树青青翠翠的在风中摇摆,光翼会的大门前也开满了大大小小的野花,莉姐把它们剪下来绑成一束放在会客厅里,引得小罗他们都凑过来闻香。
  在桃花开遍南特的时候,洛海的工作总算开始变得没那么繁忙了,他那些没来得及休的假期一口气攒了两周,休假的第一天就被尤金按在公寓的各个角落蹂躏,连出门倒个垃圾都得扯扯领口免得露出过于显眼的吻痕。
  除此之外,尤金还按着他去南特最好的医院做了一次全身检查,排查长期使用人工信息素可能留下的后遗症。
  好消息是,除了原本就有的紊乱和炎症,洛海的身体并没有其他严重问题,只要停药后耐心休养,就不会太影响今后的正常生活。
  坏消息是,长期用药对使用者的性腺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今后洛海不但再也无法拥有和其他Omega一样规律的情热期,而且也永远无法被标记。他的性腺除了还能分泌信息素外,几乎失去了所有属于Omega的功能。
  洛海拿到检查报告时表情很平静,只淡淡地说了句“我早知道了”。但尤金太了解他,知道他比表现出来的样子要低落得多。
  于是,在一个月光很亮的夜晚,尤金忽然翻了个身,搂住洛海,温暖的吐息洒在他耳畔,“要不要一起去春游?”


第98章 终章 我爱你
  洛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被尤金的说法给逗笑了,“你是小朋友吗,还春游?”
  “谁规定只有小朋友能春游的,大朋友也可以。”尤金撩起洛海鬓角的一缕头发在手指间玩着,“还有两个老朋友已经在准备了。”
  洛海想了一下才知道尤金说的是谁,“你是说曼塔先生和哈尔顿先生?”
  “没错,他们准备趁最近天气好,去北方度蜜月。”
  “度蜜月……”洛海眨了眨眼,“我以为他们早就……”
  “当然早就结婚了,五十年了还腻歪得很,每年都要出门度一次蜜月,雷打不动的。”尤金语气嫌弃地说。
  洛海笑出了声,“那人家去度蜜月,我们跟着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今年毕竟不一样,还可以顺便庆祝光翼会的胜利和你的升职。”尤金靠近洛海,被褥随着他的移动而发出窸窣声,“而且这次他们想玩的地方比较特别,所以雪莱下午专门发消息过来问我们要不要一起。”
  “哪里?”洛海侧身与尤金面对面。
  “佛巴港。”尤金捏了捏洛海的耳朵,“怎么样,要不要去?”
  洛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快速避开尤金投来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说:“去佛巴港干什么,好不容易到大城市来了,还要回老家旅游?”
  “不可以吗?春天的佛巴港还是很美的。”尤金扣住洛海的手,把他压在床上,“到处都是野花野草,山坡上的梨花白得像雪一样。还可以去赶海,能捡好多蛤蜊、海螺,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有海胆。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指使我替你捡蛤蜊了,一早上我们两个能捡一大盆……”
  “那有什么稀罕的,现在不管在哪都能买到海鲜了。”洛海推了尤金一把。
  “真不想去?”尤金低头去捕捉洛海的眼睛。
  “……不想去。”洛海依旧避开尤金的目光,想找个别的话题结束这段对话。
  但他刚别过头,手腕就被尤金压住了,后者忽然露出一个坏笑,腾出另一只手开始往洛海的咯吱窝钻。
  “你、你干什么——尤金!”洛海一边挣扎一边忍不住地笑,但怎么躲都躲不过尤金的攻击。
  “去不去,去不去?”尤金精准地攻击洛海最敏感的痒痒肉。
  “你这是犯规!啊——”洛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把拢住尤金的胳膊,“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尤金立刻像得到骨头的狗一样乖巧地把手收回,改为抱住洛海的腰,还不忘夹着嗓子撒娇,“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害得洛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一脚把尤金从床上踹下去。
  有时洛海简直不知道尤金对他用了什么法术,让他总是莫名其妙改变想法,等回过神来,已经答应下许多无理要求。
  他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心态重返那个北方偏远的港口城市,尤金就已经利落地替他们两人收拾好行李,做好了攻略,甚至还做了好几份盒饭带着,准备在路上吃。
  洛海本以为这次旅行只有他们和曼塔夫夫,没想到到了集合地点的时候,又同时冒出了四张熟悉的面孔。
  芬妮、科林、小罗还有丹丹,他在检察院和光翼会熟识的人简直到了一大半。大家说说笑笑地围在一起,丝毫没有陌生感,只有伊雷靠在他的吉普车上,一边抽烟一边叹气,实在是想不明白好好的蜜月是怎么演变成旅行团的。
  雪莱从副驾走下来,伸手就拿掉了伊雷嘴上的烟,熟练地丢在地上用脚踩灭,“还想不想多活几年了?”
