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放弃努力的一天:   戚一斐十六岁生辰那日,戚府来了个算命的。   算命的老者手执竹杖,脚踏木屐,配上一脸的须眉交白,还真有那么几分不羁的仙风道骨。据说连宫中的万岁,都对他备受推崇。   可惜老神仙算命讲究个缘分,不愿摧眉折腰,更显一身通透风骨。   戚一斐的祖父戚老爷子是当朝首辅,在迷信的老皇帝身边混的久了,不自觉就也跟着玄学了起来。   今日老神仙主动登门,戚老爷子自然是要热情相迎的。   戚老爷子亲自把老神仙邀在上座,坐等真知灼见。仿佛自家宝贝大孙子的仕途不是靠他这个当官的祖父,也不是靠戚一斐自身的才华与努力,而是必须得老神仙点头才能够一片坦途。   老神仙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当众便闭眼掐诀,推演测算了起来。   忽有一阵北风起,吹散了落叶,带来了寒凉。   老神仙猛地睁眼,双目炯炯,洞若观火,开口便是——“孙少爷他命中注定是来享福的。”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全场沉默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炷香,这才掌声雷动,大捧臭脚:“是极,是极。”   只有戚一斐那出身乡野、斗大个字不识一个的奶娘,在心中“呸”了好大一声。啧啧暗道,好一个打秋风的老骗子!我们家孙少爷那可是戚家的凤凰蛋,主支唯一的嫡孙,他不享福谁享福?   但老神仙没敢说,孙少爷这享福的命,大概快要活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戚受:我不是主角命吗???   闻攻:有个专业名词叫“玄不救非”。   闻攻:但我可以渡你。   戚受:看我口型,gun! 第2章 放弃努力的两天:   天和十六年秋,玉露生寒,北雁南归。   正是故人回京的好时节。   清晨雾朦,城郭静谧。武定街上,由远及近的驶来了一个大型车队,长的仿佛看不到队尾。由专人开道、敲锣清街,车队一路风驰电掣,在宽阔的大路上呼啸而过。由雍畿北部的神策门向南,直奔朝臣宅第扎堆的大功坊就去了。   行人连车上的三道旗幡,都无从辨认,就只剩下了看马蹄翻飞之尘,听辚辚萧萧之音。   高大的骏马,华丽的车厢,都不及那一抹无人可及的从容霸道。   武定街左手边,是二十万驻京军所在的大本营;右手边,是为开国功臣特建的荣誉长廊。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吓人,却也只能在听到车队主人后哑了火气。   “这是征南郡王回来了啊。”   “……谁?”   “就戚一斐,那个大吉兆。”   戚一斐者,阁老嫡孙,高照吉星。   宫中的圣人天和帝,曾钦赐他为异姓郡王,无封地,不世袭,但有铁券,享爵禄,是正儿八经的超品级,哪个朝臣遇上了都得鞠躬见礼、恭敬问安。   听到这里,很多人想必都要问上一句,戚一斐年不过十六,与天和同岁,何德何能让皇上这般破例?   是军功吗?是护驾吗?是祖上蒙荫吗?   不,通通不是,只因为他生的好。   准确的说,是生的日子好。   戚一斐出生那天,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先是接连下了整整十天十夜的大雨,忽然就停了,雨水淹了大半个雍畿城,偏偏戚家半点事没有;后来等太阳驱散了阴霾,又有瑞兽异象从东方而起,七彩光芒笼罩了大地;最后,期盼已久的边关大捷,也终于传入京城,大将军披荆斩棘,一扫胡虏边患!   “好!”   天和帝年事已高,生来迷信,连今日该不该上朝,都要请人算上一算。听到这等好事,自然也是要礼貌的迷信一下的。   就在这时,来道喜的戚贵妃状似失态,口称这是双喜临门,她亲戚府上的正房夫人,在这日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老皇帝很爱瞎琢磨,觉得这前后必有因果联系,一子一女凑一好,可不就是吉兆?大吉兆!这是天大的吉兆啊!   敢想敢干的老皇帝,随后就昭告了天下,给龙凤胎破格加封,一个郡王,一个郡主。   这举动之荒诞,思路之清奇,可以说是举朝震惊。但是仔细想想,又确实是天和帝能干出来的事情。劝也没用,天和帝不是寻常的昏君,他还是个独断专行的暴君,任人唯亲,酷吏治国。   一般到这种时候,就该说一下戚小郡王,是如何受名声所累,如何想要摆脱“吉兆”的光环,依靠自身的努力去发愤图强、赢得真正的认可了。   但……戚一斐不是一般人。   他觉得当条咸鱼就挺好,一点都不想在朝野上下有姓名。   戚一斐在成为戚小郡王之前,其实还活过一世,在现代。这辈子胎穿到大启,一开始他是没有记忆的,只继承了佛系咸鱼的性格,像寻常封建阶级的世家公子一样,随波逐流,在衣轻乘肥中懵懂长大。   戚一斐半岁封王,六岁入学,十四岁送胞姊远嫁。   这一送,就送到了十六岁。   时隔两年,他终于回来了。本该是在十六岁生辰那天抵京的,却不想在半路,被恢复记忆的事情一闹,才耽误至今。   上一世的一幕幕蜂拥而至,挤入了戚一斐的大脑,信息量实在是太过庞大,让他无力招架,头疼欲裂。后来他疼的甚至到了,恨不能随手拿起婢女的簪子,往自己的眼睛里捅,看能不能止痛的地步。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不能再赶路颠簸的。   忽有一天,戚一斐的气色上午刚刚有所缓解,下午就陷入了昏迷,彻底不省人事。   这吓坏了戚家一众忠仆,在六神无主之下,只能选择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雍畿。至少、至少也要让从小就没受过罪的孙少爷,死的舒服些,死在他华丽富贵的郡王府里,死在高床软枕之上,反正要比客死异乡,变成一个孤魂野鬼的好。   不是他们咒戚一斐,但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戚一斐怎么看都像是在回光返照之后,就要撒手人寰了。   从小就贴身照顾戚一斐的几个婢女,一双杏眼已经哭肿如桃子。她们一边在马车上侍奉,一边默默对神佛祈祷:“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要到家了。”   这就是戚一斐的车队一路疾奔的原因。   就在车队拐入正街,快要走到阅江楼下时,戚一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先是如墨蝶一样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再是耳边开始充斥婢女的啼哭,与亲卫纵马的嘶鸣。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声音并没有彻底缓解,但他还是坚持开口,用干涩的仿佛被什么拉过的嗓子道:“停!”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随着“吁——”的一声马叫长鸣,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把人甩出去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静街警示的锣声,也随之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敢再动。   戚一斐没问他们在哪儿,也没问现在什么情况,他之前虽一直闭着眼,却已能慢慢接收外面的信息。他也知道了婢女们救主心切,做出了什么荒唐事。   “闹市纵马,按律可斩!”   大启法律严苛,刑罚细密。戚一斐并不是说来吓唬人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叙述一件事。   “你们是想让御史参死我吗?!”   “但、但是……”婢女里胆子最大的佳客,鼓起勇气回禀,“公子病重,事有轻重缓急,赵大人说,说会没事的。”   戚一斐以手抚膺,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自他年幼被破格封王之后,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不知道有多少看不惯这事的老家伙,在等着抓戚家的小辫子。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两年前,只因他阿姊嫁给了司徒家的少将军,就有人以“文武勾结,不得不防”为名上本参奏,雪花一样的折子被递到了御前。   两年后,再来个他纵马伤人,罔顾王法的消息。那些人可不得集体高潮,高兴疯了?   戚家婢女从小训练有素,忠实可靠,一般情况下,断然是做不出这种昏了头的决定的。只能是有人下了武断的命令。   “把赵阿丑给我叫过来!”   赵阿丑是戚一斐当初离京时,戚贵妃以担忧他们姐弟安全的名义,送过来的。这赵阿丑武艺确实高强,却因为习惯了戚贵妃平素唯我独尊的行事,总是张扬又不考虑后果。惹不得,动不得,又生怕对方给自己添麻烦,一路上,戚一斐就只能把赵阿丑当一尊菩萨给供起来。   他千防万防,小心谨慎了两年,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给了对方舞台,捅出了篓子。   赵阿丑被叫来的时候,戚一斐已经挣扎着起了身。   在初秋还不算特别寒凉的天气里,他就披上了一件狐裘,软弱无骨的虚虚依靠着车门,坐在了车辕上。一张本就金尊玉贵的脸,被一圈火红的毛领,衬的更加贵气,每一句诘问都掷地有声:   “赵阿丑,你就是这般目无法纪的吗?”   “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害死我吗?!”   “郡王爷,奴婢冤枉啊!”   是的,赵阿丑是个武力高强、但自称奴婢的……太监。   “郡王爷昏迷不醒,奴婢心急如焚,只想尽快回京救治,”赵阿丑狡辩,“我们特意选了没什么人的清晨入城,一路敲锣静街,是不会有太大冲撞的。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什么,佳客几位姑娘细心,也已经准备好了补偿。”   就缀在车队之后,有着同属于戚家的一辆青色小车,它们会挨个给受到车队所累的临街商铺、过路行人赔礼道歉。   每人一包印着戚字徽章的油纸,倒也没包什么,不过一些铜钱,几块边疆小食,还有一语道谢祝福。大启民风淳朴,雍畿又是天子脚下,出门难免会遇到几个嚣张霸道的天潢贵胄,不要说这种给补偿的方式了,遇到那种不给补偿但会静街的,普通人就已经足够感恩戴德。   如今因为戚一斐停车训仆,渐渐围上来的路人,也纷纷点头,交口称赞,表示他们很满足。   但路人可以满足,戚一斐却不能真就以为这样便没事了。   如今的雍畿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雍畿了。   就在戚一斐还没恢复记忆之前,他才收到祖父的提点。皇帝中风,贵妃仙逝,众皇子蠢蠢欲动,京城的局势波谲云诡。戚家是众人眼中铁杆的二皇子派,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他人攻歼的手段。行差踏错,如履薄冰。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戚一斐喃喃自语,贵妃已逝,她的旧人就变得更加棘手。尊不得,贬不行,处置的尺度很难把握。   “奴婢自知这样于法不合,却也是一心为了您的安危着想啊。”赵阿丑很清楚贵妃仙逝后,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这才迫切的讨好着戚一斐,想要重新给自己找一根大腿抱。可惜,他拍马的本事不够,拍到了马蹄子上。   戚一斐还未开口,突然就眼前一花。   他的眼前像是许久不开机的老旧电视那般,出现了一条条刺啦刺啦的雪花,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   幸好,他及时用一手死死的撑在了车框之上,连骨节分明的白皙玉指,都透着一种痛苦。   戚一斐猛地摇摇头,熬过了那阵刺骨之痛,再看去时,一行血红色的小字,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   不等戚一斐看清楚那字写的是什么“……还有十天”,血色就再一次从他的眼前扭曲着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好听的犹如琴弦拨动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平静。   “押送官府,最公平。”   “就是不知戚郡王肯不肯,舍不舍了。”   等戚一斐再抬头,朝着人群看去时,已经找不到说话的人了。只依稀看了一位身姿欣长、白龙鱼服的公子,在家卫开道中,逆着人流远去。   ***   是夜,重华殿内,宫灯长明,把空荡的琼楼照的犹如白昼。   戚一斐得到的消息还是有些滞后的。经过数日的流血牺牲,这座屹立于龙蟠虎踞之上的皇城斗争,早已经尘埃落定,重新恢复了往昔的光彩夺目,迎来了它最终的主人。   摄政王.七皇子.闻罪。   闻罪一人,独坐在博古通今架前,回想着属下的汇报,戚家那个小郡王还真就把赵阿丑送去了应天府,与恃宠而骄的传言相去甚远。   如今,闻罪手里正把玩着一枚印着“天南通宝”字样的铜钱。这就是戚家婢女拿来对路人的补偿,是戚家姐弟出生那年特制的。天和帝赐了他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还贴心的准备了打赏用的铜币。分“天南”、“地北”两款,眼前这一枚,就烙印着极其浓厚的独属于戚一斐的气息。   戚一斐……   那是闻罪都快要忘记的年少之梦,就在今时今日的阅江楼下,繁华之上,落花重逢。   一别经年,戚小郡王比两年前更好看了。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闻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方。   那如霞光明艳,似玉色映现的模样,岂能说忘就忘?从唇瓣到下巴,比例适中,弧线优美,很适合捏着做些什么。 第3章 放弃努力的三天:   戚一斐回到戚府后,倒头就是一天一夜的酣睡。   这中间来过多少大夫诊治,又有几位亲友探望,他都是全然不知的。他只依稀感觉,祖父来过。   戚一斐这辈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与祖父、胞姊一同生活,他们就是他仅有的亲人。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戚老爷子来坐了没一会儿,就对下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戚一斐很想开口,劝祖父不要生气,气大伤肝,他又好酒,实在不该这般不爱惜身体。可惜,戚一斐始终说不出来一个字,只能这么半梦半醒的听着。   幸好,戚老爷子这人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痛痛快快的骂上一场,就舒坦了。他重新坐下,看顾了戚一斐许久。   看着看着,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戚一斐明白了,这一定是在做梦,他祖父怎么可能会哭呢?   世人谁不传,阁老戚望京,专权强硬,脸厚如墙,连被昔日座师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都可以面不改色。仿佛在他戚望京的眼里,就只有升官发财两件事,谁也不能阻止他当这个为虎作伥的大奸臣。   这些污浊不堪的市井流言,戚一斐自然是半句也不会信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祖父确实是性格坚毅,无坚不摧。   祖父幼年还没长大,就已死了全家,那时他一滴眼泪没有掉过;   后来,他金榜题名,却失去了发妻,后终身再未另娶,那时他也一滴眼泪没有落过;   再后来,他中年丧子,独自抚养一双失怙孙儿,那时他还是一滴眼泪没有流过。   如今又是什么日子?何德何能,让他的祖父失声痛哭?   无暇再想,戚一斐便真的沉沉睡了过去,唇角挂着“终于回家了”的舒心笑意,那种对安全的依赖,已经就要从柔和的面容里溢出来了。   戚老爷子控制不住软下心肠,叹了一声:“还是个孩子呢。”   哪怕只是为了护持住这唯一的孙儿,他也不能倒下,即便真已是山穷水尽,他也自信可以重整旗鼓,杀出重围。至少……   “阿爷不会让你出事。”   ***   当戚一斐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   午后狭长的阳光,透过枕花格的窗棂,照在多宝阁上,投下一片初秋的斑斓。   戚一斐睡的不知今夕何夕,醒后也没有着急起来,只是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头不疼了,心不烦了,腿也利索了。犹如大梦一场后,噩魇终于得以驱散,整个世界都是暖意融融的光明。他忍不住扬起笑脸,没有理由,就是觉得幸福。   这里是郡王府,是戚一斐打小与阿姊一同长大的地方。背后一墙之隔,中间还特特开了个拱形门的,是被家里人称为“东府”的戚府,总能带给他力量的地方。   歪歪头,戚一斐就看到了他再熟悉不过,思念了整整两年的家。   从线条简练的几案,到做工精细的小榻,再到繁复华丽的屏联,无不都是他的心爱之物。连梨花物架之上,仍精细的摆放着他离开前,忘记收起来的玩物。   还有……   戚一斐一愣,不对啊,眼角下这血色的红字是什么?他曾在街上惊呼一瞥后,差点以为是错觉的小字,再一次如影随形,突兀的凭空出现了。这一回,终于看清楚了全貌。   ——您离当场去世,还剩十五天。   猩红色,正宋体,加大加粗,附带炸弹倒计时一般的紧张效果。   戚一斐作为一个虽不能熟读名著,但至少阅网文无数的网瘾少年,接受能力还不错,很快就重新镇定了下来。   最后分析得出结论,这大概、也许、可能就是他穿越之后的金手指。   都8012了,穿越之后竟然还附带金手指,啧。   经过几番尝试,戚一斐终于找到技巧,点开了那一行红字。在开卷有益一般的开场动画后,重新出现在戚一斐眼前的,就是一本古香古色的书了。蓝色为底,白色锁线,纸张枯黄的不是很正经。   戚一斐情不自禁给配了个开机音乐:“铛,铛铛,铛铛。”   书的封面右侧,有一行竖字小篆,戚一斐凭借着自己接受了十来年封建教育的经验,勉力认出了那应该“生死簿”的三字。   生死簿!   只这一个字面意思,戚一斐就好像一窍通了百窍。   ——记录一个人的寿命,以及生卒年月日。大圣当年大闹地府,撕毁的就是这个垃圾。   等戚一斐“翻”开生死簿后,他就发现,这玩意是真的有够垃圾。属于别人的页面,他根本打不开,就能看到自己的。而仅属于他的那一页,也只有短短几行,寥寥数语。   戚一斐:   生于天和元年,七月初七,已时。   卒于天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子时。   在“二十”的前面,还有一个明显的划痕,划掉了“十五”的字样。   今天,就是天和十六年,八月初五。   他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在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帮助戚一斐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了,他之前在大街上没能看清全貌的那行字,确确实实写的是“十天”没错。   现在变成了十五天。   他的寿命增加了!   虽然只是多了五天而已,但这足以说明一件事,生死簿上写的不是注定的,他还有自救的可能。   这样振奋的认知,吹散了戚一斐发现自己没有几天好活后的恐惧。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问题,他到底是怎么捡回来这五天的?   搜肠刮肚,苦思冥想,想要找到从昨天清晨到今天下午之间的异常。   不等戚一斐叫来婢女询问他昏睡之后的事情,他身边四大婢女之一的仙客,就已经步步生莲,衣带飘香的走了进来。她正引着身后的戚阁老,老爷子一身外服,又不见风尘,应该是在临出门前,想来和戚一斐道个别。   没想到戚一斐已经醒了,正怔怔地躺在那里,眼神懵懂的看着他们。   “孙少爷,您醒啦,真是老天保佑!”仙客激动又惊喜,活泼的十分外放。她的名字和性格严重不符,但戚一斐就喜欢她身上这股劲儿,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跟她一起欢笑。   戚老爷子也再顾不上什么风度,疾走几步,来到帐前。明知戚一斐不是风寒发热,他还是忍不住以手探额,确认了一下,然后这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心。他一边给戚一斐掖着被角,一边道:“大夫就歇在隔壁,马上能到,是你熟悉的方大夫。”   “方大夫?”戚一斐一脸无奈。   方大夫确实是戚一斐熟悉的,在他十岁之前。方大夫为人温润,谈吐幽默,是小方脉的圣手御医,但说白了就是儿科大夫,曾在宫中给不知多少皇子公主请过脉。后因一些事情,被天和帝赐给了戚一斐姐弟看诊,一天十二个时辰的随时候着。戚一斐姐弟从小也确实很喜欢方大夫,一点没有小孩子怕看大夫的老大难。   “但我已经长大了呀。”   “还是方大夫放心。”戚老爷子无论是表情、还是言辞,都无懈可击。   但戚一斐就是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风雨欲来,联系祖父之前信中数次说起的多事之秋,容不得他不多想。   戚老爷子不欲多谈,毕竟朝堂之上胜负已分,多说无益。戚一斐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养身体,而不是徒增烦恼。   戚一斐眼睁睁的看着他本来还能活十五天的红色警告,因为祖父的沉默,急速掉成了五天。   这一回,戚一斐再不能、也不愿当一个贴心不多问的孙儿,开口急着追问:“到底是怎么了?”这有可能是关乎他们全家的大事。   “什么怎么了?就是张次辅今晚做东,请阿爷去吃酒。我担心你无人照顾,这才请了方大夫代劳。”戚老爷子深谙避重就轻的语言艺术,他若不想说,还真没几个人可以撬开他的嘴,哪怕是他最喜欢的孙子。   戚老爷子是内阁首辅,与次辅张吉关系一向紧张,毕竟他们一个是二皇子派,一个是大皇子派,有着不可调和的政治矛盾。   张吉都快恨不能捅死戚老爷子了,又怎么可能会设宴款待?这设的是什么宴?鸿门宴吗?   “只是寻常小坐,他张江左若真有毒死我的胆子和本事,也就不会被压在次辅之上十余年。”戚老爷子对于张吉的不屑,溢于言表,那人根本不堪为敌,“去的还有许多大人,你且放心。好不容易嫁走了你阿姊,怎的,你又要接过这个管家的红花了吗?”   戚一斐见说不过戚老爷子,能做的就只剩下……   装病了。   戚一斐一边捂头一边满床打滚,和小时候耍赖不想入宫读书时一模一样。时不时还要从捂眼的指缝里偷瞧,看看他祖父有没有心软。   戚小郡王装病的本事,这么多年了,还是毫无进益。   但,被爱的大概就是可以这么有恃无恐,明知道戚一斐在装病,戚老爷子还是只能答应了下来:“好好好,不去了,不去了,阿爷今天就待在家里陪你,成吗?”   “一言为定!”戚一斐分分钟恢复了活力,还未蹦起,又赶忙缩了回去,继续“唉哟、唉哟”的假装奄奄一息。   连作为戚一斐大启后援会第一粉头的仙客,都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们家孙少爷的表演有多么不露痕迹,好歹、好歹遮一下上扬的唇角呀。   戚一斐的表情管理失控,是因为他发现,当他祖父真的答应他不出门,而不是糊弄他之后,他的寿命又回来了。   ——您离当场去世,还剩十五天。   ***   次日一早,锦衣卫就把昨晚李家宴会上,都有哪些朝臣赴宴,分别说了什么,说了多久,都事无巨细的整理成册,递到了闻罪的案头。   “戚望京没去?”   “不曾得见。”锦衣卫的指挥使着飞鱼服,佩绣春刀,跪在大理石的下首,实事求是的回禀,“昨日征南郡王头疾复发,大夫去了折腾到大半夜,戚阁老无暇他顾。”   闻罪一点点的皱起了眉头,眼角一颗泪痣,随着脸部动作微微向上,好像在代替它的主人表达不满。   指挥使继续道:“戚阁老在位数年,天性狡诈,滑不留手。但属下已有线报,会从他多年前的一桩旧案入手……”   闻罪抬手,打断了禀报,他更在乎的是:“御医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指挥使:??? 第4章 放弃努力的四天:   御医能怎么说?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戚家根本就没请御医。   不是戚家不想请,而是戚家请不到。要不然,戚老爷子也不会找多年前的小方脉圣手来凑数。方大夫因为诊治不出戚一斐到底得了什么怪病,而陷入了对自己医术的质疑旋涡。   说来也挺惨的,堂堂首辅之家,想给郡王请御医看病,请不来。   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姓赵,瘦高个,倒八眉,尖嘴猴腮势利眼。他的行事风格也很对得起他的外表,就是标准的看人下菜。形如疯狗,没有医德。他是在夺储平息之后,才走马上任的,却已经在这很短的时间内,带坏了整个太医院的风气。   一开始戚家来人请御医时,赵院使倒也不是不给派,只是表示御医都没空,只有太医和王府良医两种选择。   这可以说是一种怠慢,也可以强行解释为确实没有人手。   太医院在之前戚一斐无缘得见的政斗中,已经死了很大一批人,并且是最早开始死人的地方。翻开史书往回看,在一场宫廷的内部变革中,毫无疑问的,太医院永远是最先被炮灰的,各种毒杀、误判、连坐,战火血仇,医毒不分。   再加上,中风后就彻底瘫了的天和帝那边,也需要很多人手,轻易离不得人。   反正,只要赵院使想,他就有一百种理由推脱,并且还能让戚家无处还嘴。   “我只是秉公办事罢了。”人前,赵院使这般义正言辞。   “啧,要怪就怪那戚小郡王爷命不好,谁让他爷站错了队,跟错了主子呢?”人后,赵院使根本不想做个人。   自天和帝突然中风,严重到只能由皇子监国开始,整个大启就乱了。   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都已成年的七位皇子,最后均亲自下了场。但在情理之外的是,没有人可以料到,这场本应该旷日持久的斗争,竟然会结束的如此之快,动作迅猛的犹如野兽扑食,一击必中,不留活口。   连最后的血腥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优雅,   更让人不敢置信、瞠目结舌的是,最后的赢家,是没什么人看好、从出生起就为天和帝所厌弃的七皇子。   七皇子赢了,也就代表着大半朝臣都输了,在这场政治投资中,赔的血本无归。   但是,全部屠尽这些输家,也是不现实的,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立个典型,杀鸡儆猴。   戚老爷子,就很可能成为那个被杀的鸡。   他是老皇帝的肱股之臣,又是二皇子的外家,这些年对外的名声一直不算好,还有比他更适合拿来祭天的吗?   像赵院使这种见风使舵,恨不能立刻和戚家撇清关系,甚至落井下石的人,还有很多。   戚老爷子根本没办法,对戚一斐一一讲清楚。他也不会就此放弃挣扎,哪怕真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要做最贵的那条观赏鱼!   不过,戚一斐其实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压在东西两府的愁云惨淡,再加上戚老爷子三令五申,要戚一斐安心在家,不许出门,无不在佐证戚一斐的猜想。   他只是不知道……   “摄政王到底是哪一位?文人所向的大殿下?外家显赫的三殿下?军功彪炳的五殿下?”   戚一斐把几个皇子挨个数了一遍,身边却没人敢回。不只是因为戚老爷子下了封口令,也因为对于如今的这位摄政王来说,他的名讳本身就是一个禁忌,谁也不敢提。   “总之,二殿下是失败了,对吗?”戚一斐换了一个委婉的问法。   这一回终于有婢女勇敢的,给了戚一斐一个意会的眼神。   二皇子凉了,其实并不让戚一斐觉得意外。   自打戚贵妃仙逝,二皇子已经失去了他最大的竞争力——他娘受宠。没了头脑精明、手段狠辣的戚贵妃,二皇子面临的问题,就不再是他能不能当皇帝,而是他能不能安稳的活下去。   至于二皇子的外家,也就是戚家,早在三年前,当有家有室的二皇子,突然发疯,想要强娶戚一斐的双生阿姊时,就对这位二殿下不抱想法了。   没结仇,都已经是看在戚贵妃的面子上。   戚老爷子和戚贵妃,他俩之间有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秘密关系,无关风月,只是必须合作。   戚贵妃去了,戚老爷子就自由了。   这天下午,不禁念叨的赵院使,就挂着职业笑脸,登了郡王府的大门,来亲自赔礼道歉。可以说是相当的能屈能伸。   戚一斐当时正趴在床上,偷偷写自救计划书。由于全情太过投入,听见通传时,只来得及把笔墨往被子里塞。   当他歪坐在床头后,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中衣被墨汁沁了个通透。   戚一斐:“……”   两条腿活像筷子成精的赵院使,掀帘进来,纳头就拜。   戚一斐却一心只想尽快结束战斗,把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小人打发走。根本无意去深究,赵院使这发的什么疯,怎么突然就又热情活泼、曲意奉承了起来。   “问郡王爷安。”   “起来吧,不敢劳您大驾,怕折寿。”戚一斐收起了自己全部的好脸,学着他姐夫身边的狐狸眼军师,把阴阳怪气的刻薄发挥到了极致。   “怎么会,怎么会,郡王爷您注定是要长命百岁的。”这赵院使也是个妙人,根本不为冷嘲热讽所动。   “您来做什么?看我死没死?”戚一斐继续努力的戳人肺管子。   “您这话说的,就太误会下官了,下官冤枉啊,”赵院使当即就给哭了出来,涕泪横流,膝盖缺钙,噼里啪啦的一顿解释,“之前太医院是真的人手不足。但是缺了谁,也不能缺了您的呀。我正琢磨着去哪儿给您挪挪人手呢,下面那倒霉催的学徒,就已经腿太短、嘴太快,误传了话。”   现代有临时工,古代有小学徒,背锅侠的精神,薪火永传。   “一听说有了误会,这还得了?下官马不停蹄的就来负荆请罪了。”赵院使是真的带了“荆”的,只不过在前厅的时候,就已经被戚老爷子卸了下去,“您要是有什么火,千万别压着,不要客气,都冲着下官来,下官受得住!”   戚一斐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他只能换了逼退对方的策略。   他开始干脆利落的突发脾气,把床上一切能扔的东西都扔了出来,摔在地上,清脆响亮:“滚滚滚,小爷现在看见你就烦!”   “不治!疼死我拉倒!”   “静客、雅客,”戚一斐点了今日当值的两个婢女,不给赵院使丝毫的面子,“送客!”   赵院使还想见招拆招,但郡王府的亲卫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一切的巧言令色,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赵院使前脚被戚一斐赶出了郡王府,后脚就被叫到了重华殿问询。   闻罪自当上摄政王以来,就一直很忙,一是他本身的性格,决定了他很难再信任别人;二也是因为辅佐君王的内阁,基本已经停摆,形同虚设。只能闻罪亲力亲为。   摄政王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关心征南郡王的病情……这是什么精神?病的不轻!   赵院使没把事情办漂亮,白跑一趟,根本不知道戚一斐到底得了什么病,但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实话。又回想起在郡王府受的窝囊气,他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球微转,就编起了瞎话。一路高能,因为全天下都知道,闻罪最不想听的是什么。   “不是臣不去给郡王爷医治啊,殿下,但郡王爷就是不信我们,觉得我们要害他,吵着嚷着要什么老神仙……”   闻罪手上的御笔,猛地就停住了。   听到这话的所有宫女太监,都恨不能立刻割了自己的耳朵,呼啦啦的跪了一片,请摄政王息怒。   如果说老皇帝是迷信的峰顶,那闻罪无疑就是反迷信的斗士。他们父子俩站在南辕北辙的极端,死命的否认着彼此。   天和帝可以仅因为戚一斐出生在大捷之日,就视他为吉星,恨不能养为亲子;   自然也可以因为闻罪的生日是中元节(鬼节),而对这个第七子避如恶鬼,以‘罪’为名,镇压重孽。   闻罪本贵为中宫嫡子,却也是因为做了戚家姐弟的对照组,才被人所熟知,深受迷信所害。他幼年在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皇后旧宫,很是过了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所有人提起他,不是他害死了他的母后,就是他有可能会克了他的父皇。   等掌握了实际的权柄后,闻罪这段略显不堪的过往,就人人谈之色变了,根本没谁有那个胆子再去和闻罪谈什么命理。   而赵院使口中的老神仙,正是当年给闻罪批过“父子必有一伤”的方诸老者。   当然,戚一斐和他阿姊这对吉星的奠定者,也是方诸老者。   在静的犹如一个坟地的宫殿内,连呼吸都仿佛成了罪。过了不知道多久,闻罪这才重新伏案,开始了笔走龙蛇的批阅,再没有问过戚一斐一句。每一笔下去,都力透纸背,难掩戾气。   等闻罪从奏折中回神,已是月上中梢,更鼓都敲过两遍。   赵院使在冷硬的地板上跪的两股颤颤,汗水已经反反复复湿透了衣衫,他却连动都不敢动。因为摄政王始终都没有让他起来。   “知道错了吗?”闻罪坐在上首,目光冰冷,好像终于想起来脚边还跪着这么一个人。   “臣知罪。”赵院使嗓子都干了,嘴唇干裂紫白,但他还在尽可能的把话音说的圆润又饱满,好不叫摄政王费神。   “错哪儿了?”   “……”赵院使心态当场就崩了。   闻罪也懒得再废话,直接带人就出了重华殿,离了皇城。但哪怕闻罪已经走了,赵院使仍没被叫起,只能一直跪下去。   当夜月明星稀、天朗气清,摄政王忽然就有了出宫散步的雅兴。   这一散,就在宵禁之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散到了郡王府的后门。上好的栎木,六方的门簪,兽面御环,金漆朱门。一墙之隔,隔着他的梦。   闻罪最终还是决定要亲自规劝一下戚一斐,不能迷信,讳疾忌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闻攻:(操碎了心)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朋友!   戚受:……你谁? 第5章 放弃努力的五天:   这一晚,戚一斐刚巧也没睡,他正盯着他的沙雕金手指猛瞧。那惜字如金的页面上,好不容易又蹦出了一行新句子。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戚一斐躲在树屋里,跟念咒似的翻来覆去的默诵,偶尔还抬手在宣纸上写几笔,来回的推敲。他可不敢再在房间里乱画了,下午雅客来给他收拾被褥,看着他身上和被子里的墨汁,眼神都不对了。   不管雅客小姐姐都脑补了什么,反正不能再让她瞎猜下去。   在所有人都睡下,郡王府变得一片万籁俱静之后,戚一斐独自一人,提灯爬上了郡王府后院的树屋。   树屋造型简单,承重却强,秋千、滑梯等一系列儿童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这还是戚一斐幼时突发奇想,非要闹着祖父给建的。树屋落成后,戚一斐惊为天人,一度怀疑自己怕不是个建筑方面的旷世奇才,竟能有这么多大胆又独树一帜的想法,自我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直至如今恢复了现代记忆,他才再不敢这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卖自夸,要脸。   虽然五彩缤纷的童年,回忆起来有点羞耻,但至少给了戚一斐一个秘密据点,足够安静,又私密,他也就将就了。   戚一斐半窝着身子,把自己整个人艰难的挤在了一张小板凳上,双膝并拢,权当小桌,在上面放好宣纸,就着怀里夜明珠的微弱光芒,开始涂涂改改。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戚一斐自小,脑子里就总能蹦出这么几个朗朗上口,又浅显易懂的句子,不用人教,就养成了一套独属于他的行事习惯。   左思右想,戚一斐最终还是在“好事”上,画了一个圈,嘟了好些个墨点子。   他觉得功德簿这也许是在提醒他,可以做好事,走功德换寿的路子。虽然老套了一点,但再老套有穿越老套吗?有穿越之后必然有个金手指老套吗?   只是,怎么才能算是做好事呢?   他小时候救过人命算不算?   或者从现在开始开粥棚,舍饭菜,拼命扶贫?再不然,无偿酬军?就捐给他姐夫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戚一斐这人从小到大就有个毛病,一到晚上,不是突然忧国忧民,就是脑洞大开的自己给自己编故事,好像不开个剧本、造个梦,这个夜晚就不够完整!   他是越想越兴奋,一路朝着未来“修桥铺路塑金身”就去了。   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戚一斐其实也隐隐觉得,他这个“做好事=增加寿命”的逻辑链,有点扯淡,不太能够成立。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靠谱的,不管如何,他都要试试!   就在此时,戚一斐忽听到了一些动静,来自院外,不是很急、但也挺明显的脚步声。   大启自太祖建国以来,就实施了极其严苛的宵禁,犯夜的后果很严重。特别是京师重地,刑罚加倍。从一更三点的暮鼓,到五更三点的晨钟,若有人于这个区间,在大街上无故乱跑,基本就是在邀请禁卫军来教你做人。   戚一斐从跑风漏气的窗户里往外一看,正看到那日闹市之上,给他提过意见的公子,在大街上闲庭信步。   之所以能肯定是对方,实是那背影太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有些人,好像生来便有这样的本事,站在任何地方,都会成为令人瞩目的焦点。几可入画,贵气天成。   不等戚一斐再多感慨,他就看到了一队身着醒目红衣的禁卫军,不远不近的缀在拐角。   马上就要逼近!   虽然看对方身上的衣服料子,以及那普通人家根本养不出来的气度,很可能禁卫军真遇上了,也不过问询几句,就会放过。   但万一呢?   戚一斐手上的动作,总要比脑子快,一时冲动,他就从木滑梯上快速下树,打开后门,把正徘徊在门口的闻罪给拽了进来,再关门,重新插上门闩。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不给人半点反应的机会。连戚一斐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他可以这么快。   心蹦的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但也是真刺激。   戚一斐依靠着大红色的木门,喘着气,等把心脏重新摁回胸腔,他这才想起来,要看看自己到底救了谁。   月下,一抹泪痣,似曾相识。   ……十年前……   “哇,你有泪痣啊。”戚一斐长到六岁,还是第一次看到竟然真的有人长泪痣,这就和梨涡一样,对于他来说只是江湖传说。   “泪、泪痣是什么?”怀里的少年闭着眼,额头滚烫,神色痛苦,却还在坚持和戚一斐说着话。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有过交流了,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如今看来并没有。   戚小斐愣了一下,没话找话:“大概是很厉害的东西?我忘记是谁跟我说的了,有泪痣的人,命里注定会有苦难发生,但等眼泪流干了,就会好起来。”   ……回忆结束……   这是戚一斐见过的第二个有泪痣的人,以他浅薄的经验看来,好像每一个有泪痣的人,都一定会长的特别好看。高鼻深目,肤如凝脂,声音与气质一般凛冽。就是眉宇间难掩病气,不是那种惹人怜惜的羸弱,而是狼顾相,性多疑的阴柔。   外界谣传,摄政王面无表情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城府极深之感。他好像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不是一个好人的本质。   今天必须澄清一下,这是真的。   “你做什么?”闻罪也知道自己相由心生所带来的凶恶印象,他以往对此是全不在意的,所有人都怕他才好呢。但今天,莫名的,他就低下了头,借着咳嗽,想生造一个病弱的人设出来。   大概是夜色太黑,而月光太朦胧,戚一斐还真就信了。   “我在救你啊,傻子,不知道禁卫军已经离你很近了吗?”戚一斐遇到陌生人,也懒得端他那世家公子的装逼范了,反正过了今晚,各走一边,谁认识谁啊,“没点本事,还敢大半夜乱跑,我敬你是条汉子!”   闻罪怔怔的看着戚一斐,唇红齿白,日角珠庭,最特别的还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透着狡黠……   这位戚家的小郡王,还是那么有趣。   戚一斐激动的一跳,没看到闻罪略显反派的眼神,只注意到自己眼前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大限将至的倒计时,数字又增加了!   他终于见到回头钱了,简直要感动哭。   戚一斐在内心垂泪之余,还不忘胡思乱想,生死簿这到底几个意思?   真的是想让他学会送温暖?   戚一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突发奇想,就伸手挨了眼前这个公子的袖角一下,寿命又涨了一天!   “???”   又戳了一下,这回好像直接碰到了对方结实有力的小臂,寿命再一次涨了!   戚一斐:“!!!”   等闻罪奇怪的看过来,戚一斐这才想起来补救,手忙脚乱,脸颊微红,臊得:“就,我想问你,你今晚有没有地方去啊。”   闻罪眯眼,声音慢吞吞的:“你认识我是谁吗?”   戚一斐老老实实的摇摇头:“不知道,但你告诉我的话,我们不就认识了吗?”这么想有点奇怪,但事实证明,他的寿命增长好像和对方有很大的关系。   “你一直,对陌生人都这么……”闻罪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汇,“真情实感的吗?”   戚一斐也觉得自己这样过分的热情,有点非奸即盗,连连摆手,赶忙解释:“不不不,我是个好人,真的!我的意思是,呃,相逢即是有缘,缘,原,yuan来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俗语接龙了。   闻罪替戚一斐解了围,虽然他其实挺想看这个小二逼最后会把这个接龙的走向引申到哪里:“我是来找傅里的。”   傅里,出身书香门第、世代为官的傅家公子,几年前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状元,如今已入朝为官,是戚一斐的好邻居,也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好基友。   “哦哦,你找狸奴啊,他现在大概还没睡,我刚刚还听见他在弹琴呢。”特!别!难!听!   “狸奴?”闻罪虚心求教。   “就傅里的小名啊,他小时候经常生病,跟个小鸡崽似的。我阿姊比他小好几岁,他都打不过。他爹觉得贱名好养活,就起了个狸奴的贱名。要我说,直接叫鸡崽多好啊。”戚一斐介绍这么多,就是希望通过这种无关紧要的八卦,来拉近彼此的关系,“你呢?”   “我大概也有个贱名,”闻罪很平静的道,“叫,恶鬼。”   话题就这样被聊死了。   戚一斐不服输,搜肠刮肚,才想起一个典故:“说起来,鲁文公给嫡长子就取名为恶,疼爱有加……”   “然后襄仲杀了他,立庶子俀为宣公。”   “……”这天根本没办法聊,就很烦! 第6章 放弃努力的六天:   “咚咚”的叩门声,忽从外面传来,打破了戚一斐的无话可说。   今夜的郡王府,真是格外热闹。   戚一斐上前开门,门外站的正是刚刚才提起过的“狸奴”同学,俊美多才,风流不羁。他不应该姓傅,该姓曹,很不禁念叨。   傅大人的衣衫虚虚披在肩上,都不能用“有些不整”来形容,而是袒胸露乳、十分放荡,可见速度之快、行事之匆。   傅里自然不可能是心有灵犀,突然就预感到了摄政王今夜忽有雅兴来此串门。   他是被一直缀在闻罪身后——保持着既不打扰摄政王散步又能保护他的距离——的禁卫军,给大半夜敲门,生生叫出来的。禁卫军之所以没敢直接去叫郡王府的大门,自然是因为摄政王被拽进去的时候,并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甚至,有点享受?   傅里愁的一个头有两个大,但还是马不停蹄的来“救驾”了。救的不是摄政王,是他这位从小就异于常人,仿佛大脑里缺了什么的戚姓挚友。   对于戚一斐来说,他好像天生就没有阶级尊卑的那根弦,他不喜欢别人跪他,也不喜欢自己去跪别人。这倒不是说戚一斐一点不通人情世故,毕竟他打小就是要经常出入宫廷的,该跪的时候也会跪,毫不含糊。只是,但凡老皇帝给他一点阳光,他就敢跟着灿烂。   是问,有哪个皇子骑过老皇帝的脖子?   戚一斐就骑过。   还不只一回。   傅里在没考取功名前,给三皇子当过伴读。他第一次在宫里见到戚一斐,这个住在自家隔壁,印象里整天只会追着阿姊要糖吃、活似地主家的傻儿子的小郡王,就是在……天和帝的脖子上。一双小肉手,紧紧的扣着翼善冠上两条戏珠的金龙,胆子大的让旁观者都想替他捏把汗。   最神奇的是,天和帝还偏偏就吃这一套,举着戚小郡王,活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呼啸着跑过皇子们上学的书斋,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艳羡的目光。   “跬步。”闻罪抢先开了口。   跬步是傅里的字,取自“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字和字意都挺俗套的。   傅里是个人精,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拆台,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但还是含糊了过去:“啊,你来了。”   戚一斐根本没关心这里面的暗涌,他还在等着傅里给他介绍呢。   傅里一看戚一斐那双跃跃欲试的桃花眼,就觉得胃疼,一阵一阵的抽着疼。第不知道多少回,傅大人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咱们,先告辞吧?”傅大人试着开口。   “好。”闻罪也没有故意为难。   “啊?这就走啦?不多坐一会儿?”戚一斐反倒成了最遗憾,最舍不得的那个。   戚一斐一路把二人送到了大门外,一手扶着朱门,一手还有点想要伸手。虽没有强留,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眼巴巴的就要望穿秋水。欲语还休,仿佛在说,再聊个十块钱儿的呗。   但傅大爷就是这么冷酷无情,真爷们,转身之后,绝不回头!   走过拐角的街道,傅里就跟着一片猫在那里的禁卫军,齐刷刷的跪下请安了。闻罪说是摄政王,却早已形同皇帝,就等一个老皇帝咽气了。   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声的跪满了一整编的军队。   但……   闻罪根本就没跟着拐过来,他停步了,也转身了,抬手朝戚一斐挥了挥,得到了那边的积极反馈,小郡王很是努力的挥了回来。   在掉根针都能听的很真切的夜晚,戚小郡王鼓起勇气,喊了句足够闻罪对他毕生难忘的话。   “大爷以后常来玩啊!”   摄政王什么表情,除了戚一斐,没人知道。但跪在街道拐角这边的傅大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差点头重脚轻,以脸撞地的。   说完这话,就听“砰”的一声,郡王府的后门被死死的关上了。   戚一斐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他竟然会这么大胆!但毕竟事关自己的命,也就不那么在意脸了。他只想快速让这位素味平生的陌生公子,短时间内都忘不了他。   闻罪隔着一条干干净净的大马路,在郡王府的后门站了许久,微微垂头,神色不明。   等去了早已经灯火通明的傅家,闻罪还在控制不住的想要看一下自己的袖角,那是戚一斐曾经碰过的地方。带着让他很不适应的触摸与温暖,明明是避之不及的,却又忍不住回味。   傅家老爷子旧疾缠身,夺嫡之战还没开始,就已经搬去了京郊有温汤的别庄修养。   如今,偌大的傅家,傅里做主。其他的傅家人,没有傅里的首肯,都不敢轻易出来请安。   不是傅里真的多服众,只因为傅里在刚刚结束的朝堂博弈里,是少有的押对宝的人。没多少人看好七皇子,但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傅里就是这样孤注一掷的疯子。   有人说傅里是剑走偏锋,也有人说是慧眼独具。总之,结果就是他一步登天,借着从龙之功,成了如今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整个傅家,都要仰他鼻息。   他,则要仰仗摄政王,给口汤喝。   而在闻罪的印象里,傅家这位看上去最冷静、实则最疯狂的公子,永远是最进退有度的,他很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扮演什么角色,从不会教闻罪为难,甚至很怕表现出一点点狭恩图报的意思。但是今天,傅里却屏退左右,跪了下去,只为戚一斐求个恩典。   “征南郡王不会说话,若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殿下看在昔日臣……”   闻罪坐在厅堂上首,抬手,拦住了傅里的话,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宽袍顺着动作就滑了下去,像极了那人带来的触感。   不等闻罪再想,他就毫无预兆的咳嗽了起来,抬帕遮唇,喉头一甜。   闻罪不是看上去病弱,是真的身子还没调养好。数声后,他看也没看锦帕上是否落了血色,只苍白着一张出众的脸,故意道:“他祖父是当朝首辅,姊夫是边关大将,文臣武将他家都占在了头里,自是不会把小小的孤,放在眼里。”   “戚家和司徒大将军府一片忠心,绝无、绝无……”傅里把心一横,就准备说出冒死之言。   “父皇自幼长于愚昧妇人之手,昏聩偏听,笃信鬼神。”闻罪却突然另起了一个话头,说话的声音不温不火,语速不紧不慢,却还是让人觉得脚底生寒,无冰自冷,“孤与戚一斐阴阳倒错,尊卑不分。傅卿你说,孤该看戚一斐顺眼吗?”   这话在傅大人耳里听来,不过六字,戚家怕是要完。   闻罪好似在问人,又好像在喃喃自语:“若让他没了吉星的庇佑,没了家人的护持,没了权势的倚仗……”   傅大人“嘭”的一声,直接五体投地的磕了下去,鲜血四溅,毫不含糊。宽袍大袖可以挡住他惶恐失态的脸,却挡不住那如风中残烛的觳觫。他不怕死,但是却很怕戚一斐死,不讲道理。   “你跪下做甚?”转眼间,摄政王已然笑开,却如寒冬腊月的太阳,看上去金光融融,实则没有半点暖意,反透着一股子钻到骨头缝里的冷,“孤不过与你玩笑两句,怎么就当真了?”   傅大人素有早慧之名,三岁识文断字,十三岁精通人心,出礼入刑,长袖善舞。却始终没能看透他尽心辅佐的摄政王,那颗喜怒无常的心。   “罢了,傅卿早些休息,打扰了。”   摄政王就这样摆驾回了宫,来的莫名,走的奇妙。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傅大人就穿着朱色的朝服,准备出门了。他在自家大门口,不期而遇上了一张“我有话说”的讨好脸。   “不,”傅大人直接挡住了好友的淡色唇瓣,希望对方能省点心,“你不想说。”   “我想,我真的想!”戚一斐突破重围,疯狂作死,“昨晚那到底是谁啊?你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呗!”   “你认识他做什么?”傅大人心中警铃大作,“他已经成婚了!”   戚一斐错愕的怔在原地,茫然开口:“他成婚了,关我什么事?”   傅大人已经抓住机会,从戚一斐的手上“逃生”,艰难的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就窜出去了好远。烟尘滚滚,避之不及,在路上还严肃的考虑起夜宿客栈的可行性。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   今天讨论的还是前两日的旧事,没什么营养,很多大臣都心不在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待退朝之后,备受看好的傅大人,就再一次被摄政王留了下来。他在重华殿跪等,引来不少人传闲话——别看某些青年才俊好像深受隆恩,实则背地里还不是连门都进不了。   锦衣卫的指挥使此时倒是正在门里,叩首回禀,为的还是戚老爷子那一桩陈年旧案。这事说来有点复杂,发生在戚望京还没有出仕的幼年,一村上下几百口,一夜之间悉数暴毙,俨然是遭了最简单粗暴的灭口。   “臣自请离京。”去当年的事发点找找线索。   闻罪无可无不可的准了。他难得在政务之余,想找亲信说点其他:“周卿,往日里可会与人平辈相交?”   “会是会……”周指挥使有点懵。他只懂办事断案,不懂人情世故。这方面,不应该问跪在外面的傅大人更合适吗?   “都是怎么交流的?”闻罪过去的经历委实坎坷又特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人都避他如蛇蝎,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长大了,他才学会了如何发号施令,学会了如何舌战群儒,却始终没能学会如何当一个正常人。   等高大的周指挥使,磕磕绊绊和摄政王交流完了交友心得,已是日头高照,他顶着一后背的冷汗出了殿,叫起了傅大人。   “殿下要见你。”   “可还是因昨晚之事?”傅里上前借着交情打探。   “我们是殿下的一把利刃,只管砍,不管问!”周指挥使留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他不是太监,却一直深受闻罪倚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傅里心怀忐忑的进门,正看到摄政王在似笑非笑的等着他:   “听说,孤一不小心,就被你强行成了个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傅大人有话说:怎么办,我的主上总想杀了我的好友!   闻罪也有话说:……你的阅读理解能力是真不行! 第7章 放弃努力的七天:   傅里最后到底是怎么活着离开重华殿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感觉脚下带飘,一路懵逼,恍恍惚惚的就揣着圣旨回家了。   这份生死就在一瞬间的刺激,他不配拥有,他愿在佛前虔诚上香,用十年寿命,换日后不要再遇。   但大概是傅大人心不够诚吧。   傅里还没进家,只远远的看到府邸,就差点被气出心疾。只见傅家的大门口,被人拉了横幅,挂在两头石狮子的头上,白底黑字,铁画银钩。   ——傅狸奴他见死不救,他不是人!   罪魁祸首没躲没避,铁骨铮铮,不忘落款了一个硕大的“斐”字印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造的孽。这本人更是,直接就大咧咧的坐在了台阶上,不管门房、管家怎么劝,死活不进里面歇着,一看就想搞个大新闻。   这里可是大功坊,住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朝中大员。八卦永远都自带小翅膀,分分钟飞入千家万户,无所保留。   傅大人的胃,更疼了。   将缰绳交给马夫,傅里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好友,再没了那外人面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卸去与世无争,只剩下了气急败坏:“不见他,你能死?!”   “能。”戚一斐回的很是诚恳。   “……”   戚一斐说的是真的,今早在傅家堵门不成功后,他就去做了其他尝试。类似昨晚那样的好人好事,做了不下十次,他爷下朝回来,差点以为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连冒天下之大不韪、找道士开坛做法的心都有了。   但即便戚一斐这么努力了,眼前的倒计时,也并没有任何变动,算是彻底绝了他功德增寿的小心思。   目前来看,就只有和昨晚那人的接触,才是唯一能出实绩的自救方式。   要不是受到这样的威胁,被一日日生命的流逝恐吓,戚一斐也不会这么破釜沉舟,来为难朋友。   戚一斐考虑过的,把生死簿的事情和盘托出,可惜,他根本说不出来。大概是天机不可泄露吧,这倒也没有让他觉得特别意外,毕竟以他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大多的金手指,就没有一个能让主角说出去的。仿佛说了,就失去了那份神秘的逼格。   二人在傅家门口对峙许久,终还是撤去横幅,去了傅里的书房。   戚一斐与傅里各占据一角,进行最后的拉锯。   “来来来,麻烦您拨冗给小的解释解释,您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傅里是真的想不通戚一斐这么要死要活,非要打听闻罪是为哪般,除了爱情,他找不到其他解释。   “我没看上他啊。”戚一斐很崩溃,“我为什么要看上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我的诉求是什么?当一个成功的外室?”   “他没成婚!!!”求生欲让傅里第一时间做出了澄清,不等戚一斐狐疑的看回来,傅里就自己先收拾了一下情感上的激动,重整衣冠,假装刚刚无事发生,特别一本正经的自黑,“我上午是故意骗你的。”   “我猜到了。”我也是很聪明的,戚小郡王这样自夸。   傅里:“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和他当朋友。”戚一斐一脸正色,再严肃不过。   傅里等了许久,在充满了圣贤名言的书房里,就真的只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十分引人发笑。傅里也真的笑了,捧腹过后,看见戚一斐还没改口,他才渐渐意识到……   “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是真的啊。”戚一斐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么说站不住脚,又补充道,“反正,你别管了,我有分寸。我其实大概也猜到他是谁了,能明白你不想让我和他接触的原因,但我交朋友,从来看的不是他是好是坏,而是看我愿不愿意。”   这一番真情剖析,戚一斐都差点被自己感动了。   傅里坐在官帽椅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在扶手上,他再一次与戚一斐确定:“你真的猜到了?”   有些时候吧,戚一斐真的很不靠谱。   戚一斐用手,暗暗比了个“七”。   其实戚一斐没觉得七皇子有什么不可说的,但大概是最近被身边的人影响,都跟搞地下工作似的,他也就不自觉的神秘了起来。   傅里的瞳孔一缩,停手,紧紧的捂住了扶手,好一会才点了点头,看来是真的知道了。   戚一斐很努力的控制着,没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得意。   但是,这确实很好猜好吗?左下角的泪痣,一身的气度,以及傅里的交际圈……综合考虑下来,哪怕戚一斐昨晚一时没转过弯,今天一天也已经足够想明白了。   最重要的是,傅里不想提及的,必然只可能是冷宫中那位人厌鬼憎的七皇子啊。   “你们可真有意思,”戚一斐往美人榻上一靠,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剥石榴吃了,“这有什么可遮掩的?”   “只有你觉得,这不叫事。”傅里根本没意识到,他在和戚一斐鸡同鸭讲。   戚一斐很会剥水果,简直是水果小能手,不一会儿,就给自己剥了一小碗,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的紫红石榴。他很喜欢这样,先剥好,再一起吃。一把塞进嘴里,汁水四溅,没一个酸的,甜的都快齁住了。   “如今局势还没有彻底稳下来,你行事给我低……”   “低调一点,我懂。”戚一斐有很多臭毛病,其中之一,就是爱接话茬。上学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夫子罚写。认错积极,但屡教不改。   以及,是的,戚一斐至今还以为七皇子是七皇子,摄政王是摄政王,没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他以此推理的结果,大家忌讳说七皇子的理由,就只可能是因为摄政王也很迷信,和老皇帝一样迷信,觉得七皇子是个灾星。   但,迷信好啊!   戚一斐剥的快,吃的也快,吃完收工,擦手。   迷信了,他这个“吉星”,才会有利用价值,他阿爷大概也就不用那么愁了。   “所以,你什么时候帮我引荐这位……”戚一斐本来想按照老传统,叫一句七殿下,但又觉得看如今这个情况,连“七”都成了禁语,他就把数字吞了下去,只尊了一句,“殿下?”   傅里看戚一斐是真的一心要往上扑,怎么劝都没用了,也就不劝了。因为偏巧,这还是个你情我愿的买卖,上面的那位也很积极。傅里就不好继续在中间搅和了,要不然,他很容易把自己脑补成棒打鸳鸯的王母。   “行了,你回家先洗漱一下,不用沐浴焚香,但至少给我换套衣服。”傅王母认命了。   戚一斐困惑的歪头:“洗干净?怎么,你要卖了我呀?”   “对啊,卖了你,好给人家做第十八房小妾!”傅里磨刀霍霍。   “来啊。”戚一斐就没个正行儿。   “滚回去准备接旨吧你。”傅里揣着的圣旨,自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戚一斐的。   戚一斐笑嘻嘻的走了,留下傅里一人,坐在瞬间就变得寂静了的书房。他上闭眼,静心想了许久。想着想着,在安神香的作用下,他好像直接就睡了过去。   梦里。   傅大人回到了少年,他们都还在皇城的勤为径书斋里念书的时候。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梦,他知道他在做梦,因为他不可能有两个至交好友。一个天真烂漫傻白甜,一个阴鸷偏执反派脸。   傻白甜当然就是戚一斐,反派脸的名讳不能提,因为他是当朝的七皇子。   和傻白甜一路撒糖的人生不同,反派脸虽贵为皇子,却凄惨的多,皇后生他时难产而亡,他因此被老皇帝厌弃了很多年。   连戚一斐这个大臣之孙,在宫中都要比七皇子走路带风,受人尊敬。   最要命的是,戚一斐那真是被老皇帝纵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彼时年幼,戚一斐坐在老皇帝的肩头,高高在上的看着衣衫半旧不新、难得从皇后旧宫出来放一回风的七皇子,歪头,奇怪的问:“这是谁家的公子?穿的这般不体面。”   老皇帝也跟着皱眉,两手还小心翼翼的护着戚一斐的小短腿,跟眼珠子似的,生怕他摔下来。   然后,老皇帝对着当时年岁也不大的七皇子,苦思冥想了半天,愣是没能回忆起来这是他的种,只皱着眉说了一句:“还不带下去!”   有这么一桩恩怨在,长大后,傅里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不让戚一斐和七皇子多接触,为此可以说是使劲了浑身解数,为戚一斐保驾护航。   直至最近几天,一直都是贵妃派的戚一斐,突然变得怪怪的,说不清楚是怎么了,反正就是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儿。   然后,最不对劲的事情就发生了!   少年戚一斐,趁着课堂上的老学究掉书袋,塞给了傅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的清秀字迹,尾笔带飘,透着一股子独属于戚一斐的张扬,大大咧咧的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介绍七皇子殿下给我认识一下呗。】   【你平白无故,认识七皇子做什么?】再多的惊讶,也没有办法诠释傅里内心,在那一刻受到的冲击。   各种阴谋诡计,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层出不穷。   当然,傅里是不信戚一斐有那个脑子害人的,戚一斐是真的傻白甜,特别甜。可他和如日中天的贵妃娘娘沾亲带故,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明争暗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指不定贵妃想要利用戚一斐,来利用七皇子做些什么呢。   傅里是真的被震住了,一时恍惚,连还没有传回去的纸条,就被七皇子拿走了也不知道。   七皇子面如美玉、身姿颀长,若不是被一张天生过于阴柔妖邪的长相耽误了,其实也会很受欢迎。如今,他就一脸反派样的低着头,在窗前玩味的看着手上的小纸条。   等傅里发现,七皇子拿着的正是他没有传出去的小纸条时,一切已经晚了。   七皇子没收了纸条,对傅里比了个口型:答应他。   傅里:!!!   大启不纪年,拥有两个好朋友的傅大才子,大概很快就要失去一个了。   然后,傅里的梦就醒了,生生被吓醒的。   梦真是比现实好多了,因为在梦里,七皇子不会变成摄政王,他也不会告诉傅里:“我还没有规劝征南郡王不要迷信呢,怎么着也要再接触一回,对吧?”   傅里:……蒙谁呢?! 第8章 放弃努力的八天:   戚一斐回家后,就马不停蹄的吩咐仙客,让她把他的朝服找了出来。   虽然戚一斐还没有出仕,但作为超品的郡王,他的家伙什儿还是很齐全的。朝服常服皮弁服,明轿暖轿油壁车,仪仗卤簿亲卫军,反正一个中心思想,别人有的,戚一斐必然有,别人没有的,戚一斐也肯定有!   老皇帝根本就没掩饰过,这份私心偏袒。   不管用不用的上吧,反正每个季度,十二监都会提前派人上门,把东西给戚一斐送全了,大到车马,小到茶果,十分骄奢淫逸。   不过今年秋天的东西,不仅没有提前,还已经迟了许久。   很现实的人走茶凉。   仙客站在隔壁,对着衣柜发愁,到底是该拿今年夏季的新衣,还是拿去年秋季的旧服?新衣体面,旧服暖和。   最终,秉承着孙少爷身体要紧的精神要领,仙客还是壮着胆拿了旧服。虽说有一年的新旧之差,其实改动不大,去年戚一斐不在家,根本没上身,应该差不离。   戚一斐果然没发现。   绛纱袍,大红裳,七梁冠,一一穿上,更衬的戚小郡王粉雕玉琢,霞姿月韵。正应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戚一斐本就长相不俗,这么正式的扮上,更添了几分往日所不长得见的禁欲内敛,庄重高贵。   等戚一斐发现,衣服的袖口、下摆都稍微少了一截后,他还开开心心的和两个婢女显摆:“爷是不是又长高了?”   只要长得够快,衣服永远追不上我!   “是呢。”仙客强颜欢笑,压下心底对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死太监的咒骂,心想着回头就得和老爷反应一下。他们家孙少爷怎么能这么遭人作践?不用朝廷做,自己花钱用做好的云锦自己做,总可以吧?“爷今天怎么突然兴起,要穿朝服了?”   “因为要接圣旨呀。”其实戚一斐也不能确定,接旨到底该穿什么衣服。过去老皇帝以示恩宠,倒是没少给戚一斐赐东西,但是,当时根本没有人会抓他穿什么的小辫子好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时今日,还是小心为上。   “那奴家觉得,常服就行。”一直没有姓名的雅客插嘴道,想要怒刷存在感。   常服,不是真就字面意思的,那种寻常衣物。而是胸前有四团龙绣的补子,圆袍玉带,在常朝视事时,所穿的官服。   仙客在戚一斐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瞪了雅客一眼,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常服他们有的也是去年的,还是在边关就被戚一斐穿过的,一拿出来,不就露馅了吗?!   幸好,不等戚一斐发现这份捉襟见肘,傅大人就带着圣旨到了。   所有人出门跪迎、接旨,戚一斐也就没空再折腾的换衣服了,朝服就朝服吧,朝服不更显尊重嘛。   据说如今这位摄政王十分多疑,比大启的任何一任君主,都更像一个控制狂,锦衣卫的探子无处不在。   戚老爷子才和戚一斐感慨,次辅张吉怕是要先他一步凉了,他因戚一斐耍赖而没去成的那个宴会,现在已经是所有与会大臣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据说连宴上谁多喝了一口酒、发了一句什么牢骚话,摄政王心里都一清二楚。   戚一斐其实很想问傅里有关当今摄政王的事情,好比他是谁,也好比他真的变态如斯吗?但后来想了想,又怕给朋友惹出事端,努力忍了下来。   如果傅里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戚一斐,摄政王比传说还要变态!   闻罪不只有锦衣卫当探子,还有监视探子的探子,是最神秘的暗卫,很少有人见过,只知道他们在监视锦衣卫,看他们有没有玩忽职守,徇私枉法。别看周指挥使好像深受倚重,但只要他有一点知情不报,第二天就得身首异处。   若不是摄政王闻罪因为幼年的经历,同样对太监这种生物深恶痛绝,东厂西厂都得死灰复燃了。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   目前来看,戚一斐就幸福大发了,他只要开心做自己,摄政王就能接受。   傅里一边宣旨,一边觉得自己都快要代替太监,成为新一任的公公了。幸好,圣旨不长,内容很短,很快就解脱了。   与天和帝时期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不同,闻罪走马上任后,讲究的是一个效率,没有废话。不管是大臣上奏,还是他下旨,在写内容的时候,都会注意直观表达,什么时候,谁,去做什么,一目了然,指令通达。   戚一斐挺喜欢这样的改革的,至少他终于不再用别人翻译,就能明白圣旨的意思了。   高度总结不过一句话:“摄政王要办中秋宴,让我去朝天宫补礼仪?”   朝天宫,是一座宫殿的名字,不在皇城,而是独立建在雍畿边上。古已有之,功能多样,最为人所熟知的是演习。   好比朝廷又要举行个什么典礼,需要提前练习的时候,就会让大臣们先在朝天宫练几遍;也好比,某个官宦子弟,准备世袭封爵,在真的册封开始之前,都会在朝天宫学习各种被天子接见时会用到的礼仪。   “让我,去朝天宫?”戚一斐抬手指了指自己,再一次和傅里确认,“让从小在皇宫住的日子,比在郡王府多的我,去重修面圣礼仪?”   傅里心里也觉得摄政王这怕不是有病,但面上还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戚一斐说话慎重。   隔墙有耳,太真性情的做自己了,也不行。   戚一斐纵心里再有意见,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先领旨谢恩。他心下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理由,自我安慰。这大概不是摄政王嫌他的礼仪不好,而是基友傅里给他找的办法,好去接近七皇子。   想想看吧,他之前问傅里的是什么?他什么时候能被引荐给七皇子。傅里回的什么?回去等圣旨吧。   这前后必然得有个因果联系,对吧?逻辑链是什么呢?只可能是,七皇子也要去朝天宫重修礼仪啊!   如果傅里知道戚一斐都脑补了什么,大概真要被气死一回,他明明想要表达的是,重修了礼仪,就能面“圣”,也就能见到七皇子.摄政王.闻罪了。   戚一斐想通了之后,就重新欢天喜地了起来,对朝天宫一行充满了期待,坐都坐不住了,恨不能马上天亮,他好去偶遇“佳人”!   第二天一早,佳人还没见到,迟迟没有送来的秋季用度,倒是先到了。   十二监如今几个掌事的大太监,也都陪着小心的到了,一个不缺。这些往日里耀武扬威的九千岁们,就差跪着请郡王原谅了。说辞都和那日的赵院使差不多,他们真不是有意怠慢,都是下面的人误会了,让他们向天借个胆子,也不敢让郡王穿着去年的朝服接旨啊!   可惜,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演,并没有被当事人看到。   戚一斐已经穿着去年的皮弁服,开心驱车去朝天宫报道了。朝天宫是一个建筑群,以文庙为中心,东边是府学,西边是宗祠。   最外面是西坊门,门下是下马碑,刻着“文武百官至此下马”。戚一斐这个郡王也不例外,哪怕朝天宫再大,剩下的路也得靠他的一双小短腿。老皇帝在时,戚小郡王哪里受过这等罪?若不是有生死簿的危机,他大概就要原地坐下耍赖了。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戚小郡王,真的可以说是很娇气了。   过了下马碑,要走很大一截,才能到近百米长的万仞宫墙照壁。过去之后,就算是摸到了宫墙,是的,摸到墙边。左右砖坊,高达巍峨。戚一斐一开始还有那么一点闲工夫欣赏,后来全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这宫到底有多大”上了。   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崇圣殿,一套流程走下来,戚一斐累的是眼冒金星,差点就死过去。   但这些,还仅仅是焚香三清、礼拜道场的前菜,戚一斐真正的目的地,是后面的习仪亭,那才是用来学习朝贺大礼的地方。   走到一半,就听到了避让清道的打鞭声。   戚一斐转身回头,正看到皇子规格的八人肩舆,在前后宫人的开道下,由远及近的走来。凉风习习,这皇子肩舆还是通透的,没有搭起内帐。   上面坐着谁,一目了然,自然只可能是七皇子闻罪,就戚一斐昨晚见过的那位公子。   戚家一行人退到了道路一旁,行半礼,进最基本的礼貌避让;闻罪一行人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连声招呼也没打,相当冷漠的阶级关系。   戚一斐垂头,心想着,看来新摄政王虽也迷信,但对七皇子这个兄弟还算可以。他一点都不羡慕!   皇子肩舆就这样前呼后拥的走了,戚一斐这才重整旗鼓,继续向前。   谁承想,不一会儿,那肩舆连着肩舆上的人,又一起倒回来了。闻罪坐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戚一斐,没名没姓,张口就道:“累吗?”   “累QAQ。”戚一斐实话实说。   “哦,那您要努力呀。”闻罪一边坐在肩舆上陪走,一边认真的给戚小郡王加油打气。   戚一斐:“……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您?”   “不用,”闻罪大手一摆,袖子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划线,依稀还能听到环佩碰撞的清脆之音,“我听说,十二监今早给你赔礼道歉了。”   戚.完全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一斐:“???”   “你晚上回去别接东西,他们完不成旨意,一定会再挨板子。”闻罪怕戚一斐没懂他的意思,难得多说了几句,还克制住了自己习惯性的阴阳怪气,就差手把手的现场教学了,“开心吗?”   戚一斐:“……”我,为什么要,因为太监挨板子,而开心?   不过戚一斐最后还是开心了,因为闻罪有点受不了戚一斐走路慢吞吞、又大汗淋漓的样子。到底为什么受不了,不好说,反正就是不想再看着他走了。   闻罪让戚一斐上了肩舆,换成自己在下边走,一边走,一边想,周卿还不如他会做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大人的交友小tips:   1.首先,你要引起对方的注意。(闻攻:肩舆get√)   2.其次,你要表达关心,进行鼓励。(闻攻:加油get√)   3.最后,你要隐晦的表达出,你为对方做了哪些事。(闻攻:get√)   闻攻:你这交友攻略有问题!还不如我自己琢磨呢!   周大人:…… 第9章 放弃努力的九天:   戚一斐如愿不用走路了,开心是开心,但多少也有点忐忑。   本来一开始七皇子说,看他辛苦,不如上肩舆休息一下的时候,戚一斐还以为七皇子是要邀他同坐,他都准备好婉拒的说辞了——   虽然他很想要靠近七皇子去延寿,但大不敬的和皇子同乘,这更像是一道送命题。   ——没想到七皇子根本不按照套路出牌,直接自己下来,把他拱了上去。   戚一斐全程懵逼。   但这必然是更加大不敬了呀!   七皇子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帝的儿子,摄政王的兄弟。摄政王现在指不定就想着怎么对付他阿爷呢,他这不等于是主动给人家送刀吗?   肩舆还没走过甬道,戚一斐就试着对七皇子道:“我其、其实没那么累。”   这位里三层、外三层,穿的比戚一斐还厚实的殿下,却好像根本听不懂,只轻声和戚一斐交流:“在上面坐着就更不会累了。”   戚一斐只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一点:“我坐在上面,让你在下面走,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七皇子抬头,露出优美的脖颈,白皙又纤细。他的长相明明是很阴柔的,但在这一刻,这个角度之下,却生被阳光衬出了一种艺术品般的脆弱。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露出的也是如稚童般的天真,仿佛比戚一斐还不知道人间疾苦。   包括戚一斐在内的所有人,内心都在学土拨鼠尖叫,啊——怎么都不合适啊——!!!   戚一斐因为两年没回京,对局势的认知完全被固封静止在了两年前,不知道七皇子就是摄政王,这还勉强情有可原,但其他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特别是抬着肩舆的这八人,他们如今就和游魂走尸似的,在朝天宫平坦的大道上,愣是走出了踩在泥地里的效果,深一脚浅一脚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想,自己这怕不是在做梦,一个荒诞到甚至有点可笑的白日梦。   那个说一不二,用铁血手腕控制着整个皇宫、乃至大启的摄政王,竟然会让别人坐在高位,自己心甘情愿的在下面走?还不觉得有问题???   他们抬的哪里是什么郡王,根本就是摄政王妃吧?!   不对啊,哪怕是面对王妃,心狠手辣的摄政王也绝不可能是个妻奴!   一行人太过震惊,以至于内心一片空白,延迟许久,吐槽才纷纷上线。面上还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让摄政王不喜,那就要和这一世说再见了。再没有哪一任贵主,会如此清晰的让他们认识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你是皇子!”戚一斐算是发现了,这位七皇子大概在皇后旧宫里被关傻了,甫一放出来,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之前不知道宵禁,如今不知道阶级。   “你还是郡王呢,”闻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低头,“还是说,你也嫌弃我?”   这句话后,毫不夸张的,整个空气都凝滞了。   所有宫人浑身一僵,仿佛感觉到了空气被瞬间抽空后的窒息,没有人会怀疑,摄政王下一刻就要发疯,血洗朝天宫。摄政王上一次有此一问的时候,大皇子、三皇子以及四皇子,这老哥仨就一起被串成了血葫芦,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我干什么要嫌弃你?”戚一斐却读不懂这种沉默,有一说一,就差在脸上画满问号,他还借机抬手,去摸了七皇子的头,“你是不是在发烧说胡话?”   实力证明没有嫌弃。   这一探,就像是什么仙术般,让整个冰封的世界,再一次春回大地,连摄政王的面容都看上去柔软了几分。   闻罪是可以躲开的,但是他却没有,不仅没有闪避,还有点美滋滋的想要继续凑上去。   戚一斐的手软弱无骨,带着香风,就像是上好的锦缎滑过脸颊的触感,温凉又美好。   比摄政王无数次想象中的手感都要好,让他有点恋恋不舍。   戚小郡王也不想离开,看着不断上跳的寿命,他都恨不能抱着七皇子深吸一口了。后来还是“要走可持续发展路线”的理智,及时让戚一斐学会了克制,忍痛割爱。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直勾勾的看着闻罪,热情直白又大胆。   两人相视一笑,风过了无痕,事情就算过去了。   而一众跟着受到了极度惊吓的宫人,却始终没有办法缓过来。这、这样就完了?没事了?大皇子死的冤枉啊!哦,不对,大皇子和三皇子是分别想造老皇帝的反,最后狗咬狗,两败俱伤,他俩不冤。那……四皇子死的好惨啊!   没走几步,闻罪就突然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好像还不如战五渣的戚一斐。   戚一斐更加坐不住了,胆战心惊的。但这一回,戚一斐担心的却不再只是他祖父的官位,更多的是为让肩舆给他的七皇子。七皇子真的是个好人啊,在皇宫那个大染缸里,也就只有不经世事的他,才会如此心善了吧?自己不舒服,还硬要照顾别人!   这是怎么样感天动地的美德啊!   但如果开口说要换对方来坐,戚一斐又怕七皇子再误会,他真没有嫌弃的意思。但他也能理解七皇子在这方面的敏感。   最终,戚一斐看了看扑腾了几下,在他放手后又归于平静的倒计时,想了个自我感觉绝顶聪明,又能一举数得的好提议:“要不,我们一起坐呀。”   “哦?”闻罪长发遮眼,没让戚一斐看到里面的精打细算,“你不觉得两个男人这样有些别扭吗?”   是挺别扭的。毕竟这肩舆的设计本来就是一人坐,两个青年略挤了。   但这话戚一斐现在肯定不能说啊,他总觉得他说了,七皇子分分钟就得泪洒朝天宫。唉,这位皇子是个好人,就是太敏感、太脆弱了些。   “不别扭!”戚一斐主动邀请,忙不迭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甚至还“威逼利诱”了起来,“快来,不要磨磨蹭蹭的!你再不上来,我就下去陪你一起走!”   哇,戚一斐觉得自己简直太霸道了,再没有比他更邪魅冷酷的郡王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闻罪每一句都说的有点慢吞吞的。他平时不爱笑,今天不知怎的,几次都要差点控制不住那种大尾巴狼的感觉。   一通折腾后,两人坐在了一起。宫人都已经被这一次次刷新三观的举动,震的麻木了。莫名觉得既然是戚家的这个吉星,那就没什么不可能,他们不应该奇怪的。从老皇帝到摄政王,谁也逃不过。   肩舆果然有些小了,哪怕戚一斐还没有彻底定型,是少年身量,与闻罪同坐,依旧要肩并着肩,腿靠着腿。隔着袍子,都能感觉到紧贴的滚烫,大腿就像是烧着了一般。   戚一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红了脸,但就是害羞的抬不起头。   当然,寿命长势喜人,还是很令人心醉的。   大概是离的太近了,七皇子骨节分明的手,还无意中搭在了戚一斐的膝上,一路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搭错了人。戚一斐红着脸,几次想要开口,可一对上七皇子那双真诚的眼,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搭就搭吧,大家都是男人,能掉块肉吗?戚一斐豁出去了,觉得他说了反而尴尬,不如就假装没发现,还、还能悄悄涨一波寿命。   戚一斐全程都在担心,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烫的不像样,也就没能及时看到,他觉得白纸一张的皇子殿下,几次都要绷不住了,堪堪勾唇,才稳住了体面。   闻罪一直很讨厌与人触碰,他以为那晚和戚一斐的接触是个意外,如今才发现,并不是。他不不试探得来的结果是,戚一斐是特别的,他只能接受和戚一斐在一起,并且很想要感受对方身上的温度,就像是他曾贪恋的那般。   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习仪亭才终于到了。   戚一斐就像是被谁烧了屁股,肩舆还没有放稳,就已经窜了出去。几步之后,又生怕自己这样,再被七皇子误会,欲盖弥彰的冲自己的寿命金主招手,道:“快、快跟上。”   闻罪胸有成竹,心情颇好,闲庭信步的缀在后面,看着前面的戚小郡王一蹦一跳,连不庄重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夫子怎么还没来?”戚一斐在亭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的样子。这一回,粗神经的小郡王,也终于意识到了,他如今和过去不一样了。老皇帝在时,只可能是别人等他,哪有他等别人的道理?   当然,等也有等的乐趣,戚一斐积极和“同学”拉起了关系。   两天一起坐到了亭边的休息处,距离隔了一些,戚一斐还有点没办法从一路上的火烧火燎里脱身而出。   最终还是闻罪起的话头:“这两年你都在边关?”   “是啊。”戚一斐点点头,觉得这简直就是瞌睡了便有枕头,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七皇子当朋友,七皇子已经这般主动又健谈了,“边关可好玩了,大漠黄沙,苍劲无垠,可以信马由缰,可以射箭挥刀,还可以对着长河落日高喊,太阳知不知道我有多快乐。”   看的出来,对于在外面野了两年的生活,戚一斐是真的很享受,他讲话时的手舞足蹈,藏着根本藏不住的欢喜。这般乐不思蜀,怪不得一个送亲都能送出去两年。   去的时候,他阿姊戚一依还是个大家闺秀,回来的时候,那位名满京城的郡主已经当娘了。   闻罪也做出心神向往之意,借着问问题,再次一点点的拉近了他和戚一斐的距离。   “我小外甥女也可好玩了。”戚一斐根本没注意到。一提起自己还不足月的小外甥女,这个话题就更没完没了了,“要不是因为祖父年事已高,独自在京,我不放心,我大概就要在边城安家置业了,那边的房价便宜的就和不要钱似的。”   闻罪深深的看了戚一斐一眼,幸好,你还是回来了。   “这夫子怎么还不来?”戚一斐说累了,喝了一口闻罪递给自己的茶,也尝不出好赖,就是觉得香香的,回味甘甜,挺好喝的。   闻罪终于找到机会,抬手,指了指自己:“区区不才,正是你的先生。”   戚一斐:“???”这逻辑链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闻攻:我是你的先生,你懂吗?   戚受:……我不懂!!! 第10章 放弃努力的十天:   “就教我一个人?”戚一斐追问,想要再次确认。   “别人,大概也请不动我。”闻罪放着小山一样的奏折不去批,来这里教戚一斐学礼仪,他自己都觉得魔幻。   本来,闻罪是准备给戚一斐安排一个夫子的,不是担心戚一斐礼仪犯罪,而是想给他找点事干,分散注意力。但等下面报上来夫子的备选名单后,闻罪却拿着朱笔犹豫了,迟迟圈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不是嫌这个太年轻浮躁,就是觉得那个过于沽名钓誉,当然,太严厉的更不行。   “我知道你脸皮薄,小时候夫子稍微说的重点,都要回去哭一场。”闻罪这是亲身经历,眼睁睁看着戚小斐红着眼尾出宫,咬着唇,明明都快委屈死了,还坚持说自己没哭。   像个小公主似的。   可爱的、娇嫩的、温室里长大的小公主。   “就那一次!”戚一斐听后,直接原地就炸了,“我也不是因为被夫子说而哭的,是因为别的!你听谁说的?”   “傅里。”摄政王很不要脸的强行甩锅。   “我就知道是他!就他嘴碎!”戚一斐气鼓鼓的环胸道,“你别信他,满嘴跑……跑马车,我才不爱哭呢!”他可是冷酷无情的霸道郡王!   “嗯,我不信。”闻罪表面信誓旦旦,心里想的却是,爱哭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呀。但让戚一斐哭的,只能是他。   这种恨不能让某人只沾染上自己一个人色彩的独占欲,是闻罪所没有经历过的。他对谁都淡淡的,不报希望也就不会绝望,麻木便是他的铠甲。但……知道自己还会拥有强烈的感情,这感觉也不赖。   戚一斐在冷静下来后,经历了严重的头脑风暴。   他之前的逻辑没有办法自圆,那推理就可以直接宣布崩盘了。并不是先有了“七皇子来学礼仪”的这个因,才有了“傅里推荐他跟着来陪读”的果。甚至用“也许是傅里听到了七皇子要来教礼仪”这个理由,都没有办法挽尊。   七皇子这明摆着,就是冲着他才来的。   戚一斐不死心,又问:“你是主动想来教我的?”   闻罪点点头。   但这就更不对了。先不说他和七皇子才认识,七皇子为什么要为了他;只说七皇子一介不受宠的冷宫皇子,到底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   除非……   戚一斐艰难的扯出了一个新思绪的线头:“哦,那这样看来,摄政王挺喜欢你的呀。”   闻罪短暂的错愕后,失笑出声,来回几次,才咬字清晰、稳声缓慢道:“大概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比摄政王,对我更好的人。”   如果他自己都对自己不好,那他未免也太惨了点。   戚一斐顺着新思路想开去,终于再一次达到了自我说服。   对啊,摄政王不只可以是因为不喜欢七皇子,而让大家对过去讳莫如深;也可以是因为对七皇子很好,心疼他过去的遭遇,才下了封口令。   想通之后,戚一斐终于感觉又重新活了过来,卸下脑中的水,仿佛连身子都轻盈了些许。虽然还是觉得哪里隐隐不对,但他还是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也是在这之后,戚一斐才发现,他和七皇子之间的距离被靠的有多近。   七皇子几乎已经近在眼前,隔着呼吸,能清晰的看到对方没有任何瑕疵的如玉面容,狭长的单眼皮可以给人一种面色不善的阴鸷,也可以带来说不上来的妖孽丛生。搭配眼底的清澈,与气质上的冷冽,制造出了十分反差的禁欲诱惑。   用戚一斐还记得的有关于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行走的春药!   戚一斐的脸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总感觉刚刚某一瞬间,自己突然口干舌燥的,喝再多的茶水都抢救不回来。   偏偏这支人形春药,张口说的却是:“我相信,摄政王也会很喜欢你的。”   一下子,气氛什么的就全没了,风吹过,云雾散。   戚一斐坐在那里长叹一声,给了七皇子一个“你可真甜(天真)”的小眼神,当皇子真好啊,还可以做梦。   闻罪差点没忍住,只能以手抵唇,假意咳了一声后道:“那我们开始上课吧,郡王殿下?”   “你还是叫我的名吧。一斐,阿斐什么的,都随你。”戚一斐总感觉这一声郡王殿下,从七皇子的口里说出来,带着那么一股子不正经。   “好,二郎。”   “……”这、这也未免太亲近了,只有祖父和阿姊会这么叫他,傅里都没有。但是“都随你”这话是戚一斐自己说的,他不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你可以叫我先生。”闻罪说完,就停了下来,用双眼明确的告诉戚一斐,他在期待着他开口。   “先、先生。”戚一斐觉得他大概把这辈子的羞耻普雷都在这一天用尽了,他也终于忘记了自己当初对学礼仪的抵触,“请、请,还请先生手下留情。”   “我自不会为难。”七皇子看上去心情比来的时候更好了,虽然他还是没有笑,但眉眼间放下来的轻松,是掩饰不了的,“先问个简单的,见到摄政王时,二郎打算怎么拜?”   戚一斐想了一下,才道:“按理来说,重节面君,应该是五拜三叩方显郑重。但陛下中风,不宜出门,见摄政王殿下时,当行四拜之礼。”   五拜,四拜,从字数上就能看出来规格的区别。   一般来说,哪怕是君臣之间,只有逢年过祭的大朝会,才会郑重其事的行五拜。平日里的常朝、觐见,也就是四拜。朝臣面见东宫太子、各地亲王时,也是四拜。如果亲王是皇帝的长辈,那在亲王拜完皇帝之后,皇帝也要回个四拜。   大启是个规矩多如牛毛的朝代,上至朝会奏对,下到穿衣乘轿,无不体现着高低上下之别。比起嫡庶、贫富、性别,阶级矛盾,才是历朝历代最大的问题。   如今虽是摄政王监国,但天和帝未死,四拜正合适。   五拜就显得太过奴颜婢膝,也会陷摄政王于巴不得老皇帝早死的不义名声之中。   戚一斐这人,没什么精彩绝艳的大智慧,但小聪明还是有一点的,至少在这种答对上,他终于让七皇子有了笑容,仿佛整个人都舒缓了。   “终于遇到一个正常人了。”闻罪这样感慨。   “怎么?”戚一斐好奇的看过去,难掩八卦之心,既然闻罪敢这么感慨,那就说明说出来应该也没有大问题,“莫不是很多朝臣,都选择了五拜?”   闻罪一言难尽的点了点头。众人都怕他的结果之一,就是大家都在竭尽所能的讨好着他,觉得他早已对那个位置急不可耐,恨不能取而代之。但他的吃相,真没那么难看好吗?他父皇一日不死,他就一天只会当这个摄政王。   倒是没什么父子情深,连塑料的都不是,闻罪只是……想留个名声而已。   而且,他还没享受够,对他父皇的折磨呢。   “请二郎先做一遍四拜之礼。你出入宫廷这么多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是一些细节要查缺补漏。”闻罪不是那种说话客气的人,但是偏偏面对戚一斐,他愿意披上伪装的外衣,假做自己就是面团一样的好脾气,“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都改了。”   戚一斐点点头,他虽不知道摄政王是谁,但对于摄政王的事迹倒是听过不少,特别是有关于摄政王是如何摒弃天和风气,重塑太祖之音的传闻。   天和帝喜奢靡,好随性,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实在不是一个好皇帝。   摄政王却很是严苛,做事较真,谁也不能乱了规矩。   戚一斐大大方方的起身,往后几步,在足够宽敞的空旷之地,对着七皇子恭恭敬敬的做了一遍四拜之礼。   所谓四拜,在《童子礼》里,有着详细的记叙,不只是臣对君,子对父也会用到。   ——一揖少退。再一揖,即俯伏,以两手齐按地。先跪左足。次屈右足。顿首至地,即起。先起右足。以双手齐按膝上。次起左足。仍一揖而后拜。(明代《童子礼》原文)   动作仪态,不可以操之过急,徐徐为之,方是尊敬。   戚一斐的动作,不好自夸多么善心悦目吧,但至少是行云流水,缓急得当,尊敬中也没有彻底失了自己的风骨。   和闻罪少时,躲在柱子后面,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宫人都在艳羡的说,戚家郡王那才是朱履少年、公子风范,小小年纪便已出落的这般进退有度,可想他日春衫桂水之翩,谦恭礼乐之才。   忽而,耳边响起了戚小斐在书斋里时的少音朗朗:“《诗经》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夫子问:“何解?”   戚姓少年眼神狡黠,戏谑笑言:“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天下谁不知道子都的美呢?   闻罪想说,天下谁不知道二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段的白话文翻译:   戚小斐念了一首诗经里描写子都的诗。   夫子问:这诗什么意思啊。   戚小斐瞎瘠薄说:这诗就是说,子都之美天下无人不知。   闻罪则觉得戚一斐才是最美哒。   *子都:一个古代的大美人!和潘安、卫玠等人齐名。 第11章 放弃努力的十一天:   简单的礼仪教学,很快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比戚一斐预想中的还要快。   因为……   闻罪这个摄政王真的挺忙的,管理一个国家,可以很轻松,也可以很忙碌,端看个人怎么选择。像闻罪这样谁也信不过、又很喜欢把方方面面都控制在自己掌心的,那必然要忙到飞起,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在来回朝天宫的路上,闻罪甚至都要在御辇里伏案疾书,就是忙到了这种程度,还要来见戚一斐。   连闻罪的近身宫人,都忍不住想问上摄政王一句,您这是何苦来哉?   闻罪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只觉得想做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而当戚一斐惊讶于这么早结束,笑着仰头问闻罪“我们明天还是这个点?”时,本应该回答说“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的闻罪,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   二郎似蜜,叫人上瘾。   离开朝天宫的时候,自然还是戚一斐与闻罪两人同坐肩舆。戚一斐的血气,再一次无组织、无纪律的,一股脑涌上了脸,比三清殿内雕塑爷的披风还要红。   在大门口的台阶下,两人分道扬镳。闻罪要回皇宫,戚一斐因为“放学”早,想先趁机外出下顿馆子。   戚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总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很不愿意让戚一斐姐弟俩去外面吃。戚老爷子坚持:“你想吃什么,家里的厨子不能给你做?要实在不行,咱们就再雇个厨子。”   戚家东西两府的后厨,已经快要把八大菜系的厨子给集齐了。   总厨是个来自四川的胖纸。随着辣椒这种新鲜事物的传入,本就无辣不欢的川菜,一跃成为了大启的社交新宠。   戚一斐却像每个少年人一样,哪怕家里的饭再好,他也会对外面心存向往,并振振有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四川的大师傅是跟在戚一斐身边伺候最久的厨子,娶了戚一斐的寡妇奶娘为妻,成了郡王的奶公。这位奶公官话不好,但做菜的手艺却是一绝。巴结戚老爷子的本事,更是出神入化,比厨艺还高。经常跟在戚老爷子后面摇旗呐喊:“孙少爷,介个样子不得行啊,怎么能和相爷毛起(闹矛盾)?”   一开口,就是冲天的辣椒味。   戚一斐更想出去吃雍畿的小吃了。   “听说京城流行状元糖,”戚一斐哪怕远在边关,也听过它的盛名。要不是回来的时候病了,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去路边买糖,“好吃吗?”   闻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根本就没吃过外面的东西。   “那咱们一起啊。”戚一斐发来这样热情的邀请,他还没彻底去算自己到底增长了多少寿命,只大略的一个预估,就已经够他看七皇子,像是在看一座宝库了。   闻罪却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回宫有事,以后陪你。”   “好。”戚一斐只能依依不舍的走了。   结果没几秒之后,小郡王就又折返了回来,跑的有点快,还差点摔倒,四肢可以说是想当的不协调了。   闻罪还站在原地,不是没有来得及走,只是莫名觉得戚一斐肯定还会杀回来,就像那晚一个劲儿的挥手。事实也确实如此。   戚一斐这趟折返跑,是为了多和闻罪叮嘱一句:“你要是在宫里遇到我阿爷,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去吃小吃了啊。”   “那我有什么好处?”闻罪挑眉。   “回头请你吃糖。”戚一斐积极贿赂。   “那就这么就说定了。”闻罪再一次笑开了,他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笑的次数就够他过去一年的总和了。他开心的理由,是觉得没想到戚一斐这么舍不得他,连“与人约定下次带东西,好无形中增加一次见面”的传统套路,都拿了出来,“不过,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很喜欢和你见面。”   “???”戚一斐有点懵,没明白七皇子这没头没尾的神来一笔,是什么意思,他只能揣摩着语境,回了一句,“我也喜欢和你见面。”   然后,两人这才再一次尝试了分开。   戚一斐登上了马车,最先离开。按理来说,本应该是戚一斐目送七皇子离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七皇子的座驾迟迟没来,七皇子也一直在催戚一斐早点走:“你我之间,不需如此。”   一般人听到这话,那肯定要继续客气的,但戚一斐不是一般人,七皇子这么说了,他就这么信了。   戚一斐说走就走,却并没能走远,戚家的车夫驱车不过几百米,只拐了个街道的功夫,就再一次被迫停下了下来。   因为狭路相逢,戚一斐遇到了他的对家。准确的说,不是对方单方面把戚一斐当做对家。   戚一斐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毕竟……讨厌他的人多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出来加戏。   作为全大启都知道的吉星、天和帝眼中的第一人,戚一斐从小到大,得到的自然不可能只有赞美与好处,更多的还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是戚一斐这个木,在其他林眼里,还并不优秀,只是生的好。这可不就遭人记恨嘛。   天和帝在时,没人敢为难戚一斐,哪怕看不惯,也干不掉,只能忍。   如今……   来的这位公子,姓吴,单名一个情字。是傅里当上状元时,那一届的探花。如今也在朝为官,不过与傅里成为摄政王的心腹,已经一步登天的现况不同,吴大人还在翰林院内打转,为日后入阁攒人脉,熬资历。   大启的官场,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想有朝一日能像戚老爷子那样成为大启首辅,站在世界的顶多呼风唤雨,那就得一步步的来。   但每次科举之后,就要这么圈一票人,圈着圈着,翰林院不知不觉就变得十分臃肿了。   换言之就是,这位吴大人能在这个日期,这个点,出现在郊外朝天宫的路上,可想而知他是有多闲。   人浮于事,越来越闲。闲来无事,就要搞事。   而文人的搞事,总是搞的很别致。秉承着“君子能哔哔,就绝不动手”、又怂又毒的精神,连吴情对戚一斐的落井下石,都透着那么一股子神经病的味道。   “殿下,前面的路被堵了。”下人这么来报。   戚一斐皱眉:“怎么回事?”   “吴大人的家丁说……说是在追狗。”下人隔着帘子,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戚一斐不痛快。连他都觉得气氛,更不用说是戚一斐这个当事人了。   “追狗?”   不等戚一斐再问。只听得马路那头,吴公子独特如公公的奸细嗓音,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响起:“快给我拦住那狗仗人势的东西,爷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痛打落水狗!”   这样的指桑骂槐,不需要智商都能听出来了。   戚一斐也不用问吴情好好的发什么疯了,就是故意来找事的!戚一斐也是个暴脾气,坚决不忍。可惜,不等他掀帘回一句“落不落水的不好说,但至少好狗可不应该挡道”,再教会吴情一个——“先撩者贱”的人间真理,摄政王的雕玉车架,就已经紧随戚一斐之后,气定神闲的驶了过来。   马踏车停,亲卫势凶,整条街都静了。   一个真.公公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哟,吴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这般无故拦街,不懂的提前避让,可是再标准不过的礼仪犯罪了。礼仪犯罪,是一个很特别的罪名种类,在大启已有了十分成熟的体系。不只体现在朝堂君臣之上,也体现在各个阶级的方方面面。   礼仪犯罪,可大可小,处罚结果一直是因人而异。   若这街上,只有戚一斐和吴情二人,戚一斐未必就能用礼仪犯罪来和吴情硬刚,毕竟戚老爷子在朝中的威望,已经随着政权的更迭日渐衰落。   吴情就是见戚一斐终于要落难,这才特意找到了朝天宫,想要当面讥讽。   吴情知道戚一斐是郡王,却自持翰林院的身份,觉得戚一斐想要治他的罪,怕也是不容易,还会让人觉得戚一斐大题小做,甚至有可能还会成为戚老爷子的又一罪证——纵容家人鱼肉乡里,侮辱朝廷官员。   但如今闻罪来了,情况就又不同了,在小的无心过失,在摄政王这里,那都会变得比天大,更不用说吴情这还是故意的。   都不需要闻罪亲自出面,只他身边这个丁姓太监,熟悉的一声之后,就当场吓破了吴情的胆子。吴情一心钻营着想要往上爬,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外朝内廷都有什么红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摄政王不喜内侍,丁太监能以公公之身,在摄政王身边立稳脚跟,就足够证明他的本事。   “丁公,饶命啊。”吴情差点吓死过去,但他更害怕晕过去之后就更解释不清楚了,只能坚强,连滚打破的带头下马,第一个跪的五体投地,呼啦啦的带着整个场面上的人就跪了下去。   只有戚一斐还坐在马车里,持续懵逼。   这、这七皇子的画风,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自【四川】的厨子,这个……真的……在明代,就已经有【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这个称呼了,简称【四川布政司】_(:з」∠)_。   甚至,早在比明朝更远的元朝,就已经叫【四川行省】了。 第12章 放弃努力的十二天:   “大胆!放肆!”丁公公是干唱戏的出身,打小就嗓音洪亮,入了宫后更是不得了,如今直接又突破自我,飙高了一个八度,尖锐道,“你本就堵了路,如今还敢来加剧?快来人啊,给我把他嘴堵上,带到一旁!一会儿杂家再和你算账!”   戚一斐也听出了这是丁公公的声音,却只觉得恍惚,这还是那个刚刚在朝天宫内,对自己笑容和蔼的就像邻宅管家,提醒自己练习也不要忘记休息的内侍吗?!   还可以这么凶的哦。   不等戚一斐恍惚完,丁公公就已经带着白拂尘,一路小跑,亲自颠到戚家车旁。别看丁公公头发斑白,身手却十分矫健,这都是唱武生时打下的好基础。   拥有两幅面孔的丁公公,前一刻还鬼见愁盛气凌人般,这一刻却已经笑的如沐春风,毕恭毕敬的站在车窗下,讨好中甚至略带敬畏:“郡王爷,您没事吧?可被这起子小人气到了?”   戚一斐几次措辞,最后才道:“我没事,你家殿下呢?”   “殿下都好,派小的来问您,要不要过去坐坐。”   这感情好啊!   戚一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还有什么会比和他的寿命金主,能够同处一室更重要的?吴情找茬算什么,丁公公前后两张脸又算什么?这一刻,在戚一斐的眼中,除了七皇子,其他人都通通不存在了。   马夫为戚一斐打帘,不等他伸手,丁公公就已经主动又热情的凑到了车辕前,想要扶着戚一斐下车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尖,此时却多了一股沁过糖衣的甜腻,根本不曾掩饰对戚一斐的巴结:“您留神,小心脚下,别滑倒。”   戚一斐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让把吴情吓了个半死的丁公公,这般对自己。   但是,从丁公公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上能人千千万,但能让摄政王闻罪笑成那样的,却只有一个戚一斐。只今天上午的所见所闻,就足够他押宝在戚一斐身上了,抱紧大腿不放松!   别人都觉得丁公公能入摄政王的法眼,必然是有他的本事的,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根本不明白摄政王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甚至,都不能说另眼,顶多是觉得被他服侍,比别人稍微能忍耐一点。真的是很少的一点,根本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消耗。   不知道有多少朝中的大人,给丁公公送过礼、卖过好,他却一点都不敢接,不是真的有多么高风亮节、不恋金银,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伸了手,不要说给谁美言了,他自己就准得第一个滚蛋。   从三千红尘里滚蛋,争取下辈子做个男人。   真正被摄政王青眼有加,浑似保命金符的,明明是眼前这位一看就吉人自有天相的征南郡王啊。   看到丁公公对戚一斐的谄媚模样,被押在路边的吴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明显是在给戚一斐张目撑腰!戚家根本倒不了,至少,戚一斐不会倒。   等看到戚一斐上了后面的马车,吴情这回才是真的绝望了,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那马车里坐的能是谁?只可能是摄政王啊。老皇帝中风了,护持不了戚一斐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不是还有个金光闪闪的摄政王吗?!连那么反对迷信的摄政王,都卖戚一斐面子,等着他吴情的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他也就不用挣扎了,只看将来还有多少和他一样的倒霉蛋就行,莫名的,吴大人心里还有了一丝快意。那些怂恿他来试探的,日后一个也别想跑!   这边,戚一斐已经疾走几步,在丁公公的搀扶下,利落的上了七皇子的车。   四马为驷,八马为辇,七皇子坐的明显已然是最高规格。如果说外表就足够不凡,那么车的内里,便能把外表比的庸俗不堪。低调内敛,暗藏奢华,处处用的都是好材料,以一种赏心悦目的方式呈现。各地特供,有钱都买不到,也置办不起。   戚一斐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七皇子好好说一下,最终都被咂舌惊叹给挤没了:“你这才是真的会享受啊。”   闻罪不紧不慢,随手用桌上的摆件,遮住了自己正在批阅的奏折,然后这才点头,大大方方道:“风水轮流转,也该我享受一下了,不是吗?”   话音刚落,车身一晃,队伍就再一次辚辚萧萧的走了起来。   戚一斐没做好准备,一个前扑,扑到了前面层层叠叠的软垫上。戚一斐和闻罪的内心,同时都遗憾了一下。   一个撇撇嘴,竟然没借此扑倒七皇子,赚更多的寿命;   一个想的是,特意没告诉戚一斐要小心坐稳,却白白便宜了垫子。   戚一斐在满是棉絮的垫子堆里扑腾了几下,大概是觉得有点丢脸,干脆就咸鱼躺倒,大咧咧的不准备起来了。他只是仰起头,看着七皇子道:“知道摄政王殿下对你好,没想到他对你这么好,连你身边的公公都叫人害怕!”   闻罪错愕了一下,没想到都这样了,戚一斐还没开窍,那可就别怪他了。   “丁公公可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闻罪意味深长的看了戚一斐一眼,忽然又起了个话头,“我小时候,常听有小内侍在背后骂你,不就是仗着爷爷(太监对皇上的称呼)喜欢嘛。”   戚一斐哂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随波逐流,他小时候确实挺熊的。   “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让别人也这么骂我一句?”闻罪说完了他的感慨。   戚一斐一怔,没想到闻罪竟然会这么说,但等想明白了,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安慰我,我这人皮实的很,随他骂,这种人,我只会可怜他。不过,你说巧不巧,我小时候也有个梦想,最想别人骂我,你不就有几个糟钱儿吗?”   两人看着彼此,同时笑了。   戚一斐这才郑重其事的,给七皇子道了一次谢,虽然他能自己解决,但七皇子出手了,这份情他是承的。   “不用道谢。我相信,没有我,你也会自己对付他。”闻罪摇摇头,阳光从纱帘中铺洒进来,他一半坐在阳光里,一半仍留在过去的阴影中,道,“但我还是想为你出手,让人知道你还有我。”   戚一斐真的觉得,他大概误打误撞,又要拥有一个很值得结交的好朋友了。   “说起来,你本来是打算怎么对付他的?”   戚一斐也没藏着掖着,直接便道:“我本来是打算激将他,让他写下一封什么能够证明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的东西,好去告他上班时间玩忽职守。”状告吴情礼仪犯罪,很容易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戚一斐是断然不会去做那种傻事的。他更愿意针对当今摄政王做事认真的态度,来给吴情设个必死局。   “嚯,”闻罪夸张的佩服道,“没想到,戚郡王还有这样的一面。”   “是啊!”戚一斐双手托腮,摆了个像朵花儿一样的造型,故意呲牙道,“别看我这样,我可不好惹,超凶的。”   闻罪用手护胸,更夸张了:“不敢惹,不敢惹。”   一同玩笑之后,两人之间莫名就变得更加亲近了。闻罪冷不丁的对戚一斐道:“不用让他写。”   “那如何取信于人?如何让他绳之以法?”戚一斐还以为他们只是在假设。   “我,就是王法!”   戚一斐默默趴在一边,给大佬鼓起了掌,可以可以,这才是真正的霸气侧漏啊!   说真的,戚一斐其实挺为七皇子高兴的。七皇子过去的遭遇,值得他拥有如今一切的美好。之前的十几年,老天对他真的太不公平了,现在怎么补偿都不为过。   “你和那姓吴的,到底怎么回事?”闻罪又问,翻旧账什么的,可不是丁公公一个人的爱好。   “唉,他神经病,非和我过不去,但是对不起,小爷根本看不上他的,好吗?”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野鸡站出来,就可以做戚小郡王的对家,“全是他在一厢情愿。”   事情还要从戚一斐的好基友,傅里那一年高中状元说起。   傅里与吴情,两人都是年少有为,饱读诗书,还长相俊美的世家公子人设,曾并称过雍畿双杰,引无数闺秀芳心暗许。这俩人还偏偏拜了一个老师,从老师那里开始,就一路比了下去,最终,一个状元,一个探花。   按理来说,他们才该是彼此的对家,戚一斐在这个故事里是不应该有姓名的。   但偏偏,就在那一年殿试的时候,天和帝看出了戚一斐心系好友,特让身边的伴伴(年老太监)引戚一斐一个外人,在大殿之后围观了全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后来就传了出去。   吴情这人脑回路清奇,又心比天高,觉得自己本是状元之才,殿试却只得了探花,当然是那戚一斐在背后使坏,抹了他的状元,给了傅里。   戚一斐:“……”这简直没得怨了。   他能说什么呢?他要是真能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连一届状元的人选都能左右,那他就不应该屈就在郡王上,他该去发功,蛊惑老皇帝把皇位让给他。自己做主,永远比依附于别人强,不是吗?   “信了这种洗脑包的,都该去交智商税!”戚一斐这样对闻罪吐槽。   闻罪其实很多词都没听过,但还是凭借自身优秀的理解能力,结合前后语境,明白了戚一斐要表达的意思。这小郡王,连说话都还是那么有趣。   一如当年。   “你信他们鬼扯。”   “那要不这样,你是灾星,我是吉星,我分一半气运给你。”   “我们中和一下,就能当一对快乐的普通人啦。” 第13章 放弃努力的十三天:   “那,状元之选,到底有没有问题?”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戚一斐有时候也很八卦,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八卦的小伙伴,现在,他有了,“狸奴厉害是厉害,但他太年轻,当时朝中一片反对之声,想要压一压他的锐气。但陛下还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为什么?因为狸奴他八字……”   说到兴起,戚一斐差点就忘记了七皇子的忌讳,幸好,他及时刹住了闸。   “因为他八字好。”闻罪却主动替戚一斐补全了话,“说不定还有哪路‘高人’和父皇说过,傅里旺他,有益朝廷,对吗?”   这种事情,闻罪早就见怪不怪了。   戚一斐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因为在傅里的这件迷信造假案里,他也有参与。不是为了糊弄天和帝,只是觉得自己的好友明明有那个当状元的本事,凭什么要因为年纪的问题,而与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失之交臂?   “总之,我给你说个好玩的吧。”戚一斐强行转移话题,“你知道吴情那厮,为什么只是探花吗?”   吴情的能力,不如傅里,但确实要比旁人高出一截。只能叹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原来他叫吴情。”