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凤凰三百岁了还不会化形这件事,梵天大大小小的仙家都知道了。   这件事其实无伤大雅,梵天的一花一草受着佛门庇佑,灵气自生,都能化成人形,偶有路过的猫咪舔一口莲池水,探水的爪子还没收回来就飞升了,修为噌噌大涨。然而大家都跟明王们一样佛系,懒得变人,当花的当花,当草的当草,小动物们躺平任摸,非常快活。   可小凤凰一只鸟不一样,慢慢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在凤凰一族中,他是个异类,平常鸟雀精二三十年就能修得人形,凤凰又是最聪明伶俐的族类,生来便优雅美丽,不出十年就能化形,还个个都长得极漂亮,赤金色的翅膀展开,比漫天云霞更加绚烂,尾羽长长,流光溢彩。   小凤凰不是赤金色的,他浑身的羽毛就如同雪一样白;他也没有优雅修长的脖颈与脊背,三百年来,他一直是一颗球的样子,蓬松圆润,小豆眼乌溜溜的,蹲在人头顶的时候,那双白玉似的小爪子几乎也看不见,和小短腿一起被埋没在蓬松的羽绒中。   白羽被凤凰一族视为不详,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小凤凰破壳钻出来时,没有找到他的任何一个家人,就知道自己是一颗被抛弃的蛋。后来他自力更生,东一颗果子、西一点露水地长大了,就成了独自一只浪迹天涯的小肥鸟,四处打工,吃饱肚子。   起初,他只打了一份工,负责帮梵天的无心明王送信,后来又负责帮王母娘娘快递蟠桃到货,每送到一个桃子,他就能吃到一个桃子。来来去去三百多年,众人惊讶地发现,这只小肥鸟居然还是一颗球的样子,没有长大一点,也没有要修成人形的征兆。   梵天永昼,漫天云霞中,一只雪白的小胖鸟挥动着短短肥肥的翅膀,蹒跚落地。他背上背了小包裹,压在蓬松细软的羽毛里,抖一抖,这才滚落在地。布帛散开,露出里面一个果汁饱满的水蜜桃来,几乎有一个小凤凰那么大。   “小凤凰,你这么胖了,还吃桃子?你不是要减肥吗?”莲池边,一条鲤鱼浮起来看了看他,充满好奇地问道。   小凤凰用自己短短尖尖的喙戳开水蜜桃一角,叼起一小片甘甜的果肉,喜滋滋地吃了起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而且王母娘娘说了,蟠桃吃了涨修为的,我可以早日化形呢。”   鲤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呀你,三百年了,修为早就大乘了,要是能变,早就变成人了。小凤凰,别想了,我们大家伙儿都觉得,你大约是当蛋的时候没发育好,所以是变不了人的。再说了,变人有什么好呢?他们没有尾巴,也没有翅膀,两条腿走路多累啊。”   小凤凰歪歪头,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吃饱了,整只鸟更圆了——他往后一倒躺下来,露出一个顺滑圆润的鸟屁股尖,两只爪子仰天摊着,就这样晒起了太阳。   “人很好的。”小凤凰说。   梵天的人都知道小凤凰以前飞升历劫,去过凡间,曾经投身转世,当过一世人的。但没有一个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任何一点八卦来。鲤鱼精忽而提起一点兴致,他说:“小凤凰,你一定是在凡间看上了什么人,所以这样急着修成人形去找他。”   没想到的是,小凤凰居然没有否认。   他把水蜜桃啄得干干净净,而后抬起爪子拨弄着桃核——这个动作让他圆滚滚的身体有点摇晃,不过他努力稳住了。   小鲤鱼一看有戏,接连追问道:“真的吗,小凤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他还记得你吗?他现在在何处,你为何不早日去找他?”   小凤凰还是不说话,有点害羞,也有点骄傲的模样。他专心致志地打了几个滚儿,而后原地起跳,伸出小翅膀平举,做起了饭后减肥操。   小鲤鱼等了半晌,也泄气了,晓得小凤凰肯定不愿跟他说,回头准备扎回水底。不过他游走之前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凤凰,小凤凰,我知道一个地方,北天的玲珑门里时常会有散仙去卖符咒,肯定也会有符咒能将你变成人的。你打了这么久的工,定然很富了,买多少张都可以,你照样可以变了人去找你喜欢的人,你说呢?”   小鲤鱼在水中,再远了看不到。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见小凤凰回答,于是从水中跳起来瞅。这一跳才看见,小凤凰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天边只剩下一个圆滚滚的白点儿,背着个小包裹,飞得老高。   ————————————————————————————————————   北天说不上冷清,只是终年大雪。小凤凰辞了职,背着包裹赶来时,正巧遇见玲珑门外门庭若市的景象。他立在一棵树上,乌溜溜的眼睛先朝远处山顶望了望。那里伫立着一座巍峨神宫,远看上去是漆黑的,端静肃穆,几乎要和山融为一体,被雪覆盖了大半。   “那儿是浮黎元始天尊,星弈帝君的宫殿,矮冬瓜小雀儿,你往那里看干什么,迷路了吗?”隔壁树枝上,一只金翅鸟瞅着他,发表了疑惑。   小凤凰收回目光。百年来有人叫过他山雀,也有人叫过他鹦鹉、鹌鹑、白斩鸡,总之不会是凤凰。他瞅瞅金翅鸟,道:“我要买能让我变成人的符。”   金翅鸟听了,拍拍翅膀落地,化成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笑了:“你还不会化形?巧了,我这里就有,你不如就在我这里买罢。最近我学着画符,感觉挺好的,不过因为你是第一个买家,我就给你开价低点,三百灵石一张怎么样?你去问问其他人,他们都卖一千灵石一张的。”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探头往下看:“一张,能用多久?”   金翅鸟拍拍胸脯,答非所问:“金金出品,童叟无欺。你要是没钱,我就给你降价——你有钱吗?”   小凤凰腾挪了一下,在柔软的枝头上下荡了个来回,十分谨慎:“没很多。”   金翅鸟很热情:“那就再给你降一点,一百灵石一张如何?你要多少?”   小凤凰心算了一下自己打两份工挣钱的速度,又心算了一下“花好月圆人长久”里的这个长久究竟是多长,由于他没意识到自己缺失了“一张符咒管用多久”这一必要条件,他把自己算晕了。   小凤凰蹲得圆圆的,认真思索后,回答道:“先来一万张吧。”   金翅鸟:“……”   钱“没很多”的小凤凰被告知,一万张符咒得写上半个月,半个月后才能给他需要的东西,到时候钱货两讫。小凤凰道:“好,我不急,你先写着,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说完后,他敦敦地跑远了,顺着雪路慢慢蹦过去。   三百年等来了,他不差这十五天。小凤凰在浮黎山下的一棵树上做了窝,还以假乱真,成功混入了一群山雀堆里。那些长尾巴白山雀都很灵动可爱,说话也叽叽喳喳的,小凤凰每天蹲在窝里听它们说话,叼来纸笔认真做笔记,态度十分端正。   他问:“你们说的那个帝君,他每次上朝前会来摸一摸你们,是真的吗?”   一只小雀精道:“也不是每次,只是有时候会,运气好才能碰见帝君呢。帝君他是上古战神,一念能破万道业火劫,降世渡人的,比玉皇大帝还要忙,能碰见一次就是千万年才能修来的福分,哪里能奢求每次呢?”   小凤凰“哦”了一声,继续叼着笔写笔记。   那之后,他就每天跟着山雀们环游浮黎山,做运动,吃果子,然后蹲在树底下等。从第一天蹲到第十五天,雪路上也没来过半个人影。   有时候起风了,带着大雪一并刮下来,雀儿们都叽叽喳喳地躲回了窝里,小凤凰还是耐心等着。风雪太厚,把他埋住的时候,他就扭一扭,圆润灵活地从雪里钻出来,头顶的一撮绒毛随风飘扬。再埋住了,就再钻出来,远看着是蓬松圆滚滚的一大团,除了那两颗豆子眼,与雪球也没太大的区别。   这天,小凤凰多吃了一颗坚果,在窝里做着减肥操,他边做着,边琢磨什么时候去取自己的一万张符,忽而就听见底下有一只小山雀唧唧的叫他:“快来看,帝君他来啦!”   今天无风,小雪。山道尽头出现了一个暗色的人影,衣裳是深红得近于黑的周正颜色,银丝滚边,绣成河汉星辰。那人信步走来,步履闲适,撑了一把绘着漠漠群山的伞。风声微动,脚步声停。   他在树下停住脚步。   山雀一只一只地飞到他面前,排排蹲好。小凤凰赶紧也飞了下来,混入其中蹲好。雪白毛绒绒的,圆滚滚的一堆小鸟都围在了这里,那人伸出手,将食物洒在它们面前,而后伸手抚摸它们的头顶。   不多时,山道尽头又冒出个随从模样的小仙官,紧赶慢赶地赶过来喊:“帝君,帝君,时候到了,众仙已经等了您一个时辰呢,您赶快过去罢!”   而那人纹丝不动,没听见似的,只是垂眼静静地看着这群鸟儿。小山雀们虽然有灵识,但都修为不高,不会口吐人言,只是唧唧叫着,一个一个排队去蹭他的手心,毛茸茸的,十分温暖。摸完一个又来一个,山雀们很乖巧,蹭完就走,绝不纠缠,没人注意到小凤凰在他手心蹭了蹭之后,又绕着树干走了个圈儿,偷偷摸摸地走去了队伍的尾巴处,装得若无其事,充满期待地等待着下一次抚摸。   本以为自己不会穿帮,但小凤凰本身就比山雀们大一点,虽然是一样的圆滚滚,有些细微之处也逃不过人的眼睛。   来人一下子就把这只投机取巧的小家伙给逮了出来——那只修长的手在小凤凰面前停下,而后将他轻轻提了起来。   小凤凰睁着眼睛望他,一脸无辜地蹬了一下腿儿,而后乖乖地由他松松握住,手掌再一翻开,食指勾出,小凤凰就跳了跳,安静地蹲在他指尖。   动作太过舒缓闲适,刚刚那个急匆匆的小仙看得汗都下来了,又催道:“哎哟喂,可急死我了,这就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山雀,我来替您喂罢,算我求求您了,您赶紧过去罢!”   来人轻笑了一声。   “这儿有只小凤凰。”   小凤凰瞅着他,他瞅着小凤凰。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中似乎有些笑意,也因此带上一丝常人不得见的神采,好像千万颗星星砸过来,好像梵天莲池中千万朵莲花随风涌动。   小凤凰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须臾间,他在凡间的记忆、三百年来的诸多听闻都跟眼前人对上,这才真正地确认了。   浮黎元始帝君。   这个名号是近年来才冒头的,浮黎,晨曦浮动翻涌之意,这是与盘古女娲齐名的一位上古神仙。   从前大家都以为这个家伙老得死掉了,早已埋没在上古战场的烟尘中。结果近年来有人发觉星盘异动——月宫玉兔的星位与杀破狼三星纠缠不清,竟然让堂堂一只月宫玉兔差点赔了性命,还丢了记忆,让天庭众仙心疼得要命。神仙的命格竟然如实反映在天上的星位中,而这一切都有个幕后操纵者——凌霄之上,南天门相对的地方,正是这位浮黎帝君。直到众人有意探寻时,北天这个地方才露出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也就是那之后,众仙将隐在幕后的人请了出来。阴司有司命,掌控着凡人命格,而神仙的命格全部刻录在星盘中,亦由人操控。   这世间有资格掌控星盘的人唯有一个,小山雀们没有告诉小凤凰的是,掌控星盘的人是真正无心无情之人,要能心外无物,方才有资格操纵银河,将神仙们的命数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只告诉小凤凰,帝君是个喜欢拿着星星下棋的人,抛却各类尊号,剩下一个天地赋予的名字,如今叫作星弈。   星弈将小凤凰放下来,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头。   “走了。”   衣袂带起微风,人影倏忽消失在另一边雪道尽头。   小凤凰瞅了半晌,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张开翅膀扑腾了起来,往琉璃门飞去。   ——————————————————————————————————-   “这符咒是万全的,一万张,我都给你存在储物戒里放好了,我拿人试过的,成效杠杠的,立刻变人,绝不拖泥带水。”   “什么?多长时间?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嘿,一万张符,够你孵出好几个蛋了。”   “小老板再来啊!哎哟这年头可真是,嘿嘿,一只圆墩子小鸡比散仙们都还要有钱,诶嘿嘿嘿……”   深夜,小凤凰叼着一张符,背着个装着储物戒的小包裹偷偷溜进了浮黎宫。深夜宫中人影寥落,有值夜的仙娥仙童,也都没注意到他们脚边会不时滚过一只雪白的圆球,停一会儿后嗖地溜一段,片刻后又停下,再嗖地溜出一大段。动作迅捷,神鬼莫测。   这只圆球直接滚进了星弈的寝宫。   房中燃着安神的香,云雾缭绕,影影绰绰地显出榻上熟睡的人影。   小凤凰啪叽一声将符咒拍在地上,而后自己啪叽一声往后一躺,伸出两条小短腿儿,黏在这张符咒上。不消片刻,他便惊喜地发现自己视野变高,身量变长——圆滚滚的小肥鸟不见了,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影拔地而起,眉眼明亮。   小凤凰在心里给金翅鸟的符咒打了一个好评。他搓了搓手,轻手轻脚地在榻边坐下,而后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人。   眼前人闭了眼,也是一副无心无情的凉薄样子,但小凤凰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小凤凰眼巴巴地瞅着睡着的人,双手托腮,敛声屏气。   他该叫醒星弈了,他想了很久,小说话本里那些个狐仙、田螺精的故事都这样演,醒来后一见美人卧榻前,定然就能情根深种,从此传为一段佳话。   然而兴许是他望着星弈的视线太过热烈,没等小凤凰含情脉脉地叫出“夫君”二字,星弈自己就悠悠醒转了过来,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星弈上下打量了一下,也察觉到自己榻边来了个不怕死的生人。再看一眼,又变了,仿佛是眼花。   小凤凰很激动,他想开口道一声:“夫君。”然而他自己也隐约发觉了有什么不妥——他本想伸手摸摸星弈的脸,结果一伸手看见了一个圆短肥肥的小翅膀。   星弈看着他。   小凤凰把脖子缩回来,翅膀也缩回来,装成一只路过的无辜小胖鸟。他说:“啾,啾啾啾。” 第2章   虽然设想过有可能这符咒的效果不会持续太长,但小凤凰没想到,这时间也太短了点,几乎半炷香时间都还不到。   他决定找时间去找那只金翅鸟退货,要是不肯退的话,就打一顿。   夜色浓重,月色不显,唯独眼神明亮。   星弈看着他,他瞅着星弈。   其实星弈样子没怎么变,和在凡间时一样,第一世他是个王爷,第二世是个修仙者。可坏也在坏在这第二世上,小凤凰正准备去仙山找他时,却听闻星弈提前飞升了,回到了天庭。   这一回,五感六识回归,星盘要求主人无心无情,连带着记忆都消除了。星弈连自己下过凡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他这样一只小胖鸟。   小凤凰忖度着,既然他夫君如今不认得他,世间有多有“你到底爱前世的我还是爱现在的我”之种种纠葛,那么还是先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的好。   星盘主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被这啾啾几声彻底弄清醒了。   星弈帝君垂下眼,认了出来:“你是白天的那只小凤凰。”   小凤凰喜滋滋地点了点头,拍拍翅膀,那意思是说是的是的,就是我!这欢快跃动的模样看得星弈也没了脾气。   星弈一向性子懒,休息够的时候,心情好,也能十分配合地去执行天界的相关流程,比如朝会啦,和玉帝畅谈“什么时候再生个儿子”啦——虽然星弈帝君高寿千古,但至今仍然是光棍神仙一个,不比玉帝已经长出了白头发白胡子,他的相貌仍然是神仙中一等一的好看,目前已经在众仙女们有关“最想嫁的男神仙”中蝉联二十届第一名。没休息够的时候,他便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休息够,天庭众仙来参拜他,他也无所谓放人鸽子,鸽了十天半个月的事也常见。   星弈半夜被一只鸟吵醒,见到这只鸟不会说话,想必修为也不高,不是什么来骚扰他的山中精怪,便也没放在心上。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凤凰的头。   小凤凰得寸进尺,顺着他的手跳上来,爬到他脖颈边窝着,又蹭了蹭。   “今夜有雪,你明日之后便走罢。”   星弈把他拎回来,轻轻握在手心,淡漠间透出一点温柔神色。小凤凰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里面能蹦出星星来,然则星弈已经再度闭上了眼,呼吸也逐渐绵长。小凤凰收拢翅膀,瞅了他一会儿,也歪斜着靠在他掌心,闭上眼。   半夜时星弈翻了个身,五指跟着松了松,小凤凰从他手心掉了出来,啪叽一下滚在了榻上。   小凤凰被摔醒了,抬头看了看他的夫君,侧身睡,留给他半边好看的脸,眉眼锋利好看,鼻梁高挺,若是醒来时,也是会弁如星的一位好郎君。小凤凰敦敦地顺着床榻走了过去,身下是柔软的云锦,他收起爪子,免得勾破。   他伸出翅尖,小心地戳了戳星弈的眼睫毛。柔软的白色羽绒在稍显硬的睫毛尖上被戳得弯了些许,又随着收回的动作恢复原状。小凤凰围着星弈走了一圈儿,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爬上了星弈头顶。他勾得很稳当,斜着也能睡着,差不多拿星弈的头发做了一个窝,而后幸福地睡了起来。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连仙童进来服侍星弈洗漱冠发时都未曾发觉,星弈睡了一夜习惯了,自己也不曾发觉。   仙童立在星弈身后,瞅着自家帝君发间窝着的白色小胖球,拿着梳子,迟迟不敢动手:“这个,帝君……这只鸟也要梳吗?”   星弈正在闭眼假寐,听了这话方才睁开眼。他面前立着水镜,稍稍一偏头,便望见一个圆润顺滑的、扇形的鸟屁股带尾羽,这尾巴的主人正在他头发上睡得香甜。   仙童动都不敢动,心里却在想着,这鸟儿胆子也是大。   星弈帝君平日就寡言,日日起床时都带着能将人吓退三尺的冷气,更不用说一早被人发现头上顶了只鸟这回事。星弈没说话,挥挥手示意仙童退下,而后伸手将头顶的小圆球给拿了下来。   小凤凰被弄醒了,他蹬了几下小短腿儿,扭了扭,而后把缩着的脑袋从翅膀里探出来,露出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瞅着星弈。   而后他又把头埋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又扭了扭身体,整只鸟在星弈手中蹭了个来回。   星弈想要将他放下,翻过手掌,结果小凤凰顺杆爬,又爬上了他的指尖,牢牢抓着。星弈垂下手时,小凤凰圆滚滚地倒立了过来,身姿仍旧屹立不倒,眨巴着眼睛望他。   “走罢。”星弈道。   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头发随意拢了拢,而后起身走去窗边,把小凤凰从指尖摘下来,放在了窗棂边。小凤凰没有动,星弈望见外边无风无雪,是个好天气,于是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将窗户关上,一人一鸟被一层薄薄的明珠纸隔绝。   还没走出两步,啪嗒一声,窗纸被破开了。一个尖尖短短的鸟喙透出来,紧跟着是一团圆滚滚的身体,小凤凰进来一半,剩下一半还卡在那儿,努力了半晌都没能挤进来,只能无辜地望着他。   星弈被他逗笑了,唇角微微勾起,重复了一遍:“我不养鸟,回你自己的巢罢。”   话音刚落,小凤凰“嘭”地一声挤了进来,在他面前立正站好,眼神充满了企盼。   星弈想了想,加上一句:“即便养,也不养你这么胖的。”   小凤凰一下子就愣住了。   星弈不再看他,披上外袍,往外头走去。   千年万年来,甚少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注意,这只鸟儿是太大胆了。走出去,他便是无心无情的冷面帝君,星盘背后心思莫测的上古战神。   许多人曾用过“邪”字来形容星弈这个人,原因无他,他没有神相,没有梵天那种普度众生的光华,也没有如今天庭众仙宽和随行的大气。他的大气限于他万年之前开辟人世的战场上,仿佛是一个穿透万年的鬼魂,至今保留着天地鸿蒙时的那种浓重的煞气与戾性,行事从不按常理来,心思更是难以揣度。   有战场去,他方才能提起一些精神。然而如今是太平盛世,无论人间还是神界都是如此,他便兴致恹恹。   玄色的云锦加身,上面绣着河汉星辰,星弈踏入雪中,老远便望见雪里站着一对仙官,一青一红,在雪中对比强烈。   穿红衣的那人浑身都是挡不住的贵气,眉间隐隐有龙印,十分认真地行了一个礼,十分恭敬的模样:“贪狼星拜见帝君。”   仅仅百年前,贪狼在人世也是一世帝王,只是这天上的帝王命数不胜数,他也不是最稀奇的那一个,作为星盘中少有的不挂职的神仙,他只当了一颗星星,自然要直接听命于星弈。   穿青衣的那人生得秀气俊朗,却没这么讲究礼数,只是浅浅一笑:“七杀星见过帝君。我前些日子跟着太上老君学卦象,今儿个看您仿佛与什么灵性的小动物有缘呢。”   星弈淡淡地道:“是只鸟。”   七杀笑得更深了些,等星弈走过后,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跟在他身后,和贪狼一左一右,随着星弈去上朝:“这样说我学得还不错,帝君准备养鸟了吗?”   星弈道:“不养。”   七杀放慢脚步,偏头又笑了。   贪狼奇怪道:“你笑什么?”   七杀冲着星弈的方向努了努嘴:“帝君养什么死什么,你还不知道么?百年前养了一盆能唱歌的如意草,天天浇水施肥,后来死了;九十九年前养了只兔子,本以为是幼兔,结果是珍珠老兔,马上寿终正寝;九十八年前养了一只乌龟,本觉得这次能长命了罢,结果因为浮黎宫泉水福泽太重,乌龟受不起,也跟着死了。   “后来月老看不下去,弄了盆带刺的绿植——唤作仙人掌的,送给了帝君,据说生命力顽强,不用浇水,只需要放着吸收湿气就好。然而就连这样一株东西,帝君也没能养活了,从此帝君再也不养活物,往后也只是路上遇见了鸟雀儿,偶尔喂一喂罢了。”   贪狼有点诧异:“还有这等事?”   七杀道:“养死了便养死了,我想,帝君之所以此后都不再养这些东西,大约是觉得麻烦。养的时候要花时间不说,死后还得收尸。”   贪狼唏嘘道:“不如给我养呢,你说今天有只小鸟找到帝君了吗?过会儿要是事情不多,我去帝君房里把那只鸟偷走。”   七杀哂笑:“怕不是你能偷的了,按照帝君那般冷清的性子,恐怕早便伤透了人家的心,把人家送走了。先跟上去罢,省得帝君过会儿又心血来潮放众仙鸽子,玉帝他老人家已经被鸽怕了。”   零落的议论声随风飘过来,星弈脚步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径直走入殿内。   大殿中鸦雀无声。   众仙皆知,浮黎元始帝君一定会迟到,也非常有可能缺席。今儿个星弈只迟了半炷香时间,大家纷纷觉得稀奇。   贪狼跟人大谈这一桩小八卦:“据说有一只小山雀找上了帝君,帝君忙着躲呢,这才这么早来。”   众人激烈讨论起来:“当真?山雀精一族仿佛不是多么容颜倾城罢,怎么帝君这回没赶人,反而忙着躲呢?我们是不是要有一位帝后啦?”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星弈在上头听得清清楚楚,好几次准备开口,想想也就算了。   那可不是什么雀儿,是一只小凤凰。   容颜倾城倒是没看见,这么胖了还不会化形,看着也是一辈子都化不了形的样子,笨。   作者有话要说:  1.帝君:养鸟是不可能养鸟的,谁能知道养啥啥死体质的苦,就只能对找上门来的小动物冷漠一点,靠着云撸鸟维持一下生活这样子。   2.这文不发刀片,大家请放心啦。爱大家! 第3章   散朝后,星弈去兵器室闭了关,月色初升时方才出来。他独来独往惯了,在古神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亦不需要仙娥伺候,他殿里的人仅仅负责帮他点灯、送餐、打扫园林,素日里离他最近的人也不过七杀和贪狼两位星主。   他素来闭眼都能瞧清外物,但看见月亮升上来之后,还是点了一盏灯。灯火和月色遥相辉映,透出人影。   星弈走入卧房时,第一眼就看见了白天小凤凰在窗纸上钻出的大洞,严丝合缝,是一颗球的样子。即便是拿尺规来画,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圆。   房中寂静,看来那只鸟的确是走了。   星弈暗暗想道,天地山川自有它的归处,总之不会在浮黎宫。   他沐浴洗漱过后,正要宽衣上床,头刚刚靠上软枕时,却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的枕头里头填的是玉屑,外头用晒干的将离花填充。此刻他枕边左侧微微凸了起来,有点膨胀,连带着那一小片有些微微的湿润。   星弈偏头看过去,看见了一只被压在枕头底下的小肥鸟,还有一双乌溜溜的小豆眼。   小凤凰跟他打招呼:“啾。”   他怔了一下,而后用两根手指把小凤凰拖了出来——小凤凰的毛还湿漉漉的带着水迹,浑身的毛都被水珠子坠着,贴合在他圆滚滚的鸟身上。羽毛湿润着不蓬松,看起来倒是比白天见到的模样要小一号。   星弈问道:“你在用我的枕头擦身?”   鸟类给自己洗澡了之后,不是会抖毛的么?   这只小肥鸟连毛都被压扁了,可见的确是一只笨鸟。   小凤凰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星弈道:“回去了,小胖鸟,我是不会养你的。”   听了这话,小凤凰拍拍翅膀,蹲去了窗纸的那个破洞前,挺胸收腹,努力把自己缩起来。破洞看起来比他如今湿漉漉的模样大了一圈。   “你看,我瘦了,不是小胖鸟。”小凤凰道,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他怕星弈嫌弃他居心不良,照旧伪装成一只修为不高的小鸟,坚持不开口说人话。这一声在星弈耳边听来是只是啾啾的声音,但他鬼使神差地领悟到了这层意思。   星弈看着小凤凰湿漉漉努力缩起来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你是真胖,并不是因为羽翼丰满的缘故,就算你沾湿羽毛,把自己压得扁一点,照旧还是胖。”   小凤凰挪动了一下,爪子扒着窗台,还是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星弈此刻也终于注意到滚落在地板上的小包裹——绢帛制造,人间常用的破烂纺织料子,只是上头针脚花纹还算紧密扎实,绣着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这么小的一个包裹,大约里头只装了储物戒,星弈抬手轻轻一转,储物戒便悬空飞了起来。他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内容:一个水蜜桃,一堆晒干的麦粒,还有——从天而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厚重宽阔的符咒,哗啦一声悉数散开,直接把星弈整个人给埋了起来。   小凤凰吓了一跳,赶紧扑过来抢救,给星弈叼走他身上的纸。星弈勉强从纸堆里找到了方向,伸手要捉他,结果小凤凰灵活自如地在他身上穿梭着,连根毛都没让他碰到。   星弈只得捡起一张符咒看着,皱起眉:“这是什么?变人的低级术法?”   小凤凰停在他背后。星弈回头想抓他过来时,他又溜去了他肩侧。   星弈挥挥手,须臾间将这些符咒化为了虚无:“这些东西没用,看来你还真没能修成人形。”   百万灵石灰飞烟灭,小凤凰还没来得及心痛,那只修长的手又伸了过来。他习惯性地想爬去另一边,结果被另一只手严严实实的扣住了。   星弈低头瞅着他,问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小凤凰眼睛闪闪发光,他蹭了蹭星弈的手。   “喜欢我?”星弈问。   小凤凰赶紧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又被放回了榻上。星弈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淡漠:“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走罢,若是再不走,你便跟你带来的符咒一个下场。”   小凤凰耷拉着脑袋,拍拍翅膀跳下去,叼起他的储物戒。   星弈抱臂倚在床头,看着他收拾包裹。   小动物最不经吓,基本到了这一步,他也可以收手了。   小凤凰慢吞吞地叼着储物戒,又慢吞吞地跳着走去另一边,找到他的蓝色绣花包裹布。整只鸟看起来有点颓丧,可怜巴巴的,雪白的毛也还没有甩干。他用爪子试图把储物戒摆正,又用喙尖拨弄着,结果越拨越歪。   小凤凰飞快地看了星弈一眼,而后继续低头慢吞吞地拨弄着。星弈看了半晌,刚想起身,就见小凤凰飞快地摆正了。   而后是包裹的四角。   小凤凰慢吞吞地叼起一片角,不小心松开了,于是又低下头去捡,半柱香时间过去,好不容易才拼合整齐了,他便开始打结。   一只小爪子扒拉着,喙尖四处点着,也没个章法。又是半炷香时间过去了,小凤凰终于停下了动作,无辜地看向星弈。   星弈:“……”   他起身下榻,低头给小凤凰把包裹系好,收整好,而后挂在了小凤凰的脖子上。小凤凰动了动脖子,忽而“啾”地一声,直挺挺地往后倒下去,扭动着,小豆眼里充满了凄凉。星弈伸出手指碰了碰他,小凤凰变本加厉,用翅膀捂着自己的顺滑毛绒绒的鸟脖子打起了滚儿,仿佛十分痛的样子,顺带着还蹬了几下腿儿。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别捂了,这么圆,你找得到自己的脖子么?”   小凤凰立即不动了,静如鹌鹑。   星弈没再管他,自顾自上了榻,闭眼开始睡觉。小凤凰探头观察了半晌后,高高兴兴地飞了上去,小心挪着脖子,拱在了星弈的肩颈处。   星弈睁眼看了看他,没有发表意见。   小凤凰讨好地用翅尖碰了碰他的脸:“啾。”   他的叫声跟别的鸟都不太一样,仿佛格外嗲一些娇一些,带着乖乖的奶味儿,尾音欢快地上扬,简直坏得要命。   仿佛是觉得有趣,星弈和他对视片刻后,神色没什么变化——嘴唇却张了张,眼里也携裹上些许笑意。   他学他:“啾。” 第4章   既然没有再赶他走,或许就是可以留下来的意思。   小凤凰窝在星弈帝君肩侧睡了半夜,梦中还是喜滋滋地爬去了他相公的头顶。第二天星弈罢了朝,睡到自然醒,醒来就看见这颗圆滚滚的球站在自己头顶,见他睁了眼,于是亲切地伸出软软的翅尖拍了拍他的头。   星弈开了窗,让山风吹进来,自己斜倚在床边清醒着。小凤凰被吹得打了个抖,从他头顶滑下来,滚进了他的衣领中。   小凤凰踩着上古战神、连佛祖的鸽子都敢随便放的、天上地下第一可怕的星盘主人的锁骨,感觉爪子上传来的触感十分不错。   小凤凰有点蠢蠢欲动。   星弈身上十分温暖,带着刚上睡醒时会有的那样热烘烘的暖气,还有这幅躯体的主人紧实坚硬的肌理。古战场的血雨腥风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星弈生就一副旁人挑不出毛病的面庞,如今闲下来,不再穿战甲,不再持长剑,也有许多人说过他阴柔,也许是和他平常古怪乖张的行事风格联系在一起,也许是他平常太难以亲近。   小凤凰悄悄挪动了一下爪子,往下滑了一点,这样只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出来。星弈却察觉到了什么,按着自己的衣领不让他动了,又伸手去捉他。可惜小凤凰是一只灵活的小胖鸟,短短一小截衣衫的距离,星弈不仅没能抓到他,还让小凤凰往里头钻了钻。   小凤凰好像发现了新世界一样,一会儿在星弈的线条优美、肌理紧致的肚皮上踩一踩,一会儿在星弈袖子中钻一钻,顺着他的手臂滑滑梯,豆腐吃得差不多了,小凤凰这才满意地从星弈领口又钻出来,然后滚一滚,在榻上安全降落。   然后抬起一双无辜又乖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星弈。   星弈:“……”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觉着自己大约不能跟一只鸟计较,于是起身下床。小凤凰顺势飞到了他肩上,星弈跟在哪儿他跟去哪儿,星弈看书时,小凤凰就蹲在他书案的笔架子上,左瞅瞅又看看。   星弈出去散步,小凤凰便跟在他身后敦敦敦,一天下来,整个浮黎宫的人都知道了,原来七杀那儿的传闻是真的——星弈帝君破天荒的又养了一只新宠物,是一颗小胖球山雀儿。   晚间,小凤凰再要跟着星弈时,却被拒绝了——星弈轻轻握着他,管侍女要了个笼子,把小凤凰装进去,而后转手交给了下人照看,嘱咐道:“照看好,别给它瞎喂东西,去我花园中取竹实给它,水要浮黎泉水,另外去找鲁班后人,让他们用梧桐树的枝干造一个鸟窝。”   仙娥一一应过了。   小凤凰抬头瞅着星弈消失在那道平平无奇的门后,有点不服气。他避开宫娥的手,一口就把笼锁咬弯了,准备冲过去。   好在他长得十分圆润,虽然咬弯了笼子,但还是得花花力气才能挤出去的。仙娥赶紧捉住他,叮嘱道:“这个房间你不能进,你记着,这是帝君控制星盘和冶炼兵器的地方,星盘一动,乱星迸射扰乱,即便是元婴修为的人也会立即烧成飞灰呀,你不想当一只烧烤山雀,对不对?”   小凤凰扭了扭,瞪着仙娥。   仙娥逗他:“哎呀,乖啦,怎么你这么小一只,脾气倒是挺大的?月亮出来后帝君就能回来啦,你乖乖的,好不好?小雀雀。”   小凤凰两腿一蹬躺下了,仙娥围着笼子转圈儿,想摸摸他,但她往哪边走,小凤凰头就往相反的方向扭。   仙娥问他:“你是不是饿了呀?嗯?小雀雀?圆圆?胖胖?小白?”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等等,帝君刚刚说的……非梧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不是凤凰么?这圆白菜一般的小胖鸟居然是凤凰?”   她立刻就不敢再逗小凤凰了。凤凰一族都是出了名的跋扈骄横,性格凶悍;这只虽然是白的,但看起来也没乖巧到哪里去。天界什么珍奇的鸟儿没有,虽说凤凰特别珍奇,但也不是寻不到。帝君为什么要养这样一只不乖的鸟呢?   仙娥揣着内心腹诽,去给小凤凰找竹实去了。   小凤凰躺在笼子里,确认了周围无人之后,立刻又对着笼子咬了几口,撑开了努力钻了出去。他先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儿,发觉这个地方没有窗户,门边设着严严实实的门禁,于是开始啪啪啪地啄门,听起来还挺像回事儿,仿佛是有人拍门似的。   半晌后,星弈来开门。   抬头一见,半个人影都没有,低头才看家一只圆滚滚的小肥鸟蹲在地上,正仰头看着他,然后蹦跶了几下。   小凤凰扑扇着翅膀就要飞上来,星弈伸手挡住了:“出去。”   小凤凰还在扑腾,快要飞到他脸上来了,星弈不得不退了几步,放轻声音,加了一句:“……乖。”   因了这一个字,这闹腾了一天的小凤凰也安静了,蹲在他指尖,心花怒放,连毛都仿佛膨胀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也停下了,星弈回头望过去,便见到之前那个宫娥捧了一大盘竹实过来,想必是听见了这个温柔的“乖”字,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指尖的小肥鸟得寸进尺,还要往他身上蹭,星弈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他,还是放轻语气,跟这只小坏鸟商量:“这里头没意思,你出去玩,我晚上再出来。”   便又将小凤凰交给那个仙娥。   小凤凰舍不得,就蹲在他门前窝着,一动也不愿动。仙娥看得心疼,便把练实给他放着了,又摸了摸它的头:“你看,我说吧,帝君方才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若是再要烦他,说不定帝君会生气呢。”   小凤凰叼起一颗竹实,默默吃着。小仙娥抿嘴一笑,又给他端了一瓶泉水过来,放在门边。   吃饱喝足之后,周围人也走空了。小凤凰蹲得无聊,又开始用喙尖笃笃敲门。   敲了一会儿后,里面传来星弈的声音:“别敲了,不会开的,你自己抓虫子玩去。”   小凤凰就不敲了。过了一会儿,他敦敦地去了屋檐底下叼了块小石头,又敦敦地回来,改衔着石子敲门,又放慢了节奏,听起来跟先前的敲门声又有所不同。   星弈在里边问了一声:“谁?”   小凤凰就不敲了,把石子放下之后,接着蹲。   片刻后,门还是开了。星弈出门一看,望见的是同先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只不过这眼巴巴仰头望他的小肥鸟身边多了个石子。   星弈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让小凤凰跳上自己的掌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4  “你想看着我,是不是?”星弈问。   小凤凰赶紧点头。   星弈笑了。   “那便看着。你这样通人性,想必灵识是有的了,你就站在这门槛上,不能越过来一步,知道吗?”   小凤凰又点点头。   星弈便再摸了摸他的头,推开门,让天光照进来,看样子竟然是不打算再关门了。   小凤凰乖乖蹲在门槛上,看着他回头去了书案边,房中立着一个棋盘大小的东西,点点星芒闪耀。即便是离得这么远,小凤凰也依然感受到了星盘上灼人逼人的气息,可星弈却浑然无事。   一人一鸟就这样呆了一下午。星弈间或起身添茶,眼光往门边瞥过来,便看见小凤凰动也不动一下,就蹲在那儿,起初还睁着溜圆的小豆眼瞅他,后来就开始打瞌睡,一摆一摆的,最后终于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小凤凰又被摔醒了,他原地转了几圈后,终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练实他当点心吃光了,肚子又饿了起来。小凤凰“啾啾”了几声,表示告诉星弈他要去外头溜达一圈儿,并自以为星弈已经听懂,于是敦敦地就往外头跑了出去。   等到星弈回过神来之后,门边的小圆球已经嗖地一下不见了。   星弈起初没在意,过了片刻,他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房中茶水也已经倒空,他便起身出门,拦住先前那个仙娥,只简短道了一声:“茶。”   仙娥依言给他倒了茶来,星弈接过清香微烫的茶水,略呷几口,视线又落去了门槛边:“那只鸟呢?”   仙娥听他这么问,头都大了:“先前在庭院中玩了会儿雪,而后就跑出去了。它仿佛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将金丝笼都咬破了,过后帝君您又开了门,我看那只小鸟挺乖地蹲在那儿,也没管,眼下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星弈道:“罢,它要是想回来,自会回来的。”   按照那只小鸟巴巴地贴上来的秉性,大约不出多久便会奔回来找他。星弈端着茶回屋,神情淡漠。   仙娥在后头追问了一句:“那,小胖回来了,我禀给您?”   “小胖?”星弈对着这个称呼皱起了眉头,他思索片刻,道:“取名这件事先放着,平常便叫它小凤凰。”   仙娥恍然大悟,深觉帝君英明:“是了,凤凰一族性子烈,又要面子得很,若是被取这种名字定然要闹腾……还是您想得周到,我总是忘记了,哎,这样一颗小胖球是凤凰,说出去也没多少人信的,明明看着更像一只雀儿嘛。若不是您不会出错,我还要以为您是看错了。”   星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仙娥赶紧闭上嘴巴,她一贯心大口无遮拦,对星弈也没什么想法,故而能在浮黎宫中待上这么多年,星弈什么脾气她能摸个大概,护短的时候不能惹,若是什么东西被星弈视作所有物,别人是碰都别想碰的,更不用说随便议论。   仙娥端庄地道了个歉:“我失言了,帝君,小凤凰既然是您这样看重的爱宠,想必也要千挑万选取一个好名字。”   星弈否认道:“不必道歉。也没多看重,我是方才没听清你说的话罢了。”   说完后,他步履如风,又关了房门。   星弈甫一坐下,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又挥挥手用法术将它打开。黄昏透进来,日光渐沉,被高高的门槛斩落一小段,在地上留下一片金黄的影子。书页沙沙摇动,星盘恒长运转,隐约的星光悬浮散布在房间的角落,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等到那段金色的黄昏消失后,深青色慢慢将大地笼罩,外头开始传出不越冬的虫子零星的叫声。   而后月亮也上来了,星弈便放下手中的书页,起身出门。他抬头望了望月亮,今日是极薄极翘的上弦月,那点清辉影子几乎要消弭不见。   仙童按着时间来房中送东西,服侍他洗漱,却见星弈迟迟不动。   仙童询问道:“帝君?”   星弈道:“无事。”照旧洗漱了。   等上了榻,他预备闭眼睛,结果一偏头就瞧见了窗边的景象。稀薄的月光透着明纸照进来,软化不少,散成光晕。小凤凰钻出的那个洞被这宫里的人飞快地修补好了,星弈没有提,没想到这些人动作如此之快。   他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拇指与食指丈量了一下。手掌张开时,毛绒绒的小圆球滚过的温暖触感仿佛还在,记忆犹新。   四下无人,星弈镇定地用指尖戳了戳,比着画了一个圈儿,而后戳了一下,再一下。等到他比着记忆中的大小给戳开了一个圆后,他才收手。   星弈端详着这个洞,又想起小凤凰那天挤了半天才挤进来的这回事,于是又将这个破洞加宽了一点。雪山顶的山风吹得破洞边角飒飒作响,冷风倒灌,吹起了星弈单薄的袍子,身后的门也跟着晃了晃。   做完这一切后,星弈才又躺回榻上。   他一天中几乎没有行程,但操控星盘本身就要维持高度的元神集中和修为运转,别人看他是散漫随性,神鬼莫测,实际上他最清楚自己每天的消耗有多大,若非上古战神,换了这天庭中随便哪个人来承担星盘,恐怕不消几天便会灰飞烟灭。每逢上月亮的时候,星芒消退,他也才能得到稍许的休憩时间。   今日不同些,他睡睡醒醒好几次,睁眼一看,每回也不过睡了几炷香时间。每次醒来,他都下意识地往枕边看一看,往床榻的角落和窗边找一找,然而这几处什么都没有,窗户纸上的破洞空空荡荡,透出一点雪地反射的月光来。   那只小肥鸟,怎么还没回来?   星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是为此事感到困倦似的。这是他今晚第四次醒来了,黑夜还未过半,他披了外袍起身,挑灯踏入雪地中。   门边守夜的仙童被惊动了,赶上前来询问:“帝君,怎么了?”   星弈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我出去走走。”   仙童还要问,又听见他加了一句:“明日罢朝。” 第5章   小凤凰在哪里?   小凤凰在打架。   他站在星弈的门槛边吃光了练实,觉得肚子又饿了,于是想出去找一点果实吃。那日他存在储物戒中的水蜜桃已经被他当做宵夜吃掉了,剩下的麦粒,小凤凰不爱吃,只当做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   浮黎宫外的小山雀们告诉他:“这儿太冷了,果子都没有啦,要去山门底下,玲珑门那儿有一处温泉,四季如春,有许多果子和花蜜可以吃。”   小凤凰非常高兴,拍拍翅膀就冲过去了。飞到一半后,又折回来把储物戒叼走了,准备广积屯粮,再给星弈挑一些果子带回来。飞过玲珑门后,他果然在一片鲜花盛开的丛林中找到了甘美丰润的浆果。   储物戒,原先他在凡间认识的人帮他穿了线,手工编织,十分漂亮,让他可以将它挂在脖子上。小凤凰打开储物戒,起初见着了饱满紧致的浆果便叼起来往里丢,走了几步后,遇到下一个果子,脖子伸了出去就忘了伸回来,自己吧唧吧唧咽了,又迈着小短腿去了另一边,歪歪头叼起来,不知不觉又吧唧吧唧地吞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小凤凰肚皮撑了起来,整只鸟十分饱满。他吃撑了,又摊开小翅膀躺了下来,晾着两只白玉似的小爪子。储物戒滑下来,小凤凰的豆子眼乌溜溜地一转,这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是准备给星弈带果子吃的。   他赶紧起身,先跳了一段减肥操,而后敦敦敦地去给星弈摘果子。这山林中栖息的精怪又告诉他:“小胖鸟,你若是还没吃饱,温泉边还有些傍地生长的香瓜,都是很大个的,管饱。”   小凤凰于是再次转移阵地,自己几步一跳,蹦跶去了温泉边上,在瓜地中闷头找了半天,左敲敲右打打,终于找到一个没被薄雪冻坏的瓜来。他把储物戒放到一边,而后拍着翅膀,想用爪子把瓜推过来,结果没能成功。过后,他又蹲下来,浑身蓄力,膨得更圆了,往前使劲儿一滚,还真叫他将这只沉重的仙瓜给推动了几分。   头顶传来一阵嘻笑声:“嘿嘿,想不到你这么小,还算是有力气,竟然推得动这只瓜。”   小凤凰抬头一看,头顶立着一只金翅鸟,正歪着头冲他打招呼,不是那天用假冒伪劣符咒骗了他百万灵石的人还是谁呢?   小凤凰立刻想起了这茬。星弈不在,他也不用装不会说话了,他瞪圆眼睛,立刻叫道:“是你。你给我卖的符不顶用,是假的。”   金翅鸟拍拍翅膀飞下来,落地化成人形,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无比诚恳地道:“我又没说它们管用多久是不是?这不怪我,是你自己没搞清楚,我卖的就是这种符,它的名字叫做‘电光石火’。”   小凤凰道:“我不要这样的,我要退货。”   金翅鸟很爽快:“好啊,那退货,货也得在不是?你把一万张符还我,我便给你退货。”   小凤凰拍拍翅膀跳过去,刚想打开储物戒,却愣住了:他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符早就被星弈化为了虚无,连灰都没剩下,更别说拿来退货了。冤有头债有主,这桩债他本应当向星弈讨,可他慎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星弈大约不会赔他这笔灵石了。   金翅鸟见他不动,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站起身——弯腰时,连带着小凤凰刚刚推了半天的瓜也一并摘走了。金翅鸟笑眯眯地道:“拿不出来罢?早听说了,有个不会化形的小雀儿一心想攀高枝儿,企图变成人去勾引浮黎帝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最后还不是被帝君识破了,连带着所有的符咒都化为了虚无?你以为你干的丑事别人不晓得,但是月亮和冬风都是会说话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凤凰道:“你就是去偷听了,别说得这样好听。这不是丑事,我是来找我的夫君的,如今符咒已经没有了,我收回我让你退货的话,但是你要把这只瓜放下,它是我先发现的。”   金翅鸟将瓜抱在怀里,轻蔑笑道:“夫君?别是梦里的夫君罢!你刚来浮黎山那天我就发觉不对劲了,帝君是何人物,那是你能肖想的吗?你这只胖雀儿,我——”   他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灼热感就奔袭向他的头顶,引起剧烈的疼痛和燃烧感。金翅鸟被烧得吓了一跳,伸手一摸又是一跳,接着大叫起来:“你你你!你怎么会喷火!你不是山雀吗!”   小凤凰跳了跳,小翅膀微微张开,圆润的脑袋微微低垂,表示着一个颔首挺胸的备战姿态。他短短尖尖的鸟喙一张,立刻又喷出一道火焰来,烧得金翅鸟嗷嗷直叫。   金翅鸟也怒了:“就你会用火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梵天凤凰明尊育有九子,除开彩凤、火凤那些个不中用的,一曰金翅大鹏鸟,未来承袭金翅明王之位,一曰孔雀,未来承袭孔雀明王之位;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凤凰道:“你真是金翅大鹏鸟的话,也要叫我一声父亲。”他拍拍翅膀,浑身的毛都蓬松起来,小豆眼毫不示弱地瞪过去。   金翅鸟快气晕了:“你还骂人!天庭里哪有你这样的!”   小凤凰胖而灵活,最主要是小,金翅鸟化了人身后被烧得嗷嗷叫,又怎么也抓不住他,连手里的瓜都要摔碎了,打急了眼,也重新变回金翅鸟的模样,和小凤凰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金翅鸟身形优美,迤逦二三尺长,比小凤凰大上七八倍不止,偏偏即便是这样了,也依旧打不过小凤凰。   短小精悍,说的大约就是小凤凰这样的小胖鸟。他圆滚滚地左右穿梭着,这里挠一爪子,那里啄一下,几乎要把金翅鸟的毛都揪秃了。小凤凰刚刚吃饱了果子,又做了减肥操,精神头正好,打起架来毫不落下风。两只鸟从黄昏打到月亮上来,把这一片泉池都要烧没了,也都喷不出火来了,等他们滚到西边的雪地上时,金翅鸟声嘶力竭地喊:“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我道歉!”   小凤凰气喘吁吁的从他的翅羽下钻出来,一爪子把金翅鸟的头拍进雪地里压着,表示了最终的胜利。而后他一屁股翻了过去,在雪地里滚动了一下,安详地休息了起来。   金翅鸟开始哭:“我秃了,你要对我负责。哪有你这样的,这么小一个,这么能打架。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嘛,就算帝君养了你当宠物,也不会对你多上心的,你看你出来这么久,他会来找你吗?”   雪开始下了,小凤凰晾着两只爪子,用小翅膀攒了攒身边的雪,把自己埋起来降温。他浑身的羽毛都是乱的,那些短小的绒也交错纠缠在一起,懒得梳理。   小凤凰说:“他会的。”   而后不说话了。   其实他说星弈会来找他,心底却也是拿不准的。就好比他说人间好,也有些拿不准,不过是在那儿遇见过他的夫君。   小凤凰躺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在凡间看见的月亮通常都是淡黄的,像是透过纸灯的烛火。天庭的月亮是银色的,干干净净不惹尘埃,一大片银辉清亮地洒下,好像有点冷。   小凤凰打了个寒战,而后跳起来,抖干净身上的雪,蹲在雪地里。   金翅鸟还在哭,小凤凰不打算理他。   他伸长脖子准备找回自己的瓜和储物戒,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提了回来——与之而来的还有来人身上透出的暖气,如同春风拂过。   星弈掂了掂手里的小胖鸟,垂眼凝视着他:“你打算把自己做成鸟肉冻,送给我吃?”   小凤凰楞了一下。   小凤凰赶紧要转过身来,可是他的爪子被冻僵了,在星弈柔软的手掌上走得有些蹒跚。星弈便用双手把他捂起来,静静地暖着手心里这个冰冰凉的小东西。   星弈看了看远处被烧焦的泉池草木,又看了看凌乱雪堆中躺着的那只金翅鸟:“这是怎么回事?”   金翅鸟从雪地中爬起来,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地说了:“这只鸟找我买了一万张灵符,我是想骗他的钱来着,可是我保证,这是我第一次骗人。我给他卖了最次的那一类符咒,可是这只小雀儿也太凶了,会喷火打人也疼,难怪吃得多,力气这么大。他还把我的毛拔了——哇呜呜呜,我退钱还不成嘛,不就一百万灵石嘛——呜呜呜呜——”   金翅鸟自顾自嘤咛着,星弈却没听了,他低下头问:“是这样吗?”   小凤凰瞅着他,点了点头。   其实他被金翅鸟嘲笑的部分,星弈还不知道。但是小凤凰决定闭口不言。   星弈又问:“因为这个,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   小凤凰又愣了愣,这回时间过得久了一点,他又点了点头,乖乖蹲在他手心,但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星弈道:“好,乖。我在战场上不曾败过,我养的鸟,在外头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小凤凰呆了一下。   金翅鸟也被这不讲道理的护短给惊到了,他跟着呆了一瞬,接着马上又哭出声来:“我要回去告诉凤凰明尊,请他为我做主!帝君,你是被这只小妖精迷惑了心智!”   星弈捋着小凤凰的头,只瞥了一眼金翅鸟,便将对方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捂了这么一会儿,小凤凰也被他捂热了。他腻在星弈指尖,又趁机多蹭了几下,啾啾了两声。   星弈出来没带伞,雪已经落满了肩头。他低头问他:“回去了,小凤凰?”   这还是他如今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他,虽然还只是一只小宠物的身份。小凤凰有点高兴,方才的不愉快都忘了,飞去他肩头立着,又用小翅膀给他拂去肩头的雪,认认真真的。   星弈抬手引出一段银光,而后化为实形,变出一把绘着漠漠群山的伞来。他伸手把小凤凰提下来,照旧轻轻握在手心,用手心暖着它。   小凤凰一双小豆眼亮晶晶地瞅着他。浑圆的小胖球和手掌完美贴合,有一点点沉,更多的是软和暖,那副坏模样又来了,无辜又奶气,让人恨不得使劲儿揉一揉。   星弈想起刚刚金翅鸟的话,眼里浮现出一点笑意。   他又叫了叫他:   “小妖精。” 第6章 第六章   小凤凰在他耳边啾啾着,那意思是说自己不是小妖精,而是一只纯天然的凤凰。   星弈握着他准备往回走,却感到手中的毛绒绒的大圆球挣动起来。小凤凰用头蹭着他的手指,灵活自如地从他手中钻了出来——小凤凰的储物戒还落在雪地里,他要回去拿,那里头有给星弈带的果子。   星弈便停下来等他。   小凤凰敦敦地从雪地里走过去,顺便一爪子将金翅鸟从雪地里拔去了一边——埋头把金翅鸟屁股底下的瓜给扒拉了出来。他用短短软软的小翅膀左右拍了拍这只瓜,毛绒绒的小脑袋贴上去听了听,煞有介事。   金翅鸟哭得更厉害了:“我秃了!你要对我负责!你竟然还想着那只瓜!”   小凤凰确认了瓜的瓜身安全,飞去一边叼来储物戒放在瓜前,而后蓄力一推,膨得圆圆的,这下总算是把这个瓜也收入了囊中。他钻进拴着储物戒的红绳中,而后晃荡着胸前的储物戒,抬头瞅了瞅嚎啕大哭的金翅鸟。   他抬起小爪子,安抚性地摸了摸金翅鸟的肚子,而后从自己翅尖拔了一根小小的羽毛,衔去了金翅鸟面前。   金翅鸟嫌弃地瞅了瞅那根细小的羽毛。   小凤凰于是又敦敦地走过去,将那片羽毛放在金翅鸟被揪秃噜皮的伤处。金翅鸟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那一片秃掉的地方飞快地长了起来——   小凤凰沾沾自喜,十分骄傲地用鸟族的语言告诉他:“你看,我是凤凰,本来就带着涅槃重生的力量,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可以入药,你不要哭啦,只要你认真跟我写道歉信,然后退一点灵石给我,我就原谅你。”   金翅鸟瞅了瞅自己身上新长出来的细小羽毛——若是他此刻是人形,想必脸都绿了。   凤凰一族向来艳丽多姿,连带着凤凰后裔金翅鸟一族也是华丽耀眼的赤金色。小凤凰的毛虽然立刻见效了,但是好巧不巧,他本身是一只白凤凰,金翅鸟被他这么一治,赤金色的长羽间陡然涌现出一大片白色细软的绒羽,跟小凤凰的一模一样。赤金色和白色杂糅在一起,这回金翅鸟自己看着倒像是一只花里胡哨的山鸡。   金翅鸟大叫:“你你你!”   小凤凰谦虚道:“就是有个副作用,你长出来的毛会和我的一样,而且这片地方的毛往后都和我一样了。你也不用夸我,我毕竟是凤凰嘛,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金翅鸟哭得厥了过去。   小凤凰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用翅膀也替他扫了扫身上的雪,叼了几片树叶来给金翅鸟当小被子,高高兴兴地回了星弈那儿。   星弈垂眼看着他:“你叽叽啾啾这样久,说什么呢?”   小凤凰冲他撒娇,在他肩膀上拱了几下后,钻进他脖子里不肯出来。   星弈稍有动作便能感到毛绒绒的羽毛扫过脖颈,他伸手要把小凤凰拉出来,小凤凰死犟着不肯从他脖子中钻出来,越抓越紧,星弈便只有任他去。   “你是不是有点坏,嗯?”