  伊雷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懊恼地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话。
  旅行比洛海想象得要更愉快。
  伊雷是个开长途的好手,车子一路又稳又快。自从修好了高速路,从南特到佛巴港的距离也缩短了,到了傍晚,他们就已经能看到那座北方港口的影子了。
  芬妮和科林都是南特本地人,这辈子还没见过大海,视野里刚出现一点海面的影子,他们俩就兴奋地叫出了声。
  小罗和尤金因为那几份盒饭的归属问题拌起嘴来,丹丹在一旁边笑边调停。雪莱坐在副驾时不时跟伊雷搭两句话,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个老人的脸上,将他们的轮廓映得很柔和。
  洛海坐在窗户边,目光始终落在那片破碎的、泛着红光的海上。
  这座小小的、远离中央的港口城市既陌生又熟悉,是他自十五年前起就不再见过的风景。城市的街道比他记忆中更繁华了一些,沙滩上的人群更多了一些,但这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和空气中海风的咸湿气息却丝毫没有变化,仿佛能透过鼻腔直达洛海的大脑,唤回他最深处的记忆。
  他们在佛巴港住了三天,所有人玩得都很开心。
  芬妮总拉着科林上街,把当地美食尝了一个遍;小罗和丹丹更喜欢去海边,搜集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贝壳;雪莱和伊雷则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说是去拜访故交。
  尤金和洛海一起去看了梨花、赶了海、尝过了新开的奶茶店、走过了小时候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些街道,探讨每一处风景发生的变化。
  但有一个地方他们始终没有去,洛海不说,尤金也不提。
  就这样一直到最后一天的傍晚,就在尤金以为他们的旅程就会这样结束的时候,洛海忽然开口了。
  “要去孤儿院看看吗?”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看着窗外。
  尤金坐在床上,肩上的外套脱了一半,动作停在了半空,“你想去吗?”
  洛海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转过头来朝尤金点了点头。
  “你要是不想去就不要勉强。”尤金重新把外套穿上,“佛巴港不会跑,以后想来可以随时再来……”
  “我想。”洛海打断尤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去看看。”
  于是在旅途最后一天的傍晚,尤金和洛海悄无声息地离开酒店,朝彼此记忆深处最痛楚的创伤走去。
  直到走到目的地附近,洛海才发现,原来孤儿院的旧址离他们下榻的酒店就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街心公园,里面热热闹闹的跑过好几个孩子,他们的家长慢慢地跟在后面聊着天,几条小狗在附近摇着尾巴,扒着树坑里的野草。
  洛海想象中的残骸和焦黑都没有出现,他愣了一下,才自嘲地笑起来。
  他在想什么呢?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里当然早就没了孤儿院的影子。
  但同时他心里又升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奥荻斯孤儿院似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痕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算他想要赎罪和怀念,都失去了凭依的媒介。
  尤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不远处冲他招手,“看这边。”
  洛海走过去,才发现在公园的入口处有一块石板,上面用漂亮的镀金花体字写着:“奥荻斯孤儿院捐赠,捐赠人:艾琳·朗费罗、米尔恩·朗费罗……”
  在艾婶和米叔的名字是写得最大的,在他们的名字后面,还跟了很长一串小小的名单,洛海凑近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些是孤儿院里全体孤儿的名字。
  “这座公园,是用孤儿院剩余的资金建造起来的。”尤金说,“艾婶和米叔很早以前就写过遗嘱,如果有一天孤儿院被毁,就用这笔钱造一个公园,让佛巴港所有孩子都可以来玩。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是Alpha还是Omega。”