闻罪这才想起了全名,虽然他这个摄政王当的很敬业,但太小的杂鱼,他也实在是没工夫去记。   闻罪很积极的听起了八卦。   当年天和帝脑抽,非觉得吴情这个名字不吉利,直言说“天下怎么能有一个无(吴)情的榜眼呢”,若不是吴情的文章实在好,估摸着,以天和帝的糊涂,他连探花都坐不稳。   但这事和戚一斐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他就是围观了一下,为了避嫌,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那你是挺冤枉的。”闻罪实事求是。   “对啊,简直是无妄之灾,我觉得吴情就是欺软怕硬。”戚一斐气鼓鼓道,“他玩不过傅里,就来挑衅我。但我也不是软柿子啊!”   “恩,你是硬饴糖。”特别甜。闻罪笑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郡王府大门口,宫灯高悬,大门威严。   闻罪很了解戚一斐,都不用问戚一斐要去哪,就知道出了吴情那样的事,戚一斐肯定是没心情再去吃小吃的,便直接命人送了戚一斐回家。   戚一斐准备下车了,但是又有点舍不得,他还没摸到七皇子呢!   闻罪这次还是一样的,不用问,就知道戚一斐想干什么。他只是没想到,戚一斐这么喜欢他。他也想回应戚一斐。可是,有些未了之事,不做完,他大概是没有办法和戚一斐和平共处的。他们早晚会吵的天翻地覆,索性,不如等他先做完了,他们再说以后。   什么事呢?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天和帝。   闻罪主动伸手,拉住了半弯着腰准备离开的戚一斐,那手腕细的仿佛两指可握,碰上的刹那,就感受到了和过电似的酥麻,两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满足。闻罪定了定神,才让自己没去过分在意他和戚一斐的肌肤相触,专心问道:“有一事,我一定要问。”   戚一斐点点头,又重新开开心心的坐了回来,却没有让闻罪放开手,只是道:“你问,我能说的,一定说。”   “你,对我父皇,是何看法?”   天和帝对戚一斐是真的好,无微不至,爱若亲子。毫不夸张的说,除了没把皇位传给戚一斐,其他方面,再不会有比天和帝做的更好的。   戚一斐本来还在欣喜于寿命的增长,听到这话,快乐便戛然而止了。   他微微垂头,手反复摩擦着袖角的云纹,好一会儿后,才找到嗓子,斟酌开口:“大家都说他不好,我也知道他其实不适合当皇帝,但……”   就像是全天下都觉得仙逝了的戚贵妃,妖媚祸国,不是好人,但在戚一斐眼里,她却始终只是那个,会笑着对他柔声说“知道累了吧?该!让你不听话,就知道和你阿姊疯跑。还不快去把姜汤喝了,等会儿着凉了,还不得我心疼?”的可亲长辈。   戚一斐不是在给谁辩驳、洗白,他只是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我之蜜糖,彼之砒霜”的道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从人类学会思考的那一刻起,事情就注定了要变得复杂。同样一件事,他们可以是一人的天使,亦可以是另外一人的恶魔。   天和帝做了无数错事,对不起天下人,但他也绝没有对不起戚一斐。   他和二皇子是不同的。   所以,哪怕是在集体狂欢的顶端,为了讨好摄政王,所有人都在无脑黑天和帝的当下,也只有戚一斐会不怕死的对七皇子说:“他也许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对我很好,我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不好。”   “你们倒是‘父子’情深!”闻罪终于还没能压住他的阴阳怪气,大袖一甩,冷香萦绕,两人之前紧紧相连的手,就这样分开了。   戚一斐微微动了一下,他想要挣扎着重新把纽带连上,但思及七皇子的过往,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主动。这一刻,他就是对天和帝的善,而对闻罪的恶。   他得到的是蜜糖,七皇子得到的却只有砒霜。   然后,整个车厢,就只剩下了尴尬到爆炸的沉默。   摄政王就知道结果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意外,甚至,如果戚一斐是那种会为了跟从大众,而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只盲目的对大家都不喜欢的避之不及,对大家喜欢的趋之如骛的人,那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戚一斐了。   ——“大家一致选择的,就一定是好的吗?”   不为名利而来,不因风雨离去,这才是戚一斐最难能可贵的,金子一般的心。   所以,他们果然在很多问题上,是没有办法达成一致的。在没有彻底解决那些问题之前,无论闻罪心里有什么想法,他都不可能说。   闻罪阴沉着脸,就这样沉默的走了,沉默的回到了皇城,风雨欲来之感,席卷了角角落落。   “孤的‘好’父皇呢?”闻罪到了重华殿,再一次成为了那个不会笑、眼睛里只有寒冰的摄政王。   “陛下今日一天都在无为殿。”大宫女尽心禀报。   “是嘛?孤也好久没去看他了,那就现在吧。”闻罪眯起了眼。   有些人早该成为历史,为什么还要刷存在感,吸引戚一斐的注意与同情呢?为什么要造成他和戚一斐之间的不愉快?怎么想,都是天和帝的错!   丁公公本以为戚一斐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怕是要因为老皇帝而凉了,直至此时此刻!他看破了闻罪的想法。内心可以说是很复杂了。   没想到,您是这样的摄政王!   ***   秋日萧瑟,风雨凄凄。   “《礼记.月令》里说,鹰乃祭鸟,用始行戮——”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持着卷轴,出现在了烟雾缭绕的龙脑香中。搭配着主人温柔又不失力量的书卷音,总让人忍不住脑补出一副清新隽永的山水画。   大启第一大“孝子”闻罪,如今正侍奉在御前,不喜不悲,眼如寒潭。   “——父皇,您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闻罪一双狼子野心的眼眸里,写满了对老皇帝的嘲弄。   一如无数次出现在老皇帝惊梦之中的恶鬼图,老皇帝再一次控制不住的想起了第七子出生时的“批命”,一字字,一句句,尤言在耳。   “七月半,子时整,天胎鬼仔,阴气重。”   “七殿下是生来命硬的天煞孤星。”   “一向康健的皇后娘娘会难产早亡,正是应了此劫啊。”   果然应验了。早知如此,早知……当初就不该让他活下来!这样的不祥之子,凶兽转世,根本就容不得对他有任何怜悯之心!   老皇帝越想越气,就差大骂一句“孽子”。   可惜,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不可能完成的,因为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帝国最具权力、随便咳嗽一声都能令百官闻风丧胆的男人。如今的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看着那个他曾经厌恶如污秽的第七子快乐表演。   人模狗样,正襟危坐,头戴他根本不配有的摄政紫金冠,手握本就不属于他的帝令汉玉玺!   闻罪不紧不慢道:“瞧我,最近朝事太多,都忘了您已中风多日,是没有办法回答我了。没关系,我猜以您的不学无术,大概也是不知道的。”   “我可以慢慢解释给您听。”   “这话得搭配着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来解:天有四时,王有四政,春为庆,夏为赏,秋为……?”   秋为罚!   老皇帝不受控制的睁大了双眼,浑浊的眼球开始乱颤,爬满了皱纹的眼角上,皮肤正在一点点干枯龟裂。但哪怕如此了,老皇帝枯黄的面容上,也只显出了一种日薄西山的萎靡之气。   闻罪步步引导,直至满意的看着他爹被吓尿了亵裤,骚味冲天,无法遮掩。   老皇帝也曾是个体面的人。   “您怕了?是的,您是该怕的。”闻罪一张天生的反派脸,长身而立在龙床前,俯视着病床上的老父亲,高高在上,一字一顿,“答应我,别把害怕都一次用完了,好吗?”   因为“为刑之冬”还没到呢。   已经好久没有发出过声音的老皇帝,终于再次“啊啊唔唔”的叫了起来,犹如一个漏了风的破箱。他眼斜口歪的躺在那里,身体剧烈的颤动,像一条行差踏错误入陆地的鱼,蹦跶着、挣扎着,却根本激不起一点水花。   闻罪离去时,仰天长笑,一扫胸中郁气,睥睨的丹凤眼里,终于多少还是有了些,属于少年人才会有的稚气与天真。   大概生活里的小确幸,就是这般简单吧,只要他爹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的一天:吃饭,睡觉,打亲爹。   PS:因为“吴情”这个名字,而当不上状元,是真实存在于记载中,发生在明代的一桩荒唐野史。真真假假不好说,只是文中拿来一写,博大家笑笑。   又PS:别怕别怕,这文真的不虐,哪怕是攻受之间有矛盾,也会因为攻清奇的脑回路,而变得异常的好化解。   类似于“和戚一斐有争吵?恩,那必然不是二郎的错!只可能是别人的错!是世界的错!我要排除万难,和二郎在一起”。   真正的情商,是永远不会把脾气,发在爱你的人身上。 第14章 放弃努力的十四天:   等戚一斐回到家,仔细一算,他这一上午,就净赚了整整七十六天的寿命。   加上之前就有的剩余天数,减去已经过去的……总之,只大致的粗略算下来,就是快三个月的寿命。类似于一个“即刻执行”的死刑,最后被判了仨月的死缓。   三个月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戚一斐本来连中秋节都未必能活到的多舛命运,被延时过了腊八,乃至可以期盼着喜迎新年了。   四舍五入就是又多活了一年啊!   简直感天动地,可喜可贺。   戚一斐当下就命人去后厨告诉他奶公,多准备两个红红火火的大菜,庆祝一下他取得的“巨大”硕果。   可惜,还没等戚一斐怎么高兴呢,他就又想到了从七皇子车上下来时,那个尴尬的气氛。他突然就没那么乐观了,遂决定……减半个菜。   奶公胖厨:???   然后,戚一斐就就招来了大婢女里,平时最会撩小姐姐的佳客,在线咨询,撩人技巧。   佳客之前因为信了赵阿丑当街纵马的话,险些害了自家孙少爷,很是自责,最近几天都十分消沉,惶恐于孙少爷什么时候就不要她了。   佳客是戚家的世仆,戚家虽然是从戚老爷子那一代才发迹的,但佳客已经是这个家里的第三代了。她阿公(祖父)给戚老爷子尽心养马,阿爹为戚大少爷看家护院,这才轮到她近身来伺候孙少爷,其他三个大婢女,也是隐隐以她为主,什么都让她站在头里的。   这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真是觉得没脸见人了。   同时,佳客也很害怕,若被迫离开了戚一斐,她该何去何从。她从出生起,就被教育着将来要如何伺候孙少爷,所做所学,也都是围着孙少爷打转。她是真的不知道,若孙少爷不让她伺候了,她还会什么,该如何活下去。   直至这一天,孙少爷把她叫来,好像已经不记得就发生在前几天的事了,一上来只是问:“若你惹了旁人生气,你会怎么化解?”   佳客诚惶诚恐,但还是竭尽所能的回答:“奴婢斗胆问一句,这里面孰对孰错?”   “没有对错。”戚一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我想和他重归于好,但我不会假意认错。”   甚至有可能的话,戚一斐还怀揣着“中秋佳节,皇城设宴,他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借机去看看天和帝”的大胆想法。当然,去看的前提是,能确保他阿爷不会因此出事,他也不会连累到任何人。   佳客又问:“那,那人对您的态度呢?也是想要和好的吗?”   戚一斐在愣了一下之后,豁然开朗,对啊,这事的重点还是七皇子怎么想。只有七皇子愿意,他们才能继续交往下去。若七皇子因此恼怒于他,又或者是要附加什么条件,那无论他想到怎么样精妙绝伦的和好办法,都没有用了。   毕竟,他是不可能答应七皇子,去说老皇帝的不好的。   那到时候……   唔,既然朋友没得做了,他就不要脸了吧。在两人再没有交集之前,冲上去死死的抱住七皇子,蹭一蹭,吸一吸什么的,能赚多少寿命,就是多少寿命好了。   想通之后,戚一斐心情大好,随口便带上了现代的夸人习惯:“佳客你真棒,帮了我大忙了,回头事成了请你吃饭。”   然后,佳客小姐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离开了。   走在游廊上时,她还在琢磨,自己到底帮了孙少爷什么,以及,孙少爷为什么要请她吃饭。还是说,这其实是孙少爷在变相安慰她?嗯,肯定是这样没错了,孙少爷真是太好了!   当夜,戚一斐躺下后,就开始一边脑补他继续和七皇子当好朋友的快乐人生,一边又脑补两人反目成仇后,老死不相往来的似水年华,总感觉自己一个头快精分成了两个大。最后到底是怎么睡着的,戚一斐也不知道了,只记得脑海路,前脚才摆出一副生人勿进脸的七皇子,后脚就委屈的问他,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好了?   乱七八糟的,毫无逻辑可言。   戚老爷子和傅里今日都被摄政王留在了重华殿,也不知商议了什么,很晚才回到家。仆从在前面掌灯,东西两府已是一片安睡后的寂静。   戚老爷子在东西中间的月亮门前,前前后后踟蹰半晌,白底官靴,一会儿迈过去了,一会儿又收回来。   最终,想到了全家今夜,突然都被下了诏狱的次辅张吉,戚老爷子深吸一口气,转身果断回了书房,彻夜不知道写起了什么。只临走前,特意嘱咐两边的下人:“明天孙少爷起了,不用告诉他我来过。等用朝食的时候,算了,什么都别说了。”   戚一斐现在这个状态就是最理想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摄政王也喜欢的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连说错了话,摄政王都不生气,毕竟无知者无罪。   若戚一斐因为知道了真相而绊手绊脚,反而不好说会不会触怒到那位阴晴不定的殿下。   就,先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   戚老爷子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戚一斐一早准备再去朝天宫时,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心腹跟着,时刻准备着替戚一斐收场请罪。   戚一斐早上起来的时候,听到了倒霉的乌鸦叫,又想起纷杂的梦境最后停留在七皇子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整个人都蔫蔫的。   一边喝着白粥,一边瞎琢磨。   不行,他觉得他还是不能听天由命!   虽然说如今主动权在七皇子手上,但他并不想就这样失去一个有可能的朋友。寿命是一回事,朋友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没有寿命,他大概也是想要和七皇子做朋友的。他朋友本就不多,失去哪个都是遗憾,一个都不能少!   戚一斐就这样怀揣着一颗视死如归的心,出了门,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和七皇子试着谈一谈,不能就这样放弃。   结果,刚出门,就看到了熟悉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被掀起来的车窗里,七皇子正拿着一卷书,坐在矮几旁读的津津有味,俨然已经等了他许久的样子。   等戚一斐几步小跑,近到身前,闻罪刚好抬头,笑的比昨天还灿烂:“你起啦。”   “你,你,我……”戚一斐都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好了。   闻罪像个顽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非要自己的小伙伴伸手,然后他这才把自己握着什么东西的手覆了上去。   一颗状元糖,就是戚一斐昨天想吃而没吃到的那个。   “请你吃糖,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戚一斐:“!!!”这是什么样的小天使?! 第15章 放弃努力的十五天:   闻姓小天使给的状元糖,被包在了一张红纸里,金线细绳,毛笔手书,异常显眼的“状元”二字,没什么亮眼的设计,但重在红红火火,很是喜庆。   拆开来一看,戚一斐傻了。   这……不就是牛轧糖吗?白色打底,裹着花生,除了外形不是长条,而是特意制作成了“牛”的样子,真的和普通牛轧糖没什么区别啊。   戚一斐不信邪的尝了一口,一口就咬掉了牛头,活似一个冷酷滴杀手,莫得感情。   麦芽的味道,在“杀手”口中融化,扑面而来。戚一斐终于确定了,这就是最简单粗暴的古早手工牛轧糖,十分粘牙,难舍难分。而戚一斐打小牙口就不好,吃的十分艰难。一边吃,一边还想着,古代竟也有虚假网红产品,生气!   但这毕竟是他的新晋好友七皇子的一片心意,戚一斐还是给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才发现,在包着糖的红纸与状元糖中间,其实还有一张写字的小纸条。   ——只缘感君一回顾。   “这是买糖附赠的?”戚一斐心下疑惑,没想到古人也这么会玩,这是变相的幸运小饼干,每个饼干里都藏着一句毒鸡汤吗?   “我写的。”闻罪放下了手中的书,专注看着戚一斐,“店家说,可以写些祝愿举子金榜题名的话,我觉得你不需要,就写了别的。”   状元糖嘛,顾名思义,作为雍畿网红,它最初被赋予的意义,就是祝福赶考的举子,能够一举夺魁。事实上,状元糖能红,就是因为这是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说的,他在殿试前,从梦中学来的神仙做法,打马游街后,还特意带着糖去了文昌庙还愿。   这种一看就很迷信的市井传说,以前自然是没人敢说给闻罪听的,闻罪怕戚一斐好奇问起糖的由来,才特意派人去打听的。   负责打听的丁公公,再次腹诽了一肚子的话,呵,什么原则,什么底线,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哇,”戚一斐听的聚精会神,觉得闻罪知道的真多,连马车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走动起来都不知道,也就错失了第二次扑到闻罪怀里的机会,有些饮恨,只能化悲痛为八卦,道,“那你说,那位三元及第的状元,是不是……”   是不是穿越的?戚一斐脑洞大开。   自从回忆起了自己的上辈子,戚一斐现在看谁都像是穿越的。好比那位传说中特别反迷信的摄政王,这种破除封建思想的积极,是不是颇有一种街道居委会大妈的风采?   “假的。”闻罪笃定,虽然他愿意为了戚一斐,去听那些个神神鬼鬼的谣言,但他却还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那状元特意安排人流出这种传言,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想重走傅狸奴的老路;要么就是前面已经中了乡试、会试,就差殿试的临门一脚,怕遭小人嫉妒陷害,特编了一套说辞来应付。”   机缘巧合之下,网红状元糖这才得以诞生,谁也没想到,一红就是这么久。   戚一斐觉得闻罪说的有道理,若有所思的托腮:“我离京也就两年,因阿姊嫁人,陛下特开了恩科。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是谁,一目了然,他现在肯定很慌张。”   生怕别人还记得他。   但偏偏,这糖红的简直没朋友。   时也命也。   “也有可能是他的对手,在不断的为他卖力宣传。”想要把这个三元及第,在还没有来得及发育起来之前,彻底扼杀在摇篮里。闻罪是永远不忌惮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的。   “那他也太惨了点。”戚一斐感慨,他这人其实是有点过剩的同情心的,但却总是不愿意承认。   “我会着人查一下。”闻罪都不用戚一斐求他什么,就主动揽了过来,“若此中确有内情,他自然无事。”   若真有其他,那就一辈子待在翰林院养老吧!   “但最惨的,明明是我啊。”闻罪抬手指了指自己,他等了好久,想要等到戚一斐对那句诗的评价,戚一斐却直接略过了。幸好,他脸大,得不到回应,就主动要一个。   “哦哦,这诗啊……呃……”戚一斐的脸都快皱成包子样了,点评什么的,真是太为难他了。   戚一斐学问还行,但仅限于科举考试专用的八股,在诗词啊什么的方面,始终没能开了那个文艺窍。会背的也就是特别常见的唐诗宋词,面对“只缘感君一回顾”这句,他甚至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诗,不知道下句,只能根据字面意思瞎理解。   硬着头皮说:“……就,挺好的,谢谢你的祝福啊,我也很高兴能与你再见面。”   闻罪一听,就知道戚一斐没懂,根本是在生拉硬拽的鬼扯。连扯都扯的很可爱:“看在你夸了我的份上,今天教你礼仪的方式,来点特别的。”   被强行夸人的戚一斐,有点懵懵懂懂,只能跟着乱点头。   与此同时,十二监的太监们再一次上了门,昨天没能给小郡王赔礼成功,自然是被说话算话的摄政王罚了板子。今日忍痛,再次登门,态度比昨日还要谦卑,如果说昨天来,还有点敢怒不敢言的不服气,今天已是彻底没了脾气,只求戚小郡王能够息怒。   但戚一斐今天还是不在家呀。   戚一斐昨天回去的时候,没见到十二监的几个大太监,早就忘了这事。   戚府管家赶在戚一斐回来之前,就把大太监们都“请”走了。戚一斐心软,这是全戚府上下都知道的秘密。戚老爷子已经下了死命令,要让那些踩地捧高的狗东西得到教训,然后这事才能由戚一斐出面了了。   至于要晾多久,比送给别人家晚送了多少日,就请这几位公公等多少日。   ***   朝天宫,习仪亭。   戚一斐与闻罪还是同乘下轿,但这回却特意遣散了宫人,只留下了他们两个。这孤男孤男的,气氛有点异样。   最异样的,还是七皇子一撩长袍,就亲自给戚一斐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四拜而跪。   戚一斐看的整个人都傻了,教礼仪还可以这样的吗?   对比起七皇子,犹如量过尺子一般的流畅动作,礼仪教科书大概都要流下羞愧的泪水。昨天还觉得自己表现蛮好的戚一斐,自我感觉总算明白为什么七皇子要亲自给他演示了,因为七皇子人太好了,连批评他都不好意思!   只能亲自做一遍,让他从对比中,得到升华。   闻罪行完礼后,就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与戚一斐说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我虽在后宫中沉寂多年,却也只跪过我父皇一人。倒是听人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地君亲师,还有……娘子。”   最后这两字,可以称的上是色气满满,又意韵深远。   但戚一斐却还沉浸在七皇子那一套华丽的动作里,暗自羞愧,人比人得死啊:“是我太不争气了,殿下之能,我不及。”   闻罪:“???”   缓了一下,闻罪才转换了思路,故意卖惨:“是我当年太傻,总觉得自己不得喜欢,是因为我不够好。近乎苛刻的要求自己要做到完美,却发现真的做到了,也没有人会看。”   “你已经够好了!我会看!”戚一斐主动上前,趁机握住了闻罪的手。   寿命再一次开始上涨,仿佛都能听到那哗啦哗啦的声音。   闻罪反手,抱住了戚一斐略小了一圈的嫩手,面上还一脸严肃的在当正人君子,以一种再公式化不过的语气道:“闲话就不要说了,还是我来手把手教吧,我先带着您来一遍?”   “您太客气了。”戚一斐故意学着闻罪的话,调侃道。   手握着手,胳膊贴着胳膊,最后甚至到了两人仿佛融为了一体。这么一套行礼动作下来,这个秋天都要变得比夏季还要炎热了。   “二郎,可学会了?”闻罪在戚一斐的耳边小声道。   “就,就……”戚一斐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不要脸了,“我有些愚笨,可能还需要再来几遍。”   闻罪轻笑出声,磁性低沉:“但为君故,莫敢不从。”   作者有话要说:  ——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BY:汉乐府。   *牛轧糖:牛轧糖的起源,有两种说法,其中之一就是明代的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因为做梦梦到神仙而发明出来的。文里便选择了这种说法,么么哒~ 第16章 放弃努力的十六天:   戚一斐从没想到,有天他会这么说,学习使他快乐!   是真的,很快乐。   闻夫子风趣幽默,博闻强识,看上去还和戚一斐有着一样的三观,在很多事情的见解上,都意外的合拍。连戚一斐从小到大的好基友傅里,有时候也会和戚一斐小有争执,不伤感情,但总归想法不可能永远同步。   闻罪却可以做到一模一样。   无论和闻罪说什么,都能得到让戚一斐特别舒心的回答。后来,在休息之余,戚一斐不信邪,便一边吃茶点,一边和闻罪检测默契,玩起来了食物方面的快问快答小游戏。   “吃饭放不放香菜?”   “看情况。”   “甜口好吃还是咸口好吃?”   “都好吃。”   “古法五仁该不该滚出月饼界?”   “看手艺。”   ……   是的,这些都是戚一斐心里的答案。他这人没什么极端偏好,也不懂那种非此即彼的执着。特别是吃饭,好吃才最重要,哪里来的那么多真情实感。   戚一斐激动的热泪盈眶:“终于遇到亲人了啊!”   最重要的是,这位“亲人”长的还特别好看,一点泪痣,藏着数不尽的风流意气。   戚一斐得寸进尺,上前挑起了七皇子的下巴尖,很是戏精的嘿嘿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随和的大美人,可以让本郡王随意欺负。”   大美人也不挣扎,只顺势仰起头,勾唇对着小郡王眨了一下右眼,仿佛真的有一股电流,破空而来,带起火花四溅。   戚一斐夸张的以手抚膺,连连后退,不行,这美人杀伤力太大,他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   七皇子一身得体宽袍,内紧外松,脊背挺直的端坐于石凳,双手放在膝上,犹如工笔之画。仔细看,他的眼尾还有一抹殷虹,像极了志异里堕下黄泉、引人犯罪的修罗,双眼微弯,水光潋滟,薄而锋利的淡唇微启:“怎么不来欺负我了?”   戚小郡王就是个口头花花、腹中空空的理论家,双手扶在柱上,连连摆手,不来了,不来了,美人如刀,风紧扯呼。   课间娱乐之后,就又是一段时间的手把手教学。这也是戚一斐最喜欢的环节,在冷香萦绕,心旷神怡中,看着生死簿上的寿命倒计时疯狂上涨。他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都可以带着七皇子一起去修仙了。   还搞什么尔虞,什么我诈,大家一起去当神仙!   戚一斐在这样的愉悦里乐不思蜀,恨不能一直不打下课铃的那种。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优秀的闻夫子,是教师队伍里的奇行种,不爱拖堂,也不爱骂人,更不爱让体育老师莫名生病/有事/就是不想来上课。   一到准点,都不需要谁来提醒,闻罪就会收手,仿佛身体里住着一个日晷、滴漏,上了发条般,什么时间,就一定要去什么事。   戚一斐很想语重心长的告诉他的小伙伴,你这样是强迫症,不好。哪怕是为了心理健康,咱们也应该多练一会儿。他很乐意天衣无缝的继续,当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傻逼。   但还是到了分离的时间。   两人再一次站到了朝天宫的大门口。往日里,这大门外的街道上还会有个热闹的小集市,算命看卦,路摊小吃,卖什么的都有,这两天却被肃街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戚一斐自然是很舍不得闻罪的。   闻罪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半步走在戚一斐前面。水云纹的大袖子一晃一晃的,就像是勾在猫儿眼前的线头,因着戚一斐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想要伺机而动的一击即中!   这一盯,就盯到了马车来。   这一回,等在外面的,不再是戚家的马车/,而是七皇子那辆越制的八马玉辇,把圣眷正隆表现的淋漓尽致,甚至都有点过分招摇了。   戚一斐有心提醒他的小伙伴,又怕自己说了,有离间之嫌。只能暗自先咽了下去,想着等哪天有机会了,约七皇子一起去桃园看个戏、听个书,暗搓搓的借古人之言,让七皇子明白树大招风、帝王多疑的道理。   “不用送了。”戚一斐站在台阶上,与台阶下的七皇子平视,“我今天先不回家。”   虽然戚一斐早上就已经吃到状元糖了,但昨天的街没有逛成,就还是很不舒服。说别人强迫症不好的他,其实有时候也会有些特别古怪的坚持。好比,如果他有了什么计划,因故打断,之后就一定要想辙续上,不续就浑身不舒坦。   戚一斐也是在“和七皇子共乘”与“完成昨日的计划”之间,抉择了许久,才忍痛放弃了七皇子的。   毕竟,他们明天就又可以见到彼此了。   “我知道啊。”闻罪自然而然的对戚一斐伸出了手,一脸诧异,“我们昨儿不是约好了,有时间就一起去逛逛繁华之地吗?”   戚一斐傻了,他们有过这个约定吗?   不对!   没有也得有!   戚小郡王也是个小滑头,立刻顺杆爬上,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七皇子的手上,还突发奇想从高高的台阶上往下一蹦。引得七皇子本能的就张开另外一臂,囫囵的接住了他。戚一斐勾住了七皇子白净的脖颈,假装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不得体,嘴里说着:“还不快抱本郡王上车!”   实则,戚一斐的心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脸红的不像样子,鸵鸟一样,打死不去看七皇子的表情。   他一定觉得我很奇怪。   但奇怪就奇怪吧!   一直到被七皇子稳稳的抱上马车,戚一斐也只听到特属于七皇子的冷冽声音,在他的肩窝轻笑了一声,带来了暧昧的热气。   “小的,伺候的您,还满意吗?”上车后,七皇子道。   “马马、马马虎虎吧。”戚小郡王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大手一挥,“看赏。”   然后,七皇子就自己上前,握住了戚一斐的手,把玩了起来,摩擦揉捏,爱不释手。等玩够了也不放开,理不直,气也壮:“谢郡王赏。”   郡王、郡王并不是很想这么赏他。   与此同时,玉辇已经驶上了较为热闹的地段,减速慢行后,一股嘈杂的人间烟火便扑面而来了。   雍畿作为大启的京城,软红香土,八街九陌,各处城门通往城内的正街,都十分宽阔热闹,有的甚至可以同时并行十二辆马车。这也是戚家日前进城,会那么肆意疾驰的原因,道路很宽,除了碰瓷以外,只有很小的几率,会撞到人。   闻罪大概是逗够了戚一斐,终于想起聊点正经事:“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戚一斐摇摇头,他就是想上街看看,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你呢?”   “那就去卢妃巷吧。”闻罪已经提前做过了功课,知道今天大市桥有一个番邦的商队,据说要表演些漂洋过海来的新奇手艺,以戚一斐爱热闹、喜繁华的性格,肯定会开心。   卢妃巷,曾是南唐旧宫的一角,护城河由此流经,各色桥梁婉转曲折,汇聚了市井人气。   和“天桥卖艺”有异曲同工之妙。   卢妃巷最出名的就是大市桥,老名儿叫西虹桥,而西虹桥集市,便是从南唐就形成的老牌商业区。南来北往,叫卖吆喝,不管是去贩卖牲口的内市桥,还是到赏玩古董的珠宝廊,都要途经此处,是个再适合做生意不过的地方。   “好。”戚一斐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他就喜欢闻罪这种爽快果决的性格。   两人就算是绑定了,一同乘车,驱向南城。   说起来,戚一斐在卢妃巷,也有个临街的铺面,由他奶娘一个遭灾之后来京城投奔的亲戚经营,每年多少都有些进项,是戚一斐的小金库来源之一。   “我们正好可以去看看。”闻罪道,“我听说那铺子是做玉石的,说不定还可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我送你啊。”戚一斐年龄不大,毛病不少,其中之一就是个傻大款,对朋友总像散财童子似的,“不管你今天看上什么了,爷都给。”   “你呢?”   “嗯?”戚一斐没懂。   “我说,”七皇子一字一顿,掰开了揉碎了的给小郡王解释,,“如果我看上的,是你呢?你也给?” 第17章 放弃努力的十七天:   “我说,”七皇子一字一顿,掰开了揉碎了的给小郡王解释,“如果我看上的,是你呢?你也给?”   戚一斐慢慢睁大了眼睛,然后,就捧腹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以为闻罪和傅里一样,也爱满嘴跑火车。等笑的眼角都有泪花了之后,又不甘示弱,故意凑近,挑衅的看着闻罪:“我是我阿爷的宝贝,戚家俱乐部的非卖品。只能给你看看,眼馋不?”   闻罪双眼像狼一样,直勾勾的看着戚一斐:“馋。”   车厢一个抖动,两人就终于如戚一斐所愿,扑成了一团。戚一斐浑身软弱无骨,肌肤细腻,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劲,两人撞在一起时,竟没感觉到多疼,只有契合后的悸动,如花落满怀,盈香入袖。   像极了那年初冬,戚小郡王持一枝冬梅,从御花园边上的长廊奔过,暗风浮动,手有余甘。   廊外刚刚下过小雪,路滑人疾,险些出事。   七皇子本不想多动的,他正在躲避螭吻宫三公主的追打,直至看到戚一斐就要从台阶上滚下,像飞出去了似的,便再来不及思考,身体比大脑诚实,一步迈出,念头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一定要接住戚一斐!   可惜,闻罪还是晚了一步,戚小斐已经稳稳的被他小舅接到了怀里。小小的稚童,没被变故吓哭,反而笑成了一团,把花枝递给了舅舅。   当时的闻罪,就只能看着自己已经伸出的手,想象着换他把戚一斐抱起来的样子。   时隔多年,闻罪终于明白了,当年想的再美,都不如现下的感受。戚小郡王轻的就像羽毛,没有重量,只有甜香。   这回是真的近到了不能再近,戚一斐手忙脚乱的想要起来,但也不知道是四肢不太协调,还怎样,越挣扎,反倒是越莫名其的靠近闻罪,离七皇子更近了,还被对方深陷后脖,猛吸了一口。准备吸“猫”的那个,就这样成了被吸的。   戚一斐只能傻乎乎的,也抱着吸了回去,反正就是不能输!   闻罪被戚一斐与众不同的回应,弄的有点想笑,索性也就没压抑自己,肩膀都跟着抖动了起来,还不忘贴着耳垂,呵着气问:“好闻吗?”   “嗯!”戚一斐真觉得闻罪比他香,他身上总有一股没褪干净的奶膘味,一点都不男人。   “一千二百两一斤的瑞脑,总要对得起这个价格,”七皇子说这话时,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总带着说不上来的不屑与凉薄,“你若喜欢,就全送你了。”   戚一斐把头摇的就像是拨浪鼓,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他还嫌戚家凉的不够快吗?   瑞脑就是龙脑香,纯白剔透,留香持久,是大启的皇室专供,戚一斐可用不了。   “以后就能用了。”闻罪的双眼在车厢的阴影里,像极了某种蛰伏一个冬季的大型猛兽,阴鸷狠辣,又专注唯一,就等一个春天。   戚一斐也终于发现了,闻罪眼底的青黑。美人就是有优势,底子太好,连熬夜后的憔悴,乍看上去都像天然卧蚕,这也就导致戚一斐这才迟迟发现:“你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还好。”闻罪却好像不怎么想讨论的样子。   坐在外面车辕上的丁公公,很是时候的幽幽插话进来,带着假意的抱怨:“殿下为了今日能腾出时间陪郡王爷您,挑灯夜工,很是辛苦。可怜郡王爷劝劝殿下,他不睡觉,奴婢也要睡的呀。”   戚一斐被丁公公的怪声怪气给逗笑了。   一边笑着,一边还不忘心疼的抬手,摸上了闻罪的脸,拇指在闻罪的眼底轻轻抚过:“你也太实成了,下次别这样,很吃亏的。”   “好。”闻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道,他的手还握在戚一斐的腰上,并不觉得吃亏。   还没走到玉石铺子前,车就走不动了。戚一斐撩开纱帘,只看到桥下,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纵使七皇子这边声势浩大,路人想让开也是不行的。丁公公很有眼力劲,早早就派人打听来了始末,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   原来是有两人起了争执,一个卖石的老翁,一个买石的奸商。   只听到“买卖石头”这四个字,戚一斐的心头就莫名一跳,你说巧不巧,他名下正好有个铺子是卖玉石的。   不等七皇子调侃,那边就拔高了声音,响亮到哪怕身在这么嘈杂的人群里,依旧能保证人人都听得到那一句——“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征南郡王!”   古代版“我的爸爸是李刚”,也不过如此了。   戚.征南郡王.一斐爸爸,连撸起袖子,下车打人的心都有了。流言是把刀,不管那老翁与商人孰对孰错,在这样的情况下,商人气焰嚣张,就很容易被看做是在仗势欺人。同情弱者的心理千古流传,海内通用。   丁公公的小徒弟,不一会儿也回来了,他又去详细的打听了一下,保证了贵人们能更清楚的知道始末。   这错……   果然真是玉石商人的,并没有什么隐情。   卖石老翁千里迢迢,辛苦借驴,驮了四筐石头进城,都是上好的青田石料,要卖给已经说好的玉石铺。结果等石头到了,东家却临时反悔,钻了契约漏洞,只肯给石头钱,不肯给运石头的力资。   老翁眼瞧着就要赔的血本无归,就在桥下闹了起来。   这都不用别人误会玉石铺在仗势欺人了,他们就是为富不仁,仗势欺人!   戚一斐歪坐着,一脸的眼神死,他不过两年没回来,御下不严的情况就已经严重如斯,他果然不适合做生意。这回之后,就把这倒霉铺子关了!   “这不是你的错。”闻罪安慰戚一斐。   “这就是我的错。”戚一斐很是自责。任人唯亲,可不就是原罪?   这铺子的管事,是戚一斐奶娘的亲戚。奶娘老了,就一个儿子,改嫁了个孤儿出身的厨子,好不容易来个投奔的亲戚,戚一斐自然要帮忙。   他想奶娘能开心。   因为奶娘对他是真的好,说句夸张点的,她宁可饿着自己的亲儿子,也要先喂饱了戚一斐。乡下来的婆子,没什么阅历,却因为怕给戚一斐丢人,生生学会了一套和宫里差不多的繁琐规矩,只为给戚一斐长脸。   结果,却变成了这样。   “这是有人恨不能你死。”闻罪比戚一斐要更冷静,也更明白这里面的歪歪绕。   从纵马回京,到次辅设宴,再到今时今日的玉石丑闻,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围绕戚一斐形成。他回京不过短短几日,已是杀招尽现。   不等戚一斐下车训仆,又有人由远及近的策马而来,跪到车前禀报:   “殿下,张珍死了。”   张珍,次辅张吉之子,是张吉和夫人的老来子,爱若珍宝的眼珠子。不知道为什么,张珍看他爹支持的大皇子很不顺眼,反倒是喜欢往戚一斐身边凑。   三年前,二皇子要设计强娶戚一斐的阿姊,大皇子早已知晓,却替二皇子收尾,只想等着看二皇子与戚家决裂的大笑话。最后还是张珍冒死,来给戚一斐通的风,报的信,这才免去了戚一斐阿姊的一桩祸事。   两年前,戚一斐远去边关给阿姊送亲,张珍难受的像个大傻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送到十里亭外,又改了主意,吵闹着非要和戚一斐一起走。等戚一斐好不容易劝住了他,又转而逼着戚一斐发誓,不要忘了他。   两年后,戚一斐回京,没等两人依约见面,张珍就受他爹牵连,下了诏狱。   戚一斐本已暗中托了他祖父的门生旧吏,想办法找关系打点了狱中上下,得到了准信儿——摄政王一贯主张祸不及家人,张珍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儿子,在狱中应该受不了大罪,不成想,再听到消息时……   已是天人永隔。 第18章 放弃努力的十八天:   自古以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么两件事毫无预兆的砸下来,戚一斐一度以为自己忘记了什么叫呼吸,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还是始终与七皇子相握的手,引他回到了人间。   戚一斐的耳边,适时回响起了小舅外放做官那年,临行前的谆谆教导:“遇到事了不要怕,先解决,再痛哭。”   没人关心你的心里是怎么样的撕裂,他们只想看到结果。   戚一斐的解决办法就是:   第一,先开口,请丁公公受累,替他去大市桥下跑一趟,双倍赔钱给那卖石的老翁。至于偷奸耍滑的管事,和赵阿丑一样,不用客气,直接扭送官府,法律总是公平的。   第二,对一直在担忧看着他的闻罪开道:“你可以带我去诏狱吗?若这会连累到你,请一定要对我直说。京中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大懂,但我绝不是那种会坑朋友的人。你把我带去找狸奴或者我阿爷都行。”   戚一斐上辈子就是个普通人,这辈子也没经历太多的风雨。曾经,他也未雨绸缪的想过,若有一日天和帝倒了,戚家不行了,他身边的朋友也接连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撑不下去,手忙脚乱,是戚一斐无数次的脑补。   如今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的大脑竟异常清晰,高效率的开始运转。仿佛在理智与情感的中间,被划下了一条道。他站在理智的这头,只等着完事后,好迈去情感的那边。他从没有如此冷静过,把所有事情都尽可能的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去诏狱!”这便是闻罪的回答,还不忘对外面吩咐,“把罗能、周开,还有刘希实等人,都给我叫去候着!”   这几位大人,就是如今锦衣卫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指挥使周斌离京后,很多事情,便都是由他们协同拿主意。   在辇车往诏狱赶的路上,刚刚来报了张珍死讯的锦衣卫千户,继续开始了他的汇报。   “张家的小公子,疑似自杀。”千户大人如今说话,比之前不知道赔上了多少倍的小心。连本来可以断言的自杀,也在顾虑到戚一斐的神色不善后,改成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说法,“已经找仵作验过了,后又多请了几个老手,正在二验,大致上听过不会出错。”   不是他杀,也没有什么曲折,就是张珍在狱中自杀了。自己藏的簪子,自己要的临死前吃顿好的,自己……捅死了自己。   “阿宝只入了诏狱一夜,为何要自杀?”戚一斐却听不下去了。   张家的小公子,大名为珍,小名为宝,从名字里就能看出爹娘对他的宠爱。同为阁老亲眷,又都是生活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境遇,戚一斐自我感觉是很了解张珍的,他可以怕,可以怂,却绝无道理会突兀的选择自杀。   “可是滥用了私刑?”闻罪眯眼,压低了声音。   历史上,诏狱本意是指俸禄在二千石以上的高官犯罪后,需要天子亲下诏书,才能下狱的案子。后经过历朝历代的演化,到了大启这一朝,诏狱已经成了最高规格监狱的代名词。不是“住的最好,待遇最佳”那种高规格,而是“酷刑最多、恐怖无序,锦衣卫可以便宜行事,直接严刑拷打,不用通问三司”的高规格。   闻罪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在桌面上,他并不介意使用酷刑,也不关心什么张家幼子,但让戚一斐不痛快了,就是不行。   “你别这样说。”反倒是戚一斐,主动打断了闻罪,“我之前使银子问过的,摄政王不主张连祸及家人。”   虽然戚一斐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摄政王是谁,但他相信给他这条信息的人,那人说摄政王不会,就一定不会。如今上位的摄政王,虽听起来很凶,做了很多可怕之事,但戚一斐也必须客观的承认,摄政王执法严明,知人善用,最重要的是勤于政事。   除了对付政敌的手段过于疾风暴虐,总体来说,摄政王坐在龙椅上,可比天和帝等人要合适的多。   “郡王爷英明啊。”千户大人都快感动哭了,只求戚一斐能继续主持公道。   这位千户大人,也是还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一次到摄政王面前露脸的机会,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次露脸,很可能要成为他最后的遗言了。为求自救,自然是要赶忙抱紧早已在锦衣卫里传疯了的大腿戚一斐,剖析自白。   “谁都知道,张小公子什么都不知道,没道理我们要先拿他开刀啊。”准确的说,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张珍就……   真是时间太短了,所以才怎么看,都只剩下了“自杀”这一种可能。   至于张珍为什么要自杀,说真的,就如今这个情况,不要说张珍这种身娇肉贵的小公子了,连身居高位多年的大人们,听到“诏狱”二字都得颤。就在前不久才结束的诸子夺嫡中,诏狱的地板直接是用血水冲刷的,一遍又一遍,始终就没洗干净过。   张小公子被吓到直接自杀,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解释的通的事情。   “朝中无不谈诏狱而色变。”千户大人自然是不敢直说张珍是被吓到自杀的,只能委婉暗示,“平素里,大人们连路过都不想,仿佛恨不能把这一块地从堪舆上剜去……所以,属下才会斗胆猜测,张家的小公子,会不会是……”   戚一斐大概是过去、现在唯一不怕诏狱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那颗来自现代的灵魂,还是太过躁动,总觉得大家活在一个法治社会。诏狱又怎样?只要他奉公守法,才不需要害怕。   如今才明白了自己的天真。   “诏狱的存在,让司法荡然无存。”戚一斐偶尔也会有很深沉的时候,说出些引人深省的感慨。   那边的锦衣卫千户,都快被吓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了,不断的想要去偷看摄政王的脸,他是说,摄政王作为全国最大的探子头子,这都能忍?不能吧?   事实证明,摄政王真的可以。   “司法?是说三司吗?他们若不是尸位素餐,你说的也有道理。”闻罪若有所思,锦衣卫只能作为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确实不能一直沿用,长此以往的白色恐怖,朝野上下早晚会因为忍受不了高压,而产生逆反之心。   莫名其妙,就要面临失业的千户小哥:“……”   戚一斐现在就很矛盾,听到什么都想否认,他知道千户的意思,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朋友会自杀。   闻罪顺着戚一斐的话安慰道:“我会着人彻查,若真有内情,呵,我到是要看看,谁在诏狱里,也能这般手眼通天!”   锦衣卫是闻罪手下最利的一把刀,这刀若不听指挥了,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话音未落,诏狱就到了。   “大恩不言谢。”下车前,戚一斐对闻罪拱手抱拳,没怎么多言,只在心里想着,过了今时今日,闻罪这个挚友,他交定了!   虽然两人从相见、相识到相知,也不过短短数日,但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足够常人几年的跌宕。   马车外,锦衣卫的两位指挥同知、两位指挥佥事以及北镇抚司的镇抚使等……被闻罪点名的,没被点名的,都已经跪着静候许久了。   毕恭毕敬,口念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些个大人们品级不算高,往日里却眼高于顶,连朝中大员都敢拿下巴瞧。如今倒是一个个和鹌鹑似的,恨不能把头缩到地里。   本以为小小一个张珍之死,不会引起太大波澜,没想到摄政王会亲自过问。   甚至,亲自到了。   摄政王下车后,并没有叫起,也没有吩咐,只是转身,先把里面的那位给扶了出来。戚小郡王还是一身没来得及换掉的皮弁服,七缝乌纱帽、玉圭绛纱袍、以及随裳一色的蔽膝,再正式不过,也带来了人靠衣装的威严与傲慢。   所有听过戚一斐传说的锦衣卫大人们,无不在心里再一次加重了对这位小郡王的重视,这位是不是自带什么妖术?搞的两代帝王都走火入魔。   “带路。”闻罪吩咐道。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刘希实,刘大人就这样被推了出来。他虽只有从四品,但在职能上,却是专理诏狱,可以无视三司,直接自行逮捕、审讯乃至抄家,是朝中无数大人想要巴结,又不太想见到的人。   张珍在诏狱中出事,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刘大人都难辞其咎,至少也会被治个渎职之罪,内心近乎于被狗日了。   但刘大人还是要鼓起勇气作报告:“张小公子真的是自杀,几位仵作已经反复验过了,走的,很安详。”   戚一斐站在闻罪侧身之后半步的地方,面无表情,神色苍白,他感觉自己都不会说话了,因为……   张珍就站在他的眼前,只有他能看到。   还穿着那身青衫,笑容傻气,眼神明亮,只是身体的边缘线有些模糊,像极了一段接收信号不算太好的影像。他并没有意识到戚一斐能看到他,正在大大咧咧的把自己一切为四,手拉着自己的手,把刘大人围在中间,团团跳舞,四肢很是笨拙,却乐此不疲,像个快乐的大傻子。   飘在戚一斐眼前右下角的生死簿,也翻开了全新的一页,不断用红字,更新着张小公子的话。   【啦啦啦~】   【怕不怕!吓死你!】   【我兄弟可牛逼了!】   这一天,戚一斐终于回想起来了,他也是个有金手指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张小公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虽然我死了,但我还有台词=V=我还能把自己一切为四,我可真牛逼! 第19章 放弃努力的十九天:   戚一斐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本以为细的和银针似的金手指,竟然还有这等见鬼的高端功能。   生死簿上,还是看不见张珍的生卒年月,却可以当做一个翻译媒介,像弹幕似的,一句句如实转达着张珍的“鬼言鬼语”,俗称鬼话。   戚一斐本因忽闻好友噩耗,而跌落谷底的心情,在看见张珍还活蹦乱跳的那一刻,就不上不下的卡主了。   一切为四后的张小公子,并不是物理上那种,把自己切成了鲜血淋漓的四段肉,而是像某英国童话里没鼻子的超丑大魔王那样,切出了四个身高都要略矮一些的自己,凑够一桌马吊,成为了彼此最熟悉的陌生鬼。   这位皮皮鬼真的很快乐,等和刘大人玩够了,才想起来马路边还站着他的好朋友。   张珍赶忙团吧团吧,又把自己重新拼成了一个,恢复了本来身高。然后,这才贴地飞到了戚一斐的眼前。   他还暗搓搓的让自己飞高了些,等看上去比戚一斐高了,就特别开心!   戚一斐只能看见张珍的嘴动,并不能听到他说什么。只有通过生死簿,才能够了解到这位张小公子的内心世界。   【嘿嘿,我比你高了,快叫哥!】   戚一斐都想翻个白眼送给他的张姓友人了,会飞了不起哦。   但会飞就是了不起啊,至少张珍兴致正高,最后干脆飞起来,半躺在了空中,还信手给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串绿提子,一边吃,一边继续和好友絮叨。   【哥死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疼。阿斐,别难过,毕竟你哭起来丑爆了。】   戚一斐本来还有点难过的,现在彻底没了。   摄政王见戚一斐始终没有说话,只怔怔站在那里,没办法估量戚一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心情,但按照常理推断,戚一斐肯定是很难过的。他挑眉,开始为难刘镇抚使:“嗯?”   “属下、下说错了,”刘大人手心开始冒汗,只能实话实话,“张公子走的不太安详,血糊淋剌的,但,但闭眼挺顺利,一点没为难我等。”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所有锦衣卫都在想,见过不会说话的,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北镇抚使,一路走好!   张珍也忙不迭的飞了回去,想要用手捂住刘大人的嘴,一边捂,还一边疯狂摇头:【哇,你是不是想变成鬼和我作伴?有你这么汇报的吗?求求你了,快闭嘴吧,你真的不适合说话!】   戚一斐终于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死了变成鬼,都是个开心鬼,没心没肺的。   其他锦衣卫都低着头,被戚一斐这没由来的一声低笑,给吓着了。只能暗自揣测:‘……郡王爷这怕不是伤心过度,疯球了。’   完了,完了,他们罪过大了!   只有摄政王闻罪能感觉到,戚一斐是真笑,虽然他也有点困惑于戚一斐怎么还能笑的出来。但,只要能让戚一斐开心,那这事就还有回转余地。   捡回了一条命的刘大人,全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背后还趴了个大懒鬼。只尽职尽责,引路带戚一斐和闻罪等人,进了诏狱后面的厅堂。那里已经临时搭建成了一个小灵堂,尽可能给了张珍死后足够的尊重,只为让戚一斐能痛快一点。   路上,刘大人为求表现,把早就准备好的现场情况说了出来:“昨夜,属下办公到很晚,正巧没走……”   【停!你竟然是这样的刘老实,都会睁眼说瞎话了!】张珍打小就是个爱接话茬的刺头。   遥想当年,张珍与戚一斐同在宫中念书,经常跟个捧哏的似的,一句一句的接大儒的话,“是嘛?”、“怎么啦?”、“谁说不是呢”。罚站打手心都没用,大儒只能上门告状,结果张珍他娘护犊子,根本不觉得自家老儿子有什么问题,只说这是一心向学的表现。气的大儒吹胡子瞪眼,等来了张吉这个当爹的去管教妻儿,谁承想,张吉比他夫人还护短。   【刘老实啊刘老实,这话明明是你属下和你复述的,你怎么能说是自己看见的呢?怪不得都说老实人骗人最可怕,要不是本公子在现场,我也要被你骗了呀。】   刘大人的谎话,就这样被张珍同学无情的戳穿了。   戚一斐:“……”连阴森的长廊,都再没有办法吓到他了。   “张公子进来后,就和寻常犯人很不一样,没哭也没闹,也不会因为隔壁的鬼哭狼吼而害怕,显得异常镇定,通身的洒脱气度,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刘大人绞尽脑汁的在汇报的过程里,不忘插播对张珍的夸奖。   张珍笑的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   【原来我看上去这么厉害的吗?】   【惭愧惭愧,我也就一般般的棒啦。】   【快,继续夸,不要停】   “到了夜里,张小公子忽然对狱卒说,想吃顿好的。”   诏狱不是馆子,不可能存在什么点餐的情况,犯人一天只能吃两顿,美名其曰这是依照古法处置。古代确实是一日两食,但大启早就改了饮食习惯,变成一日三餐了呀。   “狱卒知道这不合规矩,但念及张公子初来乍到不习惯,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这自然是戚家银钱的魅力,那狱卒是个讲信用的,拿钱办事,尽己所能的给张珍张罗了好酒好肉。   “现在回想起来,张公子大概当时便已存了死志,这是准备在死前吃顿好的。”   吃完之后,张珍就整理了一下衣襟,直至全身没有一处不妥帖了,这才趁着狱卒不小心睡着后,毅然决然的慷慨赴死。整个过程十分利落,完全不像他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够用出来的手段。换言之,这事张珍不知道已经准备了多久,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属下便斗胆猜测,张小公子,也许、也许早就不想活了。”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灵堂前。   张珍坐到了自己的棺材沿上,晃着双腿,点头:【是极,是极,我都研究好久了,虽真正上手只有这一次,但还是蛮成功的嘛。哼哼,本公子就是这么厉害,说不定下辈子可以投胎当个名垂青史、剑扫天下的大侠!】   张大侠还在那边自吹自擂的做白日梦呢,戚一斐已经听不下去了,直言道:“怎么会早就不想活了呢?”   刘希实以为戚一斐在问他,只能硬着头皮猜:“也许是情伤?”   张小公子前半年订了一门亲,是工部尚书家的二小姐。这二小姐前脚答应的好好的,还给张珍送了自己的刺绣当信物,后脚就投了河。若不是有皇子夺嫡这样的重头戏,张珍和二小姐的故事,怎么也能在京城甚嚣尘上一段日子。   【你不要污蔑我清白好不好?小心我晚上入梦吓死你啊!】张珍不干了,呲牙咧嘴的就飞回了刘大人身上,用根本不痛的手,敲打刘大人的脑壳。   打完了,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毕竟刘希实并不了解他,怎么猜测都不为过。   张珍赶忙给刘大人赔礼道歉,方式很别致,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大脑门:【好啦,好啦,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我逗你玩呢。我哪儿那么大本事入梦啊?又不是厉鬼。别担心,不会吓到你的啊。】   戚一斐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张珍一个鬼,会不会寂寞。如今确定了,真正的话唠是,哪怕给他根柱子,他也能自己和自己聊的风生水起。   从如今的情况来看,问谁都是没用的,锦衣卫再厉害,也不可能了解张珍的脑回路,戚一斐决定还是亲自问问本人。   “各位大人都请下去吧,我想单独和他聊聊。”戚一斐道。   和谁聊?当然是张珍啊!   一口棺材就摆在厅堂的正中央,没有盖棺钉钉,只在遗体上盖了一层白布。   众人可不知道哪怕张珍死了,做鬼都还那么活泼的,在这么一个阴气重的地方,听到戚一斐这么幽幽的一句,哪怕往日里当惯了黑脸,如今也被吓的不轻。   刘大人更是直接就给戚一斐跪了,无论如何都要多嘴提醒:“虽然张公子下手利落,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太大创伤,但遗体恐还是有些吓人的,还请郡王殿下不要……”   张珍还趴在刘大人肩上,气呼呼再一次捶起了对方的榆木脑袋。   生死簿上搭配的弹幕是:【你说谁吓人呢?本公子天生丽质、潘安转世,你才吓人呢,你全家都吓人!】   戚一斐很努力才没有再次笑出声,只是道:“无妨,你揭吧。”   然后……   戚一斐就明白了为什么刘希实会说,虽没有恐怖的伤口,但遗体还是有些吓人了。因为张珍死后,脸上的表情竟然是笑着的。就,特别努力,努力到了诡异的那种笑。怎么看,怎么想像是聊斋志异的开头。   但张珍本人心里却完全没点数,还在那儿叉腰,得意洋洋,叽里咕噜:【看吧,我死的可开心啦,一点都不用为我难过的。】   戚一斐突然就有点明白,这货的遗体为啥能笑的这么诡异了。   内心可以说是很复杂了。   想哭又想笑,没办法评价。就像是与张珍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戚一斐的感觉。当时戚一斐还小心翼翼的堤防着,觉得他们的长辈不对付,他俩必然也要你死我活的。结果,张珍直接冲上来,就抱着他不撒手了,一个劲儿的喊着:“这个弟弟,好生好看。”   嗯,张珍此人,深度颜控,就喜欢和好看的人交朋友。   当年的戚一斐也和现在一样,满脸茫然的站在原地,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旁的锦衣卫没辙,只能后退几步,缓缓离开,把灵堂留给了戚一斐和张珍。   闻罪没有走,因为他觉得戚一斐会害怕。   戚一斐自然不可能留下七皇子啊,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闻罪确定了一下,戚一斐是真想一个人后,便没有勉强,又安慰了一下戚一斐几句,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结果,闻罪还没有迈过门槛,张珍的鬼影就呼啦啦的,像是没了信号一般,边缘模糊的越来越大。   戚一斐心下一惊,赶忙几步追上闻罪,抬手抓住了他的袖角。   张珍的影像这才重新稳定了下来。   摄政王心想着,我就知道,你得留下我。面上还要假装体贴:“怎么了?可是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就,”戚一斐都觉得自己的脸疼的慌,“你能留下来吗?”   闻罪微微勾唇,没有半句怨言,只轻轻一句,带着宠溺:“好。”   作者有话要说:  闻罪:他连害怕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戚一斐抓狂:这特么可怎么和张珍交流! 第20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天:   闻罪留下来之后,张珍的鬼影就神奇的稳定了。说不上来什么原理,反正就这么发生了。   另外一个直观的问题,也随之摆在了戚一斐的面前——有七皇子在场的情况下,该怎么和张珍自如交流呢?   直接张口?被七皇子当做疯子事小,不小心吓到七皇子,那就罪过大了。   不开口,靠嘴型?这确实是一个思路,但很显然的,张珍做人的时候智商就不高,做鬼大概也改善不了多少,他并不具备阅读唇语的能力,戚一斐自己也不具备。   最终,戚一斐还是只能通过摆弄生死簿,来寻求解决之道。   这金手指真得很辣鸡,连个像样的说明书也没有,所有的功能全部靠蒙。蒙对了,就对了,不对,就只剩下了干着急。   所幸,戚一斐再次被锦鲤大神笼罩,还真就蒙对了生死簿的新功能。   ——他可以在空中,像触屏一样的打字。打出来的字,会直接发送到生死簿上属于张珍的那一页,和他的弹幕形成一个对话。   这不只是一个翻译器,还是一个交互器!   戚一斐计上心头,小声对闻罪道:“我们背靠着背坐吧,好不好?”   “好。”在闻罪口中,只要是回答戚一斐的,就没有什么是不好的。戚一斐想一个人面对好友,又有点害怕好友遗体的诡异笑容,这实在不是一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他还不忘安慰戚一斐,“别怕,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闻罪作为一个古人,这思想觉悟,可以说是很唯物了。   可惜的是……   戚一斐抬头看了眼自己还在唠叨的鬼友,这个世界突然就不科学了呢。   闻罪提出,把厅堂前的两把太师椅搬过来,一面对着棺材,一面对着墙,他们分别坐上去,这样好背靠背。   但戚一斐却有点不踏实,总怕闻罪随时转过来:“能一起坐在蒲团上吗?”   “可以啊。”要不是地方不对,摄政王怕是又要笑了。心想着,戚一斐就这么想要粘着我吗?未免也太可爱了叭!   两个蒲团,水烛编织。戚一斐和闻罪,紧贴着彼此,缓缓坐下。一个脊背紧实宽广,一个纤细单薄,唯一一样的,是皮弁服都难以遮掩的炙热之躯。身体的温度通过彼此传递,循环往复,带来了与众不同的陌生触感,以及阵阵酥麻。   既新鲜,又奇怪,还舍不得离开。   戚一斐一边试着打字,一边还不忘对闻罪嘱咐:“不可以转过来偷看啊。”   “嗯。”闻罪以为戚一斐要哭,怕难堪,便又体贴的提出,“需要拉上手吗?”好有个安慰。   戚一斐没明白为什么要拉手,但拉手可以涨寿命,这样送上门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开心的与闻罪宽厚修长的单手相握。闻罪的手干燥,有茧,大到几乎能把戚一斐的手给包裹住,带给了戚一斐异样的安全。   那边的宝宝张抚着吐血的胸口,葡萄也不吃了,怪模怪样的说:【没眼看了,没眼看了。】为什么现在的有情人,连鬼都不放过?   戚一斐:“???”   戚一斐久经现代智能机的锻炼,一手打字的速度奇快无比,他就这样一边被闻罪握在手里摩擦,一边开始尝试着和张珍交流。   出师未捷身先死,戚一斐卡在了第一步,他删删减减,改来改去,始终没办法想到一个合适的开头。   而从张珍的角度来看……他兄弟这是要疯啊。   本来戚一斐与闻罪相依相偎的画面,还有那么点温馨美好,但是戚一斐下一刻就画风突变,一手跟抽了风似的,在空中敲敲打打。这不是中邪是什么?!   【你醒醒啊!】张珍冲了上来,就想打醒自己的朋友,还不忘威胁,【我、我告诉你,我可厉害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附身在我兄弟身上?小心爷吃了你啊!】   【你才被附身了呢!】戚一斐不用纠结开头了,气的直接打了出来,这个二货!   【吓!】张珍被这突如其来,就响在耳边的一声,吓的不轻。虽坚持没有离开戚一斐,想要护住好友,但他的腿都在打颤了,脑子里的弹幕也有点断断续续,【我、我、我跟你说啊,鬼吓鬼,是没有好结果的!我才不怕你呢!】   【我不是鬼。】戚一斐算是服了张珍,耐心解释,【是我啊,戚一斐。】   【哈?休想骗我!】张珍在不该聪明的时候,反而聪明了,【我兄弟连嘴都没动,和我怎么交流?】   【真是我。】戚一斐怎么都没想到,和张珍的最初交流,是自证身份,【我不需要开口,我有***。】   生死簿三个字被打上了马赛克。   戚一斐心下“哦豁”了一声,没想到,这生死簿还有屏蔽关键词的功能,厉害了。   张珍半信半疑,但还是凑到了戚一斐眼前,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就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兽似的,用口型道:【真要是你,你就眨眨眼。】   戚一斐如约,眨了眨眼。   张珍被吓的连连后退,好一会儿后,才发出了应该挺刺耳的尖叫。反正戚一斐是听不见,只能看见。   【咦?】   【咦?!】   【咦——?!!!】   真是吓死鬼了!   张珍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一蹦三尺高,很是夸张的表达了自己的激动。其实以前张珍的性格也没这么跳脱的,只是如今变成鬼了,才好像彻底甩开了某些束缚,头脑清明了,心也不烦了,整个人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你不会是什么茅山道士的后人吧?会飞升不?能收徒吗?我想当个鬼修啊!】张珍好奇的都恨不能扒到戚一斐身上。   戚一斐忍不住往后避了避,正避到了闻罪身上,好像要把自己的头枕在对方的肩上。   闻罪一动不敢动,像是生怕吓到什么小动物似的,感受着戚一斐投怀送抱的香软,把脊背挺的更直,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依靠。   ***   闻罪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因为那时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们也曾这样互相依偎,背靠着背,落在野兽的泥坑陷阱里,头顶被乌云遮住的月亮,等待着命运是死是生的宣判。   他们当时都不大,闻罪在经历过宫中一次次险象环生后,已经麻木了,只等着这最后一刻的命断。他唯一有点过意不去,是大概要连累戚小郡王与他同赴黄泉了。而他能够回报的,只有来世的倾其所有。   “我,欠你一条命。”闻罪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他比戚一斐困在这里更久,嘴唇干裂,喉如砂纸,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已很是艰难,气若游丝。   比闻罪更小的戚一斐,却始终保持着信心,状态也比闻罪还要好一点:“何止。”   何止是一条命。   闻罪有心想问还有哪条命吗,却又实在是开不了口了。   “我们一定会被人找到的。”戚一斐给闻罪打气,“你可是皇子啊。”   谁家皇子在狩猎的时候丢了,能不找的呢?指不定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天翻地覆、洪水滔天呢。   闻罪在背对着戚一斐的地方,撇嘴嗤笑,他这个皇子可不值钱,吃穿用度还不如太监的养子。没有人会为了他来的。   闻罪的沉默,换来了戚一斐的福灵心至:“我就是为了你来的啊。”   虽然,结果是救人不成,反而一起等死。   但他确确实实是因为发现七皇子不见了,几经犹豫,在傅里和张珍都劝他不要生事的情况下,还是独自倔强的决定来找闻罪。   再后来呢?   后来的记忆,闻罪已经因为脱水而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戚一斐还锲而不舍的和他说话,不想他就这样睡过去。皎洁的月光下,戚一斐就像是披了一层银纱铢衣的仙童,从天上白玉京而来,欲往琼楼玉宇而去。   仙童说:那要不这样吧,你是灾星,我是吉星,我分一半气运给你啊。   闻罪很不想相信这些神鬼之说,但事实却是,就在戚一斐这么说完之后没多久,他们就获救了,最后谁也没能死成。   记忆如橙,泡在甜水里,还能再透出一股回甘。   ***   现实里,戚一斐已经和张珍交流到了,张珍为什么要自杀。   【当人太累了,还是当鬼好。】张珍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说实话的,只是各种糊弄戚一斐。   一方面是觉得有点丢人,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徒增烦恼。早知道他再等等,戚一斐就能招来这样的大佬,他肯定是不会自杀的啊。但……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不巧。   张珍当时已经陷入了一种没有办法开解的绝望里,准确的说,他在这样的窒息里已经如行尸走肉般活了好久了。外表看上去嬉皮笑脸没事人一样,实则已无数次涌起过想要轻生的念头,有些时候甚至是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对自己举起了刀。   【只是我当时还是太怂了,没有勇气。】张珍这样道。   直至真的进了诏狱,感觉彻底没戏了,再不行动就真的要迟了,张珍这才做出了这个头脑清楚后,绝不会做的傻事。   戚一斐很执着:【所以,为什么呢?】   两人双眼对视许久,谁也不愿意相让,最终,还是张珍败给了戚一斐,就像是他们过去经历的每一次那样。他总是,拿他没辙的。   【我未婚妻是被人害死的,你知道吗?】   戚一斐摇摇头,他不知道,但能猜到,这里面肯定有内情。哪有前一刻还开开心心备嫁,后一刻就突兀投河的新娘子呢?   【害死她的原因,只是有人想给我爹一个警告。】张珍怕戚一斐也落入这样的圈套,【他们威胁我爹,若不造反,就要杀了我。】   【是谁?!】   张珍摇摇头:【我不知道。】若知道,他就不会自杀,而是会拼命去捅死那帮王八蛋了。   【我爹一错再错,他真的参与了造反,为了我,】张珍叙述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他已经激动过了,【我也是在进来之前没几个时辰才知道的。我不能再连累他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摄政王无所不知,我想他能看到,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戚一斐沉默了,因为换个角度,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没有办法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唯一的家人因为自己而受到威胁,甚至马上就要有危险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   【幸好,那场宴会你祖父没来。】   【要不然,你说咱俩一起在诏狱里遇见,该多尴尬啊。】   【万一你和我一起自杀,别人会不会以为咱们是殉情?听起来怪断袖的。】   戚一斐:“……”   作者有话要说:  戚一斐:好好的气氛,你为什么总要破坏它!!! 第21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一天:   【总之,自杀不好,你可别学!再难也不能学!】张珍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人,他没有办法准确形容自己的心理,只能对好友谆谆教导,【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跟鬼上身了似的。】   【你那是抑郁了。】戚一斐很怕张珍当鬼都当不安生,【现在好点了吗?】   张珍笑的见牙不见眼:【我现在可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死就都想通了,很后悔,不该死。你说的抑郁是什么啊?】   【你有病。】戚一斐的回答,简洁而又有力。   宝宝张很委屈,抱膝蹲在空中,单手画圈碎碎念:【你怎么能骂人呢,我都死了。】   【……你真有病,微笑抑郁。】戚一斐知道这个,还是在现代看过一个推理综艺,有些人越是笑着,却越不快乐。这是大脑里的病变,不是一句“想开点”就能解决的,他生病了,他需要吃药,可是古代并没有药。   张珍似懂非懂,很会举一反三:【所以,我死了,就不药而愈了?唉,还是你见多识广,我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张阿宝,皇宫书斋常年的倒数第一,有了他,戚一斐再也不用担心考试考不好啦。   【下个话题。】戚一斐为节省时间,没太和张珍发散。他这还正靠着闻罪呢。虽然两人相握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寿命涨的是如此赏心悦目。   闻罪本人也很开心,他就喜欢被戚一斐依赖,这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   【什么话题啊?】张珍被问懵了,吓的嘴里的葡萄都掉了出来,吃进去什么样,掉出来就还是什么样。   戚一斐也终于发现了,张珍的葡萄,就来自他灵堂前摆放的果盘,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吃完了还能再从葡萄里抽出葡萄的灵魂,很不科学。   【你觉得哪个皇子最有可能是幕后真凶?】夺嫡之争已经分出了胜负,但是还有人想裹挟朝臣造反,这必然只可能是那些败家皇子们,在搞事情,不死就永不会愿意屈居人下。   张珍重新拿了个橘子,也不吃,就是滚着玩,很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知道的不多。】   张家本就没打算让张珍走仕途,对于朝中的局势,他便一直很模糊,左不过是自己当年在皇城里的某个同学,和另外某个同学打起来了。后来,等张珍知道了未婚妻死亡的真相,他就变成了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白了,张珍也就比戚一斐强那么一点点:【我大概能帮你排除掉一些人,一些死人。】   好比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三位殿下都是板上钉钉,死的透透的,自然不可能再跳出来,除非诈尸。他们的子嗣,不是还小没成气候,就是成了气的跟着一起卷入乱局,一家人死的整整齐齐。   戚一斐等了一会儿,发现张珍就排除到了这里,很是诧异。就,这么点?怎么看,都不像那位凶名在外的摄政王,能干的出来的手笔啊。   【应该还有别人吧?我真不记得了。】张珍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哦,对了,老二疯了。】   戚一斐对二皇子的感情一直挺复杂的,听到他有这样的结局,还是唏嘘更多些。   【大公主的驸马也死了,其他藩王世子好像也死了几个,到最后大家都杀红了眼,人脑子都要打出狗脑子了……】   越说越乱,戚一斐认命了:【我过几天,想办法去见见你爹吧。】   【对,他知道的可多了!】张珍猛烈点头,【你别告诉他我死了,不对,还是告诉他吧,不用再为我忍耐了。】   之前,张珍一直在避免提起自己的爹娘,如今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说就停不下来。   戚一斐一直等张珍说完了,把每一个字都记入了心里,才道:【你能跟着我一起离开吗?】   张珍摇摇头:【不能,我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诏狱门口。】   【我猜也是。】要不然一见面,张珍肯定就扑上来了,可是他没有,只是不远不近的站在戚一斐眼前,那就是他能靠近他的极限,【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说完之后,戚一斐就准备离开了,和张珍的告别,并没有戚一斐想象中那么艰难,因为他知道他们并不会就此结束。他还没给张珍报仇呢,张珍的样子也不像是短期内就会轻易转世投胎。与其在这里伤心浪费时间,不如想想哪里有得道高僧,可以给张珍扩大活动范围。   闻罪见戚一斐起身了,这才也缓缓站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却透着那么一股子缓慢孱弱。   戚一斐这才惊觉,他的这位朋友,好像身体并不怎么好,还累他陪自己在这种阴凉之地久坐。刚刚才分开的手,再一次贴了上去,主动扶住了七皇子。关心道:“你没事吧?”   “无碍,只是寻常起身后的头眩。”闻罪摆了摆手,虽然这么说着,却反而更加靠近了戚一斐些。   张珍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总觉得这套路有点眼熟。   “你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戚一斐真的觉得七皇子的性子就是太软了,人善被人欺,他怎么总认识这种傻乎乎的朋友,真是要操碎了心。   “你才是,”闻罪不掩忧心的看着戚一斐,他从始至终没有哭过,这就很不对劲,“真羡慕张珍啊,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张珍:“!!!”确定了,破案了,这不就是他之前看过的那话本小说里,白莲花女主撩男主时才会说的台词吗?   “我们也是好友呀。”虽然感情突飞猛进的快了些,但戚一斐真的已经拿闻罪当朋友了。他朋友不多,不是不会交,而是一种选择,他的身份太敏感。而且,交友嘛,贵精不贵多,但只要是他认定的朋友,他一定会真心相待。   果然,戚一斐上了套路。张珍心道。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这样相携走了,徒留张珍一人,震惊的站在原地,他兄弟不会真要变成断袖了吧?!   闻罪一直磨磨蹭蹭,其实是在等戚一斐哭出来,他好抱着他安慰,但一直到了诏狱门口,戚一斐还是没哭,脸比衣服还干燥。让闻罪多少有点小失落。   直至戚一斐道:“我,明天还想来,你能陪我吗?”   “乐意之至。”闻罪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情绪起伏这么大过了,这感觉……真好。   两人一同离开诏狱后才发现,外面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戚一斐饥肠辘辘,又过意不去的想起身体不好的闻罪大概也是一样的,正准备说要不然我们先去吃点什么,就发现在闻罪的马车里,早已经准备好了雍畿最有名的馆子里的拿手菜,基本都是戚一斐想吃的。   “是吗?”闻罪装作错愕,“我随便让人点的,没想到这么巧,咱俩能合了胃口。以后一起约饭。”   “好呀好呀!”戚一斐忍不住感叹,“还有什么是你想不到的吗?”   “有,”闻罪斩钉截铁的明示,“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和你的朋友做些什么。”   虽然闻罪不懂心理学,但他的经验告诉他,有些情绪不发泄出来,早晚会出问题。   戚一斐已经开始大快朵颐,等吃饱喝足,满足了口腹之欲,这才停筷,开口:“你能让阿宝待的地方亮堂点吗?”   “恩?”   “就,阿宝喜欢亮的地方,最好能有鲜花、摆件,像个活人住的。”哪怕张珍再活泼,也不能否认,那个灵堂的压抑阴暗。   “可。”   “哦,对了,给阿宝的祭台上,摆点打发时间的东西吧,玩具啊,话本什么的都行。或者我可以给他请个戏班子吗?就在他灵前小声唱,保证不打扰到锦衣卫办公。”戚一斐觉得现在张珍最缺的就是娱乐了。   “……我会着人去办。”纵使是闻罪,都被这与众不同的友谊给整的有点懵,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和死人吃醋了,“你、你也喜欢这样吗?”   “喜欢什么?呀!”戚一斐这才想起,他忘记问张珍最重要的——摄政王到底是谁了!这个张珍肯定知道。算了,明天再问也是一样的。   回到戚家,戚老爷子和傅里已经小心翼翼的等在了前厅。   戚一斐和没事人一样的状态,深深的吓到了他们,戚一斐越说没事,他们就越觉得他有事。诚惶诚恐到,连戚一斐晚饭多喝了一口粥,他们都恨不能站起来鼓掌。   没有悲伤到食不下咽,真是太勇敢了!   戚一斐:“……”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张:哇,这个摄政王.白莲花,他是不是发情了?不如我们把他…… 第22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二天:   当天夜里,戚一斐就主动去书房,和他阿爷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   爷俩谈了什么,当晚就被送到了重华殿摄政王的案头。   丁公公先前,虽有帮着摄政王卖惨的嫌疑,但他也没对戚一斐说错,闻罪是真的忙。为了腾出每天陪戚一斐的时间,闻罪几乎每晚都要超负荷工作,更要命的是,今日白天安排好的行程,因为突发了张珍的意外,而被彻底打乱,他今天大概真要熬个通宵了。   为保证身体不出问题,闻罪连许久不曾再喝的中药与参汤,也重新备上了。   可还是忙,忙到连喝口药,都是抽空喝的。满嘴的苦涩之味,只有看着戚一斐的画像,才能稍稍缓解。   但仍觉得不够。   丁公公很会拍龙屁,急中生智,献上一宝。   ——面糖。   糖包在油纸里,纸面上印着一个“斐”字,很显然这玩意出自戚府。   戚一斐作为天和帝心中的吉星,待遇自是没话说,从小到大,从里到外,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专人专供,哪怕是寻常的一张油纸、宣纸,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印上“斐”和“依”的字样。   “这是郡王爷今天赏给奴婢的。”丁公公小心翼翼的捧着油纸包,近到御前。   戚一斐作为一个不那么听话的学生,上课的坏习惯必然是一样也不少的,好比,惯爱偷吃几口藏在夹袖里的小零食。   哪怕先生是闻罪也拦不住,戚一斐只会拉着先生一起吃。   今日戚一斐的奶公给他准备的就是面糖,裹了厚厚的一层芝麻白糖,酥而不碎,又特意做的极小,一口一个,香浓开胃。   但戚一斐早上已经有了闻罪送的状元糖,喜新厌旧的小孩毛病,让他随手就把面糖送给了丁公公。   “奴婢哪有那个造化吃郡王爷的东西。”丁公公这话绝对发自真心,毕竟戚一斐有吉星之名,不敢说在全国都管用,但至少在深受天和帝影响的皇城内外,是十分有效的。哪怕是反对迷信的摄政王上了台,也不影响大家私下里继续这么想,“奴婢本打算回去供起来的,如今借花献佛,还望爷爷能口比蜜甜。”   爷爷,是宫里太监背着皇帝时,对天子的敬称。   虽说是背着,但全天下都知道爷爷特指的是谁,皇帝自己也知道。丁公公在私下里这么称呼摄政王,到底什么意思,大家也都懂。   “孤哪里能夺人所好?”闻罪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停了笔。   闻罪刚刚喝那么苦的药的时候,都没影响他不动声色的批改奏折,如今却反而搁下了朱笔,可以说很口是心非了。   “爷爷开心,奴婢也能少些提心吊胆,少……挨板子。”丁公公还适时的剖析了一些内心“真话”,苦哈哈摆了个笑脸。很能给主子坡下。   “那就用三次板子,换你这个糖吧。”   “谢爷爷开恩,谢爷爷开恩。”丁公公忙不迭的跪下谢恩,喜不自胜。他心想着,这郡王爷怕真是个吉星啊,他这才接触多久?就换来了天大的恩典。回去就去郡王爷给供起来!   但没等闻罪真的吃糖,戚一斐与他阿爷的对话,就被写成蝇头小楷,一字不落的送了上来。   送信的是暗卫,今天下去才被派到郡王府,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戚一斐,不发生张珍那样的惨遇。其次,才是关心一下戚一斐的心理健康,戚一斐始终没哭,反倒是快要成为闻罪心头的担子了。   戚一斐和他阿爷谈的,不外乎就是张珍那点事。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戚一斐很爱脑补,若有一日他们家也遇到张家之事,他不希望他阿爷因为他,而被人威胁。   戚望京戚老爷子,却展露出了和他在朝堂之上和稀泥的样子,完全不同的一面,霸气的可以。被鹦鹉学舌的暗卫,活灵活现的表演到了摄政王眼前。   “嗤,张吉那老小子无能,我却不同!”没有人,可以用他家人的安全,威胁他!   “若不是威胁,而是选择了直接害死我,然后挑起阿爷与摄政王之间的矛盾呢?”戚一斐显然也深想了许多,并没有他往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忧无虑。他若真是个傻的,以他吉星的身份,绝无可能安生活到现在。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戚一斐都属于心里门清,嘴上不说的类型。   这可以理解为心思深沉,也可以……   来汇报的暗卫,暗中观察着摄政王的表情,生怕摄政王觉得心目中的白月光崩塌,以为自己被骗了什么的。他们虽才被分配到戚一斐身边,但从此以后,已是荣辱与共,办砸了差事,就得重头再来。   摄政王却笑了,抬手弹了一下写有情报的白纸,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戚一斐嘛。   ——拥有一种并不具备侵略性的、只是更能自保的狡黠。   每个人的性格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里外之分,只不过戚一斐更能根据外界情况的不同,来调整自己的保护色。如今的戚一斐,就看上去比天和帝时期更能装傻了,这自然是因为戚一斐觉得,他只有这样才不会太打摄政王的眼。   毕竟,谁会和一个傻子计较呢?   当然,如果可以,戚一斐也是真不想掺和这些事。戚一斐没有野心,这点闻罪是信的,但该知道的,戚一斐也一样没有落下。   暗卫还是不放心,下了一剂狠药,他得根据摄政王的底线,来调整对戚一斐的态度。   “殿下就不担心……”   ……戚一斐是不是在假装不知道闻罪的身份?   因为怎么看,戚一斐都没道理,还没有反应过来,七皇子就是摄政王。   “他是真不知道。”闻罪摇摇头,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只不过,戚一斐是在感受到了身边人,有意无意的阻碍他知道这件事,明白了也许他不知道,才会对他更有利,这才听之任之了起来。   因为不管现在知不知道,反正过了中秋宴,就肯定会真相大白。   闻罪也没想着要瞒,只是想享受一段时间,只当七皇子便能与戚一斐平辈相交的幻想罢了。   丁公公忙不迭的给暗卫打手势,人家俩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夫夫之间的小情趣,你从中裹什么乱呢?这里面你配有姓名吗?瞧这没眼力见儿的!   暗卫彻底放心了,不再缩手缩脚,奋力表演了起来。   戚一斐和祖父所说的设想,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但也不是他真有多聪明。而是结合了张珍的遭遇,联想到了之前生死簿反常的数据,最终才推理得出的。   幕后之人苦心筹谋多年,威胁人只是最低级的手段,得不到真心,也没办法保证顺利。他必然还有其他什么后招。   于是,戚一斐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他也入局,那人会怎么对他?他是肯定不会像张珍一样自杀的,但说不定会有人让他变成“自杀”。事实上,也许张珍不自杀,他也会死。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就发现张珍是个狼人(比狠人还多一点),就顺手推舟成全了他。   而做这一切的目的,便是为了把这些摇摆不定的老狐狸,彻底的逼到摄政王的对立面。   毕竟,这一套做下来,很容易给人一种,若没有摄政王下场抓人,自家孩子/孙子就不会死的感觉。   “唉,张吉还没你看的明白。”戚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和这么一个拎不清的人,斗了这么些年的。   “张大人怎么了?”戚一斐不喜欢张吉,张吉也不喜欢他,但他们有一个共同喜欢的人——张珍。   “你离开诏狱没多久,摄政王就去看张吉了,你猜他是怎么和摄政王说的?”戚老爷子在听到消息后,都快给张吉跪下了。   痛失爱子的消息,被蹲在大狱里的张吉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的夫人当场晕了过去,而他更是豁出去了,对着摄政王破口大骂。觉得这一切都是摄政王的错。要是没有摄政王苦苦相逼,张珍就不会死,摄政王不愧是灾星,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他。   “……诸如此类的话吧。”一言以蔽之,怎么作死,怎么来。   “他怕不是个傻的!”戚一斐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虽然这么说自己好友的爹,有点不尊重长辈,但这种糊涂长辈,戚一斐是真不想尊重,“阿宝都为了他死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吗?他这样扣帽子给摄政王,是恨不能更快的和阿宝团圆吗?!”   戚一斐不在乎张吉的死活,但如果张吉白白糟蹋了张珍给他争取到的机会,那戚一斐就不可能不在乎了。   戚一斐很生气,气到想原地爆炸。   他来回在阿爷的书房踱步,展现出了他绝不会在外面展现出来的暴躁一面。   “这里面有摄政王什么事?张吉要造反,摄政王提前知道了,抓他审问,这没有问题吧?”明知道有人要搞死自己,还不抓,那摄政王就是个圣父!   “拿阿宝的命威胁张吉的,是不知名的幕后凶手,不是摄政王,这也没有问题吧?”一开始那幕后之人埋伏笔,杀死张珍未婚妻的时候,要对付的可不是摄政王,而是所有潜在竞争对手,只是如今摄政王赢了,幕后之人才调准了矛头。   “阿宝为父自杀,摄政王和锦衣卫想不到,也没办法预防,这更没有问题吧?”哪怕是戚一斐,要不是知道张珍抑郁了,他也绝不会想到张珍会自杀。   “所以,这里面有摄政王什么事?迁怒也请按照基本法好吧!”   闻罪看汇报看到这里,甚至都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戚一斐被气的张牙舞爪的样子。虽戚一斐生气的大部分原因是张吉的糊涂,为张珍的牺牲不值,但他也可以假装戚一斐主要是在为他打抱不平,毕竟摄政王这三个字的出场也挺多的。   不管,他是主角!   闻罪突然,他根本不需要吃什么面糖,因为戚一斐比糖甜。温暖的感觉,流便了四肢百骸,他低笑出声,自己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   ***   “下次,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和我汇报了。”重新埋头在无尽的奏折里之前,闻罪这样对暗卫吩咐,“好好保护他即可。” 第23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三天:   第二天一早。   戚小郡王重新穿上傻白甜的外衣,就又开开心心的准备去朝天宫上课了。只不过这一回,他在皮弁服里,又偷加了一身素衣,为张珍祈福。   也是提醒自己,他是给张阿宝报仇的最后希望了,他必须成功!   傅里今早继续出现在了戚家的早餐桌上,他是戚老爷子专门请过来陪聊的。戚一斐朋友实在是少,再加上如今局势不明,大部分人都不敢贸然在明面上和戚家来往,偌大的雍畿城,戚一斐真就可怜的,只剩下了傅里这么一个朋友。   戚一斐却还不领情,很嫌弃:“你今天怎么又不去上朝?不怕人告吗?”   上班可以请假,顶多扣工资,上朝要是请假,哪怕是病假请多了,都有可能要面临回家吃自己的危险。   “我已经上朝回来了。”傅状元眼底一片青黑,很是憔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夜挖了谁家祖坟。   最近,摄政王莫名以要陪伴天和帝为名,调早了上早朝的时间,又推迟了午朝的时间,大家有苦难言,只能一边赞着摄政王真是孝顺啊,一边腹诽好像谁还不知道你见天陪着戚小郡王去朝天宫似的!   以及,是的,大启就是这么神经病,别的朝代是几天一朝,而大启是一天三朝,按照餐食标准,早中晚的那么来。定下这等规矩的开国太祖,他简直不是人!   幸好,这种一日三朝的常朝也不是天天都有,每次与会的大人也不多,人数还不定。   傅里作为摄政王的心腹,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他,所以他现在比摄政王看上去还惨。   “哦,那这摄政王是怪有病的。”戚一斐低头喝了口碗里的蟹丸鲜汤。他在外面一直坚持着食不言的讲究,但在自己家里,他却颇为喜欢在吃饭桌上聊天,联络感情,“那真是辛苦两位大人啦。”   戚老爷子正在用蟹八件剥大闸蟹,顾不上回话。他就喜欢这种自己动手剥壳的感觉。至于大早上吃这个寒不寒,并不在老爷子的考虑范围内。他家日后能不能再吃上螃蟹还不一定呢,他自然要趁着有条件的时候好好享受。人人都说他是个官迷,他确实是啊,他这么努力奋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全家一起享福吗?   至少很多年前,在戚望京穷的全家穿一条裤子的时候,他是根本不敢想有天他能吃澄阳湖的大闸蟹吃到腻的。   腻歪了也吃,就吃,什么贵吃什么!   傅里也正在吃早点,他吃的是最正常的——驴肉火烧。恩,就保定那个出了名的驴肉火烧。贵公子,哪怕是吃驴肉火烧,都能吃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仙气,举止优雅,即可入画,实则全情投入,护食的很。   见没人搭理自己,戚一斐深觉吃的怪没意思的,索性,他汤的喝完了,弹牙的蟹丸也吃掉啦,让人提着食盒,就直接起身,出门走人!   “你拿了什么?”傅里这才好像想起来自己长了一张嘴,追问了句。   “你的爱,送给我的爱!”戚一斐故意气傅里道。戚郡王可是很记仇的,竟然不和他说话,那他、一上午也不要和傅里说话了!   等戚一斐带着人颠颠走了,傅里这才反应过来,戚一斐这是要把驴肉火烧送给摄政王啊!   简直不敢想,摄政王打开食盒后的表情。   ***   摄政王看到驴肉火烧的时候,其实表情还蛮正常的,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大概就是比在外面等待戚一斐的时候,还要更高兴那么一点点吧。   “吃了吗?”戚一斐最喜欢的就是吃,最关心人的方式也是吃。   “为了你,我还可以再多吃一点。”摄政王矜持道。虽然他很想说自己没吃,但比起一味的默默付出,他更想走妖艳贱货索取风。   “太好啦。”戚一斐把驴肉火烧一掰为二,其实他喝汤也已经顶住了,只能再吃小半个,“咱们一人一半,刚刚好。我和你说,这玩意好吃不好吃,一看驴肉,二看火烧。我们家的驴肉是我奶公先大火炖,后温火烧,小心伺候出来的,我拿的是最好的那一块切下来的肉。火烧外焦里嫩,酥软适口,刚出炉,不油腻,隔壁傅狸奴都要馋哭啦。”   “嗯,好吃。”闻罪都觉得自己心态不对,对戚一斐陷的太快,但又不想拔出。他估摸着,哪怕戚一斐把毒药喂到他嘴里,他大概都能甘之如饴,品出蜜来。   吃完没多久,朝天宫就也到了。   今天他们没再去习仪亭,而是换到了房间里。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雍畿的秋天很短,仿佛一过了夏天,就可以准备入冬了。闻罪的身体虽在转好,但暂时还受不了冷。   屋内,桌椅板凳、笔墨纸砚什么的家伙什儿,早已经准备妥当。   戚一斐与闻罪面对面,隔着一张小方桌,坐了下来。   “今天我们不上礼仪课了。”闻罪开头,便是这句。   戚一斐:“???”今天不能手把手教学了吗?不要啊!寿命倒计时了解一下,他还准备一鼓作气,冲到明年夏天呢。   “我们来讨论,谁最有可能是害死张珍的凶手!”之前上课,也只是为了拖延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戚一斐的礼仪很好,并没有什么需要再教的。   如今,闻罪终于找到了别的由头,当然,他也是真的觉得戚一斐大概会需要这个。   昨夜,在批改奏折之余,闻罪痛定思痛,还是觉得戚一斐这样不行,必须得让他发泄一下。戚一斐既然不想哭,那不妨做些快乐的事情。   什么是快乐的事情呢?   闻罪由己度人,觉得再没有比复仇,更快乐又能让人发泄的事情了。至少,闻罪在报复之后,就很快乐。   “阿宝是自杀的。”戚一斐反而不得不提醒闻罪,虽然他也很不想承认这件事。   “我知道你知道。”闻罪一句话,就把窗户打开了。   “啊,你果然是在给摄政王当特务头子!”戚一斐其实暗中也揣测过七皇子的身份,但受到确认性偏差的影响,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就总会下意识的去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戚一斐对闻罪的认知,就这样朝着很奇怪的方向跑偏了。   锦衣卫对闻罪的惧怕,就被戚一斐自动合理化成了,闻罪是在搞情报工作的铁证。   戚一斐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断的有道理。摄政王不喜欢用太监,东厂西厂没戏了,但总要有人制约锦衣卫,这个时候,不用自己兄弟,用谁呢?所以七皇子才可以如此张扬啊,让人人都敬畏他!肯定是这样,没错了!   “我已经和他们说了,”闻罪道,“如无大事,不会再对你进行监视。”   “不,你还是监视我吧!”在摄政王多疑的性格下,戚一斐反而挺喜欢被监视的,毕竟,事无不可对人言,他根本没在怕的。这样还能证明他和阿爷的清白,他们家真没反心。   也许当年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政治投资,但是,谁不会这么做呢?   天和帝明显不可能万古长青,戚家又风头太胜,想要自保,自然要给自己找好下家。只不过他们没押对宝,二皇子小时候看上去还行,谁能想到长大之后就脑残了呢。   “你是第一个求我监视你的。”闻罪在戚一斐面前,总忍不住笑,但监视是不可能监视的,这便是他对戚一斐的信任,他想尊重他,“总之,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破案?我猜,你应该挺想亲手,替你朋友手刃仇人的。”   “要!”简直再没有比七皇子更得戚一斐之心的了!   “那我们就先从几个重点怀疑目标开始?”闻罪拿出了准备好的种种暗卫信息。   “其实,”戚一斐也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你有这么大的权利,我们不如先去找张吉聊聊。”   闻罪摇摇头:“你不知道……”   “我知道。”摄政王昨天没直接弄死张吉,已经是摄政王仁慈了,真没看出来,摄政王还有这样人性的一面,“但我还是觉得,也许我可以。”   撬开张吉的嘴,需要一个最关键的道具——张珍。   他们如今都在诏狱。   ***   诏狱那边的刘希实刘大人,办事效率很高,戚一斐这回同闻罪再去,就已经能看到张珍手不释卷的拿着话本,读的津津有味了。   【来啦~】张珍骑在诏狱门口的石狮子身上,随意的朝着戚一斐挥了挥手,沉迷剧情,不可自拔。   【摄政王到底是谁?】戚一斐开门见山就是这一句,这回他终于没再忘记了。虽然说,他能感觉到不知道摄政王是谁,好像对他更有利。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想知道。这点是不强求的,不过若遇到机会,也不会放过。   【嗯?什么摄政王到底是谁?】张珍一愣,从书中抬头,奇怪的看了眼戚一斐旁边的闻罪,【不是他还能是谁?】   戚一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闻.还不知道自己掉马了.罪:怎么了?眼神这么奇怪。   戚一斐:没,就是感觉看到了神仙。 第24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四天:   知道七皇子就是摄政王之后, 戚一斐有什么反应呢?   当然是该怎么样, 还怎么样啊。   “震惊”之类的情绪肯定有, 但戚一斐震惊的主要方向还是——长这么大, 他还是头回近距离接触到真。逆袭男主。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闻罪那一手牌,真不是没接触过的人,所能想象的到的烂。噢,不, 不对, 闻罪以前根本连上桌拿牌的机会都没有。   首先, 勤为径书斋就没有闻罪的份, 没自由发展成一个文盲,已是谢天谢地;其次,外家郑氏不够给力, 不仅如此, 为巴上身为皇后养子的大皇子,郑氏一族那是恨不能亲自再回踩十万脚;最后, 闻罪对外的名声是在糟糕, 按理来说, 他根本没有渠道结交到权臣……   更不用说,还有什么都人(宫人)的磋磨、因占着唯一嫡子的身份而惹来的杀身之祸,最恐怖的还是来自亲爹的恶意,天和帝对闻罪的态度, 已不是任由闻罪在皇后旧宫中自生自灭的放养, 那么简单, 而是既不想担了杀子之名,又暗搓搓的希望他早点死掉的默许。   只戚一斐遇到的,有关于闻罪濒死的险象,就至少不下两次。换言之,在戚一斐不知道的时候,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这也是戚一斐一直没有怀疑过,七皇子就是摄政王的原因之一。   闻罪过去真的是太惨了,戚一斐一度觉得,闻罪能坚持活着,就已经是生命的奇迹了。   谁承想,都这样了,还能让闻罪找到机会,触底反弹。这……才是有了金手指,一路开挂后,该有的肆意人生啊!   但偏偏,闻罪并没有挂,他只有自己。   有挂的戚一斐,反倒是只能仰人鼻息,猥琐发育,但求一线活着的生机,可以说是很没有出息了。   也因此,对于闻罪,戚一斐除了佩服,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怪不得他阿爷要瞒着他,任由他和闻罪平辈相交呢。这就是一场豪赌啊。赌对了,自然是从此扶摇直上,康庄大道。赌输了,其实,戚家已经什么好输的,他们本就摄政王砧板上的鱼肉,最坏也不过如此,索性还不如放手一搏。   说真的,若一上来闻罪就亮明了身份,戚一斐大概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用如今这样的方式贴上去涨寿命。   目前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戚一斐“不知道”,他就可以继续“不要脸”!   至于戚一斐有没有被闻罪欺骗的感觉……   还真的,诡异的,没有。   一方面,戚一斐很清楚,这是他自己认错了,与人无尤,闻罪根本就没否认过他的身份。   另外一方面,大概是闻罪给戚一斐的感觉太好,哪怕明知道闻罪也有两幅面孔,但戚一斐还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闻罪特意安排中秋宴,明显就是打算要坦白的。这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眼瞅着就要到了。   戚一斐为涨寿命,那真是有点剑走偏锋、丧心病狂的,他甚至琢磨起了“推掉中秋宴,好继续假装不知道七皇子=摄政王这件事”的可行性。   暂时来说,也就是想想,因为不管怎么推脱,都会显得刻意。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手准备,两套思路。   总之,趁着身份还没暴露,尽可能的多吸摄政王一点,总是没错的!   于是乎,本来还打算走在闻罪半步后面的戚一斐,直接大跨一步,穿过宽袖,就拉起了闻罪修长白皙的手,豁出去了!   闻罪面上没什么表情,脚步却乱了半分。不过,一旦握住了戚一斐主动伸来的手,他就不打算放开了!这可是戚一斐主动的!   来回摩挲,享受温凉,脑内一点点描绘出了柔夷的模样,吴盐胜雪,纤指破橙。   从未有一人,只微小的细节,就能令他如此心动,引他那么神往。   闻罪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他改头换面,偷偷跟着宫里一个瞎眼的好心老嬷识字。老嬷懂的其实也不多,只死记硬背了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好给当年的娘娘们念书。她凭着印象,一个字一个字的教闻罪认,其中有一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老嬷的重点在于,襄王求而不得的神伤。她真信了闻罪就是个备受欺凌的小太监,告诫他虽生在富贵的皇城,却没有一样属于他,不要不平,不要妄想,做好本分,方能长命。   闻罪满脑子想的却是,神女“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的魂牵梦绕。   他始终无法理解,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惊心动魄,可以让人失去自我。   直至他少年时,远远站在背阴处,看到了前呼后拥的戚一斐。白齿青眉,绮纨之岁,只穿了一身极其简单的素衣,却无一处不美好。他从亭台楼阁的二层斜侧缓步走过,转身回望时,只一眼,便再难忘却。   阅江楼下重遇,记忆斑驳,昨日再现,在光与影的错位中,闻罪感觉自己恍若置身于一场极其不真实的梦幻里。   梦里有戚一斐,会和他说,会对他笑,会主动握住他的手。   他便没敢问,戚一斐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又主动。生怕戚一斐脑回路清奇,与自己所想不同。但,能得片刻欢愉,也是好的。既然是做梦,便痛痛快快的大梦一场,唯愿此梦终不醒。   “你能陪我先去看看阿宝吗?”戚一斐拉来了好友,当做自己突兀之举的解释。   若张珍不是还有灵魂在,戚一斐肯定不会这么做。但现在……虽然身体没了,戚一斐却总感觉张珍算不得真的死了。所以,好兄弟,就靠你了!   张珍对此蛮淡定的,从昨天见到戚一斐开始,他除了活泼话唠以外,眼中竟还有了一丝生前所绝对没有的睿智与开阔。什么兄弟不兄弟的,断袖不断袖的,开心就好。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皮皮鬼,他也不忘故意双手捧脸,扭曲了模样,瞎逗道:【你们这对荒淫无道的狗男男,我还尸骨未寒呢!!!】戚一斐挑眉,好像在问张珍,你介意?   张珍忙狗腿的摆摆手,不介意,不介意,他家人的一条生路还指望戚一斐,仰仗摄政王呢。说句大实话,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抱大腿,这种好事,谁不想啊?反正他挺想的,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干的漂亮!】   【真不愧是我的兄弟!】   【擒贼先擒王,咱们这回稳了!】   张珍的脑内特别活跃,刷屏极快,戚一斐一路走,一路还要注意摄政王,张珍的有些话就没来的及看,被直接略过去了。   摄政王被自己的脑补撩的心猿意马,算是自己把自己就给攻略了。一边想着戚一斐的手,一边有感于可以保护戚一斐,这让他差点没控制住,当场就要坦白了。但是到最后,他的理智还是即时叫住了他,不管他和戚一斐之间变得有多亲密,老皇帝这个矛盾始终都在,一天不解决,一天就是个隐患。所以,不行,他还是要忍耐,为了他们的未来!   戚。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一斐,则在想着,闻罪竟然没甩开他,这个摄政王果然是小天使变的!   外界对摄政王的误会良多啊!   张珍遗体停放的偏厅,一夜间,已彻底布置成了一个合格的灵堂模样。陈列殓衣于东厢,放置祭桌下门阶,棺椁停于堂屋偏西,悬白灯,挂素绸,焚香奠馔……鲜花似锦。   嗯,最后这个是戚一斐的另类要求,但不管要求多诡异,闻罪都给他办妥了。   再细看去,灵座、魂帛、铭旌等一应事物也很齐全,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按理来说,张珍作为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哪怕是次辅之子,葬礼规格也只可能与庶民等同,更不用说他爹及全家现在还都获了罪,下了狱。   但看如今这个样子,已是寻常四五品官员家眷操办,都要小心被告逾制的规模了。   就这样了,锦衣卫的刘大人,还嫌不够呢,小心翼翼的给戚一斐解释:“按理来说,是应该有复礼(喊魂)、小殓、大殓、成服以及吊奠等步骤的,但属下之前不能确定您有什么打算,是另起灵堂,还是直接在这里办了,就只能暂时先草率的布置一下,您见谅。”   戚一斐参加过葬礼,却没跟着操持过这些,更不用说是古代的葬礼,只听刘大人这么说,头就已经大了。   连忙倒好:“先、就这样吧,挺好的,有劳大人了。”   “不敢不敢。”刘大人赶忙摆手,不敢承这个谢。这可是敢青天白日,就直接和摄政王牵手的人,被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的感谢,刘大人还怕自己有命听,没命享呢。   摄政王在背后的微笑,已经很危险了!   戚一斐要的戏班子,也已经在小院里张罗着搭起了戏台。嗯,不开玩笑,就真的准备开唱了。请的是当下最红的祥云班,可以唱吴侬软语的南戏,也有更大俗即大雅的杂剧,班主姓孙,以前也是南方的一个名角,后来只身赴京、转而开班,捧起了自己的亲闺女。   孙班主是认识戚一斐的,准确的说,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金陵少年,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反倒是戚一斐身后的闻罪,让他有些眼生,但总归上前跪下请安,口念贵人,是不会出大错的。   带着徒子徒孙请完安,孙班主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多嘴再问上几句。   “怎么了?”戚一斐主动搭话,排忧解难。   “还请爷,点个戏。”锦衣卫找祥云班来诏狱的时候,也没说是要干什么,吓的整个戏班惶惶不可终日,都以为今天非死这儿不可。软塌塌的小生是哭晕了又起,起了复又哭晕过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到现在嗓子还哑着。   等他们到了地,才好不容易搞清楚,不是拿他们来审问,而是请来给死人唱戏。   孙班主听后,却更加惶恐了,因为这根本不像人话啊。对戏班有这种需求的,闻所未闻。真不是找错人了吗?报恩寺的大和尚,明显比他们更适合承接这个业务。或者是和死者有仇?在棺材前面,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唱大戏?也不怕损了阴德!不,这就是缺了大德了!   孙班主真摸不清楚到底该唱什么,怎么唱,唱多久。   锦衣卫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能明晃晃摆出绣春刀,什么话都不用废了,唱就完事。孙班主那边就只能先搭出个架子,磨蹭时间,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戚小郡王,这个看上去能做主的人。   “知道里面躺着谁吗?”戚一斐没有直接解释,只是抬手,指给了孙班主看。   “小的愚钝。”孙班主把头低的都快到地上了,不是真蠢,而是根本没敢问。全大启上下,除了摄政王,就没有不怕锦衣卫的。   “你张爷。”   一听张珍,孙班主就没那么多奇怪与疑问了,也不觉得请戏班给棺材唱戏是结仇,因为这确实是张珍的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的荒唐着。   戚一斐一直不爱听戏,再新潮流行的,都会给他一种莫名的作古之感。这挺奇怪的,等恢复了记忆,他才恍然,可不就是老嘛,在他印象里,这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但张珍作为一个合格的古代纨绔,正是喜欢这些个的年纪。捧戏子,砸银子,干了不少糊涂事。有次还稀里糊涂的招惹了个京城名旦,哭着喊着非卿不嫁,把张珍给吓的,俩月愣是没敢再给任何人花一分钱。   张珍就是单纯的想听戏,没想发展一段情。   但也因为这个误会,导致张珍的亲事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定下了尚书家的二小姐。她不嫌弃他的名声,因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了一会儿,孙班主才反应过来,不是张珍请人,而是给张珍请的。   “我的天爷爷啊,怎么这般天妒英才!”班主确定死的是张珍,那真的是很悲痛了。毫不夸张,毕竟张珍可是他们戏班的大金主。   前半年,张家还欢天喜地的使人送来了定金,说要在张小公子成婚那日,请他们唱上个三天三夜,二小姐喜欢什么,就唱什么,都不喜欢,就给她量身打造一个她喜欢的新戏。   可惜,还没来得及等到二小姐府上的点戏回执,就出了那样的事。   张珍再没去园子里听过戏,也没要回他给二小姐准备的戏班定金。   “小的一定尽心唱,但是分文不取。”孙班主常年在戏剧圈里打转,寻常说话,也总带着那么一股子念唱作打的戏味。但一颗心却是真的,别人不好说,可他不能对不起张爷的定金。   “定金能有多少?这个钱是断然少不了你的,不仅如此,唱好了,还加倍。”戚一斐没想到张珍竟还能得这样的善缘,心下如火,就更不能让好人吃亏。   张珍那边已经乐的,快要笑成一朵花了:【本公子这人缘,没的说吧?也是他老小子记得我,阿斐,你可别亏了他。我把我藏私房钱的地方,都告诉你。】“给你张爷好好唱,他喜欢听什么,就唱什么,不拘形式,但求热闹。”   张珍太兴奋了,直接在旁边飞檐走壁,给戚小郡王立地表演了一个陀螺后空翻,五周半后转体,难度系数无法估量,简直要上天:【谢了啊,还是你够意思。】“对了,声音尽量小点,别吵着前面大人们办公。”戚一斐又对孙班主补充道。只需要让张珍听到就行。   “不用。”闻罪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开口就是武断的一句,“不影响的。”   “这怎么能不影响?”戚一斐诧异,看了看偏厅与前面的距离,约等于没有,古代也没什么隔音技术,一头断案,一头唱戏,那画面肯定辣眼睛。   “不影响不影响!”锦衣卫赶忙齐齐摇头,从没有过的狗腿样,比孙班长还想像孙子。   戚一斐:“……行吧。”   然后,就开了嗓,给张珍清唱上了。   伴随着“东风沉醉黄藤酒,往事如烟不可追”,戚一斐牵着闻罪的手,走到祭台前,给张珍的牌位郑重其事的上了三支香。在袅袅的云雾之中,只剩下了闻罪狭长有神的一双睥睨凤目。   张珍正给戏子鼓掌叫好,叹的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啊,眼前人!】看到“人”之一字时,戚一斐正好再次抬头,与闻罪对视,在一唱三叹的荒诞中,他们只能看到彼此,也只想看到彼此。   相握的手,就像是在暧昧的空气中着了火,但却没有谁想要放开。   最后戚一斐是怎么重整衣襟,步入诏狱,见到浑身狼狈、形若疯癫的张吉的,戚一斐自己都已经有些不太能够记得了。   连诏狱中不算好闻的血腥味,都没有办法让戚一斐忘记,闻罪在烟火中看他的那一眼。   勾魂摄魄,不似凡人。   戚一斐终于还是与闻罪分开了,他被刘大人引入了一个单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朴素又简陋的椅子上,绑着张吉张大人;稍微看上去更干净些的,是给戚一斐预备的。   不管张大人为人如何,至少他对孩子的爱是真的。那种骤然丧子的锥心之痛,他不需要表演给谁看,就已经用自己的颓唐,诠释的淋漓尽致。听到张珍自杀的消息后,张吉便一夜白头,比绝望还要无助。   乍然看到戚一斐进来,张吉甚至都没有认出人,好一会儿才双眼聚神,叫对了戚一斐的尊称:“郡王殿下。”   “张大人。”戚一斐与张吉一直便是这般,维持着比陌生人还要客气的礼貌,一同为了张珍,克制着自己,忍耐着彼此。   戚一斐没有坐到给他准备的椅子上,因为他让张珍坐上去了。   张珍明知道他爹也在这里,昨天一天愣是没有勇气过来探看。