星弈伸手给他捋着毛,看了一眼哭晕过去的金翅鸟,抿了抿嘴唇。小凤凰心安理得地窝着不动了,假装没听见。   两人这一回去就已经快到黎明了。星弈揣着小凤凰,一路踏雪,而后再次宽衣洗漱,去了大殿后的泉池中。这处便是浮黎山的源流涌处,宫人引水分流在此处开凿泉池,泉水清澈见底。   星弈宽衣后,小凤凰巴巴地站在泉池边的岩石上看,一双小豆眼挪都挪不开。   星弈察觉到了,回头来瞧他时,他又立移开视线,左摇摇又扭扭,张张翅膀,企图萌混过关。星弈不为所动,刚一收回时线,又立刻回头来看这只圆滚滚的小胖鸟,这回小凤凰被逮住了——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小凤凰刚要浑若无事地溜走,就被一把抓了回来。   星弈问他:“你在看些什么?”   小凤凰歪歪头,用翅尖拍拍星弈的脸:“啾啾啾。”   星弈不上他的当:“我问你,你当真不会化人形,可也当真不会说人话么?鹦鹉尚能学舌,你一只凤凰,怎么就不能说人话了,嗯?”   他伸手捏了捏小凤凰软软的翅尖。小凤凰佯装没有听懂,见他安逸地泡在水中,于是兴冲冲地推了一个小木盘进水中,飘在那上面。而后叼来了自己的储物戒,啪叽几下开了开关,把他白天给星弈衔的果子一颗一颗地丢出来。星弈打量了一下,没有动,小凤凰立刻停止了动作,蹲在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星弈只得伸手拿了一颗果子,咬进口中甘甜四溢,余香停留齿畔。他平日化炼星月之息,三餐送来了,也基本只喝水,这样偶尔吃上几颗果子,倒也不错。   他刚伸手又要拿,眼见着小凤凰在储物戒中掏来掏去,眨眼间掏出来个沉甸甸的瓜,星弈还没来得及阻止,这瓜便哗啦一声砸进了水中,连带着整个木盘都被掀翻了过去。   星弈:“……”   他手指点了点,凭空将这些东西赶紧捞了出来,堆在了池水边。   小凤凰赶紧低头认错,他脑袋耷拉下来,用翅膀把自己挡住,乖乖蹲在一边。   星弈觉得有趣,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小凤凰还是一动不动地用翅膀抱头蹲着。   星弈用手指碰了碰他,小凤凰被碰得晃了晃,但还是稳住了,只等了一会儿后不见动作,于是偷偷抬头瞧了瞧星弈,而后又飞快地把头埋了起来。   “你这样怎么能算数呢?”星弈闲闲地道,用手指去戳小凤凰圆滚滚的毛,“唱只曲子来听听,别人家的小鸟都会唱小曲儿。”   小凤凰把翅膀放下,歪头开始啾啾啾。一声倒是比一声不同些,但也听不出音调,但星弈越听越奇怪,这小肥鸟的啾啾声一声比一声奶,一声比一声甜,眼看着越来越有撒娇的意思了。   星弈揉揉太阳穴:“别唱了,连个调都没有,看来你不会化形,不会说人话,也不会唱歌。”   小凤凰拍拍翅膀,有点蔫吧,他啾啾了两声,表示自己并不是他说的听上去这般没用。然而他如今不能露馅,至少不能开口说话,也只能原地转了几个圈儿,然后敦敦地走过去,仰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星弈奇道:“你转圈倒是转得挺快的,旁人说凤凰族能歌善舞,千年有一次凤舞九天,是奇景中的奇景,你会跳舞吗?”   小凤凰迟疑了一下。   他为人时倒是当真能歌善舞,星弈当王爷那一世,每晚不想处理政务,就赖着他要听他学旦角唱戏,跳舞给他看。小凤凰不懂规矩,不晓得这些算是艳事,不应当在王府中大行。但他投生为人时,只在青楼中学过本事,学会讨人欢心,若不是星弈在他插标的头一晚上买下了他,替他赎了身,风风光光地迎他进了王府,也不知后面等待他的会是何种命运。   小凤凰从来只记得好故事。他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模样,试着摇摆了一下翅膀,最后遗憾地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圆了,而且翅膀也太短了,尾羽拖着,并不适合跳舞。   他有点沮丧。   星弈又戳了戳他。   等到发现小凤凰这回是真的一动不动之后,星弈沉默了一下,而后放轻动作,轻声哄:“生气了?我刚刚开玩笑的,你是天上地下打架最厉害的一只凤凰,未来的金翅大明王都打不过你。”   想到这里,小凤凰更沮丧了:他跟人打了架,到时候告状告去梵天凤凰明尊那里,大家都会知道他化形又没成功,而且还被人骗了打工钱的。梵天各位仙家对小凤凰都很好,唯独凤凰明尊一直冷冷淡淡,或许是因为族类相同,所以更加看不起白羽的凤凰,认为他不详。   沮丧的小凤凰圆圆地蹲在那里,豆子眼里写满了难过。星弈看了他半晌,又轻声道:“你的百万灵石,我赔给你好不好?”   他其实对金钱毫无概念。浮黎宫寸土灵动,随便一颗野草都是能让最普通的杂灵根原地飞升的仙药,区区百万灵石在他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既然这小胖鸟被骗了钱,还因此跟人打架,想必对这个小家伙来说,那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星弈低声道:“赔给你千万灵石,嗯?”   一听到自己又要有钱了,小凤凰那点沮丧也慢慢地跑走了,他抬起眼睛瞅着星弈,充满了期待。   星弈笑:“我还能骗你吗,小东西?”   小凤凰赶紧摇头。   他再度高兴起来,看着星弈眼底的微光,小凤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冲他啾啾了几声。   他道:“我现在没有人形,不会跳舞了,可是我可以给你跳减肥操。”   啾完后,他伸出小翅膀平举,伸展了一个来回,认真地跳了起来。   减肥操这套他是跟着梵天的仙鹤学的,虽说仙鹤跳起来有用且好看,小凤凰跳起来没用且滑稽,但小凤凰坚信有朝一日自己能瘦下来,头可断血可流,羽毛不能乱,减肥大业也是不能终止的。   星弈就看着这只小胖鸟煞有介事地动来动去,小翅膀卖力挥舞,间或扭一扭,往后打几个滚儿,柔软蓬松的绒毛就跟着一抖一抖。偏偏这只小胖鸟还很有节奏,跳得十分认真且严肃,星弈原本不动如风,看着看着也慢慢地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而后将视线移开,淡漠地道:“行了,你动了一天了,怎么不见你累。下来泡会儿澡罢。”   他等了一会儿,又十分感兴趣的问道:“小家伙,你在水上漂得起来吗?应当是漂得起来的罢。”   小凤凰的减肥操被叫停,还有点遗憾。他敦敦地走到泉池边,一猛子扎了下去——而后被冰凉的泉水冻得浑身一机灵,扑腾着就要往星弈身上飞。   星弈赶紧捉住他。他平日闭关静心除了在司星斋以外,偶尔也会来冰泉打坐,在刻骨严寒中清修养身,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忘了这浮黎泉水比平常寒冰更要冷上数倍不止,小凤凰虽然胖,羽毛厚,肯定要被冻坏了。   小凤凰在他手里打着抖,小小一团东西紧紧贴着他的手心。星弈难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又引了个法术,将泉水换为热泉,冷热交替,蒸汽缓缓升腾。   他把小凤凰放进水中,搓了搓小凤凰的身体,问道:“还冷吗?”   小凤凰漂在水上,终于从刺骨严寒中喘了口气出来。   他试探着喷了口火出来,避开星弈的方向,而后伸出翅尖拍了怕星弈的脸。   他说:“你不要担心,我是凤凰,不怕冷的。”   星弈看着他笑:“又在啾啾些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小凤凰没有理他,自顾自去扑水玩了。星弈无法,只得陪他玩了会儿水,然后拎着这团湿漉漉的小家伙回房睡觉。   他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小凤凰会不会说话,这只小鸟坏得很。 第7章   自从星弈找过小凤凰一回后,浮黎泉水便再也没凉下来,照旧是他那晚施法变化的热泉,源头生了热气,连带着整座浮黎山到玲珑门外所有的流水瀑布一并成为了暖水,沿途鲜花一夜之间灼灼盛放。   北天的人也是翌日起来才发现这一方冰天雪地变了样子,与此同时,星弈连续第二天罢朝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北天此地视星弈为领主,人人都晓得这星盘主人几万年了总是那个样子,连带着浮黎宫,浮黎山也总是那副模样,终年冰雪覆盖,如同一个常年没有笑脸的人,和星弈本人十成十的像。一夜之间冷热交替,那便是不啻于风云变色的大动作。   大家常年缺少八卦,偶然得知有夜游的花妖瞥见了星弈帝君深夜出来接了一只小雀儿,还把一只好端端的金翅鸟给吓晕了,一时间人人都激动了起来,纷纷讨论道:“早先听七杀星君说帝君收了一只山雀精入浮黎宫,上回也有人问,咱们是不是将有一位帝后了,看样子是真的;帝君虽说性子闲散,何曾连续两日都罢过朝呢?”   一群人越说越觉得是真的,也有一直暗恋星弈的散仙黯然神伤,抹泪切齿道:“这还没成帝后,就把咱们帝君缠成什么样子!祸乱朝纲,动摇星盘,那定然是一只坏透了的鸟儿!”   还有人无限遐想:“你们说,这泉水如何就一夜之间都变热了呢?莫非是……”   至于他们编出多少情到浓时,泉水涟漪的传说,星弈本人便是不知道的了,小凤凰陪他闷在宫中,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估计等旁人知晓这些八卦中所说的祸国妖姬暂时还不会化形,恐怕将要大跌眼镜。   说这小鸟坏,星弈后头想,其实早便在这小鸟找上他的第一天起就该知道了。明明知道他不养宠物,还是死缠烂打地跟了过来,自己不表态,还当真喜滋滋地把自个儿当成了浮黎宫的第二个主人,赖着他不走。   前几天倒是挺乖,后面就开始闹腾。   星弈头几天找了借口偷懒,就说这只小胖鸟每天不安生,让他没办法好好睡觉,故而又鸽了几次早朝。小凤凰知悉后坚决表示不背锅,而后便每天早早地醒来,蹲在星弈头顶唱歌,声调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唱得很开心。星弈便只能在他聒噪的啾啾声中睁眼下床。实在不想起来的时候,就往头顶一拍,把小凤凰捉住,但是小凤凰会扭动着四处逃窜,星弈抓半天抓不着,最后也不得不清醒过来。   仙童奇道:“往日咱们叫帝君您起床,您从来都不应声的。这只小胖鸟倒也灵性。”   星弈揣着早起的低气压坐在镜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仙童被吓得不敢吱声,给他冠发后便溜得比兔子还快,赶着去给星弈端早膳了。   星弈趁着这点时间,伸手扶额,闭眼休憩。刚静了片刻,又感到一团毛绒绒的家伙爬上了自己头顶,拱来拱去,而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杂在他发间,替他梳理着头发。   “小坏鸟。”他低声呢喃,“跟外人沆瀣一气,做宠物的,不晓得主人想好好睡一觉么?”   小凤凰又是啾啾啾了一通。   “听不懂。”星弈睁开眼,把小凤凰从头顶揪下来,“不过想必你这只小坏鸟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还是唱歌给我听罢。”   小凤凰放大了嗓门,更加开心地啾了起来。   片刻后,仙童端着早膳过来了,照例是一碗清泉水,一些瓜果。星弈拈着一颗果子慢慢咀嚼着,神情淡漠闲适,小凤凰倒是蹲在一边,整只鸟都快栽进果盘里了。   星弈问他:“想吃么?”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而后坚贞地摇了摇头。   “真不想吃?”星弈瞅了瞅他,拿起一颗葡萄放在小凤凰面前。   小凤凰转了个圈,扭到一边去。星弈戳了戳他,小凤凰嫌弃地用小翅膀将他的手指挥开,而后又往外头走了几步,蹲了下来,一副眼不见心静的模样。   星弈又放了一颗葡萄在他眼前。   小凤凰接着转动了一圈,躲开这颗葡萄。星弈如法炮制,再次摘了一颗放在他面前,小凤凰又转了一小圈儿,结果发现转完后正对着星弈的果盘,于是又转了一小圈儿。   星弈下棋似的,食指与中指挑起最后一颗葡萄,封死了小凤凰转圈的去路。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蹲下来,把脑袋埋进翅膀里。   星弈批评他:“笨。”   星弈慢悠悠给葡萄剥了皮,自己咬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递过去,是命令式的口吻:“吃。”   小凤凰便叼来吃掉了,而后喜洋洋地飞去了他头顶蹲着。   用过早膳后,星弈走出门,小凤凰便立在他肩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星弈伸手摸了摸他:“你要跟着我一起去上朝么?”   小凤凰点点头。   “那你乖乖的,去了不要乱飞乱动,便待在我身边,知道了吗?”星弈叮嘱道。   小凤凰乖乖蹲着,讨好地往他肩头蹭了蹭。星弈那点起床气也上不来了,闲走去了大殿后的雪竹林,伸手摘了几颗练实喂给他,小凤凰也都一一吃掉。   等到上了朝,小凤凰果真乖乖地待在星弈手边,一动不动地听星弈逐个听奏、论奏的流程,大殿内森严寂静,小凤凰听了半晌后,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挪动了几步,转头去专心研究座上插的花朵。朵朵馨香,鲜妍明媚,恐怕是这里最亮的颜色了。   小凤凰不喜欢冷色,他平生无论在凡间还是在天庭,都喜欢亮色,一切鲜艳的、热烈的东西他都喜欢。他虽为白羽,但这方面的秉性却和凤凰一族一脉相承,从打架的凶狠程度到爱漂亮臭美的程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凤凰偏头瞅了瞅星弈,瞧见他的夫君亦是一袭庄重的黑袍,银边描底,化出漠漠河汉星辰,好看是好看,可的确是没意思。   凡间时,他在王府中爱穿红,星弈纵着他,结果被他一并拉着开始穿红色。小凤凰振振有词:“红色是大喜的颜色,可是大喜之日只有一天,过了就过了,你说,多可惜呀。我无父无母,平生也无所追求,就想能是不是回想一下你我成亲那一日的开心,所以我是一定要穿的。”   而后充满期盼地看着他:“你穿吗,夫君?”   星弈:“……穿。”   往事种种,如在昨日。小凤凰想起这些事,觉得很高兴,于是伸长脖子叼下花瓶中的一枝红花,也忘记自己答应星弈要乖了。他扑棱着翅膀飞去了星弈头顶,将这只花别在了星弈发端,左瞧右瞧,顺眼了。   星弈拿奏本的手顿了顿。   底下汇报事物的仙官看见他们帝君头顶突然多出来的小肥鸟和花朵,也卡壳了一瞬。   星弈摆摆手,示意底下的人继续。小凤凰没再动了,他窝在星弈的发间,觉得很舒服,就这样扒着他头顶往下瞅,一双小豆眼乌溜溜的四处看。   这一看,还让他看见了一个老熟人——梵天那位一直不待见他的凤凰明尊。   明王和明尊们按修为来说,谁也比不上星弈。不过星弈自从被众仙从幕后拖出来之后,现在服从天庭统一编制,位分是和他们平齐的。   多半是要来告他的状了。   小凤凰赶紧缩回去。   他就这样平稳地在星弈头顶窝着,连带着那朵花一起,一红一白,十分惹眼。底下众人一边憋着笑,一边又死忍着不敢笑,这还当真是神仙才能看到的场面了——星弈神色如常,仿佛不知道自己头顶蹲了只小胖鸟,还插了朵红艳艳的花儿。   朝会渐渐到了尾声,底下人终于也憋不住,兴奋地讨论了起来:“完了完了,我们真的要有一位帝后了,几万年了,你们看过谁敢摸一下帝君的头顶么?”   也有人问道:“那为何咱们未来的帝后娘娘不化人形出来与我们见面呢?”   “帝君会这么荒唐吗!帝君这般讲究礼法和风度的人,怎么也不会把人带到朝会上来卿卿我我,笨呐你们。定然是那只雀精死缠烂打着要过来,帝君才勉强允许他用鸟型。”   凤凰明尊在一旁听着,默默翻了个白眼。   众口虽然不一,但是所有人看着星弈平淡如水的神情,看着他头顶臭屁圆润的小胖鸟,很快达成了某个方面的一致意见:星弈虽然暂时还不算荒唐,但是恐怕也离荒唐不远了。   传言果真没错,这只小胖鸟就是祸乱朝纲的妖孽。 第8章   散朝后,众人退去,唯独凤凰明尊一人留了下来,坐在上座一动不动,只慢吞吞地呷着茶水。   这位明尊大人算得上是梵天最年轻的一位尊上。除开最近飞升上来、雇了小凤凰送信的那位无心明王外,凤凰明尊一向是最深受小辈喜欢的,因为他修为深厚而性格随和,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近乎完美。凤凰一族多烈性、泼辣,这位明尊大人做事稳准狠,颇得其意。凤凰明尊出生之日,彩霞翻涌,万里红云,被凤凰族的王亲自送去梵天教养,受万仙朝拜。   仙途这么顺的神仙,放眼全天庭也没几个。星弈刚被人从北天幕后不情不愿地拖出来时,门槛都险些被上门来抗议的小仙们踩破,纷纷质问他是如何排的星盘,如何让仙家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命途多舛不平,有的却青云直上,一生坦途。如若是他不给个交代,就踏平这浮黎山。   星弈统统不见,他在浮黎宫外敲门声震天响中安然入梦,就是不见。   当时浮黎宫中还是一片荒芜,一个宫人也没有,一个会动的活物也不见,连风与雪都像是死的,泉水冰冷刺骨,稍有搅动便会凝结。若是按照当初那般闹下去,浮黎山倒也真有可能被踏平,还是凤凰明尊过来围观,慢悠悠地提点了一句:“闹甚?人家有功夫针对你们吗?你们眼中看的是星盘,人家参的是天地五行、混沌之气,盘古上神开天辟地时,天地尚且是一枚鸡子;这世间千千万万浊气翻涌,阴阳不平,五行不调,便要用神仙星位镇压,错一步都将天地变色。人家管星盘的,又不是真的司命,不然地府里那位司命找谁说理去?”   还有人不服气:“你是明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几时体察过我们这些个小仙散仙的感觉?”   凤凰明尊翻了个白眼:“让给你当,我绝不多说一句话。谁操心你们这些小仙散仙,凡间多的是潦倒人要度化,你们在天庭好吃好穿有俸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众人被他噎得无话反驳,只得一个个接着回去了。   后来玉帝派人给星弈做工作,要让他开设朝堂,出来现世渡人,也是求爹爹拜奶奶地请了凤凰明尊过来,附带着强行把吓得半死的月老也给拖了过来,一并做星弈的思想工作。都是年轻人,月老巴望着自己俸禄能再加一点,又是给星弈送乌龟,又是给他送仙人掌,凤凰明尊则很直接,拍案叫板:“星盘之事你不行,应当让我来。”   月老在一边脸都吓白了。   星弈挑眉问道:“为何?”   凤凰明尊道:“你是无心无情,心外无物;千万年了,你只记得盘古女娲这些个上古战友,对如今的天界已是浑然不觉,我们平常说走棋,自有千变万化之法,同理,你操纵星盘时也未必只有那一种办法。你也得考虑一下当今众仙的生死,将走法的利害分析清楚了,将弊端降到最小。你可知道,就在一年前,因为你几步星盘一走,险些害得月宫玉兔命丧黄泉?”   星弈伸出手指摸着月老送的那只乌龟的壳子,垂眼不说话。   凤凰明尊干巴巴地道:“无心无情之人,按理说没有神相。天地鸿蒙之初曾经出来过不少翻搅乾坤的邪魔,我就很奇怪了,您是为何要站在神这一边,去为正道拼杀卖命呢?走魔道不是更随性更舒服么?”   眼见着星弈不答话,凤凰明尊继续说道:“那么我便姑且猜测,您是良善之人,心存善念,所以不曾入魔。您怀念万年前的血雨腥风,怀念您的战友,那么想必也能体察我们,我们也有仙僚友人,玉兔是天庭和梵天一并关怀着长大的孩子。那个孩子单纯良善,您若是见了也会喜欢的。我们此行正是为此,帝君您独自一人在北天隐居万年,也该出来走一走,见见如今神界了。如若不行,于情于理,于神界道义,这星盘也该由我掌管。”   星弈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月老差点没被吓哭,抖抖索索地问他:“明尊大人,玉帝是叫我们来给帝君做思想工作的,不是要你抢他工作啊!好不容易送了只宠物,眼看着帝君愿意说些话了,你说我要不要再送几百只乌龟过来啊?”   凤凰明尊又翻了个白眼:“激将法,懂吗?我飞升明尊也就几百年,要我去管星盘,我就是天上地下头一只烧烤凤凰,等我涅槃后,分一杯羹给你?”   月老这才擦了擦冷汗:“好说好说。”   那日之后,浮黎宫门开,星弈也终于出来见了人。   与众人的揣测不一样,这位上古战神生得年轻而标致,气息淡漠,行事更是乖张古怪。不论面前人是玉帝还是小散仙,星弈也永远都是那一副冷淡模样,想放鸽子就放鸽子,想玩失踪就玩失踪。他第一次上朝那天,众仙参拜,凤凰明尊远远地瞅了一眼,热闹看完了,负手就准备回梵天。   梵天和天庭到底隔了一个西天这么远,其实平常来往并不频繁,他任务完成了,玉帝欠梵天一个人情,这就结了。   星弈却当众叫住了他。   那张淡漠无心的面庞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一双乌黑的眸子也是古井无波:“你说错了,我不是心存善念,我的的确确是个没有神相的人。之所以成神,是一念之差。”   凤凰明尊猛地顿住脚步。   一念之差。   星弈口吻很平淡,谁也不知道这个词背后的意思,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前因后果。但是敢说自己是一念之差成了神的人,万年来只得星弈一个。仿佛下一个瞬间,他就能将这个帝君之位弃如敝履,将万年前的辉煌与业绩抛诸脑后。   凤凰明尊轻声问道:“那当初,又是什么造成了这个一念之差呢?”   星弈沉默着,似乎在回想。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了。”   岁月太长久,他在这北天的冰雪中独自呆了这么长时间,只等自己和天地鸿蒙时的那一批人一起羽化,然而他始终没等来这一天,甚而连容貌都未曾变化,仍旧是年轻人的模样。而他认识的人、听说过的人,无论是不是在同一边的,也一个接一个地走了。神仙要老,首先要心智渐老,这才能在外貌上显出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的面貌,可星弈甚至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因为他天生无心无情,又长久隔绝人世,自然也无法体会衰朽之苦。   凤凰明尊后头来串门子,也曾跟贪狼、七杀谈论过这个话题:“你们帝君还真是个宝。”   贪狼星附和:“是啊是啊,若是帝君哪一天当真羽化了,也不知道星盘要由谁来掌控。感觉天上地下,就帝君一个人是这种性子了。”   七杀不做声,只是淡哂。   后来凤凰明尊和月老一并成了这里的常客,星弈把乌龟养死了,月老就又送了个仙人掌给他,而后放大胆子顺走了浮黎宫中不少的仙草。   凤凰明尊则时不时来找星弈下个棋,虽然有输有赢,但每次胜负分出后,都要幽幽地问一句:“帝君,几时将星盘让给我?”   星弈道:“万年后罢。”   今日下朝,凤凰明尊坐着没走,星弈也就当他又是来找茬的。这人一个梵天仙家,跑浮黎宫跑得比天庭中人还勤,无非是玉帝被星弈鸽怕了,时时刻刻想要管梵天搬救兵,就怕哪一天星弈甩手不干了,所以隔三差五就求他来转几圈,把“给帝君做思想工作”变成长期任务。   星弈伸出手,将食指横放在面前,小凤凰哗啦一声就飞下来了,稳稳地立在他指尖,抖了抖翅膀。   凤凰明尊在旁边看得直皱眉。   小凤凰小心翼翼地往明尊这边瞥了瞥,谨慎地往星弈这边挪了挪,缩起翅膀,怂成圆滚滚的一小团。   星弈用手指挠了挠小凤凰绒毛蓬松的小脑袋:“你是不是有错要反思一下,嗯?”   小凤凰飞是飞下来了,可那朵花还别在他头顶呢。   小凤凰缩得更紧了,瞪着小豆眼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啾啾啾。”   星弈伸手将头顶的花拿下来,放在桌边,抬眼看了看凤凰明尊:“还有什么事吗?若要下棋,你可先行一步。”   小凤凰见他把花摘下来了,有点沮丧地垂下头,伸出翅尖戳了戳星弈的手表示抗议。星弈捋了把他肚皮上的毛,见到这只鸟又开始一动不动了,略一思索后,又重新将那朵花拿了起来,别在了耳后。   凤凰明尊:“……”   他镇定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帝君看来很宠爱这只小肥鸟啊。”   星弈淡淡道:“与这只鸟无关,凡人诗言,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正取此疏狂意。 ”   凤凰明尊微微一笑:“您说得都对,既然不是很宠爱,那么更好了,我此行不是来找您下棋的,我正是为了这只小鸟而来。帝君,他是我族下一只久未化形的小凤凰,我很喜欢他,可否容我将这只小鸟讨回去呢?” 第9章   不说星弈,小凤凰本人都愣了一下。   小凤凰长得可爱,又老是化不了人形,圆滚滚的一只小胖鸟,虽说走出去要被人笑话,但是在梵天还是很受众人关照的。无心明王给小凤凰的工资一加再加,照看佛前五树六花的护花使者给他搭了一个又一个窝,还愿意让小凤凰跳去他花白的头顶睡觉——这位老人须发飘飘,丰厚柔软,是小凤凰睡觉的首选。剩下的那些鲤鱼精、一起在梵天打工的同僚更不必说,对他都很好。   整个梵天,唯独这凤凰明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每每见了他都是一副把脸板成冰块儿的模样,也从来不摸小凤凰的毛。小凤凰更小些的时候,也曾见过凤凰明尊引领百鸟,在霞光刚起时翩翩起舞,九天凤舞的绚烂光华,一眼过后就念念不忘。   小凤凰很羡慕。那时候他小小一团,只能扒拉着一朵莲池荷花,坐在花心中往外偷偷瞧,结果明尊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小凤凰厚着脸皮搭讪:“我以后,也能像你这么纤瘦,这么漂亮吗?”   凤凰明尊那时还是很和蔼的,也还是个少年人,正是刚来梵天上任的年纪,只是笑:“当然了,我小时候比你还要矮胖,毛色也比你难看得多呢,你往后定然能比我更漂亮。”   小凤凰从此视凤凰明尊为偶像,每天巴巴地指望着自己能变得和他一样好看。然而梵天十几位明尊每天都很忙,他一只修为不高的小胖鸟也挤不进去围观;后来下凡历了劫回来,他有了大乘修为,终于可以摸进明王殿了,他起初想在凤凰明尊这里打工,所以又厚着脸皮跑去自荐。   结果凤凰明尊拒绝了他:“我这里没什么工让你打。小小年纪,学好才是正事,出来打什么工。”   小凤凰就只能敦敦地走了。后来他在无心明王那里找到了差事,每次结工资的时候,大殿里的明王们都会来摸一摸他,矜持点的就算不会摸摸他,也会默许小凤凰在他们头顶蹲一蹲,只有这位凤凰明尊的头顶,小凤凰从没蹲成功过,后来他就不再想着去蹲了,自觉跳过。   但他到底还是对凤凰明尊存着几分尊敬的意思,因为他第一次见他时夸了他毛色漂亮。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他罢,小凤凰在这方面很随性,除非欺负到他头上。没有人喜欢白羽的凤凰,星弈是第一个,他早就习惯了。   小凤凰此刻望着明尊温柔的眼神,觉得浑身的软毛都炸了起来,膨成一大团。   肯定是金翅鸟找明尊告了状,凤凰明尊是找理由来提他回去的!   这些仗着有家长横行霸道的鸟都不是什么好鸟!   小凤凰当即决定,要是下回再遇见了金翅鸟的话,就再打一顿。   星弈不动声色地把小凤凰往回带了带。他没有直接回答凤凰明尊的问题,而是低头摸了摸小凤凰的小脑瓜:“倒也不是不能,只不过凤凰如此灵性的动物,自会择投缘的良主,明尊不妨问一问,这只小凤凰愿意跟您回去吗?”   “若是愿意,我不阻拦。”   凤凰明尊微笑不语,看向小凤凰。   小凤凰惊恐地“啾”了一声,立刻要往星弈的领口拼命钻过去,星弈一面按着自己的领子,一面试图拎住乱窜的小凤凰,微微勾起唇角。   凤凰明尊颔首,眼神意味深长:“看来他很喜欢我呢,都开心成这样了。”   星弈:“……”   小凤凰:“……”   他此前一直装着装作自己不会说人话,到底还是把自己卖了。   星弈捉住小凤凰,正面迎战:“你乖,先不要动。你愿意跟明尊回去吗?愿意就点点头,不愿就摇摇头。”   小凤凰疯狂摇头。   凤凰明尊笑了,晓得自己再这样胡搅蛮缠也没多大意义,星弈是铁定不肯放这只小肥鸟走了,于是有些遗憾地道:“那便不强求他。就这样罢。”   星弈松开了小凤凰,小凤凰趁机钻进了他的衣领中,死死抓着不肯出来。星弈扯了几下没扯动,于是作罢。   他们二人移步花园中,下了几盘棋。末了,凤凰明尊来告别,又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偌大的木盒,里面仿佛沉沉装了什么东西:“虽然没能将你家小凤凰拐走,但见面礼还是要送的。我第一次遇见这么可爱的小鸟,这里的东西就送给他罢。”   小凤凰从星弈的衣领中探出头来,左看右看,飞下来蹲在箱子边缘,用鸟喙敲了敲,没试探出是个什么东西。   凤凰明尊叮嘱道:“是送给你的,一定要你亲自打开,连帝君都不许瞧的,知道了吗,小鸟鸟?”   小凤凰抖了抖,连小翅膀都僵硬了,一阵恶寒。   星弈倒是发问了:“你和这只小凤凰,很熟?”   凤凰明尊回眸一笑:“你怕是不知道,这只小鸟在来找你之前,一直都在我梵天的。”   言下似有所指,仿佛是他还知道些什么有关小凤凰的秘密,没有告诉他。   而后,凤凰明尊又说了一段话,让小凤凰也愣了:“对了,我也去过几趟人间,遇见过好些个有趣好玩的事,下回再来跟你讲。凡人都傻得很,肯为情爱折腰,哪怕结局不好也不愿放弃,哪怕人家不记得他了也不愿放弃;我们凤凰可不是这样,我们凤凰是世间最骄傲的族类;若是我族中有这样没出息的凤凰,我定然是看不起他的。”   小凤凰猛地抬起头,对上明尊温和的视线,一刹那什么都明白了。   凤凰明尊原来也下过凡,知道他和星弈的旧事?   敢情他死守秘密这么久,还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第一个知道的竟然是凤凰明尊。   没出息的小凤凰蹲着一动不动,低垂着小脑瓜,看似很认真地研究着那箱子上的锁。蹲得十分圆润,十分专业。   明尊的神色滴水不漏,仍然是平常和气、沉稳的模样。星弈刚想追问,却见凤凰明尊召来一阵风,须臾便消失不见了。   星弈皱起眉:“他在说些什么?”   小凤凰啾啾了几声,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有旧事,可是不能说给他听,所幸凤凰明尊也没有说给他听。   刚啾完,爪子底下的箱子就震了震,里面像是有活物。小凤凰吓了一跳,扑闪着翅膀一头扎进了星弈怀里,最后被星弈捉住,握在手心,毛绒绒沉甸甸的一团。   小凤凰探头探脑,又啾了几声。   星弈面无表情地道:“你先在这看罢,不用怕,既然明尊这样喜欢你,想必送你的也是好东西。他说了是给你的,又特意强调了不给我看,我先走了。” 第10章   旧事其实无他。   后来闲下来的时候,金翅鸟要听小凤凰说他在凡间的过往,不然不信帝君真是他的郎君,小凤凰就一件一件地,如数家珍地告诉他。   他第一次见星弈时,星弈还不叫星弈,是一个林姓的王爷。小凤凰却还是小凤凰,他家中清贫,父亲嚎啕大哭着把他卖到青楼,从此要学着当一个见人下菜碟、讨人欢心的人,牌名就叫凤篁。   算命的人说:“你家娃娃命太重,天生富贵命,虽然不及帝王命格,但也差不离了;若是将他留在家门中,必将克死全家。”   当时小凤凰还太小,不太懂得什么是离别,也不难过。离了家之后,他被青楼里的嬷嬷们带大,倒也长成了一个快活的少年。因为长得好,运气更是好,别人吃的苦受的累,他基本没有尝过。同样凤字辈,别人十三四岁就要翻牌接客,他一人却凭着相貌一举成了头牌,名动天下。他挂牌一直到十六,别人花上万金,也只能见他一面。   那时候小凤凰几乎是青楼一霸,日复一日地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寻常嫖客见不了他,见了他,若是敢动手动脚的,自有人帮他收拾。唯一的缺点是不太自由,他喜欢去外头玩,但不喜欢被那些各式各样的老男人带着出去玩,终日笑脸逢迎、虚与委蛇的日子让他日渐觉得无趣。   旁人问他:“小凤篁,你连赎身钱都攒够了,年纪也上来了,往后想干什么呢?”   十七岁以后的小倌,用客人的话来说,都不“水嫩”了,不值钱。   小凤凰嗤笑,即便是平常说话,也是眼含秋水的模样,轻佻又醉人:“别傻了,他们怎么会放我走?”   十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养成了他的天真,却没将他养得傻气。他傲气、锋利、活泼,聪明,四样占全,饶是普通人,也不会过得太差。作为青楼里最大的一棵摇钱树,想跑基本是不可能的。小凤凰深思熟虑片刻后,道:“大约以后被哪个富商赎出去,养在别院罢。”   旁人酸溜溜地笑:“不可能的,哪有这么好运气?没人愿意出天价买一个男娼的,小凤篁,你往后估计还是得跟咱们一样翻牌接客呢,心态得平。”   小凤凰不为所动。   他运气还真就这么好。从小到大如是。   有一天,他花了一上午时间挑了九十九颗樱桃核,将果肉放进银盘里,和碎冰一起冻着,外头嬷嬷传话让他准备一下,有新客要见。   小凤凰就象征性地洗了洗手,随便披了件衣裳,懒懒地起身出门。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嬷嬷质问他为何不梳妆打扮,他便说他是美人含春半榻懒,今儿个走慵懒清淡风。   这一出门,好巧不巧,他就撞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小凤凰抬眼一看,愣住了。   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嫖客。   ——————————————————————————————————————————————-   凤凰明尊送给小凤凰的箱子被装在了储物戒中,由星弈友情运送,就放在了花园外,让小凤凰自己打开看。   小凤凰蹲在箱子前,歪头瞅着星弈,啾来啾去的。星弈看了他两眼,回头走了,正是往他的兵器室中走。小凤凰飞到了他肩头,快到门前时落下来,跟在他身后敦敦地走了几步,豆子眼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放着光。   结果这回星弈却忘了给他开门。   小凤凰用喙尖笃笃敲了会儿门,不见回应。他于是又耐心地敲了两炷香时间,最后敲得里头的星弈哭笑不得:“你是啄木鸟吗?”   还是将门打开了,和上次一样,许他蹲在门槛上。   星弈伸手捋了捋他圆滚滚的肚皮和毛绒绒的小脑瓜,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忽而低声道:“到底你是一只宠物,只晓得吃食与玩物,换个主人也是一样。”   小凤凰在他手心蹭了蹭,又伸出软软的小翅膀放在他手心,那意思是说,我不是这样的。   只可惜他暂时不能说给星弈听。   星弈性情淡漠,更不愿与人打交道。那些个爱慕他的仙娥仙童、神仙妖精,没有哪一个不是在他这里碰了壁的,小凤凰不傻,他当然知道如今星弈不认得他,他自己不会化人形,暂且还是个优势。   就是不知道这个优势到了后面要怎么办,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化形呢?   星弈任他在自己手心蹭着,低声道:“其实你不必留在我这里。我身边是留不住东西的,以往养过的花草动物,都没一个能活下来。你听得懂吗?”   小凤凰瞅了瞅他,摇头。   星弈笑了:“你是专拣好听的听懂吗?”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话要点头还是摇头,正在他思考的时候,星弈却已经放开了他,回去了桌边。   小凤凰就安静地待在门边,一动不动地蹲着,瞅着他。   这天下午他哪里都没去。   凤凰明尊留下的那个箱子,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小凤凰想起来。星弈又鸽了朝会,小凤凰一只鸟起得特别早,就没叫醒他,而是去花园中遛弯。敦敦地遛了一大圈后,小凤凰这才瞅见那个大箱子。   他上前转了一圈儿,见到里头无声无息,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他看了一眼锁扣,扑闪着小翅膀飞上去,用鸟喙把搭扣撬开,啪嗒一声,黎明的光华投进,照见了……一只光溜溜的拔毛鸡。   拔毛鸡还睡得很沉。   小凤凰起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好像是某位熟人。原本灿烂的赤金色羽毛全不见了,看起来很凄惨。   他想了想,跳进去,一爪子拍在金翅鸟头顶:“醒醒,你的毛呢?”   拔毛鸡悠悠醒转。看清楚是小凤凰之后,立刻放大悲声:“你居然把我关了一天一夜!你说,你是不是又勾引帝君去了!你要对我负责!我秃了你也要对我负责!”   小凤凰嫌弃地看了一眼他:“你怎么在这?明尊为什么要送你过来?”   金翅鸟立刻不哭了,他诚恳地道:“我被你揍了之后,回去找了明尊告状,结果明尊不仅不帮我出头,也把我揍了一顿。但最重要的还是我的毛,我是来找你负责的。”   小凤凰继续嫌弃:“你的毛不是我拔的,我不负责,就不负责。”   金翅鸟眼中闪着泪花:“你是没拔我的毛,可你让我长出了白软毛,我不想当一只花花绿绿的金翅鸟,这样是会被笑话的。明尊也说这些白色的毛以后都这样了,我想了想,那就不如全部剃光,然后你把我全身的毛都变成白色,这样也好看了。”   小凤凰:“……明尊真这么说?”   金翅鸟道:“当然了,小胖鸟,算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给你退钱,我双倍退钱!我也是很穷的,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出来骗人,还是骗你这样圆的一个小豆丁。”   小凤凰沉默了一下。   其实他当时只是吓唬一下金翅鸟,根本没有所谓的只要长出来,以后都是这个颜色了。金翅鸟是凤凰后裔,虽然没有涅槃重生的能量,但是让几撮毛原样长回来并不费事。   结果这金翅鸟居然把自己的毛全剃了。   小凤凰道:“不会的,你回家休养几个月,毛也重新长出来了。白羽不好,他们会看不起你。”   金翅鸟和他并排蹲着,雪地里一颗毛绒绒的小圆球,并一坨凄凄惨惨的拔毛鸡,十分辣眼睛。金翅鸟道:“我不,我就要白色的羽毛,白色多好看啊,赤金色,俗气。”   小凤凰默默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爪子,离他远了一点。   金翅鸟跟着挪动了一下,继续哀求:“求求你了,好不好?以后我也可以跟着你混,你现在傍上了帝君,若是能偷点他宫里的醴泉啊仙草什么的,你偷偷交给我,我去转卖,咱俩一定能赚大钱的!你也不用那么辛苦打工了。”   ……听起来还有点心动呢。   小凤凰沾沾自喜地拒绝了他:“不,我现在不差钱了,不过你要是一定要跟着我混,也是可以的。我罩你。”   金翅鸟伸出翅膀用力一拍:“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他大哥比他小上七八倍,圆滚滚的一团,被他这一下直接拍得往后滚了几圈儿,一个倒栽葱陷进了松软的雪中,露出一对小爪子和一个圆润的鸟屁股。   ……   自这以后,金翅鸟有了一身雪白的羽毛,继续去玲珑门干他倒卖符咒的勾当。   闲下来的时候,他会过来找小凤凰玩,和他说说话。小凤凰一直对着星弈啾啾啾,刚好也有了个畅快说人话的场所,两只鸟一大一小,每次见面都像是做贼,趁着星弈冶炼兵器、操控星盘的时候,约在浮黎宫后的竹林中。   小凤凰不会化形,金翅鸟从此也体贴的不再在他面前化人形,两只鸟煞有介事地各自蹲在竹林间的石椅上,在石桌上摆好就地采摘的练实和金翅鸟带回来的果酒,你一口果子我一杯酒地开吃开喝,颇有名士风范。   小凤凰在凡间时深谙酒桌饭局那一套,经常说得金翅鸟一愣一愣的。   小凤凰语重心长:“你要显得你很厉害,别人才会相信你的话,为什么许多买卖都是酒桌上做成的?因为酒桌上最好骗人,你要学会吹牛皮,还要学会配合别人吹牛皮,人家高兴了,当然就会来买你的东西。”   小凤凰就教了好多天金翅鸟如何吹牛,金翅鸟对他越发地崇拜,搞得小凤凰有点飘飘然。两个人地的对话也渐渐从风雅名士过度到了互相吹牛。   这天,金翅鸟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对啦,你和帝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帝君这么不好相与的人,你都不怕吗?”   小凤凰骄傲地道:“不怕,他很好的。”   金翅鸟又问:“当真是你主动找了帝君,帝君就收了你当鸟吗?”   小凤凰背靠酒壶躺着,晾着两只白玉似的小爪子,毛绒绒的小脑瓜一歪,开启了吹牛和胡说模式:“当然不是,我才没有主动找他,是他看了我一眼就要收我当宠物呢。我听人间说,其实被养的人才是主子,养宠物的人都叫铲屎官。”   时值下午,正是午睡刚醒,眩然迷蒙的时刻,浮黎宫内静悄悄的。幽静的雪竹林中,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被放大了不少。   星弈踏雪走来,察觉到里面有对话声时,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   他是过来取万年竹笋的,笋心坚硬如铁,用作他如今正在冶炼的一把长剑的材料。星弈记忆力极佳,只一声便听出了其中一人,是他那天去寻小凤凰时遇见的金翅鸟的声音。   还有一个声音他没听过,浮黎宫中也不可能有这号人。只是那声音清亮活泼,让他心底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尘封的片段被提起,仿佛故人重逢。   那声音的主人还在说话,听语气是十分得意且骄傲的模样:   “铲屎官呢,顾名思义,因为给我铲屎,所以我也给他封一个官当当。是他哭着抢着要当我的铲屎官的,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帝君铲屎官,你看其他凤凰有这个待遇吗?没有的,不可能的,我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小凤凰,厉不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可把你厉害坏了,是不是还要叉会儿腰? 第11章   那时星弈见他第一面,也是如同在天庭上时,冷冷淡淡,像是江陵城冬日最坚固的冰。   第一天,他只简短过来坐了坐,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也没有问他的名字。   第二天,他带着小凤凰听了一场戏,没走远,戏台就是青楼中的戏台,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风月场中的常客,非富即贵;星弈与小凤凰坐在首席,雕花带凤的楠木椅触手生凉,放在桌上的茶谁也没喝,一人一盏,顶尖的白茶放在那里,小凤凰时不时端起来假装轻轻呷一口,并不沾唇,只为了偏过头去瞧他的客人:星弈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眼底映着台上的灯火和人影,微微发亮。   那茶香得有点熏人,小凤凰听完一场戏下来,头有点晕;问了旁人才知道,原来不止喝酒能醉,茶喝猛了也是会醉的,就叫醉茶。   第三天,星弈再过来时,小凤凰还没起床。他进了房间等着,就坐在桌前,瞧见了小凤凰搁在那上面的一本书,竟然还是童生学士们必读的一本书。   “你认得字?”星弈问他。   小凤凰点点头。他在这些东西上面花的功夫不少,大小就要学琴棋书画,饮酒赋诗,好去招徕那些文人,才当得起一个“名动天下”的名号。   “平日里还喜欢什么?”星弈闲闲地翻阅着小凤凰写的几首水平堪堪过得去的小诗,问道。   小凤凰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所谓见人下菜碟,便是文人骚客来了,你要说你爱花鸟风月,与他比酒对诗;武人来了,你便说自己是个粗人,不懂太多,只仰慕那些为国立功的好男儿,爱听沙场上那些带着金戈气息的好故事。星弈是个王爷,他也只知道他是个王爷,似乎应当也有着膏粱子弟的那些习惯:好酒,好玩,好美色;可星弈的态度让他有些拿不准——他没见过这么冷的纨绔,一个冷面的纨绔,应当喜欢什么呢?   小凤凰一疑惑,不小心就说了实话:“喜欢出去玩。”   他不把重音放在“玩”字上面,而是下意识地咬定了“出去”二字。   星弈挑眉一笑:“是这样吗?”   小凤凰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星弈在他房中安静地翻完了他的一本诗词练笔,而后起身离开。离开之前,他问道:“凤篁,你如今多大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小凤凰赶紧答道:“十六。”   星弈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这样走了。   第三天星弈没有来。   第四天,依旧没有来。   小凤凰偷偷去问嬷嬷:“姆妈,现在旁人见我,还是要一面千金吗?我降一点价好不好?”   嬷嬷瞪他:“想什么呢,现在一千金想见你还见不了,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小凤凰胡乱搪塞过去了,他精得很,晓得嬷嬷不许手底下的人对嫖客动真感情,于是偷偷向同伴打听:“一个王爷,俸禄大约是多少?会不会缺钱呀?我把我的积蓄都拿出来,你帮我送到他们王府上好不好?就说……就说是报恩,也别说我的名字。”   同伴道:“皇亲国戚都贵重得很,不会差钱的,你是在想着前几天那个王爷么?我跟你说,他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单他身上挂的那个玉佩,就值见你几百次呢。”   小凤凰道:“哦。”   他回了房,坐在窗前等,可他等了半个月,星弈始终没有来。   ——————————————————————————————————————————————————   星弈只来得及听上这么几段。雪竹林中的话音落了,而后静默了片刻,仿佛吹牛皮的双方彼此都在唏嘘一般。   星弈眼皮跳了跳,而后他静立原地,沉默片刻,伸手弹出一道风刃,切断了他身后二十多尺远的一株紫竹。紫竹哗啦一声倒下,摧枯拉朽般的声音轰然传来,立刻就惊动了竹林深处的两只鸟。   金翅鸟警觉地抬起头:“诶,好像有人来了,你听那边的竹子倒了,是这儿的仙童吗?好大胆子,浮黎宫的紫竹林也敢动。”   小凤凰惊慌失措:“他们不会这么做,来人敢砍紫竹林的竹子,好像是帝君本——”   随着这句话,星弈重新迈开步子,平日里那种不紧不慢的随行模样也不见了,他几乎是飞快地往里边走过去;两只鸟也飞快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小凤凰半句话还没说完,急中生智,立刻就转为了不知所云的啾啾声。   他啾啾了几声之后,星弈便到了,形影如风,神鬼莫测。   这个场景看起来十分和谐——两只鸟蹲在一起玩耍,小凤凰卖力地唱着他跑调的歌,而金翅鸟也从善如流地从石凳上跳了下来,认真俯首:“拜见帝君。”   小凤凰摇头晃脑,若无其事地接着啾啾着,还伸出小脑瓜叼了颗果子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咽了。   星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过来取些笋心,你们原来在这里玩耍。”   金翅鸟上回被星弈一记眼刀吓得半死,心理阴影已经造成,这回也是瑟瑟发抖,忙不迭地要离开:“那个什么,我们今天也玩够了,帝君,你家的小凤凰还给你,我保证我没有欺负他了。”   星弈道:“没事,你们接着玩罢。我成日在冶炼室中,的确也难以陪伴它。”   金翅鸟道:“不不不——我们玩好了,真的玩好了!我这就走,您们慢慢聊,我是说,慢走。”   星弈点了点头。   金翅鸟松了一口气,刚想跑路,却不想被星弈再次叫住了:“你的毛色,怎么回事?上次见你,我记着仿佛还是赤金色罢。”   金翅鸟瞅了瞅小凤凰。   小凤凰移开视线,开始琢磨起桌上的银盘来。   金翅鸟于是道:“是我大哥告诉我的,换种毛色换种心情,他说我以前太急躁跳脱了,需要换成白色这种清雅的颜色来修身养性——哎呀帝君我真得走了,我还得去给明尊大人端洗脚水,再见!祝您安康!”   金翅鸟连滚带爬地飞走了。   小凤凰一只鸟还在那儿啾啾啾地唱着歌,十分坦荡的模样,一双小豆眼望过来,里面的神色也十分无辜。   星弈伸手把这团圆滚滚的小家伙提了起来,小凤凰立刻拱成一团,不无娇怯地依偎在他手心,还用毛绒绒的小脑瓜蹭了蹭他。   星弈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摸摸他的头,而是将小凤凰举起来,放在眼前,与他平视。   片刻后,星弈开口了:“我平日忙,没太多时间来照顾你,打算找一个宫人负责你的起居、喂食、洗澡、收拾鸟窝、搭建鸟爬架一类事务,你觉得怎样?”   小凤凰跟他装傻,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摇摇头,在他手掌中转了几个圈儿,而后蹲下来,仰着脖子瞅他,小豆眼乌溜溜的转。   星弈轻咳一声:“我浮黎宫中人大多都是星差,司职半闲,也没什么名号。我思量,从你这件事开始,在宫中分设职务官位,你觉得如何?”   小凤凰瞅他,不明白他为何要对着自己说这个事。   星弈不动声色:“既然是照顾你,你觉得负责这事的人应当封个什么职衔官位?人间有雕鹞使,换了这里,你觉得——‘铲屎官’三个字,如何?”   小凤凰浑身一激灵。   那双乌溜溜的豆子眼飞快地瞅了瞅星弈,而后立刻又望向了别处,接着装傻:“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是吗,你觉得还不错?”星弈敲了敲他的小脑瓜,唇边抿起一丝笑意,“那就这个了。”   星弈带他回去时,小凤凰一直在暗中观察星弈的脸色,结果这人淡漠如水,和平常的差别也不大。小凤凰直觉星弈可能是听到了什么的,但是又不敢确定。   因为星弈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小凤凰琢磨来琢磨去,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一个倒栽葱栽进星弈的怀里。星弈打量了他片刻,将他塞进袖子中,慢悠悠地回了房。   第二天,小凤凰觉得自己假装不会说人话的报应又来了——浮黎宫后面的竹子在成片地开花,眼见着就要枯萎了,星弈派人将所有的竹实一次性都取了下来。装了整整六盘,小凤凰一口气吃了一半,整只鸟都圆滚滚地鼓了起来,只能一动不动地摊着小翅膀,躺在雪地里消食。   星弈瞧见了,蹲下来摸了摸他的毛绒绒的肚皮,慢悠悠地道:“这样能吃,你还瘦得下来么?”   小凤凰冲他啾啾啾,用翅尖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掀开一小撮厚实柔软的羽毛给他看。   星弈迅速领会到了这层意思:“你是说你是毛多,不是胖?也是,那日你沾了水站在窗边,的确也是比窗纸上的洞要小上些许的。”   小凤凰赶紧点头。他喜滋滋地扭动了一下,在雪地里刨了个坑,然后把自己装进去埋起来,只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过后,他又抖了抖毛,灵活地一头扎进雪地里,片刻后从另一头的雪中钻了出来,那意思是说他不仅不胖,还很灵活,甚至还有力气跳减肥操。   小凤凰正准备再跳一次减肥操给他看时,星弈却把他捉住了,打量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遗憾地道:“原先可能是虚胖;但如今你在我这里吃得这么好,也不见你多运动,想必是真的胖起来了。”   小凤凰在他手里扭动着,拱来拱去,想要钻进他的衣领中。   星弈拖着他圆滚滚的鸟屁股,纹丝不动:“若要证明也简单。我看那金翅鸟剃了毛再长出白羽,原先的羽毛长而薄,是猛禽剑羽,如今他的毛也跟你一样了,但确实比你瘦得多,看起来也比原先蓬松些许。要想看胖瘦,把毛剃光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觉得呢?”   小凤凰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被星弈捉着带去了里面。星弈令星盘沉睡,而后在冶炼室中找到一柄精巧纤薄的叶片刀。   星弈道:“乖,别碰伤自己。”   小凤凰这才知道星弈准备干什么了——   他居然要剃光自己的毛!   凤凰一族,头可断血可流,减肥大业不能终止,毛也是一丝都不能乱的,可如今……   星弈要剔他的毛!   虽然他是他的夫君,但小凤凰一腔悲愤涌上心头,眼看着星弈将那片叶子刀压在了袖中,正在将他的毛捋出脉络,小凤凰大叫起来以示抗议:“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星弈作出侧耳倾听的模样,而后温和一笑:“是吗,你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那一瞬间小凤凰觉得自己在星弈脸上看到了和凤凰明王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用小翅膀抱着头,敦敦地溜去了角落里蹲着,却又被星弈抓了回来。小凤凰闭上眼,放大悲声:“不要!不要剃我的毛!剃了你就要对我负责的!我错了,我会说话的,求求你不要剃我的毛呜呜呜呜呜——”   等了半晌后,小凤凰发觉没动静了,于是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星弈。   星弈早把叶子刀收了起来。他负手立在桌边,似笑非笑:“会说话了,嗯?”   小凤凰缩了缩脖子,怂成一团。   他往后挪了挪,可怜巴巴地哼唧:“嘤。” 第12章   小凤凰在青楼里等了半个月,人没来。   月半刚过,小凤凰悄悄刻在床头的正字已经写到了第三个,这天,他刚刚重新开始写第四个正字的第一笔时,外头的侍童叫他:“哥儿,准备准备出去见客啦!”   小凤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锦被中,声音听起来有点蔫吧:“我不舒服,叫外头的人换个人罢。”   侍童大惊失色:“哥儿,你怎么了?是昨儿开窗吹风,着凉了么?”   小凤凰捏着嗓子,装出病恹恹的声调叹息道:“或许罢。”   其实他身体好得很。那算命先生说得一点也没错,他从小到大一路歌舞升平之像,连个发烧生病都未曾有过,昨儿他开窗,也只是百无聊赖地盯着青楼底下的人流,人来了又走,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心里那个人好看。   外头传来侍童压低声音跟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小凤凰往床里挤了挤,不多时,另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我便不进去了,这件事你们代我同他说一声,问问他的意思;我也还有事忙,片刻后便走。”   小凤凰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   侍童听见里头的动静,赶紧回头问:“哥儿,哥儿?你别动,我过会儿给你叫郎中。”   小凤凰叫道:“我好了!”   他飞快地换好了衣裳,又飞快地去镜子前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而后冲出门去。这一串动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出门时风风火火,见到星弈那一刻时又安静了下来。   风华月貌,明眸皓齿,少年人规规矩矩在他面前站着,眉眼间掩不去他平日里的骄傲与动人神采,此刻姿态却放低了,有点拘谨和期翼的模样。   果真还是个孩子。   星弈这回带他出去了,去了离青楼很远的地方。他带他去了兵马驻扎的营地游玩,入眼是青山绿水,还有无边漠漠山风,空谷传响。   小凤凰开始担心自己无法按时回去,要挨打:“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星弈在路上话也不多,只道:“待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小凤凰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出去就出去了十五天,好像在将他之前没见着星弈的那半个月补回来似的。不过中途出了点事故,小凤凰爬山时崴了脚,暂时不能走动,只能跟星弈待在营地中养伤。他也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星弈不是纨绔王爷,而是当朝天子的重臣,是来江陵领兵的。   小凤凰脚伤了,成日坐着,就在星弈身边给他磨墨,远远地看着。