  洛海把手放在那块石板上,闭上眼睛,他的眼眶酸得发涩,声音也变得沙哑。
  “孤儿院被毁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能提前发觉到不对劲,能跑远一点躲开道尔……”
  尤金把手覆在洛海的手背上。
  “都多大了还说这种蠢话。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当时我和你都只是孩子,总有无力改变的事。”
  洛海静静地站着,没有睁眼。
  “总部搬家的时候,我顺便调查了一下道尔的档案,你想听听吗?”尤金忽然开口。
  “你话都说出来了,我还能怎么样?”洛海睁开眼,瞥了尤金一眼,“我要是在这里叫停,晚上回去都睡不着觉。”
  尤金浅笑了一下,靠在石板上,“道尔掩盖了他的真实履历,但顺着蛛丝马迹还是能查到一些真实信息。比如他其实是马文人,是在16岁时被卖到南特来的。”
  洛海露出诧异的神情。
  “买他的人是当时的一位政府要员,性格阴郁、癖好变态,几年后就弄坏了他的腺体,但又舍不得这个玩具,所以送道尔去医院治疗。当时那家医院正好在研究抑制剂药物,道尔不知怎么的在住院期间搞到了这种还在开发中的药物,伪装了性别从医院里跑了出去,偷走了一把枪。”
  尤金顿了顿才继续说:“那名政府要员很快就死了,只是现在能查到的各大报道上都写着他是因病去世,并且将自己的巨额财产都留给了道尔。那之后道尔就以Alpha的身份入职了检察院,一直伪装了三十多年,始终没被发现过。但说实话,这么多年连续使用抑制剂,我都不知道他的腺体还能不能释放出Omega信息素了。说不定这才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的原因。”
  洛海听完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一个虚无的点。夜色将他的双眸衬得更深,看不清里面盛着的神色。
  “他选择了与你完全相反的道路。”尤金静静地说,“宁可自尽,也不愿意以一个Omega的身份活下去。”
  “不是的。”洛海眼睑低垂,声音很轻,“我本来会和他走上一模一样的路,之所以没有,只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说着,洛海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直视着尤金,他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神情逐渐变得坚定,“尤金,这一次我没有冲动,也没有视死如归了。我想了很久,也给了自己很长时间,我想说,我——”
  “我爱你。”尤金的唇角含着笑意,像讲天气一样松弛地说道。
  洛海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表情逐渐变得愤怒,他一拳砸在尤金的胸口,“尤金·奥荻斯!你怎么连这个都要跟我抢?”
  他酝酿了那么久的告白,居然被这个白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抢先了!
  洛海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接一拳砸在尤金身上,间隙里还要补上一脚,“我也爱你!不、没有也,我就是爱你!我爱了你很久、很久、很久了!你这个疯子、白痴、神经病!小时候跟我抢蛋糕,现在还要抢表白!”
  尤金一边笑一边吃痛地往旁边躲,可洛海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尤金被逼到了一处墙角,只好伸手制住洛海的手腕,反身将他压在墙上,封住他的嘴唇。
  夜风是微凉的,月色是轻浅的,公园里孩子的嬉闹声渐渐小了,狗主人也开始呼唤自家的爱犬。
  尤金唇瓣的温度就变得格外清晰,他唇齿的触感、气息的变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洛海沉迷。
  这一刹那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在他紧紧拥住怀中的Alpha时,他好像还是那个会爬上墙头摘桂花的少年,一低头,还能看见那个双眸发亮的小跟班。
  不知道吻了多久,尤金喘息着与他分开,浓郁的鸢尾花香在Omega的颈间弥漫,让Alpha一时失了神,动物似的靠近他的后颈,鼻尖抵在腺体,嗅着那迷人的芳香。
  “你怎么……突然就情热了?”尤金的嗓音发哑,“是我让你情绪波动太大了吗?”