今日有了戚一斐作陪壮胆,他这才一点点迈步挪了进来。连小时候把书斋的先生气成那个样子,他都没有这般怕过他爹。   他怯生生的叫了一句:【爹。】   ***   闻罪和刘希实等人,就等在单间的门外,隔着一道木门,听不太清楚里面在说什么,但若戚一斐有危险,喊一嗓子,他们准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送走了戚一斐,闻罪脸上就再没了笑模样,那种整个人的轮廓线条都温柔下来的感觉,也跟着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哪怕看不见了,也在执着的等待戚一斐。   等待之余,闻罪就顺便听了些汇报,一些他绝对不会让戚一斐听到的东西。   “罪人闻罗、闻罡、闻罘等人之棺,均已重开,确认过尸首无误。其眷也无异动。”   “二殿下仍疯疯癫癫,五殿下还在神机营未出,六殿下久病卧床……”   “谦王世子、恭王世子……”   所有有可能有野心的人,哪怕是个已死之人,也都还在闻罪的控制之中,未有一刻松懈。所以,哪怕张吉什么都不说,锦衣卫找出幕后之人,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只不过越早揪出来,伤亡会越小。   锦衣卫全部汇报完之后,又等了一会儿,单间的门,这才由里面被打了开来。留给众人的,便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痛哭流涕的张吉,戚一斐反而还是那个不染浊世的佳公子。   刘希实刘大人是亲自主审过张吉的,他很清楚张吉有多难对付,他是真的没想到,戚一斐能成功。因此,他对戚一斐的能力,也就有了更深的估量。背脊忍不住一阵发凉,这戚小郡王也许才是被他们所有人看走眼的一位,就冲他这个样子,他就不可能真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善茬。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戚一斐上前,没对闻罪隐瞒。   “好消息是你问出来了?”闻罪却根本不按照套路来,一看戚一斐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大概要让所有拿张吉束手无策的锦衣卫,感觉到羞愧了。   真正的刑讯高手,总是攻心的。   “对。”戚一斐点点头。其实问这个很简单的,只要把真相说给张吉听就可以,闻罪和刘大人等人不是不可以做到这点,只是他们说了,张吉也不会信罢了。戚一斐作为张珍的好友,那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张珍也在的情况下。   “但坏消息是,张吉知道的大概是个假情报。”戚一斐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沮丧。张吉真是让人无语,这到底卖的什么命?   “怎么讲?”闻罪挑眉。   “他告诉我,是三皇子闻罡命他这么做的。”三皇子就是傅里给当伴读的那位,他的母妃,在一众平民出身的后妃中,是难得的娘家显赫。   这是因为大启的选妃规矩是,多采民间,清贫为主。   从根源上,尽可能的防止了后宫干政。皇子们的外家,基本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才被封的爵,土的掉渣,难成气候。   这也就显得三皇子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从外家这个角度来讲,三皇子就像是一个人民币玩家,在其他人还在新手村辛辛苦苦做任务的时候,他已经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了。但成也萧何败萧何,三皇子万万没想到,他最后败也是败在他引以为傲的外家身上。   这个百年的大族,从根上就已经烂掉了,大事未成,却已先为了日后的好处,掐了个你死我活,连累了三皇子功亏一篑。   在与大皇子的逼宫对决中,三皇子被闻罪黄雀在后的万箭穿心。   “你说奇怪不奇怪?三皇子一个死人,怎么下命令?”戚一斐也没有什么好的思路,只能找闻罪参详,“还是说,他其实没死?”   “他死了。”闻罪刚刚才确认过,闻罡的棺椁里躺着的正是闻罡,不是谁冒名顶替的,他已经没有戏唱了,他的外家也早已经土崩瓦解。   线索就这样断了。   但戚一斐面上,却不见丝毫气馁,因为他早已经在里面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他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好比……尚书家二小姐的死。   当时京中的局势混乱,很方便幕后之人浑水摸鱼,却也方便了戚一斐等人在事后重新抽丝剥茧,排除种种不可能,找到剩下的那唯一的可能。   “我让人给你调案宗。”正好他们就在诏狱。   “不用。”戚一斐已经从张珍口中,知道了更加全面的消息,张珍为追查未婚妻的死,下过的苦功夫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我已经知道了。”   闻罪只以为是张吉告诉戚一斐的:“那你怀疑谁?”   “二小姐投河,差不多发生在春天,一个赏灯的晚上。淮秦河上,众目睽睽,她一人本在船二楼小憩,忽然就一头栽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再没了生息。”戚一斐大致介绍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闻罪点点头:“我听到的版本也差不多是这个,只除了……”   除了二小姐临死前还高喊了一句,我不要嫁给他。   这话自然没人敢对着戚一斐说。   “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戚一斐摇头摆手,“流言是什么样子,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戚一斐刚出生的时候,大家还只是在说,他与他阿姊出生那日,正巧边关大捷;后来,这话就被添油加醋的传成了,戚家的龙凤胎出生那日,边关大捷,又有多日的阴雨骤停;再后来,连什么老天垂青、祥瑞彩虹,戚一斐他娘怀孕时,便有感金光入怀,都扯出来了。   越说越没边,戚一斐要不是当事人,都差点信了,世间竟能有如此神异之人。   “你说的有理。”闻罪忍不住笑了,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母后生他时本只是难产而亡,最后却成了风雨交加、鬼哭狼嚎,所有的天气都很异常,“这话确实可能是路人凭空臆测的。”   当时船离岸边那么远,若近了也不可能救不活二小姐。怎么就有人,能听到她死前说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们路上说。”   戚一斐带着闻罪离开了诏狱,上车的时候,还能听到孙班主的漂亮闺女,在里面咿咿呀呀、浅吟低酌。张珍目送着戚一斐离开,最后还不忘喊话:【别太勉强自己,实在是找不到凶手,也没有关系的。我不是什么厉鬼,无所谓有没有心愿未了。】戚一斐不着痕迹的对张珍点点头,他会量力而行的。哪怕他不行,他也会找到行的人!   等上了车,闻罪便假作顺手,一直没有放开戚一斐的手,其实始终都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戚一斐的神情,见他不仅没有生气,还很高兴,这才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闻罪没话找话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阅江楼上吃火锅,去不去?”戚一斐却给了一个特别惊奇的答案。   “恩?”闻罪都愣了一下,不是刚刚还说要查案吗?   戚一斐指了指车帘外面,日上三竿的大太阳:“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咱们边吃边聊。唯一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吃辣。”   戚一斐有个来自四川的厨子奶公,自小便是无辣不欢。   “巧了,我也是。”准确的说,闻罪是什么都能吃,只要能饱腹,他什么都吃过。根本不在意吃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只是我大概不太能够吃辣,要让你见笑了。”   “不怕,不怕,我们整个鸳鸯锅。”   ***   阅江楼,取意阅江揽胜,是雍畿第一高楼。外四层,暗三层,檐牙高啄、丹阁拨霞,最开始是作为皇家园林建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太祖下令停工了,再后来老闻家出了个人才,表示放在那里也是放着,不如复工,拿来开放,与民同乐,还能赚点钱。   开放园林给百姓游玩,是之前的朝代便已经有的传统。出入都是免费的,只是茶饮点心就要自掏腰包了。   再后来,这阅江楼就发展出了一条龙的餐饮服务,莫名其妙做成了雍畿第一名楼。   现在大部分人去,奔的已不是看景,而是吃饭。   阅江楼得了大笔收益后,自负盈亏不说,还能每年给皇帝的私库一笔进项,便就得了恩典,一扩再扩。本来最初的阅江楼,是依山而建、远眺淮秦的,现在的阅江楼,有一部分已经临街而立,也就是之前戚一斐刚刚回京时,路过的那部分。   戚一斐和闻罪到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陶瓷锅底已经备好了,就摆在视野最好的高楼之上,开着窗子,外面还有一层可以坐人赏景的斜栏。   一进屋,就飘来了阵阵辣香,引人舌头生津,食指大动。   但戚一斐更关注的,却是外面那淮秦之景,他走到栏前,问闻罪:“你说,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能确定当时船里掉下来的是谁?”当时天色还黑乎乎的,只要找个身量和二小姐差不多的人,穿上二小姐的衣服,跳下去,那便成了。   伪造的法子再简单不过。   先把二小姐摁在水里溺死,提前抛入河里,再假做投河。凶手自己水性好,便可以游到其他地方,等人找来时,捞到的自然只有已死的二小姐。   唯一的问题是,二小姐上楼船前,是侍女亲眼看见的。后来二小姐遣散众人,独自在二楼待着,侍女就守在楼梯口,始终也没让人上去打扰过。   “事先埋伏?”戚一斐提出一个设想,有人已经知道了二小姐的行程,提前就藏在了二楼。   “船都不是二小姐家的,是她一个手帕交借给她的。而且是她突然兴起,提出要去游河放灯。”闻罪还是让人拿来了案宗,他自己也需要仔细看一下始末。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只可能是个意外,或者是二小姐选择了自杀。   哪怕如今明确的知道了其实是他杀,也很难找到证据来还原。   戚一斐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只能先拉着闻罪坐下,开始吃火锅,寄希望于火锅的辣味,能够一通百通,帮助他们重新找到思路——   羊肉、毛肚、油豆皮,再配上秘制的麻酱蘸料,吃一口,就会感觉,去特么的神仙吧,老子要留在人间!   辣锅毛肚好吃到飞起,七上八下简单涮一下,那就是珍馐美味。   ——最后思路到底通了没有,不好说,但戚一斐被辣的眼睛都朦胧了,倒是肯定的。   恩,戚小郡王虽然无辣不欢,却其实并不算很能吃辣,就像是个酒量不好的人,还是特别喜欢喝酒一样。   戚一斐每次吃辣,都要被辣哭。不是娇气的哭,而是生理性的流水。   但戚一斐就是喜欢那种吃完之后浑身酣畅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吃的时候,样子有些不雅,所以,能看到他吃火锅的,都是真正有交情的。要不是好友,他就只能选择灭口了。   闻罪听后很认真的表示:“我可以帮你灭口。”   戚一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有点不知道闻罪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了。他认识的七皇子闻罪,那肯定是在和他开玩笑;但他不知道的那个摄政王闻罪,却有可能是说真的,就是这般心狠手辣,不讲道理。   而说自己不太会吃辣的闻罪,反而吃的面不改色,一口接着一口,他对食物真没有太多要求。只要能吃能入口,就可以,他还有空能腾出来手,给戚一斐涮肉。   看戚一斐吃饭,对于闻罪来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没什么理由,就是看到戚一斐还能有此好胃口,而发自真心的开心。   吃完之后,戚一斐毫不意外的,被辣红了唇,还出了一身汗,外加神奇的衣衫不整。可以说是吃的很豪迈,乱没有形象了。   但远从边关追来,负责给戚一斐送他阿姊家书的西北军军师……   眼神却忍不住在闻罪和戚一斐二人身上徘徊了起来。   这般眼神迷离,两颊酡红的,还特么把头靠在了别人身上,自己就没骨头吗?!哼哼唧唧的要干嘛?!   当然是,消食啊。   火锅这种神奇的食材,总是特别容易吃撑,涨肚,难受的戚一斐根本不想起来。当然,也有一点点想要借机,全方位的肌肤接触,好更快的涨寿命。事实证明,接触的面积越大,寿命好像真的涨的更快了一点。   闻罪自然很享受美人投怀送抱,并耐心的顺时针的给戚一斐揉着小肚子。   伺候的,比对照顾自己还尽心。   来送信的军师,复姓有琴,单名一个师字。有琴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南哪里的名伶花魁。但确确实实是个身高八尺、身薄如纸的汉子,虽风吹日晒,却依旧长的像个小白脸。和戚一斐的友谊是最近两年才建立的,更多的也不是友谊,而是老妈子一样的操心。   来自他的主母,戚一依的托付。   好吧,戚郡主的原话是:劳您受累,多看顾我阿弟些,别让他把自己给作死了。   有琴军师比戚一斐晚很多天,才从边关启程,但日夜兼程,入京的日子却没和戚一斐相差多少。还没进城,就已经要给戚一斐这几日的壮举跪下了,他本还觉得,他只是晚了几天,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结果还是他太低估戚一斐的作死能力了。   有琴军师是一刻也等不了,直接到了阅江楼。他真的很担心戚一斐口出狂言,惹来杀身之祸。别人不了解闻罪,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因为他家少将军,就是那个和闻罪合伙,胆大包天给他军事投资的人!   结果,推开门一看……几经忍耐,有琴军师才没有脱口而出,你、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不成体统,刚刚在屋里都、都干什么了?!!! 第25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五天:   戚一斐这些天已经一步步的, 适应了他和闻罪之间的气氛, 密度极高, 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他自己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哪怕是见人进来,戚一斐还是歪坐在一边,只懒洋洋的对军师大人摆了摆手,招呼了一声:“来啦。”   “你快给我起来!”有琴军师还是没有忍住, 着急说了一句。   说完, 就对上了戚一斐身后, 闻罪阴鸷的双眼, 吓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那是一种不威自怒的冷,毫无感情,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有琴军师毕很怂的屈服了, 对戚一斐补了一句, 强行圆了回来:“在殿下面前,你这像什么样子?”   殿下, 真的是一个很能糊弄人的尊称。七皇子是殿下, 摄政王也是殿下, 连……   “我也是殿下好吗?怎么没见你尊重过我?”戚小郡王撇撇嘴,不是很服气,“就你事多,我先生都没说什么。”   虽然这么抱怨着, 但戚一斐还是勉勉强强的坐了起来, 顺便终于想起来要整理微微敞开的衣襟了, 态度大方又自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结果,外衫的衣领压了长发,想要拨出来,却越弄越乱,戚一斐总是很不耐烦弄这个,脾气一上来,索性就效仿魏晋之风,披头散发了。长发乌黑,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午后的阳光里仿佛还闪着光。   反倒是闻罪,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那一头柔顺的长发,耐心给戚一斐梳整了起来。   “!!!”戚一斐和有琴师几乎是同时虎躯一震。   但有琴师想的是,苍了个天,还不如让我给戚一斐梳呢,让摄政王梳,戚一斐这是得多有功?上辈子和女娲一起补过天吗?!   戚一斐为掩震惊,对闻罪说的是:“你哪里变出的梳子?”   “抽屉里就有。”闻罪回答道。他们坐的是那种各面都带一个小抽屉的桌子,抽屉上放着各种客人有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   “哦。”这么一问一答,足以让戚一斐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   反倒是有琴师有点崩溃,哦?你就一个哦?这就完啦?知道是谁在给你梳头吗?不,知道他的手平时是用来干什么的吗?批奏折,下虎符,谢谢!   戚一斐挺直了腰板,一边被伺候,一边还不忘张罗请有琴师入座。   张口仍是一股麻辣味:“既然来了,就一起吃点火锅叭,敲好吃的!”   有琴师默默看了眼几乎只剩个底子的火锅底料,不是很想和戚一斐说话。   戚一斐也是才注意道,晒笑:“我这就找人给你重做。”   “不用,别忙了,我已经吃过了。”有琴军师忙摆了摆手,他可不敢和摄政王同桌吃饭,胃疼。他只想说明来意,尽快离开,“我正好路过,就想着不如捎你一程,咱们一起回去。”   戚一斐顿时感觉被人一扯,头皮一紧。   闻罪贴上了戚一斐的耳边,用磁性的声音低沉道:“抱歉,我也是第一次给人梳,弄疼你了吗?我尽量轻点。”   温热的气息,带来了阵阵酥麻,这个男人真的太欲了。   “没事。”戚一斐很不争气的又红了脸。   戚一斐这个人,平时看上去没脸没皮的,实则却很容易脸红,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那种。有次和他阿姊吵架,明明心里还有很多狠话要撂,准备刚到底,结果面上却已经红了脸,湿了眼,把他阿姊吓的,指天发誓,以后再不会和他吵架了。   事后,阿姊还语重心长的教导他:“你是个男孩子,不能总是哭呀。脸皮这么薄,在家里就算了,到了外面,会教人笑话的。”   戚一斐:“……”就很委屈,他真的没想哭,也没想脸红。   戚一斐的皮肤如玉,红起来就是上好的血玉,晶莹剔透,夺人心魄。搭配白的颈,黑的发,美的让闻罪根本移不开眼。   “咳。”有琴师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加强自己的存在感。   “你病啦?喝药了吗?”戚一斐这才大梦初醒,从那种粘稠如蜜的气氛丽脱身而出,慌乱的对有琴师道。他不是很想走,只能磨磨蹭蹭的找理由,“我还梳头呢,要不你先回吧,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院子还给你留着呢。”   有琴师:“???”   “今天好累的。”戚一斐理直气壮的耍赖,总之就是不想走,“你要是也不想走,就别站着,快坐下。”   看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军师,戚一斐总就有一种心理负担,感觉有琴被他阿姊灵魂附体了。   戚一斐的双生姐姐戚一依,战北郡主,少将军的夫人,名头一个比一个冷硬,但外表却始终柔柔弱弱,说话也细声细气,几乎很少有与外人争执红脸的情况,真像水做的似的。   但说来奇怪,戚一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不怵他阿姊的。   哪怕是被誉为吕布再世,子龙重生,臂上能跑马,拳头可站人的司徒少将军,见了戚一斐的阿姊,也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喘。说话音量稍重了些,都坚持要开个会,做自我检讨。   军中有老将拿少将军开玩笑,说少将军哪里都像老将军,就一点不像,是个耙耳朵。   司徒少将军却总是一本正经的回:“不是怕,是尊重。”   这话的衍生体是,你尊重我,就得先尊重我夫人。   三十万西北军,无人不知,这位从京城远嫁而来的郡主,只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威震三军的司徒少将军,心甘情愿的跪下唱征服。   有琴师看了眼闻罪,哪里敢真的入座。   戚一斐见有琴师迟迟不动,心中不免有点着急。有琴师这样的异样,他要是再假装不懂,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幸好,闻罪比戚一斐还想早点解决这个问题:“对啊,千五,不要客气,来坐嘛。”   “千五”就是有琴师的字,一个很奇怪的表字,知道的人很少,起字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旁人要么尊有琴一声军师,要么就被他强行要求叫名,不叫字。   “你们认识?”戚一斐心下奇怪,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有幸见过。”有琴师终于找回了自己身为三军军师该有的风度,坐到了一旁,却也只敢在椅子上坐个边,别提多难受了,“就在主……”   有琴师平日里用主公与主母戏谑惯了,今日才意识到,在摄政王面前这么说不妥,赶忙又挽了回来。   “就在主婚前不久。”   犹记得那差不多是两年多以前。冬末春初,冰雪消融。有琴军师随司徒少将军入京。少将军骑在马上,突然对军师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心甘情愿让他臣服的大买家,所以,他决定把自己卖了。   “学来文与武,卖与帝王家”的卖。   “你疯啦?”有琴师的震惊与不解,直接就写到了脸上。   因为司徒老将军虽一辈子忠心耿耿,为天和帝南征北战,最终却只换来了一个“这都是吉星之功”。那真是气到吐血,失望之极。他最后虽还是选择了信守承诺,继续为天和帝誓守国门,却再没要求过司徒少将军一定要有多么忠君了。   司徒少将军也是少有的头生反骨,没了忠心,多了野心,唯一的底线不过是:老爷子还在之时,这个国家不会乱,至少不会因他举事而乱。   为了完成这个承诺,司徒少将军捏着鼻子,很是努力的在仨瓜俩枣的皇室地里,找起了让他愿意臣服的凤子龙孙。他当初和有琴师商量的是,先这么凑合的对付几年。等老爷子百年一过,他们就……   谁知司徒少将军突然就说了这样的话,再不是随便应付,而是真的打算尽心尽力的效忠,变化之大,犹如被谁下了降头。   不仅如此,司徒少将军还有拉着有琴师入伙的倾向,简称自己效忠之人,注定会是个有为之君,能成为千古一帝。   军师这回不说司徒少将军疯了,而是直接眼神死的决定他在开玩笑。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玩笑于你?”司徒少将军摇摇头,郑重其事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我的选择,我不会勉强你,只是希望你能给那人一个机会。见过面,你就懂了。”   有琴师面上答应了,心底却还是很不服,觉得这天下再不会有比司徒少将军更适合的君主。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有琴师为他当年的有眼无珠,付出了很惨重的教训,对闻罪有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哦哦,我阿姊结婚那时候啊。”戚一斐的脸上也涌起了很多追忆,虽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但他仍记忆犹新,因为那是他最快乐的几段记忆之一。   “当时发生了什么吗?”闻罪很适时的发问,拖延时间,他也不想和戚一斐分开。   而讲往事,就是最能拉长战线的方法之一。   “你知道我姐夫这个人吗?”戚一斐问。   “略知一二。”闻罪谦逊的假意表示,他和他的合伙人其实一点都不熟,“但肯定不如你知道的多,他怎么了?”   “真香警告呗。”随着现代记忆的复苏,戚一斐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就越来越多了,话到嘴边,总找不到更适合的古代词来代替,“他笃信打仗才是男人的浪漫,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安定下来。”   所以并不适合当皇帝。   但是在代表他爹,给天和帝送贺礼的宫宴上,却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脸。   “他对你阿姊,一见钟情?”   “可不是。”戚一斐一想起司徒少将军当年的傻样,就想笑。他以前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直至他见识了司徒少将军和他阿姊。   当时天和帝还大权在握,龙精虎猛,积极向每一个认识的人,嘚瑟戚家的龙凤胎出落的有多么优秀,仿佛只有这俩才是他的孩子。   司徒少将军也在被强行安利的范畴。   他当时心底,对于这对轻轻松松,只因为一个出生,就抢走了他爹苦熬多年、久攻不下的功劳的龙凤胎,多少是有些轻视与看不上的。直至,戚一依千呼万唤始出来,在三位公主的簇拥下,款动莲足,翩然远至。   那一刻,司徒少将军稳了一辈子的心,差点跳出来。   他觉得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媳妇就是特么的一级棒,不懂的,那都是没遇到真心爱上的!   总之,他是对这位小郡主一见钟情了,恨不能把心掏给对方,还怕会唐突佳人的那种。   而佳人当时为了摆脱禽兽,正也在发愁该怎么解决。她不想嫁给任何一个皇子,因为她从小与他们一同长大,太了解他们那点没出息的样子。但放眼大启,又有几个不是皇子的人,敢娶她这个吉星呢?   连她不想嫁人都不行,因为女子十四不嫁,就要开始罚款。戚家不是交不起那点钱,而是无法与国礼掰腕。从这个变态的法律里,就能看出大启的政治正确。   戚一依不忍让家人受流言蜚语之苦。   就在这时,最适合她的盖世英雄,踏着骏马,大马金刀的从边关而来。   不等戚一斐替阿姊去试探,司徒少将军已经流露出了求取佳人的势在必得。两家几乎是一拍即合。   戚老爷子之前本还在发愁,该怎么缓解因为天和帝的任性,而导致他这个文臣之首,和整个武将系统几乎快要成为世仇的局面。   这样一场几乎是从天而降的联姻,差点砸晕了他的头。   戚老爷子也就顾不得别人会不会觉得他们俩家太招眼,从下聘到结婚,速度快的就像是龙卷风。   “你也知道二殿下的,真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戚一斐特意说这段,自然也是有变相和摄政王剖析,虽外界不知道,但我们家真的早就已经不支持二皇子了,只是碍于戚贵妃,才没有发展成仇敌。   “戚贵妃……”闻罪斟酌了一下,才给了一个评语,“她确实还行。”   是少数没有给闻罪下过毒的有子后妃,皇后早逝,贵妃独大,若她诚心想要弄死闻罪,根本不会给他如今的翻身之日。   “当时满京城,都在传我阿姊的姊夫的轰轰烈烈。”戚一斐深谙详略得当,只提了一嘴自己家,就继续转到了婚礼上。   什么少将军为了追郡主,特意在京城多停留耽误了多日;什么在宴会上的那一眼,便误了终身;最后毫不意外的夸张到了,两人的姻缘是造化弄人,姻缘天定。   几乎没人注意到,司徒少将军定下的滞留行程,是在他还没有遇到他的一生所爱之前。   今时今日,真相才终于大白。   司徒少将军当时留下,本是为了和闻罪暗中,商量一些小阴谋小诡计。有琴军师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底上的贼船,并……拉来了自己的同门小师弟,也就是两榜进士出身的傅家长子傅状元。   一文一武,一明一暗,还有闻罪许多其他不能说的秘密,这才铸就了如今的摄政王。   有琴军师当年有多看好闻罪,如今就有多想对闻罪吼,我们助你,是想得到一个太平盛世,一个海晏河清,一个正常的皇帝。可不是为了让你来拱我们主母家亲弟弟的!   最终,回忆完了,头也梳好了,戚一斐还是被有琴师给带走了。   回到郡王府,戚老爷子和隔壁的傅里都不在,只有有琴师像个老妈子一样,晃着戚一斐的双臂在吼:“我要听你和他的所有细节,一个字也不许落!”   戚一斐:“???”   我们是什么奇怪的高中女生之间的友谊吗?为什么你这话听起来那么像是看到好友偷偷和校草谈恋爱了,才会有的台词?   “我阿姊不是有东西让你带给我?”戚一斐转移话题。   有琴师点点头,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嗯?”   “主母让我,把我和我的智慧,一并带给你。”   “哇,你这个人还要不要点脸了?”戚一斐和有琴师之间,更类似于损友,与傅里、张珍这种儿时伙伴不同,他们俩要更加偏向成年人的幼稚一点。不会动不动说“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却也少不了更加骚话的互怼。   “为了你,不要了。”有琴师认真道。   两人笑闹了没一会儿,戚一斐就体力不支,毫不见外的跑去独自午休了。   有琴师也终于腾出来空,被几个暗卫,“请”到了宫中,与闻罪一叙。   “枝兵派你来,所为何事?”闻罪开门见山,不想废话。   司徒少将军,名戟,字枝兵,一看就是个杀伐气很重的人。但偏偏这人还心细如发、狡猾如蛇,是个极难对付的掌兵之人。若不是他们已提前结盟,这天下未来会姓什么,还真不好说。   “是少夫人的意思。”有琴师有选择性的回答。   司徒少将军不想显得自己多么劳苦功高,挟恩图报。但他却也觉得他必须得给闻罪一个警告了——他不关心闻罪怎么收拾京里的那些贵族老爷们,他只希望闻罪能够记得,戚望京毕竟是他夫人的祖父,是他女儿的曾外祖,更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但有些事情,他们只能心照不宣,真说出来,就要撕破脸了。   其实哪怕是这样的心照不宣,有琴师都是不主张的,因为不管说的再怎么委婉,意思还是那个意思,难免会在未来帝王的心上留下一道疤。间隙越来越大,只会走向陌路,最终兵戎相向。   但司徒戟却一意孤行,因为对于他来说,不反,可以,他老婆孩子热炕头;反了,他也根本没再怕的,就把一切都交给命运来决定好了。   闻罪当然不是那种会受威胁的人,但……自从遇到戚一斐,他就很容易理解司徒戟了。   这位少将军会有此一问,真不是在故意找茬拆伙,只是担心夫人不开心,担心的有点方寸大乱。   “哪怕看在阿斐的面上,我也不会让一些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闻罪的反应,自然是出乎了有琴师的预料,他心中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想着,这位殿下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大度。真正做到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所谓司徒戟为了他夫人,搞出了多少骚操作。   “那么,西北三十万大军,就将永远是您手上的一柄刀,如臂使指,莫敢不从!”   其实若没有戚一斐,闻罪会怎么想,还真不好说。   但至少眼下,对于闻罪来说,这就不叫事,他本身也没打算要怎么为难戚望京了,只是想敲打他一下,让他站到正确的道路上。   “比起这些,孤更在意一件事。”闻罪眯眼,死死的盯着有琴师,“二郎的阿姊,把你送给二郎了?”   有琴师:“……”   这种飞醋你也吃?真没开玩笑?!   闻罪认真的看了过来,没开玩笑。戚一斐早晚是他的,谁也别想窥觊!   我没窥觊啊!是不是在你们断袖眼里,这天下就没有纯洁的兄弟情了?!有琴军师很是崩溃。为什么在边关的时候,司徒觉得他窥觊主母;到了雍畿,又有人觉得他窥觊主母的弟弟?他就长了这么一张热爱绿别人的脸吗?!   “既然来了,我这里还有些当年的资料,要劳烦你费神整理了。”闻罪假惺惺的客气道。   有琴师敢说不愿意帮忙吗?那必然不能够啊。   一直整理到月上柳梢,有琴师这才终于确定了——他就是被闻罪恶意报复了。这些所谓的资料,是当年他们早就已经搞过的东西。   但没有留底,只能重来。   真的,这种恋爱脑都是要遭报应的!   挑灯夜读,有琴师的韧性,不仅助他完成了任务,也帮助他下定了决心,他不甘心,他要努力,成为闻罪生命里最大的“噩梦”!   天亮了,有琴师才回到戚家,他紧赶慢赶,特意拦下了正准备去和闻罪继续破案的戚一斐:“不就是追查二小姐的死嘛,我有眉目了。”   “!!!”戚一斐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有琴师,他希望他能帮忙破一下当年之事。   和聪明人说话,都已经可以这么省事了吗?   闻罪坐在车里,很是烦躁,总觉得有琴师这是话里有话,这位有名的三军军师,不可能是这么一个乐善好施、不求回报的人。   “所以,我们现在就去吧?”   “去哪儿?”   “抓出凶手啊。”有琴师根本没打算遮掩自己的目的,就很是赤裸,他想报复闻罪的胡乱迁怒,想让闻罪也不痛快,所以,他要暂时性的先“分开”闻罪和戚一斐!   戚一斐果然沉默了。   有琴师心中得意,有这样的饵在,他就不信戚一斐会不心动。   什么礼仪授课、什么联手破案,都玩蛋去吧!有些恋爱脑,就活该活的艰难一点!   闻罪也忍不住的看向了戚一斐,提心吊胆的等着他的答案。   “要不,我找傅里陪你吧。”戚一斐对有琴师这样道。   本志得意满的有琴师,直接傻了。什么?你说什么?张珍还是不是你的好友了?!   戚一斐其实也很挣扎,他确实想报仇,但他总得有命,才能复仇吧?七皇子现在就是他的充电宝,不趁着还能够充电的时候多腻歪一会儿,将来肯定是要后悔的呀!随着中秋宴的临近,那真是见一天少一天了,一点点都不舍得浪费。   戚一斐也考虑过带上闻罪一起去的可行性。   但是,闻罪真的很忙,看着他一日比一日重的黑眼圈,戚一斐也不是无动于衷的,他不忍再让闻罪陪着自己奔波。   简单来说,戚一斐还是想选一些不太需要运动,就可以一直相处的模式。   摄政王也没想到戚一斐会是这样的选择,他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不会和戚一斐的朋友起正面冲突,如今……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说,他比戚一斐的朋友还重要了吗?什么人会比朋友更重要?!   有琴师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要费劲巴拉的给戚一斐去破案,还特么没能破坏这俩人之间的感情,甚至莫名觉得,这反而让他们之间更好了!好气!   而闻罪也已经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另外一个能够和戚一斐一起做的事。他还很幼稚的,非要特意当着有琴师的面,说出来。可以说是很提防“情敌”了。   “你朋友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入土为安了?”   “是的是的,但我对葬礼一窍不通啊。”   “哦?我倒是略知一二。”   有琴师:“……”你俩这么一唱一和的互相套路,真当我是死的吗?! 第26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六天:   有琴师算是看出来了, 戚一斐和闻罪根本就是郎有情郎有意, 而且正处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 任何的挑拨离间都是纸老虎, 并不会生效。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了……写信回去和主母告状,请主母做主!   远在边关的战北郡主:???   总之,一行人自然而然的就这样兵分两路, 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临走前, 有琴师看着执迷不悟的戚一斐, 摇了摇头, 顿生了一种吾儿叛逆不由娘的诡异之感。   咳,有琴师这头,是真的查出来了一些线索的, 有关于二小姐的溺水案。   就在他昨晚, 给摄政王整理资料之余。   有琴师这位月老座下大弟子,虽经常做些想要“拆散”别人, 却反而助攻了, 让人哭笑不得的蠢事, 但也不能否认他在其他方面的聪明,好比,他可以一心多用,也好比他拥有极强的推理能力。   他先是看了二小姐的案宗, 就是闻罪上午从诏狱拿回来的那些;又充分发挥了自由奔放的想象力, 联想到了自己之前就知道的一些京城诸方势力的动向上;最后, 派人复去打听确认了一些旧消息,经过缜密的逻辑,严谨的思考……   这才基本可以自信的说,若按照他的方向追查下去,二小姐这个案子不仅可以水落石出,说不定还能挖出一个惊天大料。   有琴师骑在马上,摇头晃脑,为自己折腰,我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二小姐确实是自己兴起,要借船游河,但给了她这个思路的,却是来自一封邀请她赴宴的花笺请帖。   巧的是,那晚在阅江楼上,目睹二小姐投河一幕的众人,正是参加了该宴会的闺秀。   说是有贵人设宴赏灯,请了京中一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同到阅江楼上欢度佳节。   这样京中贵女间寻常的交际宴会,本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只除了承办人,是一直深居浅出,未嫁人前就是出了名不爱交际的二公主。   天和帝的二公主,一直都是个小透明,她娘品级低还不受宠,她自己也不争气,虽个高肤白大长腿,往日里却总是含胸驼背,懦弱的一目了然。她在宫里当公主的时候,就没什么存在感,嫁人之后,这种情况更是愈演愈烈。她的驸马早早就去了,她就彻底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二公主膝下无一儿半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打死不愿再改嫁他人,虽得了些市井间的“贞洁”美名,却也代表着她就这样,提前过上了老年人吃斋念佛的青灯生活。   事实上,二公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与全天下都保持着生疏的距离,哪怕是她的兄弟姐妹。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社交恐惧症,在丈夫祭日的第二天,突然举办了一场赏灯宴。   这宴会上的客人们,还目睹了另外一个未到场的客人的死……   不觉得很奇怪吗?   更奇怪的是如今的情况,二公主莫名其妙,就和新寡的大公主搬到了一起住,说是姐妹间要互相照应。   从前可没人听说过,同父异母的二公主和大公主,有什么姐妹情谊。甚至于,大公主过去可没少仗着受宠,公然霸凌二公主。二公主不吭不响,百般忍耐,但她心里肯定不会太高兴被这样欺负的。   如今两人都成了寡妇,怎么就突然能互舔伤口,好好相处了呢?   再往深里想一想,大公主的驸马是怎么死的?不就是搅和进了夺嫡风云里吗?丈夫做的事,当妻子的就能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虽不好说二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但至少,这其中最反常、最值得怀疑的人,已经脱颖而出。   有琴师后来又打听到,今日二公主要例行出门,去报恩寺给亡夫上香。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去打听情况的时机呢?   ***   与此同时,这一头的戚一斐,也真的在很认真的和闻罪商量,有关于张珍葬礼的事情。   最近天气凉,加上冰,张珍的遗体倒是还能再放一段日子,但时间也是有限的。放太久了,对张珍的遗体不好,那不是爱他,而是害了他。   张珍全家现在都在诏狱里,不可能放出来,因为还不能确定张家都有谁参与了谋反,谁没有。   换言之,张珍的葬礼,就只能由戚一斐这个好友,来代为操持了。   但以戚小郡王之前的表现来看,他有可能会因为不愿意承认朋友的死,而抗拒这件事。忠言逆耳利于行,闻罪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说,不能让戚一斐在未来后悔。   “嗯,是该办了。”戚一斐其实没什么抵触情绪,因为张珍在看爹的时候,就已经和戚一斐念叨了好几回了,有关于他想要个什么样的葬礼。说真的,这挺荒诞的,和死者商量,他想怎么下葬。但既然是张珍的遗愿,戚一斐还是会尽力去完成,“他说他一定要金丝楠木的棺材,沥粉贴金,极尽艺术。棺材板上还要有碑厅鹤鹿暗八仙,庄重大方,绚丽极乐……”   张珍这家伙好逸恶劳,穷奢极侈,真真是个纨绔。哪怕戚一斐和他是朋友,戚一斐也还是要说,张珍是真的一点苦都吃不得,哪怕是死了,也要风光大葬。   闻罪没问张珍是怎么说给戚一斐听的,是托梦还是什么,他只是顺着戚一斐的话,极尽所求的点了点头:“这没问题,你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还会想办法,让他尽快恢复清白之身。需要个追封,更好下葬吗?”   活人升官不好操作,若只是死后哀荣,却容易许多。不过是个不世袭的头衔,面子上好听罢了,闻罪分分钟就能下圣旨,公侯伯子男,随便戚一斐挑。   戚一斐已经知道了闻罪就是摄政王,自然明白闻罪这话是真的可以办到,但他却还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摇头婉拒了闻罪的好意:“阿宝无意仕途,死了,就也不要了吧。”   当个次辅之子就挺好,张吉一直这么说。   “有了爵位,才好大办。”闻罪怕戚一斐不懂,又解释了一句。   大启是个阶级等级十分鲜明的朝代,连不同阶级的人,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戴什么材质的饰品,在法律上都有明确的规定,想要葬礼办的好、办的风光,死者有个爵位,会好操作许多。   “我……不想你为难。”戚一斐这才说了实话。   摄政王一边扣押审问着张家老子,一边又给张家的小儿子大肆追封,这让外人看来像什么样子?说不定还会给人一种错误的信号,让锦衣卫日后很难展开工作。这就真的很没有必要了。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闻罪差点就说出来,我就是摄政王,我有二十几个章,当场就能下圣旨。   是的,一个皇帝,其实不只有一个玉玺。这种玉玺图章,就类似于寻常人家里的笔,哪里都要用到。肯定是要多备上一些的,既是为了用在不同的地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一般来说,二十几个才是正常的。   太少了并不正常,当然,几百个的那种太多了,也不正常。   戚一斐也很坚持,伸手压在了闻罪的手上,占便宜没够就是这样:“你要是一定要表达心意,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闻罪义不容辞。   其实在闻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张吉那日骂他害死了张珍,他虽不会认了这个主罪,但也不觉得自己特别无辜。明知道张珍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下令锁了他,只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小心谨慎。   连坐,真是一件,自古以来形成的,滑天下之大稽的陋习。闻罪自己就深受其害,他对此本也该深恶痛绝的——只因为他是灾星,因为靠近他有可能会被天子厌恶,就很少有人愿意善待于他。   有些法律,不是一直存在,就一定正确的。   “先说好,我这只是个提议,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再说。但我现在说了,你不能生气。”戚一斐几乎说出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他觉得他简直是在摸老虎的屁股,但,他还是要说。   说清楚了,好免得未来和闻罪因此闹误会。   闻罪挑眉,本是想直接答应的,却还是忍不住逗一逗戚一斐,看他一本正经的绷着脸,简直可爱的要心脏爆炸了。   “我要是不想听呢?”闻罪戏谑着问。   “那……”戚一斐想了一下,还是扑了上去,假作寻常打闹,骑到了闻罪身上,居高临下的昂起小下巴,“你不听也不行,本郡王命令你听!还不许生气!”   “行吧。”闻罪终于破功,实在是戚一斐的模样太可爱,他根本没办法一直板着脸。   “就,”戚一斐是个纸老虎,看上去张牙舞爪的,不过是在强装声势,真到了说的时候,还是有点怂,“你,我,我能不能找个得道高人!”   “???”闻罪还以为戚一斐要说什么呢,憋了半天,就说了个这。   “你倒是说句话啊。”戚一斐现在很是忐忑,生怕闻罪不开口,就是已经生气了。   “哈哈哈哈哈哈。”闻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爆笑出声,什么阴柔、什么狠辣,各种人设都没了,笑得眼角的泪花都要出来了,他一边拭泪,一边道,“你让我说什么啊,需要我给你推荐有名的大师吗?”   “嗯?嗯?嗯?”戚一斐懵在当场,双手压在闻罪的胸膛上,突然觉得有点烫手,“你为什么笑了!你笑什么啊!”   笑你那么紧张我的样子呀。   闻罪忍不住猛地起身,吻到了戚一斐的……脸颊。粉嫩嫩,软乎乎,还带着说不上来的香气。像极了戚一斐小时候总爱捧在手里的雪绒糕。   这吻一触即离,可以说是吻,也可以说是不小心的肌肤相碰。   而不管是被吻的戚一斐,还是吻人的闻罪,都愣住了。   闻罪想的是,他竟真的没能克制住自己,差一点就……   戚一斐想的是,咦?这神经病的生死簿怎么没涨寿命?好吧,可以确定了,这是个还算正经的金手指。也是哈,谁家金手指会走那种逼人谈恋爱的路线,又不是十八禁小说,咳。   那么问题来了,戚一斐心头充满了问号,他和闻罪的肌肤相触,如果不是因为亲密攻略路线而增长了寿命,那又代表了什么呢?   “你想请就请,请九九八十一个和尚,去给张珍念往生经,我都没意见。”   闻罪以为戚一斐是想请人来超度亡魂。   “!!!不不不,你想什么呢!”戚一斐连忙摇头,他是想让张珍获得自由行动的能力,可不是找人降妖伏魔。   “那你是,想招魂?”闻罪再聪明,也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戚一斐的诉求。闻罪只能按照自己认为合理的方向推断下去,如果是招魂,那闻罪觉得他就很有必要和戚一斐说道说道了,“二郎,你要明白,人死不能复生,先不说有没有让死人复活这种事,只说生拉硬拽把张珍留在不适合的地方,他也会很痛苦的。”   “……”戚一斐决定下次见到张珍,就暴打这位仁兄一顿,看看因为张珍,他在闻罪心里都是个什么奇形怪状的样子了!   不过,闻罪也提醒了戚一斐,果然不能找得道高僧啊。   一是对方不一定有真本事,二是对方真厉害,那也肯定是奔着超度去的,不可能留张珍活在人间。   所以,他要搞点歪门邪道!   “要不然,我把方诸老者,介绍给你?”闻罪见戚一斐不说话,以为他还在倔强,于是决定,介绍一个特别成功的……骗子给戚一斐,好安抚糊弄他一下。   方诸老者便是那个预言了闻罪和戚一斐命运的人,天和帝特别相信他。   七皇子却根本不信,只觉得他是个巧舌如簧的老骗子,和戚一斐的奶娘想到了一块去。看见这种不好好说话,整天瞎装神秘的,就来气!   “方诸老者,你还留着他呢?”戚一斐更诧异了。   这可是直接导致了摄政王悲惨过去的罪魁祸首啊。   “导致我童年不幸的,是父皇的迷信,是后妃的阴毒,是都人的磋磨。方诸老者顶多算是间接,我查过了,他真不是拿钱办事,为谁牟利。就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胡说八道,方诸老者也不会用炼丹那一套来害人性命。   反正对于摄政王来说,方诸老者是罪不至死的,只有对他真正下了杀手的人,才该死。   戚一斐低着头,怔怔的看着自己身下的闻罪,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戚一斐忍不住伸出手,心疼地摸了摸闻罪眼角的泪痣,一字一顿道:“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第27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七天:   感慨完闻罪上天入地的好, 戚一斐就自己先羞赧的红了一脸, 慌乱的表示:“我是说,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闻罪问。   戚一斐却卡住了壳, 因为他意识到,他梦见了什么,并不能说。   ……昨夜的回忆……   戚一斐有个奇怪的爱好,睡觉之前, 喜欢想着剧情入睡。不是话本/故事里本就有的剧情, 而是他自己瞎想出来的。   可以是睡前某本读物的衍生延伸。说白了就是同人, 如果他是主角, 遇到什么什么,一定会如何如何;也有可以是纯原创。类似于,如果老天爷非要给他亿万两白银, 他该怎么花。   越想越快乐, 然后,就可以安心入睡了。戚一斐坚信, 只要睡前脑补的够快乐, 噩梦就追不上他!甚至也许可以做到同款甜梦!   这天晚上, 也是这般,人物、时间、地点,戚一斐都已经给安排上了,盖好被子, 就等剧情上演了。   这回的主题是, 如果生死簿这个沙雕金手指其实特别强, 不仅可以让戚一斐看到所有人的生死,还能够通灵修仙,会怎么样。他觉得他大概可以是阎王转世,黑白无常是他的属下,牛头马面为他站岗,总之,就是杰克苏本苏了。   苏的掉鸡皮疙瘩,但想想又真的很爽的那种。   结果,等戚一斐沉沉睡去,梦到的却是……   如果根本没有生死簿这个金手指,他会怎么样。   戚一斐:……   梦里。   戚一斐一路头疼,回京后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过来,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然后发现……这个回忆简直毫无用处,既不能对现在戚家的危险局势有帮助,也并不能让戚一斐一夜之间突飞猛进,赛诸葛,赢吕布,变成更好版本的自己。   好像除了生生疼了一回之后,就真的什么好处都没有了。   好气哦。   戚一斐的阿爷据说有事,着急走了。戚一斐面对着没有御医,没有新衣,全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的气氛,终于明白了,他们家现在到底身处怎么样一个风雨飘摇之中。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深刻了。   再一天后,情况更严重了。阿爷着急忙慌的回来,就要把戚一斐打包再送回西北。   “我在全国各处都用‘严二狗’的名字,买有商铺与房产,这些是地契,你分开收好。每一处都藏着金银细软,就那么几个老地方,你挨个摸一边,多找几个房子,总不至于饥寒交迫。去西北的路上,你应该能遇到有琴师,让他带你拿点钱再上路,不要走直线,来回折返,以让人摸不到行踪为佳,记住了吗?”   戚老爷子说了一连串,快到就像是机关枪,突突突的,让戚一斐久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情况看上去真的很不妙。   戚一斐微微张嘴,好一会儿才道:“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问你!记住了吗?!”戚老爷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对戚一斐道,那是戚一斐所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甚至有点吓人。   “记、记住了。”戚一斐只敢这么回答。   戚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抬头摸了摸戚一斐柔软的发:“阿爷不是故意吼你的,只是现在情况紧急,你先走,阿爷回头就去找你,好吗?”   “好。”戚一斐生怕耽误了时间,给戚老爷子找麻烦,答应的特别痛快。   上了马车之后,戚一斐这才稍稍流露出了内心的恋恋不舍,再次伸出头,对阿爷多问了一句:“你真的会来找我吗?你是大人了,说话可不能不算话。”   “阿爷什么时候骗过你?”戚老爷子这么反问。   这便是戚一斐与他阿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戚一斐就这样懵懵懂懂、快马加鞭的被送出了雍畿,在马车上人都快要颠傻了,才得到了片刻休息。   茶摊上,听到有路人在小声议论,京中摄政王发怒,连抓了首辅、次辅,这天怕不是又要变了。   “!!!”首辅?这天下有几个首辅?首辅不是他阿爷吗?   听罢,戚一斐就连滚带爬的上了车,马鞭一扬,疾奔而走。   暗中埋伏的人,已经最好了准备,就等着戚一斐回京,好对这个小郡王痛下杀手。   戚一斐却反而……更加死命的往西北跑了。他阿爷那么拼命的想要送他离京,可不是为了让他回去自投罗网,让他阿爷的一片真心喂了狗的。   埋伏好的人都傻了。   一路追着戚一斐,领命要暗中保护好他的暗卫,也傻了。   这特么跑的也太快了吧!兔子成的精吗?!   戚一斐整整在马车上待了两天,一路不停,也不敢停,直至他在第五天,终于与带着人马的有琴师遇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犹如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放松。   在见到有琴师的那一刻,戚一斐就直接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戚一斐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一只浑身乌黑发亮,拥有一双绿眼睛的小奶猫。就躲在重华殿金碧辉煌的梁上,小心翼翼的蜷着身子,时不时与身边的暗卫对视,都是梁上工作者,大家相互很和谐。自己到底长什么样,戚一斐甚至是从暗卫眼中的倒影里看到的。   暗卫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他安静。   戚一斐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一张小黑脸,六根花胡须,别提多认真严肃了,他甚至习惯性的像人一样,想要抬手给对方回个OK。   然后……   戚。并不是真的猫。一斐,就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直直的从房梁上摔了下去。这情况真的太出乎意料了,连一旁训练有素、能应对种种突发状况的暗卫,都没来得及捞住戚一斐。   戚一斐从天而降,挥舞着并不管用的四肢,正正好的掉到了摄政王的怀里。   摄政王很懵逼,下面来汇报的属下们也很懵逼,整个大殿都仿佛凝滞了,负责照看大殿的太监宫女直接就跪下了,觉得自己今日怕不是小命休矣。   戚一斐觳觫着,抬起头,对上了七皇子的眼。   七皇子是摄政王???戚一斐内心的震惊,直接表达在了自己的猫脸上,一双翠绿翠绿的眼睛,睁的滚圆,脑袋毛茸茸,傻乎乎的。   摄政王与戚一斐对视了几个回合,就……败下了阵来,莫名的,觉得这猫与他有缘。他抬手,试探性的摸了摸戚一斐脖颈的毛。   油光水滑,还有点午后阳光的暖。   戚一斐先是浑身一僵,再然后,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等他最后忍不住“喵”了一声之后,整个猫都要不好了。他根本控制不住当动物的本能反应。   摄政王却低笑出声,一手撸猫,一手勾了勾戚一斐的下巴。   梁上的暗卫,本还很担心小奶猫的安危的,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撇撇嘴,心里想着:啧,原来是一只惑主的心机喵。   “你说,戚一斐死了?”摄政王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上。   “是。”周大人和暗卫头领齐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戚一斐不干了,嗷嗷叫着,表示抗议。他虽然穿成了猫,但他对自己人类的身体还是有感应的,他才没有死呢,只是昏迷了,早晚还是会回去的!   摄政王一边伸着手指,逗小猫来咬,一边道:“我不信,继续查!有琴师狡猾的很,给我仔仔细细、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戚一斐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死,大概是有琴师有意为之,因他昏迷,而顺势制造了他的假死,给他换个身份。   戚一斐更着急了,追着尾巴,在闻罪身上来回打转,他又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没死了。   “戚一斐一定不会死的,对吗?”摄政王等人都走了,这才微微低头,一边抬手抚摸着小猫僵硬的脊背,一边喃喃自语,“我还欠他一条命呢。”   戚一斐:“???”所以,你不是要杀我?那我特么还跑个蛋蛋啊!   戚一斐其实是发现了有人要杀他,所以一路才不敢停下马车。只不过当时他以为是摄政王已经发现了他在外逃,想要派人来杀他。原来不是吗?   两个月后。   戚一斐的“骨灰”终于运回了西北边城,戚一斐真正的身体,也已经偷偷从将军府后门,被送了进去。   戚。小奶猫。一斐则趴在摄政王怀里,安心吃着鱼肉泥,忽然就感觉他仿佛听到了自己人类的身体边,响起了阿姊的声音。   “快点醒过来呀。”阿姊这样说。   司徒少将军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安抚着至今没有落一滴泪的夫人:“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别怕,那闻罪要是不交出咱们阿爷,或者是阿斐但凡真有一点不好,我就用他的头,来血祭战旗!”   戚一斐急了,想张口,想说话,想告诉他姐夫,没有的事啊,阿爷其实没遭罪,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   闻罪看着战报,也在冷笑,司徒戟的真面目终于还是露出来了,他果然想要这天下!   戚一斐更着急了:“你们别打起来呀!都是误会!”   闻罪:“???”是谁在说话?   戚一斐:“???”我特么要成精了?   ……回忆结束……   这诡异的梦,自然是不能说给闻罪听的,于是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的戚一斐,只简略的对闻罪道:“……你。”   ——“梦见什么了?”   ——“你。”   这就是从闻罪的角度,听到的全部,他的笑容愈加的大尾巴狼了。 第28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八天:   不等戚一斐按照闻罪提供的线索,找到方诸老者。   方诸老者便自己送上了门, 就在当天稍晚些的时候。   闻罪陪戚一斐在外面吃完了午饭, 满桌都是戚一斐爱吃的、想吃的,请客十分成功, 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闻罪又把戚一斐送回了郡王府,然后, 闻罪就准备离开了。他倒是想一直陪在戚一斐身边, 但很显然那并不现实。   每天能腾出这一上午的时间,已属偷得浮生半日闲, 十分难得了。   “大忙人, 要注意身体, 劳逸结合呀。”戚一斐站在马车旁,敲了敲木质的车窗, 与里面的摄政王对话。   闻罪虽每天都会来接送戚一斐, 却很少下车露面, 因为他不想引起没必要的骚动。大功坊这一带,住的都是权臣要员,不下车,大家还可以默契的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尊重彼此的隐私,若摄政王下来了, 那外面势必是要来一大批的大人物, 各种跪迎。   “你怎么能确定, 我现在不是处于‘逸’的状态呢?”闻罪一手拿扇,撩开车帘,模棱两可的反问。   戚一斐踮起了脚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探到车窗,只能原地奋力一蹦,跳起来,才用手轻轻挨住了闻罪的额头,嗯,这是跳过了,他只能假装自己本意就是如此,奶凶奶凶的道:“你休想驴我!”   闻罪眼底的青黑,一日胜过一日,戚一斐只要不瞎,就会产生合理的判断,他甚至怀疑闻罪这几天根本就没睡过觉。   “这样吧,明天你带需要批改的公文来我家,我们不出去了。我让奶公给你做好吃的。”   “我的那些公文……”闻罪迟疑的了片刻。   “我知道,都是锦衣卫的机密嘛,”戚一斐既然敢开这个口,自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词的,“我保证不会偷看!”   “那你在一旁干什么?”闻罪对于戚一斐的提议,其实是有点心动的,这样他今晚就能早些休息,明日又还可以继续与戚一斐在一起,堪称双赢。   “睡觉啊。”戚一斐挺起了小胸脯,并不会不好意思,“我在榻上小憩,你挨着我,坐在矮几旁看公文,岂不美哉?”   重点是挨着,最好能牵手。   “真的,殿下,可怜可怜小的吧,”戚一斐仰着头,用小奶狗一样水润的大眼睛,看着闻罪,“我连续这么多天早起,身体已经要吃不消啦。”   丁公公很努力才忍住没笑,因为这个“可怜可怜我”,一看就是戚一斐和他学来的怪腔怪调。也不知道是不是戚一斐本身自带的魅力,这种事情由戚一斐做来,并不会给人一种故意学舌的不适,只剩下了狡黠的可爱。   “你往日里都什么时候起?”觉一直很少的闻罪,不太能够理解戚一斐的作息规律。   “唔,”戚一斐思考了一下,含蓄的说了个他觉得应该挺早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很晚啦,一般巳时四刻(10点左右)就起了。”   “……食时(辰时,7点到9点)都过了。”   “但我睡的晚呀。”戚一斐很有一套自己的歪门邪道,“你们起的早,睡的早,我睡的晚,起的晚,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我们之间有时差罢了。”   “时差?”闻罪在口中默念琢磨了几下,就明白了戚一斐的意思,轻笑出声,这种说法可真有意思。   可爱的人,说可爱的话,没毛病!   “那就这么定啦?”戚一斐武断的下了决定。   他是真的心疼,不想闻罪再为了他折腾,但又有点贪心,舍不得疯涨的寿命,最后,便想出了个这么一个,不算体面,但至少可以两全的好办法。   “还是不好吧,会打扰到你休息的……”闻罪又道。这回的这话,就很显然是以退为进的那种口是心非了。类似于逢年过节,和亲戚说“大姨这个红包我不能要”,然后欢天喜地的把红包装到了口袋里。   这种问答,只可能有一个标准回复:“不会不会。”   戚一斐想了想,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你别嫌弃我蓬头垢面,睡姿不好就成。”   闻罪低头,再不推辞,只在心里想着,你做什么都可爱。   这与外表的美丑无关,因为摄政王他自带滤镜,不管戚一斐什么样,都觉得戚一斐是天下第一好。   定下了一桩心事,送走了闻罪,戚一斐整个人都美滋滋的,连往院子里走的时候,都是一路哼着小曲,荒腔走板,不成曲调,但就是快乐!小美人呀,怎么这么好套路。   嗯,小美人也是这么想的。   戚家如今还是什么人都没有,戚老爷子和隔壁的傅里都忙,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忙。用戚老爷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忙点好,忙点代表了上面还愿意用你,而不是准备憋个大招搞死你。有琴师也还在外面查案,争当大启第一名侦探。   戚一斐就像个留守儿童,一人略显寂寞的在大房子里晃来晃去,重看了几遍他已经看了十几年,早就看腻的四角天空。   戚家的宅子,说是分为东西两府,实则是三个大宅拼接而成的。   有戚老爷子身为一品大员的房子,也有戚一斐的郡王府,还有戚一依的郡主府。一般来说,只有公主才有资格建府,郡主则属于可建可不建的行列,历朝历代情况不同,随着身份地位政治环境的变化,也有可能会出现变化。   但反正,大启从未有过先例,给郡主建府。   群臣上奏后,天和帝却完全没想要搭理,因为他觉得戚一依就值得成为这个先例。有大臣圆滑,见劝诫不成,就又想了个新思路,他找来高僧劝天和帝——吉星年幼,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简单来说就是,分开了,不吉利。   这回天和帝终于听了,只不过,他的应对策略是,变相给戚家的龙凤胎一个连起来的大宅。只挂了郡王府的匾额,但戚一斐和他阿姊实际的住处,离的八丈远。   身为贵人的逼格倒是上来了,但姊弟俩想要见个面,每天都和取经似的难。   戚一斐坚持认为,他当年那双贴着奶膘的小短腿,就是这么生生给跑细的,他觉得这怎么着也应该算工伤。   咳,就在戚一斐胡思乱想的时候,有门人来报——那个老骗子,拿着老爷之前送出去的帖子,又上门了,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乱棍打出去?!   “老骗子?”戚一斐一时间,都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梗。   “吕妈说的。”门人回道。   吕妈就是戚一斐的奶妈,之一。戚一斐本来有四个奶妈的,最后却只有吕妈在戚一斐忌奶后,从众多奶妈中脱颖而出,得以留在戚府,照顾丧母的小郡王长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吕妈就是戚一斐的半个娘,从吃穿用度到读书远游,都是真的掏心掏肺的操劳着。但她却从不会以此邀功,只觉得自己拿了戚家的钱,得以在最难的时候安葬了她的一家老小,她就该对得起戚家当年的好心。   戚一依也有个这样忠心耿耿的奶妈,如今跟着小郡主远嫁西北,去吃大骨棒了。   吕妈年纪不算大,至少没有戚老爷子大,但因为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苦,后来又遭逢第一任丈夫及全家横死的人间惨剧,身体机能劳损的厉害,身子骨已如风中残烛,还不如戚老爷子。所以如今,她基本什么活儿都不干了,只是被荣养在戚家,时不时耳提面命的教育教育儿子和第二任丈夫,指挥指挥仙客等婢女,让他们尽心做事,不许偷奸耍滑。   说起来,吕妈那个管事亲戚,因败坏戚一斐的名声,现在还在大狱里关着呢。没有人敢告诉吕妈这件事,生怕她这么大岁数了,被气出个好歹。   吕妈在戚府下人心里一直很有地位,这没什么道理,大概是气场。   而方诸老者在戚一斐生辰那日登门之后,吕妈在心里就给方诸老者下了定义,这就是个来打秋风的老骗子。后来摄政王上位,全国严打迷信,也让下人们彻底服了吕妈的后眼。虽然这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   “需要报官吗?”仙客提出了另外一个思路,“把他抓起来!”   戚一斐近身的婢女护卫都知道,自家孙少爷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爱上了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这可……苦了京兆的府尹大人,整日提心吊胆的等报案。   太医院已经凉凉的赵院使、至今还没有得到原谅的十二监,都是活生生的例子。除非是不想活了,才敢怠慢这位戚姓小郡王。   之前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传戚家怕不是药丸。现如今再看,戚家哪可能完,白日飞升还差不多!继摄政王的名字和过去不能提之后,戚一斐眼瞅着就要成为下一个不可说了。这位吉星小郡王,真的是自带一种“全世界都倒霉了,他也不会倒霉”的神奇命格。   戚一斐则这才反应过来,家丁们说的是方诸老者。   “赶紧让他进来,然后关门!”既然来了,可不能让他跑了!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方诸老者:“……”   当然,方诸老者也没打算跑,他还是那副云游四海的造型,只不过是从过去整齐干净的老神仙,变成了如今衣衫褴褛的一癫道。拄着青芒杖,穿着破草鞋,一步一声,径直而来。   见面行礼时的不卑不亢,一如往昔。   戚一斐第一次见到方诸老者的时候,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和他阿姊一起,一边一个,被宫里的老嬷抱在襁褓里,等在暖房中。   天和帝宣了,这才被带了过去。   在有着地龙的、暖烘烘的房间里,坐了两人,站了两人。   坐的是头发花甲的天和帝,和可以给天和帝当女儿的戚贵妃。站着的,一个是还不是首辅的戚老爷子,另外一个,便是方诸老者了。他的容貌好像几十年如一日,当年就已经很老了,端的架子比如今还要高。   他本是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   等戚一依、戚一斐这对龙凤胎被抱进来后,方诸老者就猛地睁开了眼,双目如炬,并指抬起,然后便一字一顿的道了句:“紫气东来,大吉大利!”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又荒诞,只这一句,就定了戚一斐和戚一依姐弟未来长达十六年的吉星人生。   天和帝把好运的希望都压在了他们身上,非要给这俩“小功臣”加官进爵。   他本来是打算直接封“大吉大利”的,就大吉郡王和大利郡主,意思简单又直白,也充分说明了……天和帝的没文化。   天和帝的亲爹,子嗣稀薄,人丁不旺,只得了天和帝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在天和帝出生没多久,他爹就去了。天和帝以冲龄登基,被后宫一群小门小户出身的太妃养大,也就铸就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毛病。   “大吉大利”这样的荒唐名字,自然是要被群臣死谏的,虽然群臣当时主要的火力是,大启已多年不封异姓王 ,哪怕是异姓的郡王也不成,这种历史的倒车不能开!   但天和帝却诡异的理解成了,他们觉得“大吉大利”太俗,不够文雅。   天和帝这辈子,一恨不吉利,二恨有文化,但他又不得不尊重读书人,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水平,能有现在的天平盛世,和他手下的大臣们能干,是分不开的,他哪怕再痛恨,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这次也一样,天和帝自认为大方的,允了大臣们的奏折,给戚家的龙凤胎……改了个封号。   所有大臣都被这种骚操作惊到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吗?理解奏折内容理解一半?专挑着自己开心的来顺应?!   反正征南和战北就这样诞生了,其实就是“南征北战”倒过来。   本来还有个“国泰民安”当备选的,但国泰郡王怎么听,怎么奇怪。毕竟,国泰也是天和帝很喜欢吃的一个民间糕点铺的名字,国泰祥,遂作罢。   戚一斐如今想起来都很庆幸,特别要感谢一下这个糕点铺,没让他起个商场名当封号。   咳,说回方诸老者。   他上门找戚一斐,自然是他已经算出了戚一斐会有求于他。   而他,正也有求于戚一斐,再没有比他们比更适合彼此的。   方诸老者是个有本事的道士,不是那种江湖骗子,他从不骗人,只是太爱卖弄。空有一颗并不安定的、向往权势的心,怎奈何政治素养并不能跟上他的野望。当年,他师父收他为徒时,就和他说过,他早晚要死在这功名利禄、汲汲营营之上,但他当时太年轻,自持本事不听劝,结果就是落的如今和过街老鼠一般的结局。   “我只想回到山里,安心度过余生的十年。”若没有闻罪,方诸老者其实也就只能活十年了。   方诸老者会的比普通人强点,但也并没有那么厉害。至少他就还是个肉体凡胎,当年明确的从师父口中知道,自己只能活多少年,这样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阻止的,他也不打算阻止,只想晚年幸福。或者他也可以试着学学他师父,捡个有慧根的小徒弟,传一身本事,继承个衣钵,也好有人养老送终。   “不是七皇子刻意与你为难的。”戚一斐为闻罪解释。   方诸老者至今还活着,就是闻罪根本没想为难他的有力证明。至于为什么方诸老者,在没有摄政王的刻意为难下,还活的这么倒霉……那完全是别人想要讨好闻罪,觉得闻罪肯定已经恨毒了这老家伙,才会有的一出闹剧。   也就是俗称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我知道。”方诸老者长叹了一口气,“这都是我当年自负聪明,咎由自取。”   方诸老者一张铁嘴,给人算命,十卦九应,好坏五五开。他得罪的可不只是闻罪。而他敢上门来找戚一斐,也是因为几乎差不多只有戚家,没有因他的批命而被坑。   思及郡主之前差点因吉星的身份,而被二皇子强迫,方诸老者又突然没那么大的底气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有些未来不说出来,也许反而才不会走到那一步。好比方诸老者没有说戚一斐也许活不久,戚一斐就反而活了下来。真真是奇怪。   “我只是想求您帮忙,送我回家。”方诸老者把姿态摆的很低,因为真的已经没什么可傲的了。   戚一斐痛快的点头答应了,这事都不用闻罪出手,他自己就能找人给办了。好吧,也还算是借了闻罪的势的,若没有闻罪这么明显的偏袒,戚一斐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然也就救不了方诸老者。   作为回报,方诸老者留下了一个盒子,然后就回去静候佳音了。   “你就这样放心我啊?”戚一斐诧异。   “我会算。”方诸老者扬了扬自己枯黄干瘦如鸡爪的手,说完,他又自嘲的摇了摇头,“您看,我总是忍不住要卖弄,一朝得志便猖狂。这点殿下就做的比我好。”   好很多。   戚一斐和戚一依这对龙凤胎,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安心当一对不争不抢的吉祥物,不至于得罪人,又足够保证不受谁欺凌。老老实实的,就处好了与大部分人的关系,那种讲不清道理或者非要嫉妒的红眼病除外。   方诸老者一路摇头,一路说着“同人不同命啊同人不同命”,疯疯癫癫的离开了戚家。   命运总是如此令人唏嘘。   等方诸老者走了,戚一斐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锦盒,在红色绒布的衬托里,找到了一个葫芦造型的玉瓶。这玉瓶一看就很是不俗,通身剔透,带着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随瓶子,还附赠有一张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满特别详细的使用方法,最后还直接说明了效果——可以助生魂暂住。   魂!   戚一斐如今就只认识张珍这么一个鬼。   按照纸上所写,只要张珍的一根头发,即可完成迁移,没有道学基础的人也能操作,方法简单无危险。方诸老者为了活命,真是连老底都交待出来了。   这回也不需要闻罪了,戚一斐拿着瓶子,自己就去了诏狱。   那边的戏班子还在唱着呢,这回唱的是杨家将里杨六郎探母的一折戏,张珍看的眼泪汪汪,他想他娘了。   戚一斐没了闻罪,自然是看不到张珍的,只是玉瓶可以感应到。   生死簿上也一直不断传来张珍同学活跃的脑内弹幕,让戚一斐确定了,这就是他那个二货朋友,没跑了。   戚一斐按照操作,小心翼翼的从张珍遗体的头上,拽了一根头发,放入了瓶里。   然后,戚一斐就能看到张珍了,他被“嗖”的一道金光,收入了瓶中,就像是大圣被收入了宝葫芦那样。只不过玉瓶在戚一斐看来,变成了半透明的,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张珍变得只有拇指那么大,开开心心的打量着全新的天地,还很有闲情逸致的冲戚一斐挥了挥手。   戚一斐也挥了回去,挥到一半才想起来,地方不对,赶忙带着张。瓶。珍走了。   诏狱的刘大人,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被吓的不轻。   小郡王这……不会是疯了吧?赶忙上报之后,闻罪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下了令,不要去管,再观察一下看看。   戚一斐至今还没有办法接受他朋友的离去,这也是正常的,张珍毕竟是横死,事发突然。   ***   有了张珍这个唠叨鬼,戚一斐再也不用担心寂寞了,两人用生死簿叽叽咕咕,很快就定下了去报恩寺的行程。   恩,张珍这个神经鬼,总觉得摄政王说的有道理,他是应该请人来给自己超度一下的。   戚一斐:“???”   超度?你确定?   张珍当然很确定啊,他还有点跃跃欲试。   戚一斐被张珍念叨的没辙,只能去报恩寺寻找高僧,提出的要求是,要找一个没那么厉害的高僧。   负责接待的小沙弥都傻了,这什么见鬼的要求。   但最终有钱能使磨推鬼,小沙弥还真就给戚一斐找来了这么一位,是报恩寺的监寺。方丈老了,真正管事的,是一直在凡尘俗世里摸爬滚打的监寺。监寺有没有本事不好说,但很会做人的这点,倒是十分明显,他建议戚一斐,可以给张珍做个简单的法事,念个十几二十天的,没什么超度亡灵那一套,只是委婉的在建议戚一斐,等中秋宫宴过了,再让张家的小公子下葬。   怎么着呢?   “您仔细想啊……”宫里那边欢天喜地的准备宴会,戚一斐这边嚎丧葬友,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和摄政王打擂台啊,对吧?   戚一斐虽心知肚明,摄政王本人并不在意这些,但他还是听了监寺的劝。   监寺听说张珍的遗体停在诏狱这么一个神奇的地界后,又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他们念经,其实也不用非要对着遗体念的,还可以“远程施法”。   此言一出,戚一斐就确定了,这才是个“骗子”。   但是,骗子好啊,骗子妙,他求的就是不灵验的骗子,给张大爷体验一回。   几人当下就定了这么一场隔山打牛的超度法会,戚一斐连钱都交了。临走前,张珍却又整出了幺蛾子,他要留在报恩寺!   戚一斐:“……”你是想气死我,好一起作伴吗?   【你先别发火,听我说!】赶在戚一斐开口子前,张珍决定先发制人。   他不是不想和戚一斐在一起,只是觉得他们哪怕在一起,中间总要夹个摄政王,实在尴尬。虽然张珍不知道戚一斐为什么突然和摄政王这么好了,但他相信,戚一斐这么做,总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不想破坏了好友的计划。   而且,张珍总感觉:【冥冥之中,我与这寺有缘。】【咋,你真要成佛啊?】   【那我肯定第一份收你当徒弟,咱俩一起早登极乐,前往西天成就圣位。】张珍笑嘻嘻的做白日梦,【做一对快乐的好神仙。】戚一斐没辙,便又给庙里多添了些香油钱,得以把玉瓶供在了佛前的莲花灯下,终还是如了张神仙的愿。   第二日,闻罪如约,到了戚家。   戚一斐已经在书房等待多时,也不能真在他卧房里,那确实不合适。他在书房里有个罗汉床,又在床前摆了一张红木桌案,这样一来,就可以后面睡人,前面办工,两不耽误。   戚一斐坐在一边,迫不及待的拍了拍床面:“快来呀!”   闻罪:“……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29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九天:   戚一斐终还是如愿,得以手牵闻罪, 紧挨着对方, 在罗汉床上睡了个香甜的回笼觉。   秋高气爽,窗外日迟。   这是戚一斐自头疼以来, 迄今为止睡过的最踏实的一觉了。   再不需要幻想情节、构筑梦境,只看着飞涨的寿命,戚一斐整个人就要被幸福淹没了。连在梦里, 都是他寿命增长太多, 一不小心就活到了现代,重新过上了手机电脑冰可乐的快乐生活。   不仅如此, 戚一斐认识的所有人, 也都活到了现在。   嗯, 做梦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阿爷每天遛弯下棋,阿姊操心制霸小学的女儿将来变成黑涩会大姐头, 而他家对门, 就住着闻罪同学, 倚着防盗门,穿着毛衬衫,一双大腿,长出天际。   梦里的闻罪,笑容略带邪气,色欲满满, 张口就是:“戚小猪, 你再宅下去, 都快要变成小胖子了,这样可就没人喜欢啦。”   “那你喜欢吗?”梦总是无厘头的,戚一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求我啊。”   “求你。”   腾的一下,闻罪的耳朵就红了,后面还蔓延到了脖颈和脸颊,明明是他挑起的话头,反而也是他害羞的最早。闻罪嘴上还说着:“这话我只说一次,哪怕全世界都不喜欢你,我也不可能不……”   不可能什么呢?   梦在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戚一斐脑袋依旧有点沉,并不太能干记得他到底多梦到些什么了,只感觉嘴角一直在挂着笑,一定是美梦吧,心情才能好到了飞起。   浓密黑长的睫毛,微微晃动,眼皮缓缓睁开,在一片秋日的暖意融融里,戚一斐眯着眼,用沙哑的声音对眼前的闻罪道了声:“早。”   恰好,闻罪的奏折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正在让丁公公给整理起来。本来闻罪还在考虑,要不要起来走两步,毕竟枯坐了一上午。结果就听到了后方这么一句,低沉慵懒,与往日活力四射的戚一斐,有着极大的反差,也带来了不一样的新鲜刺激。   这回,闻罪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站起来了。他还不着痕迹的动了动,用宽大的袍子遮挡住了,某些不那么适合被戚一斐看到的地方。   戚一斐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懒洋洋的还在坚持拉着闻罪的手,耍着赖,怎么也不肯起来。   “我和这罗汉床有了感情,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那我算什么?”同坐在床上的闻罪,哭笑不得。   “唔,”戚一斐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故意学着戏里的土财主样,笑眯了一双眼,无限暧昧的摸着闻罪的手道,“纳你当爷的小妾好了,专门负责给爷暖床。”   “谢爷隆安。”闻罪也跟着调笑回来,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同样的好心情。   赖床已经被戚一斐赖出了一种仪式感,每天早上醒来,他的第一件事永远不是坐起,而是继续躺着,和被子难舍难分、互诉衷肠。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不来这么一个步骤,一天的人生就不够完整。不是戚一斐吹,要是给他个手机,他能赖到地老天荒。   闻罪也不着急催促戚一斐,只是脊背僵硬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过了头,身子原丝不动,看上去别提多别扭了。   “你要当蛇啊?”戚一斐一手支了头,撑着半张脸调侃道。   “对呀,一口就能把整个的你,囫囵吞下。”闻罪开玩笑的尺度也越来越大,因为他觉得他和戚一斐差不多也该倒这个份上了。虽然,咳,他们其实真的没接触多久。   “哇,我好怕啊。”戚一斐慢吞吞的搭腔,像极了在哄小孩玩。   有琴师本兴致勃勃,毫无防备的推门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眼睛都要瞎了,他当时只有一只脚迈了进来,立刻就又缩了回去,还顺手把书房门又给关上了,好像重新缩回了壳里,刚刚的一切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表示:“打扰了。”   戚一斐与闻罪面面相觑。   “你,没锁门?”   “我,应该锁吗?”   好像确实不用啊!他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本来还觉得挺正常的一个相处,莫名因为有琴师的神来之笔,而变得暧昧又无所适从了起来。   两人相握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直至有琴师敲门的声音随之传来,打破了尴尬,这位月老大弟子幽幽道:“你们,可以穿好衣服,再说话吗?”   “我根本就没有脱好吗!”戚一斐终于找到了话头,故意很大声的反驳有琴师,只为忘掉刚刚那一刻,他和闻罪之间似有若无、好像真的起了小火花的四目相对,“我是和衣而卧的!淫者见淫!你给本王滚进来!”   郡王也是王。   “我不!你让我进我就进,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有琴师也在外面扯着嗓子喊。   戚一斐的小暴脾气轰的一下就炸了,挽起袖子,就坐了起来,非要证明给有琴师看,他还没那么荒淫无度。如果真要白日宣淫,他不可能破下限的不锁门好吗?!   有琴师却依旧在门口磨蹭,仿佛在给戚一斐和闻罪留整理衣服的时间。   戚一斐更生气了:“你再不进来,我就给姐夫写信,告诉他你欺负我!”   戚一斐的阿姊,多少还会公正公平一点,姐夫那却是彻彻底底的偏心狂了,根本不问对错,只看人。谁让戚一斐是他唯一的小舅子呢,那真的是恨不能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捉鳖,生怕小舅子不满意。   有琴师这才一掌捂着眼,一手摸索着,磕磕绊绊的走了进来。   有琴师心里还很不服气,他明明才应该是被吓到,该生气发火的那个,为什么戚一斐反而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戚一斐终于舍得放开闻罪了,因为清白更重要。   他一个健步,连鞋都顾不上穿,只着白袜,就冲了上去,想要拉下有琴师遮住眼的手。但有琴师也很执拗,坚持不愿意放下来。两人就这样在戚家的书房门口,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拉锯战。   最终……   戚一斐整个人都挂到了有琴师身上。   有琴师虽然看上去是个小白脸,拥有一张不安于室的出挑外貌,但他本身的体格其实蛮好的。西北那样的苦寒之地,不仅铸就了有琴师钢铁一般的意志,也帮他打造了一副好身体。虽担任的是军师这样的文职,但有琴师也是会骑马射箭的,只是和真正的士兵不能比,略显菜鸡。   不过,至少吊打戚一斐是没有问题的。   最终还是闻罪,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样的拉拉扯扯,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其他人上前帮忙,这才让有琴军师“重见光明”。   戚一斐也被丁公公劝回了罗汉床上:“现在天气已经凉啦,但地龙还没起,可不能不穿鞋啊,我的爷。”   丁公公劝人的角度很刁钻,理由足够充分,让戚一斐很受用,也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闻罪的神色这才好了些,重新主动握住了戚一斐的手,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他反复摩挲,不愿意再次放开,他知道这飞醋吃的毫无道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戚一斐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宽大的云纹袖子,遮挡住了两人的手,但全天下都知道它们是如何紧握。   在宣告了足够的主权之后,闻罪才没有继续像困兽一般躁动。   戚一斐不仅没有反对,看上去还美滋滋的。   有琴师这边才顿悟,哪怕主母来信,大概也没办法拆散这对狗男男了。顿时恨的捶胸顿足。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戚。主动引狼。一斐,“恶人先告状”道:“你进来怎么能不敲门!”   “……我也没想到你们在里面做这等事啊!”   “我们做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戚一斐这人性格里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爱不依不饶。大部分人都不太可能喜欢这种性格,但闻罪不是一般人啊。   摄政王微微低头,默默红了耳朵,他竟还不如戚一斐直白。但这样非逼着别人承认他们的关系什么的,也怪不好意思的。   就……不要停。   有琴师也终于回过味来,觉得他大概还是误会了,他也说,戚一斐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大胆,只能狡辩:“那你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睡觉啊!”戚一斐理直气壮。   有琴师:“……”你真的不觉得你这个回答,让整个扑朔迷离的事情,变得更加诡异了吗?   “他办公,我睡觉。”戚一斐也察觉到了不对,着急打了个补丁。桌子上还有差一点的扫尾工作可以作证,他们之间是清白的,纯粹的兄弟情!   “那你们为什么非要在一起?”有琴师不是很懂这种兄弟情。   把睡觉和办公分开好不好?   戚一斐这个就真没办法解释了,幸好,他这个人解释不通,还会耍赖:“你管我!你到底说不说你来干什么?这么顾左右而言他,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到底是谁在不断转移话题?”有琴师真的很怀疑自己的审美,到底为什么会结交戚一斐这样的朋友。   闻罪某些生理的自然反应,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里,彻底消停下去了。这次的经历也同时给他提了个性,日后一定记得锁门。   最终,三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围着同一张大理石案的圆桌,坐了下来。   由有琴师同学先开口,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他在这个不算特别恰当的时间,出现的原因——他顺着二公主这条线,真的摸到了很多东西。   “好比?”   “二公主的驸马,很可能并没有死。”有琴师神神秘秘道。   只是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换了一个身份,活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什么夫妻情深、绝不改嫁的人设,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有琴师想办法偷听到了二公主给亡夫上香时的话。她三不五时的去感恩寺上香,只是为了求驸马能在外面一路顺遂。   戚一斐:“……”莫名听到了很劲爆的皇室秘闻呢。   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做,非要诈死,这都不是用一句“奇怪”就能解释的。用如今的阴谋论来说,那就是驸马借着死人的身份,在搞一些地下活动,帮助二公主成就大事。   大启的公主们一直都是两个极端,要么强势彪悍,仿佛分分钟就可能自己夺位当女皇;要么懦弱无能,小透明到仿佛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但不管怎么样,驸马一定是最无能的,因为大启明确的规定了,驸马只有爵位,不可入朝为官。   但凡对仕途有点野心的人,就不可能尚公主。而公主又往往不太可能看得上那些整天游手好闲、只知道依靠老婆娘的纨绔子弟。   民间一直有“皇帝的女儿也难嫁”的说法。   所以,大公主那个参与了造反的驸马,一直被人合理性的怀疑是傀儡,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二公主看来就更绝了,她直接安排自己的驸马,成了一个绝对不会被人怀疑的人——死人。   这些皇室成员怎么都这么会玩啊。   同为皇室成员之一,闻罪的表情却十分淡定,仿佛事不关己,也好像早有预料:“是她能干的出来的事。”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怎么讲?”戚一斐和有琴师同时发来了好奇的八卦音。   “按照排行来说,他差点成为了我的六哥。”闻罪用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爆出了一个并不那么稀松平常的猛料。   戚一斐&有琴师:“!!!”   ……六哥?哥?   “女装大佬?”戚一斐不负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之名。   “男扮女装?”有琴师给了一个正常古代人会用的措辞。   闻罪耸耸肩,还是那么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欢迎你们进一步认识到我的‘家庭’。”再没有比皇宫更藏污纳垢的荒诞之地。   二公主的过往,简单又烂俗。   他出生时是个男婴,但他那个出身低微、总觉得全世界都要害他的娘,也不知道是从哪本奇怪的宫斗话本里,得来了灵感,总觉得她生个儿子,必然是保不住的,唯有天马行空的把儿子扮作女儿,才能养大。   但是讲道理啊,连闻罪这样的都没死,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就觉得自己儿子一定会死。   反正就在这种骚操作之下吧,好好的六皇子,就变成了二公主。   二公主倒也是真的活了下去,却彻底被养成了唯唯诺诺,不是女儿胜似女儿的性格。   而从他成为二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失去了继承权。   不好说天和帝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总之,既然认了这是个公主,那皇室这辈子就只可能将错就错有个二公主,而不是多出来的六皇子。男扮女装丢不丢人还在其次,重点是天子金口玉言,不能成为天下笑柄。   “我偶尔会想,要是把六哥的身份公布了,会多有趣。”闻罪笑成了一脸魔鬼样,“但是看父皇的笑话可以,连累六哥就不好了。”   闻罪真的很想让天和帝丢人,但也必须考虑到勤勤恳恳装了这么多年女人的二公主的感受。   “他,不想恢复自己的身份?”有琴师一愣,他的推理是建立在二公主的一切都是伪装的,他其实是个很有野心,也有意皇位的人之上的,若基础就错了,那整个推理盘都要岌岌可危了。   “不想啊。”闻罪摇摇头,在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里,他最放心的就是二公主了。   因为二公主的性格,是真怯懦,很多时候他甚至给了闻罪一种性别倒错之感。他想变成一个真正的公主,这样就不用强行与整个世界剥离。   性别的优势,大多得益于的是一种洗脑的氛围,这与二公主本身是男是女无关。他从出生开始,受到的是什么样的教育,形成的就是怎么样的人格。而由于二公主他娘富有创造力的养育方式,二公主很认真的学过三从四德,被填鸭倾销式的带偏,做的比一个真女人还女人,甚至害怕暴露到有点过了头,连天家公主该有的傲气都没有了。   “所以,她其实是被利用了。”有琴师很快便修改了自己推理,幸好,幸好,还是能说得通的,“有人有可能利用她丈夫,或者她的真实性别,来威胁她去设法杀了二小姐,准备的就是若出了事,就推他出来当替罪羊。”   闻罪点点头:“问题是,利用她的是谁。”   “大公主?”戚一斐提出了明面上最有可能的答案。   大公主从小就性格强势,不爱红装爱武装,又受宠,早早就显露了弄权方面的野心。夺嫡之战还没有开始,她便已经暗中在买定离手,积极想要搅入其中。甚至曾有传言,大公主所谓的对皇子们的支持,都不过是障眼法,她真正想做的是自己当女皇。   可惜,大公主一过了十四,当女皇的美梦就碎了,被“宠爱”她的父皇,亲手斩断。   天和帝这老头,有着所有迷信的人,大概率都会伴随诞生的毛病——重男轻女。不仅如此,他还理直气壮的觉得,大公主应该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在她十四岁那年,就把她盲婚哑嫁的送出了皇宫。   商量也没和人商量,便直接随着赐婚的旨意一同表示,让闻公主在婚后变成王闻氏,从了夫姓。   前一秒还是天和帝掌心的宝,后一秒就姓了王,彻底远离了政治中心,大公主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样一番天翻地覆,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在经历了新婚之夜的歇斯底里后,第二天就重新扬起了温柔的笑容,仿佛真的一夜之间就拥有了另外一个人格,成了一个贤惠合格的媳妇。   连入宫回门时,都好像带上了新娘子的娇羞。   天和帝还很没有心肺的打趣:“朕就说嘛,女人终究是女人,相夫教子才是你最好的归宿。你当时不懂,现在可懂了其中的乐趣?又轻松又快乐。”   天和帝是真的觉得,这就是他对大女儿的爱了。   戚一斐当时就陪在天和帝的身边,彼时他还年幼,个头不高,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腿都够不到地。他能看到了大公主,在低头下跪那一刻的怨毒与疯狂。那是浓到根本散不开的恶,嘴上说着“父皇英明”,内心说不定已经把老皇帝捅了个对穿。   戚一斐坐在椅子上,直接打了个寒颤,暗中拦住了阿姊想要反驳的动作。   戚一依,性格温柔,是个再教科书不过的大家闺秀。但她同时也很喜欢各种个性鲜明的女子,并不觉得全天下的女人就该一个样。因此,她神奇的几乎和身边所有的女伴都相处越快,包括大公主。   戚一依想为大公主鸣不平,却被戚一斐拦下了,因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甚至有可能戚一依说了,却只会教大公主更加难堪。让所有人回想起,她曾经的飞扬跋扈、势在必得。   那不只是大公主的错觉,所有人都曾很认真的以为,大公主是有戏加入夺嫡的行列的。   十四年志得意满,一夕间永堕地狱。   “他也是真厉害,能做到让他所有的孩子都恨他。”闻罪是完全不介意说天和帝的不好的,甚至他很想拉着戚一斐一起讨厌天和帝。哪怕他明知道戚一斐不会这么做,也不影响他每次都抓紧机会,进献谗言,“他所谓的对你好,只是他以为的好,归根到底,还是自私。你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去领略这种‘好’。”   戚一斐不想和闻罪吵,但也坚持不肯说天和帝的不好,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有琴师见气氛不对,赶忙岔开话题,也算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摄政王才不愿意成为太子,以更合法的身份监国,而是自封为了摄政王?”   天和帝的中风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里面肯定有事。   只不过,大家并不能肯定,是几位失败的皇子给对手做了嫁衣,还是黄雀在后的摄政王亲自动的手,甚至有可能只是怀恨在心的恶意报复。好比大公主,以她当年那个样子,她就完全有可能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的让她的父皇痛苦。   这就是个罗生门,根本说不清楚。   最后的结果就是,有人伏诛,有人沉寂,而摄政王自己写旨盖章,当着天和帝的面,给自己扣上了一个摄政王的铁帽。   “摄政王连成为他的继承者,都是不屑的。”闻罪用第三人称的方式,很乐意的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心里路程。因为很多人并不能理解他的一些做法,他又懒得和那些人多费口舌。但做了那么多事不分享,也是蛮寂寞的。如今,他终于能够满足他的倾诉欲了。   戚一斐还是没说话,因为他说什么都不对,不管是帮闻罪,还是帮老皇帝,他的位置真的很尴尬。   闻罪也很体贴,他只是想说而已,并不一定要听戚一斐发表意见。   “抱歉,有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像个大反派,”闻罪低头,小声对戚一斐示弱,“我会有很多阴暗面……”   “没事呀,”戚一斐终于找到了他能接的话,“当个反派也挺好的,你听过那个说法吗?反派总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且拥有明确的目标和执行力,还很擅长团结别人,一同迎敌;总之,是很厉害的。我不介意当你的垃圾桶。”   只是有些时候,戚一斐没有办法去附和闻罪的话,但他也没有立场反驳。他不是闻罪,没有经历过闻罪的一切,他也没权利替闻罪决定他该不该善良,又或者那些过去到底痛不痛。   “我只想你开心。”戚一斐习惯性的握住了闻罪的手。   “……但我不会改。”闻罪说全了他的话。因为这就是他,他希望戚一斐能够喜欢的,全部的他,“我很高兴,我们能对此达成一致。”   有琴师:“???”你们有意识到,我还在这个房间里吗?! 第30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天:   有些时候,真不能怪司徒少将军或者是闻罪, 总觉得有琴师有绿他们的嫌疑。   实在是这位自诩“大启第一聪明人”的军师大人(傅师弟表示不服), 真的很不明白尺度与界限。他总能神奇的出现在一些,他并不适合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场所, 还不懂得及时消失。   好比此时此刻。   连戚一斐都差点回头,给了有琴师一个“你怎么还在这里”的诧异眼神。说真的,他和闻罪的有些互动确实挺羞耻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做的那么自然。但多个有琴师, 就……   “你想吃点什么吗?”戚一斐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 请移步花厅, 谢谢。   “所以,你也并没有真的查出来, 谁才是幕后真凶, 是吗?”闻罪微微扬眉, 带着微妙的挑衅与激将,“是因为京城的水土不服,让你发挥失常了吗?”   有琴师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但,他也只能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事实。他一开始怀疑的目标, 只有形迹可疑的二公主和大公主。结果, 二公主是因为身世奇葩, 才做出了种种不对劲儿的事情,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断,这就很尴尬了。   虽然也可以用“二公主是被谁利用了”,来继续说通这一套演绎,二公主依旧是很重要的线索,但幕后凶手却再一次被打上了未知。   “锦衣卫其实也掌握了一些线索,傅狸奴最近就在负责这一块,”闻罪假意好心道,“不妨,你们合作一下?”   “不!绝不!”有琴师瞬间就炸了。   有琴师和傅里是很要好的同门师兄弟没错,但他们之间也存在着一定微妙的竞争。从他们师门良莠不齐的另外一个失败产品——吴情身上,就可以看出,“竞争”是贯穿师门的永恒主题。因为他们的老师很相信“优胜劣汰,适者生存”那一套。   顺便一说,这个很现代化的八字真言,正是小时候的戚一斐,在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有一天突然从嘴里蹦出来的。   有琴师和傅里共同的老师姓谢,“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据说祖上真是个什么南渡的世家大族。   谢大儒桃李满天下,在老家开了一座名叫知行的书院,效仿先贤,建在一座深山老林的幽谧僻静之地,古香古色,质朴大气。他一辈子蹲在山里当神仙,没事干了就搞搞教育,在儒生中很有影响力,他的学生大多也以能够成为“知行生”而自傲。   当年,谢大儒来京一次不容易,还是看在傅家的面子上,特意来接傅小里跟着他去学儒的。   戚老爷子也有点意动,想趁机送戚小斐,跟着去镀一层金。   但是戚小郡王有自己的想法,总觉得他已经上够了学,而且他还有郡王衔,并不准备科举,十年寒窗的苦读套路不适合他。等被送到谢大儒面前之后,戚小斐就是一通胡说八道。   谢大儒却因为达尔文的那一句进化论,而茅塞顿开,欣喜异常。   戚小斐当时心都凉了,没想到自己瞎扯淡的东西,反而对了这位古怪老爷子的脾气,真真是马失前蹄,失算了。   结果,谢大儒却称,戚一斐是他的“八字之师”,也就是一字之师的变种。他怎么能收自己的老师当徒弟呢?当下就非要开坛做法,替他已逝的师祖收个小徒弟。   这种事,戚老爷子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   但谢大儒也很坚持。   最后两个圆滑的老狐狸,在心知肚明对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的情况下,假意客套的讨价还价了一番,就让戚一斐成了谢大儒的……师弟。   总之,是要替一个亡者收回徒的。   师父、师祖:“……”   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戚老爷子成功让孙子的名声镀了金,戚一斐不用去山里读书了,谢大儒也满意的开发出了新的教学思路。   唯一倒霉的,大概就是有琴师、傅里这些弟子。   如今想来,戚一斐这才顿悟,谢大儒其实是想借戚一斐吉星的光,又看出戚家的荣光未必能够长久,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微妙的关系纽带。师弟——需要的时候,就是师出同门,不需要了,也不用受牵连。   毕竟古代师同父,但没说师兄弟也有这样的责任,历史上不顾同门之谊而反目的师兄弟,多如牛毛,也不会有人说他们凉薄。   戚老爷子当时就看破了这点,却觉得这个交易很公平,谢大儒给他孙子名,他借自己在朝中的势回馈。   换言之,戚一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是有琴师、傅里以及吴情等人的小师叔,虽然这仨都假装忘记了这层关系,打死不愿意叫一声。   戚一斐自持是个慈祥友善的酷“长辈”,也很“大方”的没和他们掰扯。   当然,戚一斐不认吴情,只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和这个脑残有任何联系。至今想起吴情,戚一斐都觉得他莫名其妙,因为自己是探花,傅里得了状元,于是就嫉恨起了戚一斐。还总想方设法的找戚一斐麻烦,最终踢了铁板。   黑人问号脸送给这位朋友,祝他在牢里住的开心,祝住的快乐。   有琴师的倔劲儿上来了,总感觉他答应了闻罪提议的和傅里合作,就代表了他们大西北输了,这绝无可能:“我会查出来的!比所有人都快,都好!”   说完,有琴师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关于到底是谁,利用了只会嘤嘤嘤的二公主。真六皇子,其实怀疑方向还蛮多的。一时失手的老司机有琴师,为了挽回面子,决定在不找到真相,洗清自己的一世英名之前,暂时什么都不会说,不能给那些锦衣卫留线索!   莫名躺枪的锦衣卫们:“……”   闻罪在心里微微一笑,搞定!   顺便的,闻罪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个备忘录,告诫自己,回去就给司徒少将军写封信,质问一下他,把有琴师派来京城,到底是何居心?他是不是在逼着他,把傅里送去西北?来啊,互相伤害啊!   傅里和戚一斐的阿姊,那可是曾经真议过亲的!   虽然,咳,这两人因为太熟了,始终没能擦出火花,心里都不太愿意,但当时却也默契的觉得,如果实在是找不到人,倒也不是不能凑合。   不需要爱情过渡,直接拥有亲情就挺好的。   若不是司徒戟横空出世,戚一斐和傅里的关系就要变得极其复杂了,既是叔侄,又是郎舅,同时还是一同长大的好友。   每次从京城送到西北的信,司徒戟只要一看到里面有傅里的大名,就忍不住高度戒备。   傅里比有琴师可危险多了!   远在文渊阁辛苦伏案的傅里,打了个喷嚏,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后的日子,一直到中秋宴前,每一天早上,戚一斐和闻罪都保持了这样,一个睡觉,一个办公,但互相依偎,十分亲密了。身为当事人的两者,都得到了自己的满足,外人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变成了见怪不怪,直至麻木。   戚老爷子太忙了,好几天后才发现了这件事,有心问上一句吧,又怕这里面有什么误会,说出来会伤了戚一斐的面子。   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再忍忍,只要忍到中秋宴,等一切真相大白,这诡异的情况大概就倒头了!   戚一斐看着已经顺利涨到了五年后的寿命,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了起来。   五年后,戚一斐就二十一了,至少成年了,活的比在现代还要大!戚一斐安慰自己,他这两辈子加起来,也勉强能够到古人的寿命平均值了,四舍五入就是一辈子了呀,还奢求什么呢?   所以,哪怕以后没办法再和闻罪接触,有了这五年,也该知足了……   ……好吧,根本不会知足的好吗?!   这种安慰根本没用!戚一斐的目标,本来是十年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他始终没能掌握到正确解锁寿命的姿势吧,寿命就只涨了五年。   中秋宴的前一天。   这日早上,最近越醒越晚的戚一斐,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不要面子了。他差点睡到了日上三竿,和他当初说的巳时四刻,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醒来后的反应,也从一开始的瞬间清醒,变成了对闻罪极度信任的模模糊糊。每次都要眯缝着眼,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躺好一会儿,缓慢开机。   这天,闻罪趁着戚一斐还在模糊的时候,出其不意的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有事瞒了你,你会不开心吗?”   戚一斐睡眼朦胧,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不愿意起来,打着哈欠,喃喃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那你会原谅什么样的情况呢?”闻罪反问,始终掌握着主动。   戚一斐的大脑好像根本不会转了,像浆糊一样凝固在了那里,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闻罪这不会是在为了明晚的宫宴,而试探他吧?天哪,这个摄政王怎么能这么甜?!   戚一斐差点就直说了,像这种阴差阳错有关于身份认错的事情,他就完全不会介意啊。   但最后,戚一斐也就是想了想,然后委婉的提醒闻罪:“如果错在我,我就不会介意。”   看着戚一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点点恢复清明,闻罪抓紧问了起来:“那,如果错不在你呢?”   摄政王大人,这就有点钻入牛角尖,他很没有信心,因为他总觉得这样伪装身份不好,不管是穷装富,还是富装穷,归根到底都是在骗人。若戚一斐知道了,一定不会还像现在这般愿意与他亲近。他自己就属于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类型,他便觉得别人应该也是一样的。   “也许还是会原谅吧,如果是我很在意的人。”戚一斐单指点着下巴,绞尽脑汁,硬着头皮,不着痕迹的给闻罪找着开脱的理由。   “那我是你很在意的人吗?”闻罪也豁出去了。   “当然是啊。”戚一斐趁机道,在心里松了口气,闻罪总算跟上节奏,他睁大眼睛,明知故问的吓唬闻罪,“你难道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嗯。”闻罪大方承认了,反正纸包不住火,“我不是有意的,明天你就知道了,我保证那应该不会伤到你和你的家人,以及朋友。”   “那我肯定是……会介意的啊,”戚一斐漏出了狡黠的笑容,看着小美人一步步落入了他的圈套,别提多开心了,还有闲心指导七皇子,“你是不是傻?这种时候,明明应该是找到一个我的错处,然后我们来一换一的呀。你却直接主动交代了,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你必须得补偿我什么,我才会原谅你。”   “好!”闻罪一口就答应了。   戚一斐:亏了!   这就像与人讨价还价,你自认为出了个很低的价格,结果对方直接答应了,根本没还价,就很糟。   闻罪却觉得,只要能原谅就行,其他并不重要,他富有四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那我要是说,我想见陛下呢?”戚一斐大胆提出了一个。   不过在戚一斐内心里,他还是知道闻罪肯定不会答应的。   闻罪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好,他确实不想戚一斐见到天和帝的,因为他已经把天和帝折磨的不成样,很显然不会太适合给戚一斐知道。   戚一斐以为闻罪只是因为这一个提议,就生气了,赶忙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你看,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在与你玩笑。如果我真提了让你为难的事,那还算什么朋友呢?趁人之危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以后不要随便许诺别人了。”   “你不是别人,我可以……”   戚一斐赶在闻罪冲动之前,抬手,用纤细的食指,比在了闻罪淡色微凉的唇瓣上:“别说,我真的不想你为难,因为我相信你也不会让我为难。”   闻罪往前倾了倾身子,贴着戚一斐带着果香的手指,睡前戚一斐才吃了一盘水果。这已经都不像是戚一斐在禁止闻罪说话,而是闻罪故意啄吻着戚一斐的手了。闻罪的身体,只因为这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微微有了些战栗。越是禁忌的,越引人想要去靠近。   闻罪俯下身子,看着仰躺的戚一斐,只要他稍稍用力……   “我想要你一个承诺。”戚一斐说出了他早就在等着闻罪的话,“但你不能问我为什么。”   闻罪亲吻着戚一斐的手,没有空开口,却眨了眨眼睛,发出了无论戚一斐说什么,这回他真的都会答应的信号。   “我想随时,”戚一斐吞咽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整,“可以挨着你。”   “!!!”闻罪心花怒放!   如果说,闻罪和戚一斐之前的相处,像是在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那么今时今日,这粒种子就是突然破土而出,开出了最美丽的花,结出了最甜的果。闻罪的心里简直在炸烟花了,五颜六色,绚丽繁复。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戚一斐,提出这么可爱的要求呢?!   他当然可以随时挨着他!   只要他想。   这不是要求,而是福利。   不过……闻罪心想,戚一斐也是真的很害羞啊,哪怕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却又不允许他追根究底。嗯,正合他意,他得回去收拾了天和帝,才能来正式和戚一斐表白心意。   他相信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戚一斐这个人,是真的很胆大,明知道未来身份暴露了,他和摄政王之间就会犹如天堑,他也还是不愿意放弃,想要为自己增长寿命再努力一波。   幸好,他的努力,成了。   ***   当天下午,回到皇宫的闻罪,心情是前所未有的高涨,简直恨不能明晚的宫宴快点来到了。   于是,按耐不住的他,做了个决定,嗯,天凉了,不再折磨一些可怜人了,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可怜人:???   这些可怜人,就是天和帝时期十二监的掌事太监们了。如今的十二监,都是已经大换血后的十二监,好比丁公公,就是以闻罪“心腹”的身份,顶替了之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那位过去堪称“九千岁”的掌印,如今正蓬头垢面的跪在大殿之外,等待着最终的命运审判。   闻罪心情很好的先去了无为殿,指挥宫人把天和帝挪到了木质的轮椅上。