星弈批军务公文,接见外臣时,他就躲在屏风后面,低头在纸上画画。饭送进来,两个人相对而坐,细嚼慢咽,亦是默默无声。小凤凰向来是爱热闹的性子,经常叽里呱啦跟星弈说上一大堆,星弈间或“嗯”一两声,或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小凤凰也觉得很欢喜。欢喜的同时,也有些细微的难过。   呆到最后一天时,小凤凰也知道他该回去了。星弈出去巡守,让他等在营地中,晚上送他回青楼。   等待的时间里,下人送来了用碎冰冻好的樱桃给他吃,小凤凰就和以前一样,拿一根细长的银凤挑,给樱桃剔核。剔一颗吃一颗,深思熟虑道,该怎么办呢?   他觉着自己要是回去了,一定不会再愿意见别人的,装病不是长久之计。   他还不到十七,嬷嬷也不会允许他因为自己的私情耽误给青楼赚钱,放在别人身上,若是不愿见客,那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横竖是个死,天塌下来碗大个疤。”小凤凰碎碎念着,瞅着手中的樱桃,做下了决定。   他吃一颗计数一颗,单数生,双数死。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最后是双数,他回去就投河,当做自己一厢情愿地殉了情;若是单数,他以后再也不见星弈,情断于此,回归他原来的生活。   他还在继续念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天塌下来还有地接着。”拿起一颗,念一声数字,一声“单”一声“双”,没什么起伏地重复着。银盘凝结出水,樱桃汁细细流淌,将剔透的碎冰也染成桃色。   然后是最后一颗。   小凤凰伸出手,这次是单数了,看来天意如此。然而他还没碰到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手就从他背后伸了过来,拿走了那颗樱桃,送入口中。   星弈低头问他:“数这个干什么?”   小凤凰愣了愣,而后避开他的视线,有点心虚地笑了:“我就数着玩玩……”   星弈没多问,两个人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吃了晚饭后便上了马车,回到城中。   只是小凤凰一直想不明白,他最后一颗樱桃被星弈吃掉了,到底要算单数还是算双数呢?   ——————————————————————————————————————————————————————-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装作不会说话的,因为我怕你觉得我图谋不轨,我只能这样了。听大家说,你脾气很不好,也不喜欢养宠物。”   “可是我也是真的不会化人形,不信你可以去问王母娘娘和明王大人,我在他们那里打工,我很可怜的,本来是拿着工资过来旅游的,可是钱被骗了,只能来投奔你,听说你很有钱。”   小凤凰蹲在星弈面前,低垂着小脑瓜深刻检讨。这颗雪白的、圆滚滚的小绒球一副十分黯然的模样,说话间隙,还时不时嘤咛几声,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星弈扫地出门。   小凤凰用软软肥肥的小翅膀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问:“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化人形,现在回去打工,大约也没有人要我。我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被爹爹娘亲抛弃了,我只想有个家……”   这团小肥鸟一颤一颤的,企图把头埋进绒毛丰厚的小翅膀里,语气哽咽:“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虽然我很胖,可是我有在认真减肥的,我还可以跳减肥操给你看。你如果不想看我跳减肥操,我也可以出去给你找果子吃,你每天都不吃什么东西,这样不好……”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面对这只垂头丧气的小胖鸟,他抿了抿嘴唇,想笑又压住了,仍然只是垂着一双冷淡的眸子,悠悠开口:“我要修炼了。”   小凤凰小声问:“那我还能,我还能站在那里看你吗?”   星弈未置可否。小凤凰赶紧跳去了门框边,像以前那样蹲着,缩得圆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十分悲伤的样子。   他先是满怀期盼地等了一会儿,指望着星弈能偶尔闲下来,过来摸摸他,或者说几句话,可是星弈没有,他翘首期盼着,后来就把小脑瓜低下去一些。月亮上来的时候,星弈放下手中的事,拿来纸灯,预备起身出门,小凤凰赶在他用术法点燃蜡烛之前“噗”地一下喷出了火来,赶着帮他把蜡烛点燃了。   然而可惜用力过猛,连带着灯纸也烧了起来。外头山风一吹,哗啦一声烧了几尺高,差点把小凤凰的毛燎了。   星弈瞅了瞅小凤凰,伸手使了个术法,将火压了下去。   小凤凰敦敦地走到一边,默默地把头垂得更低了,小豆眼里十分黯然。他跟在星弈身后,星弈走几步,他就敦敦地飞快地赶上前,停一会儿后,又嗖地一下赶上前,远看这颗小圆球仿佛不是在走,而是在滚。   回去之后,星弈沐浴洗漱,宽衣上床。刚躺下,一颗毛绒绒的小圆球就飞了过来,小爪子陷进柔软的枕头中,而后哒哒地走进了,小鸟毛绒绒的肚皮贴在了他颊边。   星弈偏头看了看他,而后闭眼准备睡了。   小肥鸟伸出翅尖,戳了戳他。   星弈一动不动。   夜色中,星弈听见了身边的小鸟倒吸一口凉气,而后颤动着走了几步,一屁股栽在了他枕头上。   他睁开眼,望见小凤凰努力爬了起来,嘴里衔了一根雪白的尾羽。   “这个送给你,对不起,不知道你要不要,可是你如果不要,我会很难过的。这根羽毛是我最好看的一根羽毛,你不要嫌弃。”小凤凰的小豆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有点痛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这只小肥鸟更蔫吧了,委委屈屈地缩着,仿佛真的很痛的样子。   星弈坐了起来,一把捉住小凤凰。   小凤凰吓了一跳,片刻后,很快一动不动了,乖巧地躺在他手心,还用小爪子挠了挠他的手指。   星弈把小凤凰翻过来,查看了一下小凤凰的尾巴。不知他使了一个什么法术,小凤凰感到自己的鸟屁股一片凉意,他惊恐地扭动了起来,却被星弈低声喝止了:“别动,不是说痛么?”   小凤凰这才乖乖由着星弈拖着自己的屁股,整只鸟圆滚滚地被翻了过来,四仰八叉地摊在星弈手心。   星弈伸出食指,挠了挠他毛绒绒的肚皮:“睡罢。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小凤凰愣了愣,而后惊喜地从他手里爬起来,敦敦地走上了他的肩膀。   他小心地问:“那我还能用你的头发做窝吗?”   星弈重新躺下去:“随你。”   小凤凰观察了一会儿,放心大胆地飞去了星弈的头顶窝着。爪子收起,很小心地注意着不勾疼他,而后窝成一颗球,就这么斜着准备睡觉了。   他伸出小翅膀拍了拍星弈的头:“晚安。”   星弈毫无动静,小凤凰等了等,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片刻后,在小凤凰快要睡着时,星弈也低低地道了声:“晚安,小凤凰。”   ——————————————————   小凤凰以为此事圆满结束,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他又被抓包了。   趁着星弈没醒,小凤凰溜出去遛弯子,正好遇见了来找他的金翅鸟。   金翅鸟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样?你没被发现罢?”   小凤凰把他拉到紫竹林里:“放心,虽然被发现了,可是我有办法。我们以后就早上见面罢,反正帝君老是起不来,我们可以继续喝酒聊天。”   金翅鸟奇道:“你还敢来紫竹林?昨儿我就觉得不对劲,帝君恐怕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小凤凰拍胸脯:“怕什么!都是老套路了,装装可怜,再用点苦肉计,哄谁谁上钩——我跟你说,我给他送了一根尾羽,他就原谅我啦,其实拔尾羽一点都不痛,而且我是凤凰,自带复生治愈能力,隔一晚上就能长出来,我以前给无心明王送过一个尾羽插花的篮子嘿嘿嘿——”   边说着,他边看见了金翅鸟脸色有些不对,于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金翅鸟抬起翅膀指了指他身后。   小凤凰回头看去。   星弈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第13章   那一年,小凤凰到底没有琢磨出那最后一颗樱桃应当算作单数还是双数,他被送回了青楼,回了他自由生长的风月场。   按照他的预想,他已经离开得太久,此去一回来,原本那些等着要见他的人必然蜂拥而至。这是他的生活,他本来就习惯了:陪酒,一杯一杯地喝,喝到眼神迷离放浪形骸之时,别人才会满意;他性子烈,可也知道这档子事上并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旁人说凤篁傲气热烈,不可多得,都是他自己悉心经营出来的一个幻影,他心知这种傲气是装出来的,真遇到了厉害的人,该乖顺便乖顺,巧言令色是才是第一。   他始终知道自己是一个妓。虽然运气比旁人好些,活得比旁人风光些,但也不过是个下等人罢了。   漂亮的少年人精打细算好了自己的未来:照旧是每天见客人喝酒的日子,等到他十七岁生日那天,青楼就会挂起他的牌子,让贵客竞价他的头一夜,这叫做开|苞。从那天之后,他就应该放下头牌的身段,老老实实接客了。   小凤凰并不老实,也没有等到那一天的打算。他在回城路上谎称自己内急,跑去了街角一个兵器铺,买了一把匕首,就安安稳稳地收在他的袖子里。   星弈送他下轿时,扶着他的手腕,指尖轻轻扫过他深红色的衣袖。   小凤凰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话。   星弈看着他这副模样,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等我。”   等你?   小凤凰抠着手指头想,等你有什么用呢?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他回来这天起,现实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的预想有了偏差。   没有人再要见他了,嬷嬷们也不再限制他的自由。欢场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声一如平常,平日里打量他的那些目光也都还在,可是小凤凰忽然一夜之间没事干了。一夜之间,他好像成了一个外人,从取悦人的这个身份中脱离,别人对他的态度中甚而还有了那么一点说不出的敬畏。   是怎么回事呢?   小凤凰将疑问憋在心里,没事干,他就又坐去窗前,托着腮往下看,一看就是一整天。离他上次见到星弈已经整整五天了,小凤凰没事做,竟然也还真没人来找他。   青楼把他的牌子下了,但看样子又不像是要冷藏他。吃穿用度仍然是最好的,别人对他的态度也挑不出任何错处,小凤凰留了个心眼儿,以为有人要害自己——最大的可能是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个达官显贵当中有人犯了事,把他拉出来当替罪羊,此时把他这样悄无声息地架住,又不告诉他为什么,恐怕是杀人的刀还在路上。   小凤凰继续留着心眼儿,饭前用银针试毒,没试出什么;晚间枕着匕首入睡,亦没等到什么。第七天早晨,有人哐哐砸门,小凤凰睁眼坐起来,往外一看——窗纸上映出外面乌泱泱一大群人。   来了。   猜想成真,小凤凰一点也不害怕。他这辈子说不上了无生趣,可也说不上有什么意义,前十五年他被风月场里的纸醉金迷蒙了眼睛,第十六年,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却是他不该喜欢的。   他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即便知道今日是死期,他也要漂漂亮亮地死,从容洒脱。小凤凰下床穿衣洗漱,找出他十五岁那年随众人北上游玩、建造画舫时的一件绛色羽衣,当初他只在船上露了个脸,一袭长衣立在江面的悠悠晚风中,被灯景照耀的场面,惊艳了沿岸千百人的眼睛,从此名动天下。他关了窗户,将星弈看过的、他自己学诗词歌赋时磕磕绊绊写的诗集收进柜子里,将星弈亲手给他包扎脚伤时用的纱布一把火烧了,将他爱过一个人的痕迹完全消除。   他是爱上了一个人不假,可他永远都是他自己,坦荡而果决,几乎到了有些凉薄的地步。   小凤凰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地走过去,打开房门。   众人见到他盛装,皆是怔愣了一瞬。直到后面的路被一个嬷嬷闯开,风驰电掣般地碰了个东西撞过来:“哎呀早便想告诉你了,只不过问名纳彩大征这些个功夫都太过销时间,找到你娘老子那边又是一番扯皮——他们可要了整整十万金的彩礼钱呢!今儿个都弄好了,王爷说把你接回去看看。”   小凤凰刚刚还因为这个嬷嬷闯过来的突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他垂下眼,看清了嬷嬷手里捧的是什么东西之后,这才稍稍回了神。   入眼是深沉欢喜的深红色,上面用金线和孔雀线细致地绣了彩凤和蟠龙。纵然是小凤凰,他也没见过做工这么精细的衣裳。后来他才得知,这套衣裳是得了皇帝允许,动用京城四十四个秀院的秀女连轴转地赶制出来的。七天期限,完成的那一刻便有人接手确认,而后快马下江南,将它送到小凤凰手上。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是干什——”   嬷嬷照着他头顶就是一记爆栗:“还傻愣着干嘛?赶快去试试。”   旁边有人笑:“怕是欢喜疯了罢?小凤篁,王爷看上你了,准备将你八抬大轿,按王妃礼制娶回家呢!嫁衣送来了,快试试罢。”   ————————————————————————————————————————————————————————————————-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蹲在桌边,蹲得圆圆的。   昨天那一幕仿佛重演了。星弈暂时关闭了星盘,自己独坐在书桌边绘制兵器图纸,一言不发。   屋内燃香袅袅,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片刻后,星弈放下笔,将图纸端详一遍过后,这才想起来今天这只小肥鸟还没有开始他的精彩表演,这回又不知道会拿出什么说辞来。   他偏头看了看小凤凰,回头不紧不慢地接着整理自己的神兵图谱,悠悠地道:“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小凤凰把头埋得更低了:“没有。”   星弈感兴趣的道:“没有?”   小凤凰瞪着小豆眼瞅了瞅他,复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慢吞吞地、奶声奶气地道:“被你抓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听起来有点耳熟。   星弈面无表情,只是伸手捏了捏眉心。   小凤凰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我以前在凡间浪迹天涯的时候听过一句话,自古套路得人心,我想套路你,所以就这样了。可是现在看来那些话都做不得数,我被你抓到了,你还会生我的气。”   星弈道:“套路?”   小凤凰伸出小翅膀比划了一下,认真解释:“就是,传说中前人的经验和教训。”   “哦。”星弈呷了一口茶,而后又问,“那你套路我,是想干什么呢?”   小凤凰这回答得飞快:“我怕你不要我,把我丢了。你看我这么小,不会化形,还是白羽,走到哪里都被欺负,只有你不嫌弃我,我怕哪一天你厌烦了,就赶我走了。”   星弈悠闲指出:“被欺负?我看当初那只金翅鸟,仿佛是被你收拾得挺惨的。”   小凤凰愣了一下。   而后,他突然往后一栽倒在桌上,伸出小翅膀抹眼泪,嘤嘤地假装哭泣了起来:“我就是怕,怕你不喜欢我……你一开始也不要我,想赶我走……你就是嫌弃我胖呜呜呜……”   星弈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指拨了拨小凤凰的翅膀。   小凤凰坚贞地扭到一边去,不看他,继续假哭,佯装用小翅膀抹着眼泪。   星弈手指往哪里戳,小凤凰就往相反的方向滚,滚了几圈儿后,没留神已经快掉出桌子的边缘,只能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稳稳地落在了星弈的掌心。   星弈垂眼看着他:“凤凰轻易不落泪,落泪也是即刻便化为血色晶石,凡人服用可长生不老。你的凤凰泪哭哪儿去了?”   小凤凰赶紧转了个圈儿,钻进星弈因为放松而微微凹陷的掌心,把小脑瓜拱进去,一动不动。尾羽张开,圆润的鸟屁股露了出来,昨天拔掉一根毛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的羽管,被更多蓬松柔软的绒毛所覆盖。   星弈戳了戳他。   小凤凰被戳得往前扑了扑,但还是把小脑瓜朝向里面,抵住他的掌心。   他瓮声瓮气地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面壁思过好不好?我自罚面壁思过。”越往后面,声音越小,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我很可怜的。”   星弈眼中藏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哪有自己说自己可怜的?你这个小骗子,我明日便将你送去明尊那里。”   小凤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这只小肥鸟又开始瓮声瓮气地跟他说话。   这次说的内容很长:“好吧,我坦白交代了,其实我是来找你再续前缘的,前世你与我曾是夫妻,这一世我就过来找你啦。虽然我看起来很可疑,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凤凰族轻易不喜欢人,若要使喜欢了,成亲了,便会永远追随的,至死不渝。”   星弈道:“小骗子,你又胡说八道,我今天晚上便将你送去明尊那里。”   小凤凰在他手掌中扭了扭,先是啾啾了几声表示不满,而后才道:“哼,你叫我一声娘子我敢答应,我叫你一声夫君,你敢答应吗?”   星弈:“……”   小凤凰又道:“哼,我不穿衣服陪你睡觉,你敢不穿衣服陪我睡觉吗?”他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顺滑圆润、如同一颗小绒球的身体,不无骄傲。   的确是不穿衣服的。一只毛绒绒圆滚滚的小胖鸟,要什么衣裳。   星弈:“……”   星弈两手将他捉起来,放在膝头放好。小凤凰面壁思过还没结束,陡然被放出来,还有点不满。他还要继续说:“哼,我——”   刚出声他就闭嘴了。   星弈两手捏捏揉揉,仿佛小凤凰是什么好玩的软泥一样,搓圆捏扁,把细软蓬松地羽毛顺过来又捋回去,上下左右丝毫不放过。小凤凰被他捏得不知所措,整只鸟更加蓬松了,跑又跑不掉,只能瞪着乌溜溜的小豆眼,不断蹬着小爪子以示抗议。   小凤凰控诉:“你捏我!”   星弈道:“嗯。”   小凤凰又伸出小翅膀抹眼泪:“你捏我又摸我还让我不穿衣服跟你睡觉,你要对我负责。”   星弈稍稍加重了力气,把小凤凰的绒羽弄乱,柔软的肚皮随着手指一弹一弹,顺滑圆润。他看着一本正经控诉的小凤凰,有些忍俊不禁:“嗯。”   星弈补充道:“好,我对你负责,只是你总不能一直是这般鸟型,来当我的帝后罢?如今你这样胖,化了人形想必也不美,我的帝后要美。”   小凤凰伸长了脖子,赶紧采访:“还有什么标准?”   星弈沉吟片刻后,用几个字把他打发了:“想到再说。”   他捋了捋小凤凰的头,当做此事揭过了。   他并未真正对这只小坏鸟动气。浮黎宫冷了上万年,第一次有这样活络顽皮的活宝,他很喜欢,也知道这小坏鸟口中的事半个字都信不得。   大概是信不得的罢。   晚间,他把小凤凰安置好,独自一人去了山道间漫步,途中遇见了七杀和贪狼一干人等,也是出来遛弯的。   星弈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两边只简单打了招呼。贪狼溜去一边堆雪人了,七杀却停下来看了看他。   七杀向来稳重周密,这些年间在星位上,主要负责为星弈提供六界中所有可能与星盘相关的信息。星弈本来没什么事,然而鬼使神差地又想起那只小坏鸟编纂来哄他——用小坏鸟自己的话来说,是套路他时所编造的故事。   那只白色的小凤凰说,自己是来续前缘的。   星弈有些迟疑。他已经有万年之久不曾去过人间,在北天时亦与众仙隔绝,不问外事,那样一个俗套没新意的故事,按理说不应当上心。   他叫住了七杀:“你还记得那日说过,你随老君学卦,推测出有一只小鸟会找上我么?”   七杀道:“记得的,帝君,上回您带它上过朝。”   星弈道:“你去替我查一查它,有什么事的话,告诉我一声。”   七杀俯首:“是,帝君。” 第14章 第十四章   王府很大,大得好像走不完似的。小凤凰披着红盖头坐在轿子里,低头只能看见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白净修长。或许是这件正红色嫁衣衬出来的,他的脸一路都是红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的确是有点发烫。   轿子很平稳,盖头底下金色的流苏轻微地摇晃着,外面一路灯火通明,照进这里面。小凤凰是个坐不住的人,他几次想掀起盖头往外看,但都忍住了,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比以往在青楼中学规矩时还要认真板正。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够成亲,而且是和自己喜欢的人风风光光地成亲。他凭着感觉,知道自己所在的轿子跨过王府大门的门槛,而后沿着正道一路笔直的前行,没有弯折。众人凝视中,轿子落在庭院正前方,喜事婆婆指挥抬轿子的人轻轻放下,撩开帘子,而后用古板又稳重的声音道:“请新娘子下轿了。”   小凤凰连夜背诵了新婚之夜应当遵守的礼仪,安静地将手递给喜事婆婆,由她领着自己去了正堂中。星弈与当今圣上是一母所出,然而母亲早逝,老皇帝也已去世多年。少帝刚刚即位,诸事繁杂,来不及赶往江陵,皇亲国戚竟无一人到场。堂下来人都是星弈在军中的人马,多年战友与副官济济一堂,但出奇地安静。   小凤凰早就预想过这种状况,他很开心,可外人总是要议论这件事,说堂堂紫阳王竟然娶了一个妓,还是男妓;然而按照这些人的表现来看,星弈恐怕已经提前打点过了,勒令他们不许说什么难听的话。他的夫君穿了一身红,立在堂前等着他,从喜婆手中接过他的手;锣鼓敲了三声,响声震天,鞭炮声起,几乎要盖过拜天地的喊声。   小凤凰只能看见自己脚下的鞋,黑锦面金线的,和他的夫君一样,还有一小截深红的缎面。绣院中的人别出心裁,将女式的嫁衣改成了男式的,形制华贵周正,而不失大气。外人猛地一看,会以为两人穿了一模一样的喜服,但实际上小凤凰的嫁衣比星弈的更精细繁复,对比之下,甚至显得星弈那件衣裳有些随意了。   一拜天地,他们共沐星月之光,在风与溪流前俯首。   二拜高堂,比不得寻常人家只需要拜一拜,星弈皇考与皇妣的排位供奉在案前,小凤凰跟着星弈,凭着感觉俯身,三跪九叩。   夫妻对拜,小凤凰刚想弯腰,却被星弈按着双手拉得凑近了一步。星弈牵着他双手,带着他彼此行了礼。   小凤凰手有点抖,星弈安抚性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别怕。”   行过礼,小凤凰就被送去了卧房中,静静等着他的郎君。   房内安稳,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响。   星弈是新郎官儿,要把持婚宴,但在座的都是军中人,酒不过三巡便匆匆收了尾。   星弈没喝多少酒。待他一一送客去别院休憩过后,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看你真是疯了。”   星弈转过身来。   立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弟弟,先皇大赦天下时封的一位异姓王,这次随他行军江陵,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也很黏他。但星弈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自从他开始出入小凤凰所在的青楼,两个人的关系就更加疏远。   “你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却娶了一个男妓进门当王妃?这事传出去,全天下都等着看你的笑话!你让陛下怎么想你,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罢!他是男人!他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你要背着断袖之名屈辱地过一辈子吗!”   星弈的目光很平静:“正因为我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与陛下同父同母,又手握江陵兵权;我若是不这么做,方才是真正不要命了。”   ——————————————————————————————————————————————————   浮黎宫中的人发现,他们帝君养的那只圆滚滚的小胖鸟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   原本一顿要吃二十颗练实,现在降低到十颗,再多喂,就打死也不吃了。每次吃完饭,这只小鸟就会飞到岩石上动来动去。某天星弈路过,坐在小凤凰旁边看了半天,觉得有点眼熟:“你这跳的什么舞?”   小凤凰跳得很有节奏,小翅膀举起来,扭扭脖子,抬抬小爪子,再时不时地转几个圈儿,晃一晃他圆滚滚的鸟屁股。他严肃道:“不要打扰我,我在做减肥操。”   星弈了然:“原来你之前跳给我看的不是什么舞,是减肥操。”   小凤凰骄傲地看了他一眼:“这都不算什么的,凡间那些特别有名的舞我都会跳,什么惊鸿舞,霓裳羽衣舞,绿腰舞,胡旋舞,还有什么长袖折腰呀,我都会的,我跳得很好看的。”   星弈托腮看着他:“这些我都没听说过,跳一个试试。”   小凤凰厚着脸皮蹭过来,现在他手心拱了拱,而后问:“你想看哪一支?”   星弈认真问道:“惊鸿,霓裳羽衣,绿腰,胡旋,长袖,折腰,这些都是舞曲的名字吗?”   在得到了小凤凰的确认之后,星弈想了想:“那就跳胡旋罢。”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这名字奇怪;天庭中会跳舞的仙娥不少,个个放去凡间都是身姿摇曳、倾国倾城的婉约风采,舞曲名也一个比一个雅致悦耳,星弈看得有些审美疲劳。   小凤凰用翅膀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我跟你说,这胡旋舞跳起来是非常好看的,用凡人的话来说,要穿胡服,带着异域风情去跳,跳出野性美来,这里面的招牌动作就是下腰和踢腿,非常动人。你且带我去打扮一番。”   星弈觉得有些好笑:“还要打扮?”   小凤凰认真地对他道:“是了,跳这个舞的人会在腰上系彩带,戴坠着长缨的绳编帽子,璎珞和彩带随着舞者旋转飞舞,也是非常好看的。”   那双小豆眼微微发亮,不知为什么,星弈本来想笑的,却又忍住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挠了挠。   这小胖鸟不知道自己圆圆的一团,跳舞想必不好看吗?   这小胖鸟聪明得很,不会不知道。然而这幅小坏模样却和以前不一样,好像只是为了他高兴,所以即便自己化不了人形,也愿意认认真真地给他跳上一曲。   星弈正色起来,亦是认真答道:“好,我等着。”   宫人来来往往,一个个地都发现了他们帝君闲坐在花园流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好像在等着什么人。没人敢接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星弈虽然闲散,但同样是个讲究的人,没有道理幕天席地地坐在沾着露水和碎沙的泉池岩石上。还是后来的人知道了怎么回事——帝君原来在陪他的小鸟玩。从顶着这只小胖鸟上朝到如今跟个孩子一样坐在石头上逗鸟,宫人们的接受度也逐渐提高了。   小凤凰不知道窜去了那里,半炷香时间后,他敦敦地溜到了星弈面前。   星弈打量着这颗焕然一新的圆球:“你是谁?”   小凤凰洋洋得意的跳到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儿,展示了一下自己:“是你的小凤凰!”   他雪白的绒毛此刻成了不知名颜料的画布,藏青、赭红、墨绿往上一涂,立刻变得像一个彩蛋,连那双乌溜溜的豆子眼都快被淹没了,看起来像个丛林小霸王。小凤凰腰上象征性地系了一段细小的藤蔓,小翅膀的翅尖也系上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丝带,他拍拍翅膀,那丝带就跟着上下飘动。   这只圆滚滚的彩蛋还带了个草冠,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约又是从金翅鸟那儿搞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之一。   小凤凰敦敦地走到他面前,冲他鞠了一躬:“花开堪折直须折,感谢看官捧场,打赏量力而行,切莫伤及家财,奴不忘滴水之恩。”   这是青楼里的把式,小凤凰还记得很清楚。   星弈笑了:“好。”   小凤凰开始跳了。他起初煞有介事地转了几个圈儿,让身上的藤蔓抖了几抖,然后伸出小翅膀平举挥动,小爪子也跟着踏起步来,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先天条件限制,小凤凰太圆了,胡旋舞中标志性的下腰动作他无法完成——小凤凰跟着自己的节奏,往后仰了仰,发觉不对劲时就顺着拍子,干脆往后一躺,然后拍拍翅膀再跳起来。远看,就是一团色彩缤纷的小毛球卖力滚动着。他抬抬爪子,就算作踢腿,歪歪脑袋,就当顾盼神飞。   星弈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小凤凰叫道:“快看快看,集中注意力,我要跳最好看的部分了!这里是最难的,快转二十圈而后下腰收尾,下盘要稳,我跳这个很厉害的。”   星弈观察了一下小凤凰,半信半疑,只确定了一点,这小胖鸟是没有腰的,连脖子都看不出来,因为实在是太圆了。   小凤凰开始快速转圈,同时啾啾啾啾地给自己配着音,仿佛一只圆滚滚的胖陀螺。啾啾声越往后越大,越来越清亮湍急,十分像回事,若真有奏曲,那么此刻也当是奏曲的高潮部分。小凤凰飞快地转完二十个圈,努力平举着小翅膀保持自己的平衡,而后企图下腰——他往后一仰,与此同时,啾啾声戛然而止。   小凤凰一个没站稳,哗啦一声滚了下来,星弈没来得及接住他,让这只圆滚滚的小胖鸟啪嗒滚进了雪地里。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松松的雪地里,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一睁眼便就地动了动,两只小爪子一伸,还不忘严肃地道一声:“谢谢客官捧场。”   星弈欲言又止。   小凤凰企图澄清:“其实刚刚我在动作中加了一个改编,改编后的舞就是要这样滚下来的。”   星弈道:“嗯。”   小凤凰想了想,继续澄清:“我真的很厉害的。”   星弈眼中带着笑意:“嗯,很厉害的,我给你打赏五万灵石好不好?”   小凤凰眼睛亮了一瞬,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作沉吟状,仿佛在认真斟酌。   星弈把这只小胖鸟拔萝卜似的从雪地里拔|出来,放在手中,刚想摸摸小凤凰的脑袋,便听见这小胖鸟道:“能换一个吗?”   小凤凰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星弈淡声道:“想要什么?”   小凤凰有些忸怩,把脑袋迅速埋进了翅膀里,奶声奶气地问:“那个,我昨天告诉你的事,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可不可以叫你夫君呀?” 第15章   星弈回到婚房时已经很晚了。主卧装点整齐,龙凤盏、长明灯,椒墙上挂着的深红帐幔,无一不透着一种静谧而深沉的欢喜。   那坐在房间正中,婚床上的新人也很欢喜。小凤凰规规矩矩地将手交叠在手上,保持这个姿势等了很久,直到听见推门声时才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掀开盖头布看他,想一想又缩了回去,讷讷地放下了手。   星弈瞧见了他的动作,脚步顿了顿。而后他扫视一圈,伸手拿起桌边摆设好的金称杆,伸手挑开了小凤凰的盖头,那一刹那小凤凰微微抬起头来,眼底的光彩仿佛比烛火更胜,深红映衬下,那张容颜绝色的脸上漾出了明朗的笑容。   很奇怪的,星弈原本已心静如水。他方才在外面与自家弟弟说话时,亦有理有据、淡漠冷静。他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仅仅为了摆脱如今少帝的怀疑,连带着这骗局般的大婚都未曾放在心上。然而当他看见小凤凰这个笑容时,心脏却鬼使神差地……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少年还不满十七,明明是青楼带出的人,明明沾染了一身风尘气,明明是他随随便便挑的一个人——王爷即便是娶娼妓回家,那也得是头牌,只要有这个名号在,其他的他都不关心。可偏巧这个笑又是这么的好看。   星弈忽而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既然成亲,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就完完全全是他的了。如果没有意外,这漫长而孤独的一生往后,都将会是这个人来陪伴自己。   星弈一不留神,手指便顺着小凤凰软软的、柔润的脸颊抚了下去,抚过眼尾,触摸到了他带着体温的发端。束发的金钗被他取下了,泼墨青丝一泄如瀑,披散在肩头。   小凤凰眼睛眨了眨,轻轻叫了一声:“夫君。”   星弈怔愣了一瞬,而后温声道:“嗯。”   两个人都没成过亲,小凤凰却将这些细节规矩记得倒背如流,喝合卺酒,吃煮的半生的糖饺子。一步都不能错。   星弈和他手挽手喝了交杯酒,看着那碗快要冷下来的蘸水糖饺,以为这个东西同合卺酒一样,是两个人都要吃的。小凤凰赶紧拦住他:“这个是生的,你别吃了。”   星弈皱了皱眉头:“生的?我去叫人再——”   小凤凰笑嘻嘻地看着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是这样的。”   星弈便等着他说话。小凤凰声音变小了,仿佛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婚俗,是要你主动请我吃饺子,等我咬一口之后在再问,‘生不生’?然后我要说‘生’,这就是讨口彩,可以早生贵子。”   星弈笑了:“你是男子,我既然迎你回府,便不会在意子嗣问题。”   小凤凰安静了片刻,而后嗫嚅道:“可听说别人结婚,都,都会这样的……我虽然是男子,不能给你生孩子,但,但是我……”   后面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又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去看他:“我喜欢你的。”   星弈沉默了片刻,最后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傻。”   这一夜星弈很温柔。深红的床帘放下来,将两个人困在一个美满的天地间,连呼吸都是滚烫而甜美的。小凤凰睡过去时,本来是背对星弈的,后来半夜惊醒一次,瞅了瞅身边人沉稳安静的脸,自个儿的脸倒是慢慢地红了起来。   这个人是他的夫君了。   他喜欢的人是他的夫君了,他不用再向以前对任何人那样逢迎、假装,他甚至可以使小性子,可以赖着他——这正是夫君的用处,不是吗?   这么想着,小凤凰放心大胆地爬进了星弈的怀中,喜滋滋地揽住他的腰,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他们床头的喜烛从头燃到了尾,最后扑哧一声灭了。星弈睁开眼,刚好就发现了这个胆大包天窝在了自己怀里的人。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应当怎么办,于是伸出手,将小凤凰搂得更紧了一些。   ————————————————————————————————————————————————————————————————————————   “叫我什么?”星弈问道。   小凤凰这次理不直气也壮,叫得更大声了,小翅膀往腰间一插,敦敦跳了几步:“夫君!”   星弈:“……不行,换一个。”   小凤凰歪歪头:“我不在人前这样叫你,我只在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这样叫你,好不好?我很乖的。”   星弈刚想提醒他,按照目前已经得到的经验教训——被星弈本人抓包了一二三四五次的事,小凤凰自己认为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刻大约算不得数。   除开在金翅鸟面前吹牛的那两次,还有小凤凰偷偷试吃星弈准备用来冶炼兵器的万年笋的一次,小凤凰拿星弈用的千年墨笔给自己化妆的一次,以及小凤凰用千年墨笔给睡着的星弈化妆的一次。   想起这档子事,星弈就准备上手把小凤凰捏一遍:千年墨遇水不化,他差点就要顶着浓眉和两撇大胡子上朝了。小凤凰更不好洗,他那天跳舞用的就是千年墨的彩墨,事后星弈抓着小凤凰洗了半天才把这颗圆滚滚的绒毛彩蛋给洗干净。   小凤凰可怜巴巴地道:“你不会反悔罢?你说了我要是化成人形还能瘦下来,就让我当你的帝后的,我提前这样叫一下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你当我的帝后了?”   小凤凰立刻委屈巴巴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嘤嘤抽泣了两声:“你明明有,你就是嫌弃我胖,我知道,你说这些话都是诓我的,你肯定还是要把我丢出去。我是胖,可是我喜欢你呀,我出壳就没有爹娘,也没有兄弟姐妹,打工的时候也经常被人欺负,从来没有人宠宠我,疼疼我。”   小凤凰把头一低,假装哽咽着道出了他的标志性台词:“我很可怜的。你就让我叫你一声夫君,好不好?”   星弈:“……”   星弈:“叫叫叫。”   小凤凰眼睛一亮,得寸进尺:“那,那我在有人的时候,也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或者叫‘你’呀,这样多没礼貌。”   星弈看了他一眼,立刻看穿了这只小坏鸟又有新点子:“那有人的时候,你想叫我什么?”   小凤凰讨好地抬起一只小爪子,搭在他的手指尖:“我给你一个昵称好不好?我看凡间人除了姓名,还有表字的说法,据说喊表字是非常亲切礼貌的叫法呢,我给你起一个表字好不好?”   星弈瞅着他。   小凤凰矜持地探头问道:“微兼,我这么叫你好不好?”   星弈问:“何意?”   小凤凰飞到他肩头蹲着,蹭着他的脸颊,说悄悄话似的:“你看,你的名字叫星弈,用星星下棋的人,大家一听就知道你很厉害。星星那么大,你是无所不能的帝君,但也能顾及小事,比如说你养凤凰就养得很不错。成大事时亦兼得微小之处,你看,这个表字是不是寓意很好?”   小凤凰向来马屁都拍得很到位,星弈懒得听他继续掰扯,晓得他大约又是胡说八道——不难听,那边这样罢。   他道:“好。”   小凤凰高兴地啾啾了几声。   星弈原先在人间时姓林,单名一个榭字,亭台水榭,表字就叫微兼,取的是“细蒙台榭微兼日,潜涨涟漪欲动鱼”中的字词。小凤凰一开始叫他夫君,后头也称他表字,星弈都很喜欢。   协议达成,时辰尚早。今日星弈没鸽早朝,不过这些功夫一拉扯,迟到是肯定的了。   星弈问小凤凰:“跟我去上朝吗?”   小凤凰表示:“夫君,我想睡觉耶。”   星弈就把他抓回卧房里,塞到被子中,仔细给他裹好,又警告道:“不许瞎玩,知道了吗?尤其不能中途睡醒了来朝上捣乱。”   小凤凰用小翅膀盖住头,小爪子蹬了几下,表示他知道了:“啾啾啾啾,我很乖的。”   星弈这才揉了揉太阳穴,出去了。只不过刚一出门,他便见着一个仙童在外面等着,面容肃穆,似乎有要事告诉他。   星弈顺着那仙童身后一看,七杀一身深青的影子正立在廊下,负手等待着。   仙童道:“帝君,七杀星君找您,说是有要事禀报。” 第16章   新婚之夜,两个人都是头一次,略显青涩。星弈本来常年累迹军营,无暇顾及风月,所以也没控制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低声哄着多要了几回。最后睡下时,已经非常晚了。   但小凤凰不困。他天不亮就起来了,自己洗漱沐浴过后,坐去了镜子前梳妆。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稀薄的晨光被他的手臂断续遮挡,映在半掩的床帐上,星弈就被晃醒了。他睁开眼,偏头看过去,就看见小凤凰披散一头长发,正歪着头用芝麻叶顺着头发,梳子被他咬在嘴中。   他的王妃还穿着那套深红的里衣,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露出清秀好看的锁骨和白皙的肌肤,丹凤眼斜睨着镜中人,似乎在认真打量。那一丝不苟的模样看得星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起身披衣,本想唤小凤凰过来服侍他,刚将眼神递过去时,却见小凤凰已经发现他醒了,轻松自然地冲他摇了摇手。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叫人过来的姿势,但这是星弈头一回碰上有人敢在他面前做出这个手势的。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   小凤凰将自己的头发拢去脑后,笑嘻嘻地在椅子上立起身,贴近了给他扣胸前的扣子。星弈低头看着他,就见他没梳好的头发上翘出几撮毛。小凤凰半跪在椅子上,不成体统地给他系好腰带,玉带咔哒一碰,小凤凰顺杆爬,将头埋在星弈怀中停了片刻,手也不老实,就抱着他赖着他,还要仰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   星弈盯着他头顶那几撮翘起来的毛,顺手就帮他压了压,看起来像是摸了摸小凤凰的头。手掌往下,停在脊背上,就再紧了紧,坦然地将自己的怀抱送给眼前人。   他是他的王妃了。   这个想法再次在星弈脑海中跳出来,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事似的。   他随口问道:“起这么早?”   小凤凰抓着他的手不放,也没什么其他没规矩的动作,只是有点委屈地道:“洞房后头一早上,是要变发型的。女孩子们会把头发盘起来,当做是为人妇的标致。”   星弈又笑:“昨天是生孩子,如今是盘头发,你要将头发盘起来吗?你是男子,不是女儿家,即便是做了我的王妃,也不必学女子风范,本来是何模样,如今便是什么样子罢。”   小凤凰又拿起梳子,拢起脑后的头发,梳了几下后把它咬进嘴中:“我不盘头发,我要冠发。”   他还不到冠发的年龄,但似乎也是因为觉着自己跟人成了亲,所以也要当做大人了。星弈从没听过这么奇异的说法,这个小东西显然在瞎胡闹。   但星弈什么都没说,他看着小凤凰梳了半天后,伸手从他嘴里夺过那枚象牙篦,淡声道:“不嫌脏?”   小凤凰不敢吭声。星弈叹了口气,低头认真给他梳着,而后握着他的头发,仔细盘起来束好,束好了之后,小凤凰道:“我洗过了头发,很干净的。”   嘴巴也扁起来,好似有点生气的模样。   或许是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字眼罢。   星弈发觉关心小凤凰的心理状态似乎也要提上议事日程了,既然已经成了他的爱人,他也该担起责任。这个少年从小没得到多少家庭关爱,又是在鱼龙混杂的欢场中长大,看着神经大条,或许心思敏感也不一定呢?   星弈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曾去北部赈灾,治理饥荒时,常看见人人手中拿着把梳子,上面沾了头油,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放进嘴里含着。你在我这里吃穿不愁,便不要效法如此了,嗯?”   小凤凰点了点头。   星弈见他也没有什么异常,便叫了人在房中布菜,和小凤凰一起用了早饭。   席间,又下官匆匆来报,星弈出去了片刻,回来后连饭也不吃了,直接去书案边写了几封书信,同时叫下人收拾东西。   小凤凰放下筷子,有点疑惑:“怎么了?”他跟着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立在庭院中的几位高级将士,有些明白了:“你要出门吗?”   星弈拿起自己的官印盖了几个章,急匆匆地交给副官转送,而后直接利索地将身上的外袍脱了,着下人拿来他的铠甲:“紧急军情,我得出去一趟,你在家中乖乖的,有什么事都跟管家说,不必拘束,我不在的时候,你便是这王府的主人。”   小凤凰愣了愣。   新婚第二天,丈夫便要出门打仗,战场上瞬息万变,星弈不说清楚,他恐怕连能不能活着回来的指望都不让人想明白。小凤凰一瞬间在脑海中过了千万个思绪,最终也没想出怎么办,只手足无措地望着他,直到最后,才猛地冲入了内室,叮叮当当地翻找了起来。他找到了他进王府的随行物品——一个简陋的箱子,里面装着他带过来的衣裳和杂物。他找了很久,这才从里面翻出一个小锦囊。   那个锦囊质量不太好,就是最普通的、连色都没染上的粗白布,象征性地绣了几朵小花。小凤凰把它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个红线穿石的手链。   那块石头是无色透明的,分外剔透,唯独中间夹杂了一丝接近于红的赤金色,仿佛一滴墨落入水中的刹那被拉长放大,定格于此。   这锦囊是当年预言了他日后大富大贵、一生顺遂的算命人给他父母的,说这块石头能当他的吉祥物,他用着能锦上添花。青楼里不准娼妓私带长命锁、护命玉这一类东西,小凤凰就用它压了箱底,十六年来未曾动过。   虽然不曾动过,他却还是记着这块石头的。小时候他怕黑,胆子小,有一回他隔壁的小倌儿被一群客人活生生玩死了,他隔了一面墙听着,想冲出去打人又被嬷嬷们给关了回来,整个人都在发抖。害怕的时候,他就会拿起那块石头瞧一瞧,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它真的在庇佑自己。   他把它抓出来,见到线短了——这还是他小时候戴在手上的东西,自然短小,于是飞快地四处看了看,瞧上了放在一旁的嫁衣。   王府中是没有针线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的,他和星弈的卧房中更不会有,他一剪子下去的时候,星弈和周围几个副官都惊呆了:“你在干什么,那是御赐制造的嫁衣!”   一剪子戳烂了,小凤凰飞快地抽出三根丝线,放在嘴边咬断,然后麻利地将那三根红线都搓成一股。等长度合适之后,他用这根红线去换了那根短了些许的线,做成一个坠子,而后匆匆飞奔去星弈面前,要他挂上,连气都还有点不顺:“你,不,我是说,夫君,你把这个戴上。”   星弈本来都快走到门边了,只能回头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小凤凰道:“我不知道要送什么给你,这个是我的护身符,我把他给你,希望你好好地回来。”   星弈看了看这个坠子,看起来是再寻常不过的白玛瑙或者水晶,里头还有赤金色的杂色,看起来价值也并不大。   他接过来围在颈边系好,问道:“那你给了我这个,自己要怎么办呢?”   小凤凰看着他笑,自信地道:“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什么事都不出了呀。而且我运气很好的。”   星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仿佛被他话中的某个词触动了:“好,等我回家。”   而后纵身上马,飞奔而去。   小凤凰踮着脚,等到人影都瞧不见的时候才回到房间,只是已经没什么心思吃饭了,他有点蔫吧。   他的夫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相信自己命好,那块石头给了星弈,那么星弈也会有他的好运气。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有好运气。 第17章   小凤凰很听话,他去补了觉,歪在星弈给他盖的小毯子下睡得摊成一团,直流哈喇子。   醒来后,他吧唧吧唧吃了十颗练实,而后敦敦地想要跑出去跳减肥操,然后跑几圈步。平日里负责给他喂食的侍女忧心忡忡:“凤凰圆圆,你怎么吃得这样少,是不是病了?”   自从上次星弈告诉她小凤凰是一只凤凰之后,她就在“圆圆”“胖胖”之类的称呼前加了凤凰二字,以示尊敬。但小凤凰仍然不大理她,后来他开口说话了,也不愿意接圆圆胖胖之类话题的茬,委屈得很。   仙娥伸手捋了捋小凤凰圆溜溜毛绒绒的小脑瓜。小凤凰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她捋了,而后几步跳开,认真道:“好啦,不要再喂我啦,我要减肥了,认真的。”   仙娥托腮看他:“可是凤凰圆圆,你胖着也不难看呀,很可爱的。虽说跟其他凤凰有一点点差距,但是这不是正好能显示你的独一无二吗?帝君或许就喜欢你这幅小模样呢。”   小凤凰用小爪子在雪地上扒出一个细枫叶般的印记,瞅了瞅,像是在慎重思考,又像是有点黯然的模样:“不会的,他喜欢瘦的。”   星弈想要一个苗条的帝后。   小凤凰虽然在人世时跟胖字不沾边,亦是骨肉云亭、肩削玉颈的好样子,但小凤凰想着,历劫时投生的人世大约是不能当真的,万一人世的模样和化形后的模样对不上怎么办?   按照自己现在这个情况,若要化形,大约就是个绵软白胖的小胖子了。   小胖子是当不了星弈的帝后的。   想到这里,小凤凰更加黯然了。不过片刻后,他就打起了精神,昂首挺胸地敦敦走了出去:“我会瘦下来的!”   仙娥在后头看着,欲言又止。   今天小凤凰的减肥项目是例行减肥操、绕着浮黎宫跑三圈,然后去山下的林间进行自由弹跳——这一项活动是小凤凰跟金翅鸟合力研究出来的。小凤凰因为太圆,所以飞也飞不高,按金翅鸟的说法,倘若他能够自由穿梭在万年古木之间,精准地从一棵树的枝头连续跳跃到下一棵树的枝头,如此往复循环,走遍整个山林时,他的减肥事业必定有质的飞跃。   其实小凤凰跑完圈已经有点累了。他把自己埋在雪地里降了降温,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山下飞去。   金翅鸟和他约好了,早就等在了那里。   金翅鸟忧心忡忡:“老大,这个项目以前还没有人尝试过,要不还是别减肥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这些树这么高,你万一摔下来了怎么办?要知道,即便是我这样翅膀宽厚的,也容易摔下来。”   小凤凰瞅他:“凡人问过一个问题,一块石头和一只蚂蚁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个会碎?很显然是石头啦,你们这些不顶用的家伙会摔下来,而我——”他自信地歪了歪小脑瓜,“我很小的,不会和你们一样没出息。”   金翅鸟:“……”   小凤凰拍拍翅膀,跃跃欲试:“好啦,你把做标记的漆桶留下,然后就可以走了。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金翅鸟泫然欲泣:“老大——”   小凤凰安抚性地用小翅膀碰了碰他:“没事啊乖,改天我找夫君要零花钱给你。”   金翅鸟立刻破涕为笑:“那太好了,老大你加油,我回去给明尊烧洗澡水。”   小凤凰目送着金翅鸟离开,而后努力扑闪着翅膀,找了一颗参天古木,飞了一炷香时间才歪歪斜斜地立在了它的枝头。小凤凰从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他环视四周,北天的虚空正笼罩着他,往下看,几乎连人影都看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扑闪着翅膀纵身一跃,灵活地在树枝和宽阔的叶片间弹跳起来,好像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皮球四处乱走。   ————————————————————————————————————————————————-   “没查到,是什么意思?”   散朝后,星弈将七杀单独留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是罕见的白凤凰,也不会化形,应当是当一颗蛋的时候就遭了损耗,这样特别的一只凤凰,也没查到吗?”   七杀深深俯首:“我遍访凤凰族众人,去见了凤凰明尊和如今凤凰族的族长,他们都表示不知道是何时来的白羽降世。凤凰一族视代表火焰与重生的赤金色为最高信仰,如若真的有白羽降世,那么是一出生就要被扼杀的。凤凰一族中没有您的小鸟的记载。”   星弈一言不发,面色平静,只在听见“白羽被扼杀”这一句时眼神微微暗了暗。   “而且……”七杀俯身跪地,请罪道,“恕在下冒昧,因为查不到,我便去请示了星盘。此举没有得到您的允许,因为您当时在休憩。”   星弈道:“无妨,你说。”   七杀凭空一指,两人面前倏忽涌现出千万星辰的幻象,几乎要淹没整个浮黎大殿。那是星弈看了千百年的星盘图,有的已经恒长不动,有的还在缓缓游移,不知方位,也不知姓名。   神界已知的所有星星都归位了,七杀对应七杀星,星弈自己对应紫微星,其他一切有姓名的仙者,都在星位上有名有姓。但还有一些散落其外的——未曾被发现的星星,或者新生的星星,不那么亮,活动也很幽微,没有神仙来认领。   这一小撮无名的星星,则是星弈从始至终都找不到答案的。   七杀低声道:“帝君,当年判官笔修得神识,并没有归位仙班,而是先投生为两世人,最后才归位。判官笔的星位也是等他归位、回到阴司地府之后我们才确认的;倘若那只小凤凰也是这样,也不无可能。那只小鸟如今身在天庭,神识具备,按道理,星盘上会有所呼应,但是帝君,我并没有找到他的星位。”   “你说,没有找到吗?”星弈在眼前的浩瀚星图中一扫,连续挥动转换了好几次,直到将他已经刻在脑子里的图景再次检查了一遍。他拈了一个决子在心中默念,片刻后,睁开了眼睛。   这一瞬间,那眼中由于星盘的影响,光芒大盛,看起来更加锋利无情,甚而有一点生人勿近的肃杀气息。   七杀轻声问道:“……帝君?”   星弈将神识从星盘中收回,低声道:“你说得对,那只小凤凰,的确不在已知的星盘中。星盘中查不到任何和他有关的信息。”   七杀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只小凤凰的来路,竟然连星盘都查不到吗?帝君,我认为这件事或许不一般。”   星弈没有说话。   七杀又道:“我知道您舍不得,但若那只小凤凰并非神灵,而是邪魔之身,等到发现时恐怕就覆水难收。您是见过古战场的人,神魔妖三界从来就没有真正安定的时刻。”   星弈仍旧没说话,片刻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放屁。”   星弈眼光扫过虚浮飘摇的星图,眼光定格在某一处——那是一团古旧的星尘,已经停止了运转,一片死寂。他记得这些星星的名字,一名女娲,一名盘古,一名混鲲。他向来是记性不怎么好的人,因为不愿费心,从来只记得一个敌我。但那些人的面庞仍旧历历如新,在他脑海中浮现,将他带回六界动荡混沌的上古战场。   