  洛海有点想笑。箭都在弦上了,尤金竟然还有功夫关心他的情绪,他简直想给他颁发一个世界A德奖。
  洛海用手勾住尤金的脖子,凑近他的耳畔压低声音,“我也不是只有情绪波动才会情热,还有突然之间……特别特别爱你的时候。”
  尤金的瞳孔放大了,在那一瞬间,洛海发誓自己见到了什么叫猎食者的本能。幸好公园离酒店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不然洛海真的不确定尤金会不会当场压倒自己。
  当他们都倒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时,洛海已经迷乱得快要失去理智了。房间里的信息素浓郁得几乎要爆炸开来,他凭本能亲吻着尤金,凭本能触碰着他的身体。
  等听到崩裂的清脆声响时,洛海才意识到他竟然拽断了尤金衬衫上的纽扣。
  然后他发现,藏在衣领后面的尤金的脖子上,似乎戴着什么东西。
  尤金俯下身,握住洛海的手往自己的脖颈上放去,眼角含着一抹狡黠的笑,“喜欢吗?”
  那东西的触感微凉,带着一条细细的铁链,竟然是一个皮革制成的项圈。
  “你……”洛海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种东西的?难不成旅途的这些天里就一直都这么戴着?
  “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对自己不能被标记的事还耿耿于怀。”尤金亲吻了一下洛海的耳朵,低声说,“既然这样,就标记我吧。”
  说着,尤金抓着洛海的手握住项圈上的那条链子,声音里带着情欲的沙哑,“我是你的Alpha,从今天,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永远都是你一个人专属的Alpha。”
  洛海的眼眶发红,他甚至分不清是因为触动还是情欲。这一刹那,他再也不想克制对面前这个人的爱和欲望,他收紧锁链,毫无保留地吻上尤金的唇,将自己的一切都献上去。
  ……
  第二天一早,他们从佛巴港返回。
  芬妮精力充沛地玩了几天,这会儿总算是累得睁不开眼,靠在科林的肩膀上睡着了。一直被她拽着跑来跑去的科林也好不到哪去,却还是努力坐直身体,不让芬妮的脑袋枕空。小罗和丹丹笑着讨论佛巴港的趣事,尤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一边给满脸疲惫的洛海按腰。
  刚一回到工作岗位,洛海就被无数工作电话和消息轰炸了一个遍,假期带来的那点放松转瞬即逝,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等着新任检察长与光翼会会长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曾以为或许不知何时就没了下一次见面机会的人,如今却每晚都可以见到。
  比如今天,比如现在,洛海还在窗边接一个工作电话,眼角就已经瞥见大楼的楼下站着一个穿得骚包得像明星一样的尤金了。
  “……性别管控机构的改革方针已经在昨天都传达下去了,新文件的初稿也已经在今天下午拟定好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过目一下……”
  洛海的目光追随着楼下的尤金,那人忽然抬起头,朝他抛了个媚眼。
  洛海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洛海检察长?您还在吗?”
  “我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洛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抓起衣架上的外套往楼下走。
  尤金靠在楼门口的行道树上,树梢被春风吹过,绿得像阳光下的翡翠。
  “光翼会的大会长这么清闲,天天都有时间来检察院接我?”洛海勾起唇,走向树下的人。
  “是你下班太晚了好不好?我真应该给你们领导写投诉信了。”尤金抱怨道,“占用公务员私生活,压榨劳动力,人事资源分配不均……”
  “行了行了,别再吓唬那群可怜的老人家了,你再写信,他们又要害怕你在哪里装着炸药了。”洛海笑着说,“过两天就到周末了,到时候我就在家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行不行?”
  尤金故意扁了扁嘴,“这还差不多。”
  然后他感到洛海拉起他的手,往他的掌心里放了什么东西。
  “什么?”尤金一愣。
  “答应会给你的东西。”洛海说。
  尤金展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小小的奶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