他和天和帝之间的父子关系就是这样,心情不好了,来找天和帝的茬,发泄一些;心情好了,也来找天和帝茬,庆祝一下。总之,天和帝就只能自认倒霉。   天和帝:“……”   “我今天又去找二郎了,他可真可爱。”闻罪最近迷上了一个新活动,那就是在折磨天和帝的时候,播报他和戚一斐的种种。   天和帝也很上道,每每都要被气的难以自抑,吉星怎么被这样玷污!   “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啊,他看上去是那么喜欢我。”闻罪很会编故事,说的跟真的似的,“他一刻都离不开我。”   天和帝恨的眼睛都要出血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说等你死了我登基之后,直接封二郎当我的男后,怎么样?”   “这一定会成为历史书上,值得大书特书、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和帝彻底要气疯了,几遇昏厥。   “这就受不了了?”闻罪却好像还嫌刺激不够,可怜的看着他的父皇,“那接下来,你可怎么办?不会被气死吧?”   虽然这么说着的时候,闻罪眼里却写满了赤裸的期待,一如当年天和帝期待着他的死。   “正菜”这才被端了上来。   穷奢极侈的宫殿外,朱红金瓦凋碧树,浩大的丹陛下,跪着整整八个瑟瑟发抖的太监。这些便是大启过去有名的“八虎”了,御前红人,要风得风,后宫前庭大人物们的,无不争相巴结。   如今他们却一个个抖如鸡子,被未知的恐惧所支配。   从大殿走出来的闻罪,连眼神都懒得给这些“九千岁”们一个。只是推着被架在椅子上、眼歪口斜的老皇帝,“亲切”的在对方耳边低语:“儿子幼时,常被这些该下拔舌地狱的东西恐吓,若不老实听话,敢找人告状,就要被抽筋剥皮,血染丹陛。”   天和帝听了闻罪在宫中的遭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眼神里透出来的只有“他们当年怎么就没有折磨死你”的恶毒。   “他们以为这样孤就会怕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孤从小就与常人有异,和其他稚童不同,孤根本不懂怕的。”闻罪勾唇凉笑,十分畅意,“孤只有满心的困惑,这丹陛到底需要多少血,才能够染的通红。父皇,您好奇吗?”   这一声好奇,真的好像带上了孩子的天真,残忍的天真。   老皇帝这回真的怕了,但更多还是焦急,急出了一脑门子汗,仿佛眼前这些个去了势的狗东西,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不管您好奇不好奇,今日就来陪儿子看看吧,”老皇帝越着急,闻罪自然就越开心,方诸老者有句话说对了,他们父子天生就是来克彼此的,知道对方过的不好,自己也就放心了。闻罪抬手,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就决定了下面八人的命运,“行刑!”   八把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的鬼头刀同时举起,在耀眼的眼光下,银光一闪,手起刀落,八个霍乱超纲的弄权刁奴的头,就这样齐声和身体分了家。   鲜血冲天而起,一滴也没有浪费的全都溅到了雕刻着各异九龙的丹陛之上。   天和帝一声尖叫,把头往后一仰,就过去了。   戚一斐在当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由傅里告诉他的,马赛克版本——天和帝病情复发,不知原因。   戚一斐很是着急:“陛下最后怎么样了?”他还没有想办法见他一面,他……   “没死,又被救回来了。”傅里说这话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庆幸多些,还是遗憾多些。各为其主,他当然是希望摄政王早日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的。但从好友戚一斐的角度来讲,他还是希望戚一斐多少能够再见天和帝一面的。   不管天和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戚一斐,还是只迷信吉星的身份,但有一点,谁也没有办法否认,天和帝对戚一斐是真的好。   ***   摄政王在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过去,那个风雨凄苦,不值半分怀念的过去。   彼时,闻罪还小,活得好似无父无母。   罗衾薄衫不耐寒凉,直至在某日,本该醒来的闻罪,额头却滚烫如浆,眼皮沉重如铅,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冷热交织间,他甚至觉得也许就这样死了会更好,宫里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个罪人,他大概就真的是个罪人吧。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闻罪浮浮沉沉,难受万分。   直至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紧紧的搂住了他,不断的在他的耳边鼓励:“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死啊,怎么还没有来人?!”   那人实在是呱噪的厉害,扰人清梦,很是讨厌,却也……   救了他的命。   闻罪猛地,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直直的坐起,觉得这梦真是荒谬的厉害。   在闻罪的一生中,有无数次的命悬一线,但其中有人想要救他,令他印象深刻的,却只有两次。   一次,就是与戚一斐一同落入洞中的那回。   他随父皇外出狩猎,却被兄弟设计,落入了捕获野兽的陷阱里,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戚一斐却从天而降。虽然戚一斐并没能救出他,反而是两人一起困住了。但只有戚一斐,是因为发现他不见了,而找来的,也是因为要救戚一斐这个吉星,他才顺便得了救。   另外一次,就是在比陷阱更早的以前,他发烧,差点烧死了自己。   闻罪这次梦到的,就是发烧的那一回。   莫名的,恩人在梦里的声音,与戚一斐重叠了,仿佛戚一斐就是那个人。但是,可能吗?怎么会这么巧?如果真的是,戚一斐又为什么不承认呢?   闻罪摇摇头,努力把这个联想甩了出去,只专注想着戚一斐。   戚小斐惊讶的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痣,好奇的抬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告诉他说,有泪痣的人,前半生总是坎坷多艰的,但到了后面却一定好起来。   他矫情的问戚一斐:“怎么才算是好起来呢?”   戚小斐懵懵懂懂,歪头,试着说了一句:“找到心悦之人,执手白老?”   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如今的闻罪,是当了真的,不是真的,也必须成为真的! 第31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一天:   八月十五,仲秋之月。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宫宴, 终于就要到了。   摄政王替天和帝, 于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大宴群臣, 共度中秋。这次的宴会,操办的极其盛大,甚至超过了一般正月里的新年晚宴。   一是因为, 大启本就因太祖发迹的历史, 而前所未有的重视中秋;二则是因为,这是摄政王上位以来, 真正意义上举行的第一次对外庆典。   在很多人眼中, 这已经不是一次小小的中秋宫宴那么简单, 而是摄政王掌权后的庆祝活动。承办各种重大国宴的光禄寺,力求完美, 勤奋表现, 把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口号就是, 花最少的钱,搞最野的宴。   咳,这是戚一斐想出来的,在和光禄寺卿说话时,顺嘴就说了出来。   光禄寺卿姓陈,戚老爷子曾是他的座师。戚家没出事前, 就属他来戚家来的勤快, 傅里和张珍都自愧不如;出事后, 他却不要说登门了,连封信都不曾有过,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戚家的视野,仿佛从未存在。   陈大人这个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虽一辈子汲汲营营,想在宦海沉浮中当个浪里白条,却又总是自持名门出身,只肯出任清贵之职,就,非常的矛盾吧。   在之前那么重大的朝堂变革里,只有陈大人这个风花雪月的位置,没有人拉拢并感兴趣过。他在事后,官职是少有的不升不降,仿佛这场夺嫡之战都与他无关,又或者他与整个大启官场活在不同的次元,根本没人带他玩。   好不容易等到了摄政王主事,结果摄政王不喜铺张浪费,以天和帝病重为名,免去了一切形式上的娱乐,继续闲置了光禄寺。   陈大人那叫一个寂寞啊。   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如今的中秋宴。   等操持好了一切,陈大人又有点患得患失,怕不得摄政王喜欢。于是就舔着脸,再次想起了戚家的好。临时抱佛脚似的,登了门,想来请戚一斐这个人人都知道的两朝红人,给参详参详,看看有没有哪里的细节需要改动。   戚一斐与傅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时想道,巧了么这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在钓够了陈大人的胃口,由他三催四请后,戚一斐才故作为难的考虑了一下,坐在上首,垂下眼眸,“心软”道:“我们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虽你之前的行径伤透了阿爷的心,但你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是是是,我不是人,我不是东西,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郡王殿下大人大量,救下官一命。”官场百态,最丑陋的反而混的最好。   “这样吧,”戚一斐假装又沉吟思考了一下,“和你说也说不清楚,我下午直接去宫里一趟,帮你整体看一下。”   “这……”陈大人一愣,有点迟疑,总觉得这个操作不对。   “怎么?是你求我办事,你还要挑?”戚一斐挑眉,步步紧逼,不给陈大人思考的时间,怒目而视,当下就要对方给个交代。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怕耽误了您晚上参加宴会。”   “无碍,我会留在宫中,晚上直接入席。”戚一斐敲打着扶手,仿佛敲在了陈大人的心上,他这招还是和闻罪学来的,“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陈大人,不要让我阿爷失望啊。”   一直到陈大人带着满腹疑惑的离开,他都没能想明白,戚一斐求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戚一斐只是想提前入宫罢了。   戚一斐想看天和帝,并不是随便说说,他是真的一直在暗中准备,只是苦于连入宫的机会都没有,便也无从谈起罢了。但凡能抓到一点,他都会去做。   这次中秋宴会主要协助戚一斐的,自然不是陈大人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而且光禄寺的死对头——尚膳监。   陈大人这么积极,甚至不惜拉下脸来求戚一斐,就是想借着摄政王不喜欢太监的东风,经此一役,彻底把尚膳监给摁回土里!   大启皇城,一直都有两套饮食班子,一个是光禄寺,一个就是尚膳监。   这两者的区别,简单点来说,就是国宴与小灶。国宴看不上小灶的野路子,小灶瞧不起国宴的花花架。   天和帝时期,偏好用太监,很是倚重这些陪伴他长大的都人,而天和帝这个人,大家都知道的,他有点公私不分,因为喜欢,有时候宫宴甚至也会交给尚膳监去做。而对于光禄寺来说,这一举动,无疑就是在侮辱它们的专业性,在疯狂打脸。   光禄寺不敢恨天和帝,就恨上了尚膳监,觉得他们欺上瞒下、谄媚惑主。   这段耻辱的历史,必须用尚膳监的倒台来洗刷!   比起光禄寺这段时间的扬眉吐气、磨刀霍霍,尚膳监那边,就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了,生怕光禄寺翻身后,连它们给皇帝开小灶的活儿也抢了去。在这个宫里,最怕的不是忙,而是没有用。   尚膳监的掌印太监不知道明里暗里,被试探了多少回,但他依旧不动如钟。   这位掌印姓张,是难得没有在之前的政斗风暴中,被撤换下去的掌印。   没人知道这张太监为什么能活,大家只能暗中猜测,这太监怕不是之前就已暗中投靠了摄政王。再联想一下戚贵妃的香消玉损、天和帝的突然中风,不敢想不敢想,宫门里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张公公一辈子的老实人,却是个大舌头,乍然听到这个传闻、被泼了一身脏水时,他就苦练起了发言与对骂,只想着有朝一日要喷死对方!实在是太憋屈了,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背锅。他真没被摄政王收买过,他倒是想抱大腿呢,可惜没得抱。   至于摄政王为什么会对张公公青眼有加,张公公不像丁公公那样心里没数,他多少是有些猜测的。   虽然这个猜测说出来,大概会让旁人笑破肚皮,觉得他连撒谎都不会编个好的。   但张公公确实是这么觉得的,摄政王留下他,是在报恩。报当年张公公刚当上尚膳监的掌印时,没有刻意饿死他的恩,不管饭是好是坏,是冷是热,但至少张公公从未想过,给皇后旧宫中的七殿下断粮。   当然,张公公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好的事,所以他就只是不功不过,继续被留下来做了他的尚膳监掌印。   而所有太监里最走运的丁公公,张公公私心想着,丁公公说不定也在什么他不知情的时候,帮过七殿下一二,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可惜,不等张公公“神功”大成,为摄政王辩驳。那些提成“问题”的源头,就都被摄政王从彻底解决掉了。   张公公重新变回了那个会做菜但口吃的太监,再没想过去和谁理论,他真没有被收买过。   唯一一次被收买,就是今时今日了。   受贿人:他。   行贿人:征南郡王戚一斐。   张公公看上去一点不为宫宴着急,自然是因为他心里装着更大的事。这事大到说不定会满门抄斩的那种,幸好,他是个无根之人,又早已与家人失散,光棍一个,不怕连累任何人。但他还是害怕,哪怕下定决心去做了,依旧怕很多天,胃一抽一抽的疼。   这一切,就还要从十二监,去给戚小郡王登门赔礼开始说起。   十二监因为怠慢了征南郡王,被摄政王立了典型,这已是全大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笑柄了。   但众人不太知道的是,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一季的衣物罢了。   这里面本没有负责饮食的张公公什么事的,但十二监同气连枝,看赏的时候,未必所有人都有,受罚的时候,却肯定是会被想到一块去的。   这本应该是由司礼监的丁公公牵头的,但丁公公负责的是最重要的章奏,要日日侍奉在摄政王左右,摄政王也明显没把丁公公划分到该对此事负责的太监里,丁公公自然是不会主动蹚这趟浑水的。   张公公怕新上来的掌印们不会办事,作为老前辈,只能咬牙认了这个苦差事。   张公公日日带人登门,却日日连郡王的面都见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群本就不怎么得圣心的太监,就越来越害怕了,连怨怼都不敢再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戚一斐身边最受信重的大婢女佳客,暗中联系了张公公。   佳客是替戚一斐找张公公的,只为一件事——有没有办法,在中秋宫宴的时候,让戚一斐设法去见天和帝一面。   不求别的,就求好歹能见一面。   张公公笨嘴拙舌,很想问,杂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杂家可是坚决不受贿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张公公还是答应了,他这个人,不算好,也不算坏,会可怜七皇子过去小小年纪,自然也会可怜如今天和帝老无所依。   为了从没有苛待过他的天和帝,豁出去了。   张公公提出,戚一斐不能在宴会途中,去看天和帝,那样目标太大了。届时宫中肯定布满了锦衣卫和暗卫的眼线,戒备空前绝后,戚一斐甚至也许连无为殿外围都靠近不了,就肯定要被发现了。相反,下午在准备的时候,宫中人多口杂,更容易浑水摸鱼。   至于怎么才能在下午,名正言顺的提前入宫,这个就要看戚一斐的本事了。在这方面,张公公也爱莫能助。如今的皇城固若金汤,旁人轻易不能出入,比天和帝时期严多了。   戚一斐能求的只有傅里。   这也是戚一斐昨日会找傅里说话的原因,傅里为劝戚一斐,才说了天和帝再次昏厥的消息。但戚一斐却很坚持。   “你为什么不干脆要了我的命呢?”傅里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都和你说了,陛下晕过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你见他一面能有什么用?嗯?你告诉我,见个昏迷的人有用吗?!”   “没有用。”戚一斐对此心知肚明,“但我不能不去看他。”   “不惜搭上所有人的未来?”傅里故意把后果往严重里说,只希望能吓到戚一斐,“那位殿下对陛下的……咳,情绪,大家有目共睹,你是生怕没办法去激怒他吗?”   最重要的是,摄政王这个人十分多疑,他会觉得,戚一斐入宫不可能只是想看天和帝这么简单。   事实上,没有人会相信的。   闻罪就会啊!   戚一斐在心里反驳。当然,这种毫无根据的隐秘心思,他不可能说出来,他也准备了其他后手,隐晦的提醒好友:“摄政王会原谅所有人的,毕竟他欠了我……”   一条命。   救命之恩,怎么着也够抵消戚一斐不牵连他人了,甚至还会有富余。   同时,这里面也带了那么一点,想主动把恩情还回去的感觉。   有时候让大人物觉得他欠了你一条还不清的命,也并不见得就一定是什么好事。恩情太大了,被施与的人,反而会产生微妙的心理变化。与其等着对方觉得你挟恩图报,不如自己早点把这个恩情“用”了,还得用的巧妙不刻意,这样一来,说不定大人物反而才会再记你一点好。   傅里明白了戚一斐的意思,长叹一口气,他竟诡异的被戚一斐说服了。   摄政王喜怒不定,远香近臭,虽最近突然发疯,但谁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还是离的远点好。   但进入皇城真的很困难,就在傅里也一筹莫展、思考着要不要去求自己的师兄有琴师时,光禄寺的陈大人,自己送上门了。简直天降馅饼。   “你不会真是什么吉星吧?”连傅里都震惊了。   但这还不是最巧的,一直负责跟着戚一斐、但不会再汇报他行踪的暗卫们,才是最清楚到底有多巧的——本应对戚一斐和皇宫都十分关注的摄政王,就在这天下午,出了些事,被绊住了。这事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了当闻罪听到消息后,他眼中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这也是在闻罪当上摄政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报恩。   闻罪的性格就是这么神奇。   不同的人在得势后,会有不同的反应。有选择第一时间报仇的,也有选择晋封家人功臣的,更有选择直接去显摆的。闻罪却与所有主流不同,他选择了挨个报恩。   他过去能够得到的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每一个人、一桩事,他都记得,挨个找过去也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毕竟那个报恩名单真的太短了。大到戚一斐的救命之恩,小到尚膳监张太监的一饭之恩。连当年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自己教了个小太监、本人也已经去世的瞎眼阿嬷,都得到了死后哀荣。   但一如戚一斐和傅里说的,小恩好还,大恩难报。   闻罪至今都没有想明白,该怎么把自己的一条命还给戚一斐,他只能暂时先听从自己的心,竭尽所能的去对戚一斐好。   而一直压在闻罪心头的,还有另外一个恩情,始终还不了。   那就是他昨夜梦到的,十年前自己差点烧死在母后旧宫的一幕。事实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那个场景了,只是昨晚是第一次梦到恩人拥有戚一斐的嗓音。   这大概算是预示着什么吧,闻罪这样想。   果不其然,就在隔日的下午,中秋宴即将开始之前,闻罪一直派人在查的往事,终于有了眉目。那线索就在后宫之中,等着他亲自揭晓。   大启的后宫四四方方,曲折缦回,沿子午线又分为东西九宫。   东九宫住着后妃,西九宫住着子嗣。   天和帝迷信只有不分家,自己才能够江山永固。于是,他就把九个孩子不论男女,都留在了宫里。等孩子们纷纷长大了,他也并没有让他们单出去开府建牙,哪怕是外嫁的公主,都保留着自己的宫殿。   一人一宫,再公平不过。   但是天和帝好像忘记了,他有的其实是十个。   闻罪就是那第十个孩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说说,你给了他一条命,这事就算完了。生而不养,不如不生。幸好,闻罪这个人,大概真的在出生的时候,哪里就坏掉了吧,他没有心,根本不会痛。   西九宫以龙生九子的名字命名。   囚牛宫排在最前头,这里属于大皇子,他不是皇后亲生,却被皇后养大,帝后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曾是最有望成为储君的皇子,住在最华丽气派的宫殿之中,没毛病。   据说当年想要巴结大殿下的人,生生把这囚牛宫的门槛,都踏破了好几个。可惜那样的热闹盛况,永远是与闻罪无缘的,他甚至都不被允许来到大皇子宫前,免得脏了对方的眼。而当再没有人能够阻止闻罪,他想去哪里都可以的时候,囚牛宫却已是门口罗雀,冷清的犹如鬼宅了。   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殿下,因弑君失败,按律给斩了。   天和帝这个当爹的,真的挺失败的,他憎恶着的儿子,恨不能他早死,他宠爱着的儿子……也恨不能他早死。   囚牛宫的隔壁,就是二皇子的睚眦宫。这个疯子此时正在鬼哭狼嚎:“孤才是这天下共主!”、“你们都该死!死!”、“娘你说是不是啊,娘你说话啊!”   二皇子连疯了,这妈宝男的人设,都没崩呢。   迈过囚牛宫朱红色的金漆大门,在影壁之后的大院里,已经跪了满满当当的人。   这都是大皇子的内眷,除了在失败后就三尺白绫、随大皇子去了的大皇子妃,如今还剩下的,就是这么一群只知昼夜啼哭的妃妾们了。   闻罪是真的不明白,她们在哭什么,因为随时会死?因为隔壁住了个疯子?   但眼前的这一切,对闻罪来说,却充满了亲切感。他从小长大的栖梧宫,一直就是这般,里面的人又哭又笑,疯了傻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一院子女眷里,只有小戚氏没有哭,因为哭也没有用。   这位小戚氏,从她的姓里就能看出来,她确实和首辅家是有些关系的。她是戚一斐的族姐,很小的时候便来投奔,戚老爷子已经没什么直系亲属了,一直待小戚氏犹如自己的亲孙女。   但就在两年前,小戚氏因不满戚老爷子给她安排的婚事,自作主张委身给了大皇子当……妾。可以说是丢尽了戚老爷子的脸,当朝首辅的族人,连侧妃都不是,着急忙慌的去给大皇子没名没分的做小。   小戚氏自此彻底与戚家决裂,但她觉得值了,至少她到了囚牛宫后的日子过的很舒坦。大皇子风流俊美,圣恩正隆,又格外的会疼人,除了年岁大些,再无缺点。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皇子逼宫失败,政治生涯连着性命一起玩完。   但大概是小戚氏命不该绝,政斗的最后赢家,竟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七皇子。在听到闻罪的名字时,小戚氏的眼睛里就闪过了控制不住的狂热。因为她绝地反击的机会来了!她不知道七皇子是否还记得十年前,哪怕他贵人多忘事忘记了也没有关系,她会让他想起来的!   结果,就是如今了,摄政王亲自到了囚牛宫。   能为谁?只能是她啊!   闻罪如今正坐在一把紫檀木的五屏宝椅之上,那椅子制材厚重、庄严肃穆,浮雕龙纹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与踏脚上的皇天后土相得益彰。   闻罪没有与人废话的习惯,一上来便让人把小戚氏叫到了前排。   小戚氏激动的都要抖起来了,她真的赌对了,她总能不顾一切的抓着机会往上爬,她相信这一次也一样!   毕竟,她可是“救”过摄政王的命呢。   准确的说,不是她救的,但摄政王可不知道这里面的官司。   当年老皇帝不喜第七子,特别爱迁怒,早就巴不得七皇子死了。但偏偏七皇子被救了。戚家为了压下这件事,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最后连贵妃都惊动了。不要说是时过境迁的今天,哪怕是在当时,被差点烧傻了的闻罪,也不可能查到到底是谁救了他!   “十年前的上元节,你在哪儿?”闻罪问。   小戚氏压下了满眼的算计,“照实”回答:“罪奴与族弟族妹在宫中赏灯。”   戚家与戚贵妃沾亲带故有点关系,戚贵妃真正的亲人早已亡故,所以,宫中但凡有个什么团圆佳节,她就特别喜欢招戚家的孩子入宫陪伴。   “族弟顽劣,罪奴不慎与其走散,苦寻无果,误入一处偏殿……”小戚氏说的模模糊糊,却已极尽暗示之能,“当时此事,还在宫里引起了好大的阵仗,罪奴做了些不得贵妃娘娘喜欢的事,便再没进过宫了。”   这故事本身是真的,只是到底是不是故意走散,小戚氏又到底误入了哪里,做了什么让贵妃震怒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   但不管闻罪怎么去查,对于当年的事,也只可能查到这里。   正好可以被小戚氏用来嫁接。   “你当时着什么衣,佩什么香?”闻罪面无表情的再问,他的手还抚在龙头扶手上,却已经握的死紧。   “着月白,佩兰芷。”小戚氏越说越笃定,仿佛她当年真就是这般。   “可有信物?”闻罪却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小戚氏一愣,眼睛不自觉的朝右下看了看,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又重新揪出来了一件往事。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那信物,但她只能再赌一把:“有!”   她掏出了一串在荷包里贴身藏了两年的十八子,递给了丁公公。   闻罪看上去还是那么从容,眼睛却一刻也没有从十八子上离开。直至他从托盘里拿到了那串整体晶莹剔透的白玉翡翠手串,经典的十八子念珠,以金色丝绦为系,坠以福禄寿喜宝珠。宝珠中空,似锁如佩,一看就价值连城。   与闻罪珍藏多年、珠子都已被磨的不成样子、如今正拿出来比对的那一串……   ……完全一样。   ‘成了!’小戚氏的心头跟着一跳,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笑出声了。她鬼迷心窍从戚一斐那里偷来的东西,竟真成了她如今的救命稻草!   然后,就见闻罪从手串上拽下宝珠,当场摔在了地上。   全场静寂。   刚刚还以为小戚氏怕不是要走运的大皇子内眷们,一边五体投地的跪着请摄政王息怒,一边心里不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谁也别想脱离苦海!   那宝珠是由翡翠所制,很是脆弱,一摔即碎。   摄政王在宝珠被摔碎之后,又亲自下座,把碎成两半的宝珠俯身捡了起来,一点也不嫌脏的给它拍了拍尘,又摸了摸,这才安下了心,视若珍宝的重新捧了起来。   这疯子一样的行径,不仅没让人奇怪,反倒是让听过摄政王都市传说的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摄政王没错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闻罪就满意的捧着十八子,准备起驾回宫了。   差点被这一系列操作闪到的小戚氏,怔愣在了原地,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落差,再难思考后果,冲着闻罪的背影,大喊了一声:“闻罪,这就是你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吗?!”   闻罪已经快要走过影壁了,因这样一句而不得不驻足,转身回望,面无表情的看着小戚氏:“这自然不是我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但你不是啊。” 第32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二天:   “这、这不可能!”小戚氏被打击的不轻, 已经快要变成和隔壁一样的疯子了。她挥舞着手臂站了起来,但没来及冲上去质问闻罪,就被银甲侍卫给控制住了,但她嘴里还在高喊着, “我若不是, 谁又能是呢?不,你在骗人!”   闻罪嗤笑, 没再关注小戚氏,只偏头对身边的丁公公问:“欺君之罪,何如?”   “按律, 当斩!”丁公公很明白闻罪想听到什么话,总能说的让闻罪特别开心,引起极大的舒适。   闻罪满意的点点头,他虽因幼年阴影不喜欢太监这个群体, 但他也必须得承认, 有些太监用起来确实很省心。他又道:“但毕竟是戚家人,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然别人又要以为孤和二郎闹矛盾了。”   谁, 也不能, 误会他和戚一斐的关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丁公公不愧是一个合格的狗腿, 很能揣度摄政王真正的心思。有些时候, 直接让对方死了, 反而是一种仁慈。摄政王对小戚氏, 可没有这种仁慈。   “嗯,就交给你去办吧。”闻罪点头吩咐了下去。   闻罪现在的心情,好的就要爆炸了,实在是没那么多小阴暗、小暴戾,去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小戚氏活的坎坷一点。   丁公公给了闻罪一个心领神会的明白眼神,保证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心里则在想着,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小戚氏更作死的,不仅冒充摄政王的救命恩人,妄图糊弄蒙骗,还直呼了摄政王那个禁忌到谁也不敢提的名字……丁公公都不知道,该不该敬这位小戚氏是条汉子了。还是该赞一句,真不愧是郡王爷的亲戚?   戚家人的特色之一,就是胆子大。   “那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吗?”小戚氏是个斗士,永不服输的那种,哪怕如今被大起大落刺激的有点不正常,也能在疯癫中找到漏洞挽救自己。   扣押住小戚氏的银甲侍卫,都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虽然这些侍卫还是恪尽职守,架住了小戚氏,怕她突然暴起伤人,却也难免手轻了些,生怕坏了摄政王的大事。   “哦?”闻罪挑眉,他本来都打算走了,但既然小戚氏这么不依不饶,他也不介意再陪她玩个一两句。闻罪的声音压的很低,带出了羽毛划过绸缎的奢华,他就像是修道之人最大的心魔,带着致命诱人的恶,“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十年前,小戚氏已经十岁了,早熟又攻于算计,“只有我,才能告诉他是谁!只有我!我知道你想的……”   “我不想。”摄政王和戚一斐学来了同款的皮。   简单干脆的三个字,成功堵住了小戚氏接下来所有的洋洋得意。让她的心情犹如爬山,在好不容易攀升到最高点后,又毫无预兆的从悬崖边狠狠摔了下去。   说完这话,闻罪就真的走了,再不回头。   广袖宽袍的鹤氅,拐过影壁上张牙舞爪的九龙浮雕,彻底消失在了滚滚的斜阳之中。   与此同时,傅里傅大人,早已经等在了囚牛宫外,正倚在朱红色的墙根下,和墙里面的二皇子唠闲嗑。   二皇子疯了之后,反而比过去要可爱。好比,他每日除了疯喊以外,还会固定一个点,在他的宫里唱大戏,今日是“我临去秋波那一转,铁石人,情意牵”;明天叹“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今天大概是二殿下最正常的一天,他,终于记起来,他是个男人了!   “小哥,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啊?”二皇子唱完戏,试探的问。   “是呀,是呀,你要出来看看吗?”傅里怂恿道。他过去是三皇子的伴读,但神奇的和大皇子、二皇子以及三皇子,这三个互相敌视的夺嫡大热门,都有些旧仇。所以,在师兄有琴师找到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七皇子。   “不行。”二皇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走了,谁来孵蛋?!”   傅里嗤笑,给了一个大胆的提议:“二皇子妃?”   “呵。”墙的那面,也回了一句嗤笑。   然后,二皇子就拒绝再和傅里这个傻逼说话了。任凭傅里怎么撩拨,怎么问,厚墙的那头,都再没人吭气,让傅里一度以为二殿下已经换去别处抱窝了。   直至好一会儿后,二皇子妃代为请罪的声音,才幽幽随着落叶传来:“我家殿下的病,又加重了,还望傅大人能高抬贵手,不要再与他玩笑。”   比起随大皇子去了的大皇子妃,二皇子妃明显要更加倒霉,也更加坚强。   “你滚开,我娘说了,不让我和傻子玩!”二皇子的声音再起,高亢又激烈,但很快又再次没了声音。   傅里估摸着,二殿下这应该是被人直接堵着嘴,给抬了下去,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了。   有人说,二皇子这是装疯,为了躲过摄政王的清算。傅里也担心过,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来试探。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过去那个再骄矜不过的二皇子,若真能为了活下去,就装成这幅样子,骗过了所有人,那他也是服气的。   闻罪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他的肱股之臣,像没骨头一样的倚在墙下。   琉璃的瓦片,如玉的公子,嘴里却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尾巴草,流氓一样的摇头晃脑。这要是让他当了一辈子正经人的爹看到,非要气吐血不可。   直至闻罪“咳”了一声之后,傅大人这才大变活人般,挺直了腰杆,端起了君子之风,变脸比川剧都快,让人甚至会误以为刚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而傅里已经上前,毕恭毕敬的给摄政王请了安,继续当起了合格的小弟。   “您心愿已成?”傅里是知道闻罪在找个什么恩人的,只是他也不知道那恩人究竟是谁。   “嗯。”闻罪点了点头,手再一次攥紧了已经碎成两半的宝珠,哪怕被棱角剐蹭出了痕迹,闻罪也依旧坚持摸着……   因为那里面刻着字。   宝珠里有字,这大概是连宝珠的主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闻罪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此毫不知情。直至后来因缘际会,被大皇子当着他的面,砸了他的宝贝珠子,他才发现了这个秘密。并得到了一个毕生难忘的字——戚。   如今,闻罪终于得到了另外一个关键字。   刚刚小戚氏问的时候,闻罪不是不想知道救命恩人,而是不需要了,他已经知道了,这回的珠子里,刻的是“斐”。   戚一斐的戚,戚一斐的斐。   再不知道这神秘的恩人是谁,那摄政王大概就要换个脑子了。   天和帝曾下令,戚一斐姐弟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是特制的,哪怕是寻常物件,也会带有他们鲜明的烙印。这十八子,自然也不例外。   闻罪第一次觉得,他爹下过的旨意里,也不是全都是傻逼的。   只知道一个“戚”的时候,闻罪还不敢胡思乱想,毕竟,哪有那么巧的事呢,戚一斐救了他一回又一回?还总是做好事不留名?   但偏偏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到底是谁?”傅里斗胆又问了一句。   闻罪挑眉:“傅狸奴,你今天胆子很大,话挺多啊。”   傅里的心跟着跳了一下,连摄政王称呼了他的小名,都没引起他太大的注意。因为他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拖住摄政王,给去看天和帝的戚一斐争取时间,生怕被摄政王发现反常的端倪。   幸好,闻罪现在心情好,没怎么太关心傅里,在打趣了一句后,就又叭叭嘚瑟了起来:“孤当然知道了,是二郎啊。”   “!!!”傅里内心的惊涛骇浪,都快要能够引起潮汐了。   还是那句话,戚一斐真的很胆大啊,在天和帝时期,也特么敢做这种事?不要命了吗?!之前掉洞里那次不算,那可以说是意外,但这种主观上的救,就很牛逼了,简直是公然和天和帝对着干了。   随之,另外一个担心,也浮上了傅里的心头,他怕摄政王觉得,戚一斐救他,却不告诉他,是因为惧怕天和帝。   虽然这个理由在傅里看来无可厚非,但从痛恨天和帝的摄政王的角度看去,就很容易把好事变成坏事了。   结果,不等傅里替好友想好解释,闻罪的恋爱脑已经先一步想好了,比傅里的滤镜还厚。   “二郎从小就是这样,为人善良,爱做好事,却不喜欢邀功。”闻罪故作“烦恼”道,“他这样老实,可不行啊,很容易被坏人欺负利用的。离了我,他可怎么办?”   醒醒!戚一斐不欺负别人就已经不错了,还被人欺负?   丁公公立刻插话,专业捧哏:“所以,是离不开的呀。”   闻罪这回再也克制不住,笑出了声。   傅里额头上的汗却更多了,没误会就好,但为什么他总感觉摄政王的这个思考走向,更要命了呢?!   最要命的还在后面,闻罪突发奇想:“让我们去告诉父皇这个好消息吧。”   “!!!”你能不能不要总想到你爹!傅里在心里抱头,最怕什么,什么偏偏就来了。为了戚一斐,他只能豁出去了,“不、不好吧。”   “怎么?”闻罪也是真的心情好,要不然就要和傅里掰扯掰扯,他这一次两次的冒犯质疑,是不是不想好好干了。   “今天正值佳节,是个该开心的日子。”傅里只能尬解,一通胡说八道。   “孤很开心啊。”就是因为太开心了,才会想去和天和帝分享——你的吉星救了我,只这一句,说不定就能加把劲把天和帝给气死了。   丁公公也跟着帮腔:“陛下大概还没醒,去了没什么用呀。”   闻罪这个人吧,是真的很叛逆,一个傅里劝他还好说,加入了丁公公,他今天就非要去看看不可了,因为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   这里面,那当然有事啊。   傅里已经在心里默默和他爹告别了,死就死吧,天要亡他,没的办法。   一路疾驰,一行人就去了无为殿……   结果,无为殿里,除了不知道怎么就醒过来的天和帝,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傅里和丁公公同时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然后,两人就默默看向了彼此,确认过眼神,是一起知道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他们几乎分分钟就决定了攻守同盟。傅里不知道丁公公是怎么知道,又为什么要帮忙,但这种时候,自然是战友越多越好。   摄政王表面上也没再追究,心下的疑惑却越来越多。这里面肯定不对,但到底怎么不对,他还需要再观察。   闻罪道:“你们先下去吧,孤有些话,想和父皇单独说。”   所有人就依言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什么也听不到。   丁公公带着傅里,火速去了一边,低声交换情报。   两人齐声道:“殿下/阿斐呢?”   “你不知道?”他们又一起问。   好吧,看来戚一斐真的是吉星,幸运到家了,赶在闻罪找过来之前,他已经见完天和帝,然后先走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丁公公一边擦着汗,一边佝偻着腰道:“傅大人,算奴婢求您了,回去之后和殿下好好说说吧,这种事可不能再胡闹了。真真是要吓死个了人呀。”   “丁公公高义,我一定把话带到,并且替他保证,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傅里道谢。   丁公公这头,自然是张公公求来的。张公公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也不可能真就稀里糊涂的,彻底什么都不做了,他总要尽力上个保险。丁公公就是那个保险。   如果是其他事,丁公公未必会答应张公公,但涉及到戚一斐,丁公公还是很乐意卖个好的。   傅里也懂丁公公的意思,替戚一斐记下了这个人情。   “不敢不敢,只要郡王爷好,杂家就别无所求了。”在丁公公眼里,戚一斐那就是该被高高供起来的大罗金仙,求哪路神佛庇佑,那都不如求戚一斐管用。   两人都觉得,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这事只要烂在肚子里,也就成了。   至于戚一斐离开后,到底去了哪里……   在中秋宴开始之前,傅里才好不容易在大殿上,看到了戚一斐。他和众位还活着的藩王世子们坐在一起,他们的爵位等级都差不多,席位挨的也近。只是戚一斐更得圣心,和过去的旧时光一样,他还是那个众星拱月的戚小郡王,走到哪里,都不会寂寞。   但过去的戚一斐,并不太会和这些人交际,如今的他却怎么看,怎么有点心神不宁,只能通过不断的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傅里很清楚,戚一斐是心情不好了,而且是很不好,疑似被最亲近的人伤了的那种不好。   于是,本来还想着上前的傅里,当下就决定收回脚。没看戚老爷子也没过去嘛,生怕自己去了,戚一斐就要委屈的哭出来。人就是这么奇怪,不看见信任的亲友还好,看见了就会瞬间变得脆弱。   而这个时候,可不是惹戚一斐哭的好时候。   说起藩王世子,这些人的存在,算是大启最奇葩的规定之一了——各地藩王,都要把世子送到京城,与皇子同吃同住,形同兄弟的长大。不送来的,没有资格成为藩王世子。   不仅如此,从开国以来,一直就有一条潜规则,若诸皇子不够格继承皇位,则藩王世子自动就拥有了继承权。   这样养蛊一样的培养继承人的方式,在大启已经延续了两百来年,还没乱套,真是个奇迹。   忙于修道成仙的天和帝,真正的子嗣并不多,一共就十个孩子,七子三女,若他们都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能力,那么藩王世子就要翻身了。而有琴师怀疑的,有关于到底是谁利用了二公主的方向之一,就是这些藩王世子。   “欸,你们知道嘛,”世子中,有个玩心重、爱八卦的起了头,“就徽王世子的事。”   “什么?”戚一斐强打起精神,收敛了心不在焉,专心直至的关注起了八卦,“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啊呀,你去年正好不在京中,你听我说……”   就在去年八月十五的这一天,徽王世子在王府的高台上赏月,忽见一仙鹤,从圆月上由远及近的飞下,仙鹤背上还驮了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道士说,广寒宫年久颓敝,需要重新修葺。但万事俱备,却独独欠了一根大梁。希望徽王世子能慷慨解囊,出资修这么一根用金银堆砌的柱子。事成之后,他们会把世子的名讳,刻在广寒宫门口的“重修广寒宫捐资修葺功德碑”上。   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不是徽王世子为了讨好当时还掌权的迷信天和帝,就是徽王世子被人骗了。   怎么骗的不得而知,但绝无可能是真的。   “你们猜怎么着?”讲话的世子还在故作神秘,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来,他也有点动摇了,被这个传言,“今年真的有人来取柱子了!”   这世子是专门去徽王世子那里关注完了事情的始末,才来参加宴会的。   徽王世子并不在宫宴的邀请之列,他很不得闻罪喜欢。   “真的真的,我看的真真的,从天上飞下来,取走了金银!把徽王世子给吓的啊,毕竟你们也懂得,”八卦的世子,压低了声音,隐晦的暗示,“这玩意已经不能信啦。”   戚一斐跟着一起点头,不过他懂的是,确定了,不是徽王世子造假,而是他真的太蠢,交了一回智商税。   不等众人再说什么,吉时就到了,唱礼官来报:“殿下到——!”   所有大臣离席,按照之前就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礼仪,整齐列队,然后毫无挑剔的跪了下去,几经叩首,山呼千岁。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有人入座了。   唱礼官便再报:   “平身——!”   戚一斐深吸一口气,这才随着人群缓缓抬起了头,看到了早已经坐在龙椅之上,正忐忑等着与他对视的闻。摄政王。罪。   闻罪穿的是冕服,再正式不过,玄表朱里,前圆后方,头戴的是九旒冕冠,玉衡金簪,垂青纩耳,选择的是亲王级。根据大启的规定,亲王的冕服,俱如东宫,第冕旒用五采,已是所有皇亲国戚里的最高级别。   但是,这服饰里却没有一处逾制,用了皇帝才能用的东西。哪怕闻罪从实际角度来讲,早已经是天子了。   摄政王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一双狭长凤目,却难掩紧张与期待。   期待的是一切终于水落石出,他与戚一斐之间再无秘密,他们也许可以更进一步;紧张的是,戚一斐在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事实上,闻罪对此是不太抱期望的,只求戚一斐不要太生气就好。   戚一斐站在原地,仿佛与闻罪隔着千山万水。   在头戴官帽的攒动人群里,戚一斐一点一点的扬起了唇,给了闻罪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好像在说,哇,原来你是摄政王啊,好厉害!   一扫阴霾!   闻罪一直在袖子里紧握的手,终于慢慢放开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这可比他预期的好多了。   不对,是戚一斐比好,还要好!   戚一斐看着只因为自己笑了,就跟着也笑起来的闻罪,心莫名就漏跳了一拍。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在戚一斐看来,这位七皇子就个是小天使,货真价实的那种,带着一种略显可爱的赤诚。   宴会开始,重臣列坐。戚一斐的席位离闻罪很近,这到底符合不符合规定,不好说,但反正摄政王觉得很开心就对了。   要是能坐到身边就更好了,不过没关系,以后肯定会的!   一般来说,吃喝开始前,要先祭月。由皇室中,身份地位较高的女性来完成。天和帝时期,主祭人永远都只可能是战北郡主戚一依,如今郡主远嫁西北,三位公主及太妃们又都不得闻罪欢心,最终就……省略了这个步骤。   闻罪简直要回到过去,感谢自己当初的英明了,因为他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只想赶紧开始宴会,这样自己才好有理由离席,去私下里和戚一斐聊聊,看看戚一斐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就在闻罪忍耐不住,把戚一斐招到了近前,他之前教戚一斐的那些单独觐见的礼仪,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戚一斐马上就要走到时,有都人神色慌张的来报:“陛、陛下……驾崩了。”   戚一斐的身形一晃,全场哗然。   相声里说的好,皇帝死,叫崩;士大夫死,叫不禄;只有普通人死了,才叫死。而对头死了,那叫欧耶。   若不是考虑到戚一斐还在场,闻罪真的就要笑出声了。   他不会亲自动手弑父,但他也不会因为天和帝的死而难过,他只会开心,恨不能昭告天下,那老东西终于死了!   直至戚一斐担忧的眼神看过来,闻罪才想起来,他还有个病弱的人设。赶忙抬袖,低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仿佛他突然就和他爹有了什么父子之情,受不住这般大的打击,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在一群人跪下请摄政王保重身体的时候,只有戚一斐格外的大胆,反而往前蹭了几步,用眼神询问闻罪,要不要扶一下?   那必然、当然、肯定是需要的啊!   本来丁公公都已经迈出去步子,伸出去手了,这种时候自然要直接退回来,假装自己只是打了个哈欠的,他并没有看到摄政王需要什么,嗯!但他不仅没有因为这个怠慢的举动,而被闻罪怪罪,反而很是得了闻罪的欢心。   闻罪朝着戚一斐伸出了手,戚一斐就主动扶了上去,十分之默契。   当他们两个终于挨在一起的刹那,他们就同时感觉到了一阵过电般的酥麻,这才是他们正常的相处模式嘛,一切都回归了正轨!   “说好的啊,你要一直挨着我。”闻罪在戚一斐耳边小声道,“不能说话不算话。”   戚一斐红了耳朵,小声却足够坚定:“算。” 第33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三天:   在去无为殿的路上, 摄政王强硬的拉着戚一斐,一同坐到了玉辇上。   “会被人看到。”戚一斐小声提醒,皇宫和朝天宫可不一样。   “看不到。”虽然闻罪更想说的是,看到又怎么样, 但他还是自我感觉要体谅戚一斐的羞涩, 毕竟在大臣里,还有戚一斐的祖父。这种没见家长之前, 就暴露什么的,确实不好。于是,玉辇加快了速度, 很快就甩开了后面跟上的大臣们。   负责给大臣们领路的,是丁公公的徒弟,他也深谙自家师父情商,直接就带着大臣们, 特意绕起了远路。   哪怕知道这路不对, 大臣们也只能闭嘴。   傅里虽然也跟着沉默了, 但内心戏却很足, 摄政王这什么意思?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大臣则在想着, 在先帝的死上, 摄政王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赶去处理?他们是不是应该走的再慢点,回避一下?   嗯, 从今天开始, 摄政王的可怕传说, 大概又要加上一个了。   “没人了。”彻底甩开了之后, 闻罪这样对戚一斐道。渴望夸奖的表情,已经十分明显了。若再给他加一条尾巴,大概就已经甩起来了。   戚一斐只能抬手,怀揣着试探一下的小心思,拍了拍摄政王的……肩:“做的好。”   摄政王回的却是:“这回怎么不拍头了?”   戚一斐之前没少借着假装不知道闻罪是摄政王,干出一些类似于拍头捏脸的出格事,闻罪也已经纵容的习以为常了。   “……可以吗?!”戚一斐屏息凝神,胆子还是那么大。   “是你,就什么都可以。”闻罪基本已经快要明说了,因为他觉得阻碍他和戚一斐在一起的最后一道障碍——天和帝,终于没了。说完,闻罪为了证明自己,直接就取下了头冠,散开了黑发,像猫一样还往前拱了拱,只为戚一斐的手感能好一点。   戚一斐难受了快一晚上的心情,终于美丽了起来,一边吸着摄政王,一边笑了起来,觉得再没有比闻罪更可爱的人。   “你看上去,好像,并不算特别伤心?”闻罪小心翼翼,问出了一个他其实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不也不是很伤心吗?”戚一斐回避道,“我很伤心啊。”闻罪立刻假装羸弱道。双手抚着胸口,假意咳嗽了起来,可惜,咳了半天,也没什么都没咳出来。唉,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再不是那个想吐血,就分分钟能吐出来的他了。   “那我也很伤心啊。”戚一斐不服输。   “你明知道我和他的历史的。”闻罪服软,“我没笑出来,就已经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了。”   虽然闻罪确实挺想笑的就是了。   “我下午的时候,其实去见看了他。”戚一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和闻罪坦诚。虽然闻罪应该没有发现,但如果他不说,这就是个隐形火药,指不定哪天会爆发。戚一斐本来也没有打算隐瞒太久,只不过他一开始的打算是,等后面再说的。但现在天和帝突然死了,再不说,以后就更难说了。   闻罪握着戚一斐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低头专心致志的仿佛想要摸出个花来,好一会儿后才道:“我知道。”   “!!!”戚一斐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闻罪,又确认似的问了一遍,“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到底都有谁帮了你,但谁为你打掩护,还是很明显的。”闻罪撇撇嘴,他能从一无所有,逆袭到如今的坐拥天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吗?其中帮助他最大的,就是一双看破人心的眼睛。   “他们是被我逼的。”戚一斐赶忙解释,不想连累别人,让他们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我知道,我知道。”闻罪赶忙安抚,给了戚一斐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并没有怪罪谁的意思,甚至觉得他们是替不想做这事的我,帮了你,我是很感激的。你早就想见他,你确实该见他,也幸好……你见了他。”   若让戚一斐连天和帝的最后一面,都因为他,而没有见到,那闻罪真的不敢想他和戚一斐,未来会是怎么样一个发展。这会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永远拔除不了。   “幸好……吗?”戚一斐低声,他却并不这么觉得了,他宁可自己没有见到天和帝。   至少这样的话,在他心里,天和帝就永远是个会把他抗在肩上,带他疯跑在廊下的慈祥长辈了。   戚一斐去见天和帝的时候,天和帝其实就已经快要不行了,具体的表现为,戚一斐是直接和天和帝的魂魄,通过生死簿对的话。魂魄不受中风的身体影响,能说会道。但身体又并没有真的死去,所以不需要闻罪,戚一斐就可以看到。   “他觉得我,恶心。”   戚一斐以为自己和别人说出这些,会很难的,但莫名的,在对上了闻罪关心的眼神后,他发现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闻罪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巧克力,会保护他不受伤害,也会让他甜到心里。   “他说我,背叛了他。”   “还说我,不知羞耻。”   反正就是什么难听,就说了什么。天和帝把这些天,从闻罪身上受到的委屈,都一股脑的发泄到了戚一斐身上。而戚一斐被骂懵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吧,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这么任由天和帝骂他。   “最后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这也就是戚一斐那么早离开无为殿的原因,他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见天和帝,天和帝却不想见他。   戚一斐承受不住,很懦弱的,转身就跑了。   在天和帝死后的现在,唯一让戚一斐庆幸的便是,哪怕在最后一刻,他也谨记覆水难收的道理,并没有对天和帝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否则,他此时此刻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了。   明明戚一斐没有哭,也没有说什么自己受伤的话。   但闻罪还是心疼,一把就抱住了戚一斐,他在替戚一斐难受。被以为绝不会伤害自己的人,冷不丁的说出这样的话,会是怎么样一个感觉,不经历过,是真的很难想象的。那种痛苦,比一开始就不曾拥有,更加伤人。   “想哭,就哭出来。”   戚一斐却摇了摇头:“我竟然觉得,这确实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太震惊。”   说戚一斐没有被这话伤到,那肯定是假的。但戚一斐更多的还是不解,为什么曾经那么喜欢他的人,会在将死之前伤他这么深。人人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但是如今看来,这话也是有例外的。   “我帮你一起骂他啊?”闻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祭出大招,“真的,在花式骂他这方面,我还很有自信的。”   特专业。   戚一斐本来都快要哭了,却又被这样的闻罪给逗笑了。   但不等戚一斐开口,闻罪又道:“算了,还是不骂了,你肯定不会想的。哪怕他最后对你说了再多难听的话,但你也肯定是不会想要那么说一个死人的。因为这就是你啊。”   这就是,闻罪默默关注了这么多年的戚一斐。   戚一斐看着闻罪,突然值了,因为这么一件事,而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比他更了解他自己。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久的,但闻罪却总能想到最让他舒服的地方。   “你怎么这么好啊。”戚一斐情不自禁,心跳如雷。再好下去,我就要控住不住自己,对你做些变态的事情了!   “因为你值得最好的。”闻罪低头,看着怀里的戚一斐。   明明前面戚一斐都不打算哭的,只这一句,就突兀的让他泪如雨下。嚎啕大哭什么的,真的太丢人了。   但看着闻罪因为他哭,而紧张万分、手忙脚乱的样子,戚一斐就更想哭了。   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而既然已经哭了,戚一斐也就无所谓丢人不丢人了,一股脑的都和闻罪说了出来。   戚一斐更多的,真的不气天和帝对他骤然转变的态度,而是气自己,明明被天和帝这么说了,他都没办法做到去恨天和帝。还怀揣着莫名其妙的期待,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期待挺神经病的。   闻罪搂着戚一斐,拍抚着他的背,在他的耳边长叹了一口气,终还是决定说出另外一个秘密。   “你没信错人,”虽然闻罪其实一点都不想把这些告诉戚一斐,但比起不想让戚一斐继续觉得他爹很好,他更不想让戚一斐觉得世界观崩塌,“他那么骂你,大概只是希望你恨他,这样才好讨好于我。”   “你别安慰我。”   “我没安慰你,我有证据的,在你离开后,我也去见了他。”   准确的说,闻罪的证据,并不是他和天和帝说了什么,而是天和帝其实是自杀的。早在来大殿参加宴会之前,闻罪就知道天和帝没救了,特意让都人当着那么多人来报,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特和天和帝的死无关。   他之前都那么折磨他这个亲爹了,天和帝却从没有想过一次,要自杀。   但是,在见了戚一斐一面之后,他就自杀了,为什么?只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再拖累戚一斐了。   戚一斐得冒多大的险来见天和帝,天和帝自己不可能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但正是因为知道戚一斐付出的太大,甚至以后还有可能会因为这一次成功,而再来几次,那就真的太得不偿失了。   为绝后患,也是因为心意已满,天和帝就自杀了。   这方面,闻罪倒也没有防范过,甚至他有点早就想鼓励天和帝自杀了,就像当年天和帝一直在暗中对他期待的那样。   不过一报还一报。   至于中风的天和帝,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说这么多话,闻罪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见到的天和帝,是已经能够重新说话,甚至朝着他砸了一个茶杯的。   这种回光返照,本身就透着一种不科学。   闻罪在意识到天和帝要死了之后,才特意遣散了众人,只有自己陪着。只是他对天和帝进行的最后的报复,让天和帝死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孤苦伶仃,除了他这个最不喜欢看见的儿子,天和帝再没有其他人了。   说来有点好笑,那样的陪伴,反而是天和帝和闻罪最想是父子的时候。   他们做了难得不带任何恨意的道别,当然,他们也说什么好话就对了。他们也没有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因为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只是当一切争端走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平静了。   “朕要走了。”   “哦。”   “你和戚家的那对龙凤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   “朕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彼此彼此。”   闻罪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的亲爹,他很想提醒天和帝,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后妃,不是太监,而是最恨你的我。   天和帝越是表现的对戚一斐不屑一顾,反而越是暴露了自己的紧张。   他若真的厌恶了戚一斐,这种时候,就应该直接告诉闻罪,戚一斐来看过他,戚一斐多他有多好,进而来刺激闻罪,让闻罪去报复戚一斐。   但是,天和帝没有。   闻罪在想通这一层后,都快要笑出来了,他真的从未想过,他爹竟然有天也会对谁拥有这样人性化的一面。他对戚一斐的好,不再是他对大女儿那种自以为是的好,而是真的会从戚一斐的实际情况,去考虑的好。   他希望闻罪知道他对戚一斐的厌恶,好让闻罪不要迁怒于戚一斐。   闻罪最想对天和帝说的就是,原来,你还有心啊。   原来,你也不是不懂如何对人好,只是以前懒得去考虑罢了。   这种认知,换任何一个天和帝的孩子,大概都得疯。但闻罪却反而莫名的爽了,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不管明面上被天和帝宠爱着的、厌恶着的,其实对于天和帝来说,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谁会让他走心。   至于戚家的龙凤胎,也是一点点积攒起来,从最开始的关注,到后面的深陷,到如今真的煞有介事的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亲爹。   人性有时候真的很复杂,复杂到了就像是黑色幽默。   闻罪本来不想把这些告诉戚一斐的,因为他可是个自私的大反派啊,他宁可戚一斐真的以为天和帝不是个什么好人,和他一起憎恨。   但,当听到戚一斐那么剖析自己后,闻罪却反而不这么觉得了。   他不希望戚一斐失去心中的某些东西。   那东西很玄妙,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坚强。闻罪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但他希望戚一斐能够一直拥有。   天和帝大概也是一样的。   到最后,戚一斐才发现,他自认为他与天和帝完全不同,这是不对的,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戚一斐。   “别对人性失望,哪怕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好消息,但别对它失望。”闻罪低声耳语。   人不可能始终是个圣人,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坏人。   戚一斐怔怔的看着闻罪:“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大概,我偶尔,也会想要当个好人吧。”闻罪也说不上来自己的想法,有可能只是又一次的抽风,但他不后悔就对了。   “别误会,我还是恨他恨到了骨子里,我不会改变。但我也不希望,你改变。”   天和帝唯一的善,都给了戚一斐与戚一依,那么,哪怕全世界都恨着他都没有关系,只要龙凤胎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就足够了。   闻罪在想到这点的,突然就茅塞顿开,明白了自己。   他不是对他的生父突然有了什么见鬼的血浓于水,他想要的不过是由己度人,他紧紧的搂着戚一斐,想要从对方的身上汲取活下去的温度。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他只喜欢戚一斐,只想对戚一斐好。所以,只要戚一斐能一直对他好,就无所谓了。   我会对你世界第一好。   所以,你要对我世界第一好。   ……   戚一斐哭完后,终于爽了,等排掉了脑子里进的水,他也就想清楚了一个问题:“你是故意为了安慰我,才说的那些话的吧?”   “怎么讲?”闻罪正襟危坐,面不改色,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承认了,还是否认了。   严格意义上讲,戚一斐其实不算特别了解天和帝,说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对别人确实挺坏的,好比对闻罪这个嫡子;但他也很念旧,他对那些一直伺候着他的太监就特别好,好比尚膳监的张公公,明知道张公公经常偷偷用食物接济人,天和帝也没有生气过。   但戚一斐已经算是比较了解闻罪的,那么讨厌天和帝的闻罪,如果真的发现了天和帝还心存着哪怕一点善意,大概也不会去费心听,费心揣摩的吧。   这么一大堆的心理活动,最终被戚一斐浓缩成了一句:“一个直觉。”   闻罪勾起一边的唇角,眼里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也没有说戚一斐的直觉是对是错。他只是抬起手,点在了戚一斐的胸膛,那里心脏正在热烈的跳动着,并且好像因为他的靠近,而更加剧烈了起来。   “你想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换言之,你想它是假的,那它就是假的。   戚一斐低头,看着戳在自己胸前的单指,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抬头对闻罪说:“果然,我还是希望那是真的。”   哪怕只是闻罪编来骗他的,也没有关系。   “那它就是真的。”闻罪倾身上前,再一次抱住了戚一斐,在月光下,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在了戚一斐的额上。不带太多情欲,更像是一种安慰,一个承诺。   只要你想,从此你的世界里,就只会拥有一片光明。   这一刻,戚一斐的寿命,突兀的,整整涨了一年。   “!!!”戚一斐真的是掌握不住生死簿的规律,他只剩下了惊喜。   漫长的无为殿,好像始终走不到。丁公公在外面吭哧吭哧的指挥着辇车,绕了一圈又一圈。只要摄政王想,无为殿可以一直不到。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闻罪终于想明白了,戚一斐的态度,觉无可能是今天才知道他是摄政王。   “发现没多久。”戚一斐也大方承认了,“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那现在我们说开了,我瞒了你,你也瞒了我,我们两相抵消了?”闻罪试探着又问。   “我看行。”戚一斐点点头同意了。   “很好,那我们来算一算别的吧。”闻罪加深了眼里的笑意,像极了一只狐狸。   戚一斐被这个猝不及防,打的有点懵。然后,莫名想起了昨天,他才和闻罪说过,要抓住对方的把柄。不会这么现学现用,举一反三吧?还特么进化了!简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闻罪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两串白玉十八子,以及四半宝珠,两半的年头已经很久了,还有两半新一些。闻罪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却特别小气,只许戚一斐看,不让他拿走,也不让他碰,仿佛生怕戚一斐拿走了就不会还回来。   “眼熟吗?”闻罪问。   戚一斐想说不眼熟都是不可能的,这十八子是特制的,当年一位已经圆寂了的高僧开光加持过后,特意送给了戚一斐姐弟。缀下来的宝珠,反倒是后来才加上去的,里面刻了龙凤胎各自的名字。   戚老爷子怕龙凤胎年幼,弄丢了会保佑他们的十八子,便又各仿制了两串。也就是,龙凤胎每人都有三串,一串上一个宝珠,合起来就是各自的名字。   只有缀着“斐”和“依”字样宝珠的十八子,才是高僧所赠的那一串。   而平日里,戚一斐和戚一依带着出门的,都是“戚”、“一”字样的仿制品。   不得不说,戚老爷子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戚一斐早在十年前,也就是在不到六岁的时候,就弄丢了第一串十八子。   “也就是这串‘戚’。”   戚一斐点点头,哭丧着脸,但这还不算完,两年前,他又弄丢了一直放在房里的“斐”。怕戚老爷子发火,戚一斐就狸猫换太子,假做自己把“一”丢了,然后把“一”当做“斐”又放到了锦盒里供着。   “你平日里是怎么分辨的?”闻罪有些好奇,他只知道打碎宝珠这一个办法。   “分辨不出来啊。”戚一斐理直气壮,“要不然我阿爷早打断我的腿了。”他只是模糊的知道,盒子里的是真货,另外两串是仿制的。   和戚一斐这种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阿姊戚一依了。郡主的三串,不管真假都保护的好好的,如今一串自己拿着,一串在嫁人时送给了丈夫,还有一串给了女儿。一家三口,不要太和和美美。   “你都是从哪里捡来的啊?”戚一斐真没想到有天他可以失而复见。   “一串是你族姐偷的。”   戚一斐脸色瞬间不怎么好了:“别和我替她!”   戚老爷子因为小戚氏,被生生气病了,虽没有对外公布过,但戚一斐却怎么也不会忘了他阿爷缠绵病榻、不良于行的样子。   “嗯,另外一串,是十年前,你送给我的。”闻罪特别不要脸的,美化了一下自己当年顺手牵羊从戚一斐身上拿走十八子的故事。他当时病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却还不忘从恩人身上拿走什么,好证明这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我送你的?”戚一斐有点迷糊,对当年的事真的记不太清了。   “嗯,你送的!”闻罪用一脸正气,镇住了戚一斐,“所以,你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告诉我,你是救了我。”   “你也没问我啊。”戚一斐呆呆的看着闻罪,“就,我怎么说嘛,跑到你面前,突兀的说一句,我救过你?”   戚一斐根本就不知道闻罪在找恩人的事,他连闻罪是摄政王,都是前不久被张珍剧透的。   闻罪一下子就笑了,好吧,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连上陷阱的那次,我就欠了你两命了。怎么还,都要还不清了呀。”   “不用不用,我做好事,不求回报!”戚一斐就怕别人觉得欠他什么。   “如果我一定要还呢?”   “那你,想怎么还啊?”   “戏文里不总说嘛,”闻罪充满暗示的对戚一斐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戚一斐脑回路在这一刻,被寿命迷了眼,大手一挥,特别豪迈:“不用许了,肉偿吧。”然后,他就吧唧一口,亲到了摄政王的额头上。   但是,寿命并没有涨。   就很气! 第34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四天:   亲完额头, 戚一斐不信邪,又主动亲了一次脸。   寿命还是没有涨。   “渣受”戚一斐终于认命,然后就带着一脸不知来由的嫌弃, 对闻罪表示:“嗯,还完啦。”   闻罪:“???”   要不是顾及面子, 闻罪都想摇着戚一斐单薄的肩膀,撕心裂肺的吼一通, 难道是我不好亲吗?你这个小妖精怎么说变就变?这就是你的肉偿?!   但脸色几经阴晴,闻罪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决定秋后一起算总账。   无为殿,也总算是到了。   曾经这里寂静的犹如坟墓, 每一个负责伺候天和帝的宫人, 都很害怕自己的命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就被摄政王迁怒,所以, 在行事上, 他们总是尽可能的降低着存在感,连走路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得越小越好,直至最后基本没什么人开口,行动则犹如贴地滑行的鬼飘。   如今, 这里真的成了一座坟墓, 停放着正在等待下葬的先帝。   宫人们却反而有点如释重负, 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天和帝连累, 而被摄政王不喜了。一如当年那些战战兢兢地伺候着闻罪的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摆脱七殿下这个灾星。要么他们调走,要么就只剩下了期盼七殿下死去这一条路。   一群宫人,围着黄纱龙床,跪了一圈,正在低声啜泣。他们拿不准摄政王的心思,总觉得哭太伤心了不好,但不太上心好像也不好。就只能这样,进退都有说法的假哭。   戚一斐与闻罪到时,特意绕了远路的朝臣们,差不多也前后脚的到了。   特别活泼的傅大人,忍不住看向戚一斐,用一脸“你们特么刚刚到底干什么了”,来充分诠释了此时此刻每一位在场大人的内心戏。   但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戚一斐这样安慰自己。   御医们排着队,从殿内鱼贯而出,对着摄政王给出了有关于天和帝最后一次的请脉结果:“陛下,龙驭宾天了,还请殿下节哀。”   大臣们瞬间就乌洋洋的跪倒了一片,也开始跟着宫人假哭了起来。   傅里心头一跳,他准备了一路的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一字从跪着的大臣里迈步而出,走到空旷之地,再次“哐”的一声跪下,上演了今日重中之重的戏份:“兵不可一日无帅,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早登大宝,以安民心!”   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当然是让新皇登基。   而恭请新皇登基这种托儿一样的活,傅里作为心腹,是最合适带头开口的。   戚老爷子紧跟傅里,再次叩首,这回的意思就不是托儿,而是代表了文武百官,承认了闻罪这个新皇:“还请陛下登基!”   群臣跟着一起磕头高呼。   宗室这边却反而僵持住了。藩王世子们,有些是真懵,有些则出于种种原因,而不愿意开口。虽大局已定,闻罪都是摄政王了,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可挣扎的。但只要一天皇位没定,他们就一天还有希望。这一刻真开口承认了,他们才是真的彻底没戏了。   日后再有什么小动作,那就名不正也言不顺了。但尴尬的是,他们已经因为先帝的死,而跪下了,这个头磕不磕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戚一斐突然福至心灵,代表宗室开了口。   他和闻罪学来的标准礼仪示范,到了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行云流水的动作,赏心悦目的低头,一切都仿佛是那么自然又水到渠成。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郡王都磕了,哪怕是个异姓的,其他人宗室也再没办法僵持,动作磨蹭,稀稀落落,最终也是悉数弯腰,在天下共主的面前低了头。   这一个头磕下去,就再没有摄政王,只有新帝了。   先立帝,再殓尸。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倒也不会显得闻罪这边有多心急。当晚,在八月十五这个本应该月圆人团圆的日子里,群臣都披麻戴孝,有条不紊的筹备起了天和帝的葬礼。   这些都是早就已经开始暗中准备的了,倒也没什么匆忙的,就只是按照办事罢了。甚至朝堂上权利的更迭,早在之前就已经换的差不多了,省去了面对大行皇帝,大臣们难免会有的人心浮动与风雨凄惶。低头干活,就完事了。   一夜之后,闻罪在礼部早就商量好的折子上,圈下了自己的年号。   广善。   其实闻罪之前考虑的年号并不是这个,它只是众多陪衬备选里,不算起眼的一个。闻罪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突发奇想,他只是看着一直陪在他身边,如今已经累到忍不住在小榻上睡过去的戚一斐,莫名就萌生了这个念头。   御笔一歪,朱批就圈到了“广善”之上。今年还叫天和,从明年一月开始,才是广善元年。   顺便一说,是的,明知道天和帝新丧,连谥号都没有定,闻罪就已经用起了本该在守孝期停下来的红笔,蓝笔只意思意思的用了一次,然后就一切照旧了。这肯定于礼不合,但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大臣们连上奏规劝都不敢。   新皇登基,百废待兴。   这正应该是闻罪最忙的时候,但戚一斐却神奇的被直接留在了宫中,自中秋节之后,就再没有出去过。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闻罪就是假装想不起来放戚一斐离开这件事。   “我留下来能干什么啊?”这是来自当事人的困惑,戚一斐发出了心灵的呐喊。   “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新帝郑重其事又神神秘秘,在四下无人时,凑到小郡王的耳边轻语。   大概是闻罪的表情太过正经,让戚一斐真信了是有什么大任要交给他。   他聚精会神的端坐,一脸严肃的点头:“你说。”   “陪着我。”   “……”   闻罪忍笑,一本正经的开始卖惨:“父皇在死前咒我,早晚有天会变成他那样的孤家寡人,甚至也许还不如他。我不想变成他那样,所以,我需要你来陪着我。这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重要。重要到,我要是心情不好,有可能会罢工。”   戚一斐很不得体的给皇帝陛下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完全不怕闻罪了。   “信你才有鬼。”戚一斐直言,他又不是没有见过闻罪的工作状态,再不会有比闻罪更敬业、更工作狂的人了,好吗?   要不是怕吓到闻罪,戚一斐都想给闻罪讲讲有关于雍正帝的故事了。   虽然历史上对于雍正的死,有过种种猜测,类似于毒杀啊什么的意外。但戚一斐却坚信,雍正是过劳死。毕竟是发明了军机处,这种把封建集权发挥到极致,所有人和事都要插上一手、百忙之中还不忘谈恋爱的皇帝啊。心肌、脑梗,才是元凶!   而这个前辈的先例,对于闻罪来说,简直就是鬼故事级别了好吗?戚一斐在心里劝自己善良,还是不要说出来吓人了。   “我想当个明君,不是因为我喜欢工作。”闻罪不得不带戚一斐走出一个误区。   好比,闻罪真不是那种“工作能使他快乐”的性格。   闻罪只是憋了一口气,想着自己一定要比天和帝做的好。这样才能证明给天下看,他闻罪,不是一个灾星,相反,他会成就一段佳话,名垂千古。   这思路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至少结果是好的,他们得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盛世名叫。   “所以,你真的要罢工?”戚一斐表示,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他也有个深藏多年的秘密该告诉闻罪了,“我并不是那种忧国忧民的性格。”   在外人眼里,戚一斐的阿爷说不定还个只知道谄上的大奸臣呢。而戚一斐,那就是奸臣的孙子,搞封建迷信的祸主者;姐夫是枭雄,姐姐是毒妇,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闻罪罢不罢工,戚一斐还真的不太在乎。   “正好,我也不是个好人。”闻罪笑了,很高兴他能融入这个大家庭。   闻罪就像个变色龙,在意识到忧国忧民的套路并不适合戚一斐后,就迅速改变了策略,重新拾起了他的病弱人设。   闻罪本意只是假咳几声,谁曾想,真咳起来就收不住了,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又咳出血了。   咳到雪帕上后,闻罪就迅速合住了,不想让戚一斐看到。   但戚一斐眼睛多尖啊,一下子就慌了:“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闻罪这回反倒是像没事人一样,恨不能站起来,给戚一斐原地表演一个,什么叫身体健康,“我没事。这血是余毒,排完了,就好了。都是小事。”   “毒???”哪里来的毒?朋友?你就活的这么水深火热吗?!戚一斐真的被吓到了。   见到闻罪作势就要站起,戚一斐赶忙喊道:“你给我坐下!”   闻罪便乖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一动不敢再动。   戚一斐可不觉得毒是小事,他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住了闻罪,然后,就强行把闻罪按到了床上。奶凶郡王时隔多年,重出江湖,他觉得现在谁说话都不好使,他有自己的脑子,能判断。所以首先,要把御医叫过来!   在御医们诊脉的时候,戚一斐还不忘找来丁公公,去屏风后面询问情况。   丁公公看了看闻罪,又看了看戚一斐,左右为难,小声道:“我的郡王爷啊,请您行行好,老奴要是说了,陛下一定会打死奴婢的呀。”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戚一斐却不信这一套。   丁公公看了眼随处都在的暗卫,心里悟了,郡王爷这是真的还不知道,他平日里身后跟着多少尾巴。   但这事吧,不能直说,只能暗示:“这里看上去只有你我几人,实则……”   “有很多鬼?”戚一斐自此张珍之后,就总觉得全世界到处都充满了他看不到的鬼,幸好,看不到也就没什么怕的了。   “……”丁公公突然觉得脑仁疼,他只能揉着太阳穴,豁出去给戚一斐解释,“陛下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些余毒,都是当年,嗯,您懂得,留下来的。就医不及时,毒素沉淀多年。但只要清干净了,就没什么大碍。”   闻罪当年在生死之间的徘徊,很多都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戚一斐思路清奇,听了丁公公的欲言又止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意思是,还有可能清不干净?”   “应该,能吧?”丁公公被戚一斐这么一咋呼,也有点懵,甚至开始了自我质疑。   摄政王之前一直吐血,但中间已经停了,本以为这是好了的预兆,如今又开始咳了,不会真的碰上什么庸医了吧?   御医:“……”   趁着戚一斐不在,御医和皇帝陛下小声交流:“您已经好几天,都忘喝药了。”   闻罪点点头,最近事情太多,他又自感已无大碍,就把喝药这个事给彻底抛在了脑后。其实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天天喝药了,每一副也都在逐渐减少计量。所以,喝不喝吧。在咳出来血之前,闻罪一直是这么想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贵在坚持啊,陛下。”御医的医德在支撑着他,和当今的陛下说了这么一大通。   “如果朕一直不喝药,会怎么样?”闻罪眼睛一转,便计上心头。   “会……很难好。”御医实话实话,很想要恐吓病人。   “但是死不了?”闻病人却很会钻空子。   “……臣建议您,如果需要,不妨装病。”御医只能这样委婉提示。为了治好闻罪,他连医德都不要了,“臣可以帮您演戏,但请您一定要按时喝药。”   闻罪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喝药什么的,都是小事,他最不怕的就是苦了。   于是……   闻陛下就在这天之后,得到了一个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姓戚的男护士。   戚一斐因为御医的那些似是而非、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而自觉担任起了,每天定点定时监督闻罪喝药的重任。   “太苦。”闻罪却反而矫情了起来。   丁公公也只敢腹诽,当初喝药根本不眨眼,一边批奏折,一边嗑中药的那个您,难道是假的不成?   “我准备了蜜饯。”戚一斐耐心的就像是在照顾小朋友,“可甜了。”   “我不喜欢吃果脯。”闻罪是真不喜欢,也理解不了别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糖渍腌出来的东西,奇奇怪怪的味道,奇奇怪怪的口感。甜到齁腻,还黏糊唧唧的。   “我还准备了糖。”戚一斐很细心,他阿爷也不喜欢吃果脯。   “我也不喜欢吃糖。”闻罪又挑剔道,他从没有这么难伺候过,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就是不想吃药”。   “那你喜欢什么?”戚一斐终于还是暴露了小郡王暴躁的本来面目,学起了他阿姊当年对他的“贴心”照顾,扬了扬自己的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玉似的,就像是一件艺术品,“巴掌喜欢吗?给我喝!别废话!”   全世界,大概就只有戚一斐,敢这么对陛下吼了。   但偏偏,闻罪这位陛下,就吃这一套,不仅很没有出息的听话喝了药,看上去还有点美滋滋。等喝完了,闻罪再次仰起了头,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写满了——我这么听话又勇敢,是不是应该得到一些夸奖?   “哇,你真的好厉害啊!”戏精戚,分分钟上线了,满意的夸奖,就跟不要钱似的,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那我可不可以顺便得些奖励?”闻罪得寸进尺,步步为营。   “好比?”戚一斐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以闻罪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什么是他所得不到的。戚一斐甚至想起了一个特别老的笑话——若有天闻罪捡到可以许愿的神灯,他说不定会反过来给神灯实现一个愿望。   想着想着,戚一斐就自己笑起来了,他至今还是很怀念现代的一切。   闻罪挑眉:“好比亲……”   他还没说完,很不会看眼色,准能在最不适合时机出现的有琴师,就进宫了。   有琴师是西北大营的人,哪怕闻罪如今贵为天子,他也还是要卖司徒戟一些面子,至少他不可能向对待傅里那样,去对待有琴师。有琴师来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闻罪就得见他。   “咦?大白天就喝补药?”有琴师一进门,就用他比狗都要灵的鼻子,戳破了真相。   闻罪:“……”快闭嘴吧你!   戚一斐:“???”有人送错药了吗?故意的?陷害的?还是就是应该先喝补药,再喝其他?御医给闻罪开的药,是按照饭来计算的,一天三顿,偶尔还要加一餐夜宵。特别可怜。戚一斐也就搞不清楚这么多药,到底都是用来治什么的了。但闻罪底子差,旧病多,喝补药好像也没什么逻辑上的毛病。   “有事?”闻罪对有琴师,开门见山道,转移了戚一斐的注意力。   “臣破获了一桩大案!广寒宫骗银案!”有琴师至今还难掩激动。他之前连中秋宴、天和帝的死都没出现,就是去追踪这个案子了。等了好几天,总算搓手等到了恶人落网!他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把别人都比成了傻子,惭愧惭愧。   戚一斐有听没有懂:“你、不是去,查二公主的事情了吗?”   “……”有琴师诡异的沉默了。在查案的路上,总能发生很多奇奇怪怪的意外,这种本来是要查甲的,却查出了乙,也是很常见的操作嘛,哈,哈。   “并不常见。”戚一斐特别会拆台。   有琴师恼羞成怒,发来预警:“你这种人就该活的艰难一点,你知道吗?!”   戚一斐一言难尽:“你知道这话最初,是我教会我阿姊的吗?”   “我其实是从少将军口里听来的。”有琴师一愣。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顿悟了一种流行语,在小集团内部的传播速度与广度。   “广寒宫?”闻罪真的受不了戚一斐和有琴师的默契,随时随地,他们仿佛都能接上彼此的话,并进行一看就很亲密的互怼。闻罪觉得他现在就像个醋坛子成精,浑身往外冒着酸气,并且不打算悔改。   “哦,对,广寒宫,”有琴师犹如大梦初醒,继续嘚嘚的说了起来,“徽王世子的事情,不知道陛下可曾清楚?不了解的话,臣可以……”   “我!知!道!”闻罪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重!点!”   重点就是,前些天,有琴师去了一趟北里。   “北里”是一种从之前的几个朝代传下来的说法,最初指代地名,后来就引申成了……红灯区。因为在前面几朝,京城妓子聚集之地在平康里,平康里又位于北门下,遮遮掩掩的说一句北里,是个男人都会会心一笑。   再后来,哪怕大家不去真正的北门下了,也会约定俗成管那种地方叫北里。   有琴师去北里,倒不是为了解决什么原始的冲动。而是去看朋友的。他这个朋友当年全家犯了事,没被冤枉,就是挺大的罪,主犯死了,家人跟着受牵连。当时朝廷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去海南吃槟榔,要么留在京城教音乐。   说白了,就是流放和官妓。   有琴师的这个朋友,当年在雍畿有个据说是宗室的情郎,信心满满为了对方选择了留京,充入云韶。   云韶,听起来挺诗情画意的,其实就是教坊司的老称。也就是官办的合法妓院,属礼部,名义上是个主管乐舞戏曲的地方,但歌妓舞妓什么的,也是由此开始。   有琴师的朋友,在进入教坊司没多久,就再也没提起过他有什么情郎。   充入教坊司的,都是戴罪之身,是没有办法赎出来的。而有琴师远在西北,唯一能为自己这个朋友做的,就是托京中的关系,想办法对他的朋友多照拂一二。如今天和帝新丧,举国服衰,禁止宴乐婚嫁,教坊司的人也就终于能够歇一歇了。   有琴师这才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对方会显得体面些的日子登门。   有琴师也是有意和朋友商量一下,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不是可以借着马上就要来到的天下大赦,进行一波操作,设法把对方救出来。至少是不要再进行那些他朋友并不想进行的事了。   结果,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隔壁突然传来了吵闹之声,他们闻讯前去八卦,却发现是锦衣卫在拿人办事。   问及缘由,才知道,是国丧期间,有道士游行,被举报了。   教坊司附近就是一些青楼楚馆扎堆,在这样的日子里,明面上每家都安安静静的闭门停业,但私下里会不会做些什么就不太好说了,毕竟它们就是这么一门营生,停业就得所有人一起饿着。夜里总能看到有些不守规矩的,后院亮着明灯。   教坊司这边对此,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们并没有那个闲心管别人要不要躺下挣钱。   不被发现,万事大吉,但若被点草到了锦衣卫,那就只剩下了等死。   锦衣卫带队来的人,正巧有琴师是认识的,就是那日他被闻罪整了,重新整理过去已经整理过一遍的资料时,站在门外陪了他一夜的“战友”。   有琴师这个人,为人处世的原则就是,广交朋友,很少得罪。   只那么一夜的感情,有琴师就在锦衣卫里也有了朋友,他的好朋友姓刘,和诏狱的刘大人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于是,有琴师就不只八卦,还上前去围观了。   围观着,围观着,就围观出问题了。有琴师看着被锦衣卫从账面柜台上,搜出来的嫖资银两。“咦”了好大一声。   “你猜怎么着?”有琴师对戚一斐道,“需要我提醒你,你是来汇报的,不是来说书的吗?”闻罪阴阳怪气的道了一句。   “臣惶恐。”有琴师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一点怕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转而意简言赅道,“臣发现那道士用的银两,并不是官银,并且有很多奇异的花纹。”   被锦衣卫带回去一顿严刑拷打后,小道士终于受不住,说出了实情。这银子是他师兄给的,而他师兄则是从另外一个道士那里低价换来的。据说这道士神通广大,用戏法哄骗了徽王世子,得到了大量的金银。但这些金银都有特殊的花纹,与官银有异,那道士怕东窗事发,就决定折价兑换。   有人贪钱,就拿去换了,大多也用在了青楼赌坊这样的地方,这里可不会管你的银子是不是官银。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那骗了恶人道士非要官银呢?他大可以直接用骗来的银子,像其他道士这样花嘛。于是乎……”   有琴师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追查下去,结果喜人。   “那些被兑换来的金银,分两批,一批被运到了外省,一批又流回了京城。”兵家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需要一下子用到这样大量金银又掩人耳目的,那就很可能是被用于一件它们之前就已经关注到的事。   “有人要造反。”闻罪冷笑,摔了手里的茶杯。   至于到底是谁,有琴师还是没查到,但至少他已经抓到了那个骗徽王世子的道士骗子,距离对方招供,不过是早晚的事。有琴师特意先来给闻罪提个醒,最近要注意安全了,希望闻罪能保护好自己和重要的东西。   天和帝没死,对方还可以“广积粮、缓称王”,现在天和帝突兀的死了,就是在逼着对方狗急跳墙。   “朕知道了。”闻罪说完,就打发走了有琴师,但却并没有让有琴师来把戚一斐也带走。戚一斐也准备好回家了,结果却被拦了下来。   “没听到千五说吗?最近外面很危险,要保护好重要的东西。”   戚一斐:“???”是你比较危险吧?   “他们一定会拿你来威胁我。”闻罪看着戚一斐,笃定道,“因为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龙有逆鳞,一触,则天下灾。 第35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五天:   说完戚一斐对自己最重要后, 闻罪就彻底不要脸了,也不遮掩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了,走哪儿都要把戚一斐捎上, 好像戚一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特别显眼,还不打算遮掩, 哪怕是在大臣来觐见的时候。   戚老爷子正在一点点的回归权力中心,开小会的次数明显增多, 每每和戚一斐相见于御书房,都会特别的一言难尽。   没几次, 戚老爷子就学会了晚点走,趁着其他大人都告退了, 他好和许久不见的孙子唠点家常, 顺便给戚一斐投喂自家厨子做的小零食。   “你奶公因为你不在,都饿瘦了。”戚老爷子道。   十个厨子就个胖,还有一个特别胖。戚老爷子是不知道别的大厨为什么胖, 但他可以肯定, 他们家的掌厨不是一个好吃嘴,至少不是因为一刻不停的吃而胖的。   戚一斐的奶公,只是习惯了,在给戚一斐做好菜、送过去之前,把每一道分出一小份, 自己先尝尝好不好吃, 有没有毒。   胖奶公可以挺着胸脯, 负责任的说, 任何一道送到戚一斐嘴里的菜,出现差错,只可能是在运送的途中,或者是餐桌之上,反正不可能是出在离开他眼睛之前。这能帮戚一斐缩小很大的怀疑范围。   当然啦,这么多年过去了,戚一斐也并没有被谁毒杀过。   戚家被戚老爷子整治的犹如铁桶一块,并不需要担心会进入什么心怀叵测的人。   但戚一斐的奶公还在坚持试毒,生生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出小门都得横着身子过的大胖子。而只要戚一斐不在家,他就没那么大的饭量。因为他只负责给戚一斐一人做饭,戚一依口味清淡,戚老爷子年纪大了,已经吃不了太刺激肠胃的食物。   就戚一斐之前去西北那两年,奶公瘦了快一半,如今又有胖回来的预兆了,结果临时刹住了车。   “我也想奶公……做的饭了。”戚一斐总觉得他祖父来看他,就像是探监似的。   “咳。”闻罪就是那个尽职尽责的牢头,坐在一旁,每当爷孙俩想要传递什么“不良”信息时,他总会用咳嗽声来提醒他们注意分寸;而一旦超过了“探视”时间,闻罪也会提醒他们,“今天先到这儿吧,朕该喝药了。”   丁公公早之前几分钟,就已经麻溜的去端药了,他估摸着陛下也该不耐烦了。   嗯,哪怕是亲祖父,醋精该吃的醋还是会吃的。   戚家的爷孙俩,只能执手相看泪眼,依依不舍的道了别。戚老爷子转头去了文渊阁,开始了在皇城之内的一天工作,戚一斐则负责监督陛下喝药。   喝药,总是会莫名衍生成一场考验体力与耐心的拉锯战。   闻罪这个人,特别会耍赖,还心眼多的像是蜂窝煤。戚一斐和他斗智斗勇了一段时间,明显感觉自己的智商有所增加。   好不容易喝完药,闻罪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想回家吗?”   戚一斐先是一愣,然后才恍然,笑骂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闻罪没回答,只是双眼直直的看着戚一斐,等他给个准话。   “想回,”戚一斐也实话实说,皇宫再好,也不会有他的家好,“但也得等事情结束了,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如今京中的局势不稳,皇宫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戚一斐很清楚,闻罪不是要软禁他,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危。虽然戚一斐也曾短暂的疑惑过,为什么外人会知道他是闻罪最重要的人。以及,他怎么就成为闻罪最重要的人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闻罪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你在宫里都住了这么长时间了,那幕后之人又不是傻子。”   戚一斐想了想,就被说服了。   “在你病好之前,我也不会走。”戚一斐又补充了一句。闻罪就是个吃药困难户,真的很成问题。而戚一斐对闻罪,就像是对待一株自己精心照顾了许久的花,早就有感情了,不看着闻罪彻底好了,戚一斐根本不会放心,也不甘心。   闻罪很幼稚的在心里想,这病打死不会好了!   但戚一斐还是觉得他得和闻罪谈谈:“我也不能总是一直跟着你,我在宫里小住是一回事,出现在政事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是因为大行皇帝,而罢了朝,后面……”   “你也跟着我去上朝。”闻罪已经想好了。   “……我起不来。”戚一斐一脸的欲哭无泪,晚上让他多晚睡都行,但他早上让他早起,就真的是在要他的命了。   “你可以睡在屏风后面的榻上。”闻罪积极出主意。   “!!!”哪怕胆大如戚一斐,也觉得这是个骚主意,简直是在瞎胡闹,视朝政如玩物了,“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若是担心朝臣,他们不会有意见。”闻罪作为一个人人惧怕的神经病,坏处不少,好处也多。一如他在国丧期间也坚持用朱笔批改奏折一样,根本没人敢反对闻罪的任何一个决定。   “这和朝臣没关系。”戚一斐都快给闻罪跪下了,“算了,我还是起吧。”   为了不让闻罪好好一个明君,莫名因为他变成昏君,戚一斐也是操碎了心。   “那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推迟上朝的时间。”闻罪一拍手就决定了,反正工作时长是一样的。   “我总觉得,我在带着你不学好。”戚小郡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忧国忧民的,脑洞大开对闻罪道,“我以后会不会成为历史上的佞幸?”   “我不介意陪着你一起当昏君。”   “我介意!”   闻罪微微向前,几乎要凑到戚一斐的唇边,勾引一般,却不再向前,只是一上一下的诱着戚一斐,丹凤眼里写满了数不尽的风流。   “你为什么,介意啊?”   戚一斐这种时候,那必须,脸红啊。   就是这么没出息!   等欣赏够了戚一斐脸上,因为自己而被晕染开来的绯红后,闻罪才心满意足,重新退回了身子,端的再正人君子不过:“那你就来当我一个人的监察御史吧,他们监察百官,你监察我。我有哪里做的不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戚一斐略显诧异。   “御史不以言获罪,”闻罪郑重其事的对戚一斐保证,他其实早就想和戚一斐说了,“我永远不会因为你对我说了什么,而治你的罪。”   “为什么不是不生我的气?”戚一斐顺嘴说惯了。   “因为不可能一直不生气,”闻罪这个人还是很现实的,事实上,他会生戚一斐的地方多了去,好比看见戚一斐哪怕多和他阿爷说一句话,他都要嫉妒,“我不会对你承诺,我做不到的事。不过我们可以约定,哪怕生气了,最多也不可以超过半天,或者不理对方。”   戚一斐赶在一口答应前,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被套路了:“我生气了也不能不理你?”   “当然,这是双向的。”闻罪没诓成,索性就大方承认了,仿佛他本来就没打算套路戚一斐,就是这么正大光明,“你可以对我说任何话,我也可以对你说任何话。我们也可以保留不想说的权利,直接告诉对方自己不想说就好。”   这听起来确实挺公平的。   “我们可以先玩个游戏,试一下。”闻罪的狐狸尾巴,一点点的冒了出来。   “怎么玩?”戚小白兔这回并没能穿过迷障,看破真相。   “就你以前发起的那个,我看你和二皇子他们经常一起玩。”闻罪当年只曾看过,却从来没有参与权,“吾心,吾言,吾行。”   戚一斐幼时读书的记忆,随之复苏了起来,真是倍感羞耻。   这个三吾的游戏,是戚一斐还没有现代记忆时,根据自己脑子里模糊的印象,套用出来的。说白了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和一票古人玩这个,与当着古人面唱“我们一起学猫叫”,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小时候怎么会这么尬!   戚一斐捂脸,拒绝面对现实,小声道:“那不是我发明的。”   “无所谓。”闻罪觉得戚一斐的关注点真的很奇怪,“我的重点是,我们可以先试着,用游戏来看看我们对彼此的接受程度。”   戚一斐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行吧。”   丁公公取来了三个木杯,每个里面都放着一个刻字的小球,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戚一斐和二皇子他们,玩的真心话大冒险其实也是改良版,并不是完全的那么现代,毕竟戚一斐当时没有记忆,只是稀里糊涂的胡乱拼凑了一下。   他们这个游戏,不喝酒,而是抽到哪个就必须做哪个,做不到就要无条件的为对方就一件事。这就是个游戏,谁也不许当真或者生气。   “来挑一个吧。”闻罪一手挽袖,一手对戚一斐伸开,请他先来。   戚一斐抬手一指,就抽到了个简单的:“吾言。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断袖吗?”   戚一斐本来还特别悠闲,劳神在在的坐到一边,喝了口茶,差点一口都喷到地上。好一会儿之后,戚一斐才从呛水里缓过来,一边被闻罪拍背,一边断断续续道:“我其实,也不知道。”   戚一斐两辈子都没有来得及和谁谈恋爱,但他模糊的感觉,他至少不觉得搞基有什么错。   “那会觉得断袖恶心吗?”闻罪趁机又问。   闻罪的手,轻柔的抚过戚一斐的单薄脊背,就像是在戚一斐的肌肤上点火,带来了异样的放纵与暧昧。   戚一斐不适应的扭了扭,始终摆脱不了,只能老实道:“不恶心啊。”   闻罪满意的勾起了唇:“真乖。”   闻罪回忆起了,那一日有琴师入宫,在暗中交给他的一封信。   信来自西北,出自司徒少将军之手,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的送入了雍畿。只为一句:【我是不知道阿斐最近在搞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误会他了。】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清不楚。   但作为明白人,闻罪和司徒戟都知道他们彼此在打什么哑谜。闻罪比司徒戟还要干脆,只回了三个字:【我知道。】纵然一开始误会了,后面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也不可能一直瞎想。   但是那又怎么样?   是戚一斐先给他希望的,他本来根本没敢想的。但既然这个头已经开了,就谁也别想让他再倒回去!不是真的,也要成为真的!   他知道他这样挺卑鄙的,但那人是戚一斐啊,全世界只有一个的戚一斐。   不过,闻罪还是决定,给戚一斐一个选择。当然不是直接问,那样只会把戚一斐吓跑,他决定先试探一下,看看戚一斐对于断袖到底怎么看。如果戚一斐真的一点都没有办法接受,那他愿意为了戚一斐,再一次缩回去,只和戚一斐当一对挚友。他甚至愿意亲自下旨,给戚一斐赐一门全大启最好的亲事。   但只要戚一斐有哪怕一点的,不是那么反感,他都不会放手!   想及此,闻罪笑的更灿烂了,在丁公公重新端上来三个木杯后,他随意一指,拿出了木球:“吾心。嗯,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保证不生气,不急眼。”   吾言是问题,吾行是冒险,吾心就是可以对对方说一句真心话。   戚一斐深吸一口气,他还真有句深藏许久的话,想对闻罪说:“你这样把国家变成自己的一言堂,不好。”说完,戚一斐自己都心有余悸,觉得他胆子真大,连这种话都敢说。   闻罪却笑出了声:“这就是你觉得我会生气的话?”   戚一斐:“???”   亲自在短时间内,把戚一斐宠成这个样子的闻罪,只会深感荣幸与骄傲。   “你说的有道理。”闻罪不仅没生气,还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戚一斐的话,一人计短,多人计长,哪怕是闻罪,也不能自信的说他一辈子不会出错,不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他确实需要人来辅佐他。   但闻罪的问题是,他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   不,准确的说,是他没有办法像信任戚一斐那样,去信任任何人。   这种多疑与圈地盘一样的占有欲,很显然是不正常的,闻罪自己也知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是什么造就了如今的他。   天和帝对此必须负全责。   “不妨一步一步的来。”戚一斐积极出谋划策,还豁出去给闻罪举了个自己小时候的例子,“你知道我小时候其实很害怕马吗?”   别看戚一斐如今骑马骑的很溜,但他小时候真的莫名看见马就害怕,能直接吓哭的那种。   戚一斐本以为这是个至少闻罪不知道的童年黑历史,不想闻罪却道:“我知道啊。”   “嗯?”戚一斐一怔,“你知道?”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你被小母马吓了个倒仰。”闻罪说着说着就笑了,那个时候的戚小斐是真的很可爱。   戚一斐:“……”   闻罪知道戚一斐这个吉星的大名,是在戚一斐一出生没多久,但他真正见到戚一斐本人,却是在好几年以后。当闻罪意识到,天和帝并没有明确下旨,把他困在他母后的旧宫,只是身边的宫人受种种暗示影响,生怕闻罪太有存在感引起天和帝震怒,而一直强行把闻罪困在四角的宫墙之内。   在这个故事里,最神奇的还是,当天和帝知道这事后,也并没有阻止,甚至是有意放纵宫人继续这样软禁着自己的儿子。   因此,哪怕戚一斐姐弟经常出入宫廷,闻罪也一次都没有见过他们,倒是经常能从宫人口中听到有关他们的传言。   类似于小郡主得了怎么样一颗粉色的南海大珍珠,连后妃们看了,都要嫉妒;小郡王被天和帝直接带上了朝堂,只因为他做了一场噩梦,哭着喊着一时片刻离不得人。   对于别的皇嗣来说,面对这样的龙凤胎,肯定会产生嫉妒的情绪。   但闻罪没有,因为他根本没条件去产生。就像是一个街边的乞丐,并不会去嫉妒世界首富一样。打从根上,乞丐就不会觉得自己和首富一样。   闻罪对戚一斐最多的是一种憧憬,他想拥有戚一斐那样的生活。   后来有一年,番邦入京,朝贺万寿。当时整个宫里都因为这事儿而忙疯了,宫人们竞相想沾喜气,蹭着去讨赏。而对闻罪名义上是照顾、实则是看着他的宫人们,也不例外,甚至因为常年在栖梧宫干活,没有油水,而分外的渴望。   在闻罪的设计下,这些宫人都渐渐大胆起来。擅离职守的多了,闻罪也就得到了片刻的自由。   闻罪换上小太监的衣服,跑了出去,目的很简单……他也想要钱。   皇子有月俸,但很显然闻罪的月俸永远不可能交到他的手上,不是被直接从源头扣了,就是只发来了很少,还要被身边的奴才贪墨。闻罪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银子的魅力,但他想要挣钱却不容易。   听说贵人们都去看新到的汗血宝马了,闻罪就也跟着摸到了校场,一般贵人们得到什么新鲜玩意时的赏赐,总是会特别大方。   戚一斐当时大概才三岁,或者更小一点,天和帝特意留了匹最温顺的小母马给他。   结果,戚一斐却被这个“大怪兽”给直接吓哭了。他大概本意是不想哭的,假装自己很勇敢,一直在憋着,知道到最后还是没憋住。   马打了个喷嚏,戚小斐就不自觉的往后一仰,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寸,他直接像个球一样,后滚翻了一周半。   吓坏了一众宫人,也吓到了天和帝。   只有闻罪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传说中的吉星戚一斐,觉得他也没有大家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嘛。就是个普通的孩子,顶多是别人可爱了些。   被翻出来这段往事,羞臊的戚一斐,恨不能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恼羞成怒道:“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话了?”   “你说。”   “总之,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怕了,我克服了,我马术很好的。”依照天和帝的意思,戚一斐怕马,那以后就不骑了,乘坐马车也是一样的。但戚一斐的小舅,却觉得戚一斐这样不行,他倒也没有强迫自家外甥,只是试着和戚一斐讲道理,让他明白克服对马的恐惧的重要性。   最终,戚一斐还是听了他小舅的话,乖乖一步步,从试探着靠近,到接触、抚摸,乃至喂食,再到彻底克服恐惧,翻身驾驭。   过程很难,还时有反复。但戚一斐的小舅却没有一次不耐烦,也没想过要放弃。   最终,换来了最好的结局。   “如果你愿意,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绝对不放弃!”戚一斐试着带入了一下,很高兴自己有天也成为他小舅那样的角色。   “好。”闻罪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试着信任,首先,就要先小范围的选出几个值得信任的人。在人选上,戚一斐并没有对闻罪进行干涉,结果……   闻罪选出来的就是傅里和戚老爷子,还有一个外出办事的周大人。   “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是妲己、褒姒、杨玉环。”戚一斐看着这熟悉又简短的名单,忍不住吐槽。三分之二,都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人。   “不,你们不一样。”闻罪一口否定。   “怎么不一样?”   “哪怕你真的想让我做什么,我也会心甘情愿被你利用。”恨不得被利用的那种,至少这样对于戚一斐来说,闻罪是被需要的,一刻也离不开。   戚一斐总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很危险,便明智的没有再问。   闻罪也适可而止,换了个思路给戚一斐解释:“我选他们不是因为你。而是你阿爷是首辅,傅里是我的心腹……”   傅里已经入阁,完全不按论资排辈的老规矩,直接顶替了张吉成为次辅。   闻罪表达信任的方式之一,就是下放奏折,这自然只可能是交给类似于助手机构的内阁。   闻罪这个人,克制能力还是很强的,没几天,就可以做到只是偶尔关心的问一两句。应该是有关于葬礼的事,戚一斐三不五时的会听到个一两句。天和帝的国丧,戚一斐插不进话,也不觉得自己该插话,就再没去关注了。   闻罪渐渐就有了更多的时间,身体也越来越火,精神头十足,就特别喜欢带着戚一斐玩游戏。   戚一斐也很乐意和闻罪玩,因为他发现用在这个游戏,他可以试验一下,他的寿命到底是怎么一个涨法。目前已经推断出来的方向是,其实和身体无关,而是与他们彼此的内心有关。类似于闻罪得发自真心的希望戚一斐能好。每当闻罪怀着这种想法时,戚一斐的寿命就会有所增长。   这天是闻罪先抽的:“吾行。嗯,你想要我做什么?”   “把药喝了!”再没有比戚一斐更合格的喝药监督员了。   闻罪哭笑不得,一口闷了一碗药,别提多痛快了。   戚一斐坐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总觉得自己之前怕不是也被套路了。然后就轮到戚一斐抽了,他这回也抽了个吾行。   “唔,”闻罪假做想的很困难,“要不,你亲我一口?”   “!!!”戚一斐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你你你……”虽然他也想再亲一回,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去亲。但,这么,这样,总感觉不对啊。   “不会吧,这么玩不起?”闻罪学着之前观察来的那些纨绔,放浪形骸,好像这就是个寻常的玩笑,他“威胁”戚一斐道,“你要是做不到,可就要答应我一件事了。”他一脸的不怀好意,好像会让戚一斐干很过分的事。   戚一斐终于受不了了,直接上前,吧唧,对着闻罪就是一口。   闻罪愣在了当场。因为,闻罪本来只是想让戚一斐亲他的脸颊的,他很有一套自己的循序渐进,从手到额头再到脸颊,再……但戚一斐根本不按照常理来,他直接双手捧着闻罪的脸,准确无误的对着他的唇,就亲了下去。   