每一刻都有冲突爆发,每一刻都有神魔死去,天空永远是血色的,连带着大地都带着灼热与躁动的气息;生生死死轮回千年,女娲将最后一块补天石落在了南天,而后羽化;盘古坐化为山川湖海,阻绝动乱与疾病,他开辟南天与北天,人间与妖界,九州落子在他手中,而他含笑隐居众神之上。那是他们最辉煌的时代,只不过他们的辉煌以死和万年来的孤寂铸就,再来织造如今六界的平安。   “有我在,没有不安定之说。”星弈淡淡道,“我养的小鸟,若是往后也查不到他的星位,那么我便为他造一颗星星。”   ————————————————————————————————————-   小凤凰是晚上回来的。   准确地说,是被人捂在手心,摊着小翅膀和爪子,被人送回来的。   星弈皱眉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凤凰,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旁边路过的仙村居民吭哧吭哧地道:“帝君!这小鸟从老高的树上摔下来,把我给吓得呀!走过来一看这个惨喲,脖子都摔得陷进身子里头去了,我们仙法不精,不敢治,赶紧送来您这里了,您看看?说真的,当时我都差点哭出来了,好好一只水灵灵的小鸟,摔成这样……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1]   小凤凰动了动爪子,应当是被摔晕了,现在眼神很空灵。   这颗圆球和星弈平常所见的圆球并无什么不同。   星弈:“……”   他憋着笑,严肃安抚了仙民的情绪:“没事,他挺好的。并不是脖子摔进去了,只是有点胖,本来就不大能看见脖子的。”   仙民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   星弈打发了仙娥们去招待上门的仙民们,而后垂眼看着当事鸟。   他用了灵视,看出了小凤凰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自尊心大约有点受挫。   星弈伸手戳了戳小凤凰的肚皮。   小凤凰动了动,仰面望天:“我好饿。”   他伸出小翅膀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道:“减肥好难。”   作者有话要说:  [1]:本章后半段灵感来源今天BRRC(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简讯中报道的那只小红角鸮,和大家分享一下快落,原Po摘录如下:   #BRRC简讯#今天接回来的红角鸮一只,救助人眼看着飞过去以为是只鸽子,看见掉下来赶紧跑过去一看,差点哭出来:“好好一只鸟儿,脑袋撞得都缩进胸腔了……”接回来检查了下倒是不太严重,应该除了自尊什么也没伤到。   配图是一只圆得看不见脖子的小鸟。 第18章 第十八章   将士中不缺戴长命锁、护命玉或者其他祷祝平安的物件的。按军规,这样是不可以的,但星弈一向对这些事睁只眼闭只眼。   他现在的副官不是他最开始的那个副官,他刚踏入军营,少帝便给了他总督高位,负责帮衬他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人,是从总兵位上退下来的。这位老人丧妻,未曾续弦,膝下二子一女,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如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   每逢年关,若无战事,士兵们回家探亲,军营中长官级别的就剩下他们两个。炭盆烧起来,围着烤火剥桔子,铠甲也不脱,聊完天,再一同出去上山猎狼。   谈天说地时,这位老总兵总是劝星弈早日成婚:“你总是这样耽误着,也不是个事。人啊总还是要成个家,有个挂念。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觉着死了就死了,在战场上都是不要命的拼法,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你看我现在,老伴儿没了,儿子没了,但我还有个姑娘。我是我姑娘的娘家人,所以得多活几年,不能让姑娘被被人欺负了去呀。”   他乐呵呵地掏出心口的一块玉佩给星弈看,献宝似的:“你看,这是我姑娘找了一年,特意和我女婿跑了一趟新疆墨玉河才找到的和田红玉,又请了灵隐寺的大师开光,连着上面的络子都是她亲手打的,说是保佑我在战场上平平安安。我跟你说,说来也邪乎,这些年几十场仗打下来了,嘿,我还真就命大。”   说完后又赶紧跟个老小孩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呸呸呸,不说不破,百无禁忌。”   后来老人到了六十五岁高龄,向少帝申请了病退。星弈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什么副官了;这位总兵告老还乡时星弈还去送了一程,老人还是笑嘻嘻地告诉他:“甭担心,我身子骨好着呢,我这是回去抱孙子的。”   星弈立在军营前看着。前来迎接老人回去的是他的女儿和女婿,女儿娇美柔婉,女婿同样是身出将门,有赫赫战功,品行端正,他们恭敬又亲昵地将老人迎上马车,女婿又带着夫人,亲自向星弈表达了感谢:“父亲一向是个老顽童,只知道打仗,却不知战场亦要看官场,错综复杂。我们总是怕他吃亏,好在有您帮衬。我们不知道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星弈道:“无事,不必谢我。”   夫妇二人执意谢过了他,塞给他一大堆礼品,被星弈以容易落人口实为理由拒绝。从那之后,星弈有意无意地也跟着提携了几次老人的这位女婿,理由无他,只是想起来就这么做了,那个年轻人也担得起更大的担子。   老总兵对他有恩情,帮他度过了刚入军中时诸事不顺的时段。相应的,即便是知道少帝对自己心怀芥蒂的情况下,他还是帮老人在少帝面前出声,挡掉了几本参他行止无度的折子。他不欠谁任何东西。   只是他总还是想起那老人对他炫耀玉佩的神情,那种笑容他很少见到,那是非常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幸福和欢喜。   他如今也有个人等他平安回家,为他做护命玉了。星弈想,也有人会因为他而露出那种灿烂的笑容了。   他新婚第二天,披甲上战场,远征雪线之上的氓山北诏。他原本驻守江陵,只起个监察作用,这样战事从头到尾都是江陵城主负责的,但老城主在前线牺牲,少城主谢缘刚刚上任,尚未及冠,家族中尚有一大堆鸡毛蒜皮的事,星弈便替他们接手了这次的战事。   雪山一去就是三个月,在星弈的带领下,军队势如破竹,预计不日就能返程。   当中休息的间隔,他的新副官特意向他请了假,说要写家书:“我总是一不小心就写很长,这次还想采集些许北诏的特产一并寄过去,不知道您同不同意。”   星弈准了。   那副官笑嘻嘻地搓着手,又道:“大人,您新婚燕尔,不也写点什么回去吗?”   星弈愣了愣。   副官没等他回答,一溜烟就窜走了。星弈这才想起这茬: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他就丢下小凤凰走了,别说小凤凰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若是寻常女子,想必也受不了的罢?   这样想着,他在晚饭后走入了下属们的营帐,往扎堆讨论的士官中间一坐,准确拎出了那个副官:“你过来。”   一干人等瑟瑟发抖着瞅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星弈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认真询问道:“家书,应当怎么写?”   ——————————————————————————————————————————————————————————————————————   小凤凰被垂头丧气地送回来了,就那样躺着把自己一摊,情绪十分低落。星弈戳他,最开始还蹬几下腿儿,后来话也不说了。   他用小翅膀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十分忧虑。星弈很耐心,不厌其烦地戳着他,把他的小翅膀捋来捋去:“饿了,吃点东西?我后面院子种的竹子开花了,你不用节省,我会命令它们早日复生,再次结果的。”   星弈拿来一颗练实,将它放在小凤凰的小脑瓜旁边。   小凤凰把头坚贞地扭向一边。   星弈换了个方向,又放了一颗练实在小凤凰旁边。小凤凰这次不太坚定,他咽了咽口水,原地滚了一滚,掉了个头躺下来,继续摊着小翅膀和小爪子,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星弈抿着嘴,在小凤凰头尾分别放了一个练实。小凤凰还没来得及反应,星弈便将剩下的一篮子练实全堆在了小凤凰身边,将他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起来。   小凤凰如临大敌,手足无措地跳起来转了几个圈儿,然后蹲下去哭了:“我不吃,你拿走,哪里有你这样养鸟的,我明明在减肥的。”   星弈又戳了戳他:“不是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星弈在桌边坐下,托腮看着小凤凰,观察了半晌,发现事态有点不大对——小凤凰这下好像是真被弄他哭了,跟前几次在他面前讨巧卖乖的假哭都不一样。   小凤凰抹着眼泪:“减肥好难,我好饿,你还拿果子诱惑我,你就是不想看我瘦下去,哼,我都知道,你是骗我的。”他小声抽泣了一会儿后,低头瞥见桌上的一堆练实,仿佛悲从中来,突然躺下来一边蹬腿儿一边嗷嗷大哭:“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呜呜呜,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星弈:“……”   他还从来没这样惹哭过一个人。   从前他不搭理的那些个想要追求他的仙子神女,被他冷眼相待后恐怕也是免不了哭上一场的,但小凤凰不一样,他是一只鸟,星弈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小这么软这么圆的一个小东西被自己弄哭,而且嚎得真心实意。   小凤凰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跳起来用小翅膀把练实扫到一边,低头手忙脚乱地捡着他已经凝为晶体、赤金色的凤凰泪,短短尖尖的喙啄了几个起来,还没捡完,又从嘴里掉了出去。捡一个掉一个,小凤凰回头去找,不小心一爪子踏在了溜圆坚硬的练实上,啪叽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凤凰歪在桌上,躺着哭得更厉害了:“你也不帮忙捡一捡,我的眼泪很珍贵的,一颗眼泪可以卖八百灵石。你没打过工,你们这些金饭碗的神仙都不懂钱财来之不易,赚钱很辛苦的。”   星弈:“……”   他揉了揉太阳穴,温声哄道:“好好好,我帮你捡,可是练实你也吃点行不行?”   小凤凰没理他,一边哭一边在练实堆的夹缝中一颗一颗地找着他据说价值八百灵石一颗的凤凰泪。星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这只小肥鸟逮住了,微微用了点力气,拦着他不让他跑。   小凤凰挣扎着,然后不动了,颓丧地道:“你这个大骗子,你这个坏人。表面看起来对我好,暗地里连肥都不让我减。”   星弈伸出拇指,在小凤凰的小脑瓜上顺过去,而后停在他的小豆眼旁边,抹掉了刚刚沁出的一小颗眼泪。那颗凤凰泪在他指尖凝结了,变成了剔透暗红的晶体,如同宝石。   是为什么哭成这样呢?   他想起之前对这只小胖鸟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话:“我的帝后要美,胖了就不美。”也许这小鸟放在了心上,就像他想看一颗小圆球跳舞,这颗小圆球也放在了心上。   室内安静了片刻。   星弈垂眼看了看,低声道:“……做不成我的帝后,就这么伤心?”   小凤凰愣了愣。   小凤凰用翅膀挡住自己的眼睛,抽噎着道:“没有。我只是想瘦下来,我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帝后了。”   星弈却没有理会他这赌气般的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淡漠:“小凤凰,我不会有帝后的。我掌管星盘,不会为外物移心,当我的帝后,会十分辛苦。我……我这个人,常常会让人伤心,你明白吗?”   小凤凰在他手中动了动,没说话,但是没有继续哭了。   他安静地听着星弈的话。   星弈低声道:“若是你来找我之前思虑过,打听过,也会听见所有人说我只有杀心,事实也是这样。当年……我选了神道而非魔道,也是一念之差。我不是什么好人,在你之前,我也没养过凤凰,不知道小鸟应该怎么养。”   话音刚落,他感到手指一痛。   小凤凰在他手指上狠狠地啄了一口。   小凤凰小声说:“不是这样的,你对我很好的,也很温柔。”   星弈静静地看着他。   小凤凰低着头,底气不足地道:“我心怀不轨接近你,可是你也没赶我走。我不好看,还胖,你还愿意给我吃练实,给我发零花钱。但是我们今天说的不是这个,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应该支持我的减肥事业的,我也想变好看,你不能这样引我堕落。”   星弈沉默不语。   小凤凰用小脑瓜蹭了蹭他的手,可怜巴巴地拱了拱他:“你不要难过,我不是说你养鸟养得不好的意思。”   星弈道:“嗯。”   小凤凰又说:“你现在觉得你不缺帝后,可是保不准以后缺呀,我先帮你准备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单单锻炼减肥比节食减肥来得慢,可也是有效果的。”   星弈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你保证。拉钩。”   小凤凰抬起小爪子,放在了他指尖。一人一鸟认认真真拉了勾。   小凤凰刚刚放下爪子,就又被星弈逮了过去,放在手里左右揉捏、搓搓摸摸,最后他得出结论:“饿扁了,手感没平时好。”   小凤凰气呼呼地从他手心跳下去,开始埋头吃练实。吃完后,小凤凰又跳去星弈手中,抬头挺胸:“你摸你摸,现在手感好了。”   星弈赞扬他:“好了。”   这才算是正式达成和解。   小凤凰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可怜巴巴地抬头问星弈:“那,那我还能觊觎你的帝后之位吗?”   他又把小脑瓜垂下去,有点颓丧:“叫我一声娘子也不会少块肉的嘛。”   星弈笑了,往小凤凰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得寸进尺。”   ——————————————————————————————————————————————————————   第二天小凤凰又恢复到了每顿二十颗练实的食量,甚至还有吃得更多的趋势。   仙娥进来高高兴兴地禀报了这件事,正好提醒了星弈去解决后面紫竹林开花的问题。竹林开花后便会成批地凋萎衰亡,以竹笋、练实为主食的熊猫族、凤凰族每隔上十年就会遇到这种困境,故而不得不定期迁移,寻找食粮。   星弈立在竹林中,抬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万年竹,低声念了一句古老的咒语。这条咒语如今已经失传,是足以号令山川湖海、令万物起死回生的口令,失传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个咒语对修为要求极高,损耗也非常巨大,上古之后,无人再能号令天空与群山。   这样重要的咒语,星弈却随随便便地念了出来,好似说的不过是“今日罢朝”这种随意的话。那漫长奇异的咒语结束,群林中发出了震天动地的骚动,那是竹林快速生长、抽条、褪下旧壳的声音,如同群鸦飞过上空,发出遮天蔽日的响动,天地暗淡无光,只能听清生与死的声音。   星弈随手点了一棵竹子,鬼斧神工一般,那棵竹子竟然逆转了生长方向,仿佛被压弯了似的沿着地面生长了过来。片刻后,它停在了星弈面前,结出了一颗果子。   星弈摘下这枚练实,在手里把玩了一下,而后剥皮尝了一口。   没什么其他的味道,甜,聚集了一切竹叶与竹笋的清香。他以为凤凰族爱的会是暴烈、鲜明的口味,没想到练实的口感却如此轻小澄澈。   星弈对身后瑟瑟发抖的仙娥道:“也谈不上特别好吃,下回你奉我的名字,去老君那儿讨一叠他用蟠桃、醴泉、练实、洗髓丹与其他三千珍馐化的丹药,要他磨碎成颗粒,我要喂鸟的。”   仙娥赶紧记下来:“好的。”   她看了看满林子重新生长的练实,由衷地松了口气:“太好了,凤凰圆圆又有东西吃了。不过话说回来,前几天可真是把我吓到了,圆圆说什么都不肯多吃,我生怕把他饿坏了,不知道帝君您用了什么手段,才哄得圆圆乖乖吃饭呢?”   星弈道:“那个小东西难过了,是在找我撒气呢。这只小鸟有点傻,装可怜装得挺好,我只需装得比他更可怜就好。说几句人情冷暖的事,这小家伙就上当了,我是那种因为孤独寂寞就脆弱不堪的人吗?显然不是。我说我养不好鸟,言下之意是让他走,但我确定养了他这只小胖鸟,又怎么会让他走呢?”   星弈深藏功与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如此。”   他欣赏了一会儿竹林繁盛的景色,而后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就瞧见了他身后的小凤凰。   这颗毛绒绒的小圆球目前呈石化状态,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小豆眼瞪得圆圆的。看样子,是把他刚刚的这一番发言给听全了。   星弈反而坦坦荡荡地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伸手戳了戳他。   小凤凰哆嗦起来,极力控诉道:“你你你——”   星弈面色凝重,声音也放得非常轻:“你听到什么了,小凤凰?”   没等小凤凰接话,星弈就把自己咬了一口的练实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小凤凰的嘴。而后,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毛绒绒的小脑瓜:“乖啊,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我都是喜欢你的,多吃点东西,成天没事别瞎溜达,也别跟我置气。”   他眼里的温柔似乎能化出水来,看起来之恨不得把小凤凰放进怀里揉一揉,可分明又藏了点孩子气的笑意。他一边摸着小凤凰的头,一边调整了语气,惟妙惟肖地学起了某个圆球奶声奶气又柔弱无辜的口吻:   “我很可怜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那副官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了过来,起初一头雾水,后来恍然大悟:他们这位长官,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别说家书,就是奏给少帝的请安折子,这位大人也是惜字如金,永远都是那样一副平淡如水的样子。   副官也不多言,笑嘻嘻地推搡着周围兵士,让出一个位置,和旁人一起起哄着要星弈坐过来。这群人都晓得星弈刚刚大婚,娶了一个据说是头牌的妓回家。他们平日对自己的长官敬重有加,只以为贪恋美色是人之常情,并不晓得他实际上迎了一个男子入府。此刻战事快要收尾,所有人都非常放松,此刻看他过来了,免不了纷纷拿他打趣,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星弈咳嗽了几声。   一群人见好就收,起哄完了,便把星弈围了起来,一个二个积极出谋划策:“家书,自然是想写什么便写什么,常言道家书抵万金,报平安是最重要的。”   星弈认真听着。   副官补充道:“报喜不报忧,一样的道理。只是我刚开始这般做,久而久之,回家了我媳妇还要抱怨,说我每回信中只晓得平安平安,怎么也不晓得想想她和孩子们。”说着,众人又是一番哄笑,弄得这平日里没皮没脸的副官竟然还有点脸红。   副官咕哝着:“女人就是麻烦,总是要哄的,没见识的,见我几年不回一次家,还总要疑心我在外头有人了,回家少不得要给她买些珠翠首饰,这才不会翻我的旧账。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矫情。”   旁人指着他笑:“看你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装得那么嫌弃,仔细我回头跟嫂子告状!”   副官笑得藏不住,窜去一边跟刚刚说话的那人打闹,场面再次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又开始谈论各自的老婆孩子;已经婚娶的,挨个兴奋地炫耀自己的家室,说自己的妻子如何如何温柔贤惠,孩子多大了,顽皮与否;还未成家的,一边害臊一边大谈自己的意中人,诉说着自己爱慕的人如何美丽动人。   在场人立时分成了两拨,一边说娶媳妇要找贤惠的,外貌倒是其次;另一边坚持要找好看的,首先得自己喜欢。争论愈演愈烈,最后还是几个老兵结束了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话题:“哪有十全十美的好姑娘家给咱们挑呀,咱们这些打仗的,若是还能囫囵回去,有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要说那些个身家清白、容颜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姑娘,那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恐怕陛下的妃嫔也不过如此——不是后宫那些娘娘,那也是达官显贵的夫人。”   众人听罢,深以为然,接着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纷纷看向星弈——要论皇亲国戚,天下最贵重的人非星弈莫属,他和当今圣上同父同母,差的似乎只是当年立储时的运气而已。若要挑选新娘,只要他想,七仙女都能赶着嫁给他。   但没人有这个胆子去问他,尊夫人如何?   一群将士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话题。   夜晚来临,他们在室内燃起篝火,大声唱着俚俗的山歌,在烤熟的鹿肉上洒下盐巴与孜然,大口喝下掺了鹿血的烈酒。时间到了,星弈起身回了自己的营帐,跨过猎猎山风,让雪山的料峭寒冷将他从温暖的桎梏中捞出。   他磨开被冻得有些凝涩的墨,一边磨一边想着刚刚听到的话。   世上完美的夫人的标准,结果如何,他已经知晓。那么,他自己的夫人如何?   他的小凤凰,如何?   相貌不必说,是一等一的好,一面千金绝非虚名,笑起来的时候恍如春风拂过,万千星辰都在他眼中。   性格呢?听青楼的嬷嬷说,这个孩子从小便听话懂事,性子热烈直率,虽然身不由己,但也从未自甘堕落;他完全不像风月场上的人,青楼中长出这样一个孩子,就如同杂草丛生的沟渠边开出一朵向阳的花,是干净纯粹的。   他能顺当地为他收整衣襟,也能手脚麻利地为他做出一个护命玉,能成为头牌,也自然知书达理,乐律通知,的确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唯独出身这一点不好,但星弈不以为意。他这桩荒唐婚事本就带着几分哄骗意味,正因为小凤凰是个明珠蒙尘的妓,他才得以在少帝那儿消除一些猜忌——他本身就是有愧于他的,便更加没有理由苛责他。   这样看来,他的夫人天下第一,应当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星弈铺平信纸,捉笔写起了家书。   要报平安,他便先写下一个“安”字。随后,他停了一会儿,仔细思索。   星弈垂下眼,手指轻轻抚过锁骨边坠着的那颗水晶,倏忽想起了临走时小凤凰踮脚为他系红绳的模样,他们靠得那么近,呼吸相贴,温柔又温暖,眼前人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那影子中的他仿佛也比平时温柔些许,不太像他。   他给他的这个东西究竟有没有用,星弈不知道,不过他的确在最近的几场战役中化险为夷,过程也出乎意料地顺利。他想了想,记起了之前那位老副官的话,慢慢写上一行字,而后封好,嘱咐了随从寄回去。   “如晤:   安。   夫人所赠信物,我心甚爱。气运之于口,不说不破,百无禁忌。不日回归,勿念。”   他记着临走前小凤凰脱口而出的“我运气很好的”,想着虽然要算作迷信,但还是提醒一下那个口无遮拦的小东西比较好。但送出去后,他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孩子气,想要拿回来重新写一遍。   然而,当他走出去时,迎面便望见了信使已经放飞了成群的鸽子,仿佛已经落下的雪重新聚拢、回溯,向苍茫天空中泼散,哗啦啦地散下微茫的羽绒,带着他此生第一封家书飞向他的爱人。   ————————————————————————————————————————————————————————————————   小凤凰终于被星弈摆了一道,哭丧着脸将星弈控诉了一路,最后还是星弈把他逮到了,捧在手心捏捏揉揉了半天,把这颗小圆球捏得啾啾乱叫,最终自知理亏,不得不低头服气。   星弈问他:“你认识到你的错误了吗?”   小凤凰乖乖蹲在他手心,诚恳承认:“对不起,我不应该因为心情不好就说你养鸟养得不好,也不该随随便便哭鼻子,这样很丢脸。”   星弈接着问:“那你以前扮可怜套路我的事,要怎么说?”   小凤凰理直气壮地批评道:“这件事,你上次抓包我时我就道过歉了,你不应该翻旧账的,这样就显得你很小气。而且,我也让你套路回来了。”   “哦。”星弈点点头,“认识到错误了,下次还敢,是这样罢?”   小凤凰瞅着他,不说话,但是态度非常嚣张。   星弈揉揉太阳穴,也就由他去。   小凤凰执意减肥这件事引起了星弈的重视。这只小肥鸟食量是恢复了,但运动量同时增加到了令人汗颜的地步,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外面窜,回来就往星弈头顶一摊,开始呼呼大睡。   星弈在经受了连续五天都没有找到机会捏凤凰的日子后,终于决定跟这只小肥鸟好好谈一谈。为此,他特意罢了一次早朝,在小凤凰溜出去之前把他捉住,并搓了一顿:“你等等。”   小凤凰低头瞅了瞅自己被揉得无比蓬松的毛,抗议道:“你把我的羽毛弄乱了,我这个造型是不适合出去减肥的。”   星弈捏了捏他的肚皮:“那就不用去。照我看,你减肥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不如不减了。”   小凤凰道:“这才没几天呢,减肥就是要天长日久才能见效果的,你不懂。”   他拍拍翅膀准备从星弈手中飞出来,不想星弈却抓得更紧了。星弈闭上眼,随手撩了被子,将这只小肥鸟埋了起来,而后翻了个身,连鸟带被子抱住了。   他呢喃道:“陪陪我,不好吗?”   小凤凰:“……”   这颗小圆球努力从被子中钻出来,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瓜,有点受宠若惊:“当然好,但是我——”   “那就别说话,今早陪陪我,乖。”星弈眨眼间连话中的困意都带了出来,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起来低低的。   他今早状态并不是很好,是突然惊醒的。星弈一向无梦,昨夜却少有地做了梦,梦中天空一片火烧云,硝烟弥漫,似有金戈声响;但他又能够确定那并不是他曾经泼洒热血的上古战场,而是某处凡间。那是凡人的战场,并不惊天动地,也不肃杀华丽,他凭感觉晓得那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他看到满眼死寂,而自己浑身浴血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颗剔透的水晶,那水晶中封着一丝灿烂的赤金色。除开他血液涌动的声音以外,万物无声。   小凤凰再抬头看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晨曦透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洒落在眼前人的眉眼上,和煦灿烂。   他敦敦地走过去,张开小翅膀,替星弈挡着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一直挡着。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小声道:“你又不娶我,说这样的话,我会有点难过的。”   他以为星弈睡着了,结果片刻后,星弈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什么不一样呢,小凤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都是陪在我身边,宠物和帝后,有什么分别呢?”   小凤凰道:“不一样的。”   过了一一会儿,小凤凰歪头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改口了:“不过你要是想的话,也,也可以一样罢……”   星弈却没听见这话。他睡熟了。   第二天星弈正常上朝,小凤凰跟着去了,就蹲在他身边。这些天来小凤凰经常跟着他上朝,座下仙者基本都认得他了,然而每每再见到小凤凰时,也不免议论:“帝君养的这只小鸟可真胖,每回见到都是一样的圆。”   “听说最近在减肥,可却没有瘦一点的样子,甚至还更胖了。”   小凤凰蹲得圆圆的,听见这些议论,有些不开心。他暗下决心,等星弈散朝后,他就围着浮黎宫再跑五十圈。   星弈却突然咳嗽了一声,伸手示意七杀拿着一个空白的玉帛过来。   他提笔写:“座前白凤凰为吾所养,珠圆玉润故,皆出羽翼丰满、绒毛繁多,非富态耳。”   七杀照着念了一遍,而后按惯例又解释了一遍:“帝君下旨,座前这只小凤凰不是胖,只是毛绒绒。以后再有说它胖者,按天庭诽谤论处。”   众人:“……”   小凤凰:“……”   星弈邀功请赏:“怎么样,没有人会再说你胖了,所以不必减肥了。”   小凤凰用自己的小翅膀掀起一点肚皮上的绒毛给他看,小豆眼十分无辜:“可我是真胖,并不是因为毛绒绒。”   小凤凰很黯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大家要讲道理,不能你非说我不胖,我就真的不胖了。谢谢你,但是我一会儿还是要出去跑圈的。”   说着,小凤凰拍拍翅膀,从星弈的座前跳下去,嗖地一下沿着墙壁滚出去了。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   散朝后,七杀望见星弈面色沉沉,似乎在为什么事伤脑筋,于是低声问道:“帝君,您在烦恼什么事吗?”   星弈道:“我养的那只小鸟,总是想着减肥。”   七杀沉默了片刻后,忽而笑了:“那小鸟要的仿佛不是这件事呢。”   星弈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他想当我的帝后,而非宠物。”   七杀顿了顿,询问道:“那您,意下如何?”   星弈低声道:“他化不了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只小凤凰是在当蛋的时候损耗了精元,故而永远也长不大。他……这只小鸟,有点贪心。”   片刻后,轻轻叹息一声:“而我,或许也有点贪心。”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有立后的打算。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不希望出现什么差池。   但这对小凤凰是不公平的。   七杀俯身拜道:“您既然喜欢这只小鸟,希望它能陪在您身边,那么往后,无论能否化形,无论他的身份是您的宠物还是帝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恕七杀直言,帝君,您万年来不曾与人接触了。我与贪狼以及其他星君,并不能成为您的陪伴者,因为您打心底是不喜欢如今的天庭的。您的挚友们已经在万年前被埋葬了,您纵横四海的功业已经成了上古历史。如今有了这只小鸟,您身上才有了那么一点人气,我们不奢望您能融入如今的神界,但希望您至少能寻得一丝快乐。”七杀道。   星弈冷笑一声。   七杀赶紧跪了下来。他们身后,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贪狼也吓得跪在了地上。   “你们巴望着我被那只小凤凰勾了魂去,为了它而继续为你们卖命。”   七杀面色发白,低声道:“不敢。”   星弈眼光锐利,逼视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片刻后,他懒洋洋地收回了视线。   “你们猜得对,我不关心如今的神界。你们生拉硬扯将我从北天拽出来,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天庭算。”他道,“但是有一点你说对了,那只小鸟对我很重要。并不是因为它可爱,而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天我在雪竹林第一次听见那只小凤凰的声音,我便觉得,或许我和它以前是见过的。”   帝后和宠物,有什么分别呢?   他以无心无情之身未曾体验过的情爱和喜欢,有什么分别呢?   都是陪伴在他身边的身份,没有分别。他凭着理智知道,这只小鸟去或留,在他这里理应也没有分别。   一锤定音。   星弈道:“贪狼,七杀,去我的兵器室,为我护法罢。”   ————————————————————————————————————   贪狼跟在七杀后面,看着星弈已经引出了星盘,并在地上画了一个诡异复杂的阵法。他偷偷问道:“帝君这是要干什么?”   七杀同样偷偷回答道:“不知道。”   他们二人按照星弈命令,各自去了指定的位置,开设结界。星弈其实不需要护法,他们两个人的作用只是维持结界,防止星盘乱射时的巨大波动烧平整个北天二天。   星盘静静悬浮着。这上面错综复杂,瞬息万变,比真正的棋盘又不知道复杂多少倍,走错一步,便可能引起天地动荡。这是天上地下共同的一场豪赌,万物的命运,人与神的命运,都交由这个无心无情之人操控。   贪狼皱起眉:“帝君不是会要……”   他话音未落,便见到星弈伸出了手——穿过错综复杂的星轨,直接触碰到了星盘之上!   光芒大盛,强烈的波动灼烧着人的眼睛。七杀和贪狼率先撑不住,吐了几口血出来。星弈却面色如旧,闭着眼,仿佛在用心感知。   七杀哑声道:“帝君,如今五行平定,不需要移动星盘——一步错,步步错啊帝君!帝君,您想想三年前玉兔的事!”   星弈道:“安静。”   他低头凝视着星盘中某一处万年不动的尘埃,轻声道:“你们这些老家伙,死得也够久了,我干了什么你们想必也不知道,若是不服气,便来找我打架罢。”   他以接近温柔的动作,触碰到了那一团尘埃。与此同时,第一滴血从他指尖破开,顺着手肘滚落。   七杀底子不好,直接晕了过去,贪狼却还苦苦支撑着,拼命咬着牙。   星弈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放出了近乎妖异的光华——与此同时,贪狼感到浑身一轻,有一种碾压般的力量接管了他们的结界。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从古至今,所有卷宗记载的术法,无论神魔妖鬼,都需要以符咒、咒语或者灵媒介质释放,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单凭眼神就能施展足以逆转乾坤的法术的!   星弈其人,究竟蕴藏了多么可怖的力量?   星弈手肘汇聚的血正在越来越多,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他的伤口,破开再治愈,治愈后继续破开,直到星弈将那一团死去的尘埃彻底拿了出来之后,星盘的扰动才停止,最后一滴血凝结在他指尖,染红了他上的那团星云。   他用手将这团星辰挤成一团,然后捏捏挤挤,做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而后在上面捏出小爪子、鸟喙、翅尖和头顶呆毛的形状,惟妙惟肖,凑近看了,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凤凰。   星弈平静地道:“那只小家伙不在已知的星盘中,我便为他造一个神位,纳入星盘运转中。有了这个星位,他在蛋里缺损的那部分精元会随着星盘运转慢慢恢复,等到彻底恢复的那一天,他就能化形。”   至于化形之后,留不留他,是何身份,他不在意。   因为一切都没有分别。   他将这只鸟型的星星放入星盘中,抬眼看了片刻后,道:“好了。你们两个回去修习罢,这几天不用来朝中了。”   贪狼扶着七杀,对他鞠了一躬,而后转身离去。   星弈回头又叫来了平日照料小凤凰的仙娥:“小凤凰回来之后,你让他到我这里来,我有事告诉他。”   仙娥刚答应下来,空中却凭空扑下来一大坨雪白的东西,哗啦一声滚在了地上:“不好啦,帝君,不好啦!”   定睛一看,是原来那只金翅鸟,不知道为何,毛又秃了几块。   金翅鸟哭着说:“我老大减肥跑圈跑去了山底下,被一伙路过的妖童看见了,那些个死小孩听说老大是您养的鸟,就商量着组队偷鸟,用捆仙索捆了老大回家,我和老大没打过他们。帝君,您快快救救老大吧!” 第20章   第一封家书写出去后,后面的就显得不那么难。   星弈不擅长表达感情,但后面也开始一封接一封地写,报自己平安,写一写军中生活,营地旁发现了当地罕见的雪鸮,也画下来给小凤凰看。但从第一封信之后,他剩下的便没有机会寄出去了,一是战事有了新的变化,他总是无暇将它们封好送出,二是天气变得十分恶劣,营地的鸽子冻死了几批,并不适宜再在暴风中送信。他便将剩下那批写好的信压了箱底,预备回去后再给小凤凰看。   他想着家书不宜写得太勤,总觉得不太好意思似的,故而第一封和第二封之间隔了十五天。这十五天里天气晴好,星弈每日有事没事会去信使那边转转,老营兵集合收拣信件时,挨个报兵士们的名字,星弈就站在旁边,看着手下的兵一个个欢天喜地的领了回信走了,直到最后一个名字念完,也没有人将他的回信送来,他便再回了营帐。   后面就是大雪封山,战事到了最后阶段。敌军宁死不降,通路被封锁,星弈这边也接近弹尽粮绝。在某个深夜,星弈下达了全军突袭的死命令,破釜沉舟一战,黎明未到的风雪中,星弈一行接近被逼退到悬崖之上。震天的厮杀声中,星弈挽弓瞄准北诏王的头颅,眼神锐利逼人,不可直视。   动乱中,一只铮铮响箭向着敌人射去,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箭尖淬毒的箭矢也向他这个方向射来,风被利刃和刀兵刮出凄厉的声响,星弈耳边传来副官惊惶的嘶吼:“大人!”但他不为所动,松手放箭,连放三矢。一箭射中北诏王的眉心,第二箭射飞了他拿着火铳弹准备投掷出去的右手,第三箭洞穿对方的咽喉。   电光石火间,星弈只来得及勒马急停。他若是命好,那支向他射来的箭不伤他性命,命不好,也不过是个死。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小凤凰。   真死了,那个人会很难过罢?   连封信都不给他回,小气。   然而那一瞬间,他忽而感到天光陡亮,悬在他头顶的某一处天空忽而亮了起来,非常耀眼。   “是星星么?”他暗想。下一瞬,他胯|下的马凄厉的嘶声叫了起来,仰头转身,接着带着星弈一起倒了下去——那一箭在来得及洞穿星弈的咽喉之前,首先被猛然转过来的马首挡住了。骏马翻滚着摔下了悬崖,星弈拼着力气,在那一刹那间拔剑深深切入地面,攀着剑柄,这才不至于跟着马一起摔下万丈深渊。   敌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场战役结束了。   ————————————————————————————————————————————————————————————————-   金翅鸟来报小凤凰被人偷走的消息时,七杀和贪狼都未曾走远。他们还没走下山,便被星弈从后面赶了上来。   星弈跟他们打招呼:“早。”   贪狼星大吃一惊:“您怎么下来了,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星弈道:“我的小鸟被偷走了,我去找找他。”   金翅鸟随后赶来,又哭着跟二人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贪狼觉得有趣,把金翅鸟逮起来抱在怀里安抚:“你们两只小鸟如何打得过妖界童子?神仙是大乘之后修为蹭蹭大涨,他们妖族却是儿童时发育最快,力量也最盛,你们两个小家伙定然是打不过的,啧,你看你毛都秃了。”   金翅鸟:“呜呜呜。”   七杀也笑:“浮黎山附近的妖童本性一般都不坏,只是太熊了一点,你家老大定然无事的。”   两个星君一合计,总之星弈给他们放了假也无事可干,不如跟着星弈一起去找鸟。   到了金翅鸟所说的“山下”,一行人首先就望见了雪地里一片狼藉,这里很显然发生了一场大乱斗。星弈随手拈了个追踪术,召来一只仙鹤为他们引路,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妖族群居的山洞中。   贪狼正要试探门禁,却被星弈出声制止了。   星弈微微皱起眉:“这里头是被火烧过吗?”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灼热又鲜明,空气中还残留着愤怒的余味。那是凤凰火特有的气息。   这只小肥鸟也不算太傻,晓得打不过就放火。只是不知道把人家烧成了什么样子,大抵是一群稚童,只是玩心上来,并没有恶意,到时候还得他来收拾残局。   七杀在山洞边的草地中拈起些许烧成焦炭的草灰,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星弈:“好像是不太对,凤凰不到被逼急的时候也是不会用凤凰火的,那个毕竟损耗元神。”   星弈摆摆手,让他们二人上前说话。   贪狼生就一副凶相,但因为皮相还不错,故而装一条彬彬有礼的大尾巴狼时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他捏起嗓子,细声细气地道:“劳烦开开门,有事找。”   不多时,里头窜出一个小矮子,警惕地望着他们:“找谁?”   贪狼和蔼地道:“找一只白色的小肥鸟,它在你们这里吗?”   小童飞快地道了声:“不在!”而后“嘭”地一声将山洞的门给关上了。贪狼眼疾手快,门还没关紧的时候,他顺势就一脚踹了过去,生生把门框都给踹飞了。   哗啦一声,仿佛地动山摇。贪狼拍拍手,低调的退后一步,请星弈和七杀先进去,他拎着金翅鸟断后。   那个童子面色惊诧,十分紧张地后退了几步,高声问道:“你你你……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空荡荡地响在幽闭的山洞中,偌大的空间,陈设林林总总堆放着,仿佛上一秒还有一大群人在这里谈笑风生,但此刻,这儿只剩下了一个修为不高的小童。   星弈不欲与他多说,直接伸手一点,凭空将那小童拎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同时神力注入,搜索、封死着他的记忆。那妖童吃痛的惨叫在半空中停滞,紧接着,他最近一段记忆成型,化为现实的场景,如同时间回放一样,在这个漆黑的山洞中完整地重现。   ——“你说你是凤凰?哪有这么胖的凤凰?你还是白羽,别做梦了,白羽到哪里都是不详,你竟然说浮黎元始天尊会养你?单你直呼帝君名讳这一件事,就够你被做成烤凤凰了,哈哈哈哈哈……”   ——“来来来,我这正好有一壶花籽油,听说鸟类翅羽沾了油便飞不起来,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昏暗的灯影里,一个雪白的小球被上十人围了起来,两只小爪子被粗粝的捆仙索牢牢束缚住,整只小鸟被一只手死死地按在桌边。粘乎乎的油从头泼下,小凤凰一声不吭,只是还在不断挣扎着。   亦有人拿起了剪子:“反正不会飞,我来剪下他的翅膀看看,白羽的不祥之物,和其他鸟有没有什么不同呢?”   小凤凰挣扎得更加剧烈了,那枚冰凉的剪子刚刚碰到他翅尖的那一瞬,小凤凰忽而长长地“啾”了一声,从口中喷出一道长达数尺的火焰!   那道火焰带出的风掀翻了这群人放在桌边的另一桶油,哗啦一声泼洒下来,火焰飞快地顺着油迹爬了出去,点燃了所有人的衣服,也点燃了小凤凰自身的羽毛。   按着小凤凰的那个人被烧得痛呼一声,其他人亦是被烧得鬼哭狼嚎。小凤凰趁机跳了下去。他浑身都烧了起来,可他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只是飞快地敦敦跑出去,带着爪子上的镣铐,摇摇晃晃地往后面奔去。   ——光影渐落。   “救火,救火!别让它跑了!你留下来看门,剩下的人跟我走,一只鸟还反了天去了!”   星弈五指收回,声音和画面戛然而止。下一瞬间,他眼中陡然迸出灼人的戾气,那妖童感到浑身仿佛被凭空割裂——他哗啦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两眼翻白地摔在了地上,而眼前的冷漠神君的身影倏忽就不见了。   星弈追着幻境中小凤凰离去的方向而去,一步移出几十丈远。好在他们赶来得足够快,他很快就发现了那群人的踪迹。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四散寻找着,奈何小凤凰实在是太小了,藏在哪个旮旯里,也不容易被人发觉。星弈形影如风,他们竟然一个都没有察觉,最后有一个妖精大声叫起来:“找到了!这儿有一处山泉水,那只鸟着了火,肯定在这里!”   说着,他伸手就要往里头摸过去,只一刹那——剧痛袭来,风刃切过,完完整整地切下了他的手臂。那妖精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刚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暗色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穿着暗得接近于黑的深红色朝服,上面绣着河汉星辰。那双握惯了上古神兵的手单手将他拎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面无表情地捏断了这只妖精的喉头。   与此同时,他一面往前走去,一面低声道:“小凤凰,你在后面吗?”   里面立刻传来了兴奋的啾啾声:“我在我在!我没有事的,正在泡澡,但是他们打架好像很厉害,夫君,你要小心一点。”   星弈听着那兴冲冲的语气,没忍住唇角勾了勾。   他道:“好。”   他扬起双手,接着刚刚被他活活捏死的那只妖精的尸身,凭空炼化,灼人的神力将皮肉焚为灰烬,剩下的骨骼在他手中瞬间化为长长的剑,极致的灼热之下,那上面反而凝结了一层森然白霜,单凭气息,就令人退避三尺。   随后他挥剑——   剑气所及,万物灰飞烟灭!   数十只妖精,连带着这处的山水草木,纷纷化为飞灰,和飘散的大雪一起飘散。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万籁俱寂。   随后而来的七杀和贪狼纷纷被震在了原地,金翅鸟目瞪口呆地扒在贪狼肩头,整只鸟都僵硬了。   贪狼低声道:“原来这就是上古战神,我本以为帝君刚刚承载了星盘之力,又驱使自身修为去造了星星,会撑不住的。”   七杀却沉默地更久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忽而道:“你看帝君的眼睛。”   星弈目光森然,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近乎于妖异的神采,那是使用了力量的代表。这样的眼神与他催动星盘时一模一样,几乎到了令人悚然的地步。他的眼眸深不见底,虹膜周围却透出一种淡红的颜色。   金翅鸟颤抖着道:“你们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那种红色,不是入魔的颜色么?”   七杀轻声道:“……一念之差。”   贪狼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七杀平静地道:“帝君选择神道只是一念之差,你们说,以后他会因为第二个一念之差而抛弃神道,转而入魔吗?”   贪狼沉默了。   他们都不知道答案。他们甚至不知道星弈为什么选择了成神,因为星弈自己也不记得了。   “走罢。”七杀道,“这里不需要我们了。”   ——————————————————————————————————   苍茫落雪中,灰尘随风飘散,连带着天色也暗了下来,快到夜晚了。星弈放下手,收敛了目光,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雪地。   这一瞬间,星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与现在的场景类似,他眼前是一大片澄澈如空的白色,白得刺眼,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世界被分为两部分,上是白色,下是深红。一个声音蛊惑般地在他耳边低语:“神还是魔?白还是红?”   他看见了某个东西,下意识地道:“白。”那阵声音便消失不见了,连带着那血海一般的深红也不见了,从此立在他眼前的是通天神途,无往不利。   但那时……他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呢?   突然,一阵“啾啾啾啾”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寂静,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星弈转身过去,走了几步,忽而被小凤凰喝止:“你先不要过来,夫君。”   星弈便停下来等。他不知道小凤凰在那块石头后面干什么事,片刻后,星弈问道:“好了吗?”   小凤凰有点羞涩:“还没有,你等等。”   星弈接着问:“你在干什么?”   小凤凰道:“我在洗澡。不过有个问题我要提前问你,如果我从此变成一只黑凤凰了,你还要我吗?”   “什么黑凤凰。”星弈不耐心等,直接绕过巨石往后走去,刚一踏过去就望见了一坨黑黢黢的小家伙惊慌失措地往另一边窜去,同时啾啾啾地叫着以示抗议:“你偷窥我洗澡!”   星弈一把就将他逮到了手里。   小凤凰迅速地蹲了下去,把小脑瓜埋在了翅膀里。这只小胖鸟被烧得黑黢黢的,毛都快被他自己洗掉了,身上还沾着没洗掉的油污,看起来丑丑的,还很凄惨。   总之就是乌黑的一大坨,煤球似的。   星弈叹了口气:“比我想的还是要好一点。”   小凤凰偷偷抬起小豆眼看了看他,而后接着把小脑袋埋在翅膀里:“那你还要我吗?”   “你说呢?你这么小一点,烤了又吃不饱,丢了好像也不太人道,那只有把你带回去继续养着了。”星弈压着眼中的笑意,伸手将手指搁在小凤凰头顶,轻轻为他施展起治愈术来。   片刻功夫,小凤凰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洁白的羽毛重新长了出来,重新恢复成一颗雪白的小圆球的模样。   他沾沾自喜地蹭了蹭星弈的手指:“夫君,你真厉害。不过我也得说一下,我也是很厉害的,你要是不来,我也能把他们烧跑的。我打架从来没输过的。”   星弈把他揣在袖子里,开始往回走:“你以前打过多少次架?”   小凤凰想了想:“不知道,没数过耶。”   “他们为什么找你打架?”   小凤凰有点颓丧:“因为我胖,不会化形,没有爹爹娘亲保护我,也没有钱……羽毛还是白色的。但是我其实觉得白色的羽毛也很好看……你说是吗,夫君?”   这小坏鸟趁机撒娇卖乖的那一套又来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趁机叫了他三次“夫君”,摆明了占便宜。   星弈不跟他计较,他捋了捋小凤凰的毛:“我也觉得是,而且你并不胖,圆圆的很可爱,我是说认真的。”   小凤凰瞅他,保留意见。   星弈低低地笑了笑:“若有一天你能化形了,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小凤凰不假思索:“当然会!”   “那好。”星弈把他从袖子里掏出来,捧在手心,说话时水雾升腾,白汽散在大雪的将夜时,“小凤凰,你往上看一看,你头顶那颗星星是你的,有了它,你就可以化形,也能长成凤凰的成年体态,变成你想要的纤瘦模样。再过个几百年,你就能和其他任何凤凰一样,不会再有人嘲笑你,欺负你。”   小凤凰仰起脖子看着,小豆眼里一闪一闪:“真,真的吗?”他找到了那颗星星,因为北天地势高阔,那颗星星看起来仿佛触手可及。   星弈摸了摸他:“真的,不骗你。你看,它和你长得很像。”   ————————————————————————————————————————————————-   两人回到浮黎宫时,已经很晚了。小凤凰打了一架又喷了许多火,损耗很大,半路就窝在他手心睡着了。   照顾小凤凰的宫娥小声来报,说给小凤凰搭的梧桐枝的窝已经做好了。星弈过去看了一眼,那个窝由鲁班后人制造,巧夺天空,舒适华丽比他自个儿的卧房都还要好。   “那便让他在这儿睡吧。”星弈道。   他把睡着的小凤凰轻轻地放在窝里,而后给他盖了羽绒的小被子,连着整个窝一起,就放在他床边。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但星弈睡觉时习惯了有一只鸟呆在他头顶做窝,乍一不见,还不太习惯。半夜时,他几度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决定下床,把小凤凰捞过来。   小凤凰瘫在窝里,晾着小爪子和圆润的屁股,睡得憨态可掬。   星弈把他拿出来,就放在手中。几步路的距离,星弈走着走着却忽而发现了不对劲——手中的小圆球忽而变得重了许多倍,沉沉坠下来。   他没来得及多想,只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接了接,再低头一看时,却整个人怔住了。   小凤凰不见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安详地睡在他怀里,抱着他的手臂,睡得一张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第21章   星弈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他离开时是深秋, 回来时已经满城大雪。星弈本人走得比报信的斥候都还要快,江陵少城主谢缘及其军师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黎明未到时,他只身纵马穿过城门, 马蹄声哒哒踏过寂静的街面,踏过小桥与流水, 最后停在自家院落前。   府门大开, 仿佛里面的人晓得他要回来, 特意等在这里似的。   星弈下了马,踏入园中,惊动了在一旁打瞌睡的门房。   那门房是个老爷子, 身体还很硬朗,见了他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连连说:“老爷回来啦, 我这就去叫人, 给您备好热水和换洗衣裳。”   星弈伸手制止了,轻声道:“都在睡, 就别惊动了。你替我把客卧收拾出来,我去东边看一眼就过来,人睡了就不扰他。”   东边只有一处居所, 就是他和小凤凰的主卧,背靠园林流水,清幽雅致。门房一听他说“东边”就明白意思了,知道他是要先去看一看新婚的小凤凰, 笑着摇了摇头:“老爷,小公子不在府中,前些天小公子的娘家人——我是说,原来李氏那对夫妇,听说老来又得一子,邀了小公子这个做哥哥的过去瞧了瞧,小公子已经走了有三四天呢。”   星弈想了想:“这样么?他与我成婚后第二天我就走了,按规矩他也应当有时间回家省亲,不过这时间也够了,我正好过去找他,把他接回来,顺道拜访他的家人。”   提到小凤凰的家人,星弈不由得皱起眉。   当初他迎小凤凰进门,一切礼制都是正经按照王妃品级来的,问名、纳彩、大征这几个环节一步不少。