带着点心的香甜,柔软温凉,超越了一切美好。 第36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六天:   其实在亲上的那一刻, 戚一斐就后悔了。他怕不是昏了头、失了智,怎么就这么做了。有哪个直男,能接受亲另外一个男人的嘴啊?!   所以……   他不会, 其实,本来就不太直吧?   戚一斐在恍惚间, 开始对自己的性向产生了怀疑。   而戚一斐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闻罪要是还能克制自己, 那他就不是怀疑自己的性向,而是行不行了。   事实证明, 皇帝陛下很行!   闻罪在经历了不可置信的震惊,激动的内心炸开一团团的烟花, 再到一把搂过戚一斐的腰后, 便欺身上前,反客为主,以不容置疑的气势, 摧枯拉朽般亲了回去。   闻罪的手也不消停, 就像是拥有什么魔力,开始把戚一斐的后背当乐器演奏一般,肆意游走,到处点火。他的臂膀是那么结实有力,让毫无经验的戚小郡王, 只能丢盔卸甲, 任由对方施为。   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现, 他们是如此的契合, 好像天生便是为了彼此而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其实谁都不甚熟练的吻,都带来了异样的刺激与情动。   空气变得粘稠又灼热,暧昧气息在火花四溅里疯狂滋生。   待闻罪鸣金收兵时,两人都已气喘吁吁。头抵着头,手握着手,互相依偎,平缓情绪。闻罪某些不能说的地方已经硬的生疼了,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刹住了闸,只是抱着戚一斐,看着他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至宝。   戚一斐被亲的,真是脑子乱成了一团,气都捯不匀了,有点缺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艘漂浮的小船,在惊涛骇浪里,随波逐流。浑身滚烫的随波逐流。   但戚一斐也必须得承认,这个吻,真是太特么爽了!   怪不得他上辈子每次看小说电影,主角接吻的时候,都一个个激动的跟什么似的。这确实是一件快乐的事,值得探索与尝试。没什么好害羞,不承认的,他甚至有点食髓知味。   然后,戚一斐才在恍惚间想起来,这是他的初吻啊!   一个没注意,就说出来了。   “初吻?初次亲吻的意思吗”闻罪有点色情的咬了下单边的唇,笑眯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戚一斐,略显回味,欲到不行,“好巧,我也是。”   戚一斐刚刚还觉得如何呢,如今反而因为这一句,而恨不能在内心捧大脸尖叫,你到底在暗示什么啊!   快闭嘴,不对,是快关闭你的思想!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做什么啊?就,整个发展,好似脱缰的野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有料到会迎来这样的场面。前不久,戚一斐才说过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断袖,那话尤言在耳,抽的他脸生疼,啪啪的。   闻罪却反而大大方方,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搂着戚一斐,手还是不太老实,在戚一斐的腰后继续骚扰,嘴上却说的是:“该你抽木杯了。”   “???”你,还有心情,玩游戏?   你咋这么牛逼呢?要不是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但这种事吧,就像是你一个人在地铁上穿汉服,很尬;可如果是穿越到古代,所有人都在穿,那就没什么尬的了,这就是正常的。   如今现场只有戚一斐、闻罪以及丁公公三人,闻罪和丁公公都一脸淡定,戚一斐被影响的,也就不自觉的觉得,是不是他太大惊小怪了?也许这真的没什么。毕竟他们是在玩游戏,游戏里干什么都是不作数的。是的,他只能这么催眠自己去逃避了。   闻罪一点都不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有了逃避,不就说明他们彼此之间确实存在点什么吗?   这已经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了。   剩下的只是耐心等待,引导戚一斐一点点去发现,去承认,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总之,今天先谢谢款待了,很美味。   闻罪舔了舔的唇,真的甜到心里了。   戚一斐这头则总算想起来了,他的寿命!挣扎着从闻罪怀里离开,一下子坐到了离闻罪老远的地方后,戚一斐才低头去看,涨了!   还是大涨!   比股票涨了几百点都让戚一斐开心。   因为只这一个吻,就帮戚一斐凑了个整,他现在有整整八年可活了。八年啊!抗战都能结束了!四舍五入就是十年了!   戚一斐很是欣慰,不枉他一时脑抽,做出的牺牲。   这里的牺牲,说的不是那个戚一斐也有爽到的吻,而是他因此开始对自己的性向产生的怀疑。   怀疑就怀疑吧,当个不那么直的男人,好像也没什么。至于老戚家的血统,不是还有他阿姊嘛,他相信他姐夫那个耙耳朵,是不会介意让一个孩子姓戚的。都不用抱回来,他们自己养,姓戚就行了。嗯,完美!   不对,他在想什么啊?!   “二郎?”闻罪不知道戚一斐具体在想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这个吻的余韵还在,并且已经搅乱了一池春水。虽不按照套路来,却比套路更好。先来点刺激,不破不立。   “哦哦,游戏游戏。”戚一斐恍然清醒了过来。   小郡王胡乱指了个杯子,丁公公就殷勤的他递上了木杯里的小球。戚一斐拿过来一看,喜上眉梢:“哈!吾言!”   戚一斐总觉得再来个“吾行”,今天他大概就要交待在这儿。   闻罪抬手托腮,玩味一笑,提出了他的问题:“刚刚那个吻,感觉好吗?”   “……”你什么时候没的脸!   戚一斐忍不住,又一遍遍的在大脑里开始回放,刚刚的那个吻,还有闻罪放大到眼前依旧毫无瑕疵的脸,以及他技巧娴熟到绝对可以给樱桃梗打结的舌头,这都什么见鬼的形容!   戚一斐没好气道:“你怎么不问我,你厉不厉害?”   闻罪无所谓的耸肩:“你要是想回答,也可以啊。”   要是能叫一声夫君好厉害,那就更可以了。   “我不想!”戚一斐高声而道。他双手环胸,形成一个自我保护又防御他人的姿势,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拒绝。但游戏就是游戏,当初抓着闻罪,逼闻罪发誓不可以耍赖的,也是他,他自然也得说话算话,“就,还、还、还行吧。”   戚一斐感觉自己的嘴都不听使唤了,有点酥酥麻麻的,还有点痒。   “嗯,我会再接再厉的。”闻罪就像是被那个吻打通了任督二脉,嘴里的骚话不断。   戚一斐气的环视一圈,最终拿起了桌子上的果脯,端着盘子就朝着闻罪走了过来,一口气塞了好几个到闻罪的嘴里,并送上了他衷心的祝福:“噎死你!”   闻罪吃的有些费力,脸都被撑的变形了,但心情却反而变得更好。他以前总觉得果脯不好吃,今天才算是吃出了别样的趣味。所以说,不好吃什么的,完全是他以前吃的方式不对啊!只要是戚一斐喂的,就带着仙法!   戚一斐就见不得闻罪开心的样子,催促道:“该你抽了,快点,整不死你!”   嗯,就是这么直白。   闻罪满足了戚小郡王的愿望,再次抽中了一个“吾行”。   “哼哼。”戚一斐狞笑一声,就开始了旷日持久的琢磨,该怎么让闻罪尝到苦头。   ***   与此同时,远在江左的锦衣卫指挥使,周大人正在遭遇人生中的一些挫折与磨砺。   这事还要从周指挥使不辞辛苦,从雍畿前往南方,去调查戚老爷子还没出仕前的,一桩陈年旧案说起。   戚老爷子的老家,就在江左。   江左是南方重镇,山清水秀,鱼米之乡,素有“人间天堂”的美称。大概真的是因为人杰地灵,江左在历史上出过不少有名的才子,也是每届科举考试最受关注的考场之一。戚望京就生于此,长于斯。   不过,戚望京的家,准确的说并不是江左城,而是江左郊外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   左戚村。   村庄在戚望京幼年,就已经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村里上下几百口,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但由于当时的官府怠政、懒政,到最后连为什么灭口都没有查出。   在古代,车马很远,书信很慢,消息难以流通。哪怕是绝了一整个村子的户,这样惨绝人寰的惊天大案,也只是在江左一带引起了片刻的水花,在全国并没有任何本该有的重视。江左的人人自危,也只是一时,随着再没有事情发生,大家就都将其忘在了脑后。   戚望京作为村庄仅有的几个遗孤,因年幼而躲过一劫。   周指挥使千辛万苦,才找到了左戚村的旧址,建立在一座山谷的湖泊旁,碧波荡漾,远离尘嚣。   那是曾经。   如今的左戚村,是鬼名远扬的凶恶之地。残垣断壁,破败荒凉,数十年前的大火焦黑,就像是生生在一副上好的水彩上泼了漆黑的墨,生硬又突兀。只远远的站在山头上往下看,都能感受到一种侵入骨子的冷。   一阵阴风而过,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怨魂不散,发出凄厉的鬼哭狼吼。   周指挥也是花了大价钱,又借以锦衣卫的恶名,才找来了隔壁村子的村民引路。那村民已经是他们村里胆子最大的了,见钱眼开不要命,但如今却被吓的两股颤颤。   “回、回大人,”村民吞咽了一口口水,喉头滑动,“前面就是左戚村了,很邪门。”   这村民说什么,都打死不愿意再上前了。据说这里每年都要死人,生祭厉鬼,还有人看到幽兰的鬼火在夜间若隐若现,普通人轻易是不敢靠近的。   早些年,还有人想把左戚村推平了,在旧址上重建新村,但连连出现怪事,意外频发,谣言四起,就再没有人打过这里的主意。莫名就荒了下来,成了十里八乡都知道的抛尸地、乱葬岗。奇怪的传闻越来越多了,形成了恶性循环。   周指挥使不信邪,带队下到了山谷里,去仔细翻找了一通,他们倒是没有因此被恶鬼缠上,却也什么都没找到,只能无功而返。   “左戚村的遗孤,当年都安顿在了哪里?”周指挥使问村民。   “右戚村。”   一左一右,两个村,地理位置上其实并不挨着,只是两村的大部分村民都姓戚,沾亲带故,祖上有故,是个庞大的氏族。   而在雍畿当年有名的第一美人戚贵妃,就采选于右戚村,也名小戚村。   大启这种妃子大多都选于民间的做法,有利有弊,但对于民间来说,那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唯一希望。很多村子都以能出个入宫的美人为荣,小戚村也不例外。   从左戚村翻过两座山,才能到达离城更加偏远的小戚村。   左戚村毁于一旦后,还活着的人很少,都是孩子,就被一衣带水的小戚村收养了。戚老爷子出来当官时的年纪很小,那时戚贵妃还没出生,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是因为小戚村而产生了纽带。两人最初在政治上一拍即合,就是因为戚贵妃从小戚村带出来的一件信物。   而这个信物,如今就在周指挥使的手上。已经给闻罪看过了,东西十分的莫名其妙,却又让人不得不在意。   周指挥使就这样,连夜追查线索,追去了小戚村。   到达小戚村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幸好村民热情,又有里正作保,周大人一行人总算还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风餐露宿。   但村民家,毕竟地方有限,一家能够接待的人数也有区别,锦衣卫们就分别一到两个的,分流住到了不同的人家,也能顺便套套近乎,打听一下情况。   周指挥使和他的两个副手,则一起住到了里正家。   里正家的后面,就是戚氏宗族的祠堂。祠堂里供奉着所有的先人牌位,以及对整个宗族有恩又出力颇多的人,其中就有最“出息”的首辅戚望京,戚贵妃,以戚一斐姐弟。   他们早已成为传说,被所有族人憧憬。如今村子里到处都挂着白幡,就是在为贵妃守灵。   老皇帝去世的消息传来后,村子里的白色就又加重了一分。   周指挥使远从京城而来,这样大的官,这样大的威名,里正本应该很害怕的,却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不少有关于京中首辅和小郡王、小郡主的事。   “首辅大人身子硬朗,郡王殿下颇得圣心,郡主婚姻幸福。”周指挥使一向冷脸,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哪怕他,还要继续问的,只能生硬的介绍了起来。想了想,又替戚一斐说了句,“本官离京之前,郡王殿下还托本官捎来了纹银些许,慰藉家乡。”   这银子肯定不是戚一斐给的,但周指挥使觉得,只要他把事情办好了,会有人给他报销的。   虽然远在江左,但周指挥使对京中的动向,也是把握的很精准的,至少闻罪眼前的红人是谁,他是很清楚的。   “小郡王就是心善啊。”里正笑起了一脸褶子,“但银子已经够使啦,年年都有人从京中送来银两,太多了,怪不好意思的。”   戚老爷子和戚贵妃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资助家乡。   周指挥使就借机问了起来,有关于戚望京和戚贵妃当年的一些事情。装作只是寻常聊天,也说了是例行的调查。   里正很明白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么样,一直在推说,他年纪比戚阁老小,其实并不知道什么。他这也算是实话,他出来读书时,戚老爷子早已经高中状元,去做大官了。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交集。   但周指挥使并不灰心,终还是打听到了里正的爷爷身上。   是的,里正的爷爷还活着,是有名的十全老人,已年过古稀,还顽强的活着。就是耳朵聋了,眼睛花了,每天几乎都只在屋子里躺着,喝一碗粥就能饱腹。   和这位老爷子说话,需要吼的很大声,老爷子还不会说官话。   差点折磨死周指挥使。   好不容易才找来了愿意帮忙翻译,能够沟通的人。   “望京?我知道望京啊,他和二狗关系最好了,”人老了,总是爱回忆过去,不见得能记得自己昨晚吃了什么,但对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反而异常清晰,“他们经常爱去那个沟子里玩,我就跟他们说,不能去啊,不能去,危险嘞。那里有水鬼,在找替死鬼,河神爷爷也救不了。”   这些话都是需要人翻译的,老爷子一口地道的小众家乡话,常人根本听不懂。   周大人没有打断老人的话,但也没有怎么用心去听就是了,毕竟他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不感兴趣,他关注的还是戚望京家里的往事。   翻译的人对着老爷子的耳朵喊了一句:“家里!”   结果,驴唇不对马嘴,老爷子按照自己的理解就继续了:“什么?狗子?对对对,望京和狗子关系最好了。”老爷子说话还特别爱反复,“那个时候望京还不叫望京,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他小名叫什么可不能说,要生气的呀。不过村里人嘛,讲究个贱名好养活,哈哈,他最好的兄弟就叫二狗,严二狗。”   周大人无语了,他对首辅的小名是什么,真没兴趣。只能指挥翻译的人:“问他,记不记得戚望京以前村里的事情。”   翻译的人,大吼了一句:“以前!”   “什么?学习?嗯,望京当年学习是不好,唉,还是二狗聪明,连先生都不如他。可惜了,二狗却是罪奴之后,不能当官的呀,考不了状元。”   周指挥使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严二狗,到底是何人?”周大人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就在这时,江左的父母官,突然赶到了。   “周大人。”来人已是不惑之年,风度翩翩,成熟儒雅,笑着上前行礼,却正正好打断了周指挥使和老人继续交流。   “这位大人是……”   “鄙人姓苏,江左的父母官,区区不才,不算出名,让大人见笑了。”   周指挥使却心头一跳,戚小郡王的生母娘家,正是姓苏。   ***   戚一斐真的想了很多花样,保证每一种都让闻罪这个陛下丢人丢到家!但是想到最后,戚一斐看了眼自己的寿命……他是那种为了活命,就出卖自己灵魂的人吗?   事实证明,他是。   想活下去的渴望,压倒了一切,驱使着戚一斐对着闻罪道:“你现在想,希望我能长命百岁,要特别特别认真的那种!”   “嗯?”闻罪一时间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真的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学彩衣娱亲,出丑博戚一斐一笑,没想到戚一斐琢磨了半晌,却只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怎么能在很可爱啊!不管是戚一斐根本想不出什么整人的招数,还是戚一斐是在心疼他,都可爱到让闻罪觉得他今天大概要兴奋的睡不着觉了啊。   戚一斐抬手,用单手指,戳了戳闻罪的肩膀:“喂!”   “不用游戏,我也会这么想的。”闻罪道。   “不不不,你要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很认真的想。”吻是不敢吻了,就冲闻罪刚刚那种恨不能把他吞拆入腹的狠劲儿,戚一斐现在连拉着对方的手,都有点心脏乱跳。这一定是怕的,没错了!   闻罪一脸莫名,但还是开心的接过了戚一斐的手,闭眼,很认真的想,希望戚一斐能够长命百岁,一生顺遂,与我在一起。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戚一斐眼睁睁的看着寿命倒计时,又增加了,比以往增长的速度都要快。   又是一轮游戏,等闻罪再次抽到“吾行”后,戚一斐按耐不住的又一次让他试验:“这回还是这么想,但不拉我的手。”   闻罪更加莫名了,但还是照做了,很是虔诚。   寿命依旧在涨,但很显然的,闻罪这种略显刻意的去想,并没有之前那种发自真心、无意识的感情流露要给力。寿命增长,也就比他们俩挨着要快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虽然进步很小,但戚一斐还是很开心。他觉得自己以后肯定还能发现更多的规律。   一直到游戏结束,闻罪攒了满肚子的困惑,但他也遵守承诺,一直没有问戚一斐到底为什么。他只是找来了暗卫作弊。   “二郎最近在读什么话本?”   戚一斐在宫里很闲,闻罪忙的时候,他就经常抱着丁公公找来的话本打发时间。   其中有个话本脑洞很大,说的是个书生可以心想事成。   闻罪觉得他找到了戚一斐行为古怪的原因,哭笑不得后下令,以后给戚一斐的话本要经过筛选,不要什么都给他。   哦,当然,最好能加两本断袖的。   丁公公:“……” 第37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七天:   当周指挥使定期的汇报传回京后, 闻罪还没浏览到密报奏折的后面,只看到“苏姓中年官员”的字样,就已经在第一时间, 知道了这人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戚一斐的小舅, 教过诸皇子读书的苏才子。   这位苏小舅,可并不真是他口中所说的, 什么籍籍无名这辈。他现在是江左的四品知府,当年是名满京城的苏大才子。单名“林”, 字“林鹄”,用他自己的玩笑话来说, 这名字就是取义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好比别人都是科举取士, 他偏偏走的是捐官。   嗯,天和帝时期的乱政特别多,捐官就是其中之一。   戚一斐的外家, 据说是广州府有名的巨富, 主要经营海外生意,全家的男丁都常年漂泊在海外,来往于世界各地。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个极其排外的家族式商行,经营模式就一条——只用自己人。   苏林还和戚一斐打趣过, 连他们家战斗力惊人的大白鹅, 那都是自产自销。   大概是碍于商贾之子不得科举的古训, 苏林入朝后, 一直对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但其实,大启早在一百来年前,就已经不怎么管这种事情了。甚至随着海外商业的蓬勃发展,商人为大启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都是真金白银的,朝廷有病了才会把这些人往外推。   不让商人之子科举的,准确的说,只在太祖那开头的几代,这还是因为太祖个人的喜恶,他对商人有很大的偏见。   大启发展至今,早就没这种规矩了,甚至很鼓励商人让儿子科举。   但也许苏林就是这么一个谨慎的人,大家也只是模糊的知道他爹很有钱,有钱到嫁女入京那一年,差点让人误以为他这是在借机,明着给当朝首辅行贿。   戚夫人带过来的,那真是十里红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还有大量很多人见都没见过的舶来品。曾有人妄言,这大概是连公主出嫁,都不见得会有的排场。   也因此,戚夫当年在在京城,很是带起了一阵海外风,人人以学她的穿衣打扮为傲。   因为那就代表了最是流行的东西。   一直到后来戚夫人去世,仍有人不忘她与丈夫神仙眷侣出游的样子,惊艳了整个旧时光。   而这些嫁妆,在戚夫人去后,就都被戚老爷子封存了起来,放在库房里,分文未动。后来又加了些,被戚一斐当做他阿姊的嫁妆,全部送到了西北。就这,戚一斐还嫌不够。虽然戚一斐当时还没有现代的记忆,印象里却总觉得,父母的遗产该不分男女,姐弟平分。但周围的人都说,他未来是要继承全部的顶梁柱,没辙之下,他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   戚一依却死活不愿意答应,把母亲所有的嫁妆都带走,更不用说还添了其他那么多。不过最终,在戚一斐的坚持,他只留了母亲嫁妆中的一样,作为纪念。   说回苏家。   作为广州富商,苏家按理来说,应该是很有名的才对,但却不然。至今都没有人准确的知道,广州府的哪个商贾之家,是戚小郡王和小郡主的外家。   甚至连戚一斐姐弟,都对自己的外祖家知道的不深,除了小舅,他们与那边几乎没有来往。   只听小舅说,他们有兄弟姐妹四人,三个哥哥,一个妹妹,苏小舅是男孩里最小的。   因家人常年在大海上,消息不易传达,当年戚一斐的娘去世时,也只有苏林这一个哥哥在身旁。反倒是戚一斐他爹早早病逝的时候,大舅、二舅乃至外祖都不远万里的赶到,来了个整整齐齐。   戚一斐和他阿姊当时还小,对外家已经全无印象了。   再后来两家就没了联系,戚一依成婚匆忙,更是来不及通知,连苏林都一样。他当时正在外地当父母官,接到外甥女要远嫁司徒家的信时,戚一斐已经跨马送他姐去西北了。后来他们在路上,又收到了一封小舅的信。他最终还是回了京,哪怕明知道见不到戚一依了,也回来了。   外祖和大舅、二舅还是联系不上,据说是又一次出海了,这次出的比较远,大概要好几年后才能回来。   明明是这样生疏的关系,但戚一斐却对外祖家印象很好。   一是因为小舅苏林,二就是因为戚老爷子总是提起,仿佛生怕戚一斐姐弟忘记。这两年戚老爷子都算是说的少了,前些年,他们还小的时候,每每拿到什么东西,戚老爷子都要念上一句:“这可是你们外祖特意给你们淘换来的,他爱重你们如珍宝,你们也要记得孝顺他。”   戚一斐似懂非懂,但却对外祖印象极好,因为这是个会给他带来各种好吃好玩的大好人,还不会唠叨他。   苏林是进入官场后,才有了些才子的名声,他自己还不愿意承认,总说是靠同行衬托,为人十分低调,和他家族一样,低调的有些过了头。当年因为戚一斐,苏林得以进入勤为径书斋教书,给诸皇子打基础。因外形俊朗,谈吐幽默,颇得天和帝的青睐,眼看着就要混出头了,他却自请外调,离开了政治中心。   这一走,苏林就再没有回来。   闻罪对戚一斐的家事可以说是了若指掌,苏林出现的这么巧合,就绝无可能是真的巧合。周大人也在信的后面,道破了苏林的真身。   周大人在来信中,直接就表达了对戚老爷子身份的怀疑。“戚望京”是后来改过的名字,而原来那个姓戚的孩子,本身并不爱读书……是什么能让人在一夕间性格大变?还是变得特别聪明,直接可以考上状元?中间甚至没有经过多少苦读。   “被穿了!”戚一斐再正经不过的,给出了闻罪这个答案。   闻罪掐头去尾,没有告诉戚一斐,这是有关于他祖父的过去,只是试探着问了戚一斐的看法。没想到戚一斐却给了这么一个不着四六的回答。   “你快少看点话本吧,”闻罪笑骂了一句,“都要把你看傻了。”   “我确实准备戒几天了。”戚一斐长叹一口气,倒不是真的怕把自己看傻了,而是……他暗暗幽怨的看了眼闻罪,他最近看的话本里,也不知道丁公公是怎么想的,十本里总能给他夹杂个一两本有关于断袖题材的。还有一本,前面唯美,后面直接就开起了马车,戚一斐毫无防备,看的是满脸通红,又欲罢不能。   古人真的很大胆啊,什么都能写,各种淫词艳曲,更是相得益彰。戚一斐一方面担心自己肾亏,一方面又总忍不住带入闻罪的脸。   就,戚一斐不是有个晚上在入睡前,很喜欢给自己编故事的行为习惯嘛。   被那几本断袖话本闹的,他现在天天晚上都要梦到闻罪,两人看星星看月亮,一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还特么是个连续剧,夜夜梦,到最后……   就开车了。   戚一斐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着亵裤上可疑的痕迹,留下了自己大概真的要弯了的泪水。话本小说害死人啊!   不愿意面对的戚一斐,就决定要洗心革面,至少三天不看话本了!   “那如果是,那人身边有个特别聪明好学的朋友呢?他的朋友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考科举。”闻罪又问戚一斐道。   闻罪以前让周大人查戚望京,是因为想查到他的小秘密,掌握他为己所用;如今嘛,闻罪是想着至少要知道戚望京到底做了什么,好给他扫尾,根据不同的尺度,来至少保住老爷子不要死。   哪怕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闻罪几乎没在心里怎么思量,就决定他顶多是让老爷子回家吃自己。   闻罪真不是戚一斐以为的什么公正公平的好人,他特别的护短,准确的说是护戚一斐,这就是他全部的短了。   “唔,他朋友穿到他身上了?”戚一斐还离不开这个思维的怪圈。   “……没有穿越。”   “哦哦,那他肯定重生了!”戚一斐一拍大腿,自认为给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缜密推理,“所以就变厉害了!”   “也没有重生。”   戚一斐长叹一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挑剔呢?好吧好吧,那就是他好友帮他作弊了!”   周指挥使的思路是,说不定戚老爷子才是严二狗,他杀人越货、冒名顶替,借用了好友的身份,怕被发现,甚至特意改了个名字叫戚望京。   但戚一斐的这个思路,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一想的话,作弊什么的,可比杀了好友,要轻松多了。   闻罪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又没过几天,周指挥使的二次汇报再次到了。   虽然闻罪已经答应戚一斐,要学会信任身边的人,一步步的下放工作,不让自己太过操劳,但他目前能做到的,也顶多是不至于全盘掌握,可还是要事事跟进的。特别是有关于戚老爷子的,他生怕周指挥使擅作主张,没能充分领会自己的意思,让好事变坏事。   这一回,周指挥使带来的,是个好消息——不幸中的万幸,戚老爷子应该不是严二狗。   因为苏林不经意的,带着周指挥使和里正的爷爷去了戚家的祠堂,里面挂着戚一斐的少年画像,作画之人画功了得,与戚一斐本人有九分想象。   里正的爷爷眼睛不太好使,一眼就指着画像,对周指挥使说:“这就是戚家那个出息的小子啦,他考了状元,当了大官,还不忘本。”   他错把戚一斐,当做了戚望京小时候。   而若戚老爷子小时候和戚一斐十分相似,那不就说明戚望京就是他本人了嘛。应该不存在换了人的可能,若换了人,戚一斐作为戚老爷子的亲孙子,是不可能像另外一个人的。   唯一让周大人还有点在意并奇怪的是,戚家祠堂里,挂着戚一斐的画像,却反而没挂首辅戚望京的。   周大人准备继续朝着左戚村的案子查一查,他当初接到匿名信时,里面说首辅戚望京曾经手染过鲜血,要过人命,戚贵妃的一家正是戚老爷子的帮凶。所以,周指挥使一开始的怀疑方向是,戚望京和自己村子的灭门脱不了关系;后来到了小戚村,又觉得会不会是戚老爷子是严二狗,杀了自己的好友顶替;如今他则觉得,他可以换个方向了,好比,复仇。   戚望京此人,满朝皆知他滑不留手爱和泥,得到天和帝宠信的原因是溜须拍马讲迷信,但他不少的政敌都畏他如虎,这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一笑,他们就能怕的忍不住后退。   这就说明,戚老爷子这人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说话,甚至睚眦必报,手段狠毒。   那如果左戚村一案始终没能告破,戚老爷子亲自动手的可能性就特别大了。这应该就是他最大的秘密。   闻罪也希望这就是戚老爷子最大的秘密,因为哪怕有心人把这个复仇的故事捅出去,在情大于法的当下,戚老爷子说不定,不仅不会被人苛责,反而会被赞一句有血性,卧薪尝胆十数年,只为全村复仇什么的。可歌可泣的都可以排一处大戏。   但,闻罪的一手,死死的扣在了苏林的名字上。   不管是苏林的出现,还是他做的事,都太巧了,就像是在故意一步步的引导周指挥使,去探查到他们希望他探查到的内容。   闻罪的直觉告诉他,他还是应该在意一下严二狗这个名字。   ***   等闻罪那边一切操办好了,戚一斐才知道,闻罪嘴里说的葬礼,并不是给天和帝的,而是给……张珍的。   戚一斐:“???”你让内阁帮你,操持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罪官之子的葬礼?   “那你以为我让他们帮我做什么?”闻罪也很诧异,“我父皇的葬礼?需要这么费心,这么大阵仗吗?”   要不是怕闹的太难看,被有心人利用,闻罪都想一张草席,裹了送葬。   把早就就修好的帝陵一开,扔进去就完事了。   这话说的,戚一斐竟无法反驳。   戚老爷子和傅里领命的时候,内心也和日了狗似的,但还是尽己所能的把葬礼给办出来了。傅里的感情,是最为复杂的那个,他和张珍虽都是戚一斐的好友,两人却互相很是看不上彼此,一个嫌对方是纨绔,另外一个则觉得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只能体现在戚一斐面前。   但大概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由傅里为张珍办葬礼。   傅里真不愧是和张珍互不对盘的老朋友,他接手后,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戏班子给退了。哪怕知道这戏班子是戚一斐给张珍请的,他也坚持,因为他根本不信什么死人能听到戏这一套,觉得不能再任由戚一斐发疯。   傅里给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很充分:张珍现在正在被报恩寺的大师们远程超度,在他耳边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扰了施法的清净怎么办?   也幸好张珍确实早已经不在诏狱,他正在报恩寺佛祖脚下聆听晨钟暮鼓呢。要是张珍在,看到傅里这么破坏他的娱乐,他大概得气的变成傅里的背后灵。   戚一斐也没意见,这事确实是他忘了,戏班子是给张珍请的,但张珍已经不在诏狱了,那就真是在唱给空气听了。   在张珍的葬礼举办前,闻罪对戚一斐主动提出,要不要他陪着出宫去看一趟张珍。   “我能出宫?”戚一斐很惊喜。   “你当然能出宫,我是在保护你,不是抓你来坐牢。”闻罪很无奈,抬手想要握住戚一斐的手,却反而被躲开了,他略显诧异,睁大了眼睛,前些天不还特别想和我挨着吗,怎么如今反倒是……   闻罪眼睛一转,就想明白了戚一斐种种避嫌的异样。   笑容加深,当下就决定,回头就给丁公公看赏,太会举一反三了!   戚一斐见因为自己躲开,闻罪突然沉默了,看上去有点可怜,戚一斐就慌了。赶忙重新又把自己的手塞了回去,他真的就是本能。   他哪怕停了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话本,还是做梦梦到闻罪了。   准确的说,戚一斐连午睡个回笼觉,梦里都爱出现闻罪了。色气满满,妖不露骨,勾起他的下巴,就把他粗暴的压到了墙上,展开各种……   不好描述。   停停停,戚一斐再不敢深想,只是尽力无视了被闻罪握着的手,开心说起了即将到来的出宫之旅。他表示,他不想去有好友遗体的诏狱,要去报恩寺。   闻罪不解:“为什么?”   戚一斐实在是给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好理由,只能耍赖:“我觉得阿宝的灵魂在这里。”   闻罪看着越来越迷信的戚一斐,有些头疼,暗中扶额,觉得傅里说的对,不能再纵容戚一斐去不断陷入这种事情里了。   好比,早点把那个方诸老者送走!   戚一斐虽答应了要送方诸老者,但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他就没能腾出手来,把方诸老者送回深山老林。   方诸老者倒也不着急,应该是早就算到了,特别胸有成竹。   事实也一如他算到的,最终,是由闻罪的人,亲自把他安全的送走的。他在临行前,还给戚一斐留了一封信,但却被闻罪没收了,没给戚一斐看。闻罪真的不想戚一斐再搞这种封建迷信了。   闻罪也没瞒着戚一斐,明摆着对他说了:“方诸老者给你留了一封感谢信,我就不给你了。”   “为什么啊?”戚一斐倒也没生气,就是好奇。   “因为他不是个好东西!”闻罪自然不会说戚一斐迷信不好,戚一斐做什么都是好的,所以他选择了打击别人。   戚一斐知道闻罪的心结,便体贴的没再追问,不看就不看吧,一封感谢信而已。   就在张珍葬礼的前一天,戚一斐和闻罪一起驱车,去了京郊的报恩寺。在山门前,戚一斐就遇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张珍,许久不见,张珍灵体身上的珍珠白色淡了不少,看上去已是一副随时要去转世的样子。   戚一斐担心坏了,他坚持这回一定要把张珍带走。   张珍却不想走,因为他真的准备去转世了,他觉得这是好事:【我本来还想等你查出来,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未婚妻,拿着答案才好去奈何桥上,有脸与她相会的。但我突然意识到,她也有可能会比我早投胎,我越晚走,就越有可能再次错过她。】张珍还是想和二小姐当一世夫妻,续这辈子的遗憾,他相信他下辈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而二小姐也一定还是会出落成一个很好的大家闺秀。   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比这辈子好上无数倍。   张珍这样发誓,然后又道:【而且,查案有你,有名满天下的谋师有琴师,我还求什么呢?】【说实话。】戚一斐才不信张珍会是这么容易想通的人呢。   张珍和戚一斐在某些方面是很相似的,他们拥有的太多,看上去就对很多东西都特别的无所谓,有就有了,没有就没有了。但他们却也会对一些特定的人和事十分执着,一旦上心了,就绝无可能轻易罢休。   【嘿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张珍绕绕头,笑的特别傻,【好吧,我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你不会在庙里听墙角,听着听着,一不小心就听到了幕后真凶是谁吧?】戚一斐能联想到的就是这一个答案了。当然,这也和戚一斐最近一直与闻罪在一起,让他学会了比以前更多的思考有关。   【!!!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点乐趣?】张珍还真就,确实是知道了。   戚一斐心想着,那有琴师大概要哭了,他那么努力的追查,到最后,抓来的道士还是没交代出幕后真凶。反倒是张珍这个根本不动脑的纨绔,只站在报恩寺,就等了主动撞到树上的傻兔子。命运,还是真个小妖精呢。   【主要还是二公主比较信这个啦,他总来和佛祖絮叨,我还能不知道嘛。】张珍洋洋得意,【不过,我也很聪明就是了,快,夸奖我,不要停。】戚一斐礼貌性的满足了张珍,和张珍商业互吹了一下彼此。   【对了,你知道吗?二公主其实是个男的!】张珍神神秘秘的对戚一斐道,准备给好友一个出其不意。   【我知道啊。】但戚一斐早就被剧透过了,【我先生早告诉我了。】张珍死鱼眼:……有老公了不起哦。 第38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八天:   随着戚一斐对生死簿的探索增多, 他又发现了一个也不知道算不算新功能的功能——戚一斐发现,在他和张珍交流的时候,他其实是不用对着空气打字, 也可以把自己的意念传输上去的,就像张珍一样。   戚一斐和张珍的交流, 因此方便了不少,也不用和闻罪背对背了。   【你, 能不能,直接说答案!】戚一斐都恨不能去揉张珍的脸了。这家伙真的很对得起自己话唠的人设, 一个事,不说成天桥底下跌宕起伏的章回评书, 那就不算完。   【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那么没耐心。】张珍飘在空中,表情特别欠打。   戚一斐要不是碍于闻罪在场,都要直接开口了:【你不知道话本里, 在关键时刻, 总一定会有意外发生吗?我就不明白了,先说结果,再说过程,能难死你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吗?能吗?!】张珍被吼懵逼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最近, 话本看的有点多啊。】戚一斐耷拉下肩膀, 深刻反省了自己, 确实有点多, 明明以前他没这么爱把话本的套路挂在嘴边的。但这不是重点:【到底是谁!】【三公主啊。】张珍只能直接揭了底,让一切都变得毫不神秘。   “???”   “怎么了?”闻罪一直在暗暗观察着戚一斐的表情,他总觉得戚一斐哪怕来到了报恩寺,看到了代表朋友放在莲花座旁的玉瓶,戚一斐的情绪也不是那种对亡者的追思与不舍,反倒是感情复杂,且十分善变,让哪怕是很会察觉别人情绪的闻罪,都一时间猜不到戚一斐到底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戚一斐特别同情的看了一眼闻罪,“就是突然觉得,你们家的姐妹,比兄弟更有野心啊。”   没嫁人前,就想加入夺嫡战的大公主就不说了;生理性别为男但自我认知为女的二公主,也是个为了保守性别的秘密,就能杀人的狼灭(比狠人多三点,还横);如今连三公主,都不甘寂寞的跳出来了,更是隐隐有成为大BOSS的趋势……   其他的皇子,在熠熠生辉的公主殿下们的衬托下,显得是那么无能又苍白。   三公主是天和帝最小的女儿,与六皇子一母同胞,就相差了不到一岁。但两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六皇子一直是大皇子的小跟班,看起来没什么主见的样子;三公主却胆大妄为,又任性刁蛮。她是唯一一个过了十四,还没有嫁人的公主,据说是因为算命的给她算过了,她不能早嫁,克爹。不管这个命算的准不准吧,反正天和帝是信了的。   而说起三公主的嚣张跋扈,那真的是罄竹难书了,连好脾气的戚一依都有点不愿意和她玩。三公主小时候以大欺小,追打七皇子闻罪什么的,都不能上她作死的荣誉墙。她曾经,想要命令还不到十二的戚一斐娶她,才是最可怕的。   三公主对戚一斐,倒也不是真有什么男女之情,当然,她对利用吉星也没有太大的想法,她就是单纯觉得戚一斐软和,好控制。   不得不说,三公主过去的人设,就是胸不大又无脑,还看不准别人到底是懒得搭理她,还是真的好欺负。   戚一斐是真的没想到,无脑竟才是三公主的伪装。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保护色,戚一斐之前想了一圈人,就差把藩王世子和公主们的孩子一起算上了,也根本没想过有可能是她。   看破了三公主的真面目,下一步就是该怎么告诉闻罪了。   戚一斐后来从张珍口中知道的有关于三公主的始末,并没有任何直接有力的证据,能够证明三公主真的有问题。那就只是张珍实实在在用眼睛看到的。   闻罪却反而主动问起了戚一斐:“你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我的姐妹都不省心?”   “就,你对三公主了解多少?”戚一斐只能先试探一下。   “她自从我当上摄政王之后,就被吓的闭宫不出,至今还以为我会报复她。”闻罪对三公主了解的就这么多,他倒是派人监视了六皇子,毕竟大皇子死了,六皇子作为曾经的大皇子党,还是很有可能接替了大皇子那些还没有全部浮出水面的人手的。但三公主就实在是,不值得让人为她浪费人手了。   三公主当年欺负闻罪,就像是个日常,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闻罪这个弟弟这么不顺眼,开心了戏弄一番,生气了发泄一通,没事干了也会找闻罪的茬寻乐子。   闻罪对三公主的态度就是尽量避开,然后……一击必中,让三公主后来怕的,连告状都不敢去了。   嗯,哪怕是在没权利的时候,闻罪也还有脑子,并不是任人欺凌的小可怜。   等闻罪赢了之后,三公主看上去就更加如惊弓之鸟了,一直很老实。   “不如你找人查查她。”戚一斐也只能说到这一步。   “你觉得她有问题?”闻罪开始沉思。   “对。”戚一斐斩钉截铁,又怕显得自己太另类,补了一句,“我掐指一算,不对,是一种男人的直觉,三公主不是好人。”   夜观星象的那一套还是算了。   “好,我会让人查的。”闻罪答应的很痛快,一点质疑都没有,哪怕戚一斐真的用鬼神那一套糊弄,他也会答应。   反倒是戚一斐有点震惊:“你、你就这么答应了?不礼貌性的怀疑我一下吗?我说的可是直觉啊,没有证据的,真的没有的。我有可能只是在利用你,蓄意栽赃报复她!”   “报复?你和她也有过节?”从闻罪的关注点里就能看出来,他的原则有多么随性。   “就她当年非要逼着我娶她啊。”戚一斐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呢,他曾被三公主追着跑丢了头上的发带。   戚一斐倒不是打不过三公主,而是觉得这是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真传出什么他俩扭打在一起的传闻,那他怕不是就要真的娶了三公主了。于是,面对逼迫而来的三公主,戚一斐以灵活的身法,风骚的走位,躲避成功。   旁人听后,只觉得是一段有趣的艳遇,是魅力的证明,没人觉得戚一斐会吃亏。   只有他阿爷和阿姊气的不轻。   戚一斐确实没和三公主有肢体性的接触,但他当时还没有现代的记忆啊,真以为自己才十一岁,被一个比他好多的女人这么围追堵截,命他娶了她什么的,还是给戚一斐留下了一定阴影的。   “哦?”闻罪眯起了眼睛,整个人的气势都瞬间变得危险了百倍,“那我就更有理由收拾她了。”   他甚至觉得,哪怕三公主在谋反上没有问题,他都可以给她生造一个出来!那个女人实在是胆大妄为,她该死!   【哇,你这算不算在进谗言?】张珍之前一直飘在旁边啃桃子,桃子啃完了,嘴空闲下来了,就又开始嘚嘚了。   【……我说的是实话!】   张珍耸耸肩,一副“行吧,谁让你俩分桃呢,你说了算”的表情:【当个能把谗言进上去的宠妃也挺好的。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未来,会把自己傻死了。】【???】你再说一遍?要不是看你是个魂魄,信不信我把你打活了?!   当外面的太阳升到快要三竿的时候,张珍一拍脑门,才想起来自己把一件大事给忘了,他都来不及和戚一斐说,就着急忙慌的又飞了出去。   戚一斐被吓了一跳,然后就紧接着追了出去:【你干什么啊?不要跟着鬼差走!】寺院里,青天白日,阳关灿烂,实在不像是鬼差出现的好时间。张珍也忍不住回头,对着戚一斐笑了:【你话本真的看的有点多,哪里来的黑白无常?这么担心我会转世啊?放心吧,我还没看到你,帮我给二小姐报仇呢。】【……】戚一斐有点丢脸,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心翼翼对他的闻罪,好像他突然发疯,【那你出来干什么啊?】这话,闻罪也想问戚一斐。   然后,他们就同时得到了答案,一对虔诚的老夫妻,互相扶持着,三步一叩,五步一拜,一点点的从山门前,磕到了报恩寺大雄宝殿的大门口。他们身后跟着不少家丁婢女,前呼后拥,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景叔父?”闻罪为戚一斐解了惑。   来人是闻氏皇族的宗室,父亲是郡王,祖父是亲王,传到他这一代,嫡长子的哥哥继承了郡王位,他则降等袭爵,成了镇国将军。此将军,不是打仗的那个将军,就是个爵位名字,武官序列正一品,属于类似于军衔一样的荣誉称号,和戚一斐一样,有俸禄,没实权。   景叔父这一家,祖传的老实本分,小富即安。就娶了一个妻子,锦瑟和弦,唯一的遗憾,是两个人始终没个孩子。   张珍每天都要来看这老两口祈福求子,他刚刚在山门前,等的也不是戚一斐,又没有人会告诉他,戚一斐今天要来,他等的其实就是景将军和将军夫人。没什么原因,大概是闲的,总觉得自己和对方有缘。   【你的缘分不是打听到了谁是幕后真凶吗?】【谁知道,也许有缘的有两个呢。】张珍耸肩。他已经全方位的了解过了,景将军和将军夫人也是最近才来报恩寺,开始每天祈福的。   因为据说,景将军家的隔壁邻居,一位祖上有开国之功,后又有从龙之功,如今有侯爵在身的爵爷,一连生了七个儿子,一心就想要个闺女来凑个好,结果始终要不上。前不久来报恩寺一求,侯爷夫人就有了身孕,找了十个妇科圣手,每一个都敢断言此胎必是贵女。   这些大夫虽有讨好侯爷,故意说他爱听的话的嫌疑,但中医嘛,总是带着那么一点不可说的神秘的,张珍和景将军就很笃定,这位侯爷一定能一尝所愿,得个女儿。   所以,景将军就带着老妻来求子了。   而张珍则觉得,冥冥之中就注定了这女儿……   【便是二小姐的转世!】再不知前世苦,再没有前世怨。生于勋贵之家,自此衣食无忧,千娇百宠。   【我若是早日投胎,十月之后,重返人间,也就比二小姐小不到几个月,可不是正正好的一桩天定姻缘?】张珍这么说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睛里都发着光。这就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最快乐的事情了,每天都在憧憬着下辈子和二小姐携手的美好,【我算过了,这侯爷夫人有孕的日子,正好是二小姐香消玉损后不久。不可能这么巧的。】戚一斐欲言又止,若这真是二小姐,她可就是在奈何桥上都没有等一下你,转头便投胎了。但是这样煞风景的话,戚一斐是肯定不会对好友说的。   张珍却反而懂了戚一斐的欲言又止:【啊呀,我和二小姐又没有约定过要互相等。而且,是我欠她,不是她欠我。最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二小姐投胎是自愿,而非什么意外呢?也许她想等我,阎王爷不让呢?一不小心就投胎了什么的,意外很多的。】戚一斐怔怔的看着张珍,他是真的这么想,不是在自我催眠。   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确实容易疑神疑鬼;而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也许才会是张珍这样。不到山穷水尽,没有明确证据,对方在自己心里就永远是最好的,永远不吝啬于用全世界最大的善意,去想象对方。   因为,那是你爱的人啊。   只有对待仇人,才会像拿个放大镜一样,地毯搜寻找缺点,然后尽己所能的说对方不好,对吧?   当然,若爱的是个人渣,那这份深情,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了傻。   可如果足够幸运,那人也深爱着你,那这就是难赋的深情,不可思议的美好。   【你下辈子,一定会和二小姐,白头偕老的。】戚一斐这样对张珍道。   【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张珍眼巴巴的看着景将军夫妻,珍而又重的给佛祖上了香,闭眼,虔诚的祈祷。   他没说他想投胎到景将军家,但他的动作无不出卖了他。   毕竟他已经注定没办法再给他这辈子的爹娘投胎当孩子了,反而说不定,他将来倒是能给他们当爹娘,还这一世的拳拳爱护。   【我爹……】张珍叹气,哪怕戚一斐再会吹枕头风,张珍也还是不觉得他爹造反能活下去,他爹是真造反,不是准备造反,也不是被骗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算了,他,我,唉。我娘是真的没有参与。】张珍不想叫好友为难,毕竟伴君如伴虎,所以他几次张口,断断续续,最后说的却只是这样的话。   戚一斐给了张珍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他一定会尽己所能。张吉是肯定保不住了,但张夫人还是可以搏一搏的,毕竟闻罪最烦的就是连坐了。   景将军夫妻拜完佛祖了,才发现当今的陛下也在这里,赶忙来问安请礼。   闻罪陪戚一斐来报恩寺,并没有大动干戈的封山,禁止其他香客来拜,他们甚至没有对外说御驾亲至。但景将军才因为天和帝的死,入宫叩拜过新君,是不可能认错闻罪那张很有辨识度的妖孽脸的。   戚一斐趁机问了景将军夫妻不少话,暗暗点头,觉得若他们将来有了孩子,他们也许不一定会成为一对合格的父母,却一定会成为一对特别喜欢孩子的父母。   戚一斐突然有点担心,张珍未来又要被溺爱成一个纨绔了。   【当纨绔有什么不好嘛。】张珍反而看的很开,【我又不会仗势欺人,花的是自己家的钱,将来我没出息了,也不用担心皇帝忌惮,没有宗亲拉拢,多好啊。】两人说的煞有介事,仿佛他们真就能分分钟得偿所愿。   【那我要不要去时不时的看看你啊?】【去吧,别了,还是去吧,不不不……】张珍也很矛盾,左摇右摆,满脸挣扎,担心的特别真实,最终才痛下决心,【嗯,不要去了。我投胎之后肯定就没有记忆了,你来找我,我却认不出你,你该多伤心啊。】张珍最怕的就是戚一斐哭了。   【你怎么脸这么大,谁会因为你哭啊。】戚一斐故意道,不过他还是算是答应了张珍,【嗯,我不会去打扰你的。除非你犯浑,欺负隔壁的未来媳妇,我才会出手,收拾你。】【我怎么可能欺负!】   两人就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他们也和现在一样,每天或蹲或坐在哪里,一起吹水,做着光怪陆离的白日梦,约定了无数个未来。虽然那些未来如今大概没一个可以实现了,但戚一斐很希望这回的这一个能够成真。   告别张珍回宫后,戚一斐的情绪就有点低落,始终提不起精神。   闻罪没有强行逗戚一斐发笑,只是陪着他,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第二天,就是张珍的葬礼了。戚一斐是该伤心一下的,好发泄那些一直被他强行积压着,自始至终没有宣泄出来的情绪。   其实有闻罪在身边,戚一斐就已经感觉到安心了不少,坐着坐着就睡了过去。梦里,张珍好像真的投胎到了景将军家,变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胖墩,肉呼呼的,见谁都爱笑。   当戚一斐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抬头看去,在朦胧的晨曦中,正看到闻罪还在案头奋笔疾书。   “???”戚一斐揉了揉眼睛,确定了,真的是闻罪,还在工作。戚一斐沙哑着嗓子道,“你这是一夜未睡,还是早已经起了?”   闻罪闻声,搁笔,笑着走了上来,想要靠近:“你醒了?”   戚一斐却往后退了退身子,以手掩口,莫名的有点在意,不想让自己不好的一面被闻罪知道。他以前可真的完全没考虑过这个!   不止戚一斐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闻罪也有点哭笑不得:“我这叫人进来给你洗漱。”   一切准备妥当,戚一斐才发现,时间也不过卯时,比他往日早太多了。但他却一刻也闲不下来,当下就出了宫,和闻罪一起赶赴了诏狱,张珍的葬礼就在今日。戚一斐这才想起来,张珍还在报恩寺呢!   闻罪从袖子里拿出了玉瓶,他早给戚一斐想好了。   张珍正在玉瓶里欲哭无泪的看着戚一斐。他现在属于,玉瓶不动的话,他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玉瓶一动,他就会被自动收进去。   【你昨天一直都在?】   【如果你是担心我看到了你和陛下有什么,嗯,别担心,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张珍给了好友一个特别不怀好意的笑容,【是的,我都看到了,一点不落!你们这对狗男男!】可以说是很讨厌了。   戚一斐甚至忘记去反驳,他和闻罪没什么。   一通折腾下来,再早的早上,终于也到了上午。   张珍的葬礼说隆重也隆重,说简单也简单。隆重说的是葬礼上的一应用品,都是最高规格的,路上途径的各个权贵之家,也几乎没有例外,都给他准备了路祭;简单说的则是葬礼上并没有安排什么宾客。   张珍家的人都还在牢里,只有张夫人被特许临时出来,为儿子送葬,她已经伤心的不成人形,被两个婢女扶着才勉强能够走路;张珍生前的狐朋狗友倒是很多,因戚一斐在的关系,他们倒也想来,反倒是被闻罪下令,由锦衣卫严格把关,把那些心怀叵测的都拒之了门外,所以,除了戚一斐和傅里,也就没什么朋友来了;反倒是在最后一刻,二小姐的家人来了。   二小姐是工部尚书家的掌上明珠,这一回尚书和尚书夫人及子女都到的很齐,他们是提前就已经商量好的,来为张珍与二小姐合葬。   一个英年早逝,一个云英未嫁,生前本就有婚约,死后成就一段冥礼,也在情理之中。   虽之前外界多有传言,但最终该在一起的人,还是在一起了。   张珍在看到二小姐的棺椁被抬过来与他的放在一起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就“唰”的一下不争气的流出来了,一边擦,一边说;【我明明不想哭的。】但就是控制不住。   在二小姐被小心翼翼的开馆,送入张珍的棺材里时,张珍却背过了身子。他多想看她一眼,不会嫌弃她半年之后的尸骨模样,只是……【他们都说,她生前最爱美了,我若在没看到她美丽的样子前,就看了她的这个样子,她大概是要恼了我的。】请了二小姐入棺后,张珍的棺材才被缓缓推上,盖棺定钉,自此生同衾,死同穴。   巳时三刻,朱雀福德,宜出行、宜安葬,谨用吉时,奉归幽宅。   仪仗在前,灵车其次,后还有方相车、冥器车、挽歌车等,车队一路走过,哭声不绝。在各色路祭中,戚一斐还看到了祥云班。如今因为国丧,戏班也不能唱戏了,但他们还是盛装打扮,无声的跪在巷子的一角,送张爷魂归极乐。   出城门,入族墓。戚一斐看着好友的棺椁,一点点被下放到了事前已经开好的坟墓里,覆土掩埋,却不算是尘埃落定。   在把灵座带回去之后,还有虞礼。   一整天大家都是神经紧绷,葬礼真的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哪怕戚一斐曾答应过张珍,一定会把他的葬礼办的热热闹闹。   在葬礼的最后,闻罪几经叹息,还是从袖子里,把方诸老者的信,送到了戚一斐的手上。   戚一斐错愕万分:“你不是不高兴我看这个吗?”   “为了今天的你,我可以勉强高兴一下。”   那一刻,戚一斐看着宫灯下的闻罪,光晕里,他总觉得他好像才从圣光中走出。 第39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九天:   方诸老者的感谢信, 秉承了他纵横权贵之圈数十年的神秘风格,云山雾罩的,不肯好好说话, 还偏偏特别的简略,信上不过八个大字:——一应索求, 心诚则灵。   基本约等于没说。   但联系戚一斐和张珍眼下的遭遇,又莫名的契合, 带给了他们一种名叫信念的力量。仿佛在帮助他们笃定,张珍未来会投胎到景将军家, 而二小姐就是将军隔壁的侯爷家,那个即将出生的小千金。   一墙之隔,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白头偕老。   戚一斐还在迟疑,张珍已经信的妥妥儿的了, 并振振有词:【方诸老者还是有点本事的, 不信他,信谁啊。】虽然因为方诸老者的批命,造成了不少希腊神话式的预言惨剧,但往回细数,他还真没算错过一次。特别是在闻罪和天和帝的事情上, 这对死敌一样的天家父子, 确实难融,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不好说,如果天和帝不迷信,不那么对待闻罪,结局会不会一样。但至少如今的结局,确如方诸老者所说。   因着张珍的乐观,戚一斐也被感染的坚定了起来。   一旦想开了,人也就快乐了。   闻罪见自己送信的举动,换来了戚一斐眉头的舒展,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觉得这大概就是迷信的力量,他一辈子无法理解的东西。但只要戚一斐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张珍最后并没有跟着戚一斐回宫,而是拜托戚一斐把玉瓶又放到了诏狱,他想在即将投胎前的日子里,多看看他的爹娘。下辈子的爹娘,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而这辈子的爹娘,已进入了倒计时。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帮你报仇?】戚一斐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好友这么看得起他。   张珍略显为难的看了看戚一斐,又看了看闻罪,他虽没再开口,但意思已是明了。   他不是觉得戚一斐行,是相信闻罪的战斗力。   闻罪已经雷厉风行的吩咐了下去,昨天的事,今天其实就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三公主确实很有问题,从前年开始,她就打听过徽王世子的事情。   只不过当年刚发生了三公主强迫征南郡王娶她之事,啼笑皆非的,大家都以为这位公主是待嫁心切,才会又看上徽王世子。   天和帝还找三公主谈过话,对于其他女儿,天和帝是巴不得她们早嫁,带动天下女子早嫁。但偏偏对于三公主,他希望她能慎重,为了他这个亲爹慎重一下。三公主表现的越想嫁人,越说那算命的不准,天和帝就越信。   但仔细想想,三公主这每一步,看着荒唐,实则结局都是对她最有利的。   徽王世子在之后被骗,也不冤枉了,毕竟人家早计划已经在暗中策划。这三公主唯一的败笔,大概就是没有融了徽王世子的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时间,风险太大,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反正,三公主是已经暴露无遗了,一点反派的尊严都没了。   闻罪正在布局,准备利用她,一网打尽。   戚一斐回宫的路上,特别不服气,非要逼着闻罪承认他也很厉害。   “你确实很厉害啊。”闻罪不解,戚一斐为何有此一问。   “你这么说,一点都没有诚意!”闻罪夸完了,戚一斐却不干了,觉得他在敷衍他,继续作天作地。说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在他作的时候,还无条件的哄着他,那人不是他爹,就是他……   “那您想要什么样的诚意啊?”闻罪冲戚一斐眨了眨眼。   闻罪其实一直也挺活泼的。只不过,他以前的生长环境,并没有给他一个可以让他放心活泼的外在条件。他不得不过早的成熟,只能压下了其他属于孩子的情绪。如今,他终于遇到了那个,可以让他弥补整个童年的人。   闻罪真的很喜欢戚一斐,早在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对戚一斐产生了什么异样的情绪时,他就很希望能和戚一斐相处了,只有戚一斐可以让他觉得快乐。   “要不,小得给您揉揉肩,捶捶腿?”闻罪提出了一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伺候方式,“……在暖暖床?”   他的眼睛里闪着戏谑,随时等待着戚一斐恼羞成怒。因为戚一斐连生气的样子,都可爱的让他想要把他捧起来。   结果,戚一斐……点头答应了。   “!!!”他答应了?他怎么能答应呢?   “只揉肩捶腿,没有别的!”戚一斐高声强调道。用以掩盖自己那一刻的心虚,他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增加寿命这种原因是肯定的,但,在他的心里又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好像在说,那却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就,反正……   闻罪已经不客气的坐到了戚一斐的身旁,主动又不容置疑的伸出了手。虽然开口的时候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但既然戚一斐都同意了,他岂有临阵退缩的之理?   闻罪心想着,戚一斐真不愧是一个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啊。   嗯,这样的不套路,请多来几次,谢谢。信男愿意,呃,莫名的,闻罪自己都要开始要走向他很讨厌的迷信之路了。   闻罪的手特别大,修长有力,又富有技巧。当他抚摸上戚一斐的肩膀时,戚一斐一个战栗,差点以为自己根本没穿衣服,在被对方裸着摸。隔着的那层薄衣,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的作用,反倒是有一种若隐若现,比不脱还要刺激戚一斐。   揉推肩膀,舒缓经络,坚决不觉得是自己敏感的戚一斐,只好在努力忍住呻吟出声的同时,觉得闻罪在按摩方面拥有无师自通的绝妙天赋。   肯定是这样没错了!   没一会儿,闻罪的手,就试探着从戚一斐小巧单薄的肩膀上,往下滑了去,顺着锦缎的外袍,一路顺畅直下,直至腰窝,及小丘一样的起伏之地。   那里是戚一斐的敏感带,只是手指这么轻轻划过,戚一斐就已经忍不住的扭动了起来,说不上来的痒,不是想笑的那种,而是,心痒难耐。   这种感觉,只有闻罪可以带给戚一斐。   闻罪却并没有就此满足,他的手再一次往下……   却被戚一斐反手给抓住了:“停,换位置,还是我来给你按吧。”   “好啊。”闻罪的笑容更深了,谁给谁按,他都无所谓。   这回换闻罪趴下,戚一斐贴了上去。   同样是手指与上身的接触,戚一斐和闻罪却能带来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闻罪会让戚一斐有一种,哪怕只有一双手,也可以充满了侵略与野性,他在用他的手,丈量着戚一斐身上属于他的领土;而戚一斐给闻罪的感觉,却像是一只小奶猫,初到新家,满是好奇,一点点的摸索、试探,想要嗅遍所有可疑之地。   戚一斐的力量不大,却足够引人注目。闻罪忍不住闭上眼,开始在脑海里一点点勾勒,描绘出了戚一斐认真给他揉捏肩膀的小模样。   不像戚一斐那么小气,闻罪几乎是恨不能躺平,任由戚一斐随意摸,随意发挥。   戚一斐也从一开始的一边摸,一边观察生死簿,到后面的“什么生死簿?那是什么?有身上这一具胴体好摸吗”的飞跃。   闻罪肩膀腰窄,结实有力,身上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骨感的地方骨感,薄薄的一层肌肉,是戚一斐最想要的理想状态。那代表了他有足够的力量,又不会过于壮硕。   戚一斐一路从闻罪的肩膀,到他的腰,再到大腿,就像是揉面团似的。   越捏越上瘾。   闻罪也被撩拨的有点意动,感受着那双犯上作乱的手,恨不能一个翻身,单手困住对方的双手,然后……   开车的内容千篇一律,大胆的想法才是万里挑一。   戚一斐真的该感谢闻罪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要不然他就该明白,在车里品尝变态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回到皇宫之后,战五渣的戚一斐就再一次累倒,想要直接躺床上就睡。   但闻罪却还要批改奏折。   “……你不休息?”戚一斐已经很没有形象的躺倒在床上了,只一手拉着闻罪,被对方的勤奋震惊了,“你今天早上很早就起了吧?”   准确的说,戚一斐都不太能确定,闻罪到底是早起,还是根本没睡。   “你还和我说,你不是那种工作使你快乐的人!”戚一斐指责。   “我确实不是啊。”闻罪无辜,充满暗示的看和戚一斐,“我只是闲着没事做,打发时间罢了,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我肯定就不会那么拼命了。”   闻罪其实并不需要很多睡眠,和戚一斐不同,他一天只需要闭眼几个小时,就能超长续航一整天。   “睡觉重不重要?!”戚一斐却真很怕闻罪这么操劳,把自己累出个好歹,雍正爷就是前例啊前例!   “那要看和谁睡了。”闻罪一点点俯下身,仿佛跌入了戚一斐的眼底。   这都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戚一斐在“真是gay里gay气”和“闻罪的身体健康天下第一重要”之间,来回只抉择了大概不到一秒钟,他诚实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像个蚕宝宝似的,一点点蹭到了床里面,留下了床边大片的空白。   然后?   没有然后了。   揉肩、捶腿……暖床,一个都不能少!   闻罪真的很有当昏君的潜质,什么工作,有戚一斐重要吗?不存在的!   可惜的是,两人洗漱之后,吹灯拔蜡,还没并排着躺多一会儿呢,闻罪就因超负荷工作,而睡着了。他昨夜真的一直没休息,只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坚持了到现在,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一旦躺下就起不来了。   戚一斐反倒是一时间有点睡不着,吭哧吭哧爬起来,用胳膊支着自己,低头看向沾枕头后几乎秒睡的闻罪,涌起了满心的心疼。   “怎么这么不会爱惜自己啊。”他小声说。   ‘没了我监督,你可怎么办?根本就离不开我嘛。’他这样在心里找着理由。   ***   戚一斐又在宫里无所事事了一段日子,生死簿上的寿命,在他努力“胁迫”闻罪真诚希望他能长命百岁之后,有了长足的进展。   眼瞅着就要突破十年的大关。   真是可喜可贺。   于此同时,闻罪对朝堂上的事,差不多也已经都稳定了。新帝登基,本应该是最忙碌的时候,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操心,追封母后,犒赏功臣,清算政敌,更不用说还有先帝的谥号、葬礼需要去想,先帝后宫的嫔妃需要安顿,以及先帝留下的子嗣们需要料理……   幸好,闻罪得了之前已经当了一段时间摄政王的便宜,很多东西都已经提前处理好了,如今只需要按部就班就行。   好比天和帝的谥号。   闻罪早就想好了,定的是下谥,其实就是恶谥,只不过从前面几朝开始,就已经明确规定,不再对大行皇帝作恶谥。但换汤不换料,在长达十七个字的谥号里,真正的关键,便是“皇帝”二字之前的那最后一个字。   闻罪择了个“幽”,送给他的亲爹。   壅遏不通曰幽,动祭乱常曰幽。   简单点说,就是启幽帝这人特别不好沟通,还不顾礼法,动辄搞事。和历史上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似的。   满朝文武都知道新帝和先皇之间的往事恩怨,自然是没一个人敢妄加评论。   倒是有人暗搓搓的,想走戚家的路子,通过戚老爷子之口,传入戚一斐之耳,让他这个吉星劝劝新帝,到底是为人子的,善良一点吧。给亲爹定这么一个谥号,你的脸上就好看了?   但这话都没传到戚一斐那里,就已经被戚老爷子暗中拦截了。   戚老爷子应对方式,另辟蹊径,走了一个特别神奇的路线——卖惨。谁来找他说话,不出一刻钟,他就开始哭,老泪纵横、默默无声的哭。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哭,反正就是不能提,一提起戚一斐就哭,往死里哭。   哭着哭着,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任由别人怎么猜,反正他就是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要别再来烦他孙子就行。   都说“真男人,流血不流泪”,但戚老爷子对此只有一个字的评价——呸。   他入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以能在宦海沉浮中当个浪里白条的经验,可以负责任的说,手段只分好用不好用,不分男人不男人。   哭走了客人,戚老爷子就擦干眼泪,扭头吃起了一整只的烤鸡。   唉,在他小时候,穷到连大闸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梦想是吃烤鸡,就真的做梦都在梦着吃烤鸡的那种,好友笑他应该去当黄鼠狼他都不生气,因为至少黄鼠狼真的有鸡吃。   老了之后,有钱了,好不容易想怎么吃怎么吃了,但孙女孙女又嫌弃那玩意太油腻,不许他多吃。每天和个监工似的盯着他,让他看得见吃不着,他总感觉自己活的还不如小时候,至少当年他连看,都看不见。   如今孙女远嫁,孙子在宫里,他可不得吃回来嘛。红烧鸡翅膀,他最喜欢吃!   闻罪这头,与生父形成惨烈对比的,就是他生母得到的无限尊荣。闻罪一出生,母后就去世了,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什么保护他的遗言与措施,闻罪对生母的各种赞美,更多的是出自一种想象,以及……继续幼稚的气他爹。先后的追封有多隆重,先帝的身后事就会显得有多么寒酸。   至于母族郑氏,那个当年为了巴结大皇子,恨不能把他往泥里踩的家族,他们……根本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早在大皇子还没有逼宫之前,郑氏就已经被大皇子当做炮灰,牺牲了。   闻罪上位后,面对郑家还活着的零星人丁,到也没有穷追猛打,只是抹去了历史上他们与自己的关系,直接把他们算作了大皇子生母的家族,彻底撇清了关系。   先帝的后妃们更简单,集体打包,送往汤山行宫,颐养天年。为杜绝太妃们搞事,闻罪直接先下了旨,明确表示是太妃们觉得她们太年轻,与新皇相差不大,自请避嫌,打死不再出来。他万分欣赏太妃们这种美好的品行,先谢过了。   换言之就是,你出来了,你就不是德行美好的太妃,那……   只有素有“军神”之称,和司徒戟武力都不分伯仲的五皇子,得以把自己的母妃接回了自己的府上荣养。   在这个时候,之前在夺嫡战里稀里糊涂的人们才明白,看上去一直公正公平、当孤臣寡将的五皇子,早就是七皇子的人了。   戚一斐这种离开两年,印象始终没办法扭转的人,无疑是其中最震惊的。   “执掌神机营的闻恪,是你的人?!”   五皇子天生神力,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在武学方面的与众不同,让他写个字能难死,但若让他看兵书,他可以手不释卷一整天。这位皇子从小就不爱笑,沉默寡言,犹如一个锯嘴的葫芦,与小时候疑似有多动症、皮的他爹想打死他的司徒少将军,形成了极端对比,南辕北辙的就像是天生不对盘。   但是偏偏长大后,他们却朝着一个方向发展了——军事鬼才。   大启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两位,才得以在天和帝那样的乱政中,依旧没有内忧外患,压下了所有的牛鬼蛇神。   两人治军领兵的风格也很不一样,一个沉稳如盾,一个激进如枪。皇子大乱时,大家都觉得两个都是无坚不摧的神仙,早晚是必有一战结果,看热闹的人,却都没有如愿。   五皇子从始至终没有参与这些事情,仿若一个傀儡,只听亲爹天和帝的号令;而司徒戟也稳如老狗,一直安生的窝在西北,过起了有妻有女万事足的神奇生活。   但结果,原来他俩其实是一伙的吗?   “你这是什么神仙搭配?”戚一斐忍不住咂舌,这是怎么凑齐组合,还能不起内讧的。   “五哥,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人。”闻罪终于吐露了一个深藏多年的秘密。   五皇子的生母,人称小郑妃,曾经就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得天和帝一夜雨露,就再没有被天和帝想起。若不是当年有同姓郑的皇后暗中回护,她大概就要被“保小不保大”了。但小郑妃真的太不起眼了,妃位还是后来儿子出息了,给她挣回来的,她自己在宫里始终不能有姓名。皇后去世后,她有心报答皇后,不怕天和帝,想要照顾闻罪,都……   并没有人给她这个说话的机会。   她也一次没有见过天和帝的脸,想要找人同传,大胆的说一句她愿意自请去冷宫中照顾七皇子,都不可能。天和帝身边的太监都懒得搭理她。   小郑妃唯一能做的,就是指望她的儿子了。   小郑妃一辈子碌碌无为,平平无奇,大概是所有的好运点都点在了这一个儿子身上,五皇子当真如她希望的那样,在长大后一飞冲天,万人敬仰。而五皇子也因为自家母妃从小对他念叨的缘故,在有了能力之后,第一件事是给生母请封,第二件事就是暗中联系了闻罪。   五皇子当然不可能在没有见过这个七弟的时候,就对七弟表达效忠。虽然他娘一直和他念叨什么,七皇子是嫡子,是皇后唯一的孩子,他血统纯正,本就该继承大统。   但五皇子虽没什么文采,却不是个傻子,他当时并不觉得在旧宫,从没有接触过人,按理来说应该养的唯唯诺诺、人不人鬼不鬼的七弟,能撑得起这万里江山。他当时想做的是,尽可能让七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军功,去换七弟自由。   哪成想,七皇子并不着急出来,只修书一封,希望能与五皇子面谈。   然后,就是戚一斐看到的如今了。   闻罪大概真的是起点小说主角吧,王霸之气一露,明明是比他大的五皇子、司徒戟以及有琴师还有傅里等人,都前后成为了他最忠心的左膀右臂。   戚一斐只听了这么多,就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想要给闻罪写本书。   “必须著书立传,让菩萨知道你有多牛逼!”戚一斐手舞足蹈的畅想着自己的大作,“开篇就写打脸情节,走废柴逆袭流,每章都有极品有高能,三章一个小高潮,五章一个大高潮,哦哦,第一章 先写退婚吧,你介意有个未婚妻吗?”   闻罪坐在一边批奏折,永远勤奋的不像话,想让根本不知道工作为何物的戚一斐羞愧。听闻这话才抬头,给了戚一斐一个意味深长的一瞥:“未婚妻姓戚、性别为男的话,就可以考虑。”   戚一斐滕的一下就红了脸,这种言下之意他不可能不懂,他只能硬着头皮表示:“胡闹!哪有男男订婚的?我是作者你是作者?笔给你写?!”   “好啊。”闻罪开口便是,“那一日,闻罪在旧宫中,一开门就见到首辅家的小美人……”   “闭嘴!”   “小美人泪如雨下,满面桃红,抱着闻罪,就不再撒手,喊着‘七哥哥,七哥哥,怎么办,他们都说,要我退婚,不嫁给你了’。”   “你好烦啊!”戚一斐怒而拍桌,瞪着闻罪。   闻罪抬头,在轩窗前,笑的波光流转,对着戚一斐道:“闻罪哪敢让小美人伤心,张口便是,叫一声情哥哥,情哥哥帮你想办法。” 第40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天:   因一句“情哥哥”, 戚一斐好几天都对闻罪爱答不理的。   闻罪也不着急,老神在在的:“你是我情哥哥,行不行?”然后还会搭配一个绅士式的伸手, 问戚一斐:“还要不要了?”   戚一斐对此只可能是两种反应,要, 或者要。   要,自然欢天喜地, 不说话,闭嘴享受执手的安静美好就行;不要, 闻罪也有的是不要脸的办法。   “哇,我好伤心啊, ”闻罪双手抚膺, 身子后仰,浮夸的要命,“不给拉手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再这样了无生趣下去, 我大概就没有力气一心二用, 想东想西了。”   这个时候,戚一斐就肯定已经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手塞到了闻罪的手里,强迫他继续希望自己能够长命百岁。即便戚一斐从生死簿上,就能清楚的看到, 哪怕闻罪在这么“威胁”他的时候, 也并没有一刻真的放松过对他寿命增长的真诚期望。   戚一斐已经连自我安慰似的理由都懒得找了, 爱咋咋地吧, 他就是喜欢和闻罪手拉手。   有时候,还会得寸进尺,十指相扣。   当然,戚一斐伸手后,势必要附带只有戚一斐觉得是惩罚的“强行投喂”。每次对闻罪,必喂果脯蜜饯,从桃杏干到冬瓜条,最近还加了糖金桔。   闻罪吃不要太美滋滋,偶尔还要评价一句。   戚一斐这个时候就会恼羞成怒:“闭嘴!”   刚刚升入重华殿的小宫女,端着盘子才进门,听到就是这样一句话,吓的差点当场跪下。戚郡王这是疯了吗?敢让那么可怕的陛下闭嘴,她不会遇到了什么历史性的关键时刻吧?   然后,小宫女就眼睁睁的看着,素有凶名的陛下笑的见牙不见眼,还模糊的说了句:“得嘞。”   丁公公等御前老人,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一句“闭嘴”算什么,真是没见过市面。   戚小郡王胆大妄为的事迹多了去了,偏偏闻陛下还能有一千种方式为小郡王加油助威,就差真的喊出来:二郎最好,二郎最棒,二郎干的漂亮!   有时候连戚老爷子都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只能委婉的用历史典故提醒自家孙子。   分桃的故事,懂吗?   好的时候,觉得你这是不把他当外人,坏的时候,那就是你竟然敢让皇帝吃你剩下的桃子了呀。   结果,戚一斐还没说话呢,闻罪已经先表达了不同意见。   “朕只是在报恩,朕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戚老爷子:“……”没话了,只能在心里想,您这个报恩的方式,可真别致。但看着自家孙子高兴的样子,戚老爷子就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根本莫得办法。   这一回,戚老爷子真的想哭了。   ……   临近中午的时候,五皇子闻恪到了。   戚一斐回京后,只在中秋宴那天,远远的见过五皇子,因为他一直待在神机营里,训练新兵,轻易不会见人,这回是真的一心只想当个孤臣了。   而在之前勤为径书斋求学的那些年里,戚一斐和闻恪殿下倒是结下了些,每次考试必倒数的情谊的。   就,倒数第一肯定是张珍没跑了,他发挥特别稳定,除非请假不考,否则无与争锋。而在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三上,戚一斐和五皇子,却总是特别的胶着。   虽然他们岁数不同,但学的内容是一样的,可想而知五皇子偏科偏的有多重。   而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三好像差距不多,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那事关……他们回去之后,到底会被自己家里人罚写多少遍。   戚一斐的阿姊和小郑妃,两个不论是从年龄、地位乃至人生阅历上,都有着天差地别的女性,却在惩罚手段方面,如出一辙,体罚舍不得,又想不到太多其他花样,就只剩下了抄书。而且是会根据考试名次的不同,来规定数量的多寡。   倒数第三,必然比倒数第二要少抄许多。   本来戚一斐和五皇子还因此别过矛头,等后来一沟通,发现两人悲惨的遭遇是一样样的,他们反而惺惺相惜了起来。   不管谁输谁赢,最后赢家,都主动承担起帮败方抄书的革命情谊。   这段童年黑历史,一直到五皇子彻底不用学习,才结束了。后来五皇子开始了领兵打仗的生活,初露锋芒后,还请戚一斐这个“小朋友”偷偷喝过酒。   再后来……   戚一斐他姐,与西北的司徒少将军有了婚约,戚一斐就不好再和五皇子有什么联系了。   倒不是单方面的疏远,而是两人同时,默契的选择了淡了关系。   毕竟哪怕是天和帝,也会忌惮于自己手下最精锐的两股军事力量,有太多交集,他们若拧成一根麻绳,那天和帝大概就要寝食不安了。为了避嫌,他们只能从假装不熟,到变得真的不熟了。   如今再在重华殿相遇,他们也只是平静的对彼此点了点头,然后就错肩而过,一个入内,一个离去。   命运的兜兜转转,就是这样。哪怕他们现在同为闻罪一系,他们也还是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因为他们当年避嫌的客观事实,依旧存在。   戚一斐难得文青了一把,感慨有些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他的存在,只是注定了与你同走一段路,然后便要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理由多种多样,能做的只有接受,并祝对方前程似锦。   只有他们的记忆里会记得,曾经你们有多友好。   戚一斐没留下听闻罪要和五皇子说什么,倒不是不能让他听,而是他确实坐的有些腻歪了,想起身活动活动。   外面秋高气爽,是个散步的好时间。   闻罪也怕一直拘着戚一斐,把他给拘烦了,就放他离开了,但一再强调,必须得带着人,去哪儿身边都不能少于十六个。   天和帝在时,戚一斐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待遇。   但是非常时期,非常情况,哪怕戚一斐的活动范围,一直只在没了后妃的东九宫,但子午线那头的西九宫,关着很多人也是个不争的事实。若只有闻罪,闻罪会觉得西九宫的人根本不堪一击,但有了戚一斐,闻罪看谁都像是潜在的有可能伤害到戚一斐的危险人物。   所以,戚一斐这算是奉旨前呼后拥,不拥都不行,十六个人已经是闻罪能够忍受的极限,少带一个,戚一斐都迈不出重华殿的门。   不仅如此,自打戚一斐搬到了皇宫里,西九宫和东九宫之间,就再也不互通了。哪怕是宫人进进出出,都会受到很严格的审问,并且进出都有每天的次数。   防贼似的,防着那边冲出来个什么。   但基本这样了,戚一斐还是在御花园里……遇到了二皇子的儿子,十一皇孙。倒不是二皇子有多能生,而是所有的皇孙都用的是一个序齿,十一皇孙准确的说,应该是二皇子的三儿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那才是最能生的两个种马,就像是故意比试似的,你生了两个儿子?不行,我必须得生四个超过你。可惜,生再多,年岁比较大的,基本都卷入了当年的逼宫案,如今没一个能活下来。   十一皇孙只有五岁,戚一斐两年前离京的时候,他还是个小肉球,走路都有点不稳,还不爱让人领着N非要自己走,主意正的很,所以他每每身后总会跟着一长串的尾巴,求着他能跑慢点。十一皇孙大概是被他娘刻意教过,每每遇到戚一斐,哪怕再不喜欢别人领着,也一定会伸手要戚一斐抱他,谁说都不好使,非要和戚一斐亲香亲香。   戚一斐吧,当时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怕小皇孙再可爱,他也没什么想法,只觉得他太沉了。   不过倒是没有拒绝过十一皇孙要抱抱的请求。   如今再看,小胖子已经抽条,变成了豆芽菜。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突兀的独坐在凉亭里。   戚一斐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绕道离开的,毕竟十一皇孙只有五岁,毫无预警发出现在严格把守的御花园里,这要不是有人故意安排,他能把脑袋拧下来给对方当球踢。   但还是那句话,十一皇孙毕竟只有五岁,对方能心狠到把皇孙一个人放在这里,就有可能真的在戚一斐不管了之后也不管。   这就是个阳谋,赌的就是谁不够狠心。   戚一斐输的一败涂地。   “皇孙殿下,怎么独自在此?”戚一斐上前搭话,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认出自己。   十一皇孙果然往后瑟缩了一下,再不负当年的神采飞扬,活泼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了明白世态炎凉后的惊慌。但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这个曾经的小胖子哪怕抖成这样了,还像是没忘了戚一斐似的,怯生生喊了一句:“戚叔叔!”   叫完这一声,十一皇孙就嚎啕大哭了起来,看来真的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才总算找到了主心骨。   可惜……   “来人,把十一皇孙送回去。”戚一斐努力着,不让自己去和十一皇孙对视。他不傻,五岁的孩子,若没有人教,又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两年未见、变化颇大的他?还有那身略显刻意的衣服,闻罪可并没有苛待被关起来的皇孙们,他自己当年就遭过罪,是断然不会再让这种宫人欺负主子的事情发生的。   “戚叔叔……”十一皇孙还在哭,见要被宫人抱到怀里带走了,就开始一个劲儿的折腾,力气都大了不少。   但毕竟是个干瘦的孩子,两个小太监,就足以把他安安全全的带走了。   “彻查,十一皇孙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戚一斐对跟在身边的丁公公道。每当戚一斐和闻罪分开,丁公公一般都会被闻罪直接派来跟着戚一斐,以防旁人没有他好用。   戚一斐也没心情再在御花园里瞎逛了,一路乘轿往回走,一路思考起了幕后之人——准确的说是三公主——把十一皇孙送到他面前的含义。   但,始终没能想到三公主,这样突兀的一笔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当戚一斐回到无为殿的时候,五皇子已经离开了。戚一斐把御花园的遭遇和闻罪一说,闻罪就嗤笑了一声,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三公主幼稚的小手段,实在自不量力,可笑的很。   “她到底要干什么啊?”戚一斐皱眉,她真的想不明白,让他看见皇孙,能干什么。   闻罪在开口解释前,先和戚一斐说了一下五皇子来的目的,因为这两件事,多少有些联系。这必然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五皇子终于舍得从神机营出来……   一是因为马上就是天和帝梓宫出行的日子,说白了就是出殡。虽然古代有“天子七日而殡,七日而葬”的说法,但在大启已经不是这样了,最重要的是有个吉日,择吉而葬。   就好比张珍下葬那日,就是吉日吉时,再时候出行和安葬不过。   但天和帝这一回,就和那个幽的谥号一样,戚一斐非和一个死人较劲,选了个“诸事不宜”的一天,选了个忌讳安葬的大清早,送瘟神一样,送他爹安葬。   二是因为大皇子的儿子,找上了五皇子这个五叔帮忙。   参与逼供宫失败的皇子们的后嗣,就都被贬为了庶人,再不许姓闻,也不许离京,圈在了他们各自父皇的宫里生活,大有就会这样了此残生之意。当然,闻罪并不会真的一直这么对待他们,他只是还没有考虑好,要怎么安置自己的这些侄子们。   不放吧,对没参与过逼宫、又年幼的孩子不公平;放了吧,又怕他们被有心人利用,打着他们的旗号行谋逆之事。   于是,就只能暂时先搁置一下,等事态冷却了再说。   闻罪的打算,只有戚一斐知道,也只有戚一斐会信他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其他人,特别是这些被关起来的皇孙们,并不知情,角色代入一下,也不觉得自己会放过政敌家的儿子,他们现在只希望七皇叔能给他们一个痛快。   尤以大皇子的五儿子,也就是八皇孙最敢想,他带头表示,想给天和帝殉葬。   “胡闹!”五皇子听后,就已经是这个反应了,更不用说是消息传到闻罪这里之后。   大启开国之初,确实存在过活人殉葬制度,不少年轻貌美的妃子和先帝用惯了的宫人,都是这种制度里的受害者。但大启毕竟是个以文治天下的国家,很快就因为太过残忍,而被大臣血谏,最终改成了用纸人和陶俑代替下葬。   皇孙们这样的请求,都不像是在表达忠心,更像在打闻罪的脸,五皇子当时就已经申饬过了:“你们这样闹,是想天下人怎么想陛下?刻薄寡恩,心狠手辣,连子侄都容不下?”   这些事情,闻罪其实早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雍畿的大事小情的,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些年幼的皇孙们,会有此想法,一方面是真的受了人挑拨暗示,另外一方面也是他们真的被吓破了胆子,哪怕就这样长大,也再难成什么气候。   五皇子也不是来替这些孩子求什么的,只是想让闻罪知道,尽早拿出个章程,要不然拖到后面,肯定又是一桩破事。   “所以,安排十一皇孙来见我,是想勾起我的同情,让我来找你,为所有的皇孙求情?”戚一斐试着想了一下,也只能想到这一个目的。   闻罪摇摇头,玩着戚一斐的手指,对此嗤之以鼻,不慎走心把目的娓娓道来:“不,她是想激怒我。不管是撺掇皇孙闹着殉葬,透过五哥来找我;还是引十一皇孙的窘迫来让你看到,都是为了激怒我。”   三公主可不是什么慈善家,并没有那个为了改善皇孙的生存环境而奋斗的情操,她不怕闻罪苛责他们,怕的就是闻罪不苛责。   天和帝的死,没有人有直接证据可以与闻罪联系在一起;之前十二监的八虎之死,确是闻罪出手,却反而赢得了不少民心,诛杀宦奸,人人称快;而涉及到朝臣的扣押、抄家,这种政事,民间已经麻木了,之前诸皇子乱的时候,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位“大人”了,一车车的真金白银从府里被拉出来,大家根本不会同情……   换言之,从名声上能对闻罪大做文章的,就只剩下了这些小皇孙,他们年幼无知,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同情。   但偏偏闻罪这个被誉为全大启最恐怖的男人,就像是突然爆发了强烈的长辈之爱一样,只是把皇孙们暂时软禁了起来,然后就什么都没做了,神经病到根本让人摸不到头脑。   眼见着天和帝出殡之日就要到了,这已经是三公主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搏。   她必须得搞个大新闻。   激怒闻罪,让他在出殡之前,对无辜的皇孙出手,无疑就是个好选择。到时候在出殡礼上,他们也就有了替天行道、群起而攻之的发难由头。   “他们要逼宫?!”   闻罪摇摇头:“兵力都在我手上,逼宫只有失败。目前来说,他们能做的只是让我不痛快。先制造种种矛盾,后面再一起爆发。”   戚一斐似懂非懂,联系了一下历史,觉得和大概就是雍正爷刚刚登基的时候那样,他的竞争对手八阿哥当了总理大臣,一边办康熙的葬礼,一边搞些零碎的小事情。当然,也有可能是雍正爷故意挑刺,在整八阿哥。历史只是后人写的,谁也说不清楚真相。   “所以,梓宫出行那日,你就不要去了。”闻罪突然道。   “啊?”戚一斐一愣,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啊。   “我只是觉得以三公主的脑子,她不至于干出以卵击石的逼宫之事,但谁知道呢,万一她突然脑子进水了呢?若真的逼宫了,场面乱成一团,我未必能够保护好你。”事实上,三公主在刺激闻罪,闻罪又何尝不是借此反过来刺激三公主呢,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够失去理智,忙中出错。   闻罪并不打算给三公主太多的戏唱,出行之日就解决掉她!   这种事情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戚一斐对于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是很清楚的。他并不想去成为闻罪的累赘,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给天和帝送行了。   “真乖。”闻罪再一次笑开,本以为劝服戚一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没想到他可以这么省心。   戚一斐挑眉,怒视已经从摸手改为摸头的闻罪:“你当我是什么?小奶狗吗?”   “我当你是我夫君啊。”   然后,戚一斐的梦就醒了。   他和闻罪有关于不去参加梓宫出行的对话确实发生过,只不过,闻罪的原话是:“我当你是我……”   就没有后续了。   他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嘴里却反而吝啬的很,只勾着戚一斐,打死又不肯说完。导致戚一斐最后做梦,都是他到底是他的什么。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戚一斐抬起头,遮住眼,只是开口,用低沉的声音问了一下身边伺候的宫人:“队伍已经离开了吗?”   宫人小心翼翼的回:“已经离开了。”   闻罪就像是故意与三公主作对一般,把所有的皇孙都放了出来,允许他们出现在了葬礼上。那么一堆人骤然出现,想想场面就乱的可怕。更不用说,王葬礼上,下跪举哀的嚎啕声肯定会很大,如今皇宫这般清净,肯定是已经走人了。当然,戚一斐不知道的是,哪怕在几筵殿举行大礼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声音响动。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却也只是无声落泪,因为闻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下令,不许声音过大,惊扰亡灵。   只有傅里,看了看戚一斐缺席的位置。心中有了那么一点点不靠谱的猜测。据说戚一斐不出席,是因为哀思过礼,得了毁病,不良于行,实在是没办法来送葬。但傅里前天还看见戚一斐活蹦乱跳的,和闻罪找茬,不可能毁的这么快。换言之就是,闻罪只是找个理由,不让戚一斐出席。   戚一斐不出席的话,这个点在干什么呢?   傅里试着想了一下,戚一斐貌似可能大概,在睡觉,而且是睡的最香甜的时候。   ……但是,不至于吧?真只是这一个理由,就不让大家哭出声,那闻罪不成昏君了吗?   傅里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身冷汗,赶忙自我安慰。   不至于不至于,肯定不至于。 第41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一天:   三公主……并没有在出殡入葬的时候, 选择发难。   毕竟她和闻罪的遭遇不同,对天和帝多少还是有些父女之情的。哪怕恼怒于父皇的重男轻女,也不会在他葬入皇陵的时候搞事情。   对父皇有再多的不满, 也随着父皇的死而落幕了。   她自认是个大度的公主,才不会和死人计较。   她只会和活人计较!   气朝臣, 气闻罪,更气戚一斐, 三公主生气的理由五花八门,反正就是看谁、看什么都不顺眼。她的心中既像是有股火, 又像是躁狂症,越燎越旺, 眼看着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了。   这个爆发的点, 就选择了入葬礼之后的虞礼上。   所谓,虞礼,出自儒家十三经之一的《仪礼》, 又叫士虞礼, 既安魂礼。   儒家把整个葬礼,分为了两部分,遗体和魂灵。遗体就是之前那大殓出殡的一套,魂灵就是之后连续数日的虞礼了。   遗体送而往生,魂灵迎而又返。   也就是被各家供起来的那个小小的木牌, 从墓前请神, 再到奉牌还家, 这一套流程就是虞礼, 很是讲究。但是,对此只有信的人才会信,不信的人……   好比闻罪,就会产生一个困惑,把灵魂按在牌位上接回来,这到底是想让天和帝去转世投胎,还是不想?困着他保佑子孙后代,真不怕他变厉鬼报复吗?   这也太矛盾了。   当然,这前后肯定会有个能说得通的解释,只是闻罪没有接触过,不了解,只能按照自己知道的去质疑。   上香设拜,请神将还。   虞礼要分很多日完成,今天只是初虞,由闻罪牵头,在几筵殿行安神礼,文武百官则跪在门外行礼。   礼毕,真正的重头戏就来了。   不是三公主终于跳出来了。这个时候还轮不到她表演,哪怕她想表演,别人也不会答应。因为眼下就是万众瞩目分猪肉的环节了,咳,不对,是论功行赏的环节了。   由丁公公上前唱名宣旨。   首先,是追封,从闻罪的列祖列宗一直到他的生母,以及天和帝的其他后妃。一两百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只是在谥号上多加几个字;已逝多年的先后郑氏,则加尊号,晋太后。   活下来的后妃们,以五皇子的生母小郑妃晋为郑太贵妃为例,所有人除了“太”字外,都升了一级。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太妃们哭完这一场,就要启程前往汤山行宫了,除非闻罪哪天发善心,否则她们是绝无可能再回来了。也因此,她们绝对是现场哭的最情真意切的,哭自己形如死水的未来,哭天和帝这么早就去了,再也护不住她们,偏偏还不敢哭的很大声。   就很气。   当然,后妃里也有脑子活,想明白的。行宫里可不只有太监宫女,还有护卫和驻扎在附近的兵营。咳,发展个第二春,给天和帝戴个颜色好看的帽子,绝对会是闻罪喜闻乐见的。当然,其实行宫看守很松散,只要她们舍得下太妃之名,也不是无法带着金银细软,去外面过好日子的。   这就全看个人选择了,想不明白的就继续哭,想明白的已经开始琢磨美好的新未来了。各种小鲜肉随意睡,还有钱有闲,自己做主。   然后,就是加封闻罪同辈的兄弟姐妹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封的,闻罪这一代,亲爹还没死,他们就已经把自己内耗的差不多了。大皇子死了,二皇子疯了,三皇子、四皇子也死了。   五皇子被封了英亲王,英武不凡的英。   六皇子被封了慎郡王,希望他能够谨言慎行,和戚一斐同一个爵位等级。   六皇子是三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两人相差了才不到一岁,性格却有很大不同。六皇子是个小矮个,还有小肚腩,一直跟在大皇子身后当尾巴。虽因为胆小而没有参与逼宫,却曾一度让闻罪觉得不得不防。   如今他只得了郡王衔,却连意见都不敢有,不等他妹妹拦下他,就已经哆哆嗦嗦的磕头谢恩了,特别没有出息。   抬头的时候,六皇子的眼睛里,甚至好像还有点感激涕零,没想到自己能有爵位。   三公主披麻戴孝,一身素,眼睛里却好像已经能喷火,想要打人了。   天和帝还在时,就说过,六皇子和三公主明明拥有的是极其相似的一双眼,却一个看上去就霸道,一个则过于胆小了。要是他俩的性格能换换,就好了。   丁公公宣旨的时候,闻罪坐在上首,把下面的人尽收眼底,看尽了每个人脸上的官司。他时刻关注着三公主,本以为她肯定忍不了了,虽然她一直瞧不上自己的同胞兄长,却也不会在对方只得了郡王衔时无动于衷,特别是作为参照物的五皇子,已是有兵权的亲王了。   但闻罪还是小瞧了三公主,她确实差点就破口大骂了,结果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好像手上的小动作不断,往死里掐着她不争气的哥哥。   圣旨继续,三位公主都中规中矩的晋成了长公主。   连二公主“早逝的驸马”,都得到了又一轮的追封。大公主的驸马因为参与谋反,生前的封号都被撸了,更不用说死后了。唯一被闻罪改动的是三位公主的封号,从她们本来的二字封号,变成了谦、恭、顺。   也就是说,三公主变成了顺长公主,顺从顺服的顺。   三公主听到圣旨的那一刻,就再一次抬起了头,直视着闻罪的眼睛,她一点都不怕他。这回,三公主已经不是要喷火,而是恨不能淬了毒,好起身去把端坐在高位的闻罪生吞活剥。她打小就对闻罪没由来的恶毒,现在这种没由来,又被闻罪亲自添上了许多理由。   闻罪充满期待,就等着三公主暴起了,他的这位三姊,没道理还要忍。   但……三公主却咬牙低头,领旨谢恩了。   哦豁,闻罪在心里想着,这都能忍,那必然是所图甚大了呀,可怕,可怕,真可怕。   封完直系,就是旁系了。先藩王,再宗室。藩王和藩王世子们,都已是进无可进,就意思意思的赐了些东西,以示安抚。宗室们多多少少,也得到了新帝的“恩泽”。   其中最显眼的,就莫过于征南郡王戚一斐和战北郡主戚一依了。   一个从郡王变成了亲王,一个从郡主变成了公主,连司徒戟都在一长串的头衔里,多了个驸马的称呼。远在边关的司徒少将军,还不知道他马上就要给他老婆当附臣了。戚一依现如今唯一的女儿,本不应该袭爵的小家伙,也得了个县君的头衔。   在一众哗然声中,不等群臣抗议,三公主已经先一步忍不住了。   戚一斐当年被封为郡王,就已经很荒唐了,如今直接真的成了异姓王,这是在侮辱谁?她亲哥才是个郡王!皇帝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了吗?!   闻罪试了那么多种激怒三公主的办法,没想到,最起效果的竟然是晋封戚一斐。   她生气的点可真奇怪。   “然后呢?然后呢?”戚一斐是一直等到闻罪回来后,才听到的口述。他总觉得反派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暴露,三公主还没和闻罪斗智斗勇,让闻罪差点做错什么,又幡然醒悟、千钧一发呢,她怎么就能这么快跳出来了呢?   “她还真就跳出来了。”闻罪打破了戚一斐的妄想。   “这也太简单了吧?”戚一斐垂头丧气,老天爷是在故意给闻罪开挂吗?为什么不给他开?他才是那个穿越的人啊!   “这能有多复杂?”闻罪忍不住失笑,伸手,点了一下戚一斐光洁的额头,嗯,不敢弹,舍不得,“历史上很多上位者的手段,都很简单粗暴的,古人也是人,没那么多血腥中的优雅。远的就不说了,近的,你知道启幽帝是怎么中风的吗?”   启幽帝就是天和帝,在大家还没有办法转过弯来用谥号称呼的时候,闻罪已经在这么坚持叫他爹了。   “真有人下手?谁啊?”虽然大家都怀疑,是闻罪暗中勾结御医,下的手。但戚一斐却不这么觉得,若闻罪愿意弑父,天和帝早就凉了,不至于中风后还拖那么久。   同理可证,闻罪没道理让天和帝中风。以闻罪对天和帝的恨,他大概更想在天和帝意识清醒、身体健康的时候动手,这样才能让天和帝,更加清晰全面的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软禁中,留下悔恨的泪水。   闻罪本来想问戚一斐,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怀疑过我?但是在对上戚一斐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后,闻罪突然就明白了,简直是多此一问。   戚一斐就是可以这么信任他,一如他也信任着戚一斐。   “是宫女造反。”闻罪痛快的直接揭晓了答案,和张珍那个话唠在叙述方面,有着极大的不同。   “哈?谁?”戚一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竟然听到了“宫女”,而不是什么皇子公主、藩王世子的名字,或者是同音,真有个人叫gong nv?哪怕是个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后妃,都更符合逻辑啊。   但是,确实不是,就是宫女。   准确的说,是无为殿近身伺候天和帝的宫女们,她们实在是忍不了天和帝的作了。   天和帝晚年,一心修炼,很少再想什么男欢女爱,但这并不代表了伺候他就很省心了,相反,他可没少整幺蛾子,可劲儿的折腾身边的人。好比,天和帝会突发奇想要像仙人一样的喝朝露,然后就命令所有的宫女彻夜不睡,或者每晚只能睡一个时辰,坚持为他采集露水。这不是一天两天,是一直持续。   累病了都不敢说,因为宫里并不怎么会给宫人治病,一旦无用了,就要被撤换下去,那才是真正的等死。   但是,再钢筋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这样日夜不休的变态劳作啊。   偏天和帝还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在他眼里,除了他身边照顾他的老伴和他在意的人,其他人就不是人。特别是女人,是最没有用的。哪怕癸水来了都得冻着,因为他特别直男癌的觉得,哪个女人不来癸水,为什么别人没事,你就疼的死去活来?是不是在找理由偷懒不干活?怎么能这么娇气?   更不用说天和帝还迷信什么,用处子亲自烹制茶叶会更圣洁、处子调的香味道会更好之类,毫无依据又特别不尊重人的想法。   宫里的宫女们,被折腾的心力交瘁,有时候甚至会冲动的想,还不如被天和帝糟蹋了呢,至少那样就是主子了。   压倒她们的最后一刻稻草,便是天和帝因为一个梦,而决定延迟宫女被放出宫的年纪。   从本来的二十五岁,调整到四十岁。那真的是出去之后,就再难找到活路了。说的再直白点,那就是榨干了她们所有的劳动价值,又不给她们养老,直接丢出宫去自生自灭。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怕再畏惧皇权能忍的,这回也忍不了了。   特别是入宫之前就已经有情郎,并且情郎真的遵守约定等到今天的。   于是,在无为殿大宫女达娘的牵头下,出宫无望的宫女们就动手了,趁着夜黑风高,内外接应,十几人潜入无为殿。用药迷晕了负责看守的小太监,在黑灯瞎火中,绑住了天和帝的手脚,用蒙油纸的方式,蘸湿了水,一层一层的覆上去,想要这样让他连话都喊不出来的,在痛苦的窒息中死去。   虽然最后因其中一个宫女太过害怕,踢倒了油灯,引起了守卫的注意,而功亏一篑。   但总体来说,这起荒唐的恶性刺杀事件,还是在宫里造成了极其深远并且可怕的影响的。就不说什么客观存在的信任危机了,只说天和帝,他虽然被抢救了回来,却再没有办法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丑闻,被天和帝亲自下令压了下去,实在是脸上无光。   但哪怕杀了几乎所有知道此事的人,还是让天和帝觉得怒气难消,该知道的也还是知道了。好比闻罪,他不知道为此嘲笑了天和帝多久。   没有哪个天和帝的子女真的动了手,而是宫女们揭竿而起。   真正让天和帝恐慌的是,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会慢慢恢复,却发现并不是这样,他的手脚反而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皇子们知道后,这才从一开始互相之间的明争暗斗,变成了直接窥觊起天和帝来。宫女们的刺杀,给所有蠢蠢欲动的人,就像是打开了一道罪恶之门。而真正气到天和帝眼斜口歪,彻底中风的,就是大皇子的逼宫了。   大皇子逼宫,三皇子来抢,四皇子想要干掉所有人。   就没一个想到天和帝。   天和帝这个当爹的也不省心,想杀鸡儆猴,通过收拾几个皇子,来继续树立自己的威严,让所有人知道他只是病了,不是不行。   天和帝万万没想到,这么一通折腾之后,自己真彻底不能走也不能说话了,还成全了闻罪当摄政王,这个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整个过程,都充满了一种一言难尽。   戚一斐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好了。他只能专注三公主的事情:“所以,三公主呢?她造反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啊。”闻罪指了指自己,瞒下了三公主同时也对戚一斐进行的那些污言秽语,她的话,都不配被戚一斐听到。   ……几个时辰前……   “他戚一斐何德何能?不过是个卖的……”   后面的很多话,都被闻罪在脑海里自动消音了。三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笃定戚一斐是爬了闻罪的床,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三公主骂出来的话,都已经让她不像个天家的公主,而是形如一个市井泼妇,有些脏词,连闻罪自己都不会去说,但她却说的十分流畅,可想而知憋了有多久。   而若三公主不说,还真的让人看不出来,她对戚一斐有这么大的意见。   不过,想想天和帝偏心的态度,三公主这么恨戚一斐,倒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三公主骂了那么多,闻罪每一个字,都帮她算在了帐上。   他这个人,很记仇的。   但那个时候的闻罪,还没有出离愤怒,毕竟他确实想和戚一斐在一起。他当时还是有理智的,真正让闻罪忍不了的,是三公主的那一句“他戚一斐算个什么东西?本宫看上他,他竟然还敢拒绝?!”   闻罪直接就动了手。   在所有人都觉得陛下,必然不可能和这种疯子计较的时候,闻罪突然走下来,一脚踹到了三公主身上。再不顾什么体面,再想不到什么算计。   他只想她死!   闻罪的力气很大,不及英亲王(五皇子)那种变异人,但已是比常人要有力量的多。他踹完后,就一手掐着三公主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   面露阴鸷,一字一度:“你!再!说!一!遍!”   三公主痛苦难忍,又挣脱不得,却还是顽固的呸了闻罪一口,用几乎已经发不出来的嗓音,顽强道:“我说,我看上他了,他就得感恩戴德……”   不等说完,闻罪已经拔剑。   场面乱成一团,但大臣们又不敢管这种天家之事,只能跪请陛下息怒。六皇子倒是想上前帮自己的妹妹,却被同样来拉架的英亲王给拦了下来。   六皇子急得团团转:“别打了,别打了,都住手啊。”   五皇子也在不咸不淡、根本不付出实际行动的说:“是啊,别打了,三妹你能不能安生点?别在故意惹陛下生气?”   一句话,错就都在三公主身上了。   直至闻罪出够了气,把三公主甩到地上后,她还一边咳血,一边继续作死:“你明明是最不被父皇喜欢的,就像垃圾废物一样所厌恶的,凭什么最后还是你?凭什么!你闻罪一样是弑君逼位,其他人都是眼瞎了吗?竟然会同意让你这个早就该死的东西,坐上这样的位置,它根本不该属于你!但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只因为你比我多一根东西吗?!”   嗯,三公主发自肺腑的觉得,要是没有七皇子,就是她继位了。不,应该说哪怕有七皇子,也该是她继位。挡在她前面的手足都已经死的死、疯的疯,她才是最理想的人选。   她觉得朝臣想不到拥护她,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为了不嫁人,而干出的种种荒唐事,以及为了不让其他兄弟姐妹注意到自己,而立起来的无脑人设。如今她这个疯癫的样子,其实也挺无脑的。   最终,三公主被暂时性的压回了她自己的宫里,关了起来。   因为……三公主这个神经病,在最后一刻放弃了造反的计划,并没有动手,她指着闻罪的鼻子,洋洋得意:“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被激怒,我会造反呀?你别痴心妄想了,我才不会如你所愿!我就骂你了,但是那又怎么样?你还能杀了我?!”   闻罪还真没办法,就因为这么一个理由,杀了他同父异母的姐姐,顶多是责罚一顿。但,这却并不代表着,这事就完了。   张珍未婚妻之死的案件,终于被闻罪重新翻了出来。有琴师早已经复原了当日的种种,连不太可能找到的证据,都被他找到了。人证物证俱在,又有二公主临阵倒戈,三公主根本没办法辩驳。哪怕是公主,也不能随随便便杀了大臣之女。   工部尚书当时也在场,忽闻女儿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噩耗,险些当场吐血,一个劲儿的晃动着手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囡囡端庄懂礼,贤惠大方,再孝顺不过,又怎么会投河?我的囡囡啊!”   工部尚书有点神神叨叨的,他在朝中的门生故吏却会替他理智,跪请闻罪,为二小姐伸冤。   三公主做的事并不只这一件,就暂时只先把她关了起来,待收集好全部的罪证,一应交由锦衣卫审理,择日行刑!   都说秋后问斩,可不就是在最近了嘛。   戚一斐被这么一连串神展开,震的不行,也不是很懂三公主的脑回路。她真的造反了,还有一二活下去的可能,临时又决定不造反了,这不就纯粹是坑死了自己嘛。   闻罪点点头,这里面确实是疑点颇多,所以他就没着急把三公主打入诏狱,想看看她还要干嘛。三公主隐藏这么多年,却还是漏洞百出,这本身就是另外一个漏洞。   “总之,最近宫中还是很危险的,甚至更危险了,你明白吗?”   戚一斐似懂非懂:“所以?”   “所以,你和我一起睡吧,以策安全。”   戚一斐:“……” 第42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二天:   戚一斐就没见过闻罪这么不要脸的。他们之间朦胧又暧昧的那层纱, 如今已是摇摇欲坠,再难挂起。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闻罪的笑容一点点加深, 狐狸尾巴已经藏不住了。   戚一斐梗着脖子,微微后移了几厘米。问题本身不难回答, 甚至哪怕真的睡在一起也没什么,毕竟之前又不是没睡过。难的是, 回答之后所代表的含义。   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哪里来的那么多“你抱着我、亲我的嘴、对我那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纵使戚一斐一开始被寿命迷了眼, 后面也不可能反应不过来, 至少他反应过来闻罪是有那方面的意思的。   如果把闻罪和戚一斐之间的你来我往,比作一场猫鼠游戏,那么此时此刻就已经是要图穷匕见诉真心的时候了。千千万万个闻罪, 骑在马上濒临城下, 把躲在柜子里的戚一斐围了个水泄不通,还特别现代化的拿了个扩音喇叭,对着柜子喊着:“里面的戚一斐听着,放下一切武器与抵抗,乖乖接受我的爱, 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戚一斐躲在柜子里面瑟瑟发抖。   他真的不知道, 自己有没有那么方面的意思。生怕自己是受了寿命的诱惑, 而在一时间对闻罪产生意乱情迷。   戚一斐没谈过恋爱, 却也觉得自己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他之前还不觉得自己是个会出卖灵魂的人,生死簿却教会了他许多。他真的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推开他的柜门。   正在戚一斐迟迟都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忽有一阵冷风吹进了大殿,带来了深秋的诚意。   戚一斐喉头一凉,就控制不住的打起了嗝。科学的解释是,气温的骤然变化,带来了横膈膜痉挛收缩。不科学的感觉则是,戚一斐百分百是被闻罪吓的。如今满嘴都是他刚刚才咽下的水果香,酸酸甜甜,很是蛋疼。   闻罪赶忙上前,对戚一斐又是拍背,又是递热水的,然而,并没起到什么显著的改善。   他们本应该渐入佳境的对话,只能就此打住。   而就在这个时候,徽王世子请求觐见的消息,又被递了进来。正愁没出责怪的闻罪,火速三观特别不正的,把他和戚一斐毫无进展的原因,归咎到了徽王世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可以说是很讨厌了。   闻罪本就不喜欢徽王世子,现在更不喜欢了,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还是,嗝儿,还是见见吧。”戚一斐就着闻罪拿杯子的手,一口一口的喝着热水,任由暖水流滑过喉头,滋润了里面的世界,他感觉他已经好多了。但是正常的打嗝是生理反应,很难以人为的意志所转移。戚一斐只能继续多喝水,少说话,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来让闻罪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徽王世子在广寒宫骗银案里,被骗了不少,据说把他亲爹气的,不远万里,特意派人来京城……奉命打他屁股。徽王世子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他们此时能给三公主多树立一个敌人,算一个啊。这会有助于未来处置三公主时,宗室的态度。   皇家的宗室,说不重要就不重要,说重要也挺重要的。   闻罪故作为难,但还是答应了戚一斐,因为要趁机提条件,像个小孩子似的:“他当初可是陪在老大身边,踩坏了你送给我的宝贝珠子。”   戚一斐已经彻底回忆起来了,当年那串“戚”字的仿制十八子,绝无可能是他主动送出去的!但闻罪打死不承认,这事就两个当事人,大家各执一词,也就说不清楚了。   “我这人很记仇的,让我见他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嗝儿,和你一起睡?”   闻罪开心的点点头,可以说是清纯不做作,一点都没掩饰过他的野心。不过,这回他倒是知道,摆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来假装自己是个正经人了,他眼睛一眨一眨,泪痣都仿佛带上了喜悦:“还是你懂我。”   戚一斐:……其实并不是很想懂。   闻罪表示,这已经是最后的价格了,不可能再让步。不过,他还是很懂得弱化矛盾的,他坐下,与戚一斐平视,握着戚一斐的手,仿佛给那层窗户纸捅了个呼吸孔:“我不着急,你也别着急,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戚一斐有道德上的自我束缚,不想做个用过就扔的人渣。   闻罪却是恨不能戚一斐做个人渣,让他先上车,因为他以前连机会都没有。至于这辆双人马车到底能走多远,走出什么花样,他们以后再说。   这就像是促销员对顾客说,您尝尝样品,就尝一尝,不强迫买的。   但是你尝过了,觉得好吃了,你会好意思说不买吗?至少戚一斐这种脸皮薄的,是做不到的。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大概又是闻罪的一个套,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上当了。   那个关起来仿佛锁死了的柜门,悄悄的动了。   “可以睡,但是要分被子!”戚一斐强调,他的打嗝也不治而愈了。   “好!”闻罪立刻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答应了。因为他一开始的打算,只是让戚一斐睡在里间,他睡到外间的。现在直接就被戚一斐提到同床了,他还求什么呢?   戚一斐:“……”   还是那句话,虽然戚一斐不知道闻罪的底线,但至少他知道降价的时候,如果你提出一个筹码,对方果断的、甚至有点喜出望外的答应了,那你肯定要感慨一句:玛德,亏了!   ***   闻罪这一回去殿内,看见徽王世子的时候,就格外的“慈祥”了。   嗯,徽王世子的出现还是有用的嘛。   徽王世子是个绣花枕头,外表有多么仙气飘飘,内里就有多么愚蠢傻逼。他过去常拿一个玉做的拂尘,假装自己是世外高人,还似模似样的拜了个道士师父,起了个道号。过去常与天和帝交流心得,以道友互称,感情深的仿佛已经可以忽略彼此的辈分,恨不能当场就拜个把子。   面对这种传扬封建迷信的小能手,闻罪能给徽王世子好脸色才奇了怪呢。今年的中秋宴上,闻罪就是怕这位继续宣传那些糟心的消息,才没他让出席。   结果,许久不见,徽王世子反而像个正常人了。   没了拂尘与道袍,没了无量与天尊,他就是个长相俊逸的普通人。徽王世子看见闻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毁形象,哭着让堂弟闻罪为他做主,一定要严惩三公主,最好能把他的损失都给找回来。   能信了广寒宫重修这种谎言的人,闻罪也不能指望他表现出多厉害的一面。   但是……   “朕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毕竟,是朕的亲姐姐。”闻罪把话说的很模糊,在拉宗室的票。   徽王世子虽然是个草包美人,但他爹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大启的藩王基本都已经被养废了的大环境下,只有徽王一枝独秀,异常显眼。徽王是天和帝最小的弟弟,雄才伟略、聪明才智,一样不缺,一样不落,除了生的晚了点,他就是个完人。   不过,徽王一直挺低调的,在送儿子入京后,就清心寡欲的仿佛对整个人世间都没了想法。徽王世子的种种傻逼操作,也让大家不自觉的就忘了,这位徽王殿下曾经的辉煌。   “她还是我堂妹呢,不照样骗我的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徽王世子气的握紧了拳头,他是真的很生气,钱其实不是什么问题,重点还是他被骗的事情现在京中人人都知道了,都在笑他,他爹还派人来打他,让他丢尽了脸,“这事,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徽王世子自然不可能只是来找闻罪哭的,他虽然是个傻子,却也明白机会要自己把握。他来找闻罪,是有备而来,想自请去收拾三公主。   当然,徽王世子的原话,不可能说的那么赤裸,他说的是他想和三公主谈谈。   一上来就对着闻罪哭,就像是用一个特别过分的条件,来和闻罪讨价还价。他也不是不知道闻罪和三公主关系不好,毕竟虞礼上这对姐弟都快杀红眼,就差上演全武行了。徽王世子觉得他的请求,闻罪一定会答应。   “如果我抓出什么她的把柄,类似于谋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徽王世子加重了自己的筹码。   闻罪在沉吟片刻后,考虑到对宗室的拉拢,也就同意了:“可以。”   他确实需要宗室,在未来同意他干一件事关他终身幸福的大事。   “不过,你确定不会出问题?”闻罪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三公主挺疯的,而徽王世子真的挺傻的。   “我会拉着老六陪我。”徽王世子和六皇子当年同为大皇子的门下犬,两人的关系互为竞争,又狼狈为奸。   “总之,多带点人,注意安全。”闻罪给了徽王世子几个带刀侍卫,他其实不关心徽王世子的安危,但至少要在面子上把事情做漂亮了,这样才好让徽王看到他的诚意。和其他藩王不同,徽王就徽王世子这么一个儿子。舍得打骂,却肯定舍不得他出事。   “你就放心吧。”徽王世子乐了,“你堂兄我别的不行,欺负人最拿手了。”   闻罪回了对方一个似笑非笑:“我深有体会。”   徽王世子大惊,赶忙溜了,他如今受到的不公,都是他当年站错的队,莫得办法。大皇子是郑皇后抚养长大,却不是郑皇后的亲子,这一直是他心头的一道疤。等有了闻罪这个中宫嫡子,大皇子就更加心虚了,哪怕闻罪不被天和帝所喜,大皇子也总是找尽理由的去为难闻罪,还打着为母后复仇的恶心旗号。   据说徽王世子离开的时候,直接就撸起了袖子,准备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他叫上六皇子,直奔三公主的螭吻宫就去了。   但……   徽王世子和所有人在那时候,绝不想到,会有怎么样的飞来横祸在等着他。   闻罪在接到消息时,正在和群臣商议边关异动,据说当年被司徒老将军打趴下的异族,听闻雍畿不稳,又有了死灰复燃的想法。   戚一斐也在场,为他的姐夫姐姐捏了一把汗,他甚至想把他的宝贝外甥女接回京城了。   大家正在商议,就有小太监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报告,说是有大事发生。丁公公先出去问了一下,准备处理,但是没一会,丁公公就慌里慌张的进来了。这一回,所有人都知道是真的出大事了,连丁公公都没有办法做主的大事。   “说。”闻罪放下了手中的堪舆,捏了捏鼻梁,祸不单行大概就是这样。   “顺长公主的螭吻宫走水了。”   走水,就是失火了。满屋子的人都面色一惊,赶忙跟着闻罪走了出去,就看到西九宫的方向,火光大起,红的与夕阳晚霞连成了一片。仿佛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那股子扑面而来的热浪。   螭吻宫是纯粹的木制建筑,火烧起来的很快,又有晚风助力,火势大的根本没有办法浇熄。   宫人们已经在尽力挽救,但……   闻罪当即就决定带人去现场查看,如果是其他地方失火,想办法灭火就完事,但是三公主那里失火,闻罪却总感觉这里面有猫腻。   戚一斐本也想跟着去的,却被闻罪拦了下来,并命丁公公照顾着戚一斐。   在去西九宫的路上,闻罪听到了进一步的消息,徽王世子带着六皇子去找三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把侍卫和宫人都赶了出去,留在了外面。然后很快,就听到里面打了起来。因为更多的是女人的尖叫,侍卫们就没有冲进去保护徽王世子。   再后来,猛然的就起了一把大火,听声音应该是三公主自己放的。她还把门从里面给锁住了,然后吞了钥匙,明显是要和徽王世子以及六皇子一起死。   三公主发疯的凄厉尖叫,甚至压过了二皇子的唱戏声,让二皇子很是生气。   二皇子的宫殿和三公主位于前后两排,声音十分清晰。   螭吻宫现在的场面到底有多混乱,就可想而知。宫人们连成线,一桶一桶的运水,也无济于事。那无名邪火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能做的仅仅是预防,不让火势蔓延到其他宫殿,宫殿和宫殿之间的距离间隔的很大,这点很容易达成。   但螭吻宫的结局就注定要成为一片废墟了。   三公主的举动真的有些奇妙,一会儿准备造反,一会儿又为了逆反闻罪而不造了,现在又直接自杀了。   还给她自杀成功,这就很神奇了。   六皇子和徽王世子本来是被三公主拉着陪葬的,但毕竟是两个大男人,最后还是想办法携手跑了出来,只不过身上被火烧的太多,受了很重的伤。   六皇子据说都这样了,还想返回宫殿去救他的疯妹妹,然后,脸就直接被烧毁了。   闻罪心头一跳,脸被烧毁了?   为此,闻罪特意先去了六皇子的负屃宫,查看六皇子的伤势。他的宫里也已经乱做了一团,还有奇怪的烧焦气味。御医早早赶到,却也是一筹莫展。   闻罪就像全然没有受到影响似的,直接就跨过了门槛,走到了床边,准确无误的对上了六皇子的那双眼。   那双与三公主很是相似的眼。   六皇子痛苦难忍,还不敢乱动,动一下就更疼了,全身疼,看上已是进气多,出气少,连包扎都不知道从何包起,十分可怖,甚至有股烤熟的味道。   但闻罪却直直的打量着,想要确认,这不是三公主玩的什么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这不能怪闻罪多想,前有女装大佬的二公主,又有戚望京和严二狗傻傻分不清楚,后面自然有可能有三公主烧死自己的兄长,顶替对方的把戏。毕竟在三公主的认知里,她输给闻罪唯一的原因,就是性别。   六皇子的脸不能看了,但他还有脖颈。   没什么掐痕。   白日里,闻罪被三公主激怒,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不可能不留下青紫色的痕迹。但是如今,六皇子的脖子那里,除了被烧的部分,还是能够看到白皙的肌肤的。   六皇子微胖的体型,也是如假包换,不是看微微隆起的肚子,而是看手指,那双肉手可没有办法隐藏。   闻罪微微皱眉,只能压下了心中的异样,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三公主也许就是那么一个旁人揣度不了的神经病。   等闻罪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经是深夜了。六皇子和徽王世子虽然都烧伤严重,但至少被救了回来,没有生命之危。大臣们面色惶惶,没想到皇家的三公主性格这么刚,连条活路都不给自己留。   闻罪回到重华殿时,戚一斐还没有睡,他一直在等着闻罪。   “别担心,没事了,”闻罪上前,安抚戚一斐,发现他的手是一片冰凉,仿佛刚刚从冰水里拿出,“三公主烧死了自己,是自杀。二皇子那个疯子,还在旁边喊着,娘子,快来吃烧烤啊。”   二皇子自从疯了之后,就分外活泼,且喜欢给自己加戏。哪怕被困在宫里,也不忘关注“邻居”的大事小情。不让唱戏了,也有其他事情可以发疯。二皇子妃都没脾气了。   “我没担心。”戚一斐无奈,他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一个二个都觉得他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害怕?不就是死个人吗?更不用说这人还杀了他的好友和好友的未婚妻。   “那你为什么到这个点了都没睡?”   戚一斐的脸,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句:“不是你说的吗?要一起睡,我在等你啊。”   “!!!”闻罪立刻乐的像个二傻子。什么三公主,什么徽王世子,都靠边站吧。   两人很快一同洗漱完,就上了床,分被而眠。这一回,闻罪终于不累了,没有再直接睡过去,错过人间的美好。   戚一斐也有点激动,上次同睡一张床时,闻罪是直接睡过去的,无害且毫无侵略性,就像是一个美丽的玉器;但是如今的闻罪,一呼一吸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戚一斐想不注意对方都不行,而一旦意识到自己旁边睡了个闻罪,戚小斐就隐隐有了动静。   闻罪想要脸对着脸,戚一斐哪里敢,非要背靠着背。   最终他们各退一步,变成了并排平躺,看着大帐帷幔上的黄纱,感受着自己越跳越剧烈的心脏。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了。   闻。不肯安生。罪,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手,一点一点摸进了戚一斐的被子里,就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准确无误的一把握住了戚一斐的手,然后就不打算松开了,他的手劲儿很大,不是戚一斐这种四肢不勤的人能够挣脱的大。   戚一斐身体一僵,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他干涩着嗓子,小声说:“你、你出去。”   闻罪装傻,故作不懂:“外面天气已经转凉,夜半更是可怕,天寒地冻的,你让我穿着中衣出去,是想冻死我,好守……”寡吗?   “我是说你的手。”戚一斐算是发现了,对付闻罪这种不要脸的,他自己就也不能要脸。   “但今夜宫里刚刚死了人,我怕你害怕。”闻罪的理由总是一套一套的。   “……我为什么要怕三公主?”戚一斐当年躲三公主,不是因为怕她,而是怕自己因为碰了她,就真的说不清楚了。要是三公主真的变成了鬼,戚一斐说不定还想为当年的自己报仇呢。   “那好吧——”闻罪的声音低了下去。   戚一斐微微哼了一声,洋洋得意,准备等着闻罪放开他,好还自己的心脏一个平静常规的跳动。   “——我怕。”   闻罪的声音很低,带着磁性,趁着戚一斐的慌神,就借着握手的动作,整个人都往戚一斐的身上靠了靠,依偎了起来,演足了一个害怕亡姐索命的小可怜。若三公主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死反而促进了闻罪的感情,大概就真要变成厉鬼来讨债了。   “大官人,你可要保护我呀。”闻罪还越演越上瘾,隔着被子,紧紧的抱着戚一斐。对着戚一斐的脖颈吹起,带来了难以名状的悸动。   戚一斐整个人都感觉飘乎乎的,这回没话了,就,大概,可能,也许,闻罪真的害怕吧。 第43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三天:   第二天早上起来, 戚一斐才知道了螭吻宫的始末,也知道了闻罪的怀疑。   戚一斐觉得闻罪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虽然古人有政治手段粗暴的, 但也有想象力丰富的呀,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因为人类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动物,一个人都没有办法用脸皮化的一种性格去定义, 更不用说把这放大到一个群体,乃至不同的时代。   三公主好歹是皇家的公主, 受环境的耳濡目染,哪怕是和空气斗智斗勇, 她都应该不会只是个青铜。   戚一斐是越想越不放心, 最后干脆连日常的赖床都没有了,亲自又拉着闻罪,陪他去了一趟螭吻宫。   从重华殿到西九宫, 路途不算远, 给戚一斐的感觉却是用了整整两年,才重新见到这里。   西九宫,戚一斐过去是常来的,因为他读书的勤为径书斋,就在西九宫的后面。戚一斐过去怕上课迟到, 总要奔跑着, 直插过西九宫的主要干道。身后往往还要跟着一个张小珍, 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其他公主皇子, 藩王世子的。   戚一斐那个时候最羡慕的就是住在西九宫的龙子皇孙了,因为他们不用早起。   如今的西九宫,和戚一斐印象里的那个,已有了极大的不同。简单来说,过去的西九宫是活的,到处充满了人间烟火,可以看见大公主在等着自己女伴一起上学,可以看见五皇子习武锻炼;而如今这个西九宫,已经死了,死了好久。   再没有孩子说笑,也没有了宫人频繁进出,这里就像是被刻意的遗忘了。   皇宫的建筑,本就偏庄严肃穆,再没点欢声笑语的鲜活气儿,那就真的和活在古墓里没什么区别了。真正的掌权派只剩下了英亲王(五皇子),但他早已经搬了出去,剩下的就都是些注定没有未来的人了。   戚一斐觉得有些压抑,真的很难把这里和自己的童年联系在一起。   闻罪却一身龙袍,走的闲庭信步,像是回了老家,还不忘时不时的插播几句,和戚一斐讲讲他的过去。闻罪倒不是想和戚一斐刻意卖惨,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他从小长到大的栖梧宫,就是这个样子的。   阴沉沉、鬼森森,安静的仿佛踩到一片落叶,都会引起注意。   拜古人一种名叫“莺不落”的建筑所赐,皇宫里甚至连只鸟,都很少能够见到,因为它们无处可依,顶多是看到它们成群结队的从头顶飞过。   栖梧宫是皇后的旧宫,建筑风格里的那种冷硬庄严就更不用说了。而在皇宫里,其实是没有一个专门叫“冷宫”的地方的,这和地理位置无关。只是皇上厌弃了哪里,哪里就会在私下里被代指为“冷宫”。   好比此时此刻,西九宫就都是“冷宫”。   而在戚一斐小时候,栖梧宫才是那个冷宫,规矩点的还会以先后旧宫来称,不规矩的就直接是冷宫了,连戚贵妃都三令五申,不让龙凤胎去“冷宫”,怕他们惹天和帝不高兴。   哪怕栖梧宫,就建在天和帝的无为殿之后没多远的地方,大家也会选择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皇宫,实在是太大了。”戚一斐忍不住道。   戚一斐连自己家的郡王府都嫌大,更不用说是皇宫这样走个对角线能累死人的地方。正是因为大家都离的太远了,才会少了一家人的温暖,多了君臣的疏冷。   “我们以后可以只生活在几个宫,其他地方总会找到别的用途。”闻罪趁势描绘起了未来的蓝图。   “???”戚一斐一脸问号的看着闻罪,这里面有我什么事?我不是来暂住的吗?   闻罪笑笑没说话。暂住可以变成久住。   去螭吻宫,就要途径二皇子的睚眦宫。这么大清早起的,这位疯子也不放假,兢兢业业的在咆哮:“这天下,是孤的,是孤的,是孤的——!!!”   深谙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的精髓。   二皇子发疯的病症,一般分三步,先狂,再唱,最后哭。   现在就是第一阶段,狂。几个人都拦不住。据说他还会绕着睚眦宫内部的朱墙狂奔,追都追不上,一边跑,还一边喊,他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嗯,反正吹牛也不上税,随他想象吧。   戚一斐忍不住嘴贱,隔着红墙,朝里面递了一句话:“皇帝都自称朕的。”   二皇子的喊声戛然而止,大概他也没想到外面会有人找他说话。   戚一斐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他还是有点记仇,有关于二皇子当年要强娶他姐。若不是二皇子,他阿姊不至于那么早嫁,哪怕司徒少将军是个良配,也完全可以先订婚,再等个几年。   古代的女人真的太苦了,阶级压迫的矛盾,也难掩性别之差。   闻罪郑重其事的对戚一斐保证:“我会尽快废除女子十四不嫁则惩的规定。至少,提到十八吧。”   十八不是闻罪的想法,而是小时候的戚一斐一直在宣扬的,十八岁才算是成年。   既不是大家理解的十四,也不是二十的弱冠。   十八,一个奇怪的坚持。   不等戚一斐去和闻罪说什么,二皇子已重整旗鼓,于是,他的喊话就变成了:“朕富有四海,朕日理万机,哇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的挺厉害啊。”戚一斐略显尴尬,他刚刚只是寻常调侃,没想到却真的启发了二皇子,这让他都有点不敢去看真正唯一能够自称为“朕”的闻罪了。   是他对不起他。   闻罪却反而显示出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度,他不会去和一个疯子计较:“我在考虑把老二的孩子接出去,总和他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   “是该这么做的。”戚一斐再一次想起了十一皇孙,他觉得他还是胖墩墩的样子更可爱。   螭吻宫终于到了,这里已是焦黑一片。宫人们早早就已经起来,开始打扫起了这片千疮百孔的区域。哪怕闻罪不会常来西九宫,这么不体面的样子,也要尽快收拾干净。   戚一斐没说他来干什么,就是拽着闻罪的手,绕着整个废墟走了一圈。   戚一斐已经对拉手习以为常,但很多宫人却并不知道,如今看到,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是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眼中说不出来的惊慌失措。   走完一圈,戚一斐毫无收获,这里并没有三公主的灵魂。说不准是他看不见,还是三公主没有死,亦或者是她已经投胎了。   “我可以确定,老六不是三公主。”至少老六是个男的,闻罪可以肯定,至于甄别的办法,他不想再多说。   “那,徽王世子呢?”戚一斐提出了新思路。   闻罪沉吟,三公主没办法假扮成徽王世子吧?   不过,也不好说,死去的三公主的尸体已经彻底碳化了,不要说容貌,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六皇子吸引了闻罪所有的注意力,确实是容易忽略掉徽王世子,他已经回自己的府上去养伤了。   “我会找人设法去探一探。”一旦错过昨天的好机会,后面就不好说了,随随便便扒一个男的裤子,还是藩王世子的裤子,哪怕变态如闻罪,也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命令。   不过,徽王世子受了那么重的烧伤,总还是要换药的,机会多得是,至少先确认一下男女。   三公主就这样死了,不管闻罪还是朝臣,一方面觉得很难理解,一方面也只能接受。大家说不上多高兴,也说不上多难过。死的还不如天和帝,至少天和帝有不少过去的老臣心腹,都是在真情实感的伤心的。却没有谁,会为了三公主而难过。   不过,至少有一个人,是发自真心的为三公主的死,而开心。   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魂。   戚一斐在当天下午,就命人从诏狱取来了玉瓶,和张珍再一次见了面。负责运送的人死活想不明白,用一辆马车来回运一个玉瓶是怎么样的操作。当事人张珍也想不明白,因为在玉瓶运动的过程中,他只能在玉瓶里待着,马车的大小于他毫无意义。   戚一斐一脸懵逼,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命令不是他下的。   “把你的朋友请入宫了,开心吗?”闻。下了这个奇葩命令之人。罪。   戚一斐:“……”一言难尽又有点小感动,这什么神仙操作啊,在别人眼里他对于玉瓶的在乎就像是在发疯,但闻罪却偏偏愿意陪着他一起发疯,“下次不用这样了,我知道这是玉瓶,不是阿宝。”   闻罪搂过戚一斐,一脸“你说什么都对”的表情:“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这都能分辨出来。”   “……”戚一斐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再对上张珍那张好事者的嘴脸,立刻化身“渣受”,推着闻罪的背,想要把他赶到隔壁,“你快去批奏折吧,记得吃药。”   “没有你,药太苦了。”闻罪假装可怜。   这回戚一斐却不惯着他了,充分说明了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闻罪有小算盘,只是之前他愿意配合,现在不愿意了:“有我,药也一样苦。”   闻罪听出了戚一斐语气里的坚决,虽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戚一斐,但至少他知道这回得改变策略了。于是,他再没像往日里那样得寸进尺,反而特别配合,力图营造一种“我知道你因为好友的事情心情不好,我体谅你,不打扰你”的乖巧新形象。   不得不说,百变闻罪的戏路这么宽,还是有回报的。   如果闻罪继续搞事,戚一斐在张珍面前拉不下脸来,肯定会更加坚决,可一旦闻罪软和了,戚一斐就又愧疚了。他想着,闻罪看不到张珍,闻罪又能知道什么呢?反倒是他,大概在闻罪眼里有点忽冷忽热。闻罪受了委屈,还不说,反而更体谅他了……   妈呀,闻罪到底为什么要跌落凡间,这个污浊的红尘,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的小天使!   被内疚迅速淹没的戚一斐,在送闻罪去隔壁的最后,小声在闻罪的耳边道了句:“晚上、晚上……”   闻罪在心里勾起了计划通的笑容,面上还在装可怜,非要逼着戚一斐说出来:“嗯?”   戚一斐实在是臊的不行,再看张珍也有跟着飞过去好奇的样子,直接一把推出了闻罪,隔着门喊了一声:“晚上再说!”   戏谑够了,闻罪心满意足的走了。   张珍飘在空中,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自己的好友,这个之前还和他信誓旦旦的发誓自己不是断袖的男人:【晚上啊,啧啧。】【你闭嘴。】戚一斐一点都不想讨论。   回归正题。   【我找你来,是因为三公主的事情,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诏狱的时候就知道了!】张珍简直不要太兴奋,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激动过后了。   【我想请你在宫里走一圈,】戚一斐做事还是很小心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三公主的鬼魂。】【咋?】张珍被吓了一条,【你连她做鬼都不愿意放过啊?没想到,戚小斐,你竟然是这样的戚小斐!】【……】行吧,戚一斐还能说啥?   然后,闻罪就得到了消息,戚一斐捧着他好友的玉瓶,去绕着皇宫走了一圈。这事听起来可诡异极了,连丁公公的小徒弟都被吓的不轻。丁公公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的徒弟就代替丁公公陪着戚一斐走了一圈皇宫,却越走越害怕,总感觉自己背后阴风阵阵。   闻罪伏案工作,连笔都没顿一下,只是问:“二郎看起来开心吗?”   “应该挺开心的。”小徒弟回忆了一下,尽可能的揣摩着,觉得新晋的亲王殿下应该是开心的,抱着个玉瓶,神采飞扬的。   “那就好。”闻罪没问题了,开心,就是他对戚一斐全部的所求,“你可以下去了。”   等到出去之后,丁公公的小徒弟才反应过来,他一开始要说的不是这个事啊。   殿内的闻罪则在想着,丁公公选的个小徒弟,还是不太行,有的历练。   戚一斐这头,在和张珍看了整整一圈皇城后,得出的结论和戚一斐是一样的,不要说三公主了,他们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不等戚一斐在说什么,张珍已经板上钉钉的觉得,三公主这是死的透透的了。张珍特别开心,手舞足蹈的,一个劲儿和戚一斐夸着闻罪,真不愧是他看上的男人啊,就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真凶,帮他和二小姐报了仇。   【你看上的男人?】戚一斐挑眉。   【你男人,你男人,行了吧?】张珍无奈,放下了手中的阳春面。嗯,自从他有了牌位,方便戚一斐近身上供之后,他的食物范畴就丰富了许多,一日三餐,瓜果点心,小日子过的不要太美。【唉,都说女人嫉妒起来是丑陋的,我看男人也差不多嘛,你变得超小气,你知道吗?】戚一斐终于想起来,要和好友再次澄清:【我和闻罪没什么,就是普通朋友,特别纯洁。】张珍给了戚一斐一个“你开心就好,但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眼神:【好啦,不管谁看上了谁,谁会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因为小爷我,终于要准备投胎啦!】张珍同学发表了他鬼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戚一斐却在那一刻,突然有些舍不得,涌起了思绪无限,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知道往生才是对张珍最好的选择。但他就是,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唉,我知道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魅力堪称雍畿第一,卫玠转世。但是,咳,】张珍这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他清了清嗓子,把早就想好的词,终于对戚一斐说了出来,【人生无不散之筵席,也许一时间失去我,你会很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这其实没什么嘛。因为我还在啊,以另外一种形式。当不成兄弟,我们还可以当亲戚。】张珍算是认定了他会投胎给景将军当儿子了,景将军是闻罪的亲戚,戚一斐是闻罪的夫君,这么一通扯下来,四舍五入就是他和戚一斐是亲戚了呀。   【我一定会成为最喜欢你的宗室的,所以,你也一定要帮我追到隔壁侯爷家的千金呀。如果千金脱胎成了男的,你也要帮我。她是男的,我都喜欢的!】戚一斐本来真的都快要哭了,被张珍这突发奇想的背背山,一下子就整笑了。   【什么鬼。】戚一斐笑骂了一句。   【真的啊,】张珍真的想了不少,特别正经,【虽然都说那是个千金,但谁知道呢?万一二小姐这辈子想当男人了呢?当男人就不用那么苦了。我还想过,万一她还是个女的,我却也投胎成女的,我们俩磨镜,该怎么处理。当然,她是男的,我是女的话,其实也方便。总之,除非二小姐不喜欢了,不愿意下辈子和我在一起了,其他情况下,你一定要帮我知道吗?不管我们是什么性别。】【好。】戚一斐哭笑不得,张珍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破坏气氛啊。   然后,这对傻乎乎的好基友,就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怎么投?】   张珍也是第一次投胎,很是生疏,并不懂规矩。   戚一斐就更不知道了,他虽然死过,但他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死后都经历了什么啊。   两人略显尴尬的看了看彼此,终于认命,投胎不是张珍说投就能投的。他们一直对坐着,从天亮等到天黑,什么也没有发生。   【要不,一事不烦二主,我再给方诸老者写封信?】戚一斐提议。   【好呀好呀。】   【今晚,你就先留在皇宫吧,或者我送你去报恩寺。】张珍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报恩寺吧。】是夜,盛放着张珍的玉瓶,小心翼翼的从皇宫一路送到了报恩寺。报恩寺的监寺,就是发明了远程超度的那位,真不愧是个脑子活的生意人,大半夜也很乐意接业务,恭恭敬敬把张爷再次请到了大雄宝殿佛祖的莲花座下,帮助玉瓶再一次沐浴在了金色佛光之中。   戚一斐答应了晚上和闻罪适当的做些什么,就睡的有点晚,也就没能错过宫人们压抑不住的惊呼。   “天哪,那是什么。”   “彩虹?”   “不不不,一定是祥瑞!”   戚一斐似有所感,匆忙披了一件衣服,就起身出门去看了,后面还跟着给他拿着更厚的披风的闻罪。他们一起看到了夜空之中,从报恩寺方向而起的,五彩斑斓的异象。   “!!!”   戚一斐已经来不及和闻罪解释,嘴里只剩下了一句话:“我要去报恩寺!”   闻罪二话没说,就命人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在宵禁空旷的大道上,一路疾驰的把戚一斐送到了报恩寺。那异象在天空中形成了挺长时间的,但再长也不可能比戚一斐从皇宫前往报恩寺的时间长,他死死的握着闻罪的手,不愿意相信他就这样错过了好友真正的最后一面。   大概是得老天垂青,虽然异象没了,但张珍还是在的。他的身体已经淡的,哪怕戚一斐握着闻罪的手,也没有办法能够全部看清楚他了。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轮廓。   生死簿上,张珍的话再一次刷了屏,他的思维很快,生怕自己没有来得及说完全部想说的,就消失不见。   【明明不想与你道别的。】   【抱歉,下午的时候,我骗了你,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有感觉了。】【但是我这个人啊,真的,不太擅长道别。】【该说些什么好呢?就,啊,对了,闻罪藏了个秘密在报恩寺,他大概准备当做惊喜给你,但是我才不会让他如愿呢哈哈哈哈哈。你快去看,保证你,大概,再不会说什么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了。】【至于我……】   【这辈子认识你,值了!】   张珍在最后一刻的笑脸,与他儿时重叠在了一起。   “我是次辅之子,我叫张吉,你就是戚一斐吗?那个吉星戚一斐?哇,你长的可真漂亮啊,我有种预感,我们一定会成为挚友的!”   随着张珍的最后一句话,漆黑的夜空之中,忽然再起了一道亮光,快如闪电,亮如白昼,划过夜空,由报恩寺所在的方向,直直坠落到了景将军府附近。   就像是张珍那个人,永远是不甘寂寞,又闪闪发亮的。   他连投胎,都要投的那么与众不同。 第44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四天:   报恩寺的高僧们, 早在之前的异象发生时,就已经穿戴起上好的袈裟,竞相从禅房里走了出来。其他雍畿寺庙里, 能够看到的僧人们也一样,他们几乎是在同时, 原地打坐,默诵起了经书。一直到异象彻底消失, 法相庄严的念经声,仍不绝于耳, 余音绕梁。   这是自十六年前,戚一斐与他阿姊出生之后, 雍畿再一次发生的一看就是祥瑞的异象。哪怕当今圣人并不信奉这个, 也还是有人大胆的将其联系了起来。   陛下刚登基,就夜半惊现祥瑞,这肯定预示着什么啊。   特别是在陛下根本不信这些, 甚至极端厌恶的情况下, 老天爷还能不计前嫌,降下异象以示恭贺,这、这……这陛下将来得成为怎么样的有为之君,才能配得上这样的阵仗?   礼部的官员们,彻底睡不着了, 因为他们要想的更多些, 好比他们明日早朝的时候, 到底要不要把此事上报?报到何种程度?陛下会生气还是喜欢?   报恩寺的和尚们也差不多。至少一心求发展、共建设的监寺, 是肯定要多想的。   好比前不久陛下命人秘密立起的东西,也好比今夜突然送来的玉瓶,更好比刚刚低调前来、十几年前就已有吉星之称的戚亲王……监寺虽没办法把这些都串联起来,却也敏锐的觉得,这些东西一定和今晚的异象脱不了关系。   监寺合掌念经,在心里放下了对此事的探究,不管有没有关系,有何种关系,这等贵人的事,都不是他能够管的了。   就好比,此时此刻,戚一斐的泪流满面。   这也不是外人能管的,甚至他们都不敢看,早早就被丁公公清了场,戚小亲王脸皮薄,陛下又是个老流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丁公公比谁都门清。   戚一斐仰头,望着无垠的漆黑夜空。   那里曾经有过五彩斑斓的异象,一如那里曾经有过戚一斐最好的朋友。   朋友贵精不贵多,每失去一个,对于戚一斐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闻罪不知道戚一斐怎么了,但还是尽己所能,安慰起了戚一斐。他先是为戚一斐拭泪,又握紧双手给戚一斐温暖,最后才试探性的把戚一斐抱了个满怀。   两人就这样相拥在了一起,抱了许久,仿佛已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戚一斐哭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只能一边悄悄的把眼泪蹭到闻罪的胸前,一边闷声说:“我其实不爱哭的。”   “嗯,你最坚强了。”闻罪就像是哄着宝宝一样,小心翼翼的哄着戚一斐,绝口不提在他印象里,从小到大戚一斐到底哭了多少回。   小时候的戚一斐,真的很爱哭,比他阿姊还爱哭。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的委屈。   据说,戚一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哪怕是娘奶把他喜欢的小布老虎稍微拿开一下,他都能气的哭上一场。甚至哪怕是见到天和帝,不懂事的戚一斐也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并没有什么,一见天子就笑的奇迹。但偏偏天和帝就认准了戚家的龙凤胎是吉星,哪怕是哭的撕心裂肺,都是可爱的。   待戚一斐稍微长大一些,懂点事之后,他终于不再扯着嗓子哭了,还经常想要假装小男子汉,遇到什么都忍着不哭,但,根本忍不住。就好比闻罪第一次见到戚小斐时,他被一匹小母马,都能吓的眼角微红,睫毛挂泪。   随后的幼儿期、童年期也是一样的,和他阿姊吵架,明明气势十足,但吵着吵着,自己就先哭了。   每一幕都是闻罪的珍宝。也……让他真的很想在其他地方把戚一斐欺负哭。   “真的,至少我长大之后,就不爱哭了。”戚一斐再次哽咽着强调,一个大男人,爱哭,这可真的太丢脸了,“我连送我阿姊去西北,都没有哭的。”因为他阿姊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早替戚一斐和戚老爷子把眼泪哭完了。   戚一斐抬起头,挑起一抹嫣红的眼尾,郑重其事的对闻罪强调:“我就哭了两次!两次!都被你遇到了。”   或者说,大概正是因为有闻罪在,戚一斐才会想要哭出来,他只在让人觉得安心的人面前哭。   “那真是我的荣幸啊。”闻罪的手,还在拍哄着戚一斐,见气氛渐入佳境,闻罪才终于因为忍耐不住好奇,问了出来,“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张珍走了。”戚一斐试着和闻罪说出真相,但他能够说出的话,目前就只到这一步了。   闻罪略显错愕,却在反应过来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之前一直隐忍着没说,但他真的很担心戚一斐,如今,戚一斐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大概有些人就是这么迟钝吧,接到朋友死讯的时候不会哭,参加葬礼的时候不会哭,反而在遇到某件寻常的小事时,才会真正的意识到,那人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只有当戚一斐哭出来了,感情才会得以宣泄,也就预示着他可以慢慢从失去朋友的阴影里,试着往出走了。   “以后,还有我陪着你啊。”闻罪小声的戚一斐的耳边低喃,无论戚一斐想要去做什么,他都会想到办法与戚一斐一起的,“先生,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   那一声“先生”,就像是带着电,流过戚一斐的全身,让他酥麻的厉害。   戚一斐腰一软,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闻罪身上。   但也在电光火石间,让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一年,他还在宫里的时候,穷极无聊,非要和张珍、傅里争辩,先生和老公是一样的,都有丈夫、相公的意思。   张珍笑他,老公明明是对太监的尊称,即便是他,也知道太监不可能当相公。   傅里也举例,先生就是对课堂里夫子的叫法,哪有叫自己相公先生的?   戚一斐一人难敌两口,连一向帮他的阿姊,这回也不站他这边了,他只能一个人躲到一边去生闷气,翻来覆去的想着,在他的印象里,就是这样啊。   所以说,他的人生经历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戚一斐无处可以倾诉,就问了自己身边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太监:“你说,先生是不是相公的意思?”   “殿下说是,自然是。”   如今戚一斐才恍然的长大了眼,看着闻罪:“你,你,是不是,那个……”   闻罪暗着占便宜的好日子倒头了,就,改为明着占便宜了!   闻罪勾唇:“自然是我啊,殿下。我当时用一些小办法,遮住了眼角的泪痣,不想被分配到殿内陪你。”   戚一斐真的很大方,大家都想去伺候,闻罪使了些手段才争取到,但这点就没必要让戚一斐知道了。   “殿下,您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宿命呢?您教会我的第一个词,就是相公。先生我真是倍感欣慰啊。”   戚一斐抬手,死死的捂住了闻罪的嘴,恼羞成怒威胁道:“你闭嘴,不对,闭脑,不许再想了。”   闻罪却趁势,亲了亲戚一斐的手心。   一种莫名滚烫的感觉,由手心而起,哪怕戚一斐着急忙慌的放开了闻罪,手心却始终烫的不像话,让他一直忍不住的想要去注意。   “咳,”戚一斐没话找话,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在报恩寺,给我准备了一件东西?”   闻罪这回是真的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阿宝告诉我的。”戚一斐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暗示闻罪。   可惜,闻陛下是个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只觉得戚一斐是不想说。他也没强迫,只是抬手,戳了戳戚一斐的脸颊,挺好的,戚一斐终于可以开玩笑了。   戚一斐:“……”真不是玩笑啊啊啊!   “我本来打算是等你明年生日的时候,再给你看的。”闻罪牵着戚一斐的手,走进了大雄宝殿,“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等明年的时候……我就只能换个生辰礼物送你啦。”   戚一斐在心里暗暗记下,明年鬼节,也要给闻罪准备礼物。”你是不是在想明年我生辰,给我准备什么?”   戚一斐被说中了心事,也没恼,只是道:“对啊,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啊。”闻罪就像是生怕戚一斐误会,又强调了一遍,“我想要你。”   “我、我、你……”戚一斐脸红到不可思议,手忙脚乱,找不到嘴。   闻罪在撩拨够了之后,却像没事人一样道:“不着急,我可以等,哪年生辰都可以。”   报恩寺的大雄宝殿十分大,歇山顶,四出廊,丹墀开阔,气势恢弘。正中间,是殿内的三尊金身佛像,每一尊都高一丈六尺,仿佛快要顶天立地。左右两排的十八罗汉,也有九尺之高。在大佛的莲花座前,还有二十四诸天雕像,精雕细琢,佛面慈祥。   莲花座前,就是金色桌围的供桌,供桌两旁,安放的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而被供起来的千佛灯。   “所得福聚,无量无边。”戚一斐念了一下千佛灯前,红色字条上的金色小字。   这是《佛说施灯功德经》中的一句,意思简单明了,就是说在佛前供灯,会聚福聚德,可以为自己,也可以为他人。   千佛灯,又叫光明智慧灯,在不同寺庙里,供奉千佛灯的功德也会略有不同。但左不离大家都想祈求的那些,消病魔,求智慧,以及……   祝长生。   “你为我,求了长生灯?!”戚一斐在想明白这层时,内心的震荡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不是说,在佛前点个灯,会花费怎么样的力气或金钱,而是这是由坚决不会去信这些的闻罪,所为他做的,“你明明不信的。”   “但是你信啊。”闻罪握着戚一斐的手,微微低头,赋满情深。   你想好友活着,他就活着;   你想我替你祈求长命百岁,那你就能长命百岁。   “只要你想的,先生,都为你实现。” 第45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五天:   “我觉得, 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戚一斐气沉丹田, 把心一狠。豁出去了,再难他也要告诉闻罪真相,他看到了生死簿,他需要闻罪真诚的希望来延寿, 他……   闻罪却再一次抬手,用食指,轻按在了戚一斐的两片薄唇上:“别说。”   “你先听我说。”   戚一斐顺着闻罪的手指,点了点头,只能把话筒交给了主持人闻罪。   “我知道你现在大概很感动, 感动的结果, 无非两种。”闻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在泪痣的衬托下, 显得深邃又神秘, 仿佛能看破这世间的一切人心。   “第一种可能,你想告诉我真相,好比为什么你自你家后门见到我之后,明明不知道我是谁,还会如此热情,过分的热情。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也相信你有着暂时没办法对我说的原因, 这两种都需要很理智的情况下去衡量,你到底该不该告诉我。”   闻罪不是没想过戚一斐到底需要他什么, 他只是怎么都无法用一个合理的现实理由去套用,但鬼神怪谈那一套他又不愿意去设想,结局就只能僵持下来。   “现在的你,是最不理智的时候,所以,不要说。”   闻罪不想戚一斐后悔,也不想他……   “不要随便谁对你好,你就轻易感动。哪怕那个人是我。你的善良应该带点锐气。我知道你肯定守不住这个秘密的,所以由我来帮你。”   闻罪虽然很抵触去相信迷信那一套,但其实在他的内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些想法的,因为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他也因此有了更深层次的脑洞,那就是这事说出来,有可能会伤害到戚一斐,他不想戚一斐受伤,只为满足他的好奇心,他真的没那么好奇。   “当我有天成为你的谁时,再告诉我吧,我永远会在这里等着你。”   戚一斐衡量许久,还是点头答应了。虽然他其实依旧想说的,但他也确实得面对一个事实,就是他说不出来,他得琢磨个更加拐弯抹角的方式,好比编造个类似的故事给闻罪看,由闻罪自己领悟。   “第二种可能,你被我感动了,一时情动,觉得你爱上我了。”闻罪加深了笑容,低头,一点点靠近了戚一斐,几乎就是在他的唇边一张一合,尺度稍微控制不住,就会随时触碰而上,“而我,确实心悦于你。”   那层窗户纸,终于还是捅破了。   戚一斐的眼睛,一点点睁到最大。早就知道的结果,在闻罪开口的那一刻,还是会被震撼到,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的闻罪,英气逼人,俊美到窒息。   “想给你世界最好的一切,因为你值得,因为我就是。”闻罪从小的遭遇,造就了他十分矛盾又极端的性格,有时候很自卑,有时候又会很自傲,他找不到戚一斐喜欢他的理由,又会觉得戚一斐要是喜欢谁,只可能喜欢上他,“我是发自肺腑的,我希望你也有天也是。”   闻罪的一手,再一次搂住了戚一斐的腰身,引他贴到了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了某处火热。   “我几乎只是这样看着你,就会控制不住我自己。”闻罪对于自己的欲望一向坦诚,不仅并不羞于启齿,甚至是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戚一斐知道,这就是他爱他的方式,他渴望着他,“但你不同。”   戚一斐对于感情其实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属于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的小孩子阶段。   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赤诚。   足够可爱。   却不是闻罪所追求的。   “因为我,也觉得自己,该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闻罪一点点的后退,放开了戚一斐,“我相信你最终会成为那个带给我这份感觉的人,但不是现在。”   闻罪还是蛮挑剔的,要么得到全部,要么宁可一点都不要。   一直到闻罪离开殿内,戚一斐才想起来呼吸,原来在刚刚那一刻,他一直在屏息。闻罪就像是一场生物入侵,在短时间内席卷了戚一斐的整个大脑,带来了绝无仅有的体验,引起了核爆一样的震动。然后又游刃的抽身而出,让他想忘都忘不了了。   戚一斐站在佛前,缓缓闭眼,一点点安抚下了全部的躁动。他好像有点明白闻罪的意思了,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懂。   而看上去特别潇洒的闻罪,几乎是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后悔的想回去再一次抱住戚一斐,想要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想要管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戚一斐懵懂,他可以一辈子诱拐着他不回头!   闻罪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咬的唇瓣都流血了,才冷静了下来。   喜欢就是,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爱却是,他想和他在一起,但得他想要和我在一起,这事才会有意义。   当他们一起回宫的时候,戚一斐想了一路,还是觉得这不对,这不公平。   “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感情的事情要怎么公平?拿一杆秤出来,量一下你的心有多重,我的心有多重吗?“我感觉到开心了,你也开心了,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会感觉到开心?”戚一斐看闻罪的眼神,突然有些莫测了起来,闻罪这不会是什么抖情节吧?   这么刺激的吗?   闻罪哭笑不得,这回两手齐上,揉搓起了戚一斐的脸:“给我认真点,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感觉到开心呢?不过,我要郑重的警告你。”   “恩?”   “从今天开始,我再不会刻意压制自己对你的感情表达,因为我受不了了。你有拒绝的权利,但我大概也有可能会假装听不懂。我想和你谈一场单方面的感情,直至未来我们发展成终身制的、互动性的关系。我不会停下,也无法回头。”   简单来说,就是闻罪要开始准备正大光明的耍流氓了。   “我不可能一直当一个正人君子。”   戚一斐怔怔的看着闻罪,那你之前的那些算什么啊啊啊啊!快别糟蹋正人君子这个好词了!!!   ***   第二日上朝,朝臣启奏的都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人人都在衡量,都在犹豫,该不该说昨晚的异象,说了会不会被责罚?若不说,让对家说了,反而引得龙心大悦,自己岂不是亏了?   最后还是傅里,艺高人胆大,抢在礼部之前,禀了昨夜之事。   傅里这个人,那是相当的狡猾,很懂得怎么规避风险,又能戳中闻罪的爽点:“昨夜臣听闻,征南亲王放在报恩寺的玉瓶,引起了一些特别与众不同的事情。”   嗯,这事还没定论呢,傅里这头已经把吉祥的帽子,扣在了戚一斐的头上。   闻罪果然没有龙颜大怒,反而颇有兴致的听了起来:“是有此事,朕与征南亲王也一同看到了,确实壮观。”   所有人几乎都接到了一个信号,这事可以说,亏了!   “臣觉得……”   傅里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高度总结的话,不过八个字:天下大赦,该开恩科。   “准了。”闻罪想都没想的就同意了,确实该给戚一斐加重一些筹码了,以方便以后做些什么。   后又有心思活泛的大臣,在随后的几天,整来了些“祥瑞”,连常年不孕的景将军夫人突然被诊断出来怀了孕,景将军家隔壁的侯爷家终于盼来了期待已久的女儿,都被算在了内。毕竟这些都是异象之后,十分反常又吉祥的事情。   却反而引得闻罪一顿申饬,除了怀孕生子的事以外,其他全部直接点破了造假,再不予理会。搞得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陛下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傅里顿时感觉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真正的关键是戚一斐啊,看我的口型,戚一斐!   看到陛下那破了的唇角吗?   内心一点都不纯洁的傅大人觉得,那肯定不是陛下自己咬出来的,他是不会信的! 第46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六天:   自三公主阴谋败露, 身死了之后……至少对于戚老爷子就来说,三公主这事看样子算是结案了, 他就琢磨起了一件事:他该怎么样,才能用一个不至于触怒新帝的方式,把戚一斐从宫里接出来。   继续老泪纵横有用吗?   但是,新帝好像不太吃卖惨这一套啊。之前有大太监吃里扒外被抓住, 哭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求摄政王饶他这一回,闻罪却只是很冷静理智的问了句,你一个七岁入宫的太监,哪里来的妻小?   唉, 这叫个什么事啊, 接自己的孙子, 回自己的家, 还得看新帝答不答应。   ‘总之, ’下了朝的戚老爷子,缓步徐行,朝着重华殿走去,一边等着宫人通传,一边心想着,‘先问问阿斐的意思吧。’   一人计短, 两人记长, 祖孙俩合计一下,说不定这事就成了。   与此同时, 新帝闻罪,也有事要找戚一斐商量。这不是要天下大赦了嘛,他相信戚一斐心目中的那张名单上,肯定有不少需要求他通融的。张珍的母亲算一个,有琴师当官伎的朋友算一个……唔,该怎么通融呢,亲一口放一个?不行,不行,还是亲一炷香放一个吧。   想到接下来会有的盛宴,闻罪回宫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重华殿。   但是,还没进去,闻罪就被两个消息绊住了手脚。   一个是,藩王入京。他们本该在启幽帝入葬前,就赶来京城奔丧的。但是闻罪恐人多事变,夜长梦多,便只让各地藩王在领地内设桌祭拜,以表哀思。   但是如今又要举行登基仪式,再不让藩王来,就说不过去了。   闻罪之前只能算“临危受命”,匆忙上位,按照大启的传统,等葬了新先帝,新皇还要举办一个登基仪式的,“大赦天下”和“举办恩科”的旨意,一般就是在那个时候才会正式下达。   只不过,这些也不是硬性规定,之前就有皇帝以一切从简为名,免了这些繁琐的流程,为了打击报复和自己夺过位、给自己添过堵的兄弟姐妹,这位闻氏先祖连大赦天下都给跳过了。   闻罪本也有意效仿,他倒不是为了打击报复,只是自小节俭惯了,实在是不想搞这些毫无意义又浪费钱的名头。   可是,如今“祥瑞”之事一出,闻罪又想把这东西按在戚一斐头上,就只能把他之前弃之如履的流程,再重新捡起来。   那么,藩王来恭贺,也就得提上日程了。   就很烦。   第二个消息则是,来自江左的锦衣卫周指挥使,他还是顺着严二狗的名字,查到了一些不得不引人深思的东西。   原来,严二狗早在戚望京还没有拜师读书前,就已经因为杀人,而落草为寇。   巧的是,就在这起震惊江左的罪奴之后杀人案发生不久,戚望京就辞别家乡,拜了当时江左有名的大儒为师,自此再未回过家乡。连在报名童生时,按照规定为他作保、证明他就是戚望京的几人,也不是同乡,而是同窗。   严二狗也是个奇人,落草为寇后的几年,做的却不是危害百姓,或者与朝廷作对的勾当,而是一直在暗中筹谋……杀了老虎窟上老虎寨里的上下几百口的山匪。每一个人,都是由他亲自手刃。   手段残忍,场面血腥,官兵接到报案,带队赶去的时候,整个寨子都已经臭了,苍蝇乱飞,恶气熏天,只有严二狗下落不明。   从明面上看,戚望京和严二狗这对好友,自当年杀人案后,就再没有了交集。   周指挥使也相信,他们在最一开始的那几年内,确实是再没有过联系的。那个时候,戚望京在读书,严二狗在筹谋杀了一寨子的人。   但是,戚望京当时毕竟年轻,还没有变成如今滑不留手的老狐狸,留下了一些虽然难查,却还是被找到了的信息。他在那几年中,一直省吃俭用,只为攒下钱来,请江左城中的游侠儿,帮他打听寨子里严二狗的消息,想要设法与严二狗再次取得联系。   最终戚望京联系没联系上,就没人知道了。   周指挥使只打听到,就在严二狗杀了满寨子的山匪之后,戚望京便突然停止了打听,转而把钱都用来接济起了江左城中的一个豆腐西施。   不过,这豆腐西施没多久就因为难产去世了,一尸两命,再无人问津。   而本应在京中准备一举夺魁的戚望京,莫名其妙就有了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妻子,为他诞下了麟儿。   这妻子,又离奇的在戚望京高中状元的那日,突然病逝,撒手人寰。   所有的内容都是听戚望京说的,谁也没有真的见过。   当时还有人以此为疑点,怀疑过是新科状元,为娶高官之女,谋害糟糠之妻。但独自抚养儿子的戚望京,却指天发誓,他此生只一妻一子,不会再娶。并真的做到了他的誓言。也因此,曾经有一段时间,现在闻名天下的大奸臣戚望京,在清流中是很有威望的。   不过,戚望京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官迷,什么清流、浊流,哪一派能让他往上爬,他就和哪一派交好。   在因为拒绝了座师之女,而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戚望京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出现了,他突然有了一笔来历不明、又怎么都查不到,据他自己说是从树下挖到的祖传的钱。正是这笔钱,帮助戚望京重新崛起,在随后的仕途中,一步登天,打通了不是农家子所能打通的关节。   自此戚望京被清流所不耻,但他本人却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周指挥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年事已高,当年与此事有些关系的老者。他为给家中孙子治病,违背道义,说出了实情。他不知道严二狗是谁,但他替一个来自南方的人,不远万里,给京中的戚大人押送过很大一笔钱。   那笔钱,很可能就是戚望京,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祖产。   周指挥使也是韧性十足,经多方打听,才设法根据行进路线,推断出了那笔钱最初来自哪里——广东府。   广东府有什么?   戚老爷子的亲家,苏家。   虽然这两者未必会有什么关系,但也有可能有很大的联系。至于是怎么一个联系,周指挥使现在怀疑,戚老爷子的亲家,也就是苏林苏大人的父亲,很可能就是严二狗。   这就是为什么戚老爷子会对往事遮遮掩掩,而苏林乃至全家亦始终低调的原因。   周指挥使已经动身,从江左辗转前往了广东府,他在信中对闻罪指天发誓,他这回一定能够挖到戚首辅过去的真相。   闻罪看着一切都好像已经明了的往事,心头却总觉得不对,这里面肯定还有故事。   不能再想下去了,闻罪偶尔也会有嫌弃事情太多,太窒息的时候,而一般到这种时候,就是去吸戚小可爱的时候了!   再没有比戚一斐更能让闻罪减压的,哪怕闻罪查的就是戚一斐他爷爷的事。   戚一斐此时此刻,却并不太舒服。   提问:在深秋初冬,只披一件淡薄外衫的跑出门,又大半夜不睡觉,去郊外冻了一晚上,情绪又经历了大起大落,最后会迎来什么呢?   回答:当然是感冒发烧嗓子疼,一整个全套跟上啊。   戚一斐刚回宫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闷头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头重脚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漂了。   闻罪撩帘回来时,戚一斐正脸蛋通红,挣扎着给自己穿衣服。   戚一斐被封建阶级腐蚀了十六年,才好不容易适应的被人服侍,一朝发烧,就全回去了。他起来之后,脑袋里就是一片浆糊,根本不会思考,也不会叫人。只会按照自己记忆里的印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开始摸索着、摸索着,就被子外面的空气冻了个够呛。   但戚一斐还是坚强的摸到了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无穷匮也。   然后,戚一斐就稀里糊涂的穿起了衣服,盘扣错了,内外反了,连头发都不会用玉簪固定了。他越挣扎,身上就越是一团乱,差点气哭。   闻罪进门的时候,负责伺候戚一斐的宫女和婢女们,这才意识到,今天亲王殿下已经起了,看样子还起了有一会儿了。一行人自觉失责,吓的脸色苍白,花容失色。若只有戚小亲王,她们还不会如此,但闻陛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子,请罪的人乌洋洋的跪了一屋子。   戚一斐却是最先被吓到的那一个,连袍子斗争的手都停下了,双眼睁的有小鹿那么大,傻乎乎的看着眼前的场面,始终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闻罪多了解戚一斐啊,一看就知道戚一斐这样子不对,几步径直上前,抬手摸上了戚一斐的额头,烫的可以摊鸡蛋了。   “来人,快传御医!”闻罪心急如焚,第一反应就是叫人。   闻罪的第二反应,则是帮戚一斐把衣服扒了,推他回床上。闻罪早上回宫后,就直接去上朝了,没能第一时间关注到戚一斐的身体,这让他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   戚一斐现在晕乎乎的,却还记得要关心闻罪,抬手死活要把闻罪紧皱的额头推平,呼吸间都是热气,还在坚持哄着闻罪说:“不要难过,谁伤害你了?我去帮你欺负他!”   闻罪被逗笑了:“谁敢欺负我啊?”   戚一斐现在反应有点迟钝,想了一下才慢悠悠道:“也~是~哦~”   “来把衣服给我。”闻罪趁机哄着戚一斐。   戚一斐对穿衣服真的可以说是很坚持了,哪怕在和闻罪说话的时候,都不让闻罪把他穿错的衣服脱了。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要脱。好不容易拔下来了,戚一斐还幼稚的抓着衣衫的衣角,开始和闻罪拔河,展开了极其诡异的拉锯战。   “你病了,乖一点,好不好?”闻罪只能这样道。   有些人生病,会变得特别乖巧;有些人生病,则不然。好比戚一斐,他会变得……特别作:“不要!我头疼!你别动!”   嗯,戚一斐自从为了恢复现代的记忆而头疼了一阵子后,就落下了时不时头疼的毛病,病了之后,这种钻心的疼就更上了一层楼。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成两半了,对此他觉得,这一定是只能用嘴呼吸的锅!   想到哪里算哪里的戚一斐,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想要逼着自己用鼻子呼吸,却差点把自己给憋死。   闻罪:“……”   闻罪终于抢过了戚一斐的衣服,又赶忙上前,替戚一斐解放了他的双手:“来,呼吸,呼——吸——”   戚一斐跟着闻罪的动作,重回人间。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怔怔的看起了自己的手,握紧又摊开,摊开又……根本握不紧。他的手变得就像是面条,又软又没用。大脑的某个弦,就在这一刻断掉了。   戚一斐比了个小手枪的姿势,对准闻罪,动了一下,还配了个拟声:“啪!”   闻罪哪怕再厉害,也跟不上戚一斐的思路了,只能试探着开口:“嗯?”   “这个时候,你应该死了!死了!”戚一斐义正言辞,用“小手枪”戳着闻罪的肩膀,“快,躺倒!”   闻罪懂了,抬手,摁下了戚一斐的手,然后也试着比了一个戚一斐刚刚的姿势,似模似样道:“现在武器在我手上了,啪。”   “啊!”戚一斐很会接戏,比闻罪敬业许多,一个后仰就躺了下去,嗯,这回他死了。   闻罪赶忙上前,给戚一斐盖起了被子,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四个角,生怕戚一斐伸出来,严令他把自己裹好了,不要再受风。   那戚小亲王岂是听话之辈?他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非要和别人对着干,手舞足蹈的要钻出来,没有任何一条被子能够封印他,没有!   闻罪整个人都要隔着被子,压在乱动的戚一斐身上了,但没用,戚一斐虽然这会儿力气不大,但架不住他动的毫无规律啊,闻罪很怕伤到戚一斐,也不敢用劲儿。闻罪只能道:“你都死了,现在是个尸体,尸体是不会动的!”   “你是不是傻?”戚一斐这种时候脑子反而异常的灵活,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闻罪,“我们刚刚是在玩游戏啊,你怎么用手指真的打死我?”   “……”闻罪。   行吧,至少这说明了戚一斐并没有真的烧坏,还是能分得清虚幻和现实的。   闻罪没辙了,只能祭出杀手锏,咋呼戚一斐:“你再动,我亲你了啊!”   戚一斐嗖的一下就钻回了被子,像小乌龟缩到了厚重的壳子里。还恶意挑衅:“你有本事你来啊!”   闻罪那必须不放过啊!   压上去,隔着被子,亲到了戚一斐。   明明是隔着被子的,戚一斐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亲热了,晕乎乎的在黑暗的被子里,像个蚕宝宝,决定暂时不出去了,等什么时候变成蝴蝶了,什么再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御医终于到了,他们着急忙慌的,仿佛来了一个小队。一群人上来就是望闻问切,又是皱眉又是会诊,最后统一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热病。   就是发烧了,没其他毛病。   按时吃药,等烧退了,再看情况。   如果想快速退烧,还可以扎几针,来个全身针灸;或者紧紧的裹着被子,发汗退烧;同时,不太推荐口含冷水,在额头上抹清凉膏等法子。中医觉得物理退烧是大忌,是审问折磨犯人的时候,才会用到的手段。   “朕不想关心过程,只关心结果。”闻罪止住了御医们继续掉书袋,“他若好不了……”   “就让你们通通陪葬!”戚一斐没等到变成蝴蝶,就憋不住了,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接了一句。说完,他就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早就想学着说一遍,过把瘾了,嘿嘿。   “嗯。”闻罪顺着戚一斐的话点了点头。   御医们被吓的差点晕过去。   “我开玩笑哒。”戚一斐又补充说,以为是自己把御医吓到了,努力从被子里伸出手,想要挨个安抚。   闻罪又锲而不舍的把戚一斐的手,给放了回去,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个不亦乐乎。   一直到最后,闻罪才笑眯眯的对御医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当然是他不是在开玩笑啊!   一群御医离开重华殿时,腿都是颤的。虽然最后,陛下又表示,他那句还是戏谑之言,但陛下的眼睛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啊!   戚老爷子等在重华殿外,就这样看着御医们进进出出,等了许久,等的脑子里已经不知道恶补了多少可怕的画面,才终于得以被宣召入殿,去进看孙子。   等见到戚一斐,看着他烧的难受的样子,戚老爷子什么话都没有了,回家什么的,等戚一斐病好了再说吧。这遭的什么大罪啊。   不一会儿,闻罪亲自端着药,进来了。戚老爷子上前行礼,想要伸手接药碗。却被闻罪直接绕开,走到床边,给躺着的戚一斐喂起了药,动作十分娴熟。戚一斐也是喝的心安理得。两人配合默契,很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喂药程序。   “我不要喝。”戚一斐双手捂着嘴。   闻罪耐着心思,柔着嗓子,哄劝道;“你不喝,病就好不了。”   “药太苦了。”戚一斐据理力争。   “但糖是甜的呀。”   戚一斐眼睛骨碌碌的一转:“那你先喂我一颗尝尝。”   “这招你已经用过了,我不会再上当的。”在戚老爷子进来前,戚一斐已经喝过一碗药了,当时戚一斐就是这样,只吃糖,不喝药。药凉了,就得重新热。   总之,这两人之间的亲密,根本是旁人插不进去的。   戚老爷子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他真的开始担心了,掉头发的那种担心。回去之后,戚老爷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终还是决定给他的亲家写封信。   快回来吧,家里出大事了!   戚老爷子对于家里的龙凤胎,一直走的是溺爱散养教育,怎么高兴怎么来,一方面是因为这样才不容易让别人记恨龙凤胎;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真的舍不得下手去管教。他也懂溺子如杀子的道理,但是,这种理论用到实际上的时候,根本毫无卵用。   都不要说戚一斐娇娇气气的嚎一嗓子了,哪怕戚一斐只是皱个眉,戚老爷子都恨不能搭梯子上天给他摘月亮。   他一直深深的自责于儿子的死,总觉得是自己当年望子成龙逼的太过,才导致儿子病逝。   轮到孙子的时候,就真的只求戚一斐能快乐成长了。   但再怎么快乐成长,也不能真的去和皇帝搞断袖啊!搞断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和皇帝啊!历史上有几个和皇帝搞在一起的,能得了好?想想籍孺、想想邓通、想想韩嫣,这些人的下场,对于戚老爷子来说,简直是恐怖故事。   ……   闻罪在祖父走了之后,喝完药,就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觉。起来后,烧就退了不少,虽然风寒还未好,但已经至少不像早上那么糊涂了。   望着混或的夕阳,面对闻罪似笑非笑的眼神,戚一斐正在用意念,希望闻罪忘记他的黑历史。   嗯,戚一斐觉得自己大脑正常了,但很显然,那只是他觉得而已。   这么幼稚的举动,戚一斐正常的时候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闻罪这回都不用以大赦天下的事来无理取闹了,他只需要:“嗯,亲一口,我就忘记一下。你自己算,上午的时候你折腾了多久。”   戚一斐长这么大,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用看阶级敌人的目光,看着闻罪,嘴上却尽可能的耍滑头找理由:“我不是不亲,先赊着,当我好了再说。”   闻罪根本不被这种一戳就破的糖衣炮弹所腐蚀,他不紧不慢,坐在床边,悠悠然对戚亲王威胁道:“这可是因为先生疼你,才有的价。等你病真的好了,就是另外一个价了。”   戚一斐、戚一斐……可耻的妥协了。   ***   与此同时,在文渊阁辛苦努力的工作了一天的傅大人,终于接到了好友戚一斐生病的消息。   他真的很懂,于是,默默的、默默的,确认了,他大概要有个当皇后的好朋友了。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发烧风寒!唉,年轻人,就不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以避免发烧的东西吗?! 第47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七天:   戚一斐同意了用亲吻, 换取黑历史消除术,但是当他真的闭眼, 等在床头,却迟迟没有等来闻罪主动。   睁开眼看去,闻罪正似笑非笑的坐在那里,看着他, 语重心长道:“得你主动,先生才会开心呀。”   闻陛下在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诠释着他到底可以有多耍流氓。   戚一斐都被震惊了,但还是只能红着脸,咬牙慢慢凑上前, 还不忘顺便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可以放弃先生这个称呼?”   明明这个词以前在戚一斐心目中很纯洁的, 能区分什么时候是老师什么时候是丈夫, 如今……这让戚一斐如何再直视它?   闻罪给出明确答复:“等你答应当我的梓童。”   “!!!”戚一斐本来都快吻上闻罪了, 这一句杀伤力巨大的话后, 他的唇就换成了手,不受控制的,“啪”一声就拍了上去。不疼,但足够清脆,“你、你、你,你神经病啊!”   梓童, 原作“子童”, 是皇帝对于皇后的昵称。   “到时候,你可以叫我相公、夫君, 当然,叫情哥哥最好。”闻罪却陷入了他的妄想里,一点都不想出来。他和戚一斐说他要开始不要脸了,那真的是一点都没有谦虚。他几乎是贴着戚一斐的耳廓,低声道,“叫声情哥哥,我什么都答应你。”   戚一斐的另外一只手也蠢蠢欲动了。   闻罪抬手,捏了捏戚一斐粉嫩的耳垂:“你可要想好了,每打一下,就多加一炷香的时间,我一点都不怕疼。”   “一上午的时间,我也亲不回来。”戚一斐自暴自弃。   “你可以选择分批次的还给我。”闻罪有商有量。   “分期付款?”戚一斐的眼睛亮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狡黠的都要藏不住了,还在努力遮掩,“当真?不许耍赖?”   “绝不耍赖,但要加两分利。”闻罪说的煞有介事,不像一个一国之君,更像是个市侩的放贷商人。   “成交!”戚一斐痛快的答应了,然后,“吧唧”一口亲到了闻罪脸上,紧接着就抽身而出,“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好呀。”闻罪依旧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也没有因为戚一斐的耍赖而生气。   戚一斐反而有点惴惴不安了:“你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我能有什么陷阱?”闻罪假装无辜反问,“哦,只是在没有清帐前,为确保你不会赖账,我会自动享有随时监督的权利。但我是一国之君,不便出宫,就压你在宫里抵债吧。”   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回家!别以为他不知道戚望京暗搓搓的打着什么主意!   戚一斐听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找到嘴:“你这是霸王条款,我不同意!”   “我同意就可以了呀。”闻罪把一个臭流氓演绎的活灵活现,不,他就是,“你难道不知道,朕就是王法吗?”   戚一斐不干了,管他什么王法不王法,扑上去,抱住闻罪就是……一顿猛亲。   他要提前把帐都还清!   戚一斐就像是一头刚刚成年、还十分青涩的小兽,势头十足,却没得章法,只懂得乱啃乱咬一通,发泄着过剩的青春活力,偶尔还会不小心咬到闻罪的伤口。咬完了又担心闻罪疼,会小心翼翼带有补偿似的,给他舔舔。   闻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成仙了,快乐似神仙的神仙,这最近过的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闻罪坐在床边,搂紧了几乎整个人,都快坐到他身上主动投怀送抱的戚一斐。灵巧的舌头,顺着戚一斐的唇就滑了进去,带着戚一斐一起共舞,唇舌交缠,耳鬓厮磨。   燥热之气一股一股的涌来,仿佛正迎合了越跳越快的心脏,让戚一斐的大脑除了快感,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接吻,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当戚一斐终于把他的账还完的时候,闻罪和他已经不知不觉的躺到了床上。戚一斐大汗淋漓,双颊如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出汗方法了。   闻罪圈着戚一斐,平息着自己某些暂时并无用武之地的地方。   戚一斐感受到了足够的长短,有点不好意思的扭动了一下,想要避开,并小声道:“你去一边去,你,不行就洗个冷水澡!”   “哇,用过就扔,二郎,你好狠的心。”   “谁、谁用了你啊!”戚一斐想要推开闻罪。   “以后总会用到啊。”闻罪不甘心,小声嘟囔,“你要对它好一点,知道吗?关乎到下半生的性福呢。”   戚一斐果然还是没办法比闻罪更不要脸。   “而且,你敢说你没有爽到?”闻罪更进一步的把戚一斐往自己怀里带,死死的搂着,不想分开,他在戚一斐的耳边,用磁性的嗓音道,“乖,别动了,你十八之前,我不动你。”   既然戚一斐内心里认定,十八岁才常年,那闻罪也不介意等到他十八,不管这个奇怪的坚持是为了什么,闻罪都没意见。   至于十八岁以后,哪怕那个时候戚一斐还在逃避,他们也可以尝试着先从“上床的好朋友”做起。   戚一斐全身一僵,男人懂男人,生怕自己继续火上浇油,只能陪着闻罪一起安静的平复。   平复着、平复着,闻罪就伴随着,戚一斐身上的体香,以及戚一斐身上有点略高、却正适合这个天气的温度,沉沉的睡了过去。   昨夜戚一斐去了寺庙里看张珍,一夜未睡;闻罪也是。   早上的时候,戚一斐可以回到重华殿补觉,闻罪却是直接去上朝的。朝下了,又发现戚一斐发烧了,陪着他折腾了一白天,衣不解带的照顾至今……   钢筋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这么折腾。   闻罪这样都没病,也是很厉害了。   戚一斐有些自责,心疼的抬手,缓慢轻柔又特别坚持,想要把闻罪抱入自己的怀中。看着闻罪浓密的睫毛下,始终未褪的青色,戚一斐想着,看来当皇帝并不比当摄政王轻松,甚至只会更累。   看着看着,戚一斐就也跟着睡了过去,因为瞌睡真的是会传染的。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戚一斐给自己编的睡前故事,已经变成了想着闻罪入睡。前所未有的踏实。   等戚一斐的气息平缓下来,闻罪这才睁眼,再一次给戚一斐盖好被子,免得他生病之后二次受风,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搂着戚一斐,开始了浅眠。从未有过的安心,就像是他已经拥有了一切。   爱情是剑,也是盔,可以让你哪怕头破血流也一往无前,也可以让你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安全感。   一觉天明,闻罪已经起来批改奏折了。今日没有早朝,闻罪正好加班加点,补了昨天的工作。   闻罪其实起的很早,早到戚一斐醒来、洗漱好,他已经处理完了。他现在坐在桌前,看似在沉思,其实是在对着傅里私下里送来的药膏方子,蜜汁沉默。这方子里面又是蜂蜜,又是果糖的,看起来就很香,效果应该也不错……   但问题是,傅狸奴你怎么这么熟练?!   戚一斐这段时间习惯了,洗漱完,就凑了过来:“在看什么?这么为难?”   闻罪啪的一下,就合住了用奏折掩盖的污浊内容,就像是上学时偷看话本被夫子逮住了的窘迫。好一会儿之后,闻罪才能正常回答:“没、没什么,都是些令人生气的事情,不看也罢,你怎么起来了?”   戚.病并没有好.一斐:“我起来喝粥啊。”一般人生病,两种状态,要么吃不进去东西,要么食欲旺盛。戚一斐今天早上起来就异常的想喝干贝粥。   “喝粥也要穿衣?”闻罪诧异。   是因为不想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现在你面前啊,白痴!   昨天实在是太难受了,缠绵病榻,没有办法,否则一般戚一斐是坚决不会在闻罪面前衣衫不整的。他也知道,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这么介意这方面,但他就控制不住啊,总会脑补很多奇怪的东西。   有的时候戚一斐觉得闻罪很懂,有时候又觉得他直男的厉害,和自己一样,一看就不会谈恋爱!   莫名的,戚一斐有些开心。大家都是零基础,没有谁比谁更熟练。   而真正的高手,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段位这么高的,傅里同学,当日不久,就接到了一个古怪的旨意。   圣上命他逐字逐句的抄写佛经,排除杂念,好静心!   ……   今日早上的粥,是光禄寺进献的。光禄寺,按照定制,不管闻罪吃不吃,每天都会送上符合礼制的三餐。而刚巧,今天就有一道干贝粥。   而皇帝的私厨,也就是尚膳监,一直是在皇上想吃什么,做什么。自戚一斐住进来后,就上的都是戚一斐的偏好,闻罪反而开胃,能跟着多吃些。尚膳监的张掌印昨日听闻戚一斐生病,今天就特意做的清淡了些,以药膳为主。没想到,还是没能把握住戚亲王这奇怪的生病规矩。   戚一斐不想让尚膳监再重新折腾,觉得凑合凑合光禄寺的也行。   尚膳监那边听闻后,气的简直要跳脚。当然,不可能是气戚一斐,上面选什么都是对的,错的只能是他们本事不够。   张掌印却一点都不急,让小徒弟又把做饭的外衫给他重新罩上:“起火,熬粥。”   “啊?不是师父,殿下那边已经喝上了啊。”小徒弟差点以为他师父这是被气急了眼,或者是没听清楚回禀的话。   张掌印神秘一笑:“等着吧。”   话还没说完,重华殿就来报,让重新熬粥了。   怎么着呢?   这边戚一斐只喝了一口粥,就差点直接吐了。他不信邪,又喝了几口,嗯,确定了,不是他热病之后味觉审美异常,是这玩意真的不是人喝的。   “怎么了?”闻罪关心的看过来,放下了碗筷,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因为当年他在学到这句的时候,一直觉得孔子他老人家说的是,不要在嘴里嚼着东西的时候讲话,而不是什么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讲话。   一整餐都不说话,那得多死气沉沉啊?闻罪小时候曾憧憬幻想过,要一家人其乐融融。他本来还有点怕从小受不同教育长大的戚一斐会觉得他礼仪粗俗。   结果,戚一斐却像是终于找到知音一样激动,一家人相聚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不就是餐桌吗?   这个时候不交流,什么时候交流?   戚一斐生病了,就爱折腾,好像自己难受,就谁也不能舒坦似的,这毛病很不好,但偏偏他身边的人都无条件的惯着他。以前有他阿爷阿姊,现在有闻罪。戚一斐假装沉迷鲜粥,很是陶醉了一番,夸张道:“哇,真是太好喝了,我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为了取信于闻罪,戚一斐还努力又喝了一口,尽量控制了表情,不要太奇怪。   “你快尝尝。”戚一斐舀了一勺,期待的送到了闻罪嘴边。   闻罪却喝的甘之如饴,仿佛真的很好喝。毕竟,都这种时候了,他哪里还尝的出来什么好喝不好喝啊,这可是戚一斐主动喂的。在没有他“威胁”、耍手段,且已经对戚一斐开诚布公的表达过喜欢的前提条件下。这是不是能说明,戚一斐已经也有点在意他了?   戚一斐看着闻罪喝的那么快乐,一勺接一勺,都懵了,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真是他味觉出了问题。   戚一斐又喝了一口,确实难喝。   再试探性的喂了闻罪一口,闻罪还是喝的很香,看上去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这可真特么诡异。   戚一斐打住了闻罪的举动,环顾一圈,看到了也同样在渴望的丁公公。嗯,丁公公就算了,他毕竟上了年纪,还是让丁公公的小徒弟试试吧。   “你也来尝一口。”   这话之后,整个殿内都寂静了。   丁公公的小徒弟本来还很激动的,对上闻罪不善的眼神后,又只剩下了害怕,这让人有一种虎口夺食的惊悚。   戚一斐无奈,随手拿起一边的奶糕,塞到了闻罪的嘴里。   闻罪满意了。   丁公公的小徒弟也终于喝了一口粥,那个滋味啊,他的脸都要变了,还在努力想要假装这玩意很好喝。   戚一斐确定了,不正常的是闻罪的味蕾:“你不觉得刚刚那粥难喝?”   闻罪摇摇头:“好喝。虽然是比往日咸了点,腥了点,也没什么,能喝就行。”   “咸了点?”这都快要打死卖盐的了好吗?   闻罪这才反应过来,戚一斐刚刚是想作弄他,结果没作弄成,反而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味觉有问题。说不上来的好笑,又要努力忍笑:“我小时候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管什么好坏?”   说闻罪奢靡,他是真奢靡,就像是一个穷惯了的人,陡然而富后,那真的是恨不能把自己挂成一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柜;但若说闻罪简朴,也是真简朴,他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穿,凑合凑合,可以地老天荒。   戚一斐简直要心疼死了。   闻罪则没觉得有什么,让人去和尚膳监说了一声,开始重新给戚一斐熬粥。结果那头来报,已经熬上了。   闻罪也不得不承认,还是这些太监会伺候人。   丁公公和尚膳监的张掌印,因为之前偷偷帮戚一斐见老皇帝的事,结下了一些不解之缘,现在达成了攻守同盟。很愿意帮自己人说几句话,无所不用极其的贬低着尚膳监的对家光禄寺:“奴婢倒是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个笑话,京中三岁小孩都会说的。”   “说来听听。”戚一斐来了兴趣,被轻易的转移了注意。   闻罪给了丁公公一个满意的眼神,他留下他,果然是对的。   “说是这京中有四不靠谱,翰林院的文章,武库司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还有太医院的药方。”句子朗朗上口,十分好记。   戚一斐仔细一琢磨,也笑了出来,可不是嘛,光禄寺的东西是真的不能吃啊,他今天总算是受教了。   闻罪却想的更多些,沉吟琢磨了片刻,翰林院和武库司确实该考校考校了,考不过就适当减员!机构冗肿不堪,尾大不掉,确实很成问题。   闻罪做事一贯的雷厉风行,想干就干。   没过几日,戚一斐的病还没有好全,翰林院和武库司已经迎来了第一轮的“质检”,由傅里同学,在抄写佛经的空闲,全权主持。   傅里确定了,他这是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了闻罪啊。   闻罪这人很喜欢暗搓搓的,用增加工作,给人穿小鞋,以示警告与惩戒。当然,这是只有自己人才会有的待遇,别人的话,惹闻罪不快的下场,最好就回家吃自己。   傅里不敢有怨言,只能在心里搜肠刮肚的寻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最近一直很老实啊。   唉,皇帝的心,海底针,百思不得其解的傅大人,还是只能任劳任怨的开始了工作。   当戚一斐的病彻底好利索的时候,由戚老爷子牵头着手安排的登基大典,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各路藩王齐聚京城,有些路途遥远的还在路上,但也就这最近三五天的事情了。整个京中的气氛都变得格外热闹。   藩王们入京,第一件事,自然是来拜会新帝。等看到闻罪身边的戚一斐时,大家心里不免都有点犯嘀咕。   果然是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儿子啊。之前还听说广善帝与天和帝不同,特别厌恶鬼神之说,如今再看……谁特么传的谣?真厌恶的话,戚一斐算怎么回事?敢坐的再近一点吗?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应该去试着靠近一下,好沾沾光?   嗯,至今还没有人怀疑闻罪和戚一斐有点什么,不是因为闻罪的保密工作做的有多好,事实上,他已经尽己所能的恨不能昭告天下了。   但是,实在是之前天和帝时期,对龙凤胎吉星之说造势造的太深入身心,大家哪怕想歪了,也只会觉得是自己荒唐,很快就又会掰回“迷信”的正途。因为这种恨不能把吉星随身携带的事情,不少人都暗搓搓的脑补过。   无关风月,只有关于迷信。就好比有人家信猫能够招财,那必然是要好喝好喝的供着,并且天天抱着猫出来炫耀的呀。   戚亲王,现在就是广善帝怀里那只,名贵又招财的吉祥物。   人人都想要。   闻罪却生了一肚子的气。   戚一斐:“???”   “他们说你是物品!”闻罪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都恨不能撸袖子上去和人打架了,谁再敢说戚一斐一个试试?!   “但你不当我是物品啊。”戚一斐真的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好吧,他其实也在意过。但是,若一直在意,他早在天和帝时期就要被气死了。天和帝和闻罪最大的不同,就是天和帝并不关心戚一斐在没有他的场合下,会被人说成什么模样。他的宠爱就是隆恩,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闻罪却不是,他是真的把戚一斐当做了自己的共同体,两人荣辱与共,甚至别人可以说他,但就是不能说戚一斐。   戚一斐觉得,闻罪的这份心,比让一万个人不说他,还要值得。   “真的,没必要和他们生气。”反倒是成了戚一斐在安慰闻罪,“我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就像是你觉得什么饭都好吃一样。当第一个人在完全不了解我的情况下,就恶语中伤我的时候,我是难过的;第二个、第三个,现在已经是第一万个或者第十万个了吧?我真的,早就不关心了。”   这回轮到闻罪心疼戚一斐了。有些时候,有些人看着光鲜亮丽,并不代表着他背后真的就没有承受什么,那只能代表了对方不愿意说出来。   安慰人,最一般的方式,就是讲个自己很惨的事情,来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太惨。   结果大概是闻罪和戚一斐都真的太惨了,一讲出来,对方就真心实意的心疼,就赶忙自己也讲一个。你来我往,讲着讲着,就变成比惨大会了。   惨完了,戚一斐笑了,闻罪也笑了。   相携入眠,戚一斐以为事情就完了,这只是个树洞吐槽,哪想到闻罪却不这么觉得。闻罪具体做了些什么,他没和戚一斐说,戚一斐也不知道。   戚一斐只知道,他莫名其妙就变成京中的伏地魔了。   就,和闻罪之前的状态差不多,人人都敬畏于他,戚一斐哭笑不得,又觉得这样确实省事了许多。   闻罪害怕戚一斐生气自己的名声变成这样,戚一斐却反而感谢他让他省心了不少。   闻罪郑重其事的对戚一斐警告:“你再这么可爱下去,是要被亲的,知道吗?” 第48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八天:   然后, 自然是亲了个爽。   闻罪说戚一斐这么可爱,是要被亲的, 那必然是要亲下去的,一点都不带含糊。要不然岂不是在说戚一斐不够可爱?   戚一斐被这一套歪理邪说,震的没话了。   更让他没话的是自己的心,他平日里开始变得, 哪怕只是与闻罪一个眼神对视,都容易回想起闻罪吻他时的样子。   他的技巧,他的魅力,以及他带给他的欢愉。   哪怕戚一斐还在负隅顽抗,但他自己都渐渐有了点数, 离他缴械投降, 大概已经不远了。   随着感情的升温, 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大概妥了, 闻罪打着让戚一斐一直住在宫里的小算盘时, 戚一依突然回京了。   这位外嫁两年的郡主,不对,如今已经是公主了,以恭贺新帝登基为名,带着唯一的宝贝闺女回来了。   战北公主回京的消息,谁都没告诉, 怕的是消息走漏, 边关有人借此动手脚。一直到她快到雍畿了,才渐渐有人得到了模糊的消息。可见司徒家以及战北公主的本事。   当然, 闻罪这边,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的,他谍报工作一直做的特别好,这在他夺嫡时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闻罪只是一直瞒着戚一斐,因为他在想办法,怎么才能在戚一斐的脑海里,让站在天秤这边的自己,赢了那边的“阿姊+亲外甥女”。苦思冥想数日的结果是,他大概无论如何都要输了。 第一回 合,闻罪先试探着问了一下戚一斐。   “你阿姊家的女儿,我记得是叫宁宁吧?”   “是的是的,我的宝贝宁宁,”戚一斐当时正在吃东西,他的嘴总是一刻也闲不下来,还不会胖,简直是京中贵女们的人生大敌。往日里,没有什么能阻挡戚一斐吃东西,但如今一提起宁宁,戚一斐立刻连他最喜欢的小点心都不吃了,双眼一直往外冒星星,和闻罪说起了自家外甥女的好。   说起外甥女,戚一斐那真的是如数家珍。他以前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对小孩的喜欢程度有限。等自家人生了孩子,戚一斐才发现,他只是对别人家的小孩没兴趣。   宝贝宁宁如今才几个月大,正是人生中做好玩的阶段,就不说她长的多么玉雪可爱、逢人就笑了。只说她还不会骂人、打人,有自己的小主意,甚至都不会走,只会任由你抱着,或者躺在那里,肉乎乎,软绵绵,就足够把傻舅舅戚一斐的心融化了。   “怪不得我小舅那么喜欢我和我阿姊哦,”戚一斐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感慨良多,“当舅舅的怎么能不喜欢自己的小外甥呢?男女都一样!是小天使!”   “……你前段时间才说,我是你的小天使。”闻罪已经从戚一斐嘴里,得知了“小天使”这种奇怪的比喻人很好的说法,乍一听有点不习惯,听多了,其实还是不习惯。但一听小天使的头衔要易主,闻罪还是不会干的!   戚一斐有点为难,最后想了个自认两全的好办法:“你是手持利剑的大天使,她是小天使。大天使是守护人的,小天使是被守护的。” 第一回 合,闻罪败。   但闻罪不甘心,很快就锲而不舍的吹起了第二回 合的号角。   “不如我把你奶公也一起接到宫里吧。”闻罪有天状似突发奇想,对已经要入睡、脑子糊里糊涂的戚一斐道,“这样他就能够做些合你胃口的菜肴了。”   接进来,就别想出去,好吃嘴的戚一斐也就走不了了!   “张掌印做的就很好吃呀。”戚一斐虽说反应有点迟钝,但骨子里的狡猾,还是让他第一时间就给给拒绝了闻罪的提议。   闻罪还想再接再厉。   戚一斐却已经实在是困的睁不开眼睛,为了堵住闻罪的嘴,他想也没想,就亲了上去。亲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真好!   闻罪再败。 第三回 合,就是戚一斐终于接到了他阿姊的信。   戚一依在信里告诉戚一斐,她大概还有三天就能回京了。   果如闻罪所料,戚一斐接到信时,就兴奋的一蹦三尺高,他和他阿姊是龙凤胎,仿若老天爷钦定的伴生关系。好的不得了。如今阿姊又带上了他的宝贝宁宁,全世界还有比这更吸引人的组合吗?   没有了!   戚一斐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宫里继续住了,死活要回家,满心满眼的都是他的宝贝宁宁,谁都没有宁宁重要!   闻罪甚至不敢问,宁宁和我,你选一个。因为他觉得那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宁宁小朋友还没有长牙,却已然能看出来未来名动大启的祸水资质了。   要不是三公主的事,怎么看都没有彻底完了,戚一斐都能亲自动身去雍畿附近的城市,接自己的阿姊与宁宁。   自知自己没有小孩子可爱的闻罪,只能曲线救国。   好比,“亲王殿下,今晚要不要人服侍呀?”   虽然闻罪也是初次尝试情爱,真刀真枪什么的都还没有过,却已然一副老司机的样子,无师自通了很多有的没的,好比,角色扮演。   今天扮演的就是亲王殿下和他的通房。   但亲王殿下一点都不想要一个比他大的通房。哪里大都不行!   戚一斐已经洗漱完毕,躺倒了床上,面对又要整事的闻罪,戚一斐连名带姓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闻罪,你快给我上来!”   “闻罪?谁是闻罪?”闻罪站在床边,咬唇委屈,“殿下在外面的情郎吗?有我好看吗,有我……大吗?”   好的,今天这个角色扮演还加了个自己当自己情敌的环节。   戏多的很。   “今天不需要伺候了,你给我出去!”戚一斐一不做二不休,抬手指了指门口,给了闻罪方向。   闻罪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自觉滚入戚一斐怀里,分都分不开:“那可不行,人家都说我是爬了亲王殿下的床,才得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我必须得固宠!”   戚一斐:“……”你特么一个没有后宫的皇帝,哪里来的这么多专业词汇!   闹了好半天,戚亲王彻底没脾气了,行吧,爬床就爬床吧,但求赶紧着睡觉,戚一斐已经困的不行了。他还要养精蓄锐,等宝贝宁宁来了,好随时随地和宁宁玩呢。   但闻罪不仅要爬床,还要吹枕边风:“殿下可不能被外面的花花草草乱了心神呀。届时,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白头老宫女,坐话当年秋。”   “我哪里来的花花草草?”你自己假想出来的你自己吗?这醋都吃?祖籍山西的吗?   “意思是殿下愿意一直陪着我,只有我一人?”闻罪喜出望外。   戚一斐终于明白了,今晚这是整的哪一出大戏,他只能试着和闻罪讲道理:“我肯定是要回去看我阿姊的。你别看她平素里温柔,其实可凶可凶了。”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戚一斐的阿姊就是个温柔里,又不失霸气的公主。   不动怒则已,动怒便是洪水滔天,逼急了,连戚老爷子都不敢惹她。这要是让她阿姊知道,他不在家好好尽孝,反而住到了宫里和闻罪,咳……他家肯定就要人仰马翻的。   “你到底是怕你阿姊,还是想宁宁了?”闻陛下图穷匕见。   “又怕,又想。”戚一斐实话实话。   闻罪:“……”完败!   最终,闻罪不想要的时间还是到了,戚一斐终于要回家了。   把戚老爷子给激动的,恨不能放个几千响的鞭炮,告慰列祖列宗,老戚家的独苗苗最终应该还不至于成为佞幸。但念及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天和帝去世也没多久,戚老爷子最终还是没放炮,只是在心里兀自开心了许久。   戚一斐是被闻罪亲自送回的家,御驾比之前更加显眼了。不过下车进屋的速度够快,没给大功坊的权贵们来跪迎的机会。   哪怕是闻罪,也会嫌弃这样跪来跪去的麻烦。   “咦,千五呢?”戚一斐被闻罪扶着下车时,奇怪的对祖父问到。有琴师不在的时候,戚一斐还是喜欢叫他的字,千五。   最近一段时间,有琴师一直借住在戚家。本就有他的院子,他和戚老爷子还是一对好棋友。一边下棋,一边评价隔壁家傅里弹琴弹的真是有够难听。   说起傅里,那真的是一个音痴,不是痴迷的痴,是白痴的痴的。   但偏偏傅里不服气,也不甘心,总觉得自己君子六艺必须得样样精通了,才能算上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和弹琴吹箫死磕多年,成果就是,被戚一斐多次上门反应:“宫商角徵羽,你但凡能吹对一次,我都不至于不想和你当邻居!”   就特别奇怪,戚一斐明明没怎么对音乐一道上过心,却比用心过度的傅里懂得多。分分钟,就能给他指出一箩筐的错误。   戚一斐也是真的想不明白,傅狸奴到底是这么做到,在指法全对的情况下,还能弹奏出那么难听的曲子的。他这种简直精神污染,该被整个大功坊联名抵制。   “千五去接你阿姊啦。”戚老爷子是真的很高兴,前所未有的红光满面。孙子回来了,孙女也回来了,连曾孙女都回来了。他还求什么呢?不如早点上折子,乞骸骨,好致仕回家,含饴弄孙。   戚一斐带着闻罪一同往里面走,一路走一路问戚老爷子:“阿姊这回大概要住多久?姐夫怎么不陪着一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闻罪终于找到了刷存在感的地方。他真的,已经不爽了一路了,那外甥女还没回来,他已经在戚一斐眼里快要消失了,真回来了还得了?以后绝对不能和戚一斐要孩子!绝对不能!   一行人已经到了花厅,坐下后,戚一斐就请他奶公出手,做了奶公最拿手的四川暖锅,来招待闻罪。   暖锅就是火锅,不同朝代,不同叫法。不变的是,四川的做法永远是以鲜香麻辣为主。微微辣和麻酱,是戚一斐奶公最后的底线。他可以给戚一斐特制麻酱,忍受他吃火锅不蘸油碟和辣碟,但就是坚决抵制鸳鸯锅,因为他觉得鸳鸯锅莫得灵魂。   戚一斐偶尔想吃清汤的,就得直接点名要吃羊肉锅子,或者找别人做。   暖锅没上来之前,配菜之一的小酥肉,已经在盘子里对戚一斐欢乐的招手了。肉炸的外酥里嫩,咸辣适中,爽口又好吃。不控制的话,戚一斐可以一个人就吃掉一整盘。   闻罪表示他也想吃。   “那你就夹啊。”戚一斐奇怪的看了闻罪一眼。   “我一心不能二用。”闻罪找理由,大有你不喂我,我就不说你阿姊为什么回来。   戚一斐刚想妥协,戚老爷子就已经冒着生命的危险,开了口。让闻罪再一次充分意识到了,戚一斐一旦回家,就不是那个轻易可以上当的戚一斐了。   “边关多变,你姐夫不放心。你阿姊大概要在家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呢。”   司徒戟是真的爱惨了戚一依,稍有个风吹草动,他自己可以誓死守卫大启的边疆,却没办法忍受发妻与爱女受一丁点有可能的威胁,不弄死又开始作乱的异族,短时间内,戚一依母女是不可能回到西北了。   戚一依反倒是想与丈夫共同进退,但女儿还小,没有断奶,一时片刻离不开人。她只能先把女儿送回来,再说其他。   “要我说,合该住他个三年五载的。”哪怕是在古代土生土长的戚老爷子,都觉得戚一依生子太早了,对身体不好,就该分开那对小夫妻,多让戚一依养个几年。   “对!”戚一斐也跟着起哄。   闻罪在心里同情了一把司徒少将军,嘴上说的却是落井下石;“是极,是极,他太心急了。不能这样,怎么着也应该等到十八岁。”   一家人,在没有司徒少将军在场的情况下,就已经给他定了未来。   远在边关的少将军正在思念妻子,思念的不行,一个喷嚏过去,觉得妻子大概也在思念他思念的不行。这群异族真是太讨厌了,赶紧着死吧!   戚家这边,陶制的暖锅刚刚端上,还没开锅,就有门人来报,有个拿着有琴军师请帖的人,来找有琴师。   门人已经和对方说过,有琴师不在。但看对方真的很着急,门人又思及自家大人吩咐过,出了什么事,不管大小,都要禀告。就答应帮对方来问问戚老爷子。   戚一斐开口问:“知道是谁吗?”   “看样子,像是……”门人有点吞吞吐吐,“是北里来的。”门人其实私心里,有点怀疑那人是有琴军师的老相好,若相好的出了事,好比有了孩子什么的,他们这边没管,有琴军师回来了肯定也难看。   不过这些污糟事,一贯是不许被说到孙少爷面前的。   大家都以为戚一斐不懂“北里”这个词的意思,哪里想到,他懂啊。   戚老爷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到底是他的教育,在哪个环节出了什么差错?是被隔壁的傅里教坏了吗?还是被张珍?他当初就不该让戚一斐交这么两个朋友!   “千五之前和我说过啊。”戚一斐这一句,这才拉回了闻罪的记忆。   有琴师在北里有个因为全家犯事,而充入教坊司的朋友。闻罪记得,好像是叫连良。闻罪之前还打过让戚一斐求他的注意。毕竟像连良这种,一般是遇赦不赦的,有琴师想借机救朋友,就得求戚一斐,戚一斐就得求他,可不就给了他为所欲为的机会吗?   没想到,还没等到天下大赦,连良就出现了。   “他怎么了吗?”戚一斐自觉有琴师是去接他阿姊的,他很有这个替朋友平事的义务,只要不是杀人的大罪,戚一斐一般都可以搞定。   “小的也不知道,”门人没细问,怕给那边希望,“不如小的把他请进来?”   “行的。”戚一斐还特意多让人加了一副碗筷。   结果来的并不是连良本人,他身为教坊司的人,一举一动都受到管制,是轻易离不开的。来的是教坊司里的一个婢女,她虽然是婢女,却反而比连良这种罪臣之后要更自由。   “求求大人,救救公子。”婢女一进门,就哭着跪下了,看样子已是受了不少委屈。   这婢女甚至不知如今上首三人谁是谁,她只知道拿着帖子,有可能见到一位大人。一开始听门人说,那位大人不在,她还以为今天事情要砸。没想到首辅府上的门人也这般心善,又为她想辙进来问了一句,得到了机会,见到了别的大人。   戚一斐身边的仙客主动提醒,帮婢女认清楚了谁是谁。闻罪的身份倒是没仔细说,只含糊的说了句,这是位贵人。   “我家公子,要被打死了啊!”   听闻这话,戚一斐也没办法慢慢听了,干脆就让人套车,带着婢女,一路赶一路说,顺便的,戚一斐还带上了府里的大夫。   闻罪也跟着去了,只不过这一回乘坐的是戚府的马车。   婢女在路上,声泪俱下的讲了连公子最近的倒霉事。按理来说,先帝大行,举国服丧,连良这种身不由己的服务职业,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却没想到,还是有那种不讲究的宗室纨绔,非要上门请连良过府。连良以国丧不宜娱乐为由拒绝,那边却更加生气,百般侮辱。   这本是连良生活里最常见的一些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小事,一开始就没和有琴师说,有琴师又忙着查案,也就没能关注到。   哪里想到,有琴师一走,那宗室纨绔就变本加厉了起来。   十分可恶。   他已经不是要逼迫连良,而是恶意报复了,今日又上了教坊司,寻了个由头,就要把人往死里打,想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戚一斐气的手都在抖。若他不在,若他家门人没有代为通传,若这婢女胆子小点没敢上门,后果会是什么?   有琴师为主公效命,去接主母,回来就看到自己的好友被人生生打死?!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北里的教坊司很快就到了,坐北朝南,一个不知道几进的大院落。周围不远处,就是同样灯红酒绿的欢门彩楼,越靠近教坊司,规格看上去越高,反倒是附庸风雅的素淡了许多。白天,这一块基本是不营业的,其实最近晚上也不该营业,但偷着开的却也不少。   大家都知道,新帝和先皇不对付,虽之前有过一次道士被抓的案子在,但胆子大的照例觉得不会出事。   事实上,锦衣卫这边也确实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闻罪根本不在乎。   当然,现在闻罪要在乎了:“我回去,就命人彻查。特别是教坊司,国丧期间,怎么会放人进来!”   礼部尚书人在家中坐,还不知道锅马上就要到了。他正在心心念念的准备主持恩科的科举,当一回座师,根本想不到属于礼部管辖范围内的教坊司,给他捅了多大的篓子。   戚一斐进入教坊司的时候,也没遮掩,直接报的就是征南亲王的名,吓坏了里面的一众人。   教坊司的管事有两个,一个太监,一个人老珠黄的名妓嬷嬷。前者管事,后者主要抓“教育”,如今戚亲王到了,两人带着人便一起来拜会了。嬷嬷没见过闻罪,这太监却是知道的,吓的膝盖一软,就恨不能五体投地。   戚一斐可没空和他们掰扯,让人架起了那太监,就让婢女带着他径直去了连良所在的地方。   还没走到,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阵阵惨叫。   戚一斐的脸色当下就不对了。   闻罪自然更加生气,什么事,只要惹了戚一斐,就不对!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太监已经快要被吓的去了半条命,赶忙掐着嗓子,颤颤巍巍的抬手,对下面的人艰难喊道:“还、还不给我快去!让里面别打了!”   哪怕有这么一个插曲在,戚一斐进去的时候,连良已经一身是血,脸色苍白,快要昏死过去。   那宗室也被戚一斐到了的消息吓的不轻。但多少还觉得可以和戚一斐有商有量,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他背后有人!   待看到戚一斐真正背后的人,这宗室就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鸭,当场就被吓的失声了。   大家也都不敢吱声,只有戚一斐带来的大夫上前,着急给连良看病,他现在连挪动一下都不成。满院子的血腥味,大的让戚一斐想打人。   然后,他就真的打了。   有些时候吧,端着架子,反倒是不如真的动手,出口恶气,来的舒坦。戚一斐打了没一会,等爽了,就理智回笼了,这才想起,闻罪还在。这人毕竟是闻罪的亲戚,戚一斐回头,看向闻罪。   闻罪只关心的问了一句:“是打的手疼了吗?没事,我打了锦衣卫来,都是专业的。”   戚一斐:“……”   宗室:“……”   人高马大的锦衣卫们,已经摩拳擦掌,终于找到点存在感了。 第49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九天:   宗室纨绔被教训了个够呛, 好一会后,才终于找到嘴巴, 晓得开口说话:“堂叔,堂叔,我知道错了啊。”   嗯,从辈分上来讲, 这位一看就比闻罪大很多的胖子,还得叫闻罪一声叔儿。血脉关系已经很疏远的那种叔侄。   闻罪一点都不想认这门亲戚,他也确实不认识对方,面对这个有点小胖、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大侄子,闻罪很是皱眉寻思了一会儿, 也没想起来他到底是个谁。   “我是阿达啊, 我祖上是燕王。”   提起燕王, 闻罪和戚一斐这才终于同时想起, 此人叫闻达, 祖上乃太宗之孙的燕王。一代代降爵下来,降到他这一代,已经是很边缘的宗室了。比之前在报恩寺见到的景将军,还要边缘的那种。   闻达现在是奉国将军,从二品。其实本不应该这么高的,但他的爹娘都死于天和帝时期的一件乱事, 天和帝怜他孤苦, 这才给了奉国将军的头衔。   那件乱事,又称林德亭之变。发起人是一群寒门臣子, 针对的不是天和帝,而是宗室勋贵,乃至戚一斐这样的异姓郡王。戚一斐当年还小,在宫中读书,第一时间就被保护了起来,甚至都没有感受到什么风波。   但林德亭之变,实打实的死了很多宗室勋贵,虽然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可是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这些早已经被养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宗室勋贵,要更弱一点。   菜鸡互啄之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但文臣略占优势。死去的宗室里,有鱼肉百姓的,但也有无辜横死的,大多都死在林德亭,也有当时被救下,后来回家后依旧没被治好的。总之,虽然事变只有一上午,死伤的数量却是颇为恐怖的。   这也是天和帝在位期间,最为震怒的一次。   参与的寒门臣子,没一个能够活下来,而无辜惨死的宗室,他们的后代基本都得到了抚恤,闻达便是其中之一。   这事说来有点尴尬,因为连良父亲获罪的原因,就是他父亲便是林德亭之变的主事寒门之一。连良家是真的犯事获罪,没有私货冤枉,也翻不了案。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连良的父亲,杀了闻达的父母。   林德亭之变平息后,闻达和连良都变成了孤儿,遭遇却是云泥之别。闻达得了奉国将军之爵;而连良为了当时的爱人,自选充入了教坊司。   闻达来找连良的茬,既不合理,又合理。   闻达的父母确是无辜横死,连良的父亲是有意参与;但连良当时还是个只会写诗做赋的惨绿少年,并没有参与过他父亲做的事,甚至都不知情。   可就是这么荒诞的,闻达对上了连良。   这不是依法刑事的现代,而是一个为报杀父之仇可以不获罪的宗法古代。虽也会有人觉得,连良并没有杀了闻达的父母,不该遭此横罪;但也会有人觉得,父债子偿,闻达报复连良,是在情理之中。   当戚一斐想通这点的时候,脸色瞬间不好了,因为这很显然的,又是一个针对他,或者是针对闻罪设的局。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再一次引发寒门与宗室之间的矛盾。   闻罪却面色如常,只是上前,问闻达:“谁撺掇你这蠢货,来做这事?!”   在闻罪这里,蠢就是原罪,无所谓对错!   闻达之前和连良相安无事了好些年,没道理突然在国丧期间发难。   而且,若闻达真有意打死连良,他们来的这个时间,够打死连良好几回了。闻达更像是在借着由头,发泄心中怨气,只是看上去声势浩大。   但,闻达这怨气来的,未免有些过于迟钝,也不合时宜。闻达就是个典型的大启宗室,蠢笨无能,养的像个米虫。和戚一斐这种碍于一些原因,不得不当米虫来低调的不同,闻达是特别安于现状的当米虫。也一直没怎么找过事,毕竟父母已经死了,天和帝也死了,他夹起尾巴做人,才是活下去的最安全套路。   “没、没有谁。”闻达还颇为讲义气,虽然已经怕闻罪,怕到了浑身的每一块肥肉都在颤抖,却依旧咬紧牙关,没有出卖他背后的人,“堂叔,这真的、真的,只是我的突发奇想。”   “你知道国丧期间狎妓冶游,是什么罪过吗?”戚一斐跟在闻罪身后问道。   没想到,这回的这个问题,闻达却回答的格外流畅,应该是准备了许久,都能背下来了:“我没有狎妓冶游,我连碰都没有碰过他。我也不好南风,没有断袖。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请他过府,和我一起追忆先帝,赎他父母之罪。若不是他父亲当年犯下的滔天大错,为先帝的身子埋下隐患,仙帝又怎么会早早仙去?!”   这话简直狡猾,却绝对不是闻达这种人,能够说得出来,想得出来的。换言之,他背后必然有高人支招。   闻罪冷笑一声,带着戚一斐让开半步,露出了身后的锦衣卫。   闻达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就在锦衣卫再一次磨刀霍霍的时候,连良那边经过短暂的救治,终于能够喘口气了。院子里看上去血腥,其实大部分都不是他的血,而是闻达这个脑子有坑的蠢货,非要杀鸡儆猴,真.杀鸡,当着他的面,吓唬他。   连良都在教坊司待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对这种神经病做法,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闻达这才动怒,有了打人的事情。   若连良是真的已被打的奄奄一息,戚一斐等人进来之前,他就不会喊的那么大声,根本没有力气的。他喊,就是为了让闻达消气。所以,他在治疗的时候,全程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的,对于发生在院子里的一切。   如今,连良第一时间醒来,就是想劝戚一斐收手。   因为在连良的认知里,他也觉得他欠了闻达良多。孽是他父亲做下的,但他的父母皆已经去世,身为人子,他有义务去还。   戚一斐并不赞同这种观点,但架不住这里是古代,连良这种想法才是主流。   连良坚持,在搀扶下,走上前,要给戚一斐跪下,替闻达求情:“他打了我一顿,您打了他一顿,够了,真的,够了。”   戚一斐哪里敢让连良跪下,赶忙让人把他扶住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连良却坚持要跪,因为他觉得对不起戚一斐:“是我托人救命,事到临头,却又反悔,替他求情。我知道,我这么做,很不厚道,还会陷您于两难。但我可以替奉国将军作证,他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心思。”   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连良,连良能感受的到,因为这事恨,他已经在很多宗室身上感受到了。   “有人险恶心思,利用了将军的报仇心切,还望殿下明察。”   连良托人去请有琴师,想救的不只是自己,最重要的还是闻达的命。他这样被利用,后面肯定是要遭罪的。   早在闻达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连良就觉得闻达有可能被人当了枪,只不过当时的连良,还不知道背后之人要利用闻达做什么。若只是利用闻达出头,来报复他,连良一句话都不会说,他本就已是烂命一条,若能替父亲赎罪,也是好的。   拒绝闻达过府一事,也是因为考虑到国丧,怕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让闻达获罪。   但闻达却锲而不舍,几次上门羞辱。连良自觉自己和闻达说什么都没用,眼看事情越闹越大,难以收场,他这才不得已对朋友求救。希望有琴师能够说服闻达,不要再继续作死。   戚一斐这回连心里刚刚才泛起的那一点点的不舒服,也没了。   戚一斐有些时候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事,谁都没有错,谁都又有错。但等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又会觉得,这才是真实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理由,不是所有人都是三公主那样,看起来做事毫无缘由的疯子。大家各有出发点,也就很难分得出对错。   连良是真的端方君子,哪怕是在教坊司这样的环境里,被磋磨多年,也没有抛下他在坚持的原则,难改其志。   虽有些固执了,却也让戚一斐觉得自己不该多说。   特别是……   当戚一斐对上连良的眼睛,他才发现,连良的双眼是无神的,一看就是个瞎子。或者换个委婉点的说法,连良有眼疾,也不知道是在教坊司遭罪所致,还是他原本便是这样。   “你怎么说?”戚一斐只能问闻达。   “我不需要他来假惺惺,故作好人!”闻达对连良的厌恶是发自真心的,“我爹娘都死了,你们根本不会懂那是怎么样一种感受!我之前不来找他,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他罢了!”   