当时他在军营脱不开身,就委托了自己的一位亲信去走动,到了上门问八字、再后面去提亲、谈彩礼时,那位亲信提着一肚子气回来了,找他告状:“我还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人家,你说他们要是宝贝自家孩子,遇到了歪瓜裂枣来提亲,舍不得也就算了,可您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们一边记得哭,一边还狮子大开口,仗着您的身份,张口就要二十万两金子。凤篁公子五六岁时就被他们卖了,他们哪里来的脸皮这般作践您的心意?”   星弈将视线从手中的军情奏本中移开,看向那位亲信:“当真如此?”   亲信道:“当真。那青楼中的嬷嬷待小公子都比他爹娘实诚,就说当年,小公子的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孩子送进来了,转头就把娃娃的卖身钱拿去喝了花酒,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全然不可能相信,这世间还有这种爹娘的。”   星弈其实见得多。他和圣上同父同母,还比少帝年长,别人说他差的只有立储时的一把运气,但他却觉得这样很好。人居于庙堂之高便没什么快乐了,他的亲生弟弟过得阴鸷惨淡,他却还有机会在军中肆意潇洒,纵横沙场,有机会见识人间百态。他去赈灾时,见过饥荒中的人们易子而食,也见过宁死也不愿意让孩子饿上一口的父母,仔细想来似乎是没有解的,只是一个运气好坏的问题。   他利索地洗漱沐浴,换下沾染风尘的重甲,换回了常服。他提了一盏灯,去马厩中挑了一匹性情温和的白马,跟门房打了声招呼便又出去了。   他知道小凤凰的家在哪里,就在城东墙下的小桥边,原先那里住着一溜儿清贫百姓,用破损的砖瓦搭建起摇摇欲坠的居所;现在那儿有一处人家买了烧熟的红砖,请了匠人和工人,搭建起了崭新的住宅。小凤凰的父母拿着得来的彩礼钱,喜气洋洋地搬进了新居,并四处宣称他们有个王爷女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似,在外招惹了不少风评。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一直有人告诉他。但星弈从来没有告诉小凤凰,家书上也没有提。   他出门后风雪变大了,吹得他的风灯摇摇晃晃。好在马儿温驯听话,听着他的指示,很快就到了城东。还未天明,整个江陵都在睡梦里,深青色的天幕几乎触手可及,携着带有冰碴子的风往人头顶压过来。   星弈下马时才醒悟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时间还太早,寻常人家鸡鸣起来做事,此刻却还连卯时都还不到。他迟疑了一下,正想着是勒马回转还是再等等,忽而就看见前面一处人家亮起了灯火,一个人影拎着灯,抖抖索索地踏出院子,俯身在院前做着什么事。   是他熟悉的人。   小凤凰没发现他,兴许是惫懒,只围了一件披风出来,打着呵欠揉眼睛,眨巴了几下之后,丢出手里的干麦壳,而后飞快地缩了回去。   门内中年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别是直接扣盆子了罢?以前鸡食多贵,我们喂不起,可一只鸡能卖一两银子呢!现在好不容易喂得起麦子,还生生给你糟蹋了,食都被那一边的抢了,剩下那几只不会挤的鸡崽子,你是想饿死他们罢?”   而后是小凤凰的声音:“我没有,我很均匀地撒了的。”   “我信你?啧,你现在是富贵公子,阔少,咱们高攀不起。现在你多有钱啊,你弟弟出生,你给他买了什么没?”   小凤凰:“我找的乳娘,还有我自己攒的钱买的东西都在那里放着呢,他是王爷,为官不能贪私,俸禄也不是白来的,没有道理我随便就把他的银两拿出来。”   女声更加尖锐了:“我还不知道你们那些个王公贵族的事?说是打仗,指不定贪了多少军饷呢!你看隔壁王二麻子当兵三年,回来还缺了条胳膊,带回来什么没?是,你现在发达了,看不起爹娘了,可你也得想想你刚出生的弟弟”   小凤凰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那你们还想要怎么样,我在外头十六年攒的钱已经给你们了。”   随后女声小了下去,带了些讨好的意味:“你说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你男人有钱,你吹吹枕头风又怎么了呢?你弟弟还小,我和你爹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以后百年了,就是你们兄弟二人互相扶持。你看你如今住在王府,那么大一块地方,名下肯定也有不少地皮罢……匀一块出来给你弟弟造个宅邸,差不多就行了,你看怎么样?”   小凤凰听声音是被气笑了:“匀出一块?他的王府是陛下拨的,名下能调动的都是要修建兵营的,有正经事要做。”   屋里的妇人摔了杯子:“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弟弟的事就不是正经事了罢?我算是看错你了,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你别以为攀上了王爷就高升了,左不过一个卖屁股的烂婊|子,王爷迟早玩腻了你!”   小凤凰没说话了,应当是气得说不出来话了。   星弈眼眸暗下来,牵着马来到院门前,用力扣了三下门扉。   里头又嚷嚷:“谁啊,这么早。快去开门,快去。”   门打开了,小凤凰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抬起头一瞧见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一刹那,就像深冬的冰层化开,因寒冷而暂时蛰伏、不甘掩藏的草木窥见阳光,在众生寂静时悄悄探出头,将隐藏的野望与执着悄悄释放出来,小凤凰脸上的笑意就是如此——从最初的细微的难过,到惊诧,再到完全化开的、欢喜的模样,像一只挨了打的小猫,前一刻还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后一刻见到了经常来陪伴自己、给自己喂食的人,于是高高兴兴地扑了过去。   星弈张开臂膀,让他扑过来,让这个小家伙完完全全地钻进自己的怀里,再用力抱紧他。   “我回来了。”   小凤凰笑着笑着又像是要哭鼻子的模样,但他努力忍住了:“你,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星弈挽着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去:“我回来发现夫人没了,于是过来找你。我是来接夫人回家的。”   对于星弈的突然造访,小凤凰的父母也始料未及。这对夫妇看起来十分老迈,生活的风霜没能将他们磨平,反而让他们显出了一种腐朽的精明来,透着短视的算计模样。星弈看人极准,这样片刻间的打量,已经让他基本摸透了而今的情况。   妇人拘谨地笑着:“王,王爷,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孩子说您去打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看我们家这孩子不懂规矩,在府上时给您添麻烦了。”   小凤凰的父亲寡言,端来了茶水和果盘,低声使唤小凤凰去帮忙招待。星弈面无表情,一把拉着小凤凰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不让他动,而后道:“没有的事,他很好。”   小凤凰偷偷抬起眼睛瞅他。   星弈没有在这里多待的意思,也无意寒暄,还没等妇人开口说话,他首先斩断了任何可能的话题:“我过来,是接他回家的,就不多打扰了。”   妇人急切问道:“啊,不多坐坐吗?这才回来几天,眨眼又要走,王爷您看凤篁他弟弟满月了,与他小时候可像,能否请您为他赐个名字?”   这家人姓李。星弈听了这话,倒也没急着推拒,等到小凤凰的父亲拿来了红纸和笔墨后,他提起笔,忽而问了一声:“凤篁原本叫什么名字?”   总不可能是李凤篁,凤篁这个名字是青楼给小凤凰的,从凤字辈,与之相似的还有凤歌、凤鸣等人。小凤凰原本定的牌名是凤皇,没有那个竹头,但因为寓意不好,和历史上覆灭旧主的慕容氏重名,所以就给他变了字,取“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意境。   夫妇二人卡了壳:“叫……叫……”   同是一母所生,他们连长子的乳名和原名一概都不记得了,却兴冲冲地赶着让他为次子取名添福气。   星弈道:“罢了,我不必知道。有件事我想跟你们提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得空来办,既然如今见到了两位,那么我把话方明白说——凤篁是个清白孩子,原先养在青楼里,也没沾染那些个坏习气。他不比外头任何好人家的孩子要差,更不是所谓的——烂婊|子。”   星弈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他如今是我的王妃,是我请示了圣上,明媒正娶风风光光接进府的人,污蔑王妃,视同打本王的脸,这是其一。他小时候身契便已经过给了云雨楼,如今过到我手里,便完完全全是我的人,这是其二。理所应当,他的姓名也要跟在我名下。我的王妃不需要一对出身微贱的父母,也不需要一个未来的废物弟弟,我会为他令择身份,也请二位以后勿要再以他的父母自居。”   “否则,我一介军中武夫,学不来那些温和的手段,除了打杀也无他办法罢了。二位好生思量。”   说罢,他将笔往桌上一丢,拉着小凤凰起身出门:“告辞。”   冬天的天明来得格外晚一些,他们出去时,风雪照旧很大。小凤凰不会骑马,还穿着他起床时的那件单衣,星弈脱了自己的披风和外袍把他裹起来,将人打横抱上马,而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   小凤凰窝在他怀里,仰脸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小声道:“你别生气了。”   星弈垂下眼。   小凤凰又从怀里摸出张纸给他看:“你看,这是断绝关系的文书,我本来也想走的,不然你迟早被我拖累。你别生气,我不是在这里这里长大的,我一早就知道我的爹爹娘亲是这样的人。”   “怨过吗?”星弈平视前方,轻声问道。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别人有爹爹娘亲,我没有,一开始也是很难过的,但是后来我也找到了疼爱我的嬷嬷,找到了真心待我的朋友,还找到了你。”小凤凰说完最后一个字,有点脸红,“书上说有得有失,大抵是这样罢了。我运气已经很好了,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话说完之后,小凤凰飞快地想起了什么,竖起一根食指搭在了自己嘴前:“不说不破,百无禁忌。”   大抵还是个有点傻的孩子,也不知道贪心,以为被父母出卖、在欢场中逢迎、被卷入一场骗局般的婚姻,这样的半生是好事情。星弈想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感到小凤凰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前,温软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衫透过来,勾得人心底痒痒的,似乎也有一些微茫的疼痛。   星弈注意到了他话里的这句话,他把小凤凰往自己怀中提了提,示威性地问:“信收到了,为什么不给我写回信?”   “啊?”小凤凰愣愣的,低下头对了对手指,“我看你写的那样少,只有三行字,想必很忙。怕给你回信会打扰你,就没有寄出去。”   星弈看了他半晌,哭笑不得:“你这个人……”   小凤凰看着他笑,赶紧保证道:“可是我写了的!就放在书房的砚台底下,你回去就能看到。我还写了很多封,可是都不敢寄。”   星弈问:“为什么不敢?怎么就怕成这样,你找旁人问一声的事,何必这样兜兜转转。”   小凤凰瞅他:“可是我怕,你跟我写信写着写着就分神了,到时候你要是出了岔子,我就会变成传说中的祸国妖姬,这样不好。”   星弈没忍住笑出了声:“谁告诉你的?就这么确定我会分神,怀疑你相公的治军能力,嗯?”   小凤凰在他怀里动了动,眼光清透:“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还没有时间谈恋爱就成亲了,要是谈起来,肯定会影响你的。我也不瞒你了,你走的时候我也很想你,做事经常走神。”   坦坦荡荡的一句话,刹那间贯入星弈灵台,让他微微震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小凤凰放大声音说:“你走之后——我很想你——做事经常走神!”   星弈愣了愣,而后笑着腾出手来,摸了摸小凤凰的头。   如此理所当然,他从未对他说过任何暗示性的话,虽然也想过用心弥补,但到底相处时间太短,分别太长,不知道这个小东西是什么时候自己偷偷想通了。   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   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在战场上最危机的时刻也能走神想到他,为什么等不来回信时如此焦躁,为什么他如此难以忍受,在亲耳听见本该对小凤凰疼爱有加的父母口出恶言的时候,为什么小凤凰自己都不在意,他却偏偏上了心。   原来自己是喜欢他的。   星弈低下头,在小凤凰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小凤凰起先是怔忡了一下,而后高高兴兴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凑上来要啃他的嘴唇。星弈依他,单手抱着他,握着缰绳的手也放松下来,不再驱使马儿在风雪中奋力向前,而是任它自由自在地放慢下来,四处闲走。马背上的两个人穿过风雪,穿过黎明前最后的一段黑暗,紧紧相拥。   暗沉的青黑中,有学堂中的儿童起来早读,他们也便穿过那反反复复的清脆童声。星弈往后想起来那个清冷的早上,很奇怪的,他首先想起来的不是小凤凰那个明媚如风的笑容,而是那模糊不清的诵读声,如同不死不灭一般萦绕耳畔:“风中烛,草上霜,虽耀耀,不久长。”   ————————————————————————————————————————————————————————————————   “夫君,夫君,我做了一个梦,我变成人啦。”清晨,雪白色的小圆球醒过来,在星弈耳边啾啾叫着,滚来滚去,一爪子啪叽踩到星弈的脸上,要他起床用早膳。   这是这几个月来头一次,小凤凰发现星弈醒的比自己早。与此同时,星弈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很显然没睡好。   小凤凰用翅尖摸了摸他,关心地问道:“微兼,你怎么啦,昨晚我有没有说梦话?我梦到我变成了人,还抱着你一起睡觉呢!就在这间房里。”   星弈道:“哦。”   这小鸟是没说梦话没错,可他直接在自己怀里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人——星弈彼时第一反应是,鸟的羽绒这么丰厚,化人形时难道都不配件衣裳的么?   昨夜,他打量了一下怀中猝不及防变了人的小凤凰,抱着他往回转了一圈,发现鸟窝对于这么大个人来说并不适用了,他总不能把怀里的人再塞回鸟窝里去。   便只能放去床上。   他对于小凤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变人——并且还不穿衣服的情况有点生气。上古战神,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偏偏遇到了这只小肥鸟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岔子。   他面无表情地找了件厚实的外袍给他盖住,想了想后,又把小凤凰往床里面塞了塞,免得他滚下来。   而后他对着床铺看了几眼,推门走出去。他一出门,就惊动了在院中值守的仙童:“帝君,您有什么吩咐么?”   星弈想了想:“咱们浮黎宫,有没有偏殿客房一类的地方?”   仙童嘿嘿笑着:“帝君,没有的,当时我们被分配过来,不是提议过此事吗?可您说您没有朋友,也不会留任何人宿在宫中,早在万年前您就将所有的偏殿改成了兵器室和藏书阁,除了您的房间,再就是我们这些宫人的住处了,可是目前也已经满员了,腾不出空来。”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   仙童探头问道:“怎么了,帝君,是有客要来吗?还是您觉着这地方睡着不舒服,想要换个别的地方住一住?我这就去给您换一套床褥,您先凑合着用一用。”说着就要往里冲。   星弈后退一步,镇定地挡住了门口:“不用。”   仙童疑惑道:“不用?那我们需要明天按您说的,再收拾一个寝殿出来吗?”   星弈道:“不用,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仙童喏喏应是。然而须臾间星弈就反悔了——他又揉了揉太阳穴,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童,低声说了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不,还是收拾一个地方出来,往后少不了麻烦。你先这么安排着,迟早有人要去住的。”   仙童恭恭敬敬地道:“是。”而后才退下。   星弈松了口气。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了没有人再会进来,于是伸手关了门,回到了房内。   没走远的仙童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回头一看,他们帝君竟然破天荒地关了房门——此前星弈为了通风,一向只在屋里架个屏风,就当遮挡,从来没有关门的习惯。   小仙童咕哝着:“若不是不可能,这摆明了好似藏了个人在房中的模样,唉,帝君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星弈在房中走了几圈儿后,又怕脚步声让这只小肥鸟惊醒了——按照小凤凰敢在他头顶做窝的秉性,若是这只小肥鸟醒来,发现自己终于成功变了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闹腾。   星弈从没觉得这么头疼过。他停下脚步,亦没有在房中找到其他落脚处,便只能又去了床边,在床上坐了下来。   小凤凰翻了个身面向他,呼吸均匀,睡容甜美。   四下寂静,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也让星弈得以仔细打量这只小肥鸟的人形态。   倒是不胖,完全看不出鸟型那种圆滚滚的模样,相反倒是很好看。星弈不确定是否凤凰都长得这样好,但至少小凤凰的容颜是无可挑剔的,或许因为是自己养的鸟,星弈看着小凤凰,觉得非常顺眼。睫毛很长,而且颜色很深,和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般,乌黑得如同能把人吸进去的颜色,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眉眼锋利了了一点,睡着时也显出跋扈模样,眼睛却大,眼尾不似那些跋扈的人上扬,而是恰到好处地往下偏了偏,不至于太过,显出傻气来,而是正合适,看起来很合他的年龄,带着些许少年人的稚气,也带着一点大气。这双眼若是睁开,也必然是澄澈明净的。   “除开胖和长不大,你倒是只很标准的凤凰。”星弈低低地道了声。   凤凰族是出了名的量产绝色,而且个个都是大气的美人,长相绝不是尖酸刻薄的小家子美。与之相比,山雀少一分明艳,孔雀少一分聪慧与大度,凤凰可谓占尽优势,是天生的百鸟王者。   小凤凰睡得很死,这只小肥鸟睡觉一向很死,每回都是深度睡眠。   星弈干坐了半晌,觉得有点困。   他瞅了瞅床上的人,好言好语地商量:“你快点变回去,好不好?”   小凤凰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又动了动,似乎是觉得睡着不习惯,往他这边蹭了蹭,甚至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星弈道:“你若是不变回去,我就——”他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强行把小凤凰变回去的必要;这小鸟修为不低,有了自己的星星后如此快地化了形,想必此前缺的只是一个星位而已。有了星位之后,众神星位在运转中共鸣、联结,力量大大增强,这才让这只小胖鸟这么快地变了人。他若是强行再让他变回去,恐怕会对小凤凰的元神有损。   是当蛋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弄得连自己的星位都丢了呢?   星弈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就把你炭烤了,你这只坏小鸟。”   睡梦中的小凤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星弈实在是需要休息了——他把小凤凰往里再推了推,给自己腾出一个位置来,而后轻手轻脚地侧躺上去。   小凤凰刚刚翻了个身,也是侧躺,正对床外。星弈看着他的脸凑在近前,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没找到答案,而后放弃般地闭上了眼。   刚闭眼了没一会儿,他就感到身边的床榻一沉,温热的呼吸陡然凑近了,连带着自己的脖颈和腰背都跟着一沉——小凤凰滚进了他的怀里,不安地动了动,而后伸手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前。   星弈的寝衣很宽松,那种柔软细腻的触感几乎是毫无阻隔地传了过来,有一刹那,星弈甚而屏住了呼吸。   若是呼吸的动作太大,这只小坏鸟也会醒来罢?   小凤凰找到了合适舒服的姿势,不动了,再次陷入了沉睡。星弈僵硬了许久,双手无处安放,好久之后才轻轻放下来,揽住了小凤凰的肩膀。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整夜,片刻没合眼。少年人的体温无孔不入,连带着他身上那股竹叶的清香一并浸染过来。   星弈如临大敌,浑身紧绷。直到黎明前,他一个没留意,怀里的人又唰地一下变小了,回到了圆滚滚的一颗球的模样。   他长出一口气。   星弈随手把这颗小圆球抓起来往旁边轻轻一丢,而后躺了下来,彻底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开始睡觉。   ——然后没多久,就被醒来的小凤凰一爪子拍醒了。   这只小鸟啾啾啾啾地在他耳边叫了半天,硬是要拖他起床,还要跟他分享昨天有关“变人”的梦境。星弈面无表情地听着,而后用被子把自己一蒙:“让我睡觉,今日罢朝。”   小凤凰用喙尖叼着被角,死命跟他抢着被子,企图把他拖下来:“不行的微兼,你这个月已经罢朝七次了!我是你养的鸟,也有义务监督你好好工作。”   星弈不理他,死死拽着被子不放。   小凤凰寸步不让,又开始大声啾啾:“起来嘛,起来陪我玩!你不要陪我玩吗?”   啪嗒一声,小凤凰的爪子被被子拉得松开了,嗖地一下就弹了出去。星弈准确地从被子中伸出手,接住了这颗起飞的小圆球,而后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小凤凰讨好地用小豆眼瞅着他:“啾啾啾啾,早上好。”   星弈声音有点嘶哑:“好。”   他努力清醒了一下,而后将视线放在手里这颗小圆球身上——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开始搓,搓了一遍又开始捏,把小凤凰捏得嗷嗷乱叫,啾啾啾声响成一片,小凤凰硬是以一己之力制造出了一群鸟在啾啾乱叫的音效。   小凤凰可怜巴巴地说:“你不要捏我了,你非礼我。既然不娶我,为什么要非礼我呢?你这样是很坏的,你是一个大猪蹄子。”   星弈弹了弹他的脑门儿:“该。”   小凤凰用小翅膀捂住自己的小脑瓜,抗议道:“为什么?”   星弈起身下床,开始换朝服:“你自己去想。”   小凤凰没有想,他喜滋滋地飞去了星弈的肩膀上,要跟他一起上朝。星弈极力推拒,但是小凤凰精神饱满,并又开始嘤嘤假哭,控诉道:“你肯定还是嫌弃我了,哼,我昨天成了黑凤凰,你嘴里说着不在意,心底还是介意的,不然为什么连朝都不让我陪你上?”   星弈还没来得及接话,这只小胖鸟就接着道:“而且我跟着你上了那么多次朝,突然有一天不出现,被人肯定也会议论纷纷,说你虐待我,我这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微兼。”   小凤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星弈咬死了不准他跟着上朝,小凤凰就只能蔫吧地蹲在雪地里,敦敦地跟了他几步,而后在大殿外停下了。   星弈上朝时,隔老远就看到这只凤凰蹲在大殿外,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他正听着一个星君的报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朝外面招了招手。   那个星君的话戛然而止,诧异地停了下来。   小凤凰捕捉到了星弈的意思,兴冲冲地飞了进来,停在了星弈的指尖。   星弈把小凤凰捉在手中,而后眼神示意底下那名星君继续。   报告打得又臭又长,底下其他人耐不住,纷纷巴望着散朝。不多时,有人开始秘术传音:“听浮黎宫中的童子说,帝君昨天半夜出来破天荒地掩了门,还屏退了其他人,我觉得这事奇怪,你们以为如何?”   其他人立刻开始了激烈的讨论:“不会罢,真有这事?怎么听起来这般暧昧不清呢,怕不是藏了个人在房里罢?”   贪狼听到了,想都没想,直接道:“不可能,帝君不是那样的人,上万年了,男色女色统统不近,这等荒唐事,绝无可能的。”   仙友打趣道:“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有可能是真的呀!你想想,万年寂寞,此时出现了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众人在脑补中飞快地描绘了一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形象出来,遐想无限,他们自己先醉倒了,越发激动了起来。   贪狼严肃地对旁边的七杀道:“你也觉得不可能,对不对?”   七杀用袖子掩住嘴唇,咳嗽了一下:“你说得对。”   金翅鸟从贪狼的袖子里钻了出来,露了个头,悲痛地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要真有这样的人,我老大怎么办?”   贪狼摸了摸他的头,鼓励道:“没事的,你们老大还有机会的!”   ————————————————————————————————————————-   星弈没工夫管底下的议论。他一半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凤凰身上,提防着他突然变成人,还是不穿衣服的那种。   好在朝会已经散了,一切都很完美。星弈刚想拎着这只小肥鸟回去,好好批评教育一番,却见到贪狼忽而回转,禀名还有一件要事禀报,刚刚在朝上没来得及说。   星弈道:“你写个折子给我,最近不是给你放假了吗?”   贪狼道:“放假也无事可做,不如来上班。帝君,这事说来话长,我恐怕写不清楚,还是当面跟您说一说比较好。”   星弈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小凤凰乖乖窝在他手心,一动不动。   贪狼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三年前玉兔那件事伤筋动骨,玉兔本人险些灰飞烟灭,好在最后还是收齐了魂魄。只不过五感六识被彻底打散过了,以往的记忆也不曾有了,养兔子的人本来不在意这个事的,但是玉兔本人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兴趣,所以养兔人就问了问我,有没有办法还原玉兔的记忆。”   星弈皱起眉:“养兔子的人?”   贪狼颔首:“是的,帝君。杀破狼三星命位中,我和七杀一直在您这里,而破军星除了自己的星位以外,亦在阴司中担任了兔儿神一职,所以一直没有前来浮黎宫报道。当年几个凡人的命星陷入了我们杀破狼的局面中,最后一个成了孽龙神,一个成了煞神,只有他一个修成正果,归位破军星。这位破军星……咳咳,是玉兔本人的相好。”   还有一些话他没说出口,正因为如此,那位破军星对操持星盘、害得玉兔险些丧命的星弈意见很大,故而这也是他从来不过来报道的原因。   星弈道:“我明白了,改些天我会解决这件事的,玉兔的记忆要在星盘中找,到时候你和七杀跟着过去。”   贪狼星道:“是。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   星弈听他叽里呱啦说着,忽而感到膝头的小鸟动了动。   小凤凰抬起小豆眼瞅他,眼神有点迷茫,似乎是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这一刹那,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星弈的心头。他赶紧把小凤凰松开一点,从桌上放到桌下,而后眼睁睁地看着这颗小圆球——“嘭”地一声,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人影。   小凤凰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脑袋往后一仰,撞出了“嘭”的一声。   与此同时,在庭阶下说话的贪狼陡然噤声,片刻后,迟疑地问道:“……帝君?刚刚是有什么动静吗?”   星弈镇定地把小凤凰的捂住,按下小凤凰兴奋扑腾的双手——这只小肥鸟已经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能化形啦!   若不是嘴巴被星弈捂着,他此刻定然能够高歌一曲。   “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你听错了。继续说罢。”星弈面无表情。   小凤凰努力往他身上扒着,由于桌子底下空间狭小,他蹲着很不舒服,只想要探个头出来。星弈却误以为他想窜出来,只能向地下递出一个威胁的眼神。小凤凰不服气,沉默着跟他对抗着,星弈几乎要跟他打起来——   贪狼又停下来了,疑惑地看上来:“帝君,您不舒服吗?怎么我听到——”   下一瞬间,哐当一声巨响,星弈面前的桌子直接被掀翻了过去,照着底下直直地砸了过来!   这一下响声仿佛地动山摇,贪狼吓了一跳,往旁边跳开一步,金翅鸟也吓得从他袖子里窜了出来,而后被他抓住了。   帝座上此刻毫无遮挡,电光石火间,星弈扯下自己的外袍飞快地往小凤凰身上一批,而后将他整个人揽到自己膝头,死死地挡住他。   然而外袍纤薄,少年人漂亮的蝴蝶骨透过外袍呈现出来,没被挡住的一小节修长白皙的脚踝也露了出来,足尖点地。长发泼墨般散下,整个背影纤秾合度,饶是个傻子看见这个场景,也该知道那外袍之下的人是没穿衣服的。   着实……香|艳无比。   金翅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大!老大你在哪里!老大你没有机会了呜呜呜呜!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说罢,这只金翅鸟哭着飞了出去。   贪狼急着把他抓回来,视线在星弈和少年身上逡巡了一个来回,而后面色凝重地道了一声:“打扰了。”   而后匆匆退下。   星弈把脸埋入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发觉闹出这场的罪魁祸首正在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盯着他转。   特别无辜地叫了声:“夫君。” 第22章   后来他们回了王府。星弈前往北诏的那一战鸣金收兵后, 全国上下一派安定,是海晏河清之景。少帝新官上任三把火放完了, 成功斗倒了垂帘听政的太后,从此独揽大权。与此同时, 新科进士中出现了一颗紫微星探花郎,成为了少帝的左右手, 能臣武将在侧, 朝中一片明朗。   至于江陵, 江陵城主和他的军师也在慢慢接手此地军务。星弈负责交接和督管,也与这二人混熟了,有时候还会带着小凤凰一起上门喝茶。   初见时, 那两个人都是尚不及冠的少年人,揣着老成稳重模样。少城主格外沉稳端肃一些, 年龄小, 眼光却老辣, 做事也雷厉风行。那小军师则和小凤凰同龄,表面是一派正经的二把手, 其实私下还是有些小孩性子。   小凤凰发挥了他在青楼中学来的三姑六婆一起遛弯的优良传统,曾趁着星弈和少城主议事的时候,邀请那小军师逛过几次街, 勾肩搭背的。有一次,那小军师同他一起喝茶,天南地北地聊,忽而轻咳了一声:“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男子和男子,真的能成婚的吗?”   说完后,又生怕他误会似的,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从军时,也见过军中不少人断……那个什么,断袖。只是一直不知道原来还可以像你这样的,男子和男子原来也能修成正果吗?”   小凤凰托腮瞅着他,兴致勃勃地跟他讲:“其实我原来也不知道可以这样的,当时夫君也没跟我说,他偷偷就去跟陛下打了报告,说自己喜欢男子,爱上了一个青楼小倌,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要其他人了。”   小军师本来低头拨弄着茶叶,听了这话后抬起头来,微微皱了皱眉:“王爷他这么说?”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对,小军师很快放松了语气。他端起茶呷了一口,而后道:“后嗣问题,也不在意吗?”   小凤凰道:“听说当时圣上也这么问了,可是夫君他执意不肯,说自己一介武夫,能战死沙场,为国尽忠就是毕生追求,不求有子嗣,也免将来儿孙受失怙之苦,求了好几次,陛下就准了。”   “这样吗。”小军师眼光清透。他看着小凤凰喜滋滋的样子,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是否当局者迷,外人看他们这一对看得真真的,外人道紫阳王出入风月场,私生活秽乱,最后还被一个头牌迷了眼睛,荒唐得娶了一个男妃进府;可稍稍熟悉星弈的人便能知道,这不过是个谎言罢了。伴君如伴虎,不留后路、断绝子嗣、不与任何官家女儿联姻,这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小凤凰毫无察觉,他还在叽里呱啦讲着当初大婚的事,小军师静静听着,后来岔开了大婚这个话题,换了个轻松点的谈资:“那这样看,要算王爷先追求的你吗?”   小凤凰非常骄傲:“是的!当初我还没想过要跟他好呢,他就把嫁衣送上来了。”   “真好。”小军师道,“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欢我,也愿意跟我共度一生。不管是个姑娘还是个公子,有一个人陪伴就很好啦。”   小凤凰鼓励他:“会有的!我把我的运气借给你,你一定能找到好好过一辈子的人。”   小军师托腮道:“可我生是城主的人,死是城主的鬼,如今做了他的军师,我也不知道哪一天能放我出去谈恋爱成亲。想一想,好遥远啊。”   两个少年人唠嗑了半晌,非常投机,又手挽手地出去看了灯会,买了街边小吃,沿着河畔散步唠嗑。两个人都长得惹眼,一路引起了不少人回头,等到这两个小家伙得知自家家长——准确来说是星弈和少城主谢缘,已经找了他们一下午,几乎翻遍全城之后,他们乖乖回去认了错。   星弈道:“跑得还挺远,嗯?”   少城主则把他的小军师批评了一顿,而后要求小军师写八百字检讨书,军师抗议不从,被加罚到八千字。主子和军师有一句吵一句,少城主平常的稳重端肃模样也不见了,显出几分孩子气来,斤斤计较着自家军师不打招呼就跑出去玩了这么久的事。   星弈和小凤凰憋着笑,告辞之后,手拉手出了城主府的门。   小凤凰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我觉得他们很好,看起来就像是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样子。”   星弈问:“哦?这样吗?”   小凤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那样的关系啦,但是感觉很有戏,我觉得这可能是当局者迷,我瞧着少城主是很喜欢他的这个小军师的。军师和城主,少主和书童,一把手和二把手,怎么看都不会分开的呀。”   星弈平时前方,低声笑了笑:“除了军师和军主……还有王爷和王妃。”   小凤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路上,小凤凰竹筒倒豆子似的叭叭地讲了一路,高兴地跟星弈分享了他这一天的生活。星弈认真听着,听到他说跟那个小军师谈起奉旨成婚一事时,注意了一点:“那个小军师,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别的吗?”   谢氏家主代代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代的少城主谢缘尤其前途无量,敏锐慎重。同理,他调|教出来的人也绝不会是什么善茬,能在谢缘身边当军师的人,想必能凭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他这一场虚假的大婚。   小凤凰摇摇头:“没有呀,他问我,这算不算你主动追求我?”   他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星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我觉得算的。我这样说,你没有意见罢。”   星弈微微楞了一下。   他觉得有点好笑,好笑之余又感到那阵微茫的痛楚又来了,好似一只小鸟立在了他心尖上,那柔软的小爪子挠的他有点疼痛。   他当初那般淡漠随意的态度,这孩子是有多傻,竟然也能傻傻地将那当做喜欢?   星弈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入自己怀中:“我没有意见。以后有时间了,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你要认真听。”   小凤凰也没细问是什么事,他一向心大,也不会瞎计较。少年人回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里头仿佛有波光流动:“好呀。”那是带着明朗笑意的一个眼神。   明明是那样平常的一个神态,那样平淡自如的一句回答,星弈偏偏就移不开眼睛了。路上风吹起树叶,沙沙摇动,街市的喧闹声一并远去,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星弈忽而就想到了“水是眼波横”这一句话,若是有山水能长成他的小凤凰的眼神模样,他必终老于此。   ——————————————————————————————————————————————————————————————-   “你给我变回去。”   “不变。”   “变回去。”   “就不变,啾啾啾啾啾啾啾。”   大殿内一片狼藉,霜白神木造的桌案早就摔得四分五裂,金翅鸟哭着飞出去时撞塌了一角华表,还悲伤得掉了许多毛,贪狼走得急,一路叮叮当当地撞倒了不少桌椅烛台,整个大殿被他们搞得好似一个战场。   星弈伸手扣住小凤凰的下巴,逼他仰视自己,眼光透着威胁的意味:“变不变?不变我就把你丢出去。”   小凤凰大声道:“你扔!你扔!反正我没有穿衣服,有也是你的外袍,我扔出去了就让所有人看到你是一个玩弄了小鸟感情之后还把小鸟丢掉的大猪蹄子!”   星弈:“……”   这只小坏鸟蹬鼻子上脸,说着就要跳下他的膝盖往外溜,动作幅度过大,将外袍扯得落了一大半,肩膀都滑了出来,星弈眼疾手快地把他捉住,用力箍在自己怀里:“哪儿也不准去,给我老实点!”   小凤凰根本不怕他这疾言厉色的模样,他亲切地拍了拍星弈的脸:“乖,不生气啊,你看我也很可怜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能化形了,我想大约是你送我的星星的缘故。”   说着,他喜滋滋地搂住星弈的脖子:“谢谢你送我的星星。不要这么凶嘛,乖。”   星弈看着他腰背挺直地跪坐在身侧,感到那双手环过来,看见了小凤凰逼近的、澄澈透亮的眼睛,眼皮子跳了跳:“你——”   下一刻,小凤凰就凑过来,在他颊边吧唧亲了一口。   而后他稍稍离开一点,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星弈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小凤凰看了他一会儿,矜持地表示:“你看,你收留我,给我种果子吃,还把衣服借给我穿,甚至给我送了一颗星星。你肯定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你,现在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了,我的清誉全在你这里了,我很可怜的,你要对我负责。”   星弈这一瞬间有点想质问毁人清誉的到底是哪个小坏蛋,但他看着小凤凰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虽然知道是装的,就卡了壳。   半晌后,星弈往后靠在帝座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道:“让我静一静。”   揉了一半,他的手被另一双柔软修长的手拿了下来,接着微凉的指尖按上他的眼侧,手法纯熟地按摩了起来。   小凤凰还保持着坐在他膝上的这个姿势,一边给他按摩,一边亲切慰问:“怎么样?夫君,你累了吗,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你看我给你按一下你就不难受了,一会儿你可以去睡个午觉。你不要乱动,我的手法是非常专业的,是不是觉得十分放松,身心放空了?是不是更喜欢我啦?”   星弈:“……”   这件事最终以星弈把小凤凰打包裹起来,拎着丢回了寝殿告终。   星弈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我要睡觉了,给你一个任务,三天之内给我学会变回小鸟的模样,不然我就把你做成炭烤凤凰。”   小凤凰有点委屈:“我又不是故意要突然变成人的,我也很困,想和你一起睡觉。”   他说着就要往星弈榻上扒,星弈眼疾手快地把他按住了推去一边,而后在床沿往外稍稍一点的地方设下了一道线形的屏障,画地为界。   星弈宣布:“这道线只允许比桃子小的小动物进出,你变小鸟了就能过来,你看着办。”   小凤凰扁扁嘴,垂头丧气地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不情不愿地开始练习法术:“我要跟人说,你虐待小鸟。”   星弈很镇定:“我要跟人说,你耍流氓,轻薄主人。”   小凤凰的修为其实已经很高了,如今无法自主控制化形,是因为星盘带给他的力量尚且还难以完全融合。他乖乖坐在那里,念叨了半晌,努力尝试着运气,但是回回都以失败告终。   星弈卧在榻上,半阖着眼睛,听着小凤凰软软的声音在那里反复地低声念,效率很低的样子。星弈说是要睡,半天也没睡着,只好又睁开眼,闲散地给他指点了一下:“气行小周天,内气出下田,心无旁骛,默念此决。”   小凤凰道:“哦。”   他把念叨改成默念,专心致志地试了起来。   星弈耳边终于清净了,他瞥了小凤凰一眼,而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闭了一会儿后,还没睡着,星弈听着室内好像是过于安静了,没忍住又睁开眼瞥了瞥。   少年人裹着他的衣袍,还在那儿努力运着气,他的小鸟的确还在这里没错了。   星弈重新闭上眼。这次他打定主意要抓紧时间补觉,绝对不会再往小凤凰那里看一眼。   贪狼和金翅鸟都是属喇叭的,他需要足够的睡眠,来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然而事不遂人愿。片刻后,他听到小凤凰小声发问:“微兼,你睡着了吗?”   星弈告诫自己不要动,也没理他,佯装睡熟。   他听见小凤凰赤足踩在地上的声音,往他这边凑了凑,渐渐靠近了。星弈听声音觉着不对,这小笨鸟眼看着是要试着越界了——而他刚刚随手画的结界是他以往在战场上惯用的那种,擅入者直接灰飞烟灭,他赶紧在心里念了个决,飞快地将结界的属性改了一下,把结界边缘变成了软软弹弹的屏障。   小凤凰伸出手,摸到了肉冻一样滑弹的结界,他试着用了点力气往里推,结界被他推得变了形,可也没有要他通过的意思。   小凤凰有点沮丧,他咨询道:“微兼,你还没告诉我比桃子小是多小呢,是王母娘娘的蟠桃那么小吗?可是我以前送快递的时候,知道我是比桃子稍微大那么一丢丢的。你看要不要再放宽一下条件,不然我就是变了小鸟也进不来,那多不好啊。”   星弈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小凤凰的大小,被他说得有点迟疑,但他又忍住了。   不能睁眼。他再次告诫自己。   睁眼就输了。   这小坏鸟什么恶劣的手段都能使出来,尤其现在变人了,可以更加的不要脸。   他继续不理小凤凰,小凤凰期待地等了一会儿,而后垂下头。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光溜溜的赤足上,打了一个寒噤,小声嘟哝:“好冷呀,微兼。”   星弈不怕冷也不怕热,体质使然。万年来都这样过了,但小凤凰不是他,小凤凰只是个修为高一点的小神仙,怕冷是非常正常的。星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直接把这事给忘了,要知道,浮黎帝君向来没把浮黎山这点万年寒雪放在眼里的。   这一点,好像是……自己没考虑到?   星弈想,罢了,睁眼罢。   他睁开眼睛一看,正想着什么时候把织女秘密请过来给小凤凰裁几套衣裳,再做几双鞋,就发现小凤凰不见了。   房中空空荡荡,这小坏鸟跑得无声无息,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外头冰天雪地,只会比屋里更冷。星弈皱起眉,正想起身出去找,却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咳嗽声。   从另一边,窗户外边传了过来。   星弈赶紧躺回去,接着佯装睡熟。   小凤凰出门绕了个圈儿,找到了原先他钻破窗户纸的那一扇窗户——那破洞还没修好,圆圆的一直在那儿。他悄悄伸出手,摸索着在里头把插鞘松开了,而后咯吱一下就推开了窗户,爬了进来。   窗户和星弈的床榻在同一边,小凤凰完美避过了星弈设的分界线。星弈听声音,就知道这只鸟直接奔着自己来了。床榻一沉,一个冰冰凉的人钻了进来,直接往他怀里拱。   星弈一动不动,感觉到小凤凰身上的寒气,也感觉到了小凤凰抖了几下,接着舒舒服服地窝在了他怀中,还抱住了他一条手臂来取暖。   “我也好困呀,微兼。”小凤凰小声嘀咕,很快就睡着了。   星弈抬起眼皮看他,只觉着前一夜的场景好似重演,他左右无法,也只能将眼前的这个小家伙抱入怀中。他摸了摸小凤凰的额头,没有发烧,但还是有点凉,星弈便用指尖抵住他胸前的膻中穴,输送了一段温热的真气给他,而后再松开五指,顺着小凤凰的脊背滑下去,松松地抱住他的腰。   眼前的小凤凰睡容安静,完全不察。   他预感到此事定然要磨上他很长一段时间。   前人这个“磨”字用得好,不给个利落的,非得文火慢煮,用骨碌碌转的青石盘刻录着他的心绪,兴许还会有只雪白的、圆滚滚的小胖鸟在那儿报数:快啦快啦!用亮晶晶的小豆眼瞅他,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   当真磨人呢。 第23章   那回小凤凰谈论了一回“谁先追谁”的话题, 星弈便放在了心上,此后一直在想, 若真是要他主动追求什么人,要怎样做呢?   他是个在风月方面近乎淡漠的人, 公事公办一般地去看了小凤凰几回,听他说想要出去玩, 便带着他出去;小凤凰脚崴了, 他就让他待在自己营帐中好好休息, 小凤凰乖巧懂事,他自己话也不多,有时候两个人这样呆着, 能一整天不说上一句话。   可偏偏就这样,也能让那个小家伙喜欢上自己。星弈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许久之后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还是人太傻, 才让他有这样的好运气, 得了这样天下第一好的枕边人。   若要补偿,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如何做。   思来想去, 也咨询了许多人,最终敲定最传统的四个字:投其所好。   小凤凰喜欢什么,他便照着去做, 总能让他的小王妃开心些。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星弈头一次调动了自己的私权,从千里之外的辽阳找人运了几车樱桃过来。小凤凰喜欢吃樱桃,这种水果在江南还算是稀罕玩意儿, 但星弈以前尝过,总觉得太酸。   北边的这种樱桃都是五六月成熟,一摘下来便被放去冰窖中冻着,秋冬再卖出来,给达官贵人们煨樱桃汤喝。如今他一口气清空了辽阳那边所有的库存,搞得好些人还跑到他这里问价,以为他要私下经商了。   樱桃送到,小凤凰很高兴。虽然那批樱桃因为冻得太久,品质早就不怎么好了,但寒冬腊月里能吃到喜欢的食物,小凤凰才不计较这些事。他每天晚上煮一盅酸酸甜甜的樱桃百合汤,就着这个开胃,能多吃一碗饭。星弈有时候会陪他一起喝一碗,偶尔尝尝也觉得不错。   他认为这样很好。   小凤凰爱吃的东西他弄到了,剩下的就是其他事了。星弈计划着什么时候再带小凤凰出去玩一回,但是一直没能敲定确切的时间。   回来后,他的公务并算不上清闲,虽然全国上下不再有要紧战事,但他还负责江陵的练兵养兵一事,以备往后秣马厉兵之患。每天他天不亮便起来,去往十几里之外的荒郊野外,傍晚时才能回来,冬日天黑得早,他每每回来,都能看见小凤凰提着一盏灯等在门前,不管有没有落雪,等得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托腮看天。   星弈每每拉他起来时,小凤凰的手,必定是冰凉的。他起初怕小凤凰着凉受寒,明令禁止下人再放他出来,结果被小凤凰告知他从小到大基本没生过病,药更是没怎么吃过,身体倍儿棒。   还真是倍儿棒。   后来星弈自己风寒发烧了,小凤凰精神百倍地给他煎药,整夜整夜地看着火,连着熬了两夜,精神却还是很好。不仅如此,小凤凰教育他:“夫君,郎中告诉我,你是每回练兵出了汗,还要赶上挨着风骑马回来,这才受了凉。以后你别这么急着回来了。”   星弈哑着声音道:“你往后不等我,我便慢慢地回来。”   小凤凰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好吧。那我不等你,你也不要这么赶着回来,以后就在那边沐浴了,好好地换了衣服,乘马车回来罢。”   星弈病好之后,想着小凤凰的承诺,迟疑了一会儿后,当真没有赶着回家,而是好好地沐浴换衣,再跟副官一同乘马车回江陵城。他们练兵的地方在山上,以前星弈骑马,倒是不觉得路途漫长,这回换了暖和严实的马车,一路叮叮当当地颠簸着,半天后探头一看,还在半山腰上没下来。   而月亮已经早早地升起了。   车里的人都摸不清时间,副官试图跟他解释:“大人,我们下来不过一炷香时间不到,不用这么着急的。”   星弈扬扬下巴,示意副官看一看天色:“下来之前还没天黑,如今已经上月亮了,少说已经两个时辰了。”   副官:“……”   星弈道:“先停一停,我还是自己骑马回去罢。”   他们马车套的是双头杆,两匹快马并行。副官还没来得及出言劝阻,星弈就已经掀开帘子去了前面,利索地将套杆拆了一副,自己单独牵走了另一匹马。   他从座驾后取出鞍鞯辔头,借力一蹬便上了马,双腿夹紧马腹,嗖地一声就纵马离开了。   剩下副官和车夫面面相觑。   副官认真道:“我发誓,我们下来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炷香时间!”   车夫摊了摊手:“当官人的心思,谁猜得透呢?”   ……   星弈一路纵马飞驰,下了山之后来到市镇平地,更是形影如风。城中人来人往,华灯初上,还是傍晚过后最热闹的时间,星弈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等到了府中时,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进了门,往东边庭院奔去。   门口没有那个提灯等他的少年了。   这个小坏蛋,还当真不再等他了。   星弈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小凤凰冒雪等他,他心疼;可不等他时,又怅然若失。等到他推门进去,看见正在埋头认真吃饭的小凤凰时,心里那块不上不下的石头才落了地。   星弈镇定地咳嗽了一声,道:“我回来晚了。”   而小凤凰这才回过神来,从一桌子佳肴面前抬起头,有点惊讶:“微兼,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你又骑马回来了吗?”   “早?”星弈楞了一下。   其实他副官没说错,真的只过了一炷香时间不到,而他以为已经很晚了,快马加鞭,竟然还比以前到得更早了。   小凤凰把筷子往旁边一丢,抿起嘴:“我生气了,微兼,很认真生气的。你说话不算话。你每回都这么快回来,屏山又是一路悬崖峭壁,要是你失足摔下去,要我怎么办呢?”   星弈赶紧哄,可是小凤凰说什么都不肯消气。这个小家伙气呼呼地给他盛了饭,泡了茶,而后自个儿爬去床上,面朝墙壁不理他了。   星弈无法,用过饭后也早早洗漱,而后睡下了,从后面将小凤凰抱进怀里,低声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小凤凰道:“哼。”   星弈轻声道:“这么赶着回来,也是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我向陛下告了假,他准我休息半个月,我想趁此机会带你出去多走走。”   小凤凰这回不大坚定:“……哼。”   星弈吻上他的脖颈:“愿意吗?”   两个人黏糊了半晌,最后谁都没把持住。小凤凰糊里糊涂地被他按着要了一遍又遍,缠绵遣倦,气息温热。星弈吻着他的额头,要他来来回回地将夫君和他的表字叫了许多回,小凤凰都乖乖叫了,撩得他越来越上火。还是最后星弈顾忌着明日要早起,生生忍住了,而后又哄着小凤凰入睡。   他抱着他,用手指轻轻碰着小凤凰长长的眼睫毛,温声道:“睡吧。”   小凤凰一听他这话,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哭丧着脸说:“……不对,微兼,你犯规,我明明还在跟你生气的。”   ——————————————————————————————————————————————————————   “你说你要追求帝君?什么?原来那天在大殿上不穿衣服的就是你啊,老大!原来真的是你!呜呜呜呜呜吓死我了,我收回之前的话,现在我同意这门亲事了!完全同意!竟然就是你,老大!老大你身材不错!”   金翅鸟激动地拍打着翅膀,微风扇起来,把雪地上的毛绒绒小圆球给扇得滚了几滚,头朝下扎进了雪地里。   小凤凰小爪子乱蹬着,伸出小翅膀努力了半天才从雪地里翻过身来,而后忸怩地咳嗽了一下:“是我。”   金翅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那还用追吗?我看帝君……嘿嘿嘿,他,嘿嘿嘿,应该很喜欢你的,嘿嘿嘿……”   小凤凰努力辟谣:“其实不是那样的,只是我当时突然化了形,又没有衣服穿,所以才搞成这个样子。”   