林德亭之变,是天和帝执政期间的一个污点,成为了所有人的忌讳。   最后连那个郊外的亭子都被推掉了,闻达这种不管事的二世祖,无法知道到底都有谁参与了,又有几个主事者的后代活下来,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就更说明了,告诉闻达此事的人,用心有多险恶。   “我知道。”戚一斐看着闻达,一字一顿道,“我是戚一斐,你应该知道我,我只有一个阿爷相依为命,父母早早的就都去了。但你父母不是连良所杀,杀他们的人早已经伏诛。连良也失去了他的父母,在教坊司受罪这么些年,每一天都在还债。”   “那是他罪有应得!”闻达瞬间拔高了声音。   “这不是!连坐本就是错的!”戚一斐声音还是不疾不徐,只是更加严厉了。他最恶心的一句话就是,你看他在和什么人玩,他肯定也不是好人。   没有证据,就永远不能这么污蔑别人。   “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也是有迟疑的。”戚一斐软和下了态度,“否则,你不会一直不下死手。”   “我为什么要打死他?我还没折磨过他呢!”闻达非要这般嘴硬。   但自己心里怎么想,自己肯定清楚,他的举动就是在说,他也觉得连良罪不至死。他只是父母死后,没能手刃仇人,始终没有办法发泄心中的那一股火。哪怕是对上连良,他都觉得发泄的并不在点子上。   “你可以不信连良,但你至少应该相信陛下的判断。”戚一斐不得已,搬出了闻罪,“这是有人设局,在诱你出头。你就这么愿意被对方利用吗?”   ……   与此同时,刚刚看情况不对,早已经从后门跑了的小太监,满头大汗的拐入了某处金碧辉煌的府邸,着急禀报。   “出、出大事了啊,大人。”小太监把闻达翻车的事情简单禀报了一下。   府邸的主人却隐在暗处,不慌不忙,因为心中早有成算:“闻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本就没觉得他可以成事。被发现是迟早的。只是你为何不趁乱杀了连良?”   激化矛盾,才是目的。   “因为根本没乱起来啊大人”太监也很想吐血。   “怎么讲?”隐藏在暗处的人皱起了眉,“教坊司的管事太监我已暗中打点过了,哪怕是锦衣卫上门办事,他都会设法上前拖延时间,给足了你接到消息,直接杀人的机会。”   “根本拦不住啊,没有什么戚家人,也没有锦衣卫,戚亲王直接自己就到了!”戚一斐就是这么一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戚一斐到了,教坊司的管事太监根本拦不住,没有人提前禀告消息,小太监也把握不好杀人的时机。   他倒是几次撺掇闻达杀人。但闻达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对上连良那瞎子的眼,就狠不下心,不过惨叫几声,就真以为出了气。   小太监还在衡量,是不是该暴露自己,戚一斐就带人杀到了,他怕被抓住,只来得及逃跑,就错过了杀人的最佳时间。   “是吗?你为何不杀人后,再自杀?这样也不会被抓住。”   小太监一脸震惊:“大人、大人,我……”   “你办事不利,自然可以死了呀。”   ……   闻达那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到底是谁,因为对方并没有与他真正见过面,他只知道那人也是个宗室,权利很大的宗室。“好心”告诉了他连良的下落。   闻达虽是个纨绔,却是个妻管严,娘子是京中有名的母老虎,他此前根本就没敢迈过教坊司乃至整个北里的大门。也就无从认出教坊司的乐伎,就是连良。被告知了之后,才鼓起勇气,来了教坊司要人。因为有人打点过,他这才一路畅通无阻。   但闻达是真的胆子小,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被闻罪吓到失声,他也说不上来是同情连良眼疾还是怎样,始终没能痛下杀手。   矛盾没激化起来,这才有了回转的余地。   闻罪一直没怎么吭声,因为他早就知道,从闻达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换他是幕后之人,他也不会在闻达面前暴露更多。闻罪早已经命锦衣卫,拿下了教坊司的管事太监,他刚刚怕的太不正常了。连良不是普通人,是罪臣之后,戴罪之身,终身不可能被赎身,哪怕这管事太监放了人进来折磨连良,也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至于在见到闻罪时,怕的腿软。   这管事太监,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什么都不用说,直接下诏狱,几遍审问下来,没有人挨得住。   “让礼部尚书、侍郎,去重华殿候着!”闻罪又下令道。   连良看不见人,这才意识到,他这回一张请帖,请来的不是有琴师,也不只是一个亲王,还包括了当今陛下。   众人满是惊恐的跪下行礼,闻罪也只是挥了挥手,今天的事情只能到这里了。   “你是随我回宫,还是?”闻罪把自己的小心思藏的很好,好像真的只是在问戚一斐,想要回宫去旁听,还是回家等他姐。   戚一斐有点犹豫,看了看连良,又看了看闻达:“还是回宫吧,等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也好。”闻罪看连良和闻达的眼神,都和善了不少。   “连良就暂时先送去你家?”闻罪继续和戚一斐商量,再让连良待在教坊司,那简直就是在给幕后之人送菜。而且,闻罪也有点疑惑,幕后之人做局,为何一定要杀连良?他又知道什么呢?   “嗯。”戚一斐也是这么打算的,“那闻达……?”   “宗人府。”闻罪面容冷酷,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管幕后之人想对付的是他还是戚一斐,他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了此事的人,“国丧期间,入教坊司,他该学点规矩了!”   别和他扯什么“不做什么,就纯聊天”,他不吃这一套,去宗人府再教育一番,也是给别的宗室敲一个警钟。巧舌如簧什么的,在他这里是过不去的。连二公主,都因为参与谋杀了张珍未婚妻,哪怕有戴罪立功的表现,现在也还在宗人府里关着呢。   他,闻罪,根本不讲道理!   连良想要再说什么,戚一斐却拦住了他。因为如今的事情,已经不是他和闻达的私人恩怨,而是涉及到皇位之争。没想到,哪怕天和帝死了,对方也不消停,甚至他们一开始就错了,对方不是被逼跳墙,想在天和帝的葬礼上搞事情,而是就在等着天和帝大行之后,再开始做什么。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等天和帝下葬,也许真的对天和帝有什么感情吧。或者是其他什么他们想不到的原因。   闻罪开开心心的和戚一斐,直接从北里回了皇宫,只是派人去和戚老爷子说了一声。   哪怕三公主死了,戚一斐也不安全啊。   闻罪在心里指天发誓,他没有笑!   因为不着急了,从北里离开的时候,戚一斐就想撩开帘子,看一看他几乎没什么渠道能够来的北里。他最多陪张珍去过桃园,再乱的地方,他阿爷就不让他去了。   帘子才掀了一半,闻罪的手,就已经覆了上来;“别看。”   “为什么啊?”戚一斐生气,“你可以看,我就不能看?”   “我也不看。”闻罪另一手带着戚一斐的手,也放到了自己已经闭上的眼睛上,“咱俩都不看,好不好?”   这一声好不好,格外的磁性低沉,让戚一斐再一次红了脸,乱了心神。   在戚一斐陪着闻罪回宫后,日夜兼程,比预计更早回家的战北公主,已经带着女儿,在有琴师的陪同下,在当天下午,便悄然回了戚家。   戚老爷子刚刚还在郁闷孙子又走了,如今孙女和曾外孙女就回来了,这才一展愁眉。   但在看见两年未见的孙女的那一刻,戚老爷子还是有些眼眶湿润,坚持没真的哭出来,但是个人都能感受到他那一刻的孤独与难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戚老爷子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了,“宁宁呢?”   “睡了,奶娘在抱着。”戚一依上前,搀扶住了祖父,好像还如过去那样,是个美好的小姑娘。除了发型从少女变成了少妇,戚一依就再没有什么改变了。依旧美丽,依旧温柔。   “瘦了,瘦了。”戚老爷子却坚持觉得孙女遭了大罪。   戚一依也只是笑着,顺着老人的话说:“是孙女不孝,这回回来,一定好好补补,争取吃个白白胖胖。”   戚老爷子又有点犹豫,委婉表示:“还、还是不要太胖,身体负担太重。”   戚一依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带着点只有真的被娇宠多年,才会显露出的蛮横道:“您是怕枝兵不喜欢我了吧?他敢!”   “他自然不敢。”戚老爷子无条件的支持着孙女。   “咦?阿弟呢?”戚一依接到戚一斐的来信时,他可是说他会一直在家,第一时间见他的宝贝宁宁的。   戚老爷子一提起戚一斐,好心情都没了,愁的没着没落,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与孙女开口。   戚一依却好像已经心领神会,也不知道是从有琴师还是谁那里知道的。所有人都觉她肯定要生气了,但她却反而还是那样温婉:“还在宫里没回来?”   “回来了,又有点事。”戚老爷子替戚一斐开始怕了,戚一依这么一反常态,不对劲儿啊。   戚一依长叹一口气,扶着祖父先去了花厅,她虽离开两年,却对戚府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异常,仿佛根本不曾离开。   待戚老爷子坐定,戚一依才开口:“阿爷,有些话,别怪我说的重。”   “你说。”戚老爷子就等着戚一依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呢。   “将心比心,若我嫁入司徒家时,他们全家都不喜欢我,刁难我,您会痛快吗?”   戚老爷子一时间没转过来弯,一下子就怒了,拍桌:“什么?司徒家胆敢欺负你?他们不满意你?你这么好?他们还要怎样?上天吗?!”   戚老爷子也被戚一斐传染着,学了不少奇怪的话。   “不不不,”戚一依哭笑不得,赶忙先安抚祖父,“枝兵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公公虽是武将,对外严厉,对内却是个极和善的人。还特别喜欢宁宁,说孙女才是贴心小棉袄,不曾为难与我。我和您说的是,阿弟与陛下……”   不能因为闻罪是男的,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啊。换个角度想想,若闻罪的母后活着,因为不喜欢戚一斐,而使劲儿作,他们会怎么想?   “这、这怎么能一样!”戚老爷子一愣。   “这怎么不一样了?”   “他俩又没在一起!”戚老爷子眼神微秒的看着孙女。   哪成想,他孙女也在眼神微妙的看着他,大有“您能不能面对现实,不要自欺欺人”之意。   一直在京中的戚老爷子,都开始有点质疑人生了,他为什么感觉,他自己还没有远在边关的孙女,知道的多?   戚一依的这个洗脑包,其实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直以为她阿弟已与闻罪两情相悦,就差结婚了。她对她阿爷笃定道:“你想象,为什么阿弟至今,还不敢告诉您,他和陛下在一起了?”   戚老爷子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他也不能确定对错了:“你阿弟,真和陛下在一起了?”   “那还有假?!”戚一依颇为自信。   戚老爷子更懵逼了:“是、是吗?那确实,不该让你阿弟为难啊。”   “对呀。”戚一依喜笑颜开,还是那么温柔,从不想让任何人为难。   闻罪在接到暗卫的报告后,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然后就控制不住笑的都要抖了。这个阿姊,他喜欢! 第50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天:   戚一斐暂时还不知道他阿姊, 误会了他和闻罪之间的关系,并且这种认知已经根深蒂固, 顺便还帮他抬手就解决了后顾之忧——戚老爷子。   简单来说就是,恋爱还没谈,全家已经在喜迎新的家庭成员了。   闻罪也很荣幸能够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得知戚家阿姊的所作所为后, 第一时间,他差不多连“获奖感言”都要酝酿好了。   然后,闻罪就被戚一斐杀进来,打断了思路。   “不对,我是不是又被你骗了?”戚一斐风风火火的推开门, 就闯了进来, 人未至, 声先到。后面还跟着一群, 早已经对这种亲王指着陛下的鼻子说诈骗的情节, 习以为常,还会暗中告诫新调上来的新人,别慌,小场面,小场面。   闻罪放下手中的情报,微微睁大了些眼睛, 想让自己显得无辜一点, 好像在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因为他日常逗戚一斐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就连良和闻达的事!”   戚一斐也是这才意识到, 他陪着闻罪回了宫,想要的是可以随时跟进连良与闻达一事,知道调查的最新进展。   结果,嗯,约等于没有。   就不说礼部尚书最近一心扑在恩科上了,哪怕放在以前,他也不会去关注教坊司。虽然教坊司隶属于礼部,名义上也只是一个提供音乐歌舞的机构。但私下里,谁不知道那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哪怕礼部尚书也偶尔会去相似的场所坐坐,但明面上,他却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自己的熟练的,甚至会大袖一甩,道一句,有辱斯文。   仿佛这样的自己,就真的清白无辜,犹如一朵盛世白莲。   礼部的两个侍郎,对于到底是谁放闻达去的教坊司,也是一问三不知。哪怕真的知道什么,这么干问,也很显然是问不出来的。把他们直接下诏狱吧,又不现实。毕竟现在真的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很有可能冤枉错好人。   要是没有戚一斐,闻罪说不定真会宁杀错,不放过。但现在毕竟是有了戚一斐嘛。   闻罪要洗心革面当个好人了。   看着戚一斐整张小脸,都要被为难的皱成了包子,闻罪笑道:“现在有没有觉得,我的方式有时候会更好用一点?”简单粗暴,十分爽。   戚一斐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好用是好用,但此例不可开。”   虽然戚一斐生活在古代,也不觉得以自己一己之力,就能够和整个社会作斗争,但能扭转一点风气是一点。他还是怀念那个他所熟知的现代社会,它有着种种不好,也终将被更远、更好的未来所取代,可是总体来说,戚一斐还是觉得现代的法制,要更加健全些。   “你该少点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的。”闻罪长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戚一斐柔软的头顶,恶魔般蛊惑道,“这样你会快乐不少。来和我一起为所欲为啊。”   “坚持才会使我快乐。”戚一斐却并没有被动摇。   而这,正是闻罪所喜欢的戚一斐。   然后,就一直到了晚上,戚一斐来找闻罪。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十有八九,又被闻罪诓了。他跟来宫里,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在家里等消息也是一样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不是被我骗了,而是被你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准备洗洗睡了。本来是戚一斐去找闻罪茬,结果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戚一斐去喊闻罪睡觉。   等两人上了床,都抱在一起取暖了,这才想起来继续讨论。   闻罪抬手,用修长的手指,点在了戚一斐的胸膛。沿着某些敏感的地方,缓缓画圈,明目张胆的勾引着,犹如来自南海的鲛人,声音就自带魅惑,想要打开戚一斐心里的潘多拉之盒:“因为在你心里其实也是想和我回宫的,所以才会顺着我的台阶下来。”   戚一斐被拷问的愣了一下,清醒过来后,就立刻翻了身,用后脑勺对着闻罪,实力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闻罪也见好就收,从后面拥上了戚一斐,就像是把一个大香囊抱在了怀里。在对方的肩颈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某些原始的冲动。   戚一斐看着不断上涨的寿命……   算了,这个借口现在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了。涨寿命的方式千千万,自从闻罪在佛前供了那盏千佛灯,戚一斐其实早就该察觉到了,哪怕他不再触碰闻罪,他的寿命已经在缓慢却不断的上涨了。换言之,闻罪早就没用了,但戚一斐却并没有停止和闻罪的触碰。   他甚至已经很久没用再去看关注过自己的寿命了,它不再是个威胁,是一方面;戚一斐已经没有办法拿它当借口,是另外一方面。   如果把戚一斐和闻罪之间比喻成一场抢占土地的大富翁,那么现在整张名为“戚一斐的心”的大地图上,差不多已经都是闻罪占下的地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哪儿哪儿都是闻罪的气息,戚一斐守着最后一个几乎只够站下他一只脚的圈,傻乎乎的还在觉得,他还有一战之力。   但柜子里的戚小斐,其实早已经躺倒,不准备抵抗了。   复日,闻罪神清气爽,心情很好的去上了朝,戚一斐则还是酣睡,不知道闻罪给他准备的“礼物”,已经马上就要上线。   这个礼物会哭、会笑,只有几个月大,并且,亲自用手,拍醒了戚一斐。   那小手不说有多大劲儿吧,但至少坚持。啪啪的,特别清脆。戚一斐感觉就像是一只小猫在自己的脸上,来来回回的走动。   他脸上一红,没睁开眼时,模模糊糊的还觉得,闻罪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趁他睡觉的时候……   一睁眼,嗯,冤枉闻罪了。   戚一斐马上就要爆发的起床气,就这样生生又憋了回去,还略带尴尬的臊红。扰人清梦的,自然不可能是还在大殿上兢兢业业治国的闻罪陛下,而是戚一斐的宝贝宁宁。   “宁宁?!”戚一斐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外甥女,惊喜异常。   虽然几个月大的小婴儿都长的差不多,但戚一斐就是知道,这是他的宁宁!倒不是说宁宁多有特色,也不是戚一斐记忆力惊人,而是宁宁脖子上戴了个长命锁,锁的一面刻着她的姓——司徒,另外一面写着她的小名——宁宁。   再明显不够的标识。   戚一斐当初在边关,还没有恢复记忆,但在看到司徒少将军突发奇想给女儿打的这个锁时,还是脱口而出一句:“狗牌?”   司徒少将军当时的脸啊,哪怕是小舅子,都有点想打了。   “不不不,我不是说,汪汪的那个狗。是说将士挂在脖子上,辨识身份的狗牌。”   近现代作战,由于武器太过凶残,未免不好辨认战死的将士,就有了挂在脖子里的铭牌。美国二战的时候,习惯性管这玩意叫狗牌。   戚一斐以前看二战纪录片时,不明白老美怎么这么不讲究,自己管自己叫狗,对此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直接带到了这辈子。   司徒少将军作为一个在军事方面十分敏感的鬼才,不需要戚一斐再说什么,就已经明白了这种铭牌在战损统计方面的用途,以及带来的种种便利与好处。当下就谢过自家小舅子的好主意,命人去研究了。   不出几日,就真的让匠人们给鼓捣出来了。   第一代用的是木牌。毕竟铁在古代用来打造武器都嫌不够,更不用说浪费在制作铭牌上了。成本太高。而且,古代以冷兵器为主,并不用太过担心铭牌会在战场上被损坏,木牌足以。   将士们也很喜欢,有些还自掏腰包,请手艺师傅私下里给自己又打造了个差不多的,送回家里,或者送给喜欢的姑娘,用以代表自己。   铭牌的名字,当然不能叫狗牌,本来想叫戚牌,或者斐牌,纪念一下最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戚一斐。但戚一斐却打死不同意,说这不是他想出来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想法来自哪里,但肯定不是他想的。他觉得既然是司徒家在用,不如叫司徒牌。   司徒少将军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还能凝聚士气,让士兵更有一种大家才是一家人的感觉。   但却被有琴军师无情的否决了,还开了一波嘲讽:“你们怎么不干脆,用毛笔在脸上写,我要造反呀?我觉得这样更直白一点呢。”   最后折中,叫成了宁宁牌。   叠字音,有点萌。   宁宁作为发起人,至今还佩戴着第一代的长命锁“铭牌”。每天没事干了,就晃晃几乎不存在的小脖子,不为别的,就为了听响。她那个傻爹,给她的长命锁上两边都镶了一排小铃铛,叮叮零零的,总之就是谁也别想好好睡觉。   偏偏司徒少将军还觉得,他这是个绝顶聪明的好办法,铃铛一响,不就可以提醒照顾宁宁的人,她醒了吗?   结果到底有没有方便到照顾宁宁的人不可知,但宁宁生生把自己玩成了一个拨浪鼓,倒是挺明显的。   宁小拨浪鼓的装备,在再见到时,已经又升级了,估计还是她的傻爹给弄的,为她打了一对手镯、一对脚镯,上面也挂着小铃铛。银子较轻,倒不至于累着孩子,但就是太响了。一动就响,刚刚打戚一斐的时候,也是啪啪声与叮叮声齐飞。   宁宁现在还认不出人,但看到舅舅醒了,还是咧嘴就笑了起来,轻轻的开口:“呀~”   “呀!”戚一斐也很激动,着急忙慌的就起来。其他什么事都先放一边,只是小心翼翼的,从奶娘手里,把仿佛没有骨头的外甥女给接了过来,开心的不得了。舅甥俩吚吚呜呜的讲了不少外星语之后,戚一斐这才想起来问戚家来的婢女,“阿姊什么时候回来的?”   带着宁宁进宫的,是宁宁身边的两个奶娘,以及戚家的几个婢女。也是因为有仙客这种胆子大,寻常和戚一斐玩闹惯了的,这才敢把宁宁直接抱进来,让戚一斐体会一把“爱的叫醒”。   “殿下昨天下午就回来啦。”仙客代为回答,虽然她在戚一斐身边伺候,对戚一斐忠心耿耿,但她最憧憬的还是家里的郡主,现在是公主了。说话轻声慢语,行事优雅高贵,再加上天仙下凡一样的容貌,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有比她家公主更好的人。   戚家的家仆,对于戚一斐的叫法是孙少爷,对于戚一依的叫法却是殿下。这是戚老爷子决定的,前者是不想让戚一斐太过拿郡王这个爵位出来说事,后者是希望能够培养出戚一依的气度。   龙凤胎长大后,也果如戚老爷子期望的那样,成了最好的他们。   戚一斐有点激动,也有点后悔,就这样错过了他阿姊回来:“阿姊也进宫了吗?”   “殿下有事,老爷不再,只能请孙少爷代为照顾一下县君。”   清平县君,就是闻罪之前给宁宁的封号。不过,如今的小县君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并不能理解自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大人物”。她只要有奶有娘,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戚一斐接过了他阿姊给他写的信,这才彻底了解了始末。   和戚一斐这种几乎没什么朋友的自闭儿童不同,戚一依在雍畿成长的那十四年,几乎堪称贵女的典范。容貌、性格、才情什么的就不说了,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戚一依让人叹服的,还有她交朋友的本事,闺中密友无数,走到哪里都是娇花如云。没嫁人前,半个贵女圈都是她的朋友,剩下的是想巴结,却没巴结上的。   都说女孩子之间难免有点攀比心,总要掐个尖、拌个嘴的,但这事在戚一依身上几乎是绝迹的,就没有不喜欢她、说她不好的。   连最难搞的三位公主,都曾与戚一依关系匪浅。   当然,要除了戚家的那个来投奔的族姐,她嫉妒戚一依都快嫉妒的滴血了。但最后也还是没能怎么样。戚一斐对于她当初把戚老爷子气病的事,真的十分生气,再不想听见她的一举一动。   咳,说回戚一依。   她哪怕已经远嫁两人,在京中的贵女圈,依旧是个传说。甚至因为她人不在了,传的更加神乎其神了。新一批的贵女们,短时间内,是再难初一个比得过戚一依的了。   如今,戚一依回京,她可不是得和她过去的手帕交,新的崇拜者们,好好联系一下嘛。   戚一依的好友,大多都已经成了婚,有的孩子都两个了。贵女们嫁的也大多是家世好的,最不济也得是个两榜进士。   戚一依这趟回来,还带着要替自家一直远在边关的丈夫,拓展一下交际圈的心思。虽然司徒家已经快要成为边关一霸了,但还是要和京中搞好关系、加强联系的。至少这样,可以保证在打起仗的时候,不至于被京中拖了后腿。也就是传说中的夫人外交。   戚一依过去是个小姑娘,哪怕整个首辅府都是她在管,但她其实也很难打入夫人圈。如今就不同了,她已嫁做人妇,供她施展的舞台,大了一倍还有余。   又有藩王入京,女眷更是成几何的增长,谁都有意要互相联络。   可想而知,戚一依这个社交达人,得有忙碌。她不再是首辅的孙女,却是少将军夫人,又是陛下亲封的公主,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与她攀谈。   这么频繁的行程下,是肯定不适合带上一天要睡差不多十个时辰的宁宁小宝贝的。   把宁宁单独放在家里,戚一依又不放心,戚老爷子每日都要去文渊阁,也是很忙的。有琴师在忙着连良的事情,也没有办法一直看顾。   最后挑来选去,就只剩下了戚一斐这个大闲人。   “我怎么是最后的选择?!”戚一斐看完信,便咋咋呼呼,问身边的婢女,“小爷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少爷自然可靠。”婢女不好直说,只能道,“大概小姐觉得,怕您累到?”   戚一斐想了想,嗯,自家阿姊就是那么好,肯定是这么想的没错了。他便又开心了起来,和宁宁玩到了一起。宁宁正醒来不久,又已经吃过奶了,是一天之中最精神、最好玩的时候,特别乐意和傻舅舅一起叽里咕噜。   奶娘还带了很多宁宁喜欢的玩具过来,一大一小,就这样一直玩到了早朝结束。   连饭都忘记吃了。   闻罪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从殿里传来的咯咯笑。宁宁是个顶顶乖的小宝宝,特别好哄,好玩极了。只戚一斐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再放开的动作,就够笑点低的她笑上好久。   闻罪进来后,无奈的一看,戚一斐还穿着长袖长裤的中衣呢,真的什么都忘了。   婢女眼观鼻,鼻观心,心想着,这大概就是大小姐不愿意让孙少爷照顾孩子的原因吧。他能玩的浑然忘我,自己都照顾不好。   “快点去吃朝食,不吃,张掌印该以为自己做的不好了。”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戚一斐耍赖道。   “你再等,我就亲你了。”闻罪很会为自己谋福利,“一,二……”   戚一斐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快速去洗漱穿衣了,一边走,一边还不忘生气:“你有本事拿那三个数,吓唬我一辈子!”   “好啊,乐意之至。”说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两个奶娘暗暗观察着戚一斐与闻罪的一举一动,她们来的时候,可是带着自家殿下交待的打探重任的。如今看来,孙少爷与陛下相处的真的很好啊。陛下对孙少爷的爱,在眼睛里都快溢出来了。却也不是一味的放纵,在对孙少爷好的方面,是能管得住他的。简直是最理想的状态。   吃完已经快要成为午饭的朝食,戚一斐和闻罪就再一次围上了宁宁。   宁宁此时正躺在一并带过来的小床里,摇摇晃晃的,啊啊给自己讲故事,特别会自得其乐。戚一斐给闻罪单方面的炫耀:“我的宁宁可爱吧。”   “还行吧。”闻罪回答的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要他说真话,这个占据了戚一斐全部心神的,简直是个小怪兽!   “我的宁宁天下第一好!”戚一斐却不满意,必须得闻罪也跟着说好。   “行吧,行吧,我们的宁宁,天下第一好。”闻罪见缝插针,换了个让自己开心,也能让戚一斐开心的说法。我们的。   戚一斐果然不疑有他,满意了。   闻罪也像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试探着对戚一斐道:“咱们姐姐呢?”   “阿姊去忙社交了,第一名媛,懂?”   其实根本没懂,但闻罪知道戚一依一天的行程安排,不懂也能强行懂,点点头:“咱们阿姊这么忙,我们是该多多帮忙的,毕竟是一家人嘛。”   “就是这个道理。”戚一斐道,不自觉就跟着道,“也不知道阿姊忙完了,会不会来看我们。”   闻罪看着被完全带入沟里的戚一斐,心里简直要得意的笑死了:“肯定会的。看来我们的宝贝宁宁,要在宫里常来常往了,我们给宁宁布置个地方出来吧。冬暖阁怎么样?采光好,空间大,南北通透,离你也近。”   “那这样说,西暖阁也很好啊。”戚一斐顺着思路走了下来,“我们可以给宁宁弄个玩的地方出来。”   “那就冬暖阁睡人,西暖阁娱乐。”闻罪终于有点明白宁宁这个小怪兽的正确用途了。   小怪兽正在卖力的摇铃铛,摇着摇着,歪头,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另外一个准舅舅,发出一声:“嗯?”   “你让你舅舅留在宫里,大舅舅就喜欢你,好不好?”闻罪背着戚一斐,抬起一指,稍稍碰到了与宁宁有四个小坑的小手背,真的软的和没有骨头似的,闻罪小声与她立约定,“你摇摇铃铛,就是答应了。”   宁宁懵懂捂住,只一下子就握住了闻罪的手指,死死攥紧,咧嘴傻笑,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闻罪郑重其事的,摇了摇自己的手指,带着握住他手指的宁宁的也跟着震动,这小胖子一动,全身上下的铃铛自然就响了。异常清脆,好像真的答应了。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表现好,大舅舅也给你公主当。”   嗯,就,这小怪兽,勉强,凑合,还挺可爱的吧。闻罪想。 第51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一天:   惬意的午后, 宁宁盖着绣花的小缎被,在轩窗的斑驳光影中, 累的呼呼大睡,小胸脯有规律的一起一伏,让人不忍打破。一点点、有些泛黄的软毛发梢,服帖的蜷缩在鬓角, 一如宁宁睡着时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安静,美好,又不谙世事。   戚一斐傻舅舅觉得,他哪怕只这么看着宁宁睡觉, 都能一动不动的看上一整天。   但是, 不可以!   戚一斐抬手, 把闻罪招来, 一起干了一件大事……   ……把宁宁最喜欢的手镯、脚环以及长命锁, 都给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然后,让人拿到隔壁,把所有的小铃铛都挨个塞进了棉花,变成了不响的,这才又重新给送了回来,给宁宁重新戴上。   奶娘一取一戴的动作很轻, 并没有吵醒宁宁。   戚一斐上辈子没养过孩子, 只养过猫,从度娘上学来了些有的没的知识, 其中之一就是,持续的铃铛声会让猫感到焦虑,乃至影响到神经,以及异于常人的听力。戚一斐觉得,小孩子肯定比猫还要娇弱,这么一直叮叮的响,并不合适。   但宁宁这个孩子,别看还不会说话走路,却已经会表达自己的喜恶了。直接从她身上把铃铛配饰拿下来,她肯定会生气。   哪怕以后不记得了,如今也是要哭上好一会儿的。   戚小舅舅不想做恶人,便只能找了个曲线救国的办法。   等宁宁睡醒午觉醒过来……   戚一斐立刻拽了拽小榻上的闻罪,与他依偎在一起,闭眼,小声在耳边提醒闻罪:“快,装睡!别让宁宁发现!”   戚一斐的戏也可以说是很多了。   宁宁醒来的第一件事,和戚一斐有点像,不着急哭,也不着急叫人,而是先慢慢的睁眼,呆滞一会儿。开机时间绝对全国倒数。等双眼里渐渐有了神,她这才向以往一样,活动了一下手脚。咦?宁宁整个宝宝都愣住了,好像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再晃,还是没有,她不再是个合格的拨浪鼓了!   宁宁哪怕只是个小宝宝,脸上的表情也已经足够丰富,先是惊讶,再是惊恐,然后就是扁扁嘴,想要哭了。   可是,身边并没有人,好像哭了也没用啊。   戚一斐一直在暗中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发现宁宁自我消化了这件事后,才装作刚醒过来的样子,特别夸张的做个了伸懒腰的动作。然后抬手,对向这边歪头的宁宁打了一声招呼。   “中午好啊,宝贝~”   宝贝宁宁愣了愣,也跟着笑了起来,软成一团,傻乎乎的样子和戚一斐如出一辙,把自己不响了的事情就这样给忘记了。   闻罪的怀里骤然失去了香气与温暖,本还有些意难平,一看宁宁与戚一斐的相似的样子,这才重新暖上心头。要是有个和宁宁这样,与戚一斐差不多相似的孩子,好像也挺好的。   晚上的时候,在越来越早黑下来的天色,还没有彻底变得无法看清楚之前,戚一依才终于进宫,来接闺女。   闻罪知道戚一依误会了他和戚一斐的关系,为了让这份误会继续下去,他便故作贴心,提前带着宁宁去别处玩了,把独处的时间留给了戚家姐弟。并安排了丁公公在一旁看着,丁公公是个聪明人,会知道该如何有技巧的影响谈话走向的。   但其实,戚家姐弟根本没讨论这事。   一张小几,两个茶杯,戚一斐与他的阿姊分作在小榻的两边,身后垫着明黄色带流苏的垫子。整个偏厅,放眼望去,几乎都是这样,带有极其鲜明的皇帝烙印。   哪里都是金灿灿,红彤彤的,特别喜庆。   戚一依今天的打扮刚巧也很红,或者说是比较郑重,是管制。头上戴珠翠,梳山松特髻,只用偏温柔的妆容,调节了一下整体的严肃。身上是公主常服,上襦下裙,外面又加了件绣五彩金凤的大衫霞帔,一直罩到快脚踝。压脚的裙幅,由过去的八幅,增至了十幅,微风吹来,色如月华,据说是京中最新的流行。   对比戚一依,戚一斐就要随意的多,怎么看,怎么像是人就在家中。不说披头散发的,但也就是用玉簪随便的挽了一下。一身宝蓝色的公子衫,也不好好穿着,只是虚虚的披在肩上,随时都有可能滑落。   戚一依都不需要问,只目之所及,就能感觉到自家弟弟在宫里生活的有多自在。   这种自在,所暗含的意思,便是底气,来自闻罪肯定不会计较的底气。戚一依还说不准,这到底是自家弟弟有了心悦之人后,就突然变得盲目,亦或者这位陛下就真的这么好。   但,短时间内,戚一依还是决定先不多嘴,等再观察一段时间再看。   于是,本来还准备和弟弟讨论一下近况的戚一依,就转而只说起了自己的思念,与今日在手帕家中做客的见闻。   类似于有妇人言,京中之前来了个大师,比方诸老者还要厉害,他不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却可以看破人心,一语道出心中所想。他还说自己算不得有多厉害,他师父才是真的厉害,可以想让别人做什么,就做什么。   戚一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对女孩子之间的这些八卦啊什么的,真的没多大兴趣,从小就没有。   这大概也是戚一依在听说弟弟和陛下在一起后,并不算特别意外的原因。她的手帕交那么多,倾心于戚一斐的也不是没有。但京中贵女多羞涩,稍稍试探一下,见戚一斐无意,回去感伤一场,也便罢了。   从那个时候起,戚一依就觉得,她弟弟要不是还没有开窍,要么就是个断袖了。而对于断袖,在这方面,女性好像天生就比男性更容易接受,说不上来为什么。   直至戚一依说到,大公主在宴会后期也来了。   戚一斐这才精神了起来。   “大公主?她不家老实待着,来宴会做什么?有没有伤害到你?”   戚一依摇摇头,拧着眉,咬着唇,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也听说了二公主和三公主的事,没想到短短两年竟有这般物是人非的变化。但……”   “你可别觉得全世界都是好人啊。”戚一斐有点不放心,生怕他阿姊上当。   戚一依抬头,哭笑不得的看着窗户边的阿弟,这明明应该她想对他说的话。最后只能道:“我心有成算,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奇怪,三公主怎会突然疯癫至此。”   “以前那傻逼样,是她装出来的呗。”戚一斐其实对三公主也不算了解,只能按照正常逻辑来推断。   戚一依却不这么觉得,这一回还十分坚持,双眼看着戚一斐,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不对。我虽没什么本事,却也有一二看人的能力。若三公主真是心思深沉之辈,她不可能表现的那么浑然天成。”   简单来说,戚一依觉得三公主就是单纯的小傻逼。   在这点上,戚一斐还是比较相信他阿姊的判断的。而若三公主只是个小傻逼,那么眼前的这一切,就都是幕后之人在故布迷障,想要用三公主之死,来牵扯他们一段时间,用以掩盖幕后之人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也有可能,她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性情大变。”戚一依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她只能肯定,“但三公主绝无可能,苦心筹谋多年。”   “我会和先生说一下的。”戚一斐不自觉的就说了他和闻罪私下里的戏称。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闻罪。叫陛下吧,闻罪肯定要生气。直接叫名字吧,戚一斐又怕闻罪不喜欢自己这个倒霉名字。真的很难办。   “先生?”戚一依满脸茫然,这是什么奇怪的情趣吗?你们怎么这么会玩?   姐弟俩闲话完,闻罪刚刚好回来,戚一依也没多留,就带着女儿回去了。只是和阿弟约好,明日再把宁宁送过来。   “麻烦你们俩了。”戚一依对闻罪,那完全就是一副自己人的样子。   “不麻烦。”闻罪也很会搭茬,一点都不见外,“都是一家人。就是怕阿姊你会想念宁宁,如果思念至深,随时叫人来,我一定把宁宁安安全全的护送过去。”   “不用不用。”戚一依这才……稍稍暴露了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白天分开,刚刚好。”   小孩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小天使,但也有小魔鬼的时候。戚一依实在是太过年轻,哪怕性格温柔,偶尔也会被女儿逼的要凶性外露。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个小魔星,能够喘口气,她才不着急接她呢。   等白天和戚一斐玩够了,正好晚上回去安安静静的睡觉。   戚一斐:“???”   戚一依母女走后,戚一斐就赶忙对闻罪说了戚一依的分析。   闻罪点头:“我也考虑过这些可能。”三公主当年被闻罪一顿收拾,就再不敢找茬,绕道居多,闻罪其实也拿不准她到底发展成了什么人,但两种方向他确实都是考虑过的。   “我会在仔细调查一下。先不说这个,我有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什么?”戚一斐也是一脸担忧,跟着想要略尽绵力。   “你,愿意给我起个字吗?”   教会闻罪识字的阿嬷,对闻罪说,以吾之名,冠汝之姓,出嫁从夫,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为期待的事。但戚一斐却说,大家各姓各的多好,干什么要在姓上分个主从?   闻罪已经考虑许久,这才有了另外一种两全其美的方式:“给我起个表字吧。”   不再是负罪而生,而是以表其德,寄托着情谊。 第52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二天:   古人成年后, 就不便再称呼本名了,故而令取一字, 与人相敬。   这个表字,取起来十分讲究。从取字的人,到选字的成因,都有说法。一般来说, 取的这个字人,必然是极亲近尊重的师长,或者家人、爱人。   戚一斐和戚一依的字,毫无疑问,就是戚老爷子来取。不过戚一斐现在才十六, 二十弱冠, 才会正式拥有表字。戚一依倒是已经有了字, 小字音衣, 既是对她名字里“依”的进一步解释, 也是寄托了戚老爷子对她美好的祝福,希望她一生能够有所保,有所护,不惧寒暑,诸事顺遂。   在戚一依远嫁之前,由戚老爷子, 亲自在她的笄礼上宣出了这个小字。   虽然《礼记》里说,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但针对大启这种十四岁不嫁人, 就要罚款的大环境,女孩子们的笄礼基本都提前到了十三四岁,嫁人之前。   闻罪早已过了弱冠,但却并没有人给他取字,以前是没人愿意给他取,后来是他觉得没人配的上给他取。   就在闻罪已经决定自己给自己取一个,恭贺自己即将醒掌天下权柄时,他在阅江楼下,于落花秋叶中,与戚一斐重逢了。   这个代表了他整个少年期,所有美好的人。   他想让戚一斐为他取字。   这事闻罪其实已经考虑许久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在什么时间,自然而然的和戚一斐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戚一依这才回京,就把这个机会,送了上来。不得不说,戚家的龙凤胎真的很旺人。   “你在外面,叫我先生,虽然我很高兴,但别人大概会很困惑吧?所以我就想着,不如取个字。”闻罪笑眯眯道,仿佛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但天知道,他的手心已经紧张到全是汗,不为别的,只怕被拒绝。比怕戚一斐拒绝的他心意,还要怕。   戚一斐拒绝他,他可以不在乎的继续等待机会。但若戚一斐拒绝为他表字,他就真的再没有勇气开第二次口了。   “好啊。”   这便是戚一斐的回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只轻轻的两个字,就已经让闻罪笑的仿佛得到了全世界。这就是喜欢上一个值得的人最好的部分,他永远不会让你失望。闻罪也想努力成为那个不让戚一斐失望的人。   “不过,先说好,后不恼。”戚一斐小小的打了个补丁,在跳跃的烛火下,于已经起了的地龙之暖中,主动又坚定的握住了闻罪的手,并越过小几,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这是第一次,不是为了涨寿命,也没有逃避的觉得自己是在为了涨寿命,戚一斐很清楚的知道,他就是想抱抱眼前这个其实异常好满足的大家伙,“我起名水平很烂的,所以……”   “所以?”   “哪怕不好,你也必须得喜欢!”戚小亲王就是这么霸道!   “好。”闻罪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一种不可置信的幸福里,让戚一斐答应为他取字,还被主动抱住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不可能存在我不喜欢的字。”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罪”,更让他恶心的了。   明明天和帝可以取同音的“辠”的,这才是罪之意的本字。始皇觉得“辠”太像“皇”,而改成了“罪”。已经很少有人再用这个音同字同的辠了,也曾有大臣上言,不如改成这个大家其实都不太熟悉的名给七皇子。   但是却被天和帝当面就拒绝了,因为他就是想让所有人,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对七皇子有多厌恶,有多觉得他生而负罪。   “哦?”戚一斐却非要挑战一下,也是为了让闻罪从突然的低落里转移出注意力,“我要是叫你有功呢?”   “挺好啊。”闻罪发自真心的觉得挺好的,“矛盾式的取字,罪的反义词是功……”   “闻有功,你脑子有坑吧?”戚一斐借着抱着闻罪的动作,跳起来,打了一下他的头,也打断了他继续掉书袋,“不是都说你是聪明人吗?哪个聪明人会喜欢这种奇葩的名字啊!”   闻罪有点委屈,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但是,是你起的啊。”只要是你,就都喜欢。   戚一斐的心,终于无力招架,认命了,举起了白旗。他终于明白了那一日千佛灯前,闻罪的话。闻罪不希望戚一斐喜欢他,是因为戚一斐觉得他对他很好。   喜欢的本能,是一种付出,一种希望对方好的原始冲动。   戚一斐终于懂了,他也希望闻罪好,能够拥有世界上一切美好,因为他值得。   两人相望凝视许久,只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模糊,隐约,又充满无限爱意。喜欢是本能,不需要语言。   在戚一斐主动吻上闻罪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是:“我一定会给你起个天下第一好听的名字。”   ……   接下来的几天,戚一斐就陷入了,一边带宁宁,一边苦思冥想,他是不是该想办法造个时光机,回到过去,殴打死那个发出“一定会起个好字”这种豪言壮志的自己。   起个字,比发明时光机还要难啊啊啊。   “啊啊啊。”宁宁跟着傻舅舅一起,学着抱头,发出奇怪的声音。学完,自己就先乐了。还拍着有时候会错过彼此的手,好像在鼓励舅舅,再来一个!   戚一斐长叹,看着已经被自己写满,又纷纷划掉的宣纸。写的时候,恨不能给闻罪堆砌一切代表了美好品德的字,等选的时候,又挑挑拣拣,觉得这个不够霸气,那个不够好看,怎么选怎么觉得都配不上他的大天使闻罪。   但戚一斐又拉不下来脸去和闻罪说,我起不出来,你帮帮我吧。真的,要脸。最终实在是没辙了,戚一斐还是偷摸摸的想到了找外援。   有琴师!   傅里其实是戚一斐的第一选择,但是这位最近忙的都快要脚不沾地了,来去如风,要不是戚一斐会陪着闻罪三不五时的开小会,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个叫狸奴的朋友了。戚老爷子也是一样的。   所以,只有有琴师了,这是戚一斐认识的最有智慧的五个人之一,他爷、他姊、闻罪、傅里以及有琴师,换言之,全家连戚一斐自己都有这个自知之明,他也就比他姐夫和宁宁聪明那么一点点。   司徒父女:???   有琴师可太好找了,他最近就扎根在戚家与医馆,来回奔波,照顾着连良。那一顿打,没把连良怎么样,但连良的眼疾却再一次复发了。他看不见东西是持续的,疼痛是时不时的并发症。无药可解,只能缓和。   戚一斐自觉无法把有琴师叫出来,又总觉得传书信不太安全,闻罪一定会知道他请外援了。最终,戚一斐只能试着找借口,对闻罪说,宁宁有东西落在家里了,他要带宁宁去取。   闻罪在戚一斐和宁宁之间来回打量,笑容加深,仿佛已经猜透了戚一斐的小算盘。   就在戚一斐都快要被看的炸毛后,闻罪才道;“好的,路上小心点,我派侍卫送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戚一斐这才得以回家,他都不敢置信,竟然可以这么容易!   有琴师听到戚一斐的来意后,也没推脱,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连良正好今天不是那么眼疼,被有琴师带出来晒太阳,两人效仿古代名士,跪坐在廊下,饮茶下棋,再惬意不过。就一起帮着戚一斐出主意。   “璧、圭、瑾、瑜,瑚、琏、珩、琚,代表美玉的字,你可以随便挑。”有琴师张嘴便来。   “他比美玉可好多了。”戚一斐从小长在这样的人家,有时候真的觉得,玉也就是那么回事,他们家一个寻常的摆件,用的都是玉。   “那不如德才恭谦,借以誉行。”连良再道。   “好是好,但是吧……”戚一斐有点说不上来。   “这些字,都和他那个人,相去甚远。”有琴师直言,就当今陛下那个凶狠样,这些字,根本降不住他啊。起出来,简直像个笑话。   “权、策、谋、佐?”   “你最近三国听多了吧?”戚一斐吐槽,真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吴国那四兄弟的字?   “咳。”有琴师干咳一声。   连良虽看不到有琴师尴尬的样子,却忍不住跟着笑了,仿佛想到了什么属于过去的快乐日子。   最终,戚一斐对有琴师发出了真情实感的感叹:“你可真没用。”   有琴师咬牙:“……你想死吗?!”   戚一斐赶忙溜了,他是真的打不过有琴师,这种书生还带武力值的设定,真的是太作弊了!他也就勉强勉强可以与傅里、张珍,有一战之力。   跑着跑着,就路过了阿爷的书房。古香古色,清淡雅致。戚一斐的步伐一点点慢了下来,并“咦”了一声。   ……   等戚一斐在家里等到他阿姊,把宁宁交付后,他才回了宫。红光满面的,根本藏都藏不住,他有了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终于想好字了吗?”闻罪一语道破天机。   戚一斐忙不迭的点点头,上扬的嘴角都要压不住了,他可真是太厉害了!“这个字,不一定是天下最好听的,也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却一定是你会喜欢的。”   “哦?”闻罪满足了戚一斐的表现欲,“怎么说?”   戚一斐一步步上前,直至走到闻罪面前:“我想把我的字,分一半给你。”   就像把我的好运气,分一半给你。   自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第53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三天:   闻罪情难自禁,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就把戚一斐拥入了怀中, 他一手环肩,一手收腰,并不断的收紧了环抱住戚一斐的两臂。仿佛生怕戚一斐像一场午后惊梦一样,会突然消失不见, 再难出现。   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又恨不能融入骨血。   到最后,闻罪的手甚至都是颤抖的,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从未有过这种快乐到整个人都要爆炸的感觉,也许甚至以前根本就不曾有过。   是的, 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只有戚一斐, 可以予他欢喜无限, 可以予他心甘情愿。   闻罪激动够了, 才终于想起,毫无章法的攀上了戚一斐的唇,吸吮、舔舐,逐渐加深,带着誓要燃尽彼此的热切。   戚一斐闭上了眼,只余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像极了蝴蝶的翅膀, 带着一种天然的羸弱之美。被动着被闻罪带入了情欲的漩涡,无法自拔。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 既熟悉,又新鲜。熟悉的是闻罪的薄唇与技巧,新鲜的是这一次与众不同的燥热。   闻罪本就已经火烧火燎,看到戚一斐这般模样,内心苦苦的压抑,再也无法隐藏,犹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热血上涌,但他吻着戚一斐的舌,依旧极尽温柔,舍不得一点伤害。   他想带给戚一斐极致的快乐体验,一如戚一斐带给他的。   追逐着,渴望着,终于得偿所愿。   戚一斐被刺激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软到不可思议,却又有着仿佛用不完的精力。他终于也感受到了当一把感官动物的爽感,这一次的吻,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尽相同,带给了戚一斐战栗般的情欲,陌生窒息,又食髓知味,不愿结束。   当两人吻的浑然忘我,气喘吁吁之后,闻罪已经把戚一斐推倒到了一旁的小榻之上上,软垫被直接折腾到了地上,散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宫殿内,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人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彼此。   闻罪的一手,充满暗示的放在戚一斐的臀上,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的无法满足。但他却还是停了下来,因为答应过戚一斐的,十八是一个底线。当然,作为一个潜心研究的刻苦学生,哪怕没办法到最后一步,他也了解了多少玩法,等着和戚一斐一一试验。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你是心悦我的,对吧?你终于也喜欢上了我。”闻罪的语气里带着些急迫,霸道笃定,又急需戚一斐点头。说不上来的矛盾。闻罪拥抱着戚一斐,“不,哪怕你不喜欢我,我也要你喜欢我。今天!立刻!马上!我们要我们在一起!”   戚一斐的脸红的根本没办法见人,一路从脖颈蔓延到了耳尖,整个人都仿佛比地龙暖了。他把头埋在闻罪紧实的胸膛前,努力想要稍微控制一下自己,至少不要把心跳出来。   他当然是喜欢闻罪的,他早该认清楚这点的。明明打算找个好时机告白,结果却还是输给了闻罪。   闻罪就像是一个天生机敏的猎手,你不能给他任何一丁点空隙,哪怕只是稍稍开了一个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口子,他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嗅到机遇,冲着哽嗓咽喉,扑咬而来,直至彻底把戚一斐变成自己的,否则他绝不会再松口的。   “就、就……”戚一斐真的是感情苦手,只有事到临头,才会发现自己有多不会表达,他始终没有办法像闻罪这样,直白又浓烈的表达自己的感情。   总感觉羞涩到嗓子都没有办法发声了。   好一会儿之后,戚一斐才豁出去,道:“好。”   虽只有一个字,但是没有关系,闻罪可以脑补呀。他说他要他们在一起,今天,立刻,马上,戚一斐说,好。   缓慢却坚定,不会有任何误会。   闻罪再一次吻上了戚一斐的唇,再顾不上其他,刚刚是渴望确认,现如今是带着更加隽永的温存。他怎么都不会吻够的,只恨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夜。   ……   梦里戚一斐再一次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闻罪发着高烧的夜晚,戚小斐提着一盏小兔灯,披着有一圈毛领的小披风,打着迷路的借口,“误入”了先后旧宫。   宫殿里,空无一人,从大门,到主殿,戚小斐一路畅通无阻,根本没有人发现。   戚小斐看着黝黑的宫殿门,犹如看到了一个上古怪兽张口了血盆大口。他有些迟疑,又有点害怕。怯怯的站在那里,提高了手上的小兔灯,想要照亮黑暗。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能够看到的,也仅仅是灯笼附近的一片空间,家具陈旧,布满灰尘。   “有、有人吗?”戚小斐害怕的开了口。   并没有人回答他。   戚小斐却并不气馁,鼓起勇气,再一次开口:“有、有人吗?我带了点心,还有药。”   戚老爷子当年怎么问戚小斐,他都没有说,他到底是怎么到的先后旧宫,发现了正发着烧的七皇子。因为,戚小斐是有意要去的。他之前听闻三公主,把七皇子推到了冰水里,害怕出人命,就一直思摸着要来看看。   他阿姊也是支持他的这个决定的,戚小斐带的点心和药,就是他阿姊给他准备的。   但是也不知道旧宫里的宫人都跑去了哪里,在本该喜气洋洋的灯会这一日,整个旧宫就犹如被抛到了时光的那头,再没有人光顾。戚小斐决定再喊一声,若实在是没人,他就要离开了。   就像是命运一样,在戚小斐第三次询问时,他终于听到了里面的哭泣呻吟。   低的就像是小猫叫。   戚小斐再顾不上害怕,赶忙提灯冲了进去,发现了已经从床上滚下来的七皇子。他大概是想要求救,但体力不支,只能倒在这里。戚小斐赶忙上前,把灯扔在了一旁,抱住了闻罪。   闻罪的额头已经滚烫到了极致。   戚小斐害怕极了,他当时没有现代的记忆,就是个稍显早熟些的孩子。也会不知所措,只会喊着闻罪的名字:“你醒醒啊。”   在那一片漆黑里,只有戚小斐柔软的怀抱,以及小兔灯照亮的一角。   后来发生了什么,闻罪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他的世界充满了光明与温暖,戚一斐笑着对他说,他永远不会抛下他,因为他们注定属于彼此。   他让他变得完整。   ……   当第二天戚一斐醒来时,他模模糊糊的看了眼生死簿上的倒计时。   三十年!   在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年的古代,戚一斐已经能够活过平均值了,还是多了好几年。戚一斐怔怔的看着生死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改名去教姻缘簿吧!真的,这种因为别人在一起了,就增长的玩意,收益到底在哪里啊?!   嗯,从昨晚开始,拥有了一个男朋友的戚一斐,早上起来,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生死簿的合理性。   他职业是皇帝的男朋友,已经坐在床边,温柔的注视了他许久。   怎么看都不够。   “你没去上早朝?”戚一斐愣愣的。   “今天没有早朝。”闻罪睁着眼睛说瞎话,事实上,他已经早早起来,单独召见了戚老爷子、傅里等内阁,让已经足够忙碌的他们,又得到了一件不知道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消息,闻罪决定正式恢复内阁的作用了。   也就是说,他不会再像过去那么亲力亲为。   闻罪之前就已经有所放权,一点点的缓慢进步着,大家都有所感觉,觉得以陛下少时的经历,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人会想着能够回到过去,结果却在一夜之间,忽闻喜讯。   大启的内阁制度其实是十分健全的,不是彻底把皇帝架空,也不会让大臣一家独大,是互相制衡的。当皇帝励精图治、能臣一心为国的时候,这种合作的好处会被发挥到极致,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现象。没有人敢想会有这一天的重现,结果它就突然来了。   大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想通,只知道懵逼的跪下接旨,慢慢期待未来。   只有傅里若有所思,自以为很懂的反应了过来,他以前大概是误会戚一斐和陛下,他俩应该只是在谈了个特别纯洁的恋爱,经过昨日一晚,才……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了!   怪不得他之前献策,会让陛下那么震怒。陛下那时候正求而不得,他还积极撺掇,可不是得被穿小鞋嘛。唉,还是太年轻,经验不够丰富,以后一定注意。   如今陛下总算得偿所愿,心情竟能好到克服疑人阴影,感情的力量真的太可怕了。   这再一次坚定了老司机傅里的内心,只走肾,不走心!   咳。   闻罪在床边含情脉脉的看着戚一斐,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戚一斐却只想闻罪赶紧着起开,让他好去洗漱穿衣。   “你什么样都我都喜欢。”   “闭脑!”戚一斐刚刚小踏步的迈入未知领域,还有点放不开手脚,只能凶神恶煞的,假装自己无所畏惧。戚一斐鼓着一张光滑圆润的小脸,粉嫩嫩,红扑扑,感觉自己挺凶,实则一双圆眼,早已经出卖了自己。   “好。”闻罪笑眯眯的答应了,现在的情况下,戚一斐说什么,他大概都会答应。   今日戚家阿姊在家里休息,就没有把宁宁送入宫。戚一斐和闻罪得以两人,围坐一起,迎着旭日吃起了朝食。   闻罪这才想起来问:“你有字了?”   嗯,昨天晚上,一时没把持住,把最关键的事情给忘了,表字。   “还没有呢。”戚小亲王摇头晃脑,别提多得意了,“但我了解我阿爷的习惯呀。他给我阿姊起了,就肯定也会有我的。”   戚一斐和戚一依是龙凤胎,戚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奇怪的说法,觉得双生子要么好的像一个人,要么就会恨不能杀其一,只余自己。戚老爷子怕惨剧发生,在对戚家姐弟的养育中,尽量把所有事情都做到了“你有一份,他就必然有一份”,杜绝避免了任何有可能存在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况。   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样,好比在两人“孙少爷”、“殿下”这样的称呼上,戚老爷子就一定会掰开了、揉碎了的给龙凤胎讲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区别对待。   不让戚一斐误会自己不如姐姐尊贵,也不会让戚一依以为这是不把她当一家人的疏远。   如果遇到两个孩子喜欢不同的东西的情况,就会换成等价来衡量。   好比戚一依要了一支簪子,十五两;戚一斐却只要了一包点心,一两。那么,戚老爷子必然要说清楚,再给戚一斐找补出十四两了。   也不知道是戚老爷子的教育,真的取得了成功,还是戚一斐和戚一依就是天生的关系好,虽幼时也有吵闹,却不会伤了根本。长到如今,他们一直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既是家人,也是朋友,还很支持彼此的每一个决定。让戚老爷子倍感欣慰。   两年前,戚老爷子给戚一依早早取了字,按照习惯,戚一斐的字就肯定是也已经定下来的。只是一直没说,要等戚一斐弱冠才会公布。   戚一斐昨日回家,阿爷不在,军师无用,他便福灵心至,设法在书房里找到了写有自己字的纸张。连意思与寓意,都贴心的写在了一旁。   那是两个字的表字,拆开来各有寓意,组合在一起也朗朗上口。正好,戚一斐一个,闻罪一个。   “为了你,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我祖父书房里偷看的!”戚一斐故意把事情说的特别、特别严峻,“要心怀感激,知道吗?”   “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戚一斐输人不输阵,也努力想说一把土味情话:“不需要别的,你、你就把你自己送给我就好。”说完,戚小亲王自觉自己简直霸道到不可思议,真是、真是太容易让人脸红了。   闻罪却差点再一次扑倒戚一斐,想要他明白,可爱是犯法的,是要被日的!   最后,嗯,他真的没克制住。   陛下那必然是很乐意把自己送给小亲王的。就是送法太刺激了,小亲王反而有点承受不住,十八岁之前不能做的事情,还是要坚持一下的。哪怕是在古代,也要遵纪守法!   ……   当闻罪送够了自己,两人才断断续续的又讨论了起来。   戚一斐一边任由闻罪整理着自己的衣襟,一边刻意假装正经道:“唯一的问题是,你喜欢单字的表字,还是加个之啊,子之类的助词,变成双字?”   闻罪想了一下,便道:“加个非吧。”   “为何?”戚一斐没明白,非这种助词还是比较少见的。   闻罪在给戚一斐系好带子后,这才带着戚一斐走到桌前,也不需要什么笔墨纸砚,只用手指沾了一点茶叶,就从后面穿过戚小亲王的腋下,手把手的带着他,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了两人的名——“罪”与“斐”,都有一个非子。   闻罪从背后拥着戚一斐,带着暧昧的气息,吹起了柔软的黑色发梢:“这才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戚亲王的脸,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对手段数太高,他真的玩不过。   “这大概就是我们的缘分。”闻罪道,又带着戚一斐转过身,他想看他红着脸颊,欲语还休的样子。是他的,都是他的!闻罪当着戚一斐的面,一点点的舔干净了戚一斐白皙的手指,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色情的可以。   戚一斐简直要疯了,不断的想要往后,抽开手指。   闻罪却像没事人一样,用一种“谢谢款待”的语气,卡在戚一斐的心情极限之前,放开了戚一斐。   “我……”戚一斐一时情动,都没有办法去看铜镜中的自己。   闻罪也似有所感,几乎是在同时,看向了戚一斐。   然后,总会很是时候来当夜明珠的有琴师,就来了。丁公公的小徒弟通报的时候,内心几乎是日了狗的,他师父真的是太坏、太坏了。为什么这种事情,就想起来要他来了啊!   那一刻,闻罪杀人的心,都有了!   有琴师被带进来时,急匆匆的走在光滑的地板上,险些摔倒,还是身边的小太监搭了一把手,才不至于让他摔倒。   闻罪这才很不客气的开心了一下,他觉得,如果有琴师真摔了,他大概会更开心。   有琴师作为戚一斐封的大启第一神探,骤然前来,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事关闻罪与戚一斐。不得不来打扰,顶着闻罪已经恨不能化成实质的目光,也光棍的站在了殿内。像个钉子,告诫自己,你就扎在这里了,不要害怕!   但从有琴师的开场白里,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求生欲:“我知道是谁撺掇的闻达了!”   “哦?”闻罪挑眉,身子一半陷入阴影,一半被阳光照亮。看上去比真正的大反派,还要像个反派。连眼角本该让他的面部轮廓显得柔和的泪痣,都带上了阴狠的气质,“你最好能一口气说完。”   闻罪就是在赤裸的威胁,他真的不太能确定,若有琴师多废话一句,他是不是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把被戚一斐关起来的魔鬼再放出来一回了。   有琴师当然不敢在废话,直接剧透:“是徽王世子,或者是徽王及徽王妃。”   徽王世子!   同在大火之中,被烧伤了面容,毁了嗓子的徽王世子。闻罪一开始怀疑六皇子,没能第一时间关注到徽王世子,等后来想要关注,徽王世子已经回府救治了。再后来,徽王就入京了,整个徽王府被巩固的犹如水桶,再难渗透。   一桩桩,一件件,巧的就像是有人在拿着剧本剧透。   “怎么讲?”戚一斐一愣,虽然说,徽王一家确实是在怀疑名单上,但为什么就可以排除掉二皇子、六皇子以及其他藩王,独独定在徽王身上。   “这事说来话长。”有琴师准备坐下,喝口茶。   “那就长话短说。”闻罪却冷笑的开口,修长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像是暴风雨夜前来的闷雷,隐隐预示着有什么要发生。   有琴师坐也不敢坐了,拿着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傅师弟那个骗子!他来之前特意先绕去文渊阁问过的,傅里告诉他,陛下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哪怕是杀头的大罪,估计都能有商量的余地。   这特么就是傅里家的心情好?好在哪里啊?!   “还是先坐下,慢慢说吧,也不急在一时。”戚一斐已经平复下了心情,明白他和闻罪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做些什么了。不如早点认清现实,先去处理事情。   这话是戚一斐说的,闻罪立刻便了一副面孔,答应的特别痛快:“坐吧。”   傅里这才敢坐下,喝了一口热茶,想要压惊,却还烫了舌头。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到家了。   闻罪却更加开心了。   等有琴师稍稍缓解了一下,这才讲起了他的故事。   “就,今天下午,戚小斐不是回来了嘛,找我和连良商量……一些事情。”有琴师很会自保,点在了点子上。   提起戚一斐的努力,闻罪这才稍稍舒缓了些心情。   “连良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戚一斐回忆起了连良当时的那个追忆式的笑容。   “是也不是,”有琴师不好再卖关子,生怕黑暗闻罪,暴起伤人,“他想的都是过去那些快乐的事,我是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其他的不敢说,但若从为什么会有人对连良痛下杀手这点上,我还是能够推测一二的。”   因为连良当年,一片痴心错付的那个宗室,便是徽王世子。 第54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四天:   连良和徽王世子的故事, 足够狗血,但不算俗套。   在连良的父亲还没有卷入林德亭之变前, 两人一个世家公子,一个逍遥闲王,一个懂事好似君子端方,一个美的犹如潘安在世。皆是京中名噪一时的风流人物。   在一次宴会上, 两人相遇,只一眼,就误了终身。   他们不容于世俗的两情相悦,是少年人的刺激,也是叛逆者与世界最后的不妥协。   由于大多的过去, 都是有琴师从连良及其他人口中听来的, 有很多不详实又多加了他一些个人揣测的地方, 好比当时连良与徽王世子这种, 谁也没有告诉的地下情状态, 到底是为了什么。   “连良大概,根本不敢想他和徽王世子的未来。”   他们都是家中独子,在宗教礼法的教育下,自觉有为家族传承子嗣的重任。特别是徽王世子,他家虽没有皇位继承,却也是真的有个王爷的爵位等着要继承的。徽王只有徽王世子这一个儿子, 有求必应, 宠爱异常,却绝对不会允许儿子为了搞断袖, 连孙子都不要了。但徽王世子,其实根本硬不起来。   “哈???”戚一斐一愣,“专门对女的,还是对所有人?”   “所有人。”有琴师对说这个其实也有点尴尬。   “所以,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   “咳,”有琴师不适的在座位上动了动,借着喝茶的动作,含蓄的道了一句,“连良是正常的。”   戚一斐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口=”这样。失敬失敬,是他下意识的偏见了。不过,唔,戚一斐想了一下徽王世子那个样子,好像确实也挺受的。连良虽然也受,但,咳,两受相遇比有一攻。   这样的消息,给了戚一斐一点奇怪的期盼,他看着闻罪,跃跃欲试,他觉得闻罪其实也挺受的。   闻罪似笑非笑,不需要言语,就已经看懂了戚一斐的眼神:“我们也可以试试。”   戚一斐离开又把头扭了回来,不敢试,不敢试。他不算太聪明,但至少羊入虎口的道理还是懂的。   连良做攻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们的关系就被入京来看儿子的徽王妃,给发现了。做母亲总是心细如发,会是第一个发现儿子胡天胡地的那个。   “棒打鸳鸯!”戚一斐点头,自我感觉懂了,“徽王世子扛不住家里的压力。”   “……其实,不是。”有琴师放下手中的茶杯,用一种“从他们神奇的关系定位里,你就该猜出来,这个故事有多与众不同”的眼神,看着戚一斐。   这是与众不同的狗血。   徽王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高人,自称可以蒙神目,移性情。说白了就是改造人,让对方变得他说什么就听什么。有点类似于现代宗教气氛比较浓郁的地方里,那种所谓的同性恋治疗。   徽王妃就想让高人,给自己的儿子治病。   徽王世子自然是不同意的,大肆与母亲吵闹,为了连良,甚至闹过自杀。只可惜,没死成。闹到最后,徽王妃只能来找连良,她那个时候自觉已经退了很大一步,不要别的,只要儿子能给王府生个继承人,然后她就不管了。随便徽王世子想要和谁在一起,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话算话。   连良一开始,自然是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事的,不说他和徽王世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只说那个被徽王娶了的贵女,想想就会很可怜。   但紧接着,就发生了林德亭之变。   因为各自父母阶级的不同,连良与徽王世子形成了天然对立的立场。说不上来对错,因为本就没有对错。只有阶级的必然。   徽王当时也亲自入了京,安抚情绪不稳的天和帝。   徽王妃趁此机会,再次私下在牢里见到了连良,与沟通,若他愿意说服徽王世子,接受治疗,她可以设法救下连良的妹妹。是的,连良有个妹妹,同父同母,年幼稚嫩。妹妹从小生病,养在深闺,鲜少有人知道,也很好在事变之后进行操作,一句情绪波动太大,病死了,没有人会怀疑。   徽王妃答应把连良的妹妹送去普通人家,不用背负罪臣之女的身份,也不用面临是流放还是充妓的选择。   一面是爱人,一面是妹妹……连良实在是做不出选择。   后来,连良就不用做出选择了,因为徽王世子来哭着求他,他想变成一个正常男人,他想硬起来。   “徽王世子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啊?”只这么听,戚一斐真不觉得徽王世子,是为了自己才愿意去接受“治疗”的。   “我觉得也许有。”有琴师也只能这么推断,因为连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连良当年也和徽王世子直言过,不希望徽王世子为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徽王世子却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甚至故技重施,再一次以死相逼,让连良放下那些道德观念。   连良曾以为他的意志是坚定的,不会为任何人转移,但事实证明,他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定。他见不得徽王世子有一点苦。   于是,徽王世子被送去了“治疗”。   连良充入教坊司,是为了徽王世子,却不是为了继续与他厮守,远没有大家之前传的那种什么被良人所骗。他很明白他要面临的是什么,他只是想留在离徽王世子更近的地方。   因为徽王世子当时接受了的那个“治疗”,连良既是他的病灶,也是他的药引。具体发生了什么,连良并没有对有琴师细说,只是模糊的提起过,这个“治疗”既可以说是很成功的,也可以说是失败了。   徽王世子成功忘记了对连良的爱,他没有失忆,还记得与连良的点点滴滴,就是,不爱了,连一点点波动都没有了。   但与此同时,徽王世子也变得有些不够聪明,也就是之前闻罪看见的那个傻逼样。   “徽王妃,宁可要个傻儿子,也不想要一个不会生孙子的儿子?”戚一斐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他真的不懂古人,大概也不懂那些会因为孩子性向不同,就把他们送去接受电击的父母。那不是爱,只是一种控制欲。   有琴师沉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徽王妃对此很满意。”   但那个高人并不能彻底让徽王世子,一辈子都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他留下了解开“遮蔽徽王世子灵魂之眼”的钥匙,那就是徽王世子再一次对上连良的眼。   “所以,连良有了眼疾。”戚一斐终于跟上了思路,这大概是这个故事里,唯一能对的上逻辑的地方。   到底是意外,还是造化弄人,连良已经已经不想去追究。他只觉得,这就是命,注定他与徽王世子无缘。所以,自从眼睛再也看不到之后,连良就再没有提起过他的爱人。   但徽王妃做了这么一堆,结果还是……   “据我所知,徽王世子好像,并没有孩子?”戚一斐都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道一声讽刺。   徽王世子不仅还是生不出来孩子,并且迷恋上了得道升仙,整日里与天和帝两个人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所以,那高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但我怀疑……”   “催眠。”戚一斐给出了一个比较准确的、他自己熟悉的词汇。现代的催眠肯定没有这位高人这么厉害,但佐以一些古代的手段,或者可以实现吧。毕竟戚一斐现在连重生穿越、生死簿、看见灵魂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了,再也没办法那么相信科学。   “这确实是个比较适合的词。”有琴师很能接受新鲜事物,“我怀疑,那人可以催眠徽王世子一次,就可以催眠他第二次。也许第二次的钥匙,还是连良。”   所以,连良必须死。   这个钥匙不是大师能够决定的,而是被催眠者内心最在意的人或者物。好比如果有人给闻罪催眠,闻罪的解药就一定会是戚一斐。   “收益在哪里?”戚一斐还是没懂,有人想一石二鸟,既杀了连良,又给闻罪找麻烦,这个他懂。但二次催眠徽王世子的收益在哪里?   “我只是推断,又不是神仙。”有琴师也只能想到这个份上了。   “既然闲来无事,我们不如就去探望一下徽王世子吧。”闻罪拍板决定了,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想看一下徽王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但不得不说,徽王妃,真的是很坑儿子了,坑完儿子,坑老公。   真是干得漂亮。   戚一斐觉得闻罪这话坚持嘲讽,当你的敌人夸你的时候,那肯定是你做了什么傻逼事。   ***   徽王府在京中算是比较知名的宅子了,大到离谱,多出逾制,但天和帝却对这个幼弟没有半句不满。   闻罪圣驾到时,徽王携着王妃出来亲自迎接的。戚一斐跟在闻罪的身后,不敢受徽王的礼,就侧开了身。正好看到,曾经的风度翩翩徽王,如今已是老态龙钟的侧颜。戚一斐略显诧异,他上次看到徽王,他还是一头黑发,不像天和帝的弟弟,更像是天和帝的儿子。怎么会突然老的这么快?仿佛遭受到了什么样不可逆的打击。   徽王走路都有点颤,一手扶杖,一手还要被王妃搀着,请安后,就把闻罪一行人迎进了王府。   过了影壁,徽王还在对闻罪道,自己儿子的烧伤一直还没有好,不便面圣,怕冲撞了天颜。但戚一斐却看到了正在养病的徽王世子,或者说,是看到了徽王世子的灵魂。   他已经死了,又或者是即将死了。   戚一斐想到了徽王世子斑白的头发,觉得他好像找到了徽王一夜苍老的原因,他唯一的儿子,死了。只是秘不发丧罢了。   徽王府实在是太大了,徽王世子甚至不能像张珍那样,站到门前。他只能站在前庭树下,在一片金红交杂的落叶中,尽可能站在靠近朱红金钉大门的地方,痴痴的望着远方,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徽王世子真的是个大美人,闻罪不愿意承认,戚一斐的审美还算客观。   徽王世子身上,一直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精致,又带着说不上来的敏感。他当年是大皇子党,和戚一斐这个本应该板上钉钉的二皇子的外家,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敌视状态里,他们并没有给过彼此什么好脸色。但戚一斐也得承认,徽王世子长的真是千年难遇的钟灵毓秀。   戚一斐控制不住的一直看着徽王世子。   徽王世子似有所感,准确无误的对上了戚一斐的眼,他冲戚一斐勾唇一笑,开口道:你能看到我。   如今的徽王世子,就和张珍的状态差不多,已经死了,脑子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平和,不像张珍那么话唠,也不如戚一斐想象中的那么歇斯底里,就是很平静的站在树下,站在阳光最盛的地方,却把自己藏在了阴影里。他穿着当日被烧死时的那一身亲王世子服,鲜红的衣,沉重的帽。   一行人脚步未停,就被徽王带进了正厅内坐下,闻罪正与徽王虚与委蛇,打听情况。他不觉得徽王世子那个傻逼有多厉害,最该忌惮的是徽王这个老狐狸。   戚一斐则继续和徽王世子,通过生死簿交流。   我可以告诉你,三公主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得帮我做一件事。徽王世子没了脑子不清楚时的傻与怂,聪明再一次占领了高地。不愿意多和戚一斐废话,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给出了他能够给出的回报。   戚一斐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节省时间。   三公主被附身了。大美人十分痛快的给出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什么?戚一斐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古人的附身,也就是穿越。天哪,群穿一直是大雷啊,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穿越。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徽王世子当时还是个人,并没有能力鉴别三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被谁附身了。   但戚一斐却觉得这个说法,是能说得通的,所以,他阿姊口中小傻逼似的三公主,才会突然性情大变,成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陌生的人:她说她是谁了吗?来自现代,还是说咱们生活在一本书里?谁是主角?   被问懵逼的,这回轮到了徽王世子,他漂亮的脸蛋被阳光穿过,变得更加透明,眼睛里写满了费解:你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啊?戚一斐也愣住了,不是他脑补的那样吗?那……那你说的附身是什么?   她说,她是天和帝。   戚一斐拿在手中掩饰自己神情的茶杯,“哐当”一声,就这样从戚一斐的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与名贵的茶叶,洒了戚一斐一身一地,他却已经没有感觉了。满脑子只有徽王世子说的那一句,她说,她是天和帝。   说真的,她在出殡那日,骂了你那么多难听的话,你难道就不奇怪吗?徽王世子说出了又一个戚一斐不知道的秘密。   她说我什么了?   你真不知道?徽王世子猛地看向旁边,此时正一个劲儿的问着戚一斐,有没有被烫到、紧张异常的闻罪。徽王世子怎么都没想到,他的这个堂弟,竟然会是这么一个能把爱人保护的密不透风的类型,他一点都没告诉过你,三公主在出殡那日,说了你什么?   戚一斐摇摇头,好像在回答闻罪,他没事,也好像在回答徽王世子,他真的不知道三公主说过他什么。   徽王世子不是闻罪,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对戚一斐重复了一遍那一日三公主的话。   戚一斐整个人如坠冰窟,明明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却还是那么的冷。他对闻罪说:“我冷。”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寒水,仿佛要被戚一斐淹没。   只因为那些污言秽语,正是他在天和帝死的那一晚,从他的灵魂身上听过的升级版。   内容不一样,但却更加恶毒。   伴随着徽王世子的那一句:她放火,是想附身在我或者老六身上,说三公主毕竟是个女的。   很多很多的过往,一下子全部朝着戚一斐涌了过来。   为什么幕后之人要坚持不在天和帝葬礼上搞事,为什么幕后之人恨他与闻罪入骨,为什么幕后之人那么熟悉这种手段。天和帝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独断专行的皇帝,在他没有中风前,他不可能不准备后手对付自己依旧成长起来的儿子们。张珍的父亲张吉,就是天和帝,本来准备留给自己,对付大皇子的那一步棋。   “二郎?二郎?”闻罪已经被戚一斐不对劲儿的样子吓到了,哪怕给戚一斐披上再多的衣服,他还在说着,他冷。   戚一斐想要冲着闻罪笑一笑,让他知道他没事,但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真的,又冷又无力。昨日的噩梦,他本以为早该结束了,没想到这不过是老天爷和他开的又一个玩笑。   他果然不会被这么轻易的放过。   在闻罪带着戚一斐离开前,戚一斐死死的看着徽王世子,用意念说出了最后的话;你的条件。   把我的骨灰,带给连良。告诉他,我特别特别讨厌他,若没有遇到他,我就是一个正常人。叫他……不要再等我了。   戚一斐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被闻罪带回了宫里,呆呆的看着闻罪。明明闻罪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的到,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组合在一起,并加以理解。   “你到底怎么了?”闻罪快要急疯了,若知道戚一斐出去一趟,会出现这样的状态,他根本不会带戚一斐去什么徽王府上!闻罪自责的难以附加,又无处发火,只能问,“御医呢?御医怎么还不到?不,不对,不要御医了,去把方诸老者给朕请回来,去……”   戚一斐终于动了,死死的拦住了闻罪的动作:“我没事,别请了。”   全天下都知道闻罪与天和帝之前的恩怨,闻罪如今自打脸一般的请回方诸老者,又算怎么回事呢?   “我只是,突然很累。”特别累。   戚一斐心里其实挤压了很多、很多话,多到他根本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最后总结出来的就是这一句,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说话,不想去想事情。   “那就不说,不想,有我陪你。”   戚一斐合衣躺到了床上,死死的闭眼,想要逼迫自己入睡。但他的脑海里,却忍不住一遍遍的回放天和帝曾经对他的好,偶尔也会交织着出现那一晚天和帝对他的咒骂。他觉得他背叛了他,和他最厌恶的儿子搅和在了一起。   偶尔还要穿插入闻罪曾经对戚一斐的分析,有关于天和帝到底在最后自杀的那一刻,是为了他好,还是依旧在怨恨着他。   戚一斐曾以为,他永远不需要去思考这个故事的答案,只需要按照自己所想的去相信就好。   如今,现实却告诉他,不存在的,别做梦了。只有小孩子才会活在童话故事里,大人必须得直面鲜血淋漓的现实。   最后,是徽王世子一字一顿对他复述的,疑似被天和帝上身的三公主对他的辱骂。   戚一斐突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理智一点点回笼,那种整个人飘忽的感觉,直接抽离。在最恶毒的辱骂中,戚一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他转身,看着整在小心翼翼抱着他的闻罪,道了一句:   “我可真傻啊。”   “什么?”闻罪一直照顾着情况不对的戚一斐,安神汤已经热了一遍又一遍,却不敢对戚一斐说。   戚一斐死死的抱着了闻罪:“我没事了,真的,就是差点被骗了”   就在这一刻,他豁然开朗了一件事,不可能的,天和帝不可能附身在三公主身上。因为早在他刚刚入京,天和帝还没有死时,他就已经开始遭遇陷害了呀。从赵阿丑到吴情,再到奶娘的亲戚,这些总不能也是天和帝的手笔吧?   那个时候天和帝还在宫里,因为中风而躺着。他若那个时候就已经附身到了三公主身上,他才不会让闻罪轻松呢。   而且,想想徽王世子对对他的请求,说那么诛心的话,让连良忘了他,重新开始生活。   与天和帝那一晚的那些话,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始终愿意相信,闻罪那一日对他解释的安慰,一个人不可能好到哪里,也不可能坏到哪里。   三公主那般可怕的模样,绝对不是他所知道的天和帝!   戚一斐小声在闻罪耳边,说了他本来还打算再隐瞒一段时间的字,至少要等到闻罪登基。但现在,他已经等不了了。   “舒卿,这便是我阿爷,准备给我起的字。”   舒为始,始为初。戚老爷子在那张纸上写下:   吾六十有余,磨难不断,一身老朽,仍愿信三岁孩提便可熟记之言。   人之初,性本善。   今以“舒卿”予吾孙,唯愿他悟世间之善,勿忘根本。   “我把舒分给你,因为你便是我的善。”   闻非舒,戚非卿。   写在一起,吞与口中,便再也不会分开。 第55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五天:   “这么说来……”戚一斐彻底来了精神, 支棱起身子,盘坐在龙床, 低头与闻罪发散思维。明黄色的纱帐下,隐隐绰绰的明灯里,绘成了闻罪眼中最美的画面。   “恩?”闻罪仰头,满心满眼的都是戚一斐。白皙的面, 殷红的唇,以及灵动的双眼。他少时最初会注意到戚一斐,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戚小斐被马吓的后滚了一圈,这个印象太过深刻的原因以外,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戚一斐的眼睛很漂亮, 又大又圆, 还填满了闻罪所不会有的幸福光芒。   他真的很羡慕戚一斐, 羡慕的不是他那个渣爹有多宠爱他, 也不是他的吉星身份让他有多么受欢迎,他羡慕的是戚一斐总是可以那么快乐。   为一花,为一草,仿佛连群鸟的掠过,都可以为他的生命带来惊喜。   闻罪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他和这样的戚一斐在一起, 自己就会感受到快乐了吧。只是想象了一下这种有可能的快乐, 他都会很快乐。但是,只有当他们真正在一起之后, 闻罪才现意识到,这种快乐,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的字之间,是不是不应该加‘非’?有种否定的感觉啊。”戚一斐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准确的说,非卿还行,非舒就……   “我觉得很好啊。”闻罪笑着,在光影中,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梦幻。   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只是因为有了你,才会向往光明。不得不说,戚老爷子起的这名真的挺好的,包含了足够多的意思。   “我们连在一起,就是双重否定表肯定。”闻罪一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   戚一斐捧腹大笑了起来,一头黑色长发,从肩头披散下来,发梢随着戚一斐的动作,轻抚过闻罪裸露在外的肌肤。勾的人心痒难耐。   闻罪也没忍,半倚着起身,一手摸上戚一斐的肩,带着自己靠近,去感受那份魂牵梦绕。   “然后呢?你今天下午是怎么了?”闻罪一般不会对戚一斐的事情刨根问题,除非涉及到会影响戚一斐身心健康的部分。趁着如今戚一斐心情好,闻罪赶忙问了出来,想要杜绝后患。   “我没办法告诉你。”戚一斐顺势,响亮的亲了闻罪一口,真正在一起后,戚一斐一点点放开了自己,很喜欢这种亲密行为,“真的,相信我,如果我能说,我早就告诉你了。”   这里面有生死簿的戏份,戚一斐怕他还是说不出来。   “你可以试试。”闻罪懂了。这事又一次涉及到了戚一斐的秘密,那个戚一斐所不能诉出的秘密,他抬手,点了一下戚一斐的鼻尖,开玩笑道,“要不是我不信鬼神,我都要觉得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你见到了张珍,如今又见到了别的谁。”   “你猜到啦?!”戚一斐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终于,感天动地,他还没编好故事启发闻罪呢,闻罪自己就猜到了,“我真的能看到啊。”   随着这一句的脱口而出,戚一斐显得比闻罪还要惊讶,因为他发现,那些他一直不能说的禁制,好像,突然间就没有了。   对闻罪就这样解禁了!   戚一斐已经顾不上去研究,这到底是因为闻罪和他一起,还是闻罪自己猜到了,总之,他能说了,就要趁着能说的时候,赶紧倾诉一下,他之前都快被憋疯了!   戚一斐的双手抓住了闻罪的两臂,仿佛生怕他跑了,闻罪自然不会跑,甚至很乐意的往前,与戚一斐缠绵。但戚一斐口中的话,却很是煞风景:“你听着,我没有疯,你一定要等我说完,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戚一斐怕这个倾诉是有时间限制的,迫不及待的就与闻罪把始末一口气说了起来。   从戚一斐拥有的生死簿,到他必须得靠闻罪活下去,再到张珍,以及天和帝与徽王世子。虽然明明没有过多长时间,但戚一斐却觉得有太多的话,要和闻罪讲了,他攒了一肚子,也许说到明天都说不完。   并且,这些都是信息量巨大的东西,很难消化。   戚一斐讲的时候,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闻罪的神情,打算稍有不对,他就停下来,让闻罪缓缓。毕竟这些事情是在颠覆打破闻罪固有的三观。   没想到一直到讲完了,闻罪都神色如常,若有所思的在最后感慨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戚一斐眼巴巴的等在一边,等着闻罪再说些什么,结果,闻罪真的就说完了,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就仿佛戚一斐只是和他说,他今天和宁宁玩了什么一样,轻松自若,让情绪起伏的波动总是很大的戚一斐,自愧弗如。   “这就、就完啦?”戚一斐都有点结巴了,“你你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了吗?”   哪怕是质疑他白日做梦都好啊,这么快接受,你还是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了?!   闻罪摇摇头,真的是拿戚一斐没辙,他笑弯了一双眼,像是抱着一个大宝宝似的,把自己和戚一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给予了戚一斐足够的安全。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是很信方诸老者那一套,但是……”闻罪一字一顿,郑重其事的告诉戚一斐,“我信你啊。”   哪怕戚一斐和他说,他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圆的,他都会信的。   “……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地球真的是个圆的。”戚一斐习惯性的顺嘴科普了一下。   这一回,闻罪反而有些诧异了:“那我们是怎么站在圆上,而不掉下去呢的?”   “你对这个反而比较疑惑???”戚一斐哭笑不得,看来他还是不够懂闻罪,“因为地球引力。停!别问了!再深的,我也回答不上来。”   戚一斐抬手,捂住了闻罪的嘴。   闻罪趁势,亲吻上了戚一斐的手心,已经是公然的耍流氓,并且不打算悔改了。   戚一斐……那必然是要占便宜回去的!大家都是男人,谁怕谁啊,来啊!   等闹够了,闻罪才终于说回了正题,不继续逗弄戚一斐:“这些,其实总算是解释清楚了,你之前种种奇怪的举动。”   再不然闻罪就只能猜戚一斐,是不是被他梦游下蛊,强迫他必须得喜欢自己了。   闻罪玩着戚一斐的手指,就像是一个皮肤饥渴症,一会儿不和戚一斐挨着,就浑身难受:“我该感谢这个生死簿的。不过,我是不是该再去报恩寺求一下?报恩寺准吗?需要换一家吗?或者该把大启所有的寺庙都立上灯?”   京城的寺庙很多,多到了远超正常人的想象。毕竟天和帝时期十分信这些,寺庙道观就和雨后的春笋,在雍畿遍地都是。   闻罪上台才没有多长时间,这些寺庙道观还没有因为上面的不喜,而被政策影响到关门。   “你神经病啊?”戚一斐笑骂了一句,“有这个时间,不如来理一下现在的逻辑。”   “有什么好理的?谜底就在谜面上啊。”闻罪只听戚一斐这么说完,有时候甚至都没有按照时间线顺序,稀里糊涂的一通描述,闻罪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早知道有这么方便的事,他怎么可能还让幕后之人蹦跶那么久?!   “很,简单?”戚一斐卡了一下壳,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傻。但是,还真是对不起啊,我的智商就是一团浆糊,根本没觉得哪里简单了。   闻罪很耐心的因着戚一斐自己分析:“徽王世子和你说,三公主对他讲,她其实是天和帝,对吧?”   “对啊。”   “但你不觉得三公主是天和帝。”闻罪又道。   “是的。”戚一斐坚定的点点头,“这前后有矛盾,不可能的。”   “所以咯,要么徽王世子也被骗了,要么徽王世子在撒谎,要么他一开始被骗了,后来在撒谎。”闻罪把存在的几种可能,都抬手列数,摆在了戚一斐面前,“与其思考这个,不如来想一下,三公主在自杀前,到底是在想什么。是她在骗人,还是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天和帝。”   “我比较相信后一种。”当闻罪把所有的东西拆分开来,变成一个个单一的问题后,戚一斐终于能回答上来了,适应良好,“三公主是真的觉得自己是先帝。”   但她并不是。   “啊!”戚一斐说着说着,就在这一刻,醍醐灌顶,怎么才能让一个人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催眠啊!”   戚一斐回答完,都不需要闻罪再说,自己就先一步愣住了,因为他这回真的,懂了。   所有的点,连成了一条线,进而引出了整个面。   三公主被催眠,以为自己是天和帝,搞了一堆事情出来。又因为真的坚信自己是天和帝,所有火烧了螭吻宫,想要二次“附身”到徽王世子或者六皇子身上,毕竟她以为自己是不死的嘛。   但三公主其实并没有被谁附身,她脑海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老印象作证,她总觉得自己若是个女的,就根本赢不过闻罪。   最后,三公主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把自己烧死了。六皇子重伤,徽王世子……直接死了。   他们却误会了三公主自杀的动机,绕了很大一个弯。三公主自杀确实有目的,但不是他们最初以为的那种目的。   死后的徽王世子,变成了鬼,催眠对他失去了效用,不仅让他再一次聪明了起来,还想起了对连良的爱。他想要去见连良最后一面,但却离不开自己家半步。   在今天,徽王世子遇到了能够看到他的戚一斐。于是,他计上心头,想利用自己知道的情报,请求戚一斐把自己带去连良身边,并借戚一斐之口,让连良死心,不要再爱他。毕竟他已经死了。   徽王世子这个做法,和天和帝将死之时对戚一斐的恶语相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真不愧是一对好道友。   这种情况下,戚一斐下意识的就会觉得,徽王世子不会说谎,或者说他不应该说谎。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说谎的收益是什么?他又不知道戚一斐会看见他。   “然也。”闻罪又道,“那,催眠就你所知,还和谁有关?”   “徽王妃。”   “徽王妃和徽王世子是两个事件,但他们却只有一个共同交集……”   “徽王!”   徽王从徽王妃那里,得到了这个可以催眠人的高人。而徽王世子死后,还要欺骗戚一斐,唯一的收益只可能是保护他的父亲。   准确的说,徽王世子的这种欺骗,应该叫隐瞒,他在隐瞒,三公主是被催眠了,而不是真的被天和帝穿越这件事。他不需要处心积虑,这只是一个不经推敲的突发奇想,是一种保护人的本能。他移花接木,不想让戚一斐发现,他爹和这事有关。   他知道,戚一斐和闻罪已经不会再相信三公主自己搞事那一套了,就想推到天和帝身上,甚至是让戚一斐和闻罪顺着这条线,去防备唯一还活着的六皇子。   “徽王才是幕后真凶?!”   闻罪仰头亲了戚一斐一下:“真聪明,你是全皇宫最聪明的宝宝了。”   “……你腻歪的适可而止一点啊。”   再简化一下就是,徽王想搞事,又怕被闻罪发现,就让人催眠了三公主,推她出来当替死鬼。催眠很成功,甚至有点太过成功了,让三公主直接一把大火,烧死了自己,意图再一次穿越到别人身上。   徽王招替死鬼的这个举动,间接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所以,这才是打击的他一夜白头的真正原因。   甚至都不需要闻罪出手,徽王就已经先一步遭受到了因果报应。   徽王世子被烧死的时候,是个傻的,看不透什么阴谋诡计。死了之后,反而明白了。并且,因为自己也被催眠过,所以很了解三公主的状态,第一时间明白了自己的父亲才是幕后指使。本来他知道也就知道了,他已经死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时候,戚一斐出现了。   以戚一斐和闻罪的关系,若徽王世子说出真相,那他爹徽王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徽王世子在满足自己心愿的同时,又稍微改动了一点细节,想要让戚一斐相信,真的是天和帝穿到了三公主身上。   这样一来,能够见鬼的戚一斐,肯定会对此深信不疑,再不会去深究,甚至有可能会间接影响到闻罪的判断。   但……   戚一斐并没有上当。   他只是难过了一阵,就发现了前后矛盾的bug。   “你说,阿宝死之前,那种奇怪的状态,会不会也是催眠呢?”戚一斐突发奇想,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么乐观的张珍,会突然抑郁到自杀。   “有可能。”闻罪顺着戚一斐的话说了下去,不管是真是假,徽王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现在唯一的问题,大概就只剩下了,徽王为什么要在对付闻罪的同时,也要对付戚一斐了。但这个问题。知不知道就不太有所谓,他们只需要知道,弄死徽王,这事就完了。   “我们要去哪里找证据呢?”戚一斐皱眉。总不能对外说,戚一斐看见了徽王世子,是徽王世子不小心让他发现了语言漏洞吧?“找到那个高人可以吗?怎么找呢?”   “皇宫里就有一个知情的啊。”闻罪在戚一斐说完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步骤。   “啊?谁啊?”戚一斐还是没能想明白。   “老二。”闻罪耸肩,“很明显的,不是吗?老二怎么疯的?他不可能因为没娘,就一下子那么脆弱了吧?我怀疑,徽王一开始想要催眠的是老大,结果老大造反死了。后来又想着催眠老二,可惜,没成功。这才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的选了三公主。”   老三老四死了,五皇子在军营,且意志坚定,六皇子也容易像二皇子那样疯了。大公主和二公主住在一起,对她们任何一个催眠,都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   只有三公主一直闭宫不出,给了徽王动手的空间。   “让我们去看看我的好二哥吧。”   闻罪这一天天的,就看人玩了。   疯了的二皇子,此时还在他的睚眦宫里唱大戏呢。这一回,荒腔走板的唱的是:“笑的是,你瞒我、我瞒你。错过青春无处寻。”   闻罪并没有进去,只是让人,把二皇子妃带了出来。   戚一斐这个时候,总算想起了,他阿姊和他说过的八卦,有个能看破人心的高人,自称他的师父可以改变人心。这种传言,只在妇人中流传。换言之就是,可以利用妇人们来下手。   张珍的抑郁,有可能是他娘引狼入室;三公主自己就是个女人,还是个小傻逼;二皇子出事……   最有可能知道的,就是二皇子妃了。   这个始终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对丈夫不离不弃,陪她在冷宫中的皇妃。出来时,一身戴孝,不施粉黛,眼神凌厉,表情冷淡,行礼时却恭恭敬敬,看不出一点不满。   有时候,女人可比男人要能屈能伸的多,她们很懂得怎么才能更好的活下去,而不是为了面子,坑死所有人。   戚一斐恍惚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二皇子妃时的模样,她作为新妇,入宫拜见天和帝。举止优雅,落落大方,笑意能在眼底见到,还会羞涩的一笑,给每一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包括戚一斐与戚一依。   再见时,他们已经形同陌路。或者说,从二皇子突然要娶戚一依开始,他们之间就无话可说了。   在闻罪与二皇子妃问话时,戚一斐悄悄的、悄悄的,迈步朝着微微开启的宫门里,看了一眼。正看到二皇子穿着宽袖大袍,站在假山下,旋转腾挪,唱的浑然忘我。   一个亮相转身,露出了脸上的胭脂水粉。与戚一斐对视的那一眼,眼神微微晃动:“这个弟弟,好像见过。”   戚一斐赶忙缩回了头,不再去看二皇子,只是让人关紧了门,别让二皇子跑出来。他现在疯了,闻罪还愿意养着他,若他伤了人,闻罪可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这边,正听到闻罪在对二皇子妃说:“二嫂,应该知道朕的来意。”   闻罪和二皇子妃之前没什么交集,但他对二皇子妃知道的情报却不少,好比二皇子妃唯一的软肋,她的孩子。   “你可以让他们离开冷宫?不再为难?”   “朕可以现在就下旨,以表诚意。甚至不会把他们贬为庶人,给予他们未来同样竞争的权利。”反正闻罪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出给戚一斐能生,或者他能生。   “你想要什么?”二皇子妃妥协了。   “真相!” 第56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六天:   二皇子妃其实也给不出闻罪多少真相。但至少她给了两个关键点。   其一, 二皇子确实是突然疯的,毫无预兆。   在外人看来, 二皇子的疯,是因为先死了娘,后没了权,最后死了爹, 当然,最后这点并不重要。他一生汲汲营营,受尽当宠妃的阿娘所带来的荣宠,到头来,却反而要看着最不可能的对手登顶。是个人就受不了, 只不过, 二皇子受不了的更纯粹一点。   而从二皇子疯了之后, 每日咒骂不休的疯言疯语里, 好像也佐证了这一点, 他求皇位而不得,得了失心疯。   但二皇子妃作为与二皇子朝夕相伴的人,却很清楚二皇子不是这么疯的。他疯之前,该受的刺激都已经刺激完了,他当时的情绪也仅仅是不甘心,又没本事翻盘, 只能整日酗酒消愁, 碌碌无为又爱抱怨,比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还要让人心烦。   其二, 她确实知道谁是那个会催眠的大师,因为正是她引狼入室,听信了徽王妃之言,把那人请进了宫门。   大师来后没多久,二皇子就疯了。二皇子妃心中多少也是有过揣测,只不过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她最终没选择和任何人透露这件事。闻罪来时,她也本想要装傻的。但闻罪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上来,就用了她最没有办法拒绝的利诱。   “你真的可以保证,会对我的孩子一视同仁?”二皇子妃对孩子有愧,总觉得是因为她,才害得他与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失之交臂。   “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闻罪就是个疯子,最讨厌的是伤害了戚一斐的人,以及连坐。   “和对五弟未来的孩子一样?”二皇子妃再一次道。   “如果你继续浪费我的时间,有可能就会不一样了。”闻罪一点点眯起了眼睛,那代表了他已经很不耐烦了。要不是有戚一斐在,哪里轮得到二皇子妃来和他提条件?   “我只是想求你给一个公平的竞争机会,别无其他,我也会教好孩子,今日一切,都是他父亲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尤。”二皇子妃很会看人脸色,态度立刻软和了下来,很明白怎么说,才能戳中闻罪的软肋。   闻罪当年,想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机会,他自负不输给自己任何一个兄弟,可是他的生父却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清冷的月光下,二皇子妃终于舒展了双眉,对闻罪真正意义上的跪了下去,发自真心的感激着。然后,她便把她知道的最后一点东西,都告诉了闻罪。   说完后,不需要谁来开口,二皇子妃就已经主动走回了睚眦宫内,宫装摇曳,步钗晃动,宫门在她的身后一点点合上,就像是关住了一个旧去的时代。站在门外的人,听到了里面二皇子大呼小叫的好奇声:“娘子,娘子,那个门外有什么啊?”   “有洪水猛兽,有吃人的妖魔。”二皇子妃这般恐吓道。   戚一斐依稀好像还听到了二皇子赶忙上前,拉走二皇子妃的脚步声:“那我们不要再出去了,我好害怕,连靠近也不要靠近!”   “好。”二皇子妃的声音已经很远了,大概是和二皇子一起相携走了,声音还是那般平波无澜,却好像再一次有了当年初嫁时的温柔。   戚一斐怔怔的看着睚眦宫的门钉,这里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如今竟是如此陌生。他长叹一口气,二皇子妃是个好的,就是二皇子不知道珍惜。   “你真觉得她很好?”闻罪转身,在与戚一斐慢步回重华殿的路上,说起了二皇子妃。他对他的这个二嫂明显有不一样的见解。月光下在不甚宽广的宫墙过道下,拖出了长长的暗影,与戚一斐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再难分清谁是谁。   “怎么?”戚一斐诧异回头,开始一边倒着走,一边继续与闻罪闲话。   闻罪有点担心的上前,却并没有阻拦戚一斐的动作,只是替他张目,亲自从丁公公手中提过宫灯,照亮了戚一斐身后的路。确定了不会突然有什么小石子,来绊倒戚一斐,给他上一堂形象生动的名为“为什么我们不能倒着走路”的课。   “她为什么要把那大师请过府,你考虑过吗?”   戚一斐一愣,连倒退着走路的步子都停顿了一下,他以前自然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的,现在闻罪提起,他就克制不住的去深想了。   对啊,最一开始,徽王妃是用什么理由,才骗的二皇子妃请入了恶狼呢?   应该是和徽王妃当年对徽王世子差不多的思路。她宁可有个傻子丈夫,也不愿意看着他继续花天酒地,为了权利,连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表妹都不放过。   只不过,徽王妃当年是单纯请人给儿子“治病”,背后没有其他阴谋。二皇子妃就要倒霉些了,这大师已经被徽王收买,并效命多年,他来,就是为了催眠二皇子,只是失败了。没给二皇子妃一个傻丈夫,直接给了她一个疯子丈夫。   二皇子妃选择了与二皇子不离不弃,倒也说不上来她现在是何种感受了。   “大概是很开心吧。”闻罪身后的影子,正路过墙檐的一角,仿佛魔鬼长了角。再搭配上邪性的笑容,连泪痣都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神秘,“换我,我就会很开心。”   笑容里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甜蜜。   我得不到的,就谁都别想得到!   现在这个疯子模样多好啊,再不会有人惦记,他也不会去惦记别人,虽然不够听话,但至少她可以牵制住他,就像是有了一个专属的玩偶。一个偶尔还会想起她,喊她一起吃烧烤的人偶。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晚风,让戚一斐忍不住环起自己,搓了搓两臂。   “冷了吗?那我们乘辇回去吧。”闻罪再一次变成了那个戚一斐所熟悉的闻罪,会关心人,会笑的很好看,还……很温暖。   别问戚一斐是怎么知道闻罪在这种冷天气里很暖和的。   第二日起来,闻罪已经派密探,顺着大师的线,去追查线索了,等他忙完早朝回来,正看到戚一斐在试新衣。   马上就是“登基仪”了,也就是登基大典,“登基仪”是大启特有的说法,所有参与的王公都要穿上特别正式的礼服。   戚一斐的袍子直接是和闻罪一起制作的,他刚刚晋升为亲王,很多符合身份的服饰都要重做。几种服饰同时赶工,如今在试的,就是即将用到的冕服。其实之前已经量过、试过好几回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进行微调,争取让一切做到量身裁体。   冕服是大启所有服饰里最为讲究的,主要由冕冠、玄衣、白罗大带、素纱中单等构成,讲究在全身上下最关键的部位绣纹,日月星辰以及龙纹,无所不包。是礼服的一种,但却不是所有礼服都可以被称之为冕服。只有出席“登基仪”这种最高级别的场合,才能够穿着冕服。也不是什么人的礼服,都能被称之为冕服。至少得是士大夫以上。   皇帝的冕服上黑,下朱,用搦玄、狝缯为料,制作而成。头上戴的就是秦朝那种,总让人怀疑皇帝需要撩开,才能看清楚人的,有十二旒五色珠的冕冠。   戚一斐只是看着,都替闻罪累的慌,更不用说闻罪要这么挺胸抬头的戴一整天。   亲王服和皇帝从样式上来说差不多,除了十二纹章降等成了九纹章,十二旒变成了九旒,以及最重要的,上衣由黑色,变成了青色,   两人一同穿上冕服,站在等身的铜镜前,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正似一对再般配不过的情侣。   闻罪上前,动手为戚一斐整理层层叠叠的衣领,顺便和戚一斐分享他今日遇到的趣事。他和戚一斐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以前闻罪看见凑在一起就说个没完的情侣,总是不能懂他们怎么会如此话唠。现如今才明白,因为遇到所爱之人后,哪怕是在路边看到一朵寻常的小花盛开,都会恨不能回去与他分享大自然的美妙。   “狸奴今日被人参了。”闻罪道。   “哦,他干什么了?欺男霸女?目中无人?”戚一斐挑眉,并不为好友被参而担心,因为……被参,才是内阁的常态。   用戚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当你做到了天下读书人都想做的白衣卿相,你就要做好成为靶子的准备。你都当了他当不了的大人物了,可不得给他一个发泄的渠道嘛。   一个内阁的一生,不被参个几百次的,根本算不得完整。   “都不是。”闻罪摇摇头,“有人参他,面容俊美,与西北司徒军的军师有琴师,当街拉拉扯扯,还曾被人目睹邀有琴师过府一叙,当夜却并没有离开。揣测他们,同榻而眠。”   戚一斐差点笑疯了,这是在暗示有琴师和傅里在搞断袖?疯了吗?这也参?   “我觉得他简直有病,就回了他四个字——干卿底事?”闻罪冷笑,什么时候,别人的性向,也能成为被参的原因了?别和他说什么有违人伦,政斗、宫斗毫不手软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想起什么人伦。   戚一斐差点把他还没有固定好的帽子笑的掉下去,还是闻罪给他扶正了。顺便的,闻罪这才想起来问:“发现了吗?”   “嗯?”   “我让人在袖子里绣了一些,小惊喜。”   戚一斐脸色一下子就红了,他自然不可能没发现,一穿上身他就摸到了。他的衣裳大袖内侧,写着闻罪的表字。想必闻罪的冕服里也是一样的。虽然没写姓,只有字,还是让戚一斐觉得羞赧。闻罪一个古代人,为什么比他还会玩?   “这样在登基仪上,我就能够勉强忍耐,与你分离那么远,而没有办法挨在了一起。你呢?”   “我?什、什么?”戚一斐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会想我吗?”闻罪步步紧闭。   “你就在我眼前,我一直看着你,怎么想啊?”戚一斐嘴硬。   “嗯,那你可要一直、一直这么看着我啊。”闻罪却有着全新的解析角度。他从戚一斐的身后环住戚一斐,对着脖颈微微呵气,看着镜中戚一斐因自己而战栗难耐的样子,满意极了,戚一斐是属于他的,只能是他的,“我也会一直想着你。”   戚一斐脸色一涨,最终还是悄声说了句:“……好。” 第57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七天:   闻罪的登基仪选在了一个……既不是大吉, 也不是大凶的日子。   因为礼部的官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不讲迷信的新帝解释,什么叫大吉, 为什么会这一天就是吉日,而别的天不是,又是谁规定的这一切,他或者她怎么就能说了算……   君权神授那一套, 在闻罪这里也解释不通。就他爹对他做的那些糟心事n他后来报复他爹的那些手段,若老天真的有感,早就用雷劈死他们父子了。   这么一箩筐的刁钻问题,犀利到一看就与整套迷信系统有仇。   礼部官员不敢再深入的和新皇倔强下去,但也不敢真就选一个诸事不宜的大凶之日, 最终就只能得出了这个“平日”的结果。   从御书房里出来时, 几个礼部的官员还各自在心里犯嘀咕, 陛下这莫不是心情不好?   嗯, 并不敢互相讨论, 生怕被无处不在的锦衣卫听去。   陛下不是心情不好,而是看着“平日”里那个“不利子嗣”,觉得极好。   