说着,他垂头丧气地道,“后来他让我变回来,我学不会,只能偶尔变回来,再偶尔变成人。其实我觉得我的人形也很好看,可是微兼他不要。”   金翅鸟痛骂道:“渣渣帝君!大猪蹄子!都被人看见这样了他还不对你负责,哼,你追什么追,老大,我看要反过来才是,不然太不公平了。”   小凤凰琢磨了一会儿:“可是,凡间时是他主动追的我,这一世我主动追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就扯平了。”   金翅鸟想了想:“也罢,不过事已至此,我觉着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知道现在外边传言传成什么样子么?你不知道也好,其实这对你是有利的,当大家所有人都以为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保不准帝君自己也会以为你们在一起了呢。”   小凤凰用小翅膀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似懂非懂:“哦……可是这样不好罢?微兼说不定会生气的,毕竟我还没追到他。”   金翅鸟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小脑瓜:“老大,谣言止于智者,别澄清了,你想想,当神仙的人肯定都是智者,那还担心什么呢?不如多花时间想一想怎么追求帝君才好,趁热打铁,穷追不舍!泡不到帝君的凤凰不是好凤凰!”   小凤凰被他鼓舞了:“好!我是一只好凤凰!”   他用小翅膀捧着自己圆溜溜的脑瓜想了半天,最终想到的不出四个字:投其所好。   他这几天一直在努力学会控制自己化形,可是事不遂人愿。星弈发现了一个规律,那便是每天白日,星弈清醒的时候,星盘之力被他压着,小凤凰便能化成人形;而到了星弈睡着的时候,星盘自由自在运转,小凤凰自己压不住那种力量,便又只能嘭地一声变回鸟型。   这个规律不算特别准确,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试用。   星弈看着榻上的少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醒着的时候摸不到变成小鸟的你,因为你普遍这时候是个大活人。睡着的时候能摸了,可是我感觉不到,因为我已经睡着了。”   小凤凰全神贯注地听着。   星弈眼里藏着一点笑意,脸上却还是一副淡漠神情,就这样得出结论:“不能给主人摸毛的小鸟不是好小鸟,不如扔了罢。”   小凤凰马上爬到他身边,撩起自己一缕头发给他:“你摸你摸,人也是可以摸的,我的头发手感很好。”   而后可疑地脸红了:“其,其他地方,你也是可以摸的,我特别允许只有微兼你才能摸,这个是夫君的特殊待遇。”   星弈:“……”   他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家小鸟突然大变活人这件事情。结界还开着,小凤凰爬窗户爬熟练了,星弈也懒得管,就任他每天缩进自己怀里入睡。   只是有些习惯难以改变。   比如说星弈从前,刚睡醒时那段迷迷瞪瞪的时间里,是要搓一搓小凤凰的。   这个习惯来源已久。小凤凰每天站在他头顶高歌的,声调从低到高,又从高到低,催着他起床,星弈从此不能把自己鸽掉早朝的原因甩锅给“我养的那只小凤凰太黏人,非不让我上朝”,反而天天被小凤凰叫醒,上朝出勤率被迫比以前高出好几倍。   玉帝听闻此事后,高兴得老泪纵横,认为凤凰明尊和月老的思想工作做得非常好,还给月老加了俸禄,给凤凰明尊发了感谢信。   星弈回回想报复小凤凰,转头就忘了,只能在每天醒来之前习惯性地逮住这只小鸟,进行一场你追我赶的大混战。这场混战一般以星弈胜利告终,他把小凤凰捏在手里,毫不留情地搓来搓去、捏来捏去,捏得小凤凰眼泪汪汪求饶的时候,方才满意。   第二天又会被小凤凰吵醒,然后又捏一遍这颗毛绒绒的小圆球。   星弈这天就忘了小凤凰变人的这回事。今天他睡到自然醒,但神思还有些困倦,下意识地不想起身,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想确认一下他的凤凰闹钟有没有失灵。   这一摸,摸到了小凤凰额前的发丝,再往下一点,还有柔软白嫩的脸颊。星弈觉得手感不太对,下意识地发表了疑问:“你怎么了?生病掉毛了?”   小凤凰也是半梦半醒之间,被他捏捏摸摸一通,也是半梦半醒:“没有生病,微兼,不要动,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我特别允许你在我起床前吵醒我,不过这个有次数限制的。”   星弈闭眼评价道:“出息了,敢这么同我说话。你没生病,羽毛去哪里了?是想拔毛了被我炭烤吗,嗯?”   他又摸了半天,往上碰到头发,的确是软软的,可是手感不同于羽绒,仍旧不太对。往下又越来越光光滑,碰到鼻梁时,觉着硬,碰到嘴唇时,又觉得太软。   而后接着往下……   星弈突然彻底清醒了过来,吓得一激灵。   他的手抖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收了回来。接着他睁开眼,若无其事地往旁边看了看。   小凤凰捂着胸口散开的衣襟,偷偷看他,一双眼睛眨呀眨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说的就是这幅小模样了,小凤凰看了他一会儿,有点害羞:“夫君,你好主动。”   星弈:“……”   星弈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觉着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小凤凰这边倒是还好,虽然这只小胖鸟坏得很还不听话,可是捏一捏就能收拾服帖,他不担心。可这只鸟化了形还天天往他榻上爬,更被好些宫人撞到过几次,浮黎宫内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外边人会怎么说。   星弈把小凤凰抓到自己跟前,道:“这几天,偏殿收拾出来了,你去那边睡。”   小凤凰立刻眼泪汪汪起来——这只坏鸟无论当小鸟还是当人时都深谙各种套路,眼泪说来就来:“我很可怜的,我怕黑,还怕鬼,你知道我们小鸟胆子都是很小的。”   星弈的话头硬生生顿住了:“我去那边睡。”   小凤凰低头对手指。   星弈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当我的帝后,是帝后罢?可是这档子事要慢慢来,从长计议。我是个活了几万岁的老神仙了,你连长羽都没长出来,浑身软毛的一个小家伙,也不该这么早谈恋爱。成天只知道早恋,我是不会让这么没出息的凤凰当我的帝后的。”   小凤凰眼睛一亮:“这么说,只要我干出一点事业,就能把你娶回家吗?”   星弈一边冷漠地给他围好散开衣襟,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头出来,道了声:“再说。”   于是这一夜,星弈独自去睡了偏殿。   第二天晚上,小凤凰跟着跑去了偏殿,趁星弈不注意的时候过去睡了,然后被星弈拎着丢回了寝殿主卧中。   第三天晚上,小凤凰老老实实地没有乱跑,星弈却被偏殿的床榻硌得不舒服,一晚上辗转难眠。清晨,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中,看见一只雪白的小肥鸟在他床正中央睡得四仰八叉。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只小肥鸟拎起来放去一边,而后躺下来睡了。刚入梦乡,星弈就隐约感觉到了小凤凰又变回了人形,但这回他什么都没想,疲惫中直接把人拉进了怀里,免得这只小坏鸟又乱动。   这些小动作旁人是没有察觉的。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分开了三天,没有任何亲密接触的机会。   星弈对这个情况暂时比较满意,他随手抓了个仙娥进行了询问:“我与小凤凰分开睡了三天,想必你们也该清楚,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了罢。外边这几天怎么说?”   仙娥俯首道:“说您前几天荒乱无度,把小公子折腾得下不来床,所以被小公子撵着去睡了偏殿。”   星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仙娥十分无辜:“君上,您放弃罢,早在您将泉水变热的那一回,大家就说你们在泉水中游龙戏凤,如胶似漆了,这事洗不白的。”   星弈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仙娥继续补充:“还有你上次下山找小凤凰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有个无恶不作的妖族被您全化成了灰飞,因为他们动了您的心上人;还有月老无聊时发现天上多出了一颗星星,长得和小凤凰很像,所以大家又知道了,可见您用情之深;再就是前些天您……您在大殿上那回事嘛,真的您不用不好意思,贪狼都告诉我们了,听说很激烈,连华表都被弄塌了呢。”   小仙娥端详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了最后一句:“虽然我是不信的,但是……帝君,您最近要保重身体呀,凤凰圆圆刚化形,恐怕格外娇弱一点。您……注意节制。” 第24章   星弈说了告假, 带小凤凰去别处走一走,游玩一番, 到底还是没能成行。   少帝准了他的假,然而星弈拉着小凤凰坐在马车中的半途, 便被加急赶来的斥候给拦了下来,说是南边沿海地区有新军情, 要他即刻调兵增援, 并指挥军务。   小凤凰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托腮看着他的郎君沉着镇定地跟人了解情况、部署计划,兵戈重甲的陌生人来来去去,马车调转, 驶向与原先预计相反的方向。   星弈本说带他去江南,小凤凰其实下过江南, 秋水云天中在画舫上远远一瞥, 他就当自己去过了。相比遣倦江南, 他更愿意去那些风声呜咽、黄沙漠漠的异域,但这些开阔之境是星弈见过的, 他便改口说要去多情而温柔的苏杭。这下去不成了,小凤凰一听星弈要去战场,却有了另一种隐隐的期待。   星弈忙起来根本顾不上他, 中途还快马离开了一阵子,将小凤凰独自留在马车里。马车夫没得到指示,不敢擅自做主,就劝他:“小公子, 我去替您再叫一辆回程的车罢。王爷看样子暂时回不来,这车是屏山营的,一会儿肯定要跟着往南边赶,到时候没什么人能顾得上您。”   小凤凰眉眼含笑,心平气和地背靠马车蹲着,双手抱膝:“可是我想等等他。”   马车夫道:“小公子,这可等不起,我一会儿就要往营地那边赶了,王爷他会不会乘这辆马车,那也说不准。我是将王爷的行李送过去的。”   小凤凰道:“那就把我也拉过去嘛。我也是他的行李呀。”   一天一夜后,星弈的这件行李抵达了目的地。星弈快马加鞭过去,到得比他们早许多,故而小凤凰偷偷溜进星弈的营帐中时,星弈完全没有想到。   他皱起眉:“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人把你送回去?”   小凤凰道:“是我自己要过来的。”   星弈斥道:“胡闹!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战场,是前线!敌人哨岗就在十里外,鸟铳二十尺之外能夺人性命,遑论其他火器炮弹,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小凤凰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他骂了一大堆,最后反而还笑眼弯弯,轻声细语地道:“我已经来啦,你也不能现在赶我走,就不要凶我啦。”   星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小凤凰没管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他的和星弈的,星弈的东西,都按星弈在家中的习惯给摆放好了。然后他从包裹中拿出一卷硬邦邦的竹席,又拿出一卷简单的床褥,就放在了营帐中空置的地方。   他道:“我会很乖的,就在这里不打扰你,好不好?”   星弈:“……”   小凤凰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是不是你平时训人,也是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个样子。你不要生气啦,生气多伤身体啊。”   星弈不理他,他就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这是星弈的营帐,外人来见,若是看见这儿还有个人,总不太合适,小凤凰就成天躲在屏风后面,来人了就躺下来一动不动装死。   他的郎君这次是真的被他气到了,一晚上加一早上都没理他。   小凤凰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于是更乖了,事事亲力亲为,没打扰任何人。   第二天中午,总算是开口了,但也是小凤凰主动挑开话题的。   星弈一大早就出去了,回来后俯身在桌前翻找兵印和文书,就看见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然后是一声软软的:“微兼。”   星弈顿了顿。   小凤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微兼,我早上吃干粮没吃饱,你能不能帮我再拿个窝窝头呀。我就跟你说这一句话,今天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他伸手拉过星弈的手,贴在自己的肚皮上:“你看,扁的,肚子里的宝宝都饿到了,说爹爹不给饭吃。”他神情严肃,说得跟真的一样。星弈一摸,他在肚子底下垫了个软枕,鼓鼓地凸了起来。   软枕一抽,是真正被饿扁的肚子。   星弈原本还生着气,被他一句话逗笑了。他伸手使劲捏了捏小凤凰柔软的脸颊,而后起身准备出去吩咐副官拿些食物过来,忍笑甩下一句:“……该的你。”   ————————————————————————————————————————————————————————-   “帝君,月老和凤凰明尊过来了,说要求见您。”   “不见。”   “帝君,贪狼和七杀星君也过来了,说想拜访一下您,您看?”   “不见。”   “帝君,你多日不曾上朝了,太上老君他老人家说想来探望探望,还说他是女娲娘娘座下第一代传人,想跟您叙叙旧,您——”   “那个老头子来干什么?他何时也变得这般八卦了,叫他滚。”   星弈半靠在榻上,闲适地翻阅着一本月老前些天送来的书,镇定地下达了这条命令。   他已经连续七天没上朝了。   进来通风报信的小仙娥惊恐地道:“帝君!就算您不想上朝,可是浮黎宫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您这样老不见人也不是个事儿啊!”   上回星弈被请出北天时,也没闹出过这么大的阵仗。星弈本人却很享受他的这段假期,精神头也好了不少,每天还有时间悉心指导小凤凰学习化形之术,再去后园给那几千棵竹子逐一浇水。   仙娥每天疲于送客,只能勉强招架,连头都大了:“您到底在干什么啊?凤凰圆圆和您的事传遍天庭了,也不见您有什么动作。”   星弈放下手中的书:“你上次说我洗不白了,我回头想了想,是这个理。你说,现在这个局面,每个人都冲上来想看我笑话,参观一下老铁树开花的奇景,我能改变它吗?”   仙娥还没来得及说话,星弈便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惫懒似的:“办法也有,那便是逐个将星盘中的星星全部捏碎,这样那群八卦精再也没机会喳喳了。”   仙娥:“……”   “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既然已经洗不白了,不如坦然接受。照我估计,没有对策便是最好的对策,七天中,众人对此事的议论和猜测会经历高潮与回落,再长久些,就没有人会继续关注了。到时候我把小凤凰放出去,再给他寻一个不错的仙娥仙童来照顾他,谣言不攻自破。”星弈道。   仙娥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要给凤凰圆圆找对象?”   星弈挑起眼皮看她:“怎么,不可以?我已经跟他说了这事,他这几天闹脾气呢。”   仙娥有点犹豫:“这……”   星弈又道:“当然,我养的小鸟,寻的伴侣定然也要是最好的。像金翅鸟那种就有些傻了,不合衬,像大凤凰那种又太鬼精,一看就不怀好意,定然会欺负小凤凰。这事我还要想想,从长计议。”   仙娥:“……”   她俯首道:“打扰您了,我接着去门前送客了。”   门关上了。   片刻后,门后蹦出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肥鸟。   小凤凰最近学习化形术颇有所成,十次里能有八次成功化形,但因为每次都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每天只能化上一次。   他是喜欢变成人的模样的,但他晓得现在的星弈更喜欢他变成小鸟的样子,于是他变了好几天的小鸟。   小凤凰最近下定了决心要追求星弈,结果自己这边还没开始,那边就听见星弈说要给他物色对象了。   他还是有点难过的。   为此,他连着两天都没有理星弈,睡觉也是敦敦地溜进他的鸟窝里睡,可是两天没被星弈摸摸毛,他更难过了。   他探头进来瞥了一眼,日常偷窥了一下星弈在干什么,接着立刻抬起小爪子准备溜。   “站住。”榻上的人悠悠命令道。   小凤凰立正站好。   星弈垂下手,招了招他:“过来。”   小凤凰不过来,他转了个身,把屁股对着星弈,而后扑闪着翅膀要往外头飞,结果还没飞起来的时候,一阵强风就将他携裹着吹到了半空中,最后稳稳地被收在了星弈的手中。   这颗毛绒绒的小圆球在他手里挣动了一会儿,而后抬起乌溜溜的小豆眼望他,里面写满了委屈和生气。   星弈用手指捋了捋他的头:“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   室内寂静了片刻。   小凤凰瞪了他一会儿,而后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要你给我道歉的时候。”   星弈问:“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我,而我要给你物色其他人,所以生气么?”   小凤凰点点头。   星弈把他抓起来捏了一会儿:“我上回便跟你说过,我活得太久,已经是个几万岁的老家伙了。你这只小鸟连毛都没长齐,几百岁的小朋友,就不要时时刻刻想着早恋了。”   小凤凰不服气:“我现在是只有三百岁不错,可是说不定我当蛋的时候比你更久呢!我们小鸟若是没有人孵蛋,或许也能当一万年的蛋,这样看我就跟你差不多大。而且你不老,你白头发没有,白须须也没有,一点也不老。”   星弈笑了:“哪有你这般不讲理的。”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道:“我不管,你要跟我道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你不能这样把我往外推,你就是不要我,你是不是有别的小鸟了。”   星弈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伤心的源头在哪里。   那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他不理解小凤凰一定要跳舞给他看的源头在哪里,是一样的。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真是犟。”   小凤凰抬起头,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感到星弈的手覆上了自己头顶,十分温暖:“我道歉,小凤凰,以后这种话我不会再说了。”   小凤凰郑重地伸出一只小爪子,放在他手心:“我接受你的道歉,微兼,我原谅你了。”   星弈又揉了揉他,而后把这只小鸟放在自己身边,自己重新拿起手里的书接着看。   话题中断,好像两个人都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可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一点。   小凤凰蹲得无聊,也伸长了脖子想要跟他一起看,他飞到星弈的肩头光明正大地窥视着,但可惜今日星弈散发,乌丝垂落,挡了不少字眼。   他有点蠢蠢欲动。   他低声问道:“微兼?”   星弈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同样低声答道:“想变人的话就变罢。”   小凤凰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默念了一声口诀,用小翅膀蹭了蹭星弈的脸颊。   很快,星弈便感到背后沉沉压了一个少年人,小凤凰从背后扒着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视线放在书本上。   很温暖的触感,星弈身上的清香和小凤凰身上带着甜美的竹叶香混合在一起,意外的好闻,熏透衣襟。小凤凰用余光瞥见自己的发丝和星弈的发丝绞缠在一起,一颗心也砰砰跳动起来。   他又小声叫了一声:“微兼……”   星弈这回没回应了,他翻过一页手中的书本,半天后才想起什么事似的,道了声:“对了,过会儿我给你量一量身材尺寸。我已经找了织女,要她给你做几件衣裳。明日就是七夕搭鹊桥的日子了,她忙着约会,没办法过来,我提早给你量了送过去。”   小凤凰道:“好。”   他现在化形也晓得给自己变一件衣裳出来了,但他还是喜欢穿星弈的衣裳,虽然大了不少,但他不在意这些细节。   小凤凰往后一仰,滚一滚躺到他身边,有些漫不经心偏头盯着窗外的雪景,张开双手要他量:“量吧,微兼。”   星弈看他似乎是急着出去玩,也对做衣裳这件事并不是很上心,于是也放下手里的书,随手一握,化出一段银尺线来,俯身给他量。那双清澈的眼睛转回来,视线又落到他这里,眼神很温软,透着他毫无防备的喜欢。   鬼使神差地,星弈脑海中闪出一个画面:同样的少年人,同样是躺在床榻上,对他张开双臂,歪头一笑:“微兼,来抱一抱。”   那场景如此清晰而真实,仿佛是他切实见过的一般。他怔了这一瞬,被小凤凰觉察了。   小凤凰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垂下的眼眸,忽而道:“微兼,我可不可以亲亲你啊?”   星弈回过神来,漠然道:“不行。”   小凤凰又开始耍赖:“有什么不行的呢?亲一口也不会少块肉的嘛。你几万年都没有人陪,肯定还没试过被人亲一亲的感觉,你就是不敢。”   “不敢?”星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住了小凤凰的眼眸,眼神中带着些许诧异的笑,而后微微眯起眼。   小凤凰被他看得有点怂,但他是一只凤凰,所以瞪了回去,更加大声了起来,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你就是不敢,为什么不承认!你连一只小鸟的喜欢都不敢接受,你就是个大猪蹄子!”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压住了,整个人像拎小鸡一样被拎了起来。   星弈的眼睛近在咫尺,小凤凰的头脑一片空白。   “微——”   星弈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第25章   亲吻, 他们上一世经常这样做,而且仿佛是最平常的。   因为小凤凰放得开, 每回都是他主动索吻,要抱抱, 又或是凑到星弈那边去,要找他一起玩。星弈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他, 便回头给他一个吻, 奖励性质的。小凤凰有时候跑到别处去玩, 自己奔去找书看,或者画画奏琴,没事了也跑过来偷袭他, 突然跑进来亲一口就走的事也常见。   小凤凰起初还担心星弈会被自己惹毛,结果进行了多次试验过后, 发现他家郎君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往后就更大胆了。   星弈基本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要抱抱就给抱,要亲亲就亲, 但是小凤凰不满意。有一回,小凤凰郑重地坐到星弈对面,严肃道:“微兼, 我跟你商量个事。”   星弈放下手中的笔,看着他:“你说。”   小凤凰托着腮瞧了他一会儿,而后道:“下次,能不能你主动亲一下我?你都不主动的。”   星弈询问道:“每回不是我主动亲亲你的吗?”   小凤凰眼巴巴地瞧着他:“可那都是我跟你要, 你才给的。你能不能什么时候,假装主动亲亲我啊?”   星弈笑了,揉了揉他的头:“要假装么?那你也得给我机会,每回都是你自己赶着扑上来了,我想主动,你却回回抢先。”   小凤凰赶紧保证:“那下回我不这样了,我们试试好不好?”   星弈重新拾起笔,道了声:“好。”   小凤凰放心了。星弈用余光瞥见他又开始摸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吃得头也不抬,补了一句:“嘴角擦擦,吃沾上了。”   当天晚上,小凤凰睡得特别早,早到连他平常出去逛街看园子戏的时间都没有了。   星弈觉得奇怪,还以为他是病了,饭后也就推了自己的应酬,准备陪陪小凤凰。   他走进了一看,床上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赶紧动了动,飞快地将手边什么东西给收进了枕头底下。片刻后就不动了,呼吸绵长起来,还刻意压出了一些打呼声。   星弈俯身捡起来一看,见到无非是一本寻常话本,小凤凰一直没看完的一本。他又不是来查岗的,这么急着躲起来干什么?   他双手撑在小凤凰身侧,低头垂眼问他:“干什么呢?”   小凤凰不答话,眼睛闭得紧紧的,但是面部表情有一点细微的波动,很显然在装睡无疑。   星弈捏了捏他的脸:“不舒服吗,睡这么早?嗯,怎么不说话?”   他摸了摸小凤凰的额头,又解开他的衣裳,探了探脖颈和腋下的温度,都没问题。看脸色,他的小凤篁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起他自个儿常年熬夜、奔波劳碌的苍白脸色还要精神许多,脸色红润,眉梢眼角也看不出疲累的模样。   小凤凰还是不说话。   星弈纳闷着,正在琢磨,忽而就听见小凤凰轻轻咳嗽了一声,严肃地指出:“微兼,这是你主动的好机会,我现在睡着了,你可以趁机主动了。”   星弈一下子没想起这茬,想起来后直接笑出了声:“那你说出来了,嗯?”   小凤凰拿起被子盖住头,声音闷闷的:“那你重新进来一次。”   星弈哭笑不得。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底下的人,而后道:“那好,你赶快睡。”   他起身出了门,等了片刻后,又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由窸窸窣窣到彻底寂然无声后,再次推门进去。   小凤凰果然这次装睡装得更好了,书放好,睡姿也端端正正——端正得是个人就能看出“这个家伙在装睡”。   星弈慢慢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那我开始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和温热的呼吸一起扫过耳畔,温柔又遣倦。   小凤凰的耳根子慢慢变红了。   星弈摩挲着他的眼尾,下颌,慢慢吻下去,眼神非常认真。好似这是一次真正的偷袭一般,吻他柔软的嘴唇,吻他一睁开便明艳照人的眼睛,期待着他醒来——   等他的心上人醒来。   ————————————————————————————————————————————————————-   小凤凰被他半是拖半是拎地按在怀里,双手不得不往后撑住床榻,手忙脚乱地想要扒住床沿。然而床沿离得太远,他抓了个空,又被星弈死死地握住了,往前拉到自己怀中。   这个吻是强势的,带着威压、教训他的意味,可小凤凰在慌乱中抬起眼睛看上去,又发觉星弈眼中照旧带着那一抹含笑的揶揄,就好像……好像知道他这是个拙劣的激将法,而并不在意。   他其实并没有想到星弈会真的亲上来。凑得太近,他只来得及看清星弈眼中那一抹笑意,而后整个人吓得紧紧闭上了眼——浮黎元始天尊,这个身份到底和他认知的微兼是不太一样的,到底是哪点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不记得他的星弈让他觉得有些陌生,试探来试探去,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线在那里。   这只虚张声势的小坏鸟,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   星弈得寸进尺,扣着他的后脑勺,顺势将他压在榻上,深深地亲吻,甚至吻得小凤凰有点喘不过气来。更可气的是这个人压根儿就没有蜻蜓点水的意思,小凤凰预想的,至多不过一个浅浅的吻,青涩而缠绵的样子,就跟星弈王爷那一世一般,他们的头一次牵手,头一个亲吻,都是温柔缠绵的。   哪像现在这样暴力!   小凤凰还穿着星弈的衣裳,宽大宽松,顺着肩膀滑下来。星弈拿来给他量尺寸的银尺就散在他身上,勾连星弈的指尖和他的发端,两个人都是散发,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是个什么样的姿势,气息纠缠,柔软湿润的唇瓣碰擦吸吮,手也不知道放哪里。星弈逼得太急,小凤凰被他按在怀里,不小心溜出一声闷哼——又软又甜,仿佛能将人心绕成丝,熬成干枯焦渴的糖蘸子。   听到这声闷哼后,星弈顿了顿,稍稍放开了他,低低地笑了:“我不敢,嗯?”   小凤凰终于睁开眼,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有点心虚:“你敢。”   星弈瞅他。   小凤凰吞了吞口水,企图跟他商量:“那个,你看,既然你敢了,那么要不要再亲一个?我觉得刚刚这个还不够久,我还想回味一下。”   星弈往他脑门儿上轻轻一弹:“你算是坏完了。”   他松开小凤凰,往旁边一趟,气定神闲地闭上了眼睛。   小凤凰不服气,往他那边凑了凑,接着跟他商量:“那你亲了我,是不是就接受我当你的帝后啦?你不许说不接受,不然你这样是很坏的,这叫作践一只小鸟的感情,是要人人喊打的。”   “嗯。”星弈说。   “‘嗯’是什么意思?”小凤凰围在他身边,左戳戳右碰碰,想要他睁开眼睛看自己。   星弈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闭眼一个翻身,就把他拽入了自己怀中,好似抱个抱枕一般将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压得他动弹不得。   小凤凰微微睁大眼睛,刚想说的话也卡了壳。接着,星弈执起他的手,就那样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你听,小凤凰。”星弈闭着眼,仿佛是梦呓,“听得见我的心跳吗?”   手上的触感坚实紧致,这是上古战神的躯体,有着和活人一样的温度,但那底下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这幅身躯皮骨都是一潭暗沉不动的死水。   小凤凰理直气壮地说:“听得见。”   话音刚落,就看见星弈睁开眼,又往他头顶敲了一记。   小凤凰很不情愿地改口说了实话:“……听不见。”   星弈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小凤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想爬起来跟他说清楚:“你告诉我什么意思,你的心思我猜不透,你不娶我却亲我,还抱着我,你要给个交代。”   星弈不许他动,把他锢得更紧了一些,将下巴搁在他头顶:“给我点时间,我要学。”   小凤凰问:“学什么?”   星弈拉起被子将他们两个人都裹好:“学着爱上你,明白了吗,我的小圆圆?” 第26章   小凤凰其实很聪明, 学东西很快,也懂人情世故。   星弈自从与他成亲之后, 常常想着这个问题。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若世故,必老成迂腐, 若不世故,必呆板傻气, 可他的小凤篁好似一个异类——聪明, 学东西快, 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眼皮子也不像市井人家出来的孩子那样浅窄。他识大体,见过各类人心, 偏巧自个儿的一腔真心捧出来看,还是干干净净的。   就好比他身上那股勾人的风月气息——非是风尘气, 凤篁当年名动天下, 最出名的便是他媚而不妖, 艳而不俗,他有最明艳的眉眼和最决绝的性子, 这种气息让人一望便知他是个少年,乖张、青涩、秾丽、单纯,无一流走, 星弈看着他,偶尔会从他眼中看到另一种他此前从未想望过的人生。   是聪明,可也傻气。   星弈上次准备带他下江南,到底因为战事耽搁了而未能成行。半年后, 他又寻到一次机会带小凤凰出去,是跟着少帝南巡,一路走到苗疆后,帝王车辇先回了,他和小凤凰却多留了几天,明面上奉的是少帝旨意,要教化外族,实际上就是给他们一个玩的机会。   苗疆凶险,族内排外,生活平定之后却也多姿多彩。他们在那儿呆了两个月,起初没人欢迎他们,后来星弈在他们的围猎场中以压倒性优势拔得头筹,小凤凰也教会好些个苗族姑娘跳新奇好看的舞蹈后,有人愿意告诉他们了:“我们不爱跟我们不一样的人结伴,我们苗疆人娶亲,也只愿娶衣裳花纹和我们相同的人;若是宗族内没有适龄女子,我们汉子能够跑到百里外的寨子,去找衣裳花纹和自己一样的好姑娘通婚。但是你们不同,从今以后你们是——”那个人顿了顿,用有点呆的汉话给他们音传了一下,“是押勾,押——勾,朋友。”   星弈也很快发现了当地人的另一个特点,晚上,他告诉小凤凰:“这儿的人崇尚一夫一妻,与汉中不一样的,他们一辈子认定一个人,如同大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   小凤凰说:“哦。”   他看着星弈的眼睛,想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取几个侧妃进来给他生小孩,想一想觉得委屈,到底还是没说话了。   他小声道:“我睡觉了,微兼。”   而后翻了个身。   星弈摸了摸他的脸:“先别睡,听我跟你说个事。”   小凤凰已经翻过去了,一动不动。星弈耐心地把他翻过来,像卷烧饼一样,连人带被子卷起来裹在自己怀里。他垂下眼,看着小凤凰翘着几撮乱发的头顶,低头去吻了吻。   “我想在这里再和你结一次亲。”星弈低声说,“随着苗寨的风俗结了亲,那么不管我们是不是汉人,若是有任何一方始乱终弃,若是有任何一方率先背离,若是有任何一方心里有了别人,我们的押勾是会提着刀追杀几千里的。”   小凤凰睁开眼瞅他。   星弈把脸伸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凤凰不知所以,他看着星弈凑近的脸,下意识地吧唧往上面亲了一口。   星弈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   ——给我点时间,我会学着爱上你,明白吗?   小凤凰愣了一会儿。   星弈又揉了揉他的头,揉了好一会儿也没放手,半晌后忽而喃喃道:“好像手感也不错。”   小凤凰抬头问道:“啊?”   星弈道:“没什么。”   小凤凰又开始乱动,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认真道:“那你学东西快吗?”   星弈看了他一会儿,同样认真地回答道:“一般来说挺快的,但是这件事我也没有经验,也说不上要多久。”   小凤凰赶紧道:“我不急的,你可以慢慢学。”   星弈伸手揽过他的腰,低笑道:“明明这么急,非说不急。真的不急?”   他老早便看得一清二楚。金翅鸟告诉他小凤凰为了买化形的符咒,花费了百万灵石,赔掉了自己打工三百年的钱财;凤凰明尊有意无意地提过小凤凰“没出息”的事,恨铁不成钢一般,说他是一只没出息的凤凰。这是别人口中的。   还有他自己看见的,小凤凰认认真真给他跳舞的模样,小凤凰拼了命都想化形的模样,小凤凰不畏惧他杀人不眨眼、无心无情的模样,就像一只雪白的小肥鸟,在夏日繁花中找到了一块不合时宜存在的雪球,因为看上那雪球和自己的毛色一样,把不是活物的雪球当成了另一只白羽毛的小圆球,即便是被冻着了,也要凑上去贴住,对着冰冰凉的东西捧出一腔心热。   明明是那么聪明的小东西,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上的人非他族类,不是一路人。   星弈不大懂这是为什么。他也不懂那些有时在脑海中闪过的、幻象般的片段,似乎当不得真,但又格外真实。为此,他还怀疑自己有了入魔征兆,以至于用自己的血炼化了几样神兵,只为瞧一瞧最后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代表了他一生坦荡的神道,还是他一念之差之外的魔道。   他没去过凡间,他可以确定。他化神前历过三次劫,没有一次是情劫,全部历历在册,那九十道天雷的印记至今还存留在南天门后,南天门的华表由古战场上的神石筑成,凑近了仔细听,还能听出当年铮铮的刀兵声响与万山雷动。   他的小鸟撒谎成性,但他觉得,这事或许并不是小凤凰诓骗他。   无非是学着去爱一个人,有什么不可以呢?   选一个人当自己的帝后,那个人刚好是他养的小鸟,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沮丧地承认了:“好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急的。”   星弈把这个人形抱枕舒舒服服地压进怀里,道:“那不就结了,跟我没什么不好坦诚的。你是我养的小鸟,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把你丢出去。”   小凤凰抬起眼睛,一双眼闪闪发亮。   星弈看着他的模样,好似看见了一只小胖鸟眨巴着乌黑的豆子眼瞅他的场景,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以往他睡觉把小凤凰松松地握在手心,翻身时小凤凰会掉出来,而后自己敦敦地爬去他头顶蹲着睡,而今换成了人,好像也……挺好?   他身前不再是一片空,忽而有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小家伙挤了进来,占据了他的怀抱,伸手霸占了他的手臂和脖颈,拼命给他塞了这样一团暖融融的暖气过来。一旦经历过这种温暖,再想起北天常年携裹严寒的冬风,经常从被褥床榻的各个缝隙中钻进来,星弈忽而就心思惫懒了起来,想着,就这样罢。   这样很好。   “你怎么这么坏。”他说。   小凤凰疑惑地看着他。   星弈轻轻叹了口气:“变了人还跟小鸟一样磨人,有没有办法平衡一点呢?”变了人形,惦念着小白团子毛绒绒的温柔触感,可又舍不得怀里这么大一个少年人,他慎重思量着,原来自己卧榻上一直缺了这样一个暖和的抱枕,若是早些知道,他就早点教小凤凰化形了。   小凤凰探头问道:“你是说还是觉得我变小鸟时好一点吗?”   星弈道:“也不是。”   小凤凰道:“你喜欢小鸟的样子就告诉我嘛,既然我即将成为你的帝后了,为你变几个时辰的小鸟也是可以的,你看,我是不是很宠你?”   星弈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眼前的人“嘭”地一声又变成了鸟型,被子底下陷下去一大块,只剩下一颗毛绒绒的小圆球,在榻上敦敦地走来走去,而后往下一摊,小翅膀张开,小爪子也晾起来。   星弈:“……”   这颗圆球扭动了一会儿后,找到了舒服的姿势,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兼,这是我第一次在你被子里睡觉,你说,你翻身时会不会把我压扁啊?”   他认真琢磨起来:“要是压扁了,算不算我减肥成功呢?”   星弈:“……”   他揉了揉太阳穴:“睡吧,我不会压到你的。”   小凤凰就扭动着挪了挪,差不多是滚了几下,这才挨着星弈睡下了。星弈感到一个毛绒绒胖乎乎的小球贴了过来,就扒拉在他的手臂边,还会随着小凤凰自己的呼吸慢慢地翕动,又小又软,好像捏一下就会跟着啾啾叫一下的样子。   星弈想来想去,自己怀里陡然失去一个温暖的热源,似乎捏一下小圆球也不是不可以。   他动动手指,捏了捏小凤凰。   小凤凰果然“啾啾”了起来。他抗议道:“你又捏我!我本来要睡着了的!”   星弈又捏了一下。   小凤凰又“啾啾啾”地叫了起来。   星弈拍了拍这颗球:“睡吧,下次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变来变去,知道吗?我没有说你人形不好的意思,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这是妄测君意,要处罚的。”   想起小凤凰前些天那套嗲里嗲气的说辞,他有样学样,补充了一句:“不过因为你是我养的小鸟,我特别允许你偶尔犯几次这种错,这次就不追究你,知道了吗?”   小凤凰:“好吧,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胡乱揣测夫君的意思,我认错。晚安,夫君,啾啾啾啾啾。”他还唱了一段歌,好像十分喜滋滋的样子。   星弈听了他的话后,楞了一下。   揣测君意……是这个意思吗?   星弈思考了一会儿后,懒得去计较,也跟他说了晚安:“啾。”   小凤凰拿翅尖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自己听到了。   星弈闭上眼,手边还是那团小球毛绒绒又温暖的触感,柔软得让人甚至不敢有片刻的动摇。于是这半夜他睡得很浅,醒醒睡睡,几次想要翻身时都生生醒了过来,忍住了,怕压着这只小胖鸟。   又是一夜未成眠。 第27章   苗寨的婚俗与汉中有些不太相似。   他们来的这处并不是真正意义的苗疆, 而是西南靠江边,三河入海的交界口, 这里住着羌人、土家族人与苗人,婚俗几百年地传下来, 有些细节一变再变,大体流程却还是相似的。   他们的“押勾”都知道两人身份不一般, 是汉中的王侯, 也很厉害, 但他们说:“入了我苗寨,便是我们的半个族人,一整个好兄弟!不过你们男子与男子结契通婚, 总是和好姑娘们不太一样的,你们好好商量罢。”   小凤凰就兴致勃勃地了解了好几天当地的婚俗。   他们这儿的女儿嫁出去要“哭嫁”, 通常还是三姑六婆做一桌子, 跟着要嫁人的姑娘们一起哭, 表达女儿离家的舍不得,也显示女儿对本家的眷恋和不舍。   他偷偷问星弈:“哭上十几天, 眼泪够吗?”   星弈道:“不知道,或许够的罢。你最长哭过多久?”   小凤凰想了一下:“有点奇怪,我好像从小到大没怎么哭过, 没有特别好的爹爹娘亲让我来舍不得,也没有特别大的委屈让我受,我要是受了委屈,一般都是主动冲出去打人的。我已经忘了哭是什么感觉了。”   星弈勾着他的肩膀, 侧耳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今晚上让你在床上试试。”   小凤凰回头一看,对上了星弈坦然而直接的眼神,微微有些压迫感,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仿佛能穿透他的心脏勾出邪火来。   小凤凰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骂道:“臭夫君。微兼,你一点都不正经。”   最后商定结果就算是这几句话的事了。他们免除了哭嫁这一环节,其他流程照常如此。   小凤凰早在婚期前五天就被关在了一个五榀四间的斜坡吊脚楼中,地势是全苗寨最高的,小凤凰每天心惊胆战地往下头看,便看到苗寨中剩下的几十个吊脚楼沿着斜坡长道四散分落,当中丛林掩映,他伸出手指看了看,觉得几乎能碰到天上的流云。   他低头对着手指,有点委屈:“我好想他啊,为什么不让我见他嘛。”   陪伴他的一个女孩子抿嘴一笑:“大家出嫁都这样,婚前夫妻不能见面的。小公子,就剩下两天了,有什么不能等的呢?”   小凤凰继续对手指,扁了扁嘴巴。   两天后,星弈如约而至。苗寨人按照当地的习俗将小凤凰打扮了一番,星弈也是如此,一身盛装,苗族人将女儿家的盛装叫做“银衣”,而男子的衣裳则没有那样绚烂多彩,星弈就让人改了样式,两边都结合了一下,为小凤凰又做了一件光彩夺目的嫁衣。   他托人送来信件,就夹在嫁衣的袖中:“这回可别再给我剪烂了。”   小凤凰就喜滋滋地穿上了。结亲当天整个苗寨都闹哄哄的,吹吹打打一路,时不时还传来姑娘们整齐高亢的歌声,有年长的苗族妇女笑吟吟地用长竹竿一拦,挡住星弈的去路,要他对歌。   星弈从来只闻战歌,但他这几天找人讨教了,也有模有样地学到了唱几句的本事,拦路的姑娘们都知道这是个汉人,都不难为他,放放水就过了。接亲的一行人跟在星弈后面,一边大声唱着山歌,一边大步往上走,而姑娘们清脆如银铃的和歌也穿透深林,飞到苗寨最高的吊脚楼顶,小凤凰耳中。   小凤凰努力想在楼下的人群中寻找出星弈的身影,未果。他还想要努力伸长脖子往外头看时,却被身后的一群姑娘推推搡搡着给塞去了床帐后面:“快快快,新娘子躲起来!他们要过来抢新娘啦!”   床帐深红,小凤凰躲在后面,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好奇地往外扒着看。影影绰绰间,姑娘们也各自躲了起来,楼下咚咚的脚步声凑近,接着是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似乎是见到没人,有些迷惑似的:“人呢?”   跟过来的男人们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兄弟,你出手,我们跟着你!”   星弈怔忡片刻后,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似的——抢新娘,那就是要一个“抢”字,他此前听说过要如此,没想到还真是要动手直接抢人的。   他一踏入内室,便见到原本不见人影的室内角落忽而蹦出了好些个苗族少女,一个个手持笤帚、细竹竿之类的物件就要往他身上打,架势真,却没什么人用力,只是吵得厉害:“抢新娘啦!抢新娘啦!不给你,就不给你,新娘子被我们藏起来啦!   星弈一边躲一边找——对方是女孩子,没用真力气,他绝无可能还手,而且习俗上是这样,不能还手,这才能突出一个“抢”字,往后新娘在男方家里受了委屈,就可以拿这个来说事撑腰;他一眼就看见了床帐后晃动的人影,他大步他过去,伸手就将床上的人抱了下来,轻轻笑了:“是我的了。”   小凤凰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神微微发亮。   另一边,年轻男子们也假模假样地制住了要打人的女孩子们,簇拥着星弈一路将小凤凰抱了下去。   吊脚楼前,一个年长的老婆婆递了一把明黄的纸伞过来,要星弈给小凤凰罩在头顶。日光透过明亮的伞面,照得人面庞如月,眸光如星。   星弈和他一起低在伞下,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彼此,眼里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老婆婆拎起一只公鸡,在伞面上绕了三圈,而后郑重宣布:“你们两个人,从今以后就是要一起的了,从今以后,新娘子的魂儿已经去了男方那里,是别人家的人了,轻易不能再回娘家。男方抢来了新娘子,不能再欺负他,要好好对他,白头偕老。”   星弈低声道:“白头偕老。”   小凤凰点了点头:“嗯。”   而后他仰起脸来,让星弈在他唇角落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   到底要怎么爱人,星弈暂时还不太能摸得着头脑。   小凤凰窝在他手边,第二天醒来又发现他神色疲惫,于是啾啾问道:“微兼,你又没睡好吗?”   星弈随手把他抓起来捏了捏,淡淡答道:“没,睡得挺好的。”   小凤凰道:“哦。那你要上朝吗?”   星弈道:“不上。”   小凤凰语重心长:“怎么可以又不去上朝呢?夫君,你现在是星盘的主人,大家都要靠你发工资,玉帝爷爷那边也很担心你的部门情况,你看月老他最近皮肤都变差了,凤凰明尊也没时间去泡脚了,大家都很急,你应该去上朝。”   星弈专心致志捏着他,捋着他的绒毛:“明天去。”   小凤凰坚持不放弃,他在星弈手掌中蹬了一会儿:“可是夫君,你这个月已经第八次不去上朝了。”   星弈把他从头到尾揉了揉,然后轻轻丢到枕边,继续躺下了:“你算错了,这个月刚开始。所以你算得不对,从今天开始又是新的一个月,一切都要清零。”   小凤凰疑惑道:“可是今天明明还是月中。”   星弈给自己盖好被子,伸出一只手画了个简略的星盘给他看:“看这里,小凤凰,我催动星盘加速运转十五天,这样这个月就过去了,从今天开始是新的一个月。”   小凤凰呆住了。   星弈满意地将这只呆住的小圆球塞进被窝里:“乖。”   结果就是星弈虽然没有去上朝,但他到底还是没能成功地补觉。小凤凰精力旺盛,没多大一会儿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敦敦地爬去了床边,开始到处玩——找乐子的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在星弈头顶跑酷、跳减肥操以及滚动瘦身,最后小凤凰玩累了,又敦敦地去枕头底下拖出了星弈昨晚给他量体裁衣前看的那本书。   星弈已经睡得很熟了。   小凤凰小心翼翼地把那本书拖出来,而后蹲在被窝里开始看。他的本意是找个消遣,不想这本书的内容却让他目瞪口呆——   这居然是一本淫|书!   还是非常秽乱的那种!   那天他其实和星弈一起看过,只不过彼时他心猿意马,也没注意那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小凤凰用小翅膀按着书页,看了半天,还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这本不正经小说的主角,正是他和星弈。   翻云覆雨,无所不作,一夜过去被翻红浪,两夜过去天摇地动。小凤凰敛声屏气,看了几页之后整只鸟都有点颤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惶惑。   星弈居然看这种书?   小凤凰把小脑瓜在翅膀里埋了一会儿。   这颗小圆球一动不动、有点害羞地花了半个时辰,快速看了一半,而后看着星弈即将要醒来,赶紧又滚动着将这本书推挤着塞回了原处。   而后他在星弈旁边蹲了下来,耐心等他醒来。   星弈其实不是嗜睡,他只是不习惯起的太早。神仙应卯跟凡人一样,天不亮就要出去,他很厌烦。平常鸽掉早朝的时候,他一般再睡个半个时辰就好,而后会起身沐浴换衣,再用早膳。   小凤凰估计得没错,半个小时后星弈的睫毛就颤动了一下,而后慢慢睁开了眼。   星弈把他从被子底下拎出来:“起床,小坏蛋。唱首歌给我听听。”   结果这只小鸟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喜滋滋地引吭高歌,反而沉默起来。   星弈戳了他一下。   小凤凰有点害羞,还有点不知所措地往旁边挪了挪。   星弈问:“怎么了?”   小凤凰按压着心中的喜悦,继续害羞道:“夫君,你,你是不是其实挺喜欢我的啊。”   星弈想了一会儿:“是吧。”   小凤凰扭动了一下,小豆眼瞅着他:“那你,那你要带我一起沐浴吗?”   小凤凰张开小翅膀,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你看,我要洗澡啦。我的绒毛灰扑扑的呢。”   星弈没听懂他这话当中的逻辑,只当鸟类都爱干净,于是自己换衣沐浴时,也一并捉着小凤凰下了水。   浮黎宫的温泉水使人心神惫懒,耽于享乐。从前冰冷时,打磨心智,如今热潮涌动,温热舒适,更能磨炼人对美好事物的抵抗力。   星弈闭上眼,如同往常一样开始运气修心。修了还没一半,他就听见了小凤凰拍打小翅膀扑通一声跳水的声音,咚的一声,连落水的声音都很圆润。   片刻后,一片滑溜溜的东西贴了过来,那是少年人裸露的手臂。   小凤凰化了人形贴过来,伏在他身边。他观察了他半晌,而后小心翼翼又兴冲冲地,戳了戳他。   软软地叫他:“夫君。” 第28章   从苗寨回去后, 他们又回归了之前的生活。星弈此前带兵镇守江陵这个军事重地,半年后, 这些事务也基本都被谢家家主完全接手。   星弈十天半个月地把关下来,确认了江陵一切周转正常, 终于可以彻底撒手不管了。官印虎符其实一直都在少城主谢缘手里,星弈身边只有一封圣旨和尚方宝剑, 所以真正要交接的东西也并不多。   少城主谢缘带着他的小军师, 中秋前几天请他吃了一段饭。那一天刚好也是星弈与小凤凰大婚的第三个月, 小凤凰没有一起接到邀请,这意思就是要谈正事了。星弈就承诺给小凤凰带明月楼中好吃的点心过来,而后早去早回。   那两个少年人行事已经颇有官场中上位者的风格与气度, 知世故而不世故,星弈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不费事, 而且彼此都坦诚。   果然, 席间三人刚刚入座,对面少城主谢缘便单刀直入地问道:“王爷, 我们是想问您今后打算的。”   星弈呷了口茶,将袖中的地契推了出去。   那小军师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低声道:“王府地契?您要转让给我们吗?”   星弈道:“不是转让,这片地方本来就是你们的。我的王府离你们城主旧府本来就近,我那回听你们说,觉着如今城主府中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住着, 总不方便,你们两个年轻人还是单独出来开设府邸好一点。上一辈的人越老越糊涂,搬出来,你们也能好不分心。若是不想搬,打通之后改建也是可以的,几步路的事,也很方便。”   谢缘道:“那您的意思是不打算留在江陵吗?”   星弈道:“不打算。凤篁想去北方,刚好我带他回京安定下来,往后恐怕不会再回南边来了。”   小军师插了句嘴:“什么时候呢?其实我觉得江陵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谢缘也道:“您如今功业已成,话摊开来说,您既然身在江陵,定然知道陛下那边是对您有所忌惮的。我和小桑都不建议您这么早回京。”   星弈道:“我知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在回京之前,我会带着凤篁去别处住个几年,江陵这边也会再待上一段日子,你们不必忧心,我自有打算。”   说完,他笑了笑。   这两个少年人都比他小上十几岁,他们能看出来的东西,自己自然不会看不出。对方如此郑重地提了出来,想必是真将自己当了朋友。   话说到这里,两边都清楚了彼此的意思,决定已经做了,劝的也不再劝。   宴席早早收尾,小军师把楼中各样点心都点了一份,打包了四个食盒送到王府上去。   少年的城主和军师立在门边送他,星弈回头看灯影下的那两人,忽而就想起小凤凰上次说的——“他们真好,看着就像是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样子。”   是真好,他不曾怀疑,却也不曾羡慕,因为该有的他现在也有了,家里有个人坐在月亮底下,正在翘首等他回家。   “祝好。”谢缘道,“中秋快到了,改天再请您吃月饼,小桑他做的月饼还不错。”   小军师有点拘谨:“还好,做得一般,也不是很好吃。”   星弈微微颔首,翻身上马,上月亮后的街面空空荡荡,往上看是漆黑的天幕和泼天闪烁的星辰,如同棋盘一般错综复杂,恒长运转,如同小凤凰看他的眼神。   ——————————————————————————————————————————————————   温泉中水汽蒸腾,雾气弥漫,熏得人眸子也湿漉漉的。   星弈睁开眼。两个人此时都不着寸缕,毫无遮挡,就这样澄澈坦白地暴露在彼此的视线之下,小凤凰几乎要趴到他身上,就那样一点一点地、靠着泉池壁慢慢挪动。   而后,贴到了星弈身边。   手也探进泉水中,在热气涌动中准确地找到星弈的手,而后扣住。   在此期间,小凤凰一直没看星弈,只是有些赧然地盯着水面。星弈很怀疑这小坏鸟做这种事有点熟练——为何摸到的恰好是他的手,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大略转了转,而后也没细想,仿佛看到这只小鸟比自己想象的要来得青涩,还有点微微的失望似的。   小凤凰叫了他一声夫君后就没出声,就那样贴着他。肌肤相贴,水滑柔嫩,星弈沉吟了片刻后,低声答了声:“……哎。”   小凤凰的眼睛微微亮了亮。   下一刻,星弈便将他整个人一把捞过来,和昨夜一样直接放入了怀中压着,压着他的腰,要他坐在自己身前,与自己紧紧贴合。水声哗啦一响,整个泉池因为他这一下动作被带得波澜涌动,稍后才平息。   小凤凰被这一下激得浑身颤抖起来,连带着呼吸声都不平稳了:“微,微兼……”   他低下头,瞥见的是星弈淡漠如水的眼眸,不知为何就有些微微的难过,那点娇气和矫情的小脾气又来了。   明明就喜欢我。小凤凰有些赌气地想,这个人还看以他们俩为主角的奇奇怪怪的书。   他又小声道:“微兼。”   星弈偏头看着他,片刻后,不再看他的眼睛,视线下移,捉住某个地方细细亲吻了起来。小凤凰被他吻得浑身颤抖,身体反应让他本能地推拒,但他又控制着自己去抱紧了星弈的脊背。   星弈的呼吸喷在他耳侧,有些烫:“就是这样勾引我的,嗯?你自个儿……却不见得有这等功底啊,我的小凤凰。”   前些天,小凤凰和他的谣言传得最凶的时候,他谁也没见,包括月老和凤凰明尊——用脚指头想一想,也知道现在一堆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他是死活都不会出去的。   但是人是不见了,其他东西却有法子让他见到。月老托人塞给他一本书,扉页画了一个猪头样的大笑脸,翻开一看,是月老本人倾情写就的话本子,还是无比秽乱的那种。   那话本子的主人还是他和小凤凰。月老除了自己的原创,还收录了所有道听途说来的、绘声绘色的风月传说,书封扉页写的就是“万年老铁树开花为哪般?且看痴心小鸟感天动地催星盘。”   星弈翻了几页后,对月老的雕虫小技表示了嗤笑:“我活了几万年,什么没见过。从前有个淫蛇窝被我一锅端了,蛇性本淫,当时是他们整个族群开设祭典,六界中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去了,当时的那种场面才叫盛大。”   帮月老传信的仙鹤使:“……”   星弈耐心指点:“你看这里,这幅插图,这种其烂无比的画技想必也是出自月老本人罢?这儿落笔有异,恐怕那只大凤凰也掺了一脚,你回去叫他们重新画,形准都失却了,画出来的春宫还有什么意思。”   仙鹤:“……”   后来仙鹤自然是不敢将这本书原样带回去,更不敢把星弈的话告诉兴冲冲等着听笑话的月老。星弈随手将它丢在了床边,没事翻一翻,在上面打草稿,画些神兵图谱什么的。那日小凤凰跟着他看时,他正在心中打着腹稿,预计再冶炼一对法器出来,用来抓住全天下天不亮就起来啾啾叫的小鸟。   此事一合计,星弈也就懂了,这只小笨鸟恐怕是想歪了,以为他万年来无处排解,所以上赶着来勾引他。   星弈眼里无波无澜,不多时,他吻过小凤凰的嘴唇、脖颈和耳根,忽而就将小凤凰放开了,稍稍起身一点,将小凤凰往下压了压。   ……   小凤凰仰头露出脖颈,无声地喘着气,他满面红晕,洁白细腻的喉头就在星弈眼前,仿佛能给他一瞬间拧断似的。星弈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戾色,随后克制住了,自己也有些微微诧异,他万年不见的戾气……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冒出来。   仿佛在叫嚣着要他将眼前人揉碎并入骨血,生啖血肉融为一体,从此永远不分离似的。   良久,小凤凰浑身一软,跌坐在星弈怀中。   星弈抬起手来看了看,随手抚过小凤凰的唇角:“舒服吗?”   小凤凰瞪着他。   模样很怂,但仍旧在张牙舞爪。热气从他身上冒出来,就好像那冒出的不是热气,而是傻气一样。   星弈没忍住笑了:“小圆圆,你想跟我双|修么?”   小凤凰继续瞪他。   星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不高兴?我身元自化,五气调和,养精固气是我一直以来的修法。若要和我双修,你至少也要修得渡劫金丹境界,否则……”   否则修着修着修为大增,气息再度紊乱,又会啪叽一声变回一只圆滚滚的小绒球。   小凤凰还是瞪着他,好像有点生气,也有点嫌弃的模样。   星弈:“?”   小凤凰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也有嫌弃变为了理解,再是同情和一点点的落寞:“你不用解释的,夫君,我都懂。”   星弈抬眼看他∶“?”   小凤凰有点忧伤:“你是不是不行了……我懂的,都这么久了,你说你也老了,虽然我不觉得你老,可是我必须承认,我们的年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不要紧,没关系,你不行的话,我还行的!”   说着,小凤凰双手按在星弈的肩膀上,眼神坚定地把他往岸边一压。   星弈被他压着,对上他的眼神,嘴唇动了动。   小凤凰没听清:“夫君,你说什么?”   不等星弈开口,小凤凰又讨好地拍了拍星弈的脸,迅速改了口:“娘子,你说什么?”   星弈道:“我在想我的法器要快些炼好了。”   小凤凰充满了好奇:“啊,你说什么?什么法器?干什么的?”   星弈反手把他拎起来,起身把这个粘人精丢进了泉水中,自己拎起衣裳上岸了。   星弈说:“抓小鸟的,造福天地。现在看来刻不容缓。” 第29章   日后搬离江陵的计划, 星弈暂且没有告诉小凤凰。他觉得,等一切计划稳妥后再告诉他也不迟。   小凤凰觉着江陵什么都好, 但这儿有他不喜欢的回忆,而且这里过于安静了。他喜欢一切喧闹、欢腾、热烈的繁华景象, 等到星弈诸事办妥后,他就可以跟着他喜欢的夫君, 去别处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彻底抛却流言、异样的眼光与终日的循规蹈矩。   他们好好地在家中过了一个中秋。   少城主的那位小军师果然送了月饼过来, 各式各样的都有, 味道还不错。小凤凰爱吃冰皮的,托人送信问了做法,自己也学着做了几个食盒, 每晚上就拿出来,和星弈一起坐在庭院中吃、   星弈道:“我以前是不过中秋的。”   小凤凰窝在他怀里, 和他一起躺在凉榻上, 眯起眼睛看月亮。听了这话, 他转头问星弈:“不过中秋,那做什么呢?”   星弈回忆道:“去年这时候我还在北诏, 在往前几年都在打仗。小时候的不记得了,那时皇宫中只有我和陛下两个孩子,我是他的亲哥哥, 但他从小就被送去了东宫教养,我也在京城中修建了府邸,故而不大能见到他。中秋团圆宴,宫中设宴, 我去过几次,但皇家宴席都很沉闷。”   他说一段,小凤凰就剥一小角冰皮月饼喂给他,星弈时不时停下来呷口茶。   小凤凰又问:“那,微兼,你的爹爹娘亲是什么样的呢?你父亲是皇帝,娘亲原先是贵妃,现在是皇后了。是不是也跟传说中的那样,都是神仙样的人物呀?”   星弈笑了:“你觉得我长得像神仙么?”   小凤凰瞅着他,没有丝毫犹豫,肯定地点了点头。   星弈揉了揉他的脑袋:“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呀。”   他觉着自己不过是最普通的那一类人。他的父母娘亲,也是非常普通的那一类人。   当年皇宫中,他母亲生下他时,还只是个普通的妃嫔,连贵妃都还算不上。彼时帝后情深,先皇后在后宫中一枝独秀,母仪天下,听说人长得极美,性格也极为坚毅聪慧,在宫中设文墨堂,能骑射会歌舞,是个侠女般的女子,深得先帝爱重。她生下的皇长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子,从小就聪明伶俐,沉稳机警。只可惜后来先皇后染病去世,皇长子亦跟着夭折了,母子俩合棺同葬,先帝也因此消沉了近七年。   这七年中,他的母亲生下了他和他弟弟,位分晋升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此后各宫嫔妃也多有所出,但公主和皇子们也都一个接一个地夭折了,仅剩的几个也都天资平庸,难以承担大任。   眼看着忠臣参议立储之事,先帝心力交瘁,终于下旨立了皇贵妃刚刚产下的孩子为皇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少帝。   至于星弈,他母亲生他时险些血崩而亡,故而也未曾对他上心,先帝倒是很喜欢他,但始终不满意他性情惫懒,几番思量之后还是放他出了宫。   星弈反倒乐得自在,都说皇家人都要先君臣再亲子,他倒是始终将这一点贯彻得非常好。皇室宗亲的家宴上,他一人疏离得好似不是皇家人,旁人都上赶着巴结,唯独他始终平平淡淡。   可越是平淡,先帝就越喜欢他,常常召他入宫下棋饮酒:“若是兆儿长到你这个年岁,性情想必和你是一样的。他也是从小不爱说话,随了他母亲,性情却是极稳重刚烈的。”   林兆便是那逝去的皇长子的名字,他那永远停留在五岁的皇长兄。   星弈微笑道:“您说得对。”   后来先帝驾崩,他二十五岁,他弟弟十四岁,单薄的少年人换了龙袍,成为了本朝最年轻的一位皇帝;而他征战沙场,为他稳固江山。   第一年,少帝召他入宫,促膝长谈,亲切地叫他兄长。   第二年,少帝不再单独召见他,他和下臣一同觐见,座上的少年人也多了森严戾气和深刻的威压,那种疲惫感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三年,星弈外出征战,大胜而归,年底又着手解决了北方的饥荒问题。沿途百姓夹道相送,声望一时无两。他入京后,少帝再看他的眼光,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   渐渐地,他不回京了,专心军务,性子也更加惫懒了。京中有女儿的几位重臣都有意向将女儿送到他府上,都被星弈回绝。他懒得花功夫去查哪家家是真的想巴结她,又有哪几家是听了少帝授意,前来拉拢把控他的。   他只觉得疲惫。   那位告老还乡的老总兵提议道:“您既然不愿娶那些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想必爱的是野性子点儿的丫头了——说起来,王爷,你当真爱的是丫头片子?莫不是断……”   星弈愣了愣,心下微微一动。   断袖。   这个理由,未尝不是他现在能给出的最好的理由。   于是他学着那些个公子纨绔的放浪模样,去了一趟青楼。只一眼,他的视线扫过名册上的琳琅雅名,没有丝毫犹豫:“是他了。”   他只要头牌,他习惯藏锋,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他久居皮骨深处的骄傲。   于是他遇见了他的小凤篁。   第六年的中秋,他和他的小凤篁并排躺在凉榻上看月亮。   身边的少年人安静地听他讲着往事,忽而就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这样刚刚好,以前没有人陪我过中秋,你也没有人陪着过中秋,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不仅中秋,以后过年、元宵、端午……这些节日,都有人陪着一起过啦。”   小凤凰叽里呱啦地数了一大堆节日出来,星弈一面含笑听着,一面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年的月亮尤其暗淡,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是月中的晴朗日子,却暗得如同阴雨天的月晦一样,而且好似已经暗了许多天了。   小凤凰也在跟着他往天上看。   片刻后,星弈忽而听到他问:“微兼,你说,如果我们凡人的祸福都由阴司的司命星君写就,那神仙的命格由由谁来把控呢?”   星弈偏头看了看他:“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小凤凰道:“你看,月亮很暗,说不定嫦娥和玉兔在伤心,也说不定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呢。”   星弈其实是不信鬼神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传说和神话都是小孩子的睡前故事,听一听就罢了,他淡哂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他们是神仙,那么定然也有化解之法,明年的月亮,也能很快地亮起来罢。”   ——————————————————————————————————————————————————————————————————-   星弈说干就干,他兴致勃勃地造了一个透气的圆形藤球,比小凤凰大一点,然后拎着这个可以自由伸缩的东西拿去给小凤凰看,威胁道:“以后要是还每天卯时不到就起床唱歌,或者干坏事的话,我就把你关进这里面。关禁闭,懂不懂?”   被丢回水里的小凤凰爬回案上,然后再兵器室的门槛上坐了一夜,看他鼓捣出了这么个东西。星弈收工回寝殿时,他也觉得身上酸痛,于是啪叽一声变回了小鸟的模样,飞到星弈身边。   小凤凰表示了疑惑:“可是我就算进了这个里面,也不能阻止我唱歌呀。”   星弈敲了敲他的小脑瓜:“看着是个镂空的藤球,实际上能生产隔绝声音的结界。造成镂空的,你就不会被憋住。”   小凤凰很委屈:“可是,我也不是故意要吵醒你呀,我只是为了提醒你上朝,俗话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夫君,你应当多听我唱唱歌,不然总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下去,有一天就真的老了。你看,你已经不行了。”   星弈往榻上一躺,伸手把小凤凰抓着举起来,认真注视着他:“圆圆,你再说一遍那两个字,下一刻你便是烧烤凤凰了。”   小凤凰赶紧闭了嘴。   星弈决定为自己在小凤凰这里找回一点尊严:“知道了吗?虽然我老是老了,已经活了几万年,但我永远不会像你说的那两个字一样的。”   小凤凰抗议:“你不老!你根本不老,你还要跟我成亲的!”   星弈捏着他的小爪爪,捋着他软绵绵的小肚子,歪歪头:“老了就是老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老的样子你要不要看看?”   小凤凰坚贞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看!”   星弈把他转过来,手指轻轻一点,而后道:“睁眼看一看,小凤凰。”   他披散的、乌黑的长发,此刻化为了带着些许暖光的全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动。小凤凰被他捉着看了一眼,马上就哭了:“我不要看!你变回去,呜呜呜呜呜。”   凤凰泪凝成暗红带赤金色的晶体,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小凤凰一只鸟拼命用小翅膀擦着眼泪,哽咽道:“你不老,你不老的……我不准你老。”   星弈看着他哭得惨兮兮的,怔愣了一下。   他感到这次的情况又出了偏差。   就好像他上次担心小凤凰不吃东西,坚持要用练实去诱惑减肥的小凤凰时那样,小凤凰也是突然就被他惹哭了。他并不太能理解小凤凰哭的原因,可又好像隐隐约约懂一点什么。   他又把他的小鸟惹哭了。   星弈用手指擦去小凤凰的眼泪,温声哄道:“别哭了,我这就变回来。你看,就算不变回来,我的容颜也是不老的,只不过是发色不一样罢了。”   小凤凰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我不要,不要看你头发变成白色。我不许你老。”   星弈只得收回这句话:“没事了,你看,我哪里老了?我是无心的,自然也不会生老病死,我是上古战神,不伤不灭,不老不死,明白了吗,小凤凰?”   他本来想说他傻,还想和以前那样,带着点坏心思去捉弄一下这只傻乎乎的小圆球,但是此刻,他望着小凤凰哭唧唧的小模样,连带着胸腔那一块,从无波动的地方,也泛起了一丝丝极其细微的痛楚。   又酸又甜的痛楚。   他本来想说:“我是神仙,你也是,所以我们谁都不会老。”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出口却换成了另一句话:   “我是浮黎元始帝君,与天地万物同生,你会是我的帝后,与我同生同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谁也不会先离开谁。好不好,我的小圆圆?”   他垂下眼,轻轻戳了戳他。   那颗小圆球已经不哭了。小凤凰摊着小翅膀努力拼命抽气,还打着嗝:“好,好。” 第30章   生老病死这个话题, 他们在人间时不曾谈过。   星弈经常上战场,在他和小凤凰成亲后也出征过两次, 一次是他们大婚后的第二天,另一次是他带着小凤凰下江南的那一回;小凤凰把自己的护命珠做成了项链给了他, 星弈便从此一直带在了身上。   小凤凰虽然从来不说,但星弈晓得他一直是怕的, 还是怕得非常厉害的那种;平日无战事, 小凤凰惦记着他每次从营地回来都要骑马穿过高深陡峭的悬崖峭壁, 路上颇有不平坦,每天晚上就算是提前睡了,照样会时不时地惊醒一回, 而后跑出去看一看,困得路都走不动的时候也不愿回床上。   起先星弈每天急着赶着回家, 以为小凤凰这样就能开心, 没想到小凤凰还因此闹了脾气。他从此就跟小凤凰说好, 以后回来时就乘军营配备的马车回来,慢是慢了一点, 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告诉自己,也告诉小凤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对不对?”   往后小凤凰就放心多了。   两个人度过了刚开始那年如胶似漆、一刻都舍不得分开的日子后,小凤凰放下心来,还学会自己跑出去玩了,有时候就去城主府串门子, 一呆就是很久,好几回星弈回来了不见人,还是去城主府才把和下人们搓麻将的小凤凰提回来。   有时候那个姓桑的小军师也会跟着一起搓麻将,星弈一过去,也不好打扰人家兴致,于是就和谢缘一并坐在一旁,各自看着自家的人高高兴兴搓麻将。剩下他们两个相望无言,正事谈完了,就过去观战,时不时还提点几句。   星弈聪明,从小在深宫中耳濡目染,深谙叶子牌的套路,小凤凰运气好,每回都能摸到特别好的牌。相比之下,少城主从小没多少时间玩耍,未曾接触过叶子牌,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小军师的运气也就是普通人的运气。星弈他们两个人联手,输得对面的小军师裤腰带都快赔掉了。   小军师跟他们商量:“我的工资已经输光了,城主是个小气鬼,不会给我加工资的,以后我输一次,就给你们做一个冰皮月饼好不好?”   小凤凰开开心心地答应了,同时承诺自己要是输了,就送小军师一本小传传奇。小军师为了赢得一本连环画册中的孤本,最后苦学叶子牌三日,出来后果然能跟小凤凰下得旗鼓相当,喜滋滋地去他们府上将画册抱走了,还捎来了一箩筐冰皮月饼。   那一筐月饼吃得小凤凰胖了一小圈,从此嚷嚷着减肥,每晚穿着深红的绡丝衣裳给他跳舞,跳胡旋,跳霓裳羽衣,纯真又妖冶,万般风情不必言说。这个小家伙勾引人的办法十分拙劣,但星弈偏巧吃这一套。   有爱人,有朋友,身体康健,生活顺遂,最好的幸福也不过如此。   星弈常常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捏一捏小凤凰,捏他的手臂或是脸颊。小凤凰就常常回头看他,眼神带着疑惑:“怎么了,微兼?”   星弈不答话,微微地笑了。   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想确认一下这样的生活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他不曾梦过如今的生活,就怕是一场空梦,而大梦将停。   好在是真的。   ——————————————————————————————————————————————————————————————————-   星弈哄了小凤凰大半晌后,小凤凰总是不哭了,可还是在一抽一抽地打着嗝,抽噎声惊天动地。   星弈一边哄,一边把小凤凰的眼泪收集起来攒进手里,等小凤凰平静了片刻后,给他递过去:“别哭了,你看,这是你的凤凰泪,你上回说很值钱的,我都帮你捡起来了。来,抱抱我的小圆圆,好不好?”   小凤凰瞅着他手中的凤凰泪,先是怔愣了一下,而后又哭了:“我都,我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捡我的眼泪,想着卖钱,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夫君。”   边哭,边胡乱扇动着小翅膀往星弈怀里窜,从胸前窜到脖颈间,在他脸颊边蹭来蹭去,好似在求抱抱。他还是记得星弈后半句话的。   星弈哭笑不得:“你说你坏不坏?上回我把你惹哭了,顾着哄你,没顾着帮你捡,你哭得更凶了,说我不仅让你的百万灵石灰飞烟灭了还不帮你捡凤凰泪攒钱;这回我帮你捡了,你又说我不贴心,不哄你,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小坏鸟吗?”   小凤凰的哭声低了一些,他偷偷抬起小豆眼瞅了瞅星弈,接着嘤嘤抽泣,不过这时候已经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星弈把法器藤球拿了出来,威胁道:“还哭就关禁闭了啊。”   小凤凰不情不愿地止住了干嚎,低头看了一下那个藤球,嫌弃地用小爪子拨了拨,而后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我不想关禁闭,夫君。”   星弈叹了口气,把藤球缩得小了一点,然后丢给小凤凰:“那就乖一点,以后不要一大早就唱歌,知道吗?这个给你玩。”   小凤凰把小藤球拨弄了一下,而后又抬起头,小豆眼水汪汪的:“夫君,我还想要一个鸟爬架,可以吗?”   星弈想了想:“行罢。”   靠着这颗藤球,星弈和小凤凰在叫醒起床这一点上达成了暂时的和解。小凤凰开始知道卯时太早,每天醒来后先自己出去跑一圈步,吃几个练实,而后再回来叫醒星弈。叫醒时也不唱歌了,而是带着外边的寒气,敦敦地小心靠近星弈的枕畔,用微凉的肚皮贴上星弈的脸颊。若他化了人形,就先在星弈怀里窝一会儿,而后轻轻探身出去找本书,就那样躺在榻上看。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他才会推一推星弈,戳一戳他的额头,然后道一声:“早上好,微兼。”   星弈很满意。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小凤凰发现星弈越来越有赖床的趋势——这个人仗着自己有个藤球法器,以强权镇压他的起床服务,每次都赖着他道:“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陪陪我好不好?你说过的,我每个月有七次赖床机会。”简直得寸进尺。   小凤凰指出:“可是这个月,你又已经第七次了,微兼。”   星弈道:“这不是问题。”   说着,他又随手引出星盘,要给小凤凰证明新的一个月即将开始——   小凤凰化了人形,努力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不行的,微兼!月老最近每天都过来,总是问我他脸上是不是长皱纹了,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老了许多的样子,我觉得这样很不好,你不能这样,为了不去上早朝而剥夺别人的时间,一个人的年轻美貌是很重要的。”   星弈道:“哦,有多重要?”   小凤凰托腮看着他,有点害羞:“你,你这么喜欢我,肯定还是被我的美色所迷惑。”   星弈:“……”   星弈晓之以理:“不会剥夺的,我现在加快星盘运转速度,往后也能延缓。到时候一天漫长得很,不是挺好的?”   小凤凰:“唔……”   星弈动之以情:“到时候,我能多睡一会儿,你有更多的时间玩,我也有更多精力来陪你,是不是更好了?”   小凤凰被他绕了进去,忽略了“本来就不能为了赖床而随随便便改星盘的速度”这一要点,不可避免地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他眼里的神色变得警惕了起来:“微兼,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星弈也托腮看着他:“当夫君的,也会骗人吗?”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不,不会吧。”   星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那不就是了,乖乖的。”   结果一夜过去后,小凤凰用自己的小脑瓜想了过来——星弈根本就是在逗弄他,还跟他打感情牌。他有点生气,于是又开始了每天变小鸟,啾啾叫他起床的日子。   第二天清晨,星弈半梦半醒间被清脆的啁啾声吵醒,往自己头顶一捉,准备把这只圆球逮过来捏一遍,但是小凤凰很灵活地跳开了。   星弈再凭感觉随手一抓,碰到一个软软的翅尖,但小凤凰又灵活地滚了滚,再次躲开了。   星弈彻底清醒了,爬起来到处捉凤凰,小凤凰一边引吭高歌,一边挑衅:“你是骗人的夫君!你都不反思自己的错误,你不是好夫君!”   小凤凰灵活地扑闪着翅膀往外头飞去,星弈随手披了件衣裳追出去,低声威胁道:“你这只坏小鸟,今天我一定要抓住你好好捏一捏——”   与此同时,他看到小凤凰忽而回头了,这颗小圆球往他怀里一扑,落地就变成了人形,撞得他往后面退了半步。   软软地跌落在他怀中,如同春风拂过。   哐啷一声,廊下路过的仙娥目瞪口呆,失手砸了手中的水盆。   仙娥严肃地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而后鞠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了,帝君,凤凰圆圆,我这就走。”   星弈看了看眼前只穿着一件纱衣的少年人,又看了看廊下那只孤零零的水盆,沉默了。   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但是他偏巧一次又一次地上当。   小凤凰把脸凑过来,双手环过他的肩膀,非常热情:“来来来,你捏你捏。”   星弈看了看他,眼神一暗,冷冷地道:“你真当我不敢捏?”   小凤凰害羞地道:“没有,来嘛来嘛。你亲亲我,看,我的嘴巴是不是很软?我的腰是不是也很软?”   ……   星弈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他正式启用了法器藤球,在小凤凰开始唱歌的第一时间把他关了禁闭。   星弈如愿睡到自然醒,而后打开藤球把小凤凰放了出来。   小凤凰委委屈屈地被关了半个时辰的禁闭,出来后用小翅膀插着腰——虽然他的鸟型没有腰,正式对星弈这种暴力镇压的方式进行了宣战:“夫君,直言劝谏也是夫妻之道,我是不会就此放弃的!”   星弈微微一笑:“好啊,我等着。你今儿想吃练实还是想和我一起用膳?早膳有樱桃汤,我听宫人说你喜欢这个。”   小凤凰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那我要和你一起吃饭。”   小凤凰化形之后不久,两个人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因为小凤凰每天只能变一次,鸟型和人形的区别也决定了他这一整天的伙食,如果决定变小鸟,那么宫人会准备练实和鸟粮;如果决定变人形,那么宫人们会多准备一份膳食,和星弈的一样。从此吃什么就成了小凤凰变什么的代名词。   星弈听他说了,自己起身穿好衣裳,回头拍了拍榻上这颗小胖球:“那赶紧变人了穿衣洗漱,那东西凉了就不好喝,酸。”   小凤凰便“嘭”地一声变回了人形,开始穿衣穿鞋。穿到一半时,他突然想到了刚刚被星弈打断的话题:“不对,微兼,我还没说完呢,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坚持叫你起床的。”   星弈看他久久不动,于是伸手给他扣扣子,淡淡答了声:“嗯。”   小凤凰有点怂,他观察着星弈的脸色,语气软软的:“我也是为了你好,我上回听金翅鸟说他从凤凰明尊那儿听说无心明王说你不宜睡的时间过长,因为你晚间压制星盘的力量会弱一点,星盘力量自然增长,你白天就会更损耗修为。而且你要是老不去上朝,大家也会担心你的。”   “担心我什么?他们只会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星弈叹了口气,帮他扣好扣子,而后俯身抱着他的腰背,直接把人扛了起来,“别说话了,小坏蛋,去吃饭。”   小凤凰在他肩膀上扑腾着:“这样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你要是老了不行了,那我也很难过。”   “怎么会?”   星弈忽而换了个姿势,把他放下来,腿弯一提,打横抱在了怀里。   小凤凰的眼睛忽闪忽闪,就那样看着他。   星弈凑近他耳畔,说悄悄话似的:“真要不行了,那也是因为你夫君耽于美色……若是天天不早朝,那也迟早是被你折腾干净的,精尽人亡。小妖精,你是脱不开干系的。”   小凤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明明两个人这一世还什么都没做过,可星弈好像越来越不正经了。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是个小妖精的缘故吗?   可他是凤凰,不是妖精。   他小声嘟哝:“所以我更要脱开关系啊!不对,你是我夫君,我为什么要撇清关系……我是撇清还是……”他想了片刻后,忽而又想明白了,耷拉着脑袋:“微兼,你又骗我。”   星弈把桌前的快凉掉的樱桃汤推给他,经手时过了一道热气,暖烘烘的。他笑了:“谁叫你这么笨。”   ————————————————————————————————————————————————————————-   第二天,星弈发觉事情不对了。   这只小胖鸟还是很有些手段的。   小凤凰在醒来后变了小鸟,又开始站在他头顶引吭高歌,啾啾声刚起,法器藤球就啪嗒一声把他关了进去,清脆的鸟鸣声戛然而止。   但与此同时,星弈听见自己周围想起了成片的鸟鸣——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还有混进来的小雪狼:“嗷呜!嗷呜嗷呜!”   仿佛住进了最热闹的森林,万物回唱,生机勃勃。   星弈:“……”   他起身下床,推开窗户一看,发觉院落外面落满了鸟雀,还有几只打滚的银狼,正在雪地里扑腾,把他的庭院弄得天翻地覆。   他一从窗边出现,小动物们就赶紧溜了,整整齐齐,一瞬间就跑了个干净。   星弈想了想,打开藤球把小凤凰放了出来,结果看到这只小鸟睡得正香。   打开后,星弈瞅了他片刻,小凤凰偷偷睁开一只小豆眼瞧了瞧,一看见是他,立刻不无娇羞地啾啾了两声,而后道:“夫君,你让我睡觉嘛,你吵醒我睡觉了。”   星弈:“……”   他决定蹲点。   然而小凤凰警觉得很,连续两天都没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星弈相当沉得住气,这天晚上,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到了早晨时再决定是否罢朝,他当着小凤凰的面告诉仙娥仙童:“若我明日没起来,不要叫我,我接着罢朝。”   小凤凰瞪他,他假装没看到。   深夜时,星弈一直保持着清醒。终于等到快卯时的时候,他感觉到枕边的小圆球动弹了一下,而后偷偷摸摸地溜下了床。   星弈微微睁开眼,看见小凤凰顺利飞了起来,顺利地通过他原先留在窗边的那个破洞中溜了出去。   星弈想了想,准备披衣起身,迟疑了一会儿又顿住了。   他看着小凤凰离开的那个破洞,歪了歪头,而后默念了一段口诀。   片刻后,一个浑身漆黑、毛绒绒的胖球在床榻上安全着陆。这个胖球除了毛色,和小凤凰是一模一样的,从上到下都是黑的,乌黑的小豆眼中散发着肃杀而严厉的光芒,还带着一丝冷淡。如若是被别人碰见了,起初会不以为意,直到他们在漆黑的绒羽中找到这对凌厉的小豆眼时,才会肃然起敬。   这颗黑色的小圆球以高阶神仙下凡视察的姿态,顺着窗口的破洞溜了出去。   挤过这个破洞时,星弈心想:“嗯,也不是很挤,果然只是因为毛绒绒罢了。” 第31章   中秋过后, 王府中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被人发现倒在王府大门前,浑身病色, 看起来奄奄一息,即将不久于人世。门房看他面黄肌瘦, 以为是个来江陵逃荒的人——然而今年全国各地风调雨顺,这样凄惨的人应当不常见。下人们照顾着这个病倒在他们王府门前的人, 请了药医, 也通知了城主府接济, 但侍女替这个病人换洗衣裳时,偶然从他的贴身衣裳中发现了京中大理寺少卿的官印。   其他人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通报了星弈和少城主。   星弈知晓后, 当晚回家后首先便去看了看那个那个病人。他久不在京中,又常年军旅打仗, 已经对京中的官员完全不熟悉了。还是少城主谢缘带着他的军师上门, 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大理寺少卿沈睿, 京中最年轻有为的大理寺骨干之一,曾在三司会审中以一己之力为冤案平反, 但本人性格似乎不太好相与,曾经得罪了大理寺上上下下,最后是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礼部尚书力保下来, 这才没落得个口诛笔伐的下场。   谢缘道:“我备考春闱时在舅家平阳王中呆了三年,对他有所耳闻。不知为何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衣衫褴褛的模样。我已经快马遣斥候去往京中询问,现下这个情况, 估计只能等他醒来了。”   星弈便命人看顾着,其他诸事照常进行。   小凤凰听说了这件事,摸过去瞧了几眼,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又过了几天,小凤凰的父母又旧事重提,请他回家。   这一次,他父母的态度一反常态地平和,只是非常拘谨地问了小凤凰,能不能帮忙请来郎中为他的小弟弟治病。当年那个小婴儿如今已经满了周岁,可本该如同一个大苹果般圆润饱满的小婴儿,却病得枯瘦如柴,死气沉沉,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他父母给他跪了下来:“我们晓得你怨恨我们,原先是我们错了,我们别无他求,只求你念着生恩,救救你弟弟。”   小凤凰沉默了:“我去问问夫君。”   星弈听他说了这件事后,沉吟片刻:“我本想让你彻底与他们脱离关系,若你不忍心,那便请个郎中过去罢,左右不妨事。今年年底过后,我便带你去别处,江南或者北边,再往南回苗疆也是可以的,好不好?”   他伸手摸了摸小凤凰的头。   小凤凰道:“好。”   过了一会儿,小凤凰又安静地看着他,小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最近的事情好像太多了,什么事都一起过来了。”   星弈低声道:“是有点,小谢和小桑那边最近也遇到一些问题,最近京中不太平,江陵又是陛下最为看中的军事重镇,免不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凤凰噘嘴巴:“我想快点结束,然后和你一起去北疆玩。”   星弈把他抱进怀里,架着他的腰和肩膀,就这样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儿:“我也很想,再等等,很快的。”   小凤凰认真地注视着他,仰起脖子,在他唇边印下轻轻一吻。   ——————————————————————————————————————————————   星弈变了小黑鸟,从窗户破洞中钻了出去。他没有急着找小凤凰,而是先拍拍小翅膀在浮黎宫上方巡视了一圈。天地山川草木骤然都变得无比高大,星弈暗想:“也还好,看习惯了也就都习惯这样大了。”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疑惑。那便是变了小鸟之后是不太能看到人的——因为实在是太小了,还没有巴掌大,纵然圆滚滚的一团,还能到处飞,但是蹲在地上或者滚在床上时,都只能看见人身上的部位,而不是某个完整的人。   等于说,小凤凰以前蹲在他手心里,拼命仰脖子也只能瞧见他一个下巴尖,躺在他枕边睡觉,睡上十天半个月也只能瞧见他的半边脸和鼻梁,放得无限大。这小鸟变人时好像也没有特别关注过星弈的容貌,仿佛对这个不是怎么上心。那么问题来了——小凤凰到底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星弈飞下来,飞去了小凤凰平常用的食盆边,挑了一颗练实尝了尝,然后吧唧吧唧吃掉了,而后自顾自评价道:“变了鸟型后,似乎的确会对练实产生特殊的偏好,容易致人上瘾。”   总结完毕后,他又吧唧吧唧吃了几个,直到把小凤凰今天的零食全部都吃光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   他想:“以后似乎也怪不得小圆圆吃得多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学着小凤凰的样子,敦敦地在庭院中走来走去,权当散步。当小鸟的感觉新奇有趣,星弈决定多当一会儿。   走着走着,就走去了宫人们唠嗑谈天的场所。星弈浑身漆黑,蹲在黑色岩石上,基本看不见什么,他严肃地视察了一下浮黎宫宫人的工作状态,非常满意:所有人都跟他一样,闲散舒适,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大家领着死工资安安生生过日子,非常快活。   他熟悉的那个仙娥正在带头跟人讲八卦:“最近凤凰圆圆变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呢,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一下大婚事宜?帝君是上古头号战神,目前天庭中论资排辈,也是帝君第一的,到时候咱们浮黎宫的婚事,一定是天上地下头号盛大的事。”   一个小仙童插嘴道:“那只小胖鸟,真的要当我们的帝后啦?”   大仙娥道:“怎么,你还觉得这事有疑问吗?我那天都听凤凰圆圆炫耀了,说帝君亲口承认了他是未来的帝后,还要和他同生痛灭呢。”   星弈动了动,小爪子扒在岩石上抠了抠,而后继续严肃地蹲着听墙角。小凤凰喜滋滋跟人炫耀的场景他不用想象都能知道,实在是非常欠打。给点甜头就卖乖说的就是小凤凰这样的坏小鸟了。   仙童道:“可我觉得未必。咱们帝君是很喜欢小鸟不错,而且帝君说过的话,从不食言的,我是看那只小鸟有点问题的样子。”   大仙娥问道:“什么问题?”   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黑色圆球又动了一下,伸长了脖子听着。   那小仙童道:“是这样的,我听说那只小鸟是凤凰,凤凰一族都是鬼精鬼精的,聪明得很。你们说,这只小鸟一上来就知道找帝君,现在每天有醴泉喝,有练实吃,连凤凰明尊都没有这个待遇的。要知道练实和醴泉,只有咱们浮黎宫一年四季都有,这样娇生惯养的小鸟已经见过了最好的东西,又见过了帝君那般清冷优秀的人,说不定——物极必反了。”   大仙娥道:“你说说,什么叫物极必反?”   仙童咳嗽一声:“我是凡人修仙修上来的,对这个道理很懂。我原先在私塾中就发现,那些个从下品学兼优、家境优渥的好学生,反而最容易被坏学生带跑偏的,因为他们从没体验过做坏事是什么感觉。同理,凤凰圆圆只有三百岁,就知道要跟帝君搞早恋,他还小,脑子容易不清醒,现在什么都好了,万一哪天跑出来个离经叛道的坏小子,凤凰圆圆不是很容易就被勾走了?”   岩石上的小黑球一动不动,精神越来越集中。   大仙娥道:“你的意思是,因为咱们帝君太严肃板正,也太好了,所以小圆圆很有可能觉得这样的好是非常容易的,不放在心上?好像有点道理诶,我看小圆圆似乎非常骄纵的样子,帝君有时候说什么话,他也不太听的,有点叛逆。”   小黑球长了张嘴,想要打断他们的对话,想了想又闭嘴了,继续全神贯注地听着。   小仙童道:“家花没有野花香,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帝君算得上是凤凰圆圆的家花,可小圆圆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事,说不定往后就被野花拐跑了。我们都知道的,小圆圆鸟型非常可爱,人形也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最近森林中的小动物都在谈论这一点呢,好些个精怪已经蠢蠢欲动了。”   大仙娥道:“他们哪里能从帝君手里抢到人呢?不自量力罢了,咱们帝君,要我看,天上地下没有再比帝君更好的了。”   小仙童笑嘻嘻的:“那可未必,他们反正不吃亏,试一试才知道嘛。本来什么都没有,要是能娶一只白凤凰回家,那也是很长脸面的。更何况,我们浮黎山中的小精怪是帝君出山后才搬过来的,大多数都不超过五百岁,年龄和小圆圆也合衬,年轻人和年轻人总是有更多话讲的。”   大仙娥立刻感到了危机感,她犹豫了一下:“那,要不要提醒一下帝君?”   仙童不胜唏嘘:“去提醒罢,快去。帝君他平日里要什么没有,很有可能是从没想过和小圆圆的感情状况的!我认为现下已经十分危急了。”   大仙娥深以为然,“噌”地一下从石凳上起身,转身就要去找星弈。   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瞧见了面前黑色的岩石边飞快地窜过一个圆形的黑影,潇洒而冷酷。   “那是什么,煤球吗?”仙娥挠挠头,继续穿过花园流水,往星弈的书房中找去。   星弈此时是不可能不在书房的。   他听了宫人们的一番话,突然想起来自己变鸟最开始就是为了跟着小凤凰的,转身就往外头的森林奔去了。   星弈面无表情,眼神变得更加肃杀。   他仔细想着小仙童的话,起初认为狗屁不通,可是越往后想越觉得有道理。   那只小圆球这么小,变人之前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瞧不清,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他,要当他的帝后呢?   前世今生之类的鬼话,他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他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这只小鸟的喜欢,到底算是一般喜欢,还是特别喜欢。   一般喜欢的话,好像也是会粘着不放,委屈了掉眼泪的?   金翅鸟也说过,这小鸟是被骗了百万灵石之后被他捡到的,之前也一直是一只打工鸟,十分贫穷。   星弈听说过许多凡间的传闻,诸如狐狸精骗财骗色之类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一只有点坏的小凤凰,也干着骗财骗色的这档子事呢?   小凤凰坏透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星弈回忆了一下小凤凰每次喜滋滋地吃着练实,整只鸟都能栽进碗里去的模样,又对比了一下小凤凰每天对着自己亲亲蹭蹭的模样,有点迟疑。   自己……好像比不上一颗果子。   黑色的大圆球认真思考着小凤凰对他的喜欢,最终作出了决定:要抓来这只小鸟好好问清楚,如果这回出去疯玩了,又被他抓包到对别人动了什么歪心思的话,那么他这朵家花也是要变成食鸟花,把小凤凰做成烧烤凤凰的。   揣着这样的心思,这颗黑色的圆球感到自己的心情有点沉重。   星弈沉重地在地面上安全降落,而后继续学着小凤凰敦敦的步子,往森林深处走去。   这一看不得了,星弈刚滚进去,就看见了森林中声势浩大的排演场面——   他家的小凤凰居高临下,蹲在最高的一棵柿子树上指点江山:“都听好了,明天一早,听我啾啾为号!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要叫醒帝君!事关天庭社稷,我也不得不牺牲小我,成全大我,首先出面叫醒帝君,即便被关在炼狱般生不如死的藤球牢笼中,也在所不辞!”   小凤凰面前蹲了百十号白山雀、小麻雀、小仙鹤崽,还有几只小雪狼,大家都激动地应和了起来,喊出了悲壮,叫出了精彩:“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星弈:“……”   小凤凰道:“很好。”他昂首阔步地跳下来,敦敦地走到了一只小麻雀面前,谆谆教导:“一定要叫‘啾啾’,而不是‘唧唧’,你回去重新练习几遍。”   小麻雀点点头,表示认真听到了。   小凤凰又敦敦地走去了那几只小银狼身边,示范了一下:“啾啾,啾啾啾。”   小银狼用爪子把这颗雪白的小圆球拍起来,滚了滚,友好地发出了声音:“嗷!嗷呜!”   小凤凰努力挣扎着:“不是这个,你要说:‘啾啾’。”   银狼努力改正错误,可惜他们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功发出小鸟清脆的啾啾声,最后的声音反而不伦不类起来。   小凤凰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沉痛:“唉,算了,就这样罢,不要学叫人起床,学得让自己的叫声都娘娘腔了。你们加油。”   接下来他扫视一圈,又迈开爪子,敦敦地走了几十步。   众人追随着他的步伐看去,就看见这颗小圆球准确地捕捉到了藏匿在森林阴影中的……一颗小黑球。   星弈:“……”   小凤凰蹲在他面前,先是有点惊喜,看着他圆溜溜的身体,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小凤凰有点心动。   他没有家人,钻出壳时就是这样一副胖墩墩的样子,别人家的小鸟小时候也很胖,可也没有他这么圆的。   今天这个……虽然是黑的,小凤凰找了半天才找到对方的小豆眼,但是其他地方,和他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要不要认亲呢?小凤凰想,或许这是自己的某个家人也说不定。   不过他还是记得自己的任务的。对着这颗第一次见面的黑色圆球,小凤凰决定先炫耀一番自己的能力和地位,唬一唬这只看起来十分沉默冷酷的圆球:“喂,说你呢,就是你,你是新来的吗?不知道要跟我们一起啾啾吗?   这颗浑身漆黑的小圆球歪了歪脑袋,小豆眼里充满了冷漠。   小凤凰伸出小翅膀戳了戳他。   小黑球谨慎地往后撤了一点,眼神仍旧十分冷漠。   小凤凰眼见着下不了台,于是用翅尖拍了拍星弈的头:“不会说话,看来是个哑巴,不要紧,我们不会歧视小哑巴的,你过来,跟我站在一起,跟我们一起排练罢。   ……   于是星弈就跟小凤凰一起蹲在了柿子树的最顶端,睥睨着底下上百支圆溜溜的小鸟军团。   小凤凰发现了,身边这个黑色的圆球不仅十分冷漠,仿佛还很呆的样子,动也不怎么动。   排练散场后,小凤凰再次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陈述了“叫帝君起床”这个事业是多么的伟大而不容易,小黑球终于动了动。   小凤凰赶紧拦住他:“喂,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星弈冷漠地瞥了小凤凰一眼,但还是站住了。   小凤凰小心翼翼地问:“你好,请问你也是凤凰吗?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呀。”   星弈想起“家花没有野花香”这句话,半晌后没憋住,刻意将自己的声音压得不一样些,冷漠地道:“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我看起来很野吗?”   小凤凰愣了愣,大概不太理解他说的“野”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充满肯定地赞许道:“或许是吧!你的毛色真的很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充满野性美的羽毛。”   星弈的目光顿时更冷漠了。   小凤凰有点害羞,他敦敦靠近了几步,想要搭话又不太敢,最终只是不无娇羞地蹭了过去,用圆圆的肚子蹭了蹭星弈,又张开小翅膀,十分亲切地将星弈揽住:“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不要这么冷淡嘛,我觉得你好漂亮的。” 第32章   那名为沈睿的大理寺少卿昏迷了十多天,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人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江陵城主府找来一位懂歧黄之术的老爷爷, 有了一点起色。   这位老人说是通岐黄,晓得医理。实际上却是以一些民间偏方闻名的, 而且往往有些邪乎。   王府上的众人都把死马当活马医,请来了这位老爷爷后, 便见到他烧了三张符, 熬成浑浊泛黄的符水, 要人喂给沈睿。过后又写了一张符贴在床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祛除病痛,药到病除。   星弈揽着小凤凰坐在床边, 看着下人把沈睿扶起来,勉强灌进去, 皱起眉问道:“这管用吗?”   请人来的是少城主的那位小军师。他有点拘谨, 也像是说悄悄话一般, 小声告诉他们:“这位是紫薇台国师的人,最近才从京中回来, 据说救人治病很有一手,就是不知道现下如何。总之全江陵的医师都找遍了,此刻也是迫不得已, 无论如何都试一试罢。”   星弈道:“也好。”   小凤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   老爷爷开出药方时,他就主动过去磨墨。因为病人身份特殊,他们平常只留一两个下人服侍,小凤凰有时也会帮着烧水、添灯火什么的, 他不懂官场间的忌讳和讲究,只能以此来帮星弈做点事,能做一点是一点。   床头那张符咒写得很简略,也没有小凤凰听过的那种诡谲神秘的符号和文字,他看着老人写着,有些好奇:“爷爷,你这是什么符?”   老人笑而不语。   这位老人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也没有曾在朝中紫薇台做事的官气,一眼望过去即知是闲云野鹤,合该终老山林。听人说这位老人不是国师倒台之后走的,而是因为理念不合,主动离开了王城,大起大落间无悲无喜,只是牵着一只小毛驴到处跑,遇到不幸的人,就点化一番,帮忙破解,以此讨得几个饽饽钱。   小凤凰见他不回答,也就知道这大约是不好透露的事。他接了药方,出去吩咐人抓了药回来,便见到房中的男人们已经围在一起坐下来,认真谈着当下的情况。   那小军师道:“城主被一道圣旨召回京去面圣了,传来信件说是有一群邪道士正往南下,近日已经在江陵活跃了起来。陛下是很听信鬼神之说的,前几天,紫薇台的那位国师殁了——现在的国师紫薇台相当于半个朝堂,京中局势全面洗牌,这也才让我们找到这位老先生,得以了解一些情况。目前我们知道的消息,那些邪道士煽动人心、偷窃八字,在民间大行养蛊、养小鬼、炼尸走尸和诅咒之术,陛下很重视。这件事也需要解决,王爷和凤篁公子,二位很快就要离开江陵了,这事就交给我和城主罢,我们有办法的。”   星弈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水,淡淡道:“我总感觉这事没有这么简单。陛下从前跟着先帝听取了许多术士道人的妄言,信炼丹得长生、谱青词问神灵,历代帝王少有不这么做的,可这回无论是紫薇台还是陛下本人的意思,都很难捉摸。”   “不难捉摸。”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十分陌生。   众人都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地将视线投往床边。果然是药到病除——昏迷了这么久的病人已经不见之前的奄奄一息之态,甚至有力气说话了。   沈睿有气无力地道:“我这回,是去闽南查一件案子,与鬼神多有关联。可是回京途中就被人追杀了,九死一生才逃来这里。”   星弈皱了皱眉头,起身屏退众人。看到小凤凰时,小凤凰主动站起来要往外面走,但是被星弈拉住了:“你就坐在这儿。”   小凤凰就跟他们一起听。   沈睿的眼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十分不善:“我认识你们,一个是皇帝的亲哥哥,一个是江陵城主最宝贝的军师,两位都是前途无量之人,只是救了我,怕你们自个儿也惹上一身腥。”   那小军师先笑了起来:“既然救了你,便不怕惹上一身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你当我们是等闲之辈么?”   “那好,我告诉你们,我自己也没多少时间了,这些事必须有人知道。”沈睿喘了口气,眼神却落在星弈身上,“但是这件事,唯有王爷可以听。”   小凤凰于是又站起来,拉着不情不愿的小军师也溜了出去。   小军师不死心,非要扒着门缝听:“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保障。”   可房门内静悄悄的,谁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房中,沈睿下了床,捉笔写了几个字给星弈。他大病刚醒,险些没了半条命,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都是抖的,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   “王爷,您还记得您那个三岁夭折的皇长兄,先皇后唯一的嫡子,林兆吗?”   沈睿给他写,“他一直都没有死,就在皇城中活到了二十五岁,然后被陛下找人杀了。先皇后本人也不是病逝,而是被您——您和陛下的母亲,所毒杀的。”   星弈微微睁大眼睛。   沈睿写:“不管您信不信,现在人人都说他死后成了神灵,陛下在怕他回来报仇。”   ——————————————————————————————————————————————————   “野性美”“你好漂亮”这些奉承阿谀的词汇在星弈耳旁飘了半晌,最后只剩下小凤凰有点害羞的询问:“你看,你和我长得很像,我从前不会化形,你会吗?”   星弈道:“会。”   小凤凰琢磨了一下,恍然道:“哦,我是因为当蛋的时候有损耗,所以不会化形,也长不大。那你长成这个样子,想必不是因为长不大,而是因为你真的很年轻,对不对?”   星弈道:“对。”   他盯着小凤凰:“你想干什么?”   小凤凰忸怩了一会儿,小声道:“你可以带我回你的家看看吗?”   星弈完全呆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凤凰就又补充了一句:“我,我是白羽,我知道大家都很嫌弃我的,但是你刚刚也看到了,我其实也很厉害的。如果你不愿意带我回去,我也可以去墨水里滚一滚,染成和你一样充满野性美的颜色,这样你的家人也不会嫌弃我了。”   星弈的话音有点僵硬:“你……经常在见人第一面的时候,要求对方把你带回家吗?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小凤凰想了想:“也不是很经常,我只要我的夫君带回家过。”   星弈:“……”   他幽幽地开口道:“所以把你带回家的,都是你的夫君?”   小凤凰被他这个神奇的逻辑绕晕了,他琢磨了起来:“把我带回家的只有夫君一个,所以你说把我带回家的都是我的夫君也没有问题,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呢?”   他又讨好地蹭了蹭这只疑似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的黑色绒球:“小煤球,你把我带回家玩,好不好?”   