闻罪和戚一斐两个男人在一起一辈子,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子嗣,也不需要子嗣,不, 准确的说是闻罪觉得他和戚一斐不能有子嗣, 来转移戚一斐的注意力。但闻罪不好武断的力排众议,选这么个不利子嗣的平日, 就只能拐外抹角“排除”其他竞争对手。   选完,闻罪是越看越开心,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幼稚,但就是开心。   而这已经是好多天前的事情了,当时宁宁和戚一依还没有回京。   如今宁宁来了,闻罪看着可爱的小姑娘……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戚一斐这还是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子呢。嘴里却已经是宁宁长,宁宁短的了。要是自己的孩子,那还得了?   在登基仪的前几天,戚一斐再次准备回家一躺。   “你去看宁宁?”这两天宁宁病了,戚一依就没把她再送到宫里,自己也没有出去走动,只在家里专心照顾孩子。肉肉的小家伙有一段时间没来,哪怕闻罪不愿意承认,但他也得说,这两天他和戚一斐的耳边确实太过安静了。小孩子好像就是这样,在的时候偶尔会觉得烦,但已经习惯了之后再把它乍然抽离,又会很不习惯。   但哪怕再安静,一想到戚一斐回家,有可能是专门为了见宁宁,闻罪还是会吃醋。   “我是去找连良,完成我答应徽王世子的事情,记得吗?”戚一斐哭笑不得。虽然闻罪没有表现出来,但戚一斐就是知道,这个大宝宝吃小宝宝的醋了。   其实戚一斐为了闻罪,已经尽量在过了宁宁初来的激动后,很少再在闻罪面前提起宁宁了,但起到的作用还是微乎其微。   将心比心,戚一斐还是很愿意体谅闻罪的。只希望五皇子未来能给力,生个能得闻罪喜欢的孩子,这样应该就会好了。   “徽王世子不是骗了你吗?还有什么约定?”闻罪皱起了眉。要他说,就该找个道士,去徽王府收了徽王世子,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好让他也明白一下,移花接木式的隐瞒,造成了多恶劣的结果!   戚一斐当日怔愣不理人的状态,让闻罪毕生难忘。   戚一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么斤斤计较的闻罪特别可爱,安抚的上前亲了亲:“好了,好了,我帮你去骂他!怎么能骗人呢?真是太坏了!他是整个宗室里最坏的小朋友!”   “……我是在你替你生气。”闻罪默默地、默默地看了戚一斐一眼,又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亲额头算怎么回事?当他们还在暧昧期吗?他闻罪是那么好打发的?   贪得无厌,说的就是闻罪这一号。   “但我确实不生气啊。”戚一斐眨眨眼,但还是上前,亲了亲闻罪的唇,并很会举一反三的送上了一个略显羞涩的深吻。吻的两人都有点气息不稳后,戚一斐才又道,“当然,我也不喜欢徽王世子就是了。他对于我来说就是陌生人,不对,陌生鬼,还是立场相左的陌生鬼。他做什么,我都不奇怪。”   因为本身就不存在期待。   戚一斐去找连良,更多的不是为了徽王世子,而是看在有琴师的面子上。至少得让连良缓缓知道徽王世子的死讯,不要太过突兀,让他毫无防备。   “那你去吧。”闻罪也只能妥协。   这回轮到戚一斐诧异了:“你难道不和我一起回家吗?是最近太忙了吗?那我可以……”   “不忙!一点都不忙!皇帝忙了,要臣子何用?”闻罪立刻否定,并义正言辞,表示不许戚一斐收回他的承诺,别想丢下他一个人!就是这么霸道!   “……我本来想说,我可以等你不忙了再回去。”在戚一斐的计划里,永远不可能抛下闻罪的。   毕竟他们已经是一体的了呀。   “我真的不忙!”闻罪喜笑颜开,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笑的甚至有点傻气。   这种傻,是几乎不可能出现在闻罪身上的,吓的戚一斐差点要跳起来,拿着桃木剑,高声呵斥一句,大胆,何方妖孽?竟敢来毁我闻罪大大的人设!   但真的上手去捏,却会发现闻罪还是那个没脸没皮的闻罪,没被穿,这就是属于戚一斐的那个原装闻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有着丰富的情感,会开玩笑,也会傻气,而不是一直维持着反派神经病的纸片人人设。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我不介意再多听几次。”   ……   戚一斐和闻罪回到戚家时,已是当天晚上很晚的时间了,闻罪特别心机的,要吃过晚饭才肯过来,就怕戚一斐待的时间过长。   当然,来这么晚也是因为,虽然闻罪坚称他一点都不忙,怎奈何戚一斐在文渊阁有内应(傅里),毫不客气的出卖了闻罪,他连昨天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完。戚一斐就生陪着闻罪,直至做完了一个皇帝的本职工作,让闻罪没再继续崩了他勤劳的人设,这才一起回了戚家。   远远的,就看见了戚家东府的大门上,挂了两盏白灯,换下了过去的红色罩灯。   戚一斐恍然,给闻罪介绍道,这是他阿爹阿娘的祭日快到了。这个“快”,准确的说是,还有两个月左右。但每年戚阿姊在的时候,都会提前很多时间去进行准备,早早挂上白灯。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最初是代表了年幼的龙凤胎对父母的思念,后来就只是习惯了。   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呢。闻罪想要这样调侃戚一斐,但未免戚一斐说,那你今年不要跟着了,就很鸡贼的换了个问法:   “我要不要给岳父岳母准备些什么?”   “……是公公婆婆,谢谢!”戚一斐果然较真在了奇怪的点上了,默认了闻罪会一同出席。   说完,戚一斐都觉得自己这话有够雷的。他们两个男的,怎么分公婆岳父?看来谈恋爱真的会降低智商,本就已经不剩下多少智商了,再降就太惨了。   “直接叫爹娘吧。”戚一斐与闻罪同时开口。并因为彼此的默契,而相视一笑。   白灯下,接到消息的戚家人,已经在恭候圣驾了。戚老爷子带着家人,站在最前面的位,戚一依站在他的身后半步的位置,怀里抱着胳膊就和藕节似的宁宁。宁宁小宝贝别提多精神了,看来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正不断的想要去探有琴师手里拿着的小球,色彩鲜亮,还有穗,一看就是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有琴师却像是逗猫似的,把小球拿近一点,又在宁宁即将靠近的时候拿开。连良拄着一根青色盲杖,含笑倚在旁边,偶尔侧头,好像还在劝着有琴师,做大人,要善良。   一看,他们就像是一家人,默契又和谐。   闻罪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戚一斐曾经与他讲过的一个笑话里,混入了鸡蛋队伍的猕猴桃,多毛到扎眼。他已经很努力想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但猕猴桃就是猕猴桃。   他看着别人的家庭,也会觉得温馨,但自己并不一定想要拥有。   在闻罪对未来的全部构图里,本应该只有他和戚一斐……   就,特别排外。   “我们到家啦~”戚一斐拉起闻罪,便往已经停稳的御辇下走,一点没把闻罪当外人。因为他今天回来,还带着另外一个重要的使命——他要在解决了连良的事之后,顺便和他阿爷出个柜。   先用牵手,给他阿爷一个提示,循序渐进。   闻罪是因为戚一斐这么一个举动,就轻易妥协、转变想法的人吗?   是的,他是。   莫名的,闻罪就觉得,那个未来属于家的蓝图,可以描绘的更大一点。他不介意在某个角落,看到戚老爷子等人。   家,一个对于闻罪来说过于遥不可及的字眼,此时此刻就这样拥有了。   因为有戚一斐的地方,就是家。   ……   戚一斐具体是怎么和连良沟通的,闻罪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有琴师聊的很“愉快”。两人效仿魏晋名士,跪坐在廊下,在清风明月冻死人的天气里,谁也不服输的于棋桌前,手谈了一局。   两人下棋都很快,你来我往,厮杀的好不痛快,仿佛根本没在思考。但在转眼间,局势便已经陷入了犬牙交错的胶着状态。   闻罪落下一子道:“你什么护送你主母回去?”   有琴师几乎是在闻罪落子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下子,如落雨般噼里啪啦的落子。等来往几个回合后,他才一心二用的把意思表示完。主母什么时候回去,他可拿不准,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年。在京里住着呗,人多热闹,还是能陪老人,多好啊。   闻罪已经在不经意间就挥起了屠龙刀,暗藏杀机,准备斩断大龙,收割回报。面上也没客气,对有琴师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走,连良什么时候摆脱他的身份!”   “最短今年之内!”有琴师立刻给出了准确回复,想要尽力挽救棋局颓势。   大厦将倾,但死不愿意认输。   “离过年,还有个把月呢。”闻罪很不满意有琴师的回答,步步急逼,不留后路。   “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呀。”有琴师无奈道,显得他就像是一个被闻罪欺负的小可怜,负隅顽抗,“我又不能决定异族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打完。”   “你能!”闻罪笃定,“啪”的一声,尘埃落定。   闻罪虽不知道有琴师和司徒戟两人在搞什么,但至少他知道,如果真的要打仗,没有任何一个军师会不在将军身边。   有琴师抬头,与闻罪的凤目对视,几个回合后,败下阵来,只能交了底:“我们确实在利用异族,排查内鬼,很快就能搞定了。”   “那祝你们早日成功。”闻罪吃掉了有琴师的整条大龙,哪怕是下快棋,他也绝不会输,并且是大胜,“否则就别怪我插手了。”   刚刚说完,戚一斐也正好和连良谈好。   戚一斐独自从里面出来,不见连良:“你们在下棋?”   “嗯,随便下下,总是赢,挺没意思的。”闻罪嘴上“谦虚”,表面上却像极了一只恨不能开屏炫耀的公孔雀,快来夸我!   “哇,你好厉害啊。”戚一斐的夸奖也果然如约而至,特别乐意捧。   有琴师:“……”莫名牙疼。 第58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八天:   戚一斐和连良聊了许多, 不能说一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吧,但至少也是聊的比较深入了。   连良是个聪明人, 几乎只在戚一斐开口提起徽王世子时,其实就已经明白了戚一斐的来意,并做好了心理准备。不需要戚一斐费尽周折的想一个委婉的说词,来让他缓缓接受徽王世子已死的真相。   “长权, 我是说徽王世子,我之前就听到了他被烧伤的消息。”连良跪坐在汉式的推拉木门前,低喃道。   戚家的客房院落,是仿照各种不同朝代风格所建,没什么理由, 就是有钱, 且小时候的戚一斐喜欢。戚老爷子满足了戚一斐的愿望, 只在一地, 便可看尽几朝风景。有琴师在两年前第一次来戚家时, 就爱上了汉式,然后这个小院就一直属于他了。梦回汉唐无数次,追随主公,开疆扩土。   推拉门的纸糊面上,只有连良一人落寞的剪影。他就像是一个从过去走出来的名士,宽袖大袍, 饱经沧桑, 任雨打风吹,满目寂寥。   有句已经用烂的话, 叫情深不寿。唯有真正遇到,才会明白那番感受。   “我一直想去看他。”连良仰头,看着窗外的远方,那是徽王府的方向。   夜空黑的如墨,层层乌云,仿佛随时就要落雨。   “但是……”连良离不开教坊司,也看不见东西,甚至不被自己的爱人记得他们曾经有过怎么样的欢愉,“我真是太没用了。”   连良放在双膝上的手,一点点的收紧,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怪过你。”戚一斐终于找到了可以插话安慰的地方,“这事也没有办法怪你,或者怪他。”   只是生不逢时。   连良垂下眼睑,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戚一斐只远远的看着他,都不敢靠近。看着他从宁弯不折的如竹君子,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的佝偻了下去。   他双手掩面,埋住了自己,肩膀颤抖着,再也没有起来。   就在戚一斐想要悄悄离开时,这才听到连良重新开口:“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其实早就死在了过去,但又不希望,他就这样籍籍无的离开。”   当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美的就像是一副画。   “他后来一直不开心,现在总算是解脱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好事。”   戚一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在徽王府树下看到的徽王世子,只能顺着连良的话安慰:“是的。”   死亡并不是结束,而且一个全新的开始。   “两个男人在一起,真是太难了。”连良最后这样对戚一斐感慨。   没有人会理解你们,就像是一片大海上唯一的一座孤岛,没有支援,没有退路,连海鸟都不会停留。你们只有彼此,是同舟共济的小伙伴,也是唯一的依靠,来对抗其实你们并不能抗衡的整个世界。   “所以就要更加努力了呀,做到比所有人都好,做到让他们闭嘴。”戚一斐直视着连良,哪怕他看不见,也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我会说到做到!”   虽然这么说着,其实在和连良聊完后,戚一斐在对与阿爷摊牌的这件事上,还是莫名增加了很多、很大的压力。   他不知道当他的阿爷不同意这门亲事时,他该怎么办。他肯定是要据理力争的,但如果争也争不到呢?这不是可以去国外登记结婚的现代,而且被宗教礼法所紧紧束缚的古代,又有多少人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两个男人相守一辈子呢?他是长孙,也是唯一的孙子,他却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且不打算再有任何子嗣……   戚一斐在前往祖父书房的道路上时,打起了他不太熟悉的乐器——退堂鼓。   但最终,想起被强制“发配”去和宁宁互动的闻罪,戚一斐还是坚定下了自己一定要今天说的决心。闻罪都已经那么努力的去发现宁宁的真善美了,戚一斐觉得他也该为这段感情做些什么。   戚老爷子在书房的烛火下,其实已经等了好久了,看上去好像在低头伏案,专注的看着一本书,手心却早就湿透了,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孙女之前的叮咛。或者准确的说是“恐吓”,要是还想继续从孙子这里听到大实话,他就不能表现的太过夸张。   但他怎么能够不激动   戚一斐过去一直与他无话不谈,最近却连“和陛下两情相悦了”这么大的事,都学会瞒着他了,他必须得重新赢回孙子的信任!而在府门口看见戚一斐与闻罪执手而来时,他知道,他离这一点已经重新接近了,真的很难做到冷静。   特别是戚一斐回来之后,先去找了连良,而不是他。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书房,又坐在那里,几次张口,都没有说出重点来。   戚老爷子都快急死了,恨不能替孙子出柜。   最终,也是戚老爷子再也装不下去,放下手中的书,对显得有点坐卧不安的戚一斐道:“你来找我有事?”   “嗯。”戚一斐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和——非舒——就是陛下,在一起了。”   在戚一斐的设想里,接下来他阿爷的反应不外乎暴躁、失望、难过,或者整个负能量情绪套餐一起上。   结果,他阿爷的回复是:“哦。”   对,就是这么一个字。   一度让戚一斐怀疑他阿爷是不是没有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戚老爷子却在觉得,嗯,稳住了,我表现的特别冷静!真棒!   戚一斐决定多解释一下:“我是说,像夫妻一样的那种在一起,我们不打算要孩子,我们……”   “我知道。”戚老爷子面上还是一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情的感觉”,只是多问了一句,“你现在开心吗”   “特别开心。”不会有比闻罪更让他开心的了。   昏黄的灯光下,戚老爷子缓缓笑出了一脸褶子:“你开心,阿爷就放心了。没事了吗?没事就快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哦哦。”戚一斐全程懵逼,只能乖乖听话的选择了离开。   走出门后,戚一斐才反应过来,他就这样,出柜,成立了。戚一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不对啊,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他还没感谢阿爷的开明呢。   再一转身,推开书房的门……   刚刚还表现的特别稳重的戚老爷子,此时此刻正在屋里喜出望外,喜极而泣,总之就是特别喜,激动于孙子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和自己说了实话!他们又能回到过去那样,真好!   戚一斐十脸懵逼:“???”   戚老爷子:“……”激动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之中,尴尬在书房弥漫。   子孙二人四目相对,戚一斐把脚又重新收了回去,关上门:“打扰了。”   “不对,你给我回来!”戚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戚一斐在和阿爷重新互相谈完,像一对正常的祖孙之后,这才出去找闻罪,结束他和宁宁互相“折磨”彼此的小经历。戚一斐为了也让闻罪感受一下他当时的懵逼,故意板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想要吓唬吓唬闻罪。   一向敏感的闻罪,这回却仿佛浑然未决,带着戚一斐如常上车,回宫。   戚一斐“生气”许久,全部好像白抛了媚眼给瞎子看,反而真的有点生气了,在辘轳声中,和闻罪故意找茬:“你没看到我在生气吗? ”   “看到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戚一斐一步步启发。   “连良欺负你了?”闻罪试着开口。   “连良为什么要欺负我?”戚一斐哭笑不得,赶在气成一个河豚之前,先一步自己破功了,“你知道我刚刚去干什么了吗?”   “与你阿爷说你我之间的事。”   “对啊!”戚一斐幽怨的看着闻罪,“你就,你就不担心什么,怀疑什么吗?”   闻罪心想着,你阿姊早替你解决掉了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都,我该担心什么吗?好一会儿后,陛下才反应过来,努力想要给戚一斐营造一个忧虑的表情。   “= =别浪费时间了。”戚一斐抬手,制止住了闻罪,“晚了!”   闻罪立刻躺倒在了车上的软垫堆里,和戚一斐说:“啊呀,柔弱的我,担心到体力不支,晕倒了,必须二郎的亲亲才能起来。”   戚一斐瞪着闻罪:“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开心吗?”   闻罪仰头,冲着小亲王眨着眼:“不会吗?”   戚一斐……很没有出息的点了点头,他还真的会开心。上前,低头,亲了一口闻罪:“现在好点了吗?”   “确实好像好点了,”闻罪却得寸进尺,又往上凑了凑自己的头,“但始终还是差那么一点意思。”   然后,就这么来来回回差了十来回,皇宫都到了,闻大流氓才重新学会站起。   但……   能站起,就不够闻戏精发挥了吗?   不能够!   站起来后,闻罪还可以继续柔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戚一斐故意问他,到底是怎么累到了,他能回答的也仅仅是忙于国事,反正就是要演,尴尬也要硬演。   不知道这么搞的,这个戚亲王一路把陛下扶回去的传言,就在宗室群臣中流行了起来。   为此下了苦功夫的闻罪,觉得这回总算没人会在觉得他和戚一斐是清白的了吧?   结果……   大家都跑偏到了陛下的身体身上。从雪花一般又死灰复燃的请安折子里就能够看出n他们真的很担心闻罪,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闻罪:“……”   那一晚上,芙蓉帐下,微微晃动,依稀只能听到,戚小亲王问:“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而闻陛下在他耳边说:“我还可以更过分。” 第59章 放弃努力的五十九天:   是日, 吉时。   冬日的天刚蒙蒙亮,和煦的阳光突破层云, 一点点把光明铺撒到了每一个角落。   天还没亮就起来的礼部官员,此时此刻已经各自带队,到了分落在京郊各地的天坛、先农坛以及太庙,替远在几筵殿的新帝, 上香设拜,一告天地,二慰先祖。   闻罪也在同时于殿内,穿着孝服,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画像, 祈求保佑, 万事顺遂。   所有人——包括戚一斐——都觉得, 闻罪在这个环节, 肯定不会真的很虔诚, 但只他要不是太过敷衍,大家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成想,闻罪这回反倒是在认真对待了。   在烟雾缭绕、纱账堆砌的殿内,闻罪一站就是许久。宫人、近臣以及部分宗室,衣着礼服,陪在殿外跪拜, 只依稀能看到他一个影影绰绰的明黄色背影, 长身而立,眉眼入神。嘴中念念有词, 不知道在和闻氏的先祖们,说着什么。   闻氏崛起于微末,福延两百余年,虽有天和之乱,仍不见颓唐之势,实属难得。   民间一直盛传是闻氏历朝历代的皇帝庇佑。   大家都信了,闻罪其实……也信了。   虽然戚一斐不让闻罪做,但他还是在京中及全国有名的寺庙道馆,都为戚一斐求了长生,如今他站在几筵点内,其实也是在悄悄请祖宗们能够多照拂戚一斐一二。   不需要保佑他,只要保佑戚一斐就好。   不一会儿后,本应该随大部分外姓勋贵,等在奉天门外的戚一斐,就被特意找了过来,直接越过群臣,被引入了殿内。   戚一斐一进去,几筵殿的格栅门就被从背后,缓缓的关上了。在光与的影错位间,闻罪牵上戚一斐的手,挨个从太祖、太宗的一路跪过来,直至最后,两人一起跪在了先后郑氏的画像前。   戚一斐恍然,觉得他终于知道闻罪刚刚在里面做什么了。   ——他在和他娘聊天。   闻罪也没有解释,不想戚一斐知道他刚刚在暗搓搓的用祭品,“贿赂”先祖。   先后郑氏的画像,已经有些泛黄,被烛火烟熏所伤,但还是能够看清楚画像上的人,是她初入宫封后时温婉恬静的样子。穿着端庄得体、但过于沉重的中宫之衣,凤冠霞帔也不见鲜活。明明只是二八少女,坐在椅子前,却已经在努力强迫自己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威严样子。   她绷着脸,好像在看着作画之人,也好像在看着画外正在看着她的人。   郑氏本只是个小官之女,因大启与众不同的民间选妃规定,而有幸入了宫,又因为不知道的缘由而被太后、太妃等人,一致选为了天和帝空悬已久的后位之主。可以看出,她不适合这个位置,也不适应当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只是一直在勉强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皇帝的人。   在其后几十年为后的经历中,先后郑氏始终都在挣扎、付出,也确实卓有成效。   对嫔妃,她友爱和善;对皇嗣,她视如己出;对皇帝,她更是贴心大度……除了无法给天和帝生下一个嫡子,她就是个完人。人人交口称赞,好像再没有比她更适合更好的皇后。但就是这样一个完人,在终于苦熬到有了“万众期待”的嫡子后,一切却都又不一样了。   从怀孕之初,就频频发生意外,比取经还要艰难,猫爪狗咬,暗藏杀机。   好不容易才挺到了临盆,最终却还是在生下闻罪后,撒手人寰。甚至来不及嘱咐谁,照顾好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许她也嘱咐过,只是人走茶凉,并没有人遵守约定。反倒是她无意中帮助过的小郑妃,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儿子五皇子替她偿还先后的恩情。   “我上位后,抹去了我的外家,追查到了每一个当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人,”闻罪跪在蒲团上,对戚一斐突兀的开口,“每一个人在死去前,我都问过他们一个问题,她曾经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能恬不知耻的,做出后来的事情。但是你猜他们怎么说?”   先后是先后,你是你。   先后对我好?她对别人更好!   先后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在庇佑于我,我要怎么去和先帝对抗?   每个人都仿佛有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忘恩负义。先后对所有人都很好,不求回报,也没有力量,导致她的好就变成了廉价。   “我替她不值,但又怕她泉下有知会生气,会不想认我这个一天都没有接触过的儿子。”   戚一斐扭头,看着闻罪,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不会的,我虽然也没有爹娘,但我有阿爷和阿姊,我很清楚,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们都不会生我的气。一如我也不会真的气他们。”   也许当下会生气,但绝不可能是永远,   “先后爱你,不需要理由。”戚一斐想了想,又大胆的补了一句,“亦如我爱你,也不需要理由。”   闻罪抬头,看着先后的画像,一点点笑了起来,对啊,她毕竟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他。   “阿娘,这便是我会一生相伴之人。”闻罪这样对先后道,“若你还在,也一定会心生欢喜,喜爱异常。”   先后与闻罪有七分相似的眼睛里,仿佛真的在这话之后,透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接受了儿子这个与众不同的选择。   这就是闻罪的见家长了。   闻罪在跪拜之后慢慢起身,转头,拉起了戚一斐,对他到:“你看,见我阿娘,是不是比和你阿爷还要轻松?”   戚一斐:“……”不要什么事都比,好吗?你怎么这么幼稚!   礼毕,在时鼓声中,换上冕服的闻罪,就搭乘云辇亲至了奉天门。那里已经提前被司设监的太监奉好了御座、云盘、表案等。门外的御道东西两侧,群臣宗室,已跪着等候多时。   戚一斐重新混入了宗室的第一排,旁边就是皇子里唯一的亲王,五皇子。   早上见面时,五皇子就特别懂的对戚一斐,没头没尾的道了一声恭喜。闻罪出柜真的要比戚一斐轻松很多,而且还不需要担心会被阻拦。他只要通知一声,这事就完了。旁人,以五皇子为例,只有替他开心的份儿,没有办法敢有异议。   “同喜同喜。”戚一斐也笑着对五皇子道,“听说王妃有喜了,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可爱健康又贴心的孩子。”   无所谓男女,但一定要健康。   这一回登基仪,闻罪就特许了五皇子妃不用来跪拜,专心在府里安胎。   听闻此言,五皇子却耷拉下了愁眉:“你能和陛下说说吗?我一介武夫粗人,会的是舞刀弄枪,领兵打仗,不是回去伺候夫人安胎,万事都有我娘呢。孩子是男是女,能不能顺利出生,与我回不回府,其实关系不大。”   嗯,自从五皇子妃怀孕之后,闻罪就十分重视,甚至有点重视过了头,为此特意把五皇子喊回了王府,不让他继续在神机营住下去。   五皇子妃和郑太妃都挺开心,但五皇子就没那么开心了。   戚一斐默默的、默默的不说话了,因为他在假装不知道,把五皇子叫回来,就是他曾经进过的“谗言”。准确的说,戚一斐当时并不是针对五皇子,只是在和闻罪寻常聊天,他时不时的就会把自己在现代的见闻理解与闻罪交流,想要尽可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闻罪也真是一个十分恋爱脑但又让戚一斐觉得暖心的恋人,听进了戚一斐的每一个“意见”,并雷厉风行的实施了起来。   正好赶上五皇子妃有喜,五皇子就这样中招了。还在私下里被闻罪说,五嫂为你辛苦孕育子嗣,需要的便是你的关心与在意,你怎么能厮混在兵营,常年不回家?   总之,要杜绝丧偶式育儿!   五皇子至今没明白什么叫丧偶式育儿,每家不都是这样吗?妇人之事,他也参合不进去啊,还不能睡王妃,睡个小妾吧,又要担心王妃争风吃醋,心情抑郁,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   就在此时,奉天殿外台阶上的教坊司众人,突然奏起了音乐。   按理来说,这还在先帝的丧期,教坊司的乐队歌舞伎是不可以奏响并表演的,只是集结到殿外,当一个意思意思的摆设。象征意义远大于存在意义。   但在此时此刻,音乐就这么突兀的认真响了起来。   看全场的情况,只有戚一斐惊到了。   所有大臣皇亲都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这确实在他们心里不是什么大事,并早已经习以为常。以新帝和旧帝之间的恩怨纠葛,闻罪没有让天和帝死不瞑目,就已经可以说是很孝顺了。   更不用说,闻罪虽然明晃晃的报复了他爹,但也不排斥搞一层遮羞布,好比教坊司在大殿上公然违背国丧传统,理由就是先帝热爱音乐。   已死的天和帝也是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闻罪这么说。他但凡泉下有一点所知,他都得被气活了,让他儿子明白明白,什么叫不要极限操作。   整个教坊司表演的队伍,也呈现了很严重的两极分化。   有觉得他们应该遵守规则,又不敢反抗新帝,而假吹的,在那里滥竽充数;也有与天和帝有仇、或者是真的很想要巴结新帝,都演奏的格外专心与用力,激情澎湃,调动气氛。   就在这样的背景音里,群臣起身,按照品级,鱼贯而入了奉天殿。   由锦衣卫开始鸣鞭。   不知道何时,锦衣卫的周指挥使,已经低调回京了。也不知道他去广州府到底都有了哪些收获。   将军卷帘,鸿胪唱礼。   文武百官对新帝行了三跪五拜的大礼。戚一斐的礼仪算是闻罪手把手教出来的,本就没有什么差错,今日变得更加显眼。   当日见面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教学,会在这一日才被真正用上。   一套流程下来,登基仪也就到了尾声,翰林在明黄色的圣旨诏书上,郑重其事的盖上大印。随后,由鸿胪对新帝奏请颁诏,得到明确的点头答允,翰林再将诏书传到鸿胪寺的官员手上。官员捧着诏书,在前后官员宫人的护送下,一路走过奉天门、金水桥,直至到了午门,恭恭敬敬的把诏书,放入了早已等待的云辇内,然后再由云盖引在前面,把圣旨送到承天门,对着下首已经站好的文武百官,昭告天下。   广善帝的统治,由这一刻正式开始!   ……   闻罪与戚一斐默契的同时,摸到了自己袖子内侧代表着对方表字的刺绣,仿佛彼此就在身边,他们与对方同在。   闻罪坐在高处,远远的看着戚一斐,好像在用口型说;   万里江山,不如有你。 第60章 放弃努力的六十天:   登基仪后, 之前一直只在官员口中谈及,但始终没有实施的天下大赦, 终于真正下了明旨。   勅降恩命,举国欢庆。   一般来说,这种“天下大赦”,就是大家都知道的, 免去罪责,既往不咎,把监狱里——除十恶(不敬、不孝、内乱等)以外——的犯人,通通放回家,以示皇帝的仁慈。   算是一种比较特殊的, 独属于皇帝的收买人心的求稳方式, 历数历史, 国家越混乱, 大赦越容易频繁出现。好比在天和帝早期, 不断更换年号,一方面是因为天和帝始终没能找到让他满意的年号,总用个一两年就觉得不吉利,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找个由头,好大赦天下。每换一次,就赦免一次。是大启皇帝中赦免次数最多的。   但从有为之君的角度来说, 这就是饮鸩止渴, 把那么多不安定因素重新放回民间,只会引起后面更大的矛盾与骚乱。   闻罪这次会大赦天下, 就不是为了收买民心,而是为了给戚一斐抬高身价。赦免的范畴,也较之传统的大赦,要更加特别。   丁公公去奉天门前宣旨,昭告天下这一喜讯,他所奉读的圣旨上,就多了好几条新鲜说法。   其一,从此往后,不累子孙。   也就是把闻罪最恶心的连坐给取消了。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开一个特别大的口子,哪怕闻罪觉得没问题,大臣们也会抗议。只能从往事上着手,一点点的温水煮青蛙。类似于连良这样,天和帝时期父母犯了罪被连累的,在广善帝时期,就会开始一批批的从教坊司里放出来。   当然,这种释放也是有计划,分步骤的。会提前对这些人做一些了解工作,由锦衣卫负责,不会把仍对朝廷怀恨在心、有可能危害社会的放出来。   连良有眼疾,又有有琴师这种在外面的特殊情况,便有幸成了第一批被放出来的。   他们被放出来后,还会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监控,定点定时要去特定的部门报道,不能轻易离开居住地,但总体来说,已经要比过去好太多了。   后面会不会继续放人,也要取决于这些第一批被放出来的人,其后是否会有良好的表现。   闻罪这一手,赢得了出乎意料的拥戴,让不少人觉得,自己的“罪孽”都已经随着天和帝的离去而消失了。他们要在广善年间重新做人,做一个好人。   当然,曾经参与造反什么的,肯定不在赦免的范围内。已死的大皇子等人依旧是罪人,但他们的孩子就没那么多限制了。二皇子的儿子女儿等,也是在这个时候被一起送出了宫,集体由专人照顾,养在了外面的一处王府里。   大赦的新规定其二,便是知错就改,往事莫追。   字面移速,不仅对已经犯事被逮捕的人,不再追究,过去犯了事但没被逮捕的人,如今只要承认了,并勇于承担损失,也不会再被追究。   有点类似保释金的感觉,算是为国库创收的一种,来自闻罪与戚一斐日常谈话里的灵感。   至于赚取保释金以外的目的,大臣大部分还是表示,有点看不懂新帝准备做什么。   戚老爷子似有所感,一身朝服,站在朝堂之上的文臣之首,大着胆子抬头向龙椅看去,正好看到闻罪也在看着他。戚老爷子“咯噔”一声的心,彻底落了地,没有猜错,这旨意冲的果然就是他。   周指挥使已经回京,最近在家休沐。但他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已经入了宫、面了圣,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闻罪说了。   周指挥使不愧是闻罪身边最得用的锦衣卫,对于往事的调查,进行的十分透彻,逻辑清晰的挖到了真相。   戚老爷子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闻罪什么都知道了。   现在的问题是,戚一斐知不知道。   戚一斐……当然是不知道啊,天下大赦对于他的影响,还停留在他之前送进监狱里的人都被放了出来。   就很糟心。   戚一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   吴情还好说,那就是个跳梁小丑,已经被闻罪吓破了胆子。吴情出狱后,除了找之前撺掇他的人麻烦,就是来找戚一斐求和,几乎快把家底搬空了的那种,倾其全力的对戚一斐进行讨好。但本人却连出现都不敢的,生怕戚一斐看见他就来气。   吴情是个特别现实的人,曾因为傅里是状元,而他是榜眼,就对怀疑是和天和帝进了谗言的戚一斐恨之入骨。如今……   他谁不敢恨了。   傅里是马上就要一步登天的次辅,戚一斐已经是亲王了,还和新帝不清不楚,怎么看都不是他所能够招惹的,他们会像碾死虫子一样轻松的碾死他。   嗯,闻罪怎么都没想到,大臣中第一个相信他和戚一斐不清白的,反而是这么个角色。   戚一斐在哭笑不得之余,未免麻烦,也就让王府的门人在吴情第五次送礼时,收下了东西,用以代表着这事完了。让吴情安心,不用再来怒刷存在感。   至于吴情到底送了什么,戚一斐看也没看,就给了门人。   真正让戚一斐烦恼的,是赵阿丑与奶娘的亲戚这两个人。   赵阿丑是戚贵妃的旧人,哪怕只是看在已逝的戚贵妃的面子上,戚一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戚一斐却本能的觉得有危险。这也是戚一斐当时,毫不犹豫的把赵阿丑扭送官府的原因。   只有这种乱拳,才能往往能打死老师傅,出其不意的选择,会让幕后之人无从下手。   若幕后之人改变策略,让棋子在牢里撒谎,诬陷戚一斐……戚一斐一方面可以根据线索去追查幕后真凶,另外一方面也有万能的理由来反驳对方的诬陷——他有病做这种自己把人送人进去,反而让自己绳之以法的事情?   大概幕后之人当时也看透了戚一斐的这一步,决定不和他玩这种小儿科的政斗,就换了其他招式,花样百出。   可惜,戚一斐一次次的让对方失望了,根本不上套。   赵阿丑被戚一斐派去的人,接回了戚府。却不等戚一斐开口,就已经主动表示,他在狱中已经听到了外面的消息,自知自己当初到底闯了什么大祸,罪孽深重,自请入睚眦宫,去照顾二皇子。也是变相的让戚一斐安心,毕竟他已经把自己关起来了。   戚一斐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赵阿丑,全了这一段情面。   至于奶娘的亲戚,就是给戚一斐照顾玉石店、结果差点搞砸了的管事,戚家的人过去时没有接到,他们推测是这亲戚已经没脸再见戚一斐了。   但现实的打脸,来的就是这么快。这管事不是脸皮薄,反而是厚的很。   缩在阴暗的角落,伺机而动。在某日戚一斐的奶娘上街时,拦下了她,倒打一耙、添油加醋的告知了奶娘他之前的遭遇。   用意有多险恶,自不用多说,旁人都懂。   戚一斐的奶娘年纪大了,素有心疾,刺激不得。听着亲戚把自己照顾大的孩子,形容成了独断专行的恶魔,自己就是被欺负而不敢说话的小可怜,气的手都在抖了。   那亲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不会看眼色了,一个劲儿的还在说着很恶心的话,只想把奶娘拉到自己这边。类似于,戚一斐根本就不知道感恩,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今日能这么对我,明日就不知道会怎么对你,他眼里根本没有你这个奶娘,想要挑拨离间,引起奶娘对戚一斐的不满。   结果……   吃的珠圆玉润的奶娘,拿着菜,插着腰,提着亲戚的耳朵,就把他拽到了闹市之上,当街骂了个狗血淋头。根本不上当,也不客气。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奶娘很会骂人,嗓门又大又洪亮,几下就把管事干的糟心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你不会以为,老娘至今还不知道这些吧?这个府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殿下心善,怕我没面,我也舔着老脸假装不知道。你倒好,背主给殿下惹麻烦,如今还要回来胡说八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烂了心肠的东西!”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人,都看傻了。   奶娘的亲戚,也被随后赶到的照顾奶娘的人,打的不轻。   奶娘真的要被气死了,当时看上去没事,还很精神奕奕的骂人,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   戚一斐的厨子奶公差点被吓死,那么大一个大胖子,哭的却像是个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我不能没有你。”   不等奶公想要貌似去联系戚一斐,当天,这位刚刚才被放出来的管事,就再一次被抓了,给出的理由是当街伤人。不知悔改,刑法加倍。   真被打了的管事:“……”   索性,戚一斐知道时,他奶娘已经没事了。   戚一斐一起知道的还有,他阿爷被参了。   折子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幕后之人也有点脑子,没有一上来就毫无证据的瞎告,而是实打实的步步为营,切入点选的是即将来到的恩科,杜绝科举舞弊。   暗搓搓的指桑骂槐,以戚老爷子糟糕的过往能力,来质疑戚老子当年考取功名的公正性。   懂的都懂,他们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但事件还是快速发酵,仿佛一夜之间,全大启的人都开始讨论起了这件事。当年不爱学习、也没好好读过书的戚老爷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三元及第。   戚老爷子连夜入宫,与闻罪深谈。   然后,戚老爷子就顶着月光,去找了戚一斐。他有一件事,必须得当着戚一斐的面,亲自与他说清楚。   与此同时,戚老爷子的亲家,苏林的亲爹,也终于出海回来了。   这一趟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可以说是满载而归,赚足了国外的钱,又淘换了不少舶来品。一趟船队,赚两回钱,还整了点稀奇古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打算给自己的宝贝外孙送去京城。肯定喜欢!   “爹,锦衣卫已经来查过了!”苏大公子着急忙慌的回来,把自己打听的事情对亲爹道,“他们肯定知道了什么,我们怎么办?再次出海?”   苏老爷子一家人,常年在海外,一方面是海上生意真的赚钱,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躲过朝廷的探子。那些人想要抓戚老爷子的小把柄,连他们人都见不到,怎么抓?   “朝中的局势,竟紧张如斯吗?”苏老爷子满脸的白胡须,风吹日晒的一张糙脸,遮挡住了脸上的疤痕。他从小就不爱学习,对这种政治方面的弯弯绕,一听就头疼。幸好不用破了相的他去做官,自己又开了财富窍,才不至于让一家老小饿死,“我们在等等,若真的出了事,也要带上你戚叔、阿斐、依依还有依依的孩子。”   结果,官府并没有找上门,戚老爷子之前写个苏老爷子的信,倒是先到了。情况确实危及,却与苏家想象的……相去甚远。   苏老爷子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理解错了信上亲家要表达的意思。   苏二公子直接戳破了他爹的妄想:“是真的,阿斐好像和新帝,有些首尾。”之前他们刚回来,得知了戚一依嫁人的消息,还觉得戚一依嫁的不好,西北乃苦寒之地,十个少将军,都不如一个雍畿好。   如今才发现,最不省心的还要数戚一斐啊。   “爹,我们怎么办啊?”大公子还是只会这么说,求他爹拿主意。   “还能怎么办?套车入京!”苏老爷子心中自有一番丘壑。   “都去吗?”二公子问。   “不仅都去,还有带上大部分的家当。”苏老爷子这样吩咐道。   “带那么多钱做什么?”大公子皱眉,他的脑子简单一点,认准了什么就很难改变,现在在想的还是逃跑的那个事,“太重了,不好跑吧?或者用船?就停在港口,咱们请车上路,到时候带上……”   “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你那个脑子……是想不明白的……”苏老爷子长叹一口气。   拿钱,自然想去买戚一斐的平安。   苏老爷子抬手,搓了搓自己的眉头。在心里想着,若阿斐和那皇帝只是一时新鲜,互相玩玩,那这些钱,就是求皇帝放了阿斐的赎金,他们家玩不起;若感情深厚,喜欢的要死要活,那这些富可敌国的金银,就是阿斐日后无嗣的倚仗!哪怕老了,没有了能力,没有了外表,但至少,有钱啊! 第61章 放弃努力的六十一天:   戚老爷子来找戚一斐的时候, 戚一斐正在跟着丁公公学套路。   对于自己总是被闻罪套路这件事,戚小亲王表示, 输人不能输阵,特别是在他与闻罪捅破那层暧昧的窗户纸,真正的在一起后,就更不能输了。他也想学会说各种会让人脸红心跳的骚话, 哪怕是土味情话都比不会表达爱意好。   但戚一斐如今唯一的学习渠道,实在是太过狭窄,只有话本与戏曲。   有关于现代的记忆又十分模糊。戚一斐经历了那么剧烈的头疼,只是想起了一部分,并不是所有的上辈子。好比戚一斐忘记了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也忘记了上辈子很多过目就忘的娱乐, 和人说情话什么的, 更是很少接触。   就在戚一斐决定铤而走险, 与老司机傅里求助时, 丁公公站了出来,自觉主动揽过了这个“重任”。   虽然丁公公是那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的情况,但他的知识储备却十分丰富,是一个杰出的理论家。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戚一斐病急乱投医,信了丁公公的邪。   “你得诱惑让他和你说话。”   “嗯嗯。”戚一斐坐在红木桌前, 面前还摆了一副代表着桃花运的水墨画, 专心致志的在宣纸上,用黑色的石墨, 做着严谨的恋爱笔迹。自从有了现代记忆,他就想办法搞出来了最简易廉价版的石墨,用来写字。每次都搞的自己一手黑,但还是写的很起劲儿,“然后呢?怎么诱惑他和我说话?”   “好比,意犹未尽的那种,引起他的好奇心。坐在拔步床边,可以说,昨晚我梦见了你……注意,这里一定要有一个可疑的停顿。”   戚一斐停下了奋笔疾书,这确实足够引起一般人的好奇了,但闻罪不是一般人。   “如果他不好奇怎么办?”   “那就说的再露骨一点。”   至于怎么露骨,丁公公还没有传授,两人也没仔细讨论呢,戚老爷子就到了。吓的两人同时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脊背,掩耳盗铃般假装刚刚他们没有交头接耳。   戚老爷子心知肚明,这俩刚刚指不定在搞什么事,但他已经顾不上去管了。   戚老爷子只是在把丁公公请出去后,让戚一斐重新坐下,靠着软垫,然后在听他说。他有一件事要告诉戚一斐,有可能很难理解,有可能无法接受,所以他需要戚一斐全程安静的坐在那里,听他把话说完,争取不让他们存在任何误会。   “我其实不是你的亲生祖父。”   这句开场白,真的,足够震撼,让本来还在椅子上像个动作症一样的戚一斐,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动作,怔愣在了原地。   那一刻,戚一斐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炸了,他知道他祖父说的每一个字,却没有办法理解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什么叫他阿爷不是他的阿爷?那他是谁?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诉他,他爹也不是他爹?   “你阿爹是你阿爹。”戚老爷子很懂自家孙子信马由缰的大脑回路,再次提前剧透。   “……”戚一斐决定不想了,就像之前一样,他并不适合去猜这种根本不按照套路走的现实故事。   故事还要从戚老爷子小时候讲起。   那个时候戚老爷子还不叫望京,甚至也不姓戚,他有个特别朴实又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严二狗。   他是罪臣之后,终身不能参加科举,是一位藩王的奴仆,不是卖身为奴那种有契约的普通仆从,而是仿佛和蛮族一样的奴隶制度,永远得不到自由。他被藩王府的管事,分配到了江左乡下的一座庄子里干永无至今的脏活儿。庄子时常与附近村子里的村民进行交易,在这个契机下,他认识了他这辈子不是一家人生死一家人的兄弟。   这个兄弟姓戚,单一个海字,与他一般大小,大家都叫他大海。   大海以前是左戚村的人,但他的村子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上下几百口都被一把大火烧死了,村子也被付之一炬。只活下来了几个孩子,被本姓同源的小戚村收养。大海是活下来的孤儿里最大的,已经记事,发誓一定要为族人报仇。   这是在二狗与大海交心后,他才知道的。   也是那个时候,大海教会了二狗什么叫敢想。他在郑重其事的考虑快一个月后,才在草垛上,对大海说,他想当官,当大官,想瞎了心的那种。   没什么具体的原因,不像大海有复仇这样深刻的理由,他只是大概穷怕了,苦怕了,也下贱怕了。他想当京官,坐在软娇里,可以用下巴壳子看人,眼含蔑视的俯视众生。为了完成这一中二的梦想,二狗什么都做的出来,也愿意去做。   他后来有机会读书了,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望京,但他当时真的觉得自己不应该叫望京,而是应该叫望官。可惜这个名字不够文雅,又太暴露本性,虽然二狗本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耻的,但好读书的大老爷们觉得羞耻,好像只有为自己当官找到一层合适的遮羞布,才能让“升官发财”这件事情变得不那么铜臭味。   二狗心中腹诽,觉得他们都病,但表面上却做比谁都有病。没得办法,这就是当官的规则。   而帮助本不能参与科举,考取功名的二狗,实现这个愿望的人,就是大海。   二狗至今说不清楚,他和大海走来是一步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巧合,还是看上去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的大海早已经算计好的。   最一开始,在二狗只敢想自己要当官,但很清楚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时,二狗的愿望是帮助大海复仇。那个时候的小男孩很简单的,只因为认大海是他的兄弟,就觉得大海的仇也是他的仇。想尽办法,利用藩王罪奴的身份,一步步讨得王府管事的青眼,进而狐假虎威,查到了早已经被压下去的当年真相。   左戚村的死,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阴谋,或者像大家臆测的那种,背后藏着什么宝藏,引来了贪心之人。   事故的最初,只是一个简单的官员之子做了一些很恶心的事。   但事态却因为对方粗暴的掩饰手段,而不断发酵,恶化,最后,大官为了保住儿子,就雇佣了老虎寨上的一伙儿匪徒,干脆杀了整个左戚村的人,从根源上消灭了所有的证据。当时不在村子里,去了山上玩耍的孩子们,就这样逃过一劫,也没有再被追究。因为这里面真的没有什么隐情,就是权利失控后的丑态。   在二狗和大海的组合里,一直都是二狗是那个脑子,而大海负责武力。但当二狗告诉大海他查到的事情真相后,大海就失去了控制。   他根本等不到二狗所谓的什么缓缓筹谋,他只想那个大官之子死!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海偷了二狗的腰牌,前往了大官之子的私宅,杀了大官之子,造成了十分震惊的罪奴杀人事件。   大海留下了自己的路引给二狗,并设法引一位大儒去了小戚村,强行和二狗换了身份,留书一封,再没有出现。   同时认识二狗与大海的人不多,唯一知道二狗到底是哪个的王府管事,也不知道被大海用了何种手段,对二狗视若无睹,张贴出来的画像,也是被毁了容的大海的模样。大海的容貌,他在信里说的是被大官之子所伤,但二狗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种伤口只可能是大海自己划的。让他变得不再像他,也不能在入朝为官。   二狗就这样被一路架着,和大海互换了身份。成为了戚望京。他也没有辜负他的聪明脑子,很得大儒喜欢,有望三元及第。   但戚望京却始终不甘心,想要找到大海,与他问清楚。他几乎所有的钱,除了维持生计的部分,都用来寻找大海了。   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与此同时,大海借用杀人罪奴的身份,混入了老虎寨,卧薪尝胆,最后亲自手刃,一个挨着一个的,杀了所有当年参与过烧村的山匪。不想连累自己的好兄弟戚望京,这才狠心断绝了两人之前一切的联系。在他最开始的计划里,他只想默默背负这个罪名,在复完仇后,让“严二狗”这个身份彻底死去。   但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大海良心未泯,在帮助山匪做事时,很狗血的英雄救美救下了一个姑娘。两人日久生情,又因为一些山匪之间的腌臜事,不得已发生了关系。   并有了孩子。   为保护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大海只能再一次联系上了自己的兄弟,希望他能帮助自己照顾一段时间。当他复完仇后,他就带着他们远走他乡。   也就是最一开始,在周指挥使的调查里,那个与年轻时的戚望京关系匪浅的豆腐西施。   但天不遂人愿,豆腐西施生下大海的儿子后,就难产死了。   大海也在报完仇后,失足,落下了悬崖,不知所踪。   戚望京一夜之间,失去了仅剩下的亲人,看着怀里的孩子,他决定抚养他长大成人,毕竟这孩子本就应该姓戚。   为了害怕自己未来变成另外一个可怕的样子,戚望京为了这个孩子,决定终身不婚,也不要自己的孩子。对外的说法是,他在老家有妻有子,只是夫人早死,他只能独自抚养儿子。甚至为此拒绝了座师之女,那么想当大官的他,当时是真的决定破釜沉舟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大海掉下悬崖,不仅没死,还发现了前人留下的金银财宝。在关键时刻,托人把银子运到了京城,支援了戚老爷子。   事情就这样有了不一样的转机。   在戚老爷子利用之便,设法给大海换个清白的身份之前,大海就利用另外一半的钱,买了一艘船,出海去闯荡了。   没想到,大海就这样真的混出了名堂,并前后捡了四个孤儿,三子一女。   “后面的故事,你就都知道了。”这个全家最宝贝的小女儿,嫁给了戚一斐他爹,带去了大海的一半身家,那都是他准备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所以,外祖才是我的祖父?”   “是的。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   “不难啊。”戚一斐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阿爷,“你们不都还是我的阿爷吗?”   这让酝酿了很多自己孙子要和自己吵的天翻地覆,觉得他们之间很难收场,也许连类似于“你们为什么骗我”这样的言论都能吵出来的戚老爷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行吧,这就是戚一斐啊。 第62章 放弃努力的六十二天:   在戚老爷子与戚一斐说开的同时, 苏老爷子也在带着两个儿子,搭乘装满金银和舶来品以及珍惜动物的大船, 走运河,过三峡,快速的驶往了雍畿。   徽王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就是幕后黑手,没有错。   一夜间骤然苍老,浑身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徽王,坐着白色蜡烛所渲染的灯光下,看着纸上所写的苏老爷子一家动身的消息, 露出了诡异又满意的笑容。赶紧来吧, 一切总算可以有个大结局了。   徽王对一直服侍在他身边的大师, 用沙哑的声音道:“改变一开始的计划, 等你得以接近闻罪后, 让他下令杀了所有人,然后再自杀。”   大师内心的惊骇,在面容上也不自觉的表露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害怕,从略微晃动的瞳孔,到颤抖的身体, 以及上下牙齿就像是穿着单衣被扔到了冰天雪地里那样不断的碰撞着, 甚至已经到了过于夸张,像是在演戏的状态:“您, 您……   大师想问的是,您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说好的不是单纯的谋反,怎么现在朝着大屠杀的变态狂奔而去了?   徽王嗤笑。   计划多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一开始还只是想报复天和帝,而不是谋反呢。最后还不是一步步走路,在命运之海上随波逐流。   徽王和天和帝的恩怨起始,还要从林德亭之变讲起。   在林德亭之变前,徽王和天和帝还是很和谐的在兄友弟恭,不是什么塑料兄弟情。天和帝拿父皇遗腹子的徽王既当兄弟,又当儿子,视他是自己的责任;徽王也曾视天和帝如兄如父,孺慕异常。哪怕天和帝昏庸无能还迷信,一举一动的行事准则,不信真理正义,也不看未来利益,只相信道士的一张嘴,但徽王还是觉得他哥很好,至少他对他好,对家人好。   这个“对家人好”的印象,就崩塌在林德亭之变之后。   外人知道的林德亭之变,是寒门对抗宗族,天和帝痛失大部分至亲,气到当场吐血。   但仔细想一下,寒门为什么吃饱了撑得,要突然去对付皇亲勋贵呢?不管他们能不能杀了这些人,只要他们不真的造反,最终的结果就只可能是他们输。杀了天和帝的亲戚,天和帝肯定不会放过他们;没杀成,那这些特权阶级自己,就不可能放过他们。   这是一场注定没有未来的起义,哪怕是寒门遭遇了什么痛彻心扉、被特权阶级欺负到泥里、不报复内心没有办法平静的事情,他们也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   在天和帝时期,锦衣卫收集情报的能力就已经很厉害了,没谁会那么冲动与不过脑子。   或者这么说,寒门起义的诉求,到底是什么呢?   在徽王不死心的一步步追查上,真相这才一点点付出了水面。最初,让他觉得不对劲儿的,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一部分宗亲遭遇到了这种事,而被天和帝所喜欢宠爱的宗亲——好比那对闻名大启的吉星龙凤胎——没一个出事,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在那一天侥幸躲过一劫。   这个侥幸已经侥的很是刻意。   随后就是徽王发现,锦衣卫其实是暗中对天和帝报告过寒门的异动的,但那些消息都被天和帝压了下去,甚至有心消灭了大部分的证据。   最终,徽王发现了天和帝暗中对寒门的支持。   徽王终于拼凑出了整张地图:   天和帝不知道怎么脑抽了,坚信只有除掉宗室里的大部分烂枝,才可以保证其他树枝的养分,让闻氏皇族的这棵大树继续茁壮成长。但就像是他想要弄死闻罪一样,天和帝不好明面上手刃血亲,就想到了利用寒门,为他出手。   当时正值宗室态度因为天和帝的纵容,而气焰嚣张、与寒门官员矛盾越来越深的时候。   有无良宗室,处于政治目的,屈打成招,逼死了寒门当时一个十分有名的清流官员。这官员本是在地方做官,治地与家乡的百姓都很爱戴他,素有清明。清流派为增加实力,就把这个官员想办法掉入了京城。不成想,他还没有来得及在全新的品级上施展才华,就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构陷,进了大狱。   获罪的理由是“杖母”。说白了就是“不孝”。据说他曾配合父亲,假借卜卦之名,用“要杖责”来吓唬过他的母亲,希望她能收敛一些过于戾气的性格。   清流官员的父母早已经去世,在世时也不曾举报过他不孝。   如今把这种旧账翻出来,其实就是为了搞死他。还找到了弟弟作证。其实当时还告了这个官员很多其他的,好比与妹妹、儿媳等通奸,是十分恶心侮辱人的诬告。官员的妹妹与儿媳打死不愿意配合这种屈打成招,最终……就真的被打死了。   官员最后认了“杖母”,但始终无法认下通奸,在狱中很冤自杀以明志。   这样毁人清白的行为,激起了寒门对宗室的仇恨,并且还有过往的很多冲突作为铺垫,又受到了天和帝的鼓励,他们就决定把这些有害于国家的蠹虫彻底消灭。但什么事都容易走向极端,好比本应该只是杀无良的宗室,最后却把闻达父母那样的老实人也牵扯了进来。   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可怕场面。   结果宗室一死,天和帝就瞬间翻脸不认账了,又把闹事的寒门都尽数处死,用以安慰宗室剩下的成员,也是为了灭口。   这场冲突没有赢家,除了天和帝。   徽王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双腿不稳,一下子就跌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就那么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与人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他感觉到了天旋地转,感觉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重到无法呼吸的窒息将他整个人埋葬。   到最后,徽王也怎么都无法相信,他的兄长已经迷信到了这种程度。   或者说,在天和帝眼中,除了他所喜欢的人,其他人就都不是人,可以随意处置。最可怕的是,这种爱恨是可以随时转化的,他今天爱你,明天就有可能会杀了你,然而你并没有变,你始终是那个你,改变天和帝对你态度的,只可能是他觉得你不吉利了。   那是徽王第一次开始诞生谋反的想法,他的兄长就是个畸形成长的怪物,他根本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掌握生杀大权。   不过当时,徽王更多的还是想要报复,他想要换个皇帝,不一定要是自己,随便谁都比天和帝强。   再后来,事情就失态了,他想弄死他哥,和当年的寒门一样,也会遭遇一个问题,如果他不是自己当皇帝,那么随时这个弄死他哥的故事就会成为他的黑历史,他随时有可能会被新地报复。跟着他出生入死造反的人,也不可能愿意没有回报的追随,他们也有可能会被报复。   徽王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上了不一样的历史岔路,就像是坐在一架已经失控的马车上,明知前面是悬崖,也只能一路狂奔,无法停歇。   某日揽镜自视,他惊愕的发现,他其实也变成了他兄长那般不择手段的可怕模样。   “所以,孤受到了老天的惩罚。”徽王微微低头,始终无法从因自己的计划,而害死了自己儿子的痛苦里走出。   又可怜又可怕。   “是的。”大师站在徽王的身后,露出了半张被烧坏的脸。他的声音很低,低到根本让人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他自己知道,“这就是你的报应。”   “他们也要受到报应!”徽王的情绪十分不稳,有可能前一刻还在低落,下一刻就会骤然高亢狰狞了起来,他已经不想当皇帝了,当了也没什么用,他已是时日无多,儿子又没了,所以不如……“要死大家一起死!”   “是。”   “你去监督,一定要保证,他们可以生擒戚一斐的外祖!”这就是戳死戚老爷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徽王很早就掌握了戚老爷子身份的真相,因为戚老爷子在还叫严二狗时,为奴的藩王,就是徽王。只不过当时徽王还年幼,府里的大事小情更多的还是由管家在料理。   “严二狗不过是我的一条狗,如今竟敢噬主,他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徽王一直孜孜不倦的针对戚一斐,最初只是想要报复戚老爷子而已,只不过后来他发现了很多的东西,“他们所有人,都要给我儿陪葬!”   ***   最近几日,随着不断的上告,戚老爷子其实是罪臣之后严二狗的消息,已经在朝堂之上,流传的十分宽广了。   闻罪引而不发,因为他和徽王是一个回路,都在等着苏海入京,来说清楚事情。   害怕戚一斐听说后难受,闻罪特意带着戚一斐去了一个地方。比起戚一斐辛辛苦苦和丁公公学骚话,闻罪要更加天然撩一点,大概是无师自通吧。   景将军府外,不起眼的一辆青色马车,悄然停在了青石街的拐角处,正好可以看到大门口。   戚一斐坐在车里,看到了景将军扶着还没有特别显怀的将军夫人,正慢步从府中走出。隔壁的侯夫人,也让奶娘抱着白白胖胖的女儿,在差不多的时间走了出来,今天阳光明媚,和煦温暖,正是晒太阳的好时候。   两位夫人,一位着湖蓝,一位穿米黄,在丈夫的陪伴下,于门口偶遇。眼神微微一愣后,就不约而同相视笑了起来,并攀谈寒暄了起来。   两位夫人都是那种比较典型的古代女子,性格温婉,说话和善,嫁人之前是大家闺秀,嫁人之后是一家主母。曾经唯一的烦恼是一个生不出来女儿,一个没有孩子。在求神拜佛这么多年后,她们也终于都得以补上了这个遗憾。   一个有了女儿,七个儿子竞相宠爱;一个怀了身孕,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母爱的光芒。   在黛瓦白墙下,就像是命中注定。   将军夫人夸道:“你这女儿真是珠圆玉润,白皙可爱,看着就是未来有福之人。”   侯夫人不掩对女儿的喜爱与骄傲,嘴上却多少还会收敛自谦道:“她哪有什么福分,就是傻东西,每天万事不愁,只会瞎乐,可不是养的白白胖胖?将来等她晓事了,就让她来和夫人道谢,您这一声夸,够她美半天的。”   “是我该谢谢你和她,若没有你们,我也未必能都佛祖保佑。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不知我未来,可拥有你这样的福气?若我这一胎生个女儿,便让她们义结金兰,若是个儿子,你我两家可否接个儿女亲家,可好?”   那一刻,戚一斐就信了,将军夫人肚子里的,一定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是也得是!   最终,就像是一个圆满的故事,张珍还是遇到了他的二小姐。 第63章 放弃努力的六十三天:   见过“准张珍”和二小姐后, 戚一斐就为之一振,就像是被迫关在阴暗角落里的植物, 终于重新见到了阳光和雨露,整个人都开始闪闪发亮,欢脱到不可思议。   闻罪本来也挺戚一斐开心的,直至他突然接到了一封线报, 眼睛一眯,脸色一沉,必须不开心了。   “怎么了?”戚一斐关心的问道。   “听说,你外祖要从广州府来京城看你了?”闻罪没有着急回答戚一斐,只是折住了信纸, 握在手上, 突然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是呀, 我没和你说过吗?”戚一斐一愣, 他怎么好像记得闻罪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不仅如此, 戚一斐把他外祖就是祖父的事情,也已经一并和闻罪说过了。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很有一点小心机的,先逼着闻罪发誓不管听见了什么,都不能治他祖父和外祖的罪,然后才说了他们互换身份的事情。   ……回忆……   戚一斐小心翼翼的看着闻罪沉思,像小动物一样, 一步步上前, 用头拱着闻罪:“你没生气吧?我阿爷真的不是坏人的,他做了很多事情, 他……”   闻罪不动声色,又充满暗示道:“你阿爷这个事情,很难办的,但我有一计,就是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尝试了?”   戚一斐一听这语气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之间还真的转不过来弯,只能顺着闻罪的话道:“什么计策啊?”   闻罪的手一点点摸上了戚一斐的大腿,隔着一层薄衣,带来了异样的触碰与温暖。   他说:“我听说,枕边风最管用了。”   “……”戚一斐终于发现了,闻罪根本就是在逗他玩,估计闻罪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还巴巴的上来说,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给这个无师自通的老流氓找乐。   闻罪却还在继续演,故意板着脸,“威胁”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你要是不给我吹枕边风,我后面的要价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然后,就僵持到了晚上。   戚小亲王……还真就给闻陛下来了一个全套的枕边风,真.风,就两个人躺上床后,他趴在闻罪的耳边呵气。硬呵,生呵,强行呵,闻罪怎么阻止都没用,等吹的闻罪火烧火燎了,戚一斐却慢悠悠的背过身子,假装闭眼,要睡觉了。   闻罪只能故技重施,又问:“你不管你阿爷了?”   “我想明白了。”戚一斐坚决不承认,他下午偷偷“作弊”,去问过傅里了,“按照你那个大赦的旨意里,只要我阿爷坦白真心,并承担责任,这事就会既往不咎了。”   闻罪只能从后面拥住戚一斐,咬着他的耳朵尖道:“那你知道,我下这个旨意,是为了谁吗?”   “不知道!”戚一斐故意说着气话,“我才不会感谢你。”   闻罪只有轻声一笑,没再回答,任劳任怨的,让人仿佛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年,那个在陷阱里,对戚一斐说“连你受累,来世我一定报你”的不受宠的七皇子。   这个话题本就该这样到此为止。   但戚一斐却反而开始不舒服,翻来覆去的折腾,睡不着,直至当他觉得闻罪终于睡过去后,他才敢偷偷的拿开闻罪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转了过来,像小猫舔水一样,轻轻啄吻住了闻罪的唇,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你,这般为我着想。”   “熟睡”的闻罪,在心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才是枕边风打开的正确模式嘛。   ……回忆结束……   “你是和我说过你祖父的事,”闻罪的声音听起来对戚一斐还是那么磁性又有吸引力,但是语调却总让人觉得毛毛的,“但你可没说,他还给你带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   最后三个字被闻罪咬的极重,仿佛是从牙齿的缝隙里硬挤出来的那种恨。   戚一斐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只是顺着闻罪的思路与话,傻乎乎的点了点头:“对啊,我外祖虽不怎么来京城看我和阿姊,但每次做生意回来,都会给我和阿姊带很多礼物的。逢年过节,也会有留在广州府的管事,来送各种应节应节的点心。有时候还有活物,都特别可爱。”   戚一斐说的活物是小动物,闻罪接到的情报里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知道他带活物给你?!”闻罪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让这个冬天,仿佛连地龙都没有办法温暖。   “对、对啊……”戚一斐磕绊了一下,“怎么了吗?你不喜欢小动物?”   “小动物?”闻罪冷笑一声,“那些东西可比小动物,要通人性多了。”   闻罪手中已经揉搓成不成样子的纸张,终于被戚一斐抢了过来,字迹有些已经被抓烂了,但戚一斐还是连蒙带猜看明白了他外祖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   ——男宠。   准确的说,是各式各样身娇体软的男孩子,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比小动物还要楚楚可怜,在锦衣卫的形容词里,就是“好似菟丝花,让人不敢攀折”。   闻罪那边已经想杀人了,他在对上戚一斐的眼神后,也直言:“不用怀疑,我就是吃醋了!”   下一句闻罪虽然没说,但戚一斐在心里已经替他接上了“你为什么还不快来哄哄我”。   这……   必然是要上去哄的呀。   “肯定是锦衣卫误会了。”戚一斐硬着头皮,强行解释,“也未必是给我的,我还有两个舅舅呢。再说了,我都有你了,我阿爷也早与外祖说过了,他还给我带别人做什么啊?我外祖不是那样的人,真的,我可以对老天发誓。”   越发誓越像一个花心的渣男。   “带过来做什么?当然是让你看一下世界有多么精彩,多些选择,不要吊死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啊。”闻罪阴阳怪气道。   “不会不会,我外祖很深情的,一辈子就我外祖母一人,平时也不鼓励我们去乱搞。”戚一斐这话说的,终于有了一点底气,“真的,我三个舅舅都只有一个妻子,结婚之前,连通房都没有的。”   “那你外祖带那些人做什么?”   戚一斐眨眨眼,看着闻罪,他怎么会知道?他只希望闻罪能看到他的无辜,他真的对别的男的没兴趣!   “所以是对女人有兴趣喽?”闻罪开发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戚一斐:“……”你这样,让我怎么说?   闻罪手把手的教戚一斐:“你可以说,你只对我感兴趣。”   “……行吧。”   闻罪却并没有放过戚一斐,还在眼巴巴的等着。   “你看我干什么?”   “等你回答啊!”闻罪理直气壮,谈个恋爱,就像小了至少十岁,幼稚的可怕。   “我、只对,对你感兴趣。”戚一斐磕磕绊绊的回道,当着闻罪的面这么说,还有点小小的不好意思,后又坚定的重复了一次,“我只对你感兴趣!”   “我也是,”闻罪道,“我感觉我等了许久,就为了等到这一刻告诉你,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我一直在等着你。”   ***   苏老爷子一行人入京时,天色已晚,夕阳把云彩晕染的犹如血色,一排黑色的乌鸦,成群结队从天空略过,发出不详的声音。   苏大公子是个急脾气,不断追问二弟:“我们今天可以赶入城中吗?”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苏二公子相对来说比较稳重,或者说是过于稳重了,做什么都慢悠悠的,是那种当房子着火了,会觉得反正救也来不及了,不如索性让火烧完重建的类型。   “什么叫不出意外?什么叫应该可以?万一不可以怎么办?再晚点,京郊的驿站肯定没什么好房间了,你有让人快马先去通报吗?”   苏老爷子抬手,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大儿子的脚踝骨,想让他不要再为难弟弟了:“能进去就进去了,不能进去就不进去,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先去阿斐在京郊的庄子住一晚,明天再入城,总会有办法的。”   “好吧。”苏大公子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但脖子还是控制不住的探出窗外,看着漫天黄沙中,道路上越来越多的车队,心急如焚,“不会堵住吧?我就说我们应该用阿斐的帖子,走官道的。”   官道宽而广,还因为只有官员的车队可以走,并没有什么人。   苏老爷子觉得京中局势不明,在没有搞清楚事情之前,他们最好还是不要给人留下话柄,坚持没上官道。普通的小路就很颠簸难走,并且人数众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在大公子的乌鸦嘴之上,路成功堵住了。   苏老爷子、二公子:“……”   大部分车队都要入城,把前面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苏家车队,在心急的大公子的命令下,随着一小部分人,拐入了小道准备抄近路。结果,毫不意外的,就被人拦住了。   苏大公子都震惊了,他出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连他都敢劫的。当下就想撸袖子,上去让他们知道一下,谁是爹!   苏老爷子却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里,连动都没动,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人就露出了真正的面目。车队里那群弱不禁风、娘叽兮兮的美少年们,从袖中、腰带里抽出了趁手的武器,结阵将马车护持成了铁桶一样。   苏老爷子学着戚老爷子在信中,为他描述的戚一斐小时候的样子,冷笑一声道:“惊不惊喜?一切辣鸡!” 第64章 放弃努力的六十四天:   最终, 苏海父子三人,还是在当天稍晚的时候, 入了雍畿。哪怕当时城门已经关上了,苏老爷子仍神奇的进来了。   轻车简行,低调拐入了大功坊,还特意选择了驾轻就熟的后门, 仿佛不太想让人看到他们在这个时候来了。与苏老爷子当年嫁女时高调的风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除了嫁女那一次,苏老爷子每回入京都很低调,哪怕是唯一的亲生儿子死, 他也是尽可能没有让人注意到他和他的养子们也来了。   别人无法理解苏老爷子当时的苦, 因为从表面上看, 他是失去了女儿和女婿。但只有少数人知道, 他失去的最孝顺的养女, 以及始终未曾相认的血脉之子。   戚老爷子总是会写很多儿子与孙子孙女的日常,给苏老爷子,把那种温馨的场景描绘的活灵活现,哪怕苏老爷子不在场,也能身临其境,仿佛从未离开。哪怕儿子到死, 也不知道自己的泰山才是自己的亲爹。   对于这点, 戚老爷子曾无数次和苏老爷子说过,孩子大了, 是应该告诉他的。   但苏老爷子却不想说,理由还特别刁钻。   “你觉得,是有个当海盗的爹,还是有个当首辅的爹,更能让孩子安心?每时每日,我都在刀尖舔血。与其让他提心吊胆、随时伤心,不如让他以为我只是他的泰山。”   与孩子会不会认他这个爹无关,他相信好友教出来的孩的品行,他只是不想他在对他投入那么多后,他却早早死了。   结果……   天妒英才,谁也没有想到,早死的戚一斐的阿爹,反倒是两个老爷子一直活到了现在。   戚老爷子接到门人的通报时,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随便批了一件单衣,就起身下床去接自己的老友。手上的拐杖,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了犹如战士出征样的鼓点。   “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城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戚老爷子没和苏老爷子客气,开门见山就是询问。   苏老爷子精神矍铄,走路带风,大马金刀的坐下后,还不着急:“你至少先让我喝口热茶吧?”   戚老爷子和苏老爷子之间,虽然戚老爷子才是那个脑子,但反倒是苏老爷子的性格更慢一些,和他的二养子似的,爷俩做什么,都得先愉悦了自己再说。   戚老爷子也拿他没辙,只能先让人上了热茶,又上了些汤汤水水、晚上吃了也好消化的夜宵。   等苏老爷子吃饱喝足,擦干净嘴角,重新洗干净了双手,这才不紧不慢的把发生在城门外的事情,与戚老爷子复述了一遍:“嗤,也不看看老子这些年在海上,都是怎么风里雨里闯过来的?竟然想在城门外伏击我?呵。”   大海航行漫长,每一趟都会有水手发疯,或者见财起意,苏老爷子除了脸上的那一道疤,是当年的“纪念”,其他都是他海运的功勋章。   大公子比苏老爷子还要疯,二公子倒是很会躲,总能在保证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的情况下,从容不迫的进行镇压。   在确认过苏老爷子仨人都并没有受到伤害后,戚老爷子又道:“那些人呢?”   “被处理掉了。”苏老爷子又喝了一大口茶,“你的小日子过的可是越来越好了,看不出来啊,戚首辅,这种贡茶你都能喝上。”   说完,不等戚老爷子回答,苏老爷子自己先明白过来,这贡茶哪里来的了,只可能是戚一斐找的那个皇帝给的呀。   “孩子……”苏老爷子开了个头。   戚老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误会了,还是故意回避,回答道:“宁宁和依依都睡下了,我就没让人去叫她们娘俩,不过,你明天早上就能看到啦。还有,谁处理的?怎么处理的?发现是谁做的了吗?”   最后一句,戚老爷子本没有报什么希望的。只是随口一问。   结果……   苏老爷子还真的知道。   “徽王。”   “???”戚老爷子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徽王?为什么是徽王?这个故事里有徽王什么事?   嗯,他至今还不知道徽王就是幕后真凶。戚一斐不想阿爷想起曾经在徽王府为奴的日子,就没有对戚老爷子提。   苏老爷子从下人手上接过旱烟,烧了起来,深吸一口,让够劲儿的烟味回荡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我的侍卫留在了城外,守着金银,明天早上开城门后进来,我们着急来,是因为……”   徽王的手段,自然不可能是只有一帮子人,随随便便的来绑架,徽王也了解过苏老爷子的一些事例,都不需要再怎么费神猜测,就知道这回是个狠角色。他准备了后手,也就是那个可以催眠的大师。   大师一身灰袍,带着兜帽,在人都死后,才独自走了上来。一看就邪门的很。   苏老爷子已准备好了与对方必有一番死战,却……   在对方摘下兜帽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好久不见,大海。”那声音就好似砂纸一般,刺耳又难听,仿佛说的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的嗓子早就在大火里被毁了,比烧伤的半张脸还要吓人。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自动带着颤音与恐怖效果。   他确实来自地狱,为整个左戚村。   戚老爷子拿在手上的茶杯,直接就掉在了地上:“你村里还有人活着?!”   苏老爷子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不只是村里的人,他还是我的堂兄。”   “!!!”戚老爷子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苏老爷子的堂兄,戚溪,他也曾有所耳闻,那真的是个很邪门的少年,他的母亲来自苗疆,会蛊毒的那种深山苗人。他自己更是,从年幼开始,就跟随母亲带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学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苏海的描述里,村里的孩子就没有不怕戚溪的,但当时苏海以为戚溪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回忆起对方也尽可能是好的方面,好比戚溪虽然又凶又极端,却从没有真的伤害过村里的孩子。虽然经常吓唬人,但也会在他们被别村的人欺负时,帮他们报复回去。   “你们村子的死,与徽王有关?”   好像也确实只能与徽王有关。整个江左一带,最富饶的鱼米之乡都徽王的封地。戚老爷子在徽王府上为奴,左戚村出了那么大的事,自然也只可能是徽王点头,才可以被压下去。   或者说,正是因为碍于徽王的面子,天和帝这个当哥哥的,才没有再去追究左戚村的大火。   “至少,戚溪哥是这么认为的。”苏老爷子一直觉得,老虎寨就是终点,但很显然戚溪并不这么觉得,“他告诉我,徽王想拿阿斐对付陛下,他也是在徽王身边做事长了,才接触到了核心秘密,也才知道了,我就是戚海。”   早两年的时候,戚溪还只是徽王妃身边一个为她儿子“治病”的大师,后来通过徽王妃,这才接触到了徽王,但也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取得信任。   最近,徽王需要戚溪去拦下苏老爷子,这才让戚溪找到了渠道,拼凑出了苏老爷子当年的真相。   戚溪不只想让徽王死,他是要他家破人亡、遗臭万年,他要徽王亲眼看着自己中年丧子,老年丧妻,在马上就要成功时功败垂成,把恶心恶臭的野心暴露在外,被全天下唾弃。   戚溪已经疯了,根本不在乎他这个计划里,有多少人是无辜的,他只想看着徽王痛苦。   为此,戚溪可以忍耐这么多年,在徽王生下第一个儿子后,想办法利用他当时能够接触到的毒药,利用身体传播对徽王下蛊,让徽王再没有办法拥有其他孩子。更是充满了耐心,一直等待了那孩子长大,才开始自己的计划。   本就足够冷的冬天,在苏老爷子讲述戚溪的计划中,变得更冷了。   “告诉阿斐,不要出宫,最近一段时间,都老老实实的待着,哪里也不许去!”虽然说,戚溪的报复目标只是徽王,但保不准他会为了他的报复做些什么,“我会尽可能和戚溪哥沟通。”   目前来说,戚溪对苏老爷子的态度还是很好的,他很欣赏苏老爷子当年孤注一掷的报复方式。顶多是觉得苏老爷子是个莽夫,没什么脑子,连真正的仇人都没有找到。   于是,本来还准备回来看外祖的戚一斐,就这样再一次被困在了皇宫里。   闻罪对他发誓,会尽快处理好事情,召他的外祖入宫,来让他们祖孙相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哪怕需要我跳入火坑,也在所不惜。”   闻罪只是想开个玩笑。   但戚一斐却敏感的把过往的故事,进一步联系在了一起:“你当年被骗入陷阱,是因为你要捡我那个十八子是吗?”   否则以闻罪的聪明,他又怎么会差点死在那种困野兽的陷阱里。   闻罪抿了抿唇,这种事,他其实是不想戚一斐知道的,因为那显得他太弱了,没有办法去保护好属于戚一斐的东西,差点就让他们的相认变得更加艰难。   “你超棒的好吗?”一点都不弱,戚一斐双手掰正了闻罪的脸,四目相对,他不许闻罪这么说自己,“而且,我最后找到了你呀。”   “是啊。”闻罪趁势吻了上去,紧紧的搂住了戚一斐的腰,“你总会找到我,不叫我迷失方向。” 第65章 放弃努力的六十五天:   又一次旭日东升, 又一次早朝。   徽王在朝会的最后,从队伍里一步迈出, 用“臣有本奏”,打破了所有饥肠辘辘的大人们,想要早点下朝回去祭五脏庙的美好祈愿。   所有人看徽王的眼神,都是七分愤怒里又夹杂了两分哀怨, 还有一分想吃。   人饥饿的时候,会尤为的不理智。   其中,闻罪陛下无疑是最为暴躁的那个。   因为他已经和戚一斐约好,每天都会陪着彼此一起吃朝食,不见不散。为此, 闻罪之前再一次提早了上朝的时间, 只为能够在戚一斐醒来后, 他可以陪着他随时开饭。   但傅里那个小叛徒, 却毫不犹豫的把这一“惨无人道”的政策——他是这么说的——捅到了戚一斐那里。   “斐啊, 哥真的不能起的更早了,再早,我都想直接睡在文渊阁了。你不为哥想,也该为你阿爷想想啊,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每天本就没多少觉, 这么一折腾, 钢筋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作为一个晚起困难症,戚一斐被说的是感同身受, 当晚就和闻罪进行了一番“恳谈”。   几经妥协,最后的结果就是,闻罪恢复正常的早朝时间,戚一斐争取……多睡一会儿,他保证不了自己能起多早,但能起多晚还是可以控制的。在这样两全其美的大环境下,傅大人在工作之余……又替闻罪陛下多抄了整整十遍金刚经,为戚一斐祈福。   嗯,对于希望戚一斐能够长生这件事,闻罪绝对是认真的。   但闻罪也在尽可能的控制早朝的时间,太晚了,哪怕戚一斐不起,闻罪也知道戚一斐肯定是醒了的,只是在床上硬躺着消磨时间。戚一斐会说到做到,一定等到闻罪来一起吃饭,但闻罪舍不得让戚一斐饿。   所有饿着戚一斐的都该死!   当徽王站出来的那一刻,闻罪甚至已经顾不上去思考,以徽王潜藏这么多年的性格,为什么在最后,他还是站了出来。   他只想当下就弄死徽王,一了百了。   徽王启奏的不是别的,正是对戚老爷子身份的怀疑与弹劾。   有关于戚老爷子当年不只是参与科举舞弊,而是直接换了身份,把他是罪臣之后,本不应该参加科举的事都抖了出来,举朝震惊。   连本来站在戚老爷子身后的人,也产生了动摇。   更不用说积攒了这么多年恩怨的政敌们,一个个只是作壁上观、幸灾乐祸,都已经能称得上是一声善良,多的是在心里快速开始盘算,怎么才能让这件事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又或者怎么才能说服陛下,不要看在戚一斐的面子上再进行包庇,一定要借此把戚望京置于死地!   徽王的本来计划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粗暴,但没有拦截住苏海时,让他不得不仓促的换了个套路。   说是仓促,很多证据与资料,徽王还是准备的很充足的。   就包括小戚村里正那个耳背的爹,都被请了上来。徽王甚至还充分发挥了想象,把已死的戚贵妃再一次牵扯出来,力图证明,戚老爷子是与戚贵妃不清不楚,这才得到了戚贵妃这么多年的帮助。   以前没人觉得戚老爷子和戚贵妃之间有什么,是因为他们的亲戚关系,甚至还有远离政治中心的人,至今都以为戚老爷子是戚贵妃的亲爹,戚一斐是二皇子的表弟。   但若徽王的举证成立,戚老爷子其实不是真正的戚姓族人,那他和戚贵妃之间的所有过往,就都要推倒重来,重新审视了。   好比戚老爷子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成家,真的只是因为情深义重吗?   谁会这么傻?   如果戚一斐在场,他大概真的要扑上去和这些思想龌龊的人拼命了。他阿爷就是可以这么高尚,他阿爷就是可以这么坚持,不能因为你们自己做不到,自己污秽不堪,就觉得全世界没有好人了吧?   但偏偏,戚一斐不在。而这种质疑,对于一群早被政治手段污浊,变得肮脏不堪的大人们来说,他们还真觉得质疑的合情合理。   “皇叔,可是说完了?”闻罪的反应却很冷淡,“说完了,就看看这个折子,再继续说。”   闻罪将一个他已经准备多日的折子,扔到了地上。   大启的折子,未免出现有人偷换、故意延误等意外,每一封折子上,都会有时间记录,从上折子的人所写时间,到负责整理的太监们贴上的签子时间,每一道都有详细的流程记录,最大程度上保证了不会被人在时间上做手脚。   闻罪拿出来的,就是苏老爷子入京前,戚老爷子入宫后递的折子。他自己写,自己批,自己又呈阅到了御前。   中心主旨只有一个,他要请罪,为自己多年前做下的一桩糊涂事。   他把一切都和闻罪承认了。   而这个承认时间,正好在闻罪登极仪后大赦天下的规定范围内,他认罪,他承担,他随奏折一起表达了无颜再任首辅一职的沉痛心情,想要告老还乡。   大臣们里有反应不够快的,还在懵逼,这是怎么一个展开;但也有如傅里等,却已经恍然,怪不得他们当初就觉得,陛下的大赦天下范围有些宽泛又奇怪,原来是早就在为后面挖坑了啊。这种,你偏偏还拿他没辙。   “那戚一斐呢?!征南郡王戚一斐,他的身份……”徽王当然不会就这样认输。   戚一斐是戚老爷子的孙子,他可没有认罪。   “他是真正的戚海的孙子,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戚老爷子早在告诉戚一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讲此事公之于众的心里准备,他不想戚一斐成为全天下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才会亲口先去和戚一斐说。   戚一依与戚一斐是差不多时间知道的,和戚一斐的反应也差不多。阿爷就是阿爷啊,没差。   “戚海杀了那么多人,他的孙子也是罪人!”徽王根本不怕戚老爷子这种钻空子的说法。   戚老爷子却故作一愣,无辜反问:“我兄弟戚海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你会不知?他顶替你的身份,杀了……”一桩桩一件件,苏老爷子做过的事,都被摆到了众人面前。   “那是不知道的什么人,顶替了我的身份,而且他已经坠崖身亡了。谁能证实那是我的兄弟戚海?”   “戚海还活着!他就是你的亲家苏海!”   “你这说的,我就更糊涂了,我的兄弟是我的兄弟,我的亲家是我的亲家,怎么会是一个人?总不能因为他们都叫海,他们就是一个人吧?您至少得拿出一二有力的证据吧?谁能证明?”戚老爷子信心满满,用一种“你怕不是疯了”的眼神,看着徽王。   全村人都死了,这点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可以证明苏海就是戚海。   小戚村的画像,也只能证明,戚一斐和戚海长的像,是戚海的孙子,但并不能证明苏海是戚海。感谢这么多年海运的风吹日晒,中年发福,以及脸上的那一道疤,苏老爷子真的是变的,连他娘都不认识他了。   “还、还可以这样?”徽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老朽只是说了实话,实话总是能站得住脚的。”   “不行,我不服,我要让这老者亲自见一下苏海!”徽王指着里正的爹,尤不死心,“我要他们单独坐在一起,仔仔细细的认!”   徽王的真正目的,这才算是暴露了出来,他要安排给苏海一个独处的机会。   至于他到底见的是小戚村里正的爹,还是徽王自以为听从自己吩咐的催眠大师,那就不好说了。   戚老爷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但闻罪却“啪”的一声拍板,他真的不想耗下去了!“就这样吧,以防万一,朕会安排锦衣卫的周指挥使在场,三方人共同进行认证。不用再说,朕意已决,退朝!”   什么!都不能!比和二郎吃饭!更重要! 第66章 放弃努力的六十六天:   戚一斐反手就是一个……水獭揉脸。   睡眼懵惺, 用揉搓来唤醒大脑,从混沌的状态里艰难的开了机, 黑白分明的双眼,缓缓、缓缓地有了属于思考的痕迹。这种和冬天的被里被外, 做着艰苦卓绝的思想斗争的事情,每一天都在发生。而这,是有暖气和空调的人, 所不能明白的冷。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 连早餐都没有办法诱惑戚一斐起床了。   “我呢?”闻罪突然出现, 趴在床头,俯视着戚一斐,说了句特别羞耻的话,“我可以诱惑你起床吗?”   戚一斐和一般男人谈恋爱时的状态, 有点不一样, 一般男人是追人的时候特别精神, 撒了欢一样的想当个永动机, 但是,一旦他们得到了,就失去了新鲜感与神秘感, 爱意会逐渐消退, 要么淡化成互相扶持、充满责任仪式的亲情, 要么就干脆当个出轨的渣男;戚一斐就很不一样了,至少目前来说,他神奇的觉得, 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爱闻罪了。   巧的是,闻罪也是这样少数派的男人。   每一天的戚一斐,在闻罪眼中,都比昨天更可爱。   就是这么纯情的恋爱模式。   戚一斐仰着头,对闻罪道:“为了你,我可以勉强试一下。”   然后,当然是真的就起来了啊,毕竟闻罪是戚一斐的小天使罪嘛,不能让小天使下了朝还饿肚子呀。   今日的朝食,以北方传统名菜——羊肉汤为主。   奶白的汤面上,漂浮着翠绿与肉片,晶莹剔透又弹牙的粉丝埋在汤底,口感浓郁,富有层次感。螺旋上升的热气中,弥漫着羊肉汤独有的鲜香,是任何一个饱受寒冷的人,所绝对没有办法拒绝的暖胃美食。   戚一斐一个人就喝了整整两碗,拍着小肚子,表示自己正式活过来了。再暖和的裘皮披在身上,都比不上一碗羊汤下肚啊。   见戚一斐吃的差不多了,闻罪这才把徽王在朝堂上的骚操作,和戚一斐说了一下。   戚一斐越听越生气,明明一般他酒足饭饱的时候应该是一天之中脾气最平和的时候,但这一次,他真的控制不住:“你什么时候能搞死他?不知道猫妈妈最喜欢告诫孩子的话就是,不要玩弄你的晚餐吗?”   明明闻罪已经知道了徽王就是真凶,又掌握了徽王的行动轨迹……   “我缺少证据,可以一击致命的证据。”闻罪也想尽快解决掉徽王这个隐患,但问题是,他已经答应戚一斐要坚持程序的正义了,这才是遏制锦衣卫权利的根源。一旦破戒,后患无穷。   戚一斐正拿着小点心,一点一点嚼着的动作,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闻罪。一方面,他没想到闻罪会把他的话,这么当一回儿事;另外一方面,虽然当个好人很难,比当坏人难多了,但他还是喜欢这个会闪着真正小天使才会有的光芒的闻罪,他简直,帅!呆!了!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戚一斐放心点心,郑重其事对闻罪道。   “这么笃定?”闻罪挑眉。   “因为你是我男人啊。”戚一斐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脯,字里行间的那种骄傲是没有办法掩藏的。   “!!!”   戚一斐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怎么样一句比闻罪还要尺度爆表的话,红着脸,磕磕绊绊的赶忙找补回来:“我、我的意思是,我也是你男人。”   闻罪诡异的更兴奋了。   戚一斐:“……”   好人,总是会有好报的,虽然好人很难当,但坚持程序正义的闻罪,还是在新年即将来临前的一天,接到了由有琴师转交的,来自司徒少将军的信。   司徒戟找到了边关三十万大军中的叛徒,并找到了徽王暗中扶持蛮族的证据。   一条条计划看下来,司徒少将军看的是胆战心惊,因为对方不准备直攻边关,而是打算借道,由另一侧直入腹地,包围京城。   以京中的守卫,是可以与之一战的,至少能拖到援军赶来。但若守卫也出了问题呢?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在对方的计划里,京中的百姓,没一个可以活下去,因为蛮族要祭城,来报当年先祖被打败的耻辱   这种自杀式的袭击,重点甚至都不在于蛮族能不能赢,而是能造成大启多大的损失。一旦被撕开这个口子,大启周边那些狼子野心、蠢蠢欲动的“邻居”们,一定不会放过这场分割大启的饕餮盛宴。   届时生灵涂炭,天下大乱。大启的气数也就该走到尽头了。   “徽王这是神经病吧?”连戚一斐看完,都忍不住要开骂了,只恨自己知道的骂人的词汇太少,说不出更难听的来形容徽王。   闻罪面色却更加沉重了,虽然他们提前堪破了这一步,但重点却并不在于徽王是怎么样的神经病。   而是,唆使徽王这么做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让徽王遗臭万年啊。   戚溪面如恶鬼,心只会比烧毁了的面容更加可怕,他早已经扭曲了。从觉得当年只是个孩子的徽王,都该对他村子上下几百口的死负责开始,他的脑子其实就已经不正常了。他不仅觉得徽王需要付出代价,他甚至连那些曾经对此不闻不问的旁观者,都觉得有问题。   昨天嘴上还在讨论,今天转头就说起了庙会上的热闹,仿佛他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条,仿佛几百口人的消失都不配留在他们心头。   这种想法是真的已经极端到极限了。   但偏偏这个极端的人,还拥有报复的能力,他要徽王成为灭国的罪魁祸首,他要百姓水深火热,他要大启成为一个历史的符号。   辛亏,他们发现的早。   闻罪看了看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戚一斐,决定还是不说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的多。以前,他总觉得相爱的两个人,应该无话不说,不应该存在任何瞒着彼此的东西。但,他们如今遇到的问题,就像之前逼着戚一斐去看清楚天和帝是怎么样一个人一样,对于戚一斐来说,都是太过残忍的事情。   不如让他相信,天和帝还有人性的一面,与他留着一样血脉的戚溪并不是一个疯子。   当天,闻罪就联系了五皇子,先做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干掉了五皇子身边埋伏最深的棋子,防止对方未来的某日对五皇子下手。作为闻罪手上最强有力的倚仗,在徽王疯狂的计划里,五皇子在必死名单上排的很靠前。   五皇子在手刃自己的副官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当闻罪问他要不要擦去脸上、身上的血迹时,他的眼神里,才一闪而过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一夜,到最后,五皇子也没有拭去不属于他的血。   有了通敌叛国的证据,闻罪便和五皇子直接骑马带队,把徽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无所谓什么徽王和戚老爷子之间的小恩怨。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都不过是纸老虎。   徽王毫无准备,只能在仓惶间,利用亲卫与院墙保护自己,虽然那在闻罪的铁蹄面前,也不过是纸糊的一样。   “闻罪你胆大包天,为了包庇一个戚一斐,你竟然能干出这种栽赃谋杀亲叔之事?!”徽王形若疯癫,举着火把,隔着府墙,对着外面咒骂,喊声大的仿佛整条街都能听见。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闻罪根本不介意背这种名头。   他就是可以为了戚一斐做任何事情啊,任何一个想找戚一斐麻烦的人,都最好在行事之前掂量掂量,这到底值不值。   “皇叔谋杀自己的亲兄,逼疯亲侄时,不也没有想过什么血脉亲情吗?”闻罪已经一声令下,让人开始撞门了。   “你有证据吗?!”徽王看着越来越岌岌可危的门,心也在打鼓,嘴上却更加疯狂。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色厉内荏。   “朕既然拿的出你通敌叛国的证据,自然也有你谋杀先帝的证据,”后面这完全就是闻罪在胡说八道了,不过他相信,只要搜了徽王府,一切都会有的,闻罪很会临场发挥,好似奖励自己一般,又信口胡诌道,“朕甚至有理由怀疑,朕当年克父的灾星之名,便是你勾结他人陷朕与父皇于不义,自此父不父、子不子,你谋杀皇嫂,其心可诛!”   “哈?”这回徽王是真的懵逼了,他陷害了别人无数次,第一次自己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当年郑皇后死的时候,他还没有觉得他哥很可怕呢,他害皇后做什么?又不是疯了!   直至大门轰然打开,徽王对上了闻罪冷漠的眼神,他才顿悟,这个锅,他是一定要让徽王背上了。   一旦其他罪名成立,这种杀死先后的事,没有证据也会被当做真的。哪怕在公布的徽王的罪名里,不会有这一项,这种说法也会广为流传。   自此,闻罪身上的最后一点污名,也会随着这一场变动而彻底洗清。   “你真以为这个世界就没有人管得了你了吗?闻氏宗室何在!天理何在!”徽王还在负隅顽抗,被人摁在地上的时候,仍在用极其凶狠的眼神看着闻罪。   闻罪嗤笑,勒了勒缰绳,都懒得再和徽王废话。   在围住徽王府邸的同时,闻罪就已经让丁公公领着其他太监,去几个做得了主的皇叔、藩王府上,“秘密”传了他的旨意。   他这辈子注定不会有孩子,所以,肯定要从其他族亲那里过继。   但事关皇位,责任重大,他一时间还没有办法决定,也就不着急过继。孩子还可以留在父母那里共享天伦,他会一直让锦衣卫与暗卫时不时观察孩子的品行,等到决定继承人的那天,再公布天下。   去传旨的几个公公,都深谙语言的艺术,已经很明确的让宗室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让闻罪开心了,大家才会开心。   闻罪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让宗室不要反对他和戚一斐在一起。   后来,正好出了徽王这个事,那就顺便一起处理了。既是让宗室们对于徽王的事不要再过问,也是让宗室们明白,不老实听话,徽王就是前车之鉴。   虽然已经好久没搞这种白色恐怖了,但闻罪还是记得自己之前“不可说”的人设的。   偶尔拿出来一用,嗯,他还是喜欢当坏人的感觉啊。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还,我……”徽王此时的状态,已经和二皇子差不多了。显而易见的,戚溪的催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并不会让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只会让他们走向一样的结局——疯狂。   闻罪这才让骏马站定,回身,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吩咐了一句:“差点忘了,杀了吧。”   徽王:“???”   全场:“???”   “还需要朕来亲自动手吗?”   自然是不需要闻罪动手的,自诩为闻罪手上最利的一柄尖刀的周指挥使,已经操刀上了,手起刀落,血洒满地。   “皇叔畏罪自杀,真是可恨又可悲啊。”   一句话,这事就定了性。   反派永远不可能在闻罪这里活太久的,他这个人很胆小的,最怕的就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他一定会亲眼看着对方死。大皇子如是,天和帝如是,徽王亦如是。   当第二天戚一斐醒来时,阳光正好照了进来。   闻罪带着一身刚刚沐浴过的味道,上前拥住戚一斐:“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你开完早朝了?”   “今天不上朝啊。”   “不是,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过死了一个罪人罢了。”闻罪嗤笑。   徽王算得上是闻罪所有的对手里最省心的了,徽王没有儿子也没有孙子,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报复。王妃当晚就跟着徽王真的自杀了,徽王的旧部,也都交给五皇子去搞定了。   五皇子对于这种额外的加班……简直不要太兴奋!   他被圈在家里整天陪着怀孕的王妃,已经圈的快要不正常了,真是恨不能常年征战在外。在广阔的天地间当个雄鹰,必须好过在四合院里当个奶爸!   “戚溪走了,你外祖去送的,就没叫你。”   戚一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谁?”咳,他最近感觉自己都快要睡傻了,要不是他和闻罪还没真的融入彼此,他也百分百确定自己是个男的,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怀孕了。   睡的多,吃的多,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圆润了。   “那就生下来!朕养!”   “滚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个亲王暴打陛下的早晨呢。忙碌了一夜未睡的丁公公,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真好。   依稀好像还能听到戏精闻陛下,作死的一句:“生男生女,我都喜欢啊。” 第67章 放弃努力的最后一天:   等和闻罪闹够了, 戚一斐才想起来问:“戚溪去哪里了啊?”   “不知道,回老家?”闻罪正在整理衣领, 仿佛他刚刚和戚一斐真的干了什么似的。最近一段时间,闻罪特别喜欢做出这种引人误会的事情, 感恩傅里给了灵感,虽然他们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发生,但闻罪觉得他有必要造成既定事实, 好套牢戚一斐, “我只知道他走的时候很安详。”   “……你这话说的好像他死了似的。”戚一斐哭笑不得。   闻罪回了戚一斐一个特别官方的笑, 自从和戚一斐在一起之后,闻罪不仅学会笑了,还学会了很有层次的笑。   戚溪到底是死是活,这个自然就全看戚一斐希望他是死是活了。   ……   苏老爷子和戚老爷子是一起相携着去送别戚溪的, 作为唆使徽王做那些事情的罪魁祸首, 戚溪可以说是滑不留手, 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需要负责的相关证据, 除了放他走,锦衣卫根本拿他没办法。当然,这么放走他, 也是怕他在诏狱里搞催眠, 最后得不偿失。   苏老爷子来送戚溪离开, 也是希望能劝这位躲过一劫的族兄,不要再继续泥足深陷了。一次侥幸,不能次次侥幸, 而且他的报复也显得很没有道理。   事实上,从得知戚溪要报复徽王开始,苏老爷子就已经觉得他有点过了。   当年徽王还是个孩子,他既没有参与屠杀,也没有放火,他只是在事后,受身边的人撺掇,写了一封信,祈求他的皇帝哥哥把这件影响恶劣的事情压了下去而已。   做的确实不对,但也不至于遭受如此惨重的报复。   而如果说徽王还与此事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戚溪后面要报复的其他人,就更加莫名其妙了。为此甚至要引来外族、让天下付出血的代价……   “戚溪哥,收手吧,在没有酿成大祸之前,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苏老爷子忍不住上前几步,想要劝服自己的同村。   苏老爷子是不怕催眠的,他也是后来才想起来,戚溪的这种催眠,无法作用于同血脉之人。   “你果然还是像过去一样软弱,我以为这些年你多少有了些成长。”戚溪沙哑的声音、阴鸷的眼睛,无不透露出对苏老爷子的瞧不起,就像是他小时候站在山头,看他们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会说一句,“没用的汉人。”全然不顾他自己也有一半汉族的血脉。   “是,我软弱,因为这个国家里,有我仅剩的孙子和孙女,有我孙子、孙女的亲朋好友,还有我的生意。就当是为了我,放弃吧,好吗?戚溪哥,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苏老爷子并不介意示弱,如果示弱能够帮助他达成所愿。   他就像是一条再合格不过的变色龙,前面的大半生,都需要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再彪悍不过的商人,所以他就是最凶狠的海运老板;如今,面对族人,他就又一次变成了大火还没有烧起前,左戚村的那个大海。会像泼猴一样,漫山遍野的疯跑;也会因为小伙伴被欺负后自己打不过,而哭泣。   戚溪本来更生气了,直至他对上了苏老爷子的眼,竟真从那张已经与过往完全不同的脸上,找到了一丝属于过去的回忆。   这还是那个大海,那个明明害怕他,却还是会哭着来找他,说村里的谁谁谁被隔壁村欺负了的大海。   当年他嘴上说着:“你们这么没用,凭什么要我帮忙”,但身体上还是控制不住的跟着大海走了,去替自己人找回场子。   甚至在意识到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时,而痛苦万分,会怀念那些“没用的汉人”。   从未有哪一刻,会比那时,让他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不管是汉人还是苗人,都是人,都是他的亲人,都不该被当畜生一样的对待杀死!   他想为他们复仇,可是当年的他,也在大火里烧伤严重,虽侥幸活了下来,但直至他能下地行走,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他母族那边的族人找到了他,救下了他,却不再允许他出山,去掺和汉人之间乱七八糟的事。   对于无法为村子里的人复仇的愧疚,一日胜过一日,直至彻底吞噬了他。   这一天,他看着大海,嘴上说着“为了你,我就得答应?你是我什么人啊?”,身体上,他却还是缓缓转身,真的准备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虽然在他的心里,仍觉得这天下的人,都该为当年的事情负责,但,那是大海啊,唯一一个哪怕很害怕他了,还会来求他,把他当做村里一份子的人。虽然他从未正面见过大海的那一双孙子孙女,但也听说了他俩不少的事情,都是生活在极好的环境里,才成长起来的好孩子。   他确实不应该让他们重温他当年的噩梦。   戚溪觉得自己放佛被撕裂成了两个:一个对他嘶吼着、咆哮着,在心底质问,就这样算了吗?你苦苦筹谋了这么多年,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就算了吗?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样不可理喻又软弱不堪的汉人?一个用他已经快要忘记的少年音,对他说,是呀是呀!   最终,他抬手,压下了他们两个,做主的只有他,其他声音都给他闭嘴!   望着戚溪乘坐的牛车,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了土路的尽头,已经告老的戚老爷子,不可思议的看着苏老爷子:“他,就这样,走了?”   苏老爷子其实也有点蒙蔽:“不、不能吧?”   但戚溪好像真的就这么走了,不论他有多么功败垂成,也不论他为这个计划准备了多久,一切都容易的就像是在做梦。   他没解释原因,只是付诸了行动。   “你们村,真的很神奇啊。”戚老爷子只能这么说。   “是啊,那是一个很美的村子。”苏老爷子答非所问。多年前的一夜失去,让它在记忆里只会历久弥新,越变越美。   戚溪的牛车走出去没多远,闻罪的暗卫就已经跟上了。   戚溪不是没有发现,却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   ……他其实也活不长了。   催眠别人,他自然也要付出代价。这也是他的计划到后面越来越急躁的原因,他已油尽灯枯,等不下去了。设计计划的时候,他还年轻,自觉没有什么反噬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如今想想,真是傻到可爱。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仅剩下的那点生命,够他奋力一搏,与其他人同归于尽;也够他择一处青山绿水,与天地常伴。   但他却不想随随便便死在哪里,他想回到左戚村,那个早已经被传成腐败的地方,和村里的人一同长眠。   当这个念头涌上的时候,他是越想,便越渴望,他甚至觉得,苏海的出现,也许就是为了提醒他,在生命的最后想起这个念头。否则,他把最后一点的精神都耗在车水马龙的雍畿,就再没有办法回到江左,那该多遗憾啊。   戚溪甚至连如果暗卫一定要和他动手,他该怎么坚持活到左戚村,都开始考虑了起来,结果却发现,那群暗卫真的只是不远不近的监视着他,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不得不抬手,随便招来一个暗卫,在和对方保持着一个对方觉得安全的、不会被催眠的距离(戚溪对此表示嗤之以鼻),隔空询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这样整日防备的猫鼠游戏,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主上没有下令。”暗卫也实话实说。   “那他什么时候下令?”   “大概……不会了?”跟在小公子身边的暗卫传过来消息,只要小公子不想让戚溪死,戚溪也确实不准备搞事的话,那主上就不会动手了。   “呵。”戚溪嘲讽一笑,转身就又重新颤颤巍巍的回了房里,还是那句话,“软弱的汉人。”   对方觉得他催眠不了,实则他早已经从对方那里知道了全部,主上就是陛下,小公子就是戚一斐。和他祖父苏海如出一辙的软弱,他这样的人,戚一斐竟然都不愿意他去死。   但是,可惜了,大概要没办法让那孩子如愿了呢,他马上就要死了啊。   第二天,戚溪再一次上路,发现那些暗卫离他离的更远了,大概是那个暗卫回去之后被同伴提醒,他还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愚蠢,真以为这点距离,他就没办法了吗?只是,懒得搭理罢了。   影响别人说实话,只是基础中的基础,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事,需要长时间的催眠,但若只是几句问话,再远的距离他都可以。   一直到最后,戚一斐知道的,也是戚溪回了江左老家,再没有出来搞事。   “那就好。”戚一斐长舒了一口气,他其实之前很担心的,如果戚溪坚持搞事,他该怎么做。这种血亲与天下人的选择,他不太擅长,因为不论他选哪个,其实都是不对的,最后的输家只有他。   “但你是戚一斐啊。”闻罪坐在宫灯下,轻轻的对戚一斐道。   那年,贵妃娘娘蒙受天恩,于梦中见百灯仙子翩翩起舞,梅花满园。遂,陛下决定举办灯会,与民同乐。   六岁的戚一斐,一身狐氅,提着小兔灯,走入了先后旧宫,照亮了闻罪全部的黑暗。   戚小斐说,你醒醒啊,不要死,求你了。   闻罪迷迷糊糊的想着,如果有天,我有了实现愿望的能力,那我一定不叫你再求任何人,哪怕是求我。   “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被我。   ……全文完……   又及:戚一斐十八岁那年,终于成了和傅里一样,理论与实际经验等同丰富的老司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完结啦~感谢亲们一直追连载的支持~真的万分感谢。   有关于完结后的几件事:   1.新文:大概在【12月初】就会开新文啦~文案预收会在【20号左右】开~   2.番外:老规矩,从10号开始,逢5的倍数更一章,10号、15号、20号以此类推。   3.旧文修改:我会……慢慢把之前旅游期间的几章都重新修一下的,感觉好多错字和病句,当时写的太着急了,自己也太累了。修改时间不定,但肯定会修改哒~   以上~希望下本我们能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