小煤球:“……”   这只黑黢黢的小煤球看起来有点生气:“我不,谁再要带你回家,谁就是傻瓜。”   小凤凰愣愣地看着他,好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等到听懂的时候,他张了张嘴,有点迷惑。   星弈对上小凤凰那双清澈无辜的小豆眼,片刻后还是放软了语气,转了一个圈儿,背对他:“我没有家,所以我是不会带你回家的。”   小凤凰的眼睛黯淡下来:“这样啊……”   他有点伤心,于是走到了一边,默默地蹲了下来,小脑瓜也垂下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颗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胖球,以为有希望找到把他这个蛋完好无损地下出来的那对父母,纵然知道,能把刚下的蛋抛弃的父母,大约也不会接受他这个白羽的、不详的小孩,可是如果他把羽毛染黑呢?   星弈的千年墨很好用,他上回用墨水给自己化妆,洗不掉,星弈抓着他按在醴泉中洗了一天,差点给他搓秃噜皮,这才又变回他原来的白滚滚的模样。他要是回家了,把自己染成黑色、赤金色或者其他的什么颜色,只要不是白色,或许就能得到一点点爹爹娘亲的爱。   可是现在这颗小煤球也说,自己没有家。   小凤凰有点落寞。他先跟星弈道了歉:“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提你的伤心事的。我看你长得跟我很像,以为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弟弟,所以想跟你回家看看。”   星弈瞅着他,微微一愣。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小凤凰又叹了口气:“可是我当蛋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兄弟姐妹、看你长得跟我这么像,我还以为有希望的。可能全天下没有爹爹娘亲的小鸟都长我们这个样子罢,很圆……所以就长得很像,不过圆不是我们的错。”   星弈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忍住了。   他走过去陪着小凤凰一起蹲在雪地里,用圆润的鸟肚皮拱了拱小凤凰。   小凤凰回头看他。   这颗黑色的小圆球冷酷地说道:“非要有个家才高兴?你不是有个夫君么,有了他,你还这么在意爹爹娘亲的事情?”   小凤凰想了想:“这个大约不太一样。我和夫君只认识了一百多年,可是还有两百年我在打工呢。有时候我也会想一想,如果有爹爹阿娘给我零花钱,说不定我就有更多时间来找我的夫君了。”   一百多年?   星弈想,明明还不到半年,这小鸟怕是伤心糊涂了。   他循循善诱,继续冷酷地说道:“那有什么用?人人都有爹爹阿娘,我们没有,足以说明我们与众不同,是非常优秀的那一类人。更何况,我听旁人说,你的夫君似乎是个很厉害的帝君?”   小凤凰赶紧认领:“是的,是他,他很厉害的。”   星弈指点道:“那不就结了,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小凤凰拼命点头:“是的,很喜欢。”过了一会儿后,小凤凰又喃喃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好像是喜欢的,可也是一般喜欢。”   小凤凰有点沮丧:“大约就是看小宠物的那种喜欢罢。”   星弈难得没说出话来。   他承认了小凤凰可以当他未来的帝后,可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喜欢。   又或者哪样的喜欢都有一点,可是并不真切。   他又拱了拱小凤凰:“喂。”   小凤凰有点疑惑:“啊?”   星弈把漆黑的小翅膀搭在小凤凰的头顶,道:“没关系,只要你给他一点时间,他肯定会非常非常喜欢你的!而且你没有家的话不用怕,我也没有家,我们长得这么像,刚好可以凑在一起玩。”   小凤凰的小豆眼立刻放出了精光:“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玩吗,小煤球?”   被叫了好几遍了,星弈在心里一合计,也懒得跟他计较,就这么接受了“煤球”这个称呼:“嗯。”   小凤凰豪气干云,一爪子把他拍翻在地,亲热地扑闪着小翅膀,跟他在雪地里钻钻蹭蹭:“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大哥了!”   ……   两只鸟在雪地中玩到了天大亮时。娱乐活动具体包括学习减肥操、寻找野生浆果以及听小凤凰吹牛。   小凤凰很兴奋,星弈很冷漠,但是还是十分配合的。   小凤凰突然记起了什么:“不对,这个时候了,我要去叫夫君起床了。小煤球,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星弈对他挥挥翅膀:“你去罢。”   他刚想着终于能寻到机会脱身,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又被小凤凰拖了回去:“不对,你跟我回去罢!我带你见见你嫂子。”   星弈:“……嫂子?”   小凤凰充满自信地点点头:“是的,嫂子。对啦,我还可以化人形给你看,你要看吗?”   星弈道:“都行。”   小凤凰很神秘地告诉他:“那你等一会儿,要是夫君已经起床了,我就先偷偷溜进去再变人给你看,免得他发现我半夜偷跑出去。要是他没醒,你就直接进来——我夫君长得可好看了!”   星弈谦虚接受:“还好罢。”   于是这一黑一白两颗毛球又窜进了浮黎宫。   小凤凰让星弈现在窗外的破洞口等着,自己先进去探查情况。   小凤凰钻进去后,先找了一圈,没看到星弈的人影,于是又化了人形,飞快地奔出去问正在扫撒宫殿的仙娥:“姐姐,微兼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大仙娥道:“你是说帝君?不知道呢,我们找了他一早上,可哪里都没找到他。”   星弈蹲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眼见着小凤凰越来越疑惑,他赶紧变回人形,大步走入庭院中,拦住了正在到处找人的小凤凰:“我昨儿突然想起有一件神兵图谱落在了七杀那儿,赶过去取了,忘了告诉你们一声。”   小凤凰抓住他的手,激动地商量着:“微兼,我找到一个小伙伴,是一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小黑鸟,我想把你带给他看一看,你可以回寝殿见见他吗?”   星弈颇嫌弃地把他的手放下去,又摸了摸他的头顶:“乖,改天罢,我手头事忙,你们先玩。”   说着,他步履匆匆地往冶炼室中走去,回头还叮嘱了一句:“过会儿我要催开星盘,七杀和贪狼回过来护法,动静很大,今天你便不要过来陪我了,知道了吗,小圆圆?”   小凤凰点了点头,有点失望。   他拖着步子啪嗒啪嗒地回了寝殿,开窗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他的小伙伴。   他探头问道:“煤球?小煤球?你在哪里?”   与此同时,星弈另一边刚进了冶炼室,转头又从后门走了出来,飞快地化形,重新将自己变成了一颗圆溜溜的小黑鸟,径直往寝殿内冲去。   他一出现,小凤凰有点惊喜:“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对不起,小煤球,我夫君他今天有事,不能来见你,可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吹牛皮,我夫君是真的很好看。”   星弈啾啾了几声,而后道:“我没走,我刚刚飞到院中看到了,你说得不错。你很厉害,能找到这么好的夫君。”   小凤凰沾沾自喜:“是的,他特别好。”   话毕,他低头看了看星弈,伸手把他捧起来摸了摸,忽而一拍大腿:“我一天只能化形一次,刚刚出去找人时太急了,顺便就化了形,现在变不回来,也没办法陪你玩了。”   星弈被他捂在手心,瓮声瓮气地道:“没关系。我先在正好回窝睡觉。”   小凤凰揉揉因为熬夜而酸涩的眼眶,灵机一动:“小煤球,你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我睡觉好不好?”   星弈瞪着乌溜溜的小豆眼看他。   小凤凰有点不好意思:“平常都是夫君陪我睡觉的,他不在我有点睡不着,刚好这里睡得下你和我,你就在我这里睡一睡得了,起床我还能请你吃练实,好吗?”   星弈看着他亮晶晶的眼角,叹了口气:“好。”   小凤凰就拉了被子,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只黑色的小肥鸟睡下了。   不出片刻,呼吸声变得均匀起来,显然是睡着了。   星弈在他手中探出头来,啪嗒啪哒地跳出来,走到了枕畔。   小鸟看人的视角的确和人形不同,一切细节都被放得无限大。星弈蹲在他枕边,瞧见了小凤凰长长的、漆黑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也瞧见他白净的肌肤,晨光照下来,好像这个人会发光一般。呼吸是甜的,温软的,樱桃色的嘴唇微张,那点薄红仿佛有丹砂描过,唇红齿白。   星弈想,的确好看。   他默念口诀,又将自己变回人形。枕畔的小黑鸟无影无踪,高大的青年掀开被子一角,躺进来,从背后抱住熟睡的少年人,将下巴搁在少年人的肩窝里。他的嘴唇离小凤凰的脸颊、耳畔极近,呼吸惹得小凤凰痒痒的。小凤凰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柔软的嘴唇就撞在他下颌。   星弈伸出手来,小心按着小凤凰的后脑勺,慢慢调整了姿势,心满意足地让它变成了一个吻。 第33章   沈睿醒来后没有在江陵多呆, 他与星弈秘密会谈一夜后,第二天就乘车回了京中, 托了江湖上的线人送了几封信。   信的最终去处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其中一封的路径被江陵城主府的死侍暗卫通报:是送去了皇宫中, 但去向并不是引见官员的养心殿,而是去往了衙府大堂正东的“三科”。东文西武, 紫禁城内人员繁杂, 也无人知道那封信到底是去了礼、吏、户中的哪一部, 但能够确定的是,离他们的陛下最近的地方,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个黑暗的秘密。   当夜, 沈睿对星弈道:“杀人的是您的母妃和您的亲弟弟,当年立储之争, 陛下与贵妃提早做了多方准备, 唯独将您蒙在鼓里。如今全国上下玄学大行, 皇长子那一派余威不倒,若是借用神灵名号卷土重来, 到时候这江山主人是谁,还未可知。我之所以敢告诉您,也是因为您的身份——当然, 我也知道陛下已经很忌惮您了,您想必也为此忧虑。”   星弈道:“先皇后和皇长子已经死了。”   沈睿对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知道您不信鬼神,您也不信,但只要天下百姓信了, 那么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您们都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你们不会不懂,若是有朝一日皇长子的势力卷土重来,那么紫禁城中将有大变动了。”   星弈道:“你既也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沈睿音调拔高,尖牙利嘴地讽刺道:“我不知道?不,我知道,我是大理寺少卿,由始至终知道的唯一一件事,不过是彻查命案而已。他们不让我查,我偏要查,那么大一个大活人,不能枉死。凭什么他们就能视人命为草芥,凭什么做了恶人还能逍遥法外?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这话不假。”   他得意地将这几年来走访调查的卷宗拿出来,献宝似的给了星弈看。   卷宗中记载,当年皇后罹患伤寒时所用的药方被人替换,换成了致命奇毒。先皇后早知道有人对自己下了手,只是不清楚是何种方式,发现时却为时已晚,已经病入膏肓。   彼时皇长子林兆还是个蹒跚学步的牙牙小童,先皇后不信任先帝,秘密联系了自己的娘家人,将皇长子连夜送出了宫,而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宫,连全尸都没留下。那所谓的与先皇后同葬的“皇长子”,其实是一副猫儿骨,是先皇后自己养的猫。大火之际,这只猫陪伴主人不肯离去,便一同烧成了焦炭。   而真正的皇长子林兆,由先皇后做姑娘时的一个家丁领走了,改名换姓,起了一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唤作“胡天保”,字怀风。胡家人就在京中做生意,是一等一的暴发户,林兆顶着这个接地气的名字,活成了一个孤绝的纨绔,心正人善,只是还留着些不入世的人所特有的天真。   总体上来说,没什么大的错处。唯独有一点不大好——林兆他活到十八岁后,忽然发觉自己爱好男风,为此还退了一户好女儿家的婚事。   这个人好好地活到了二十五岁,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皇家血脉。等到他养父病逝、家中无人后,他正在准备举家搬迁、离开京城时,却被少帝派去的一个年轻人杀害了。   用的方法无他,是被用烂的美人计。那年轻人听说长得颇为清秀,是少帝身边的一条好狗,林兆对其一见钟情,反倒折了自己的性命。直到死前,这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   沈睿道:“他是命不好,当年那把火一烧,贵妃有所怀疑,派了人封锁城门,搜遍了京中往外去的道路,压根儿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就将皇长子养在皇城底下。殿下好端端长到了二十五岁,即便王座不是他的,也应当活得自在逍遥。只可惜……还是被找上门来了。死后被泼了一大盆脏水,说他色胆包天、草莽痴白,没能落下什么好名声,反而被众人耻笑。那些人坏事当真做绝,一点余地都不留,非要殿下死后也不安生,留一个莫须有的耻辱骂名。”   说完这段话后,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那非人的经历是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在他胸腹中虬曲错节,压抑生长,熬得人双眼血红。   片刻后,沈睿又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来江陵,本想来找谢家老城主的,只是不料多年不通音讯,他竟然已经战死了。他儿子和那个小军师还得多历练,在这儿遇上你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我便告诉你。”   星弈见他有离去之意,抽出长剑拦住他去路,嘴唇紧抿:“你不能回京。”   沈睿顿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他:“王爷,什么是忠?君无道亦可伐之,原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紫阳王,就只会臣服在自己亲弟弟脚下,当一条一声不吭的狗吗?”   星弈眼神冰冷:“与这无关。”   沈睿拍手道:“那你是担心老百姓陷入战祸了?王爷,旁人若是有你这个身份,若是知道皇家这等丑事,第一个想的恐怕就是取而代之罢。是我想错了你,你是当真无心无情无欲之人。”   这位大理寺少卿摇摇头:“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的言行举止间很有一些疯癫态度,星弈的剑拦在他身前,他躲也不躲,二愣子般地毫不在意的冲着剑尖撞过来,半边肩膀被扎透了,沈睿反手握住剑刃,握出血来:“我平生最恨作践人性命的人,自以为高高在上,便可以将好端端的人践踏足下,便可以玩弄他人的命运,他们凭什么?死的人凭什么白死?他们凭什么活得好好的?”   星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世上本无公平之事,海晏河清是旁人用血换来的,刮骨疗毒从来不是良计。陛下性情阴狠多疑,刚愎自用,治国却从无差池,江山稳固,你们又是凭什么动摇国本?”   沈睿回头道:“那么王爷,您便等着罢。沈某跟您打个赌,这江山有他没他,照样得动。因为传言不是假的,那位死去的皇长子林兆是真正回来了,闽南多有人被托梦,说是林兆死后成了神。神与人间帝王,我赌神灵胜利。”   他眼中跃动着狂热、兴奋的光芒,像个癔症患者:“他现在是神仙了,他回来了!”   ……   沈睿最终还是走了,快马回京。   少城主和小军师没能在星弈这里问出什么,几天之后,星弈却对小凤凰道:“你想跟我去一趟闽南吗?”   小凤凰有点好奇:“闽南?”   星弈点点头,微笑道:“是的,那儿与我们这边不同,那边盛行男风,承认男子与男子的感情,有许多成年男子互相爱慕,便结为契兄弟,过一辈子。”   小凤凰瞪圆眼睛:“还有这种地方?”   星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当然也不止于此,我同你在江陵办了一场大婚,在苗疆办了一场大婚,你想跟我再去一趟闽南,拜一拜那边的兔儿神吗?”   小凤凰被他说得稀里糊涂的:“兔儿神是什么?兔儿爷的神吗?我只知道别人管好男风的人叫做兔子,像我们这样的就是兔子,他们说男人和男人相爱就是淫|乱。”   星弈道:“差不多罢。最近几年兴起一个传说,说是京中有个好色的兔子,独自思慕某个御史大人而不得,趁着御史大人如厕时偷窥,因此被杖杀。这个人死后被众鬼耻笑,玉帝看不过眼,就给他封了个神仙,在阴司中掌管男男情|事,与月宫玉兔共用太阴封号,就叫兔儿神。”   “这样吗?男女有月老庙拜,看来我们也应该去兔儿神庙里拜一拜,好让他让我们永生不分离。”小凤凰有点高兴,也有点期待,“可这个兔儿神也太惨了罢,这算不算是捡来的神仙?”   星弈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也不知道呀,我的小夫人。”   五天后,他们动身去了闽南。   小凤凰很高兴,因为闽地也是一处好玩的地方,他和星弈结伴去看了骑楼,去听了南管戏,还看了当地人普度烧金,祭拜神灵,当地人男风盛行,大街上随处可见举止亲昵的一对男子,旁人不以为意。   他们抵达闽南的第一天,下榻在泉州,当地人说话小凤凰听不懂,学了几天河洛话后放弃了,凡事依赖星弈,走到哪儿都跟着,反倒像个小孩子。星弈便常常牵起他的手走在街上,一边轻声给他翻译当地人说的话,给他讲故事,告诉他这里的风土人情。   兔爷庙也被他们找到了,有关兔儿神的传说兴起不久,所以神庙也少,但还是有的。里面供着一个满面红光、大腹便便的男子像,很是喜气。   小凤凰和星弈起初谁也不好意思先进去,还是看当地人有两个男子结伴的,这才手拉手,做贼似地溜了进去。学着旁人的模样奉香、叩拜,和其他神庙也并无不同。   小凤凰小声嘀咕:“为什么神仙的塑像都这么胖圆喜气呢?你看,上面这个还有点丑。不知道兔儿神本人是不是长这个样子呀。”   星弈笑:“他应当长得十分俊秀。”   小凤凰信了:“真的吗?微兼,你怎么知道的?”   星弈笑而不言。好在小凤凰向来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他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转到其他地方去了,也没有追问星弈为何这么笃定。   星弈是见过先皇后的画像的,他与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妃素不相识,但他听说过她的故事,也从先帝那儿听来了许多关于她的琐事;爱笑,性子洒脱淡然,不拘于儿女情长,行事反而有君子之风。据说,那时候皇宫里所有皇子都想要先皇后当自己的亲母妃,因为她对孩子们也很好。   他那时不一样,他想的是别人的娘亲终究不是自己的,即便她再好,他也是不承认的。但他的亲娘亲并不爱他,贵妃眼里只看得见小儿子。不过,贵妃对儿女们的言传身教少不了,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先皇后,那个神仙一样的女人也因此在他眼里没落得什么好印象。直到他渐渐长大,才慢慢摒除这种偏见。   先皇后很美,据说姿容倾城,先帝亦是玉树临风,他们剩下的皇长子,想必也是十分好看的人。他,他的弟弟——如今的陛下,都生得俊俏好看,威仪非凡,林兆想必也是一样的。   而这么好的人,仅仅因为生在皇家,仅仅因为被自己的父亲爱重,便落得横死的下场。   星弈回想着深宫中的一切,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兔儿神神像,忽而觉得有些疲累。   他转头找自己的爱人,鬼使神差地,两个人本来都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奉香,可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彼此。小凤凰没有发现他眼中的暗沉,只是开开心心地伸手过来,勾住了他的手指。   他像说悄悄话似的:“我许了三个愿望,微兼,你要不要听?”   星弈捂住他的嘴巴:“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可给我好好闭嘴罢。”   ……   晚上,星弈给小凤凰讲了这个故事,不过简化了些许:“从前,有个边境族部的国王,为了争夺王位,不惜下手害死了他的哥哥和他哥哥的母亲。现在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想要翻旧账打倒做了坏事的国王,你怎么看?”   小凤凰向来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他想也没想,拍着床板道:“血债血偿!”   星弈笑了:“可若是我告诉你,那个国家如今生活安定,国王也很有能力,他在认真地当一个好国王,如果他死了,国家便会陷入大的震荡中,许多其他的坏人也会趁乱做坏事,到时候战祸、人祸一起来,百姓恐怕不会安生。这种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小凤凰呆住了,他挠挠头,想了半天后,道:“好难。”   星弈轻轻叹了口气,把他拉进被子里裹好:“我不觉得难,小凤篁,只是走哪一步都会有人不理解,若是要当恶人,除了被人骂几句之外,似乎也没有吃太大的亏。”   小凤凰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那微兼,你肯定是选保天下,也就是护着那个坏蛋皇帝的喽?”   星弈道:“嗯。”   小凤凰想了想,有点蔫吧:“这太难了,微兼,如果我是那个被害死的皇子本人,或者是很爱重他的亲眷,那么我就算化成厉鬼也要回来报仇的;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你也很有道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支持你。”   他蹭过来,将脑袋埋在他怀中。   星弈低头瞅着他头顶翘起的一撮毛,无声地笑了笑。   他不是没有私心的。   选择这一方,也不过是因为,那可能被殃及的天下人中,有一个是他的小凤凰而已。   ……   半月后,他们回了江陵。   江陵少城主从京中归来,传信一封,十分简短:   大理寺少卿沈睿回京途中遇刺,殁。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称呼问题,以现在他们的身份和时间来说,称呼用“先皇后”“贵妃”都是不对的,但是用太后的话又要分出两个太后牌位来称呼(先帝皇后与少帝生母牌位),会更乱,所以就这样啦。 第34章   前尘无他, 大致到这里,小凤凰抽空慢慢地给金翅鸟讲故事时, 也就停在这一夜。低沉的耳语、温暖的怀抱,还有闽地沿海吹来的海风的声音, 呜呜敲打在床上,全天下就只有他们两个这儿是温暖的。   这只小肥鸟挥舞着短短肥肥的小翅膀, 沾沾自喜地道:“他给我讲了一个国王的故事, 然后我们聊了一会儿, 就互相抱着睡觉啦。”   金翅鸟问:“再后来呢?”   小凤凰道:“再后来就是第二世啦。”他的小豆眼里一派澄净,只在某一瞬间显出微微的黯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 而后接着兴奋地拍动翅膀:“第二世他长成了一个仙山里的剑修,还留着记忆, 记得我, 于是拼命修炼, 想来找我。可是他太优秀了,三道雷火劫提前劈下来, 让他飞升了。他归位仙班,突然就不记得我了,我想大约是星盘的原因吧。”   小凤凰蹲在雪地里, 用小爪子拍拍雪,垂着脑袋咕哝:“这不怪他,我认识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会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帝君啊。”   金翅鸟就伸出翅膀拍拍他的头。   若要小凤凰自己来说, 在人间的这一世如何,他定然要跳起来说很高兴的。他是个直肠子的人,爱了就是爱了,恨了就是恨了,若有不快时,星弈哄哄他,带他区别的地方走一走,或是给他一个亲吻,他都能很快地忘掉不快。   对他而言,眼前的好故事永远都比过去重要,他从来都只记得好故事。   ————————————-   小凤凰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窝在星弈的怀里。两个人面对面,完全贴合的姿势,星弈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绵长,一动不动,而小凤凰浑身暖洋洋的,嘴唇很可疑地贴着星弈的唇角。   小凤凰吓了一跳,刚想躲开,免得又要被星弈抓起来捏来捏去,但他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果然非常有出息,睡着时也记得揩星弈的油水,于是坦然了。   更何况,他是他未来的帝后,不是吗?   小凤凰想通了这点后,不仅没往后躲,还偷偷睁大眼睛往上看了看,将自己的位置摆正了些许,往星弈唇上结结实实地“吧唧”亲了一口。   星弈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是没睁开眼。   小凤凰没注意,他亲了一口后,觉着自己的技术纯熟,星弈想必是不会被他惊动的了,于是他扒着星弈的肩膀,又吧唧亲了一口。亲完嘴唇还不止,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星弈的喉结,又悄悄往下,用牙齿在他颈侧咬了一小口,咬出微微泛白的一个牙印。   他以往是最喜欢这样做的,就好像标记盖章一般,也有一点玩笑的意思在里面,好让星弈在外头时也记着他在他身上留了点东西。有段时间他们家收留了一只野猫,星弈起来看见身上的浅印子,还以为是猫抓的,后来还是有次睡得浅,把小凤凰当场抓获,这才解了长久以来的迷惑。   小凤凰想起往事,有一点暗生的欢喜。他伸出手指,用指尖戳了戳星弈的脸颊:“这样都不醒,笨。”   而后他默念口诀,又悄悄地将自己变成一只雪白的小肥鸟,金蝉脱壳,拍拍小翅膀飞起来,就这样飞了出去。   寝殿内,星弈仍旧是那个姿势侧躺在榻上,等听到小凤凰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跳出去后,他方才闭着眼翻身,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来。   “笨。”   小凤凰变成鸟飞出去之后,这才想起他的煤球小伙伴被自己落下了。   他记得自己入睡之前,是握着他那只黑黢黢的同胞小老弟入睡的,可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是在星弈怀里呢?   小凤凰捉摸了许久,想着大约是睡觉中途,煤球看到星弈进来了,觉得不好意思,才悄悄走了罢。那颗小煤球和他一样是幼鸟的模样,想必非常年轻,说不定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所以很害羞。   怪他没有提前告诉他,他的夫君不是这样可怕的人,小凤凰想着,下回再见到煤球,要跟他说一声抱歉。   小凤凰醒来后觉得自己有点饿了,于是一颠一颠地去找自己的零食盘。他学会化形之后,一天到头,还是变人的时候更长一些,浮黎宫的练实储备也就不那么紧缺。练实这种东西是不会变质的,大仙娥就每天给他准备一盘,放在他平日做减肥操的地方。   小凤凰开开心心地窜了过去,去他跳操的地方找了一圈儿,然后没找到。   那儿只有一个空空的小盘子。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左右瞅了瞅,而后叼起小盘子,啪嗒啪嗒地跳着去找大仙娥要零食吃。仙娥们闭门闭窗,正在房中做针线活,从里往外看,就看见小凤凰拍着翅膀悬在窗边,用小爪子扒拉着插鞘,小豆眼充满期盼地看着她们。   因为嘴里叼着盘子,小凤凰并不能很好地开口说话,他衔着银盘哐哐敲窗,小爪子已经快把窗纸抓破了。   大仙娥赶紧打开窗,把小凤凰捉进来,扯了好几下才把银盘从小凤凰嘴里夺过来。   她伸手捋了捋小凤凰的小脑瓜:“凤凰圆圆,怎么啦?”   小凤凰蹲在窗边仰头看她,可怜巴巴地说:“今天你没有给我零食吃。”   大仙娥诧异道:“我给了呀,小圆圆,今儿一大早就给你摘了十五颗练实过去放着,怎么会没有呢?”   旁边的几个小仙娥也道:“我们看着姐姐摘的,盘子还是我们帮着洗的呢,小圆圆,你莫不是没吃饱,想了这么个理由来哄我们再给你罢?”   大仙娥也笑:“凤凰圆圆,帝君说你每天至多只能吃十五颗了,不然晚上涨肚睡不着觉,你乖一点,不然我们去跟帝君告状了,知道吗?”   小凤凰很委屈:“我没有吃,我今天一颗果子都没有吃到,明明是你们没有给我放零食,你们嘴上说不嫌弃我胖,背地里却还是想让我减肥。”   大仙娥笑开了,又摸了摸他的头:“真的没有?”   小凤凰点头,小翅膀一摊躺在了桌上,打起滚儿来,小爪子一蹬一蹬:“仙女姐姐,我想吃零食,我饿了。”   声音又甜又软,嗡嗡地响在人耳边,直把人哄得团团转。   这颗小圆球深谙撒娇之道,很快就哄得大仙娥又去了后院竹林中,给他打下了十五颗练实。   银盘端过来了,小凤凰飞扑上去,吃得头也不抬,圆滚滚的身体都快栽进去了。从背后看,小凤凰的尾羽翘起来一点,托出一个圆润柔顺的弧度,看起来……手感不错。   大仙娥看着他埋头吃果实的背影,有点蠢蠢欲动:“凤凰圆圆,我可以戳一戳……你的屁股吗?”   小凤凰警觉地一回头,嘴里还剩的半颗果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嗯?”   大仙娥正色道:“没什么,别在意。”   小凤凰方才松了口气,接着吃那剩下的半颗练实,但是他这次比较警惕,全程老老实实蹲着,再没有扒住银盘边缘往里头探身了。   仙娥们一边围观小凤凰吃零食,一边教育小凤凰:“圆圆,你最近不是很认真,每天都在叫帝君起床吗?为何帝君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小凤凰想了半天,有点颓然:“我忘了,今天早上也忘了,我跑到外面去跟小伙伴玩了,回来就忘了叫他。”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已经起床了,他还让我不要去冶炼室,他要贪狼和七杀哥哥过来护法催动星盘了,很危险;我以为时间还早,他肯定回去上朝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睡一觉起来,发现微兼他又睡下了。”   小凤凰忧心忡忡:“他是因为看到我睡了所以才回来睡觉的吗?那这样的话,我算不算祸国妖姬啊?”   大仙娥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异常:“你说帝君告诉你他请了七杀和贪狼星君过来护法?没有的事啊,今天早上贪狼星君还告了假,说是陪金翅鸟去给凤凰明尊找新鲜枸杞泡茶养生,你说大冬天的去哪里找新鲜枸杞?圆圆,你真没听错?”   小凤凰有点茫然:“没听错呀。”   大仙娥捂着嘴笑:“那帝君一定在背着你偷偷干什么事。”   小凤凰将信将疑:“哦。”   大仙娥趁机敲打他:“不要放松啊小圆圆!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可咱们帝君那也是比所有野花都要好的一朵家花,你千万得好好珍惜。”   小凤凰不了解前因后果,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这圆圆的小胖球原地转了一圈,四处瞅了瞅,然后小声问她:“这句话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微兼他有可能背着我找野花吗?姐姐,你最好了,跟我透个底,野花在哪儿?我去找他打架。”   大仙娥:“……”   ————————————   星弈前半夜在蹲点小凤凰,后半夜变了一团黑煤球陪小凤凰玩耍,神思倦怠。他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后就看见小凤凰蹲在自己的肚皮上,小豆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星弈随手把他抓起来捏了捏:“在干什么,小妖精?”   小凤凰道:“微兼,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看,你已经连续十天没有上朝了,你能听懂我的意思的罢?”   星弈瞅着他,知道自己左右是躲不了这一关了,于是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我明天便去上朝。”   小凤凰伸出雪白如玉的小爪子:“拉钩。”   星弈也便伸出手指,跟他拉了勾。   这一天无事发生,小凤凰也忘了找星弈告状,说自己的零食被人偷走的这回事。只是这天星弈为了准备早朝,睡得格外早,小凤凰苦于没有人陪他玩,于是又想起了他的煤球小伙伴。   小凤凰给星弈脑门上贴了张字条,自己叼着笔写的:“微兼,我出去玩啦,拉了勾的事,我相信你能够做到的,明天我就不叫你起床啦。”   落款:微兼的小鸟。   小凤凰便又从窗边的洞口挤了出去,飞去了林间,蹲在了那株柿子树梢头。   小动物们三三两两的都来了,等待他的检阅。小凤凰其实今天没有打算训练他们叫醒星弈,他只是过来找煤球玩的。   他便道:“散了散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我也要保证大家的休息时间,今天给大家放假,啾啾啾啾啾。”   小动物们热情回应:“啾啾啾啾啾!”   他们的动静特别大,深夜的林间,就算是死人也该听到这阵动静了,可是小凤凰眼巴巴地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到他的小伙伴来集合。   他暗暗告诉自己:“小煤球还很年轻,他们小朋友都是很需要睡眠的,可能还在睡觉,我再等等。而且我没有提前跟他约好,他可能准备白天来找我玩呢?”   蹲了一会儿后,他的爪子冻僵了,小凤凰于是找柿子树精讨了一堆脱落的树皮和枯枝,就地生火烤了起来。火光映得这颗小圆球微微发亮,把他从雪白的小肥鸟变成了橘黄的,接近赤金色。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有点高兴。一高兴,寒冷和孤独带来的那点微茫的不适也无影无踪了,小凤凰开始唱歌,边唱歌边等着他的朋友。   星弈是被一阵啾啾的、清脆的鸟鸣唤醒的。那声音仿佛很远,犹如在耳畔,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小凤凰在闹,于是翻了个身,低声道:“别闹。”   这一翻身,便发觉身边并没有一个少年人躺着,手里也没有握着一团小肥鸟,于是就这样醒了过来。   醒来时发觉连丑时都还不到,而他额前晃荡着一大张字条,上面是小凤凰的叫醒服务请假条。   这小坏鸟,说出去等他的玩伴了。   也是笨,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至少留个约定给他。他不醒,小凤凰如何等得到?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努力驱散自己脑海中的困倦。听着林间熟悉的鸟鸣声,他叹了口气,手指微微一动,低声念决,再度将自己变成一颗黑黢黢的毛绒球。   而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挤过窗边的小洞,去了树林里。   林中,那堆枯枝要烧完了,小凤凰正在跟老柿子树精讨价还价,想要用一根尾羽换一个小酸柿子吃吃的时候,忽儿被叫停了。   “尾羽给我,钱我来出,柿子要最大最甜的。”黑黢黢的小圆球睁着一双冷静的小豆眼,示威性地看过去。   因为还是夜晚,星弈又是一团黑,连小豆眼都找不着。小凤凰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找到他的眼睛,然后正式叫了叫他:“小煤球。”   小凤凰有点不好意思。他一直都是一只穷凤凰,穷习惯了。他打工赚了钱,也是省吃俭用地存起来,准备哪一天化形了来找星弈。可这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尤其不能让他的小弟知道,此时被撞破了这样的穷酸模样,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啾啾了几声,道:“我想吃酸的,小煤球,我没吃过酸柿子,就是想尝尝的。”   这个煤球却回头慢悠悠地打量了他一眼,小豆眼里似笑非笑:“可是我想吃甜的,我没吃过甜的。”   小凤凰寻得一个台阶下,立刻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唉,真拿你们年轻人没办法,就爱吃甜的,既然你想吃,那么就买甜的罢。小可怜,连甜柿子都没吃过。”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忍痛加价,作出了让步。小凤凰对着老树精说:“我可以出三根尾羽的价钱给你,你插在树冠上,多好看啊。要知道,帝君也只收到过我的一根尾羽。”   星弈:“……”   星弈却十分坚持:“我出钱,你一定要给尾羽的话,也只能给我。”   小凤凰有点疑惑地看了看他:“……煤球?”   星弈一面讲价,一面在空中结出了一个仅有他和老树精两人能看懂的印珈,秘术传音道:“给我两个甜柿子,过后去浮黎宫中领赏。你只需要闭嘴就可以了。”   老树精吓得瑟瑟发抖,摇下来好些个甜蜜的脆柿:“你你你……”   星弈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地上的小黑球颇具威仪地伸出小翅膀,给小凤凰引路:“吃罢,都是我们的了。”   小凤凰有点激动,他刚要开吃,却又被身边的黑色绒球拱了一下:“喂。”   小凤凰矜持地看着他:“你该叫我一声大哥。”   星弈根本不理他,他又拱了一下小凤凰,用毛绒绒的肚皮蹭他:“你还没答应呢,我要你的三根尾羽,而且你要保证只给我一个人。” 第35章   小凤凰便给了他三根羽毛。   星弈收下了, 并别在了自己的脑门儿后面。小凤凰看着这只黑黢黢的小圆球头顶三根飘逸翘起的尾羽,欲言又止:“那个我, 你若是想要什么羽毛做装饰品的话,我有个金翅鸟朋友, 他能搞到赤金色的羽毛,我可以给你做一个羽织花环出来。”   小煤球慎重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你还会做花环?”   小凤凰说:“我的手很灵巧的, 什么都会做。”   说着, 他抬起小爪子给他瞧了瞧,想想不对,又嘭地一声变了人, 蹲在雪地间,伸手给他看。   小凤凰的手白净修长, 是男人的骨相, 但是稍显清秀, 手背的弧度、骨节凸出的细小阴影都刚刚好,翻过手去, 手心和指腹却有点肉肉的,不似有些人那样硌人,握起来很柔软。   火堆旁, 少年人就这样蹲着,把手伸去一只乌黑的小圆球眼前看,认真地夸自己:“你要是还想要其他东西,我都可以做给你。我什么都会做的。”   星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拔尾羽是真的不痛罢?”   小凤凰道:“不痛的。”   星弈还记着有一回小凤凰拔了尾羽骗他说不痛, 装得楚楚可怜向他求饶的事儿,他当即决定了:“那你就帮我做个羽织花环罢,我不要赤金色的,我喜欢白色的小鸟,就是你这样的。”   小凤凰受宠若惊:“是,是吗?我还以为当凤凰的都很不喜欢白羽呢。”   星弈用爪子推了一个脆柿到他面前:“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你快吃吧。”   小凤凰麻利地剥了皮,拿起柿子咔擦咔擦地啃了起来。吃掉一个后,他又拿起第二个,啃了几口后才发觉星弈没动,就蹲在他身边瞅他。   小凤凰把手里的柿子递给他,撺掇他也啃几口。星弈向来化天地精气为精元,不怎么吃东西,更讨厌吃甜的,乌黑的小豆眼一转,有点嫌弃。   小凤凰见他不吃,就接着啃了一口,咬下一片脆嫩甘甜的柿子,用手接住,给他递过去:“脆柿有点硬,不方便啄着吃,我帮你咬成片,这样就好啦。”   他的动作非常自然。这副模样实际上很有一番少年气,有点年轻人的漫不经心和随意,还有凡间市井里出来的孩子那种特有不拘小节,坦然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就好像夏日里盛开的花,花是不用畏畏缩缩的,它们自然招展,不用提醒,旁人也能看出生机勃勃的生命力和大气的自信来。   星弈于是也不管那上面还沾着小凤凰的口水,吧唧吧唧吃了。   一人一鸟,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掉了整个柿子。吃完后,火也开灭了,小凤凰用一根长长的枯枝拨弄炭火,把柿子皮都收集起来烤着玩,忽而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小煤球,你那天不是说你会化形的么?为什么不化形出来吃柿子呢?”   他伸手捋了捋小黑球肚皮上的绒毛,而后试探着张开五指,像星弈平常托着他那样,单手将这只沉甸甸的小肥鸟捧了起来,放在手心里捂着。   星弈安然地待在他的手心,舒适地蹬了蹬爪子,开始胡诌:“我们凤凰化形都是有讲究的,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化形的话,要化给心上人看。若是第一次化形被人看到了,那么就要和那个人成亲,所以我不能随便化形。”   小凤凰吓了一跳,赶紧确认:“真的?”   星弈道:“真的。你快好好想一想,你第一次化形是什么时候?”   小凤凰哭丧着脸:“怎么办,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化形是在微兼的大殿上,他那时候刚刚散朝,在场的还有我的小老弟和贪狼哥哥,我难道也要和他们成亲吗?”   他其实不知道,他第一次化形是那天凌晨的夜里,星弈半夜睡不着,起来找他的小鸟。正在他揣着小鸟往回走时,怀里的小团子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人。   害得星弈一夜没怎么睡好。   这事星弈不打算跟小凤凰说了。他看着小凤凰忧心忡忡的脸,循循善诱:“啊,那这样就有点难办,你仔细回忆一下,当天是谁最先看到你的脸呢?”   小凤凰这回想也没想:“只有微兼看到了,而且他用外袍把我裹了起来,连我的小弟都没有认出我。”   星弈道:“那不就结了。看起来这个叫微兼的人就是你的成亲对象了,但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你第一次化形,本来只该给他一个人看,但最终还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你是不是要好好弥补一下他?”   小凤凰懵了:“怎么弥补?”   星弈从他手中跳下来,这颗黑色的小圆球开始赖在他膝头滚来滚去,似乎也在认真帮忙思考。良久,他道:“那要看你的夫君最喜欢什么了。”   小凤凰更懵了:“我夫君他喜欢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喜欢。”   说着说着,小凤凰捏了捏星弈的肚皮,有点黯然:“我夫君他没有心的,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好像我做什么他都不是特别喜欢的样子。”   星弈赶紧用翅膀拍了拍他的手:“对自己有信心一点,既然是你的夫君了,那么定然是喜欢你的。再者,说不定你干什么他都喜欢呢?比如我举个例子,若是他喜欢睡觉,你便多让他睡个几天罢了,若是他爱看你跳舞,你便多跳给他看罢了,这有什么难的呢?”   说完后,这颗黑色的圆球眼中饱含期待,炯炯有神。   小凤凰被他热切的目光看得楞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道:“那我,跳舞给他看好了。不瞒你说,我夫君他总是贪睡,还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喜欢睡觉,可是他睡多了对身体不好,这一点我是不能放弃的。”   星弈常年压制星盘,从没出过什么差池。那天小凤凰陪金翅鸟给凤凰明尊烧洗脚水,偶尔就听见了明尊说:“帝君嗜睡其实是不太好的表现,驱使星盘的消耗太大了,睡得多,也便代表他神思倦怠的时候多;适当的睡眠有助于他化气补元,但睡多了,星盘的力量也会飞涨,导致他醒来后要花更多的精力,恶性循环。其实睡眠是非常低效的养元方法,我推荐一下我的枣片枸杞彼岸花茶,清甜可口,非常养生。”   小凤凰有点为难:“可是明尊,微兼他不爱喝甜的。”   凤凰明尊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儿,告诉他:“那便只剩下一条路,双|修。你,我记得还只得大乘罢?渡劫度了第一重,过了渡劫金丹期才能跟帝君双修,别瞅我,瞅我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不争气,那就好好努力。”   小凤凰就从凤凰明尊那儿回来了,下定决心好好争气。   他对着星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是不会准他睡懒觉的,往后成亲了也不可以,我还要把他的期限限制从每个月七次降低到每个月三次。微兼他很坏的,每次都调整星盘的运转时间,把一个月变成七天。我想,我要是把次数改成三天,或者干脆一次都不准他赖床的话,他也没办法啦。”   小凤凰越想越有道理,喜滋滋地问他的小煤球:“怎么样,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话毕,他突然发现膝头的黑色小圆球颓丧地蹲了下去,乌黑的小眼睛里透着绝望。小凤凰赶紧问:“你怎么了,小煤球?”   星弈道:“没什么。”   他学着小凤凰以前的模样,摊开翅膀和爪子,露出一个圆润的鸟屁股,看起来手感非常不错的样子。   小凤凰低头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白天时仙娥问他的话,于是试探着伸出手……戳了戳。   星弈被戳得浑身一激灵,他马上飞了起来,立在他面前,警惕地看着他,面露凶光。   小凤凰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轻薄你,我是一下子没忍住。”   星弈瞪他:“有了夫君的人,还能随便摸人家的屁股吗?”   小凤凰拍拍他的小脑瓜:“可你现在是一只小鸟呀,有什么不可以呢?”说着,他把星弈捧起来,开开心心地揉捏了半晌,而后捂进怀来,小声告诉他:“小煤球,有你真是太好了。”   这一天又是玩到天将明的时刻。   小凤凰以往一天中最多化一次形,这回玩得太开心,中途就变了人。他今天出来没有给星弈写请假条,怕回去穿帮,又请了老柿子树精帮他施了法,这才又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鸟模样。   小凤凰和星弈一前一后进了浮黎宫,在后园依依惜别,互相用圆滚滚的肚皮拱了拱对方,以示友好。小凤凰一颠一颠地往窗边走去,仍旧预备走窗边的大洞回去,他身后的小黑球则在矜持地离开后,换了个方向,加速从正门冲了回来,而后飞快地变回人形,趁着小凤凰左挤右挤的时间里完成了躺下、盖被子、闭眼装睡的一系列动作。   小凤凰钻了进来,看看床榻上的人还在睡,于是啪嗒啪嗒地跳到枕边,用还带着外头寒气的肚皮蹭了蹭星弈的脸。   星弈不动。   小凤凰用翅膀拍了拍他:“微兼,你该醒啦,我要唱歌啦。”   熟悉的啾啾声再次萦绕耳畔,星弈配合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把他一抓,然后捏了捏:“身上这么凉,你又跑哪里去野了?”   小凤凰还准备演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穿帮了,只得老实承认:“出去跟小伙伴在一起玩,我们一起吃了柿子。”   星弈分析了一下,得出结论,这只小肥鸟暂时没有对他说谎,证明了小凤凰暂时还没有将“野花”看进眼里,于是放下心来,把小凤凰往榻上一丢,用被子枕头把他埋好:“行,你睡罢。”   小凤凰却不睡,他兴奋地从枕头里钻了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微兼,我今天的变化次数已经用光了,你能不能帮我变成人啊?”   星弈穿好衣裳,揉着太阳穴问道:“干什么?”   小凤凰眨巴着眼睛:“我答应了我的小弟,要帮他编一个羽织花环出来,我用爪子是完不成的,我想快点送给他。”   星弈没在意。最近小凤凰内息平稳,偶尔被他插手变化一次,对修为影响已经不再像起初那样大了,他挥挥手就让他重新变回了人形。   小凤凰小小地欢呼一声,立刻披衣起身,光着脚丫出去找大仙娥讨要新鲜花卉。   星弈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第一,小凤凰回来前特意请柿子树精帮他变回了鸟型,而且是在他问他“去哪里野”了之后才承认自己跑出去的这回事的,这说明,小凤凰一开始就不打算老实告诉他自己出去干嘛了。   第二,小凤凰以前惹他生气时也只给了一根尾羽,可星弈今儿变成小黑鸟讨的时候,小凤凰竟然痛痛快快地给了三根。   第三,“有你真是太好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星弈现在对“野”这个字眼非常敏感,之所以那样开口问小凤凰,也是有点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他遵守承诺,洗漱整理后就要上朝了,可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回事。一边走路一边走神,差点被风风火火拐弯路过的大仙娥撞翻。   大仙娥帮小凤凰弄来了十几筐新鲜花卉,这时候又端了一盘练实,打算将小凤凰的这样日常零食照旧放去他平日跳减肥操的地方。被星弈这么一撞,人是没事儿,可是练实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大仙娥赶紧蹲下去捡,捡了几个后无意中往上面一看,吓得一愣——   他们帝君,脸色为何这样阴沉?   而且似乎还在神游天外,看起来也不是因为她毛手毛脚而心情不豫,像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星弈一直对宫人们很宽松,标准就是“我闲散,你们必须跟我一样闲散,不要太勤快,老是在我眼前蹦跶的话,我看着烦”,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动气。   大仙娥壮胆问了一声:“帝君?帝……君,您是要去上朝吗?”   星弈回过神来:“是。”   说着,抬脚便要走,走了几步后突然撤了回来,看上了她手中那盘练实:“这个是给小凤凰的零食?”   仙娥赶紧道:“是的,是圆圆的零食,每日十五个,您说过的,不能给多了,免得小圆圆积食。”   星弈伸手,直接从她手中拿走了银盘:“我正好路过花园,顺便就给他放在那儿了。你去忙吧。”   大仙娥一头雾水,但还是遵命行事,就这样退下了。   星弈端着银盘走到了花园中,小凤凰平时跳减肥操的那块石头旁,将银盘放下了。   而后施施然地画了个符,让自己变成一颗黑色的小圆球,扒在银盘边一颗一颗地吃了起来。十五颗吃完只花了一刻钟不到,吃光了自家小鸟的零食后,星弈随后又变回人形,随手一指,化出纸笔,认真写了张字条压在银盘底下:   “不吃练实的凤凰不是好凤凰。”   “吃柿子的凤凰是坏凤凰。”   总结:“小凤凰是一只坏凤凰。” 第36章   在连续罢朝十七天之后, 星弈终于再次回去上朝了。   由于这次的罢朝时间打破了之前的记录,众仙家起先是从放长假的欣喜, 转为百无聊赖的闲散,再到无事可干只想上班——导致一大帮人热情高涨, 在星弈来得及谈正事之前纷纷关心起他的生活状况起来:“帝君近来可好?”   第一个这么问的是七杀。他总是会提前半个时辰到,今天青鸟前脚将上朝消息通知给他, 他后脚就到了, 比星弈还早来半步。   星弈道:“好。”   七杀眼里含笑:“听说您养的那只小凤凰已经能很好地化形了, 想必帝君正因此事繁忙罢。”   他说得很含蓄,星弈没有在意。而后进来的就是贪狼这个喇叭,他袖子里揣着金翅鸟, 带着一点痞坏的笑容,朗声问道:“帝君近来可好?”   星弈面无表情:“好。”   金翅鸟从他袖子里钻出来, 大叫道:“老大好久没有来找我玩了, 臭帝君, 你把老大还给我!现在我给凤凰明尊烧水时打火很费力,很需要老大的。”   星弈终于抬起眼皮, 将视线落在金翅鸟和贪狼的袖子上:“不是你们两个玩得天昏地暗,说是一起去给大凤凰找讨彼岸花和枸杞,结果一连好几天不见人, 就这么忽略了小凤凰吗?他连着好几天没有人找他玩,很是寂寞了一段时间。”   金翅鸟瞪圆眼睛,瞠目结舌:“我,我忘了……我一跟贪狼哥哥玩, 就忘了这回事。老大他——”   星弈的视线再慢慢地投递到贪狼那里。   贪狼一把捂住金翅鸟的嘴,而后立正站好,严肃道:“原来是个误会,帝君,我本来的意思是不让金金打搅你们,没想到您的凤凰会因此孤独。您不要放在心上,今晚我就放金金去陪您的小凤凰玩。”   “不必了。”星弈悠闲地指出,“他有新的小伙伴了,不需要了。金翅鸟,你玩你的罢,不必担心。”   金翅鸟伸长脖子,十分紧张:“什么,老大不要我了吗?”   星弈肯定地点头:“是的,他收了一个新的小弟。”   金翅鸟又哭了:“我不相信,我要去找老大玩,老大不会随随便便不要我的,我去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他玩的……都怪贪狼!”   贪狼一头雾水地看着哭唧唧的金翅鸟,有点不知所措。   星弈再慢悠悠地补了一刀:“他那个小弟胖圆可爱,和小凤凰是一族所生,且同他一样无父无母,毛色也不是赤金色,会陪他唱歌吃柿子,还能跟他跳同款减肥操,你能吗?现在小凤凰非常喜欢他这个小伙伴,还要给他编织花环。”   金翅鸟咬牙切齿:“我要去跟老大解释清楚!还有那个什么新小弟,我绝对不允许他独霸老大的!”   星弈托腮问他:“他不能独霸你老大的话,谁能呢?”   金翅鸟想了一会儿后,不情不愿地道:“你嘛。你是老大的夫君,是我的大嫂,我当然也没有异议。”   星弈微微一笑:“那你先别哭,我的话小凤凰肯定是听的,我替你在他那里说几句好话,他就不计较你不找他玩的这回事了,好不好?”   金翅鸟赶紧点头。   星弈正色道:“那你以后也要记着他,他是很爱玩,也很看重朋友的一只小鸟。凤凰族性子孤傲些,但也是耐不住寂寞的,以后别再丢下他一个人不管了,知道吗?金翅鸟,我任命你为我座下的金翅督查使,负责关爱小凤凰的心理状况和健康状况。你以往怎么对他,之后也怎么对他,只有什么情况的话,及时报告给我就好。俸禄我给你每月三万灵石,附赠太上老君亲手炼制的鸟粮,如何?”   金翅鸟很是心动:“又能和老大一起玩,又能领工资,还能吃饱饭!可是帝君,我原来在凤凰明尊那儿打工,这样就相当于打两份工了,不知道会不会冲突。”   星弈颔首:“不会。我说过了,一切照常,小凤凰需要的是朋友,而不是领了钱去特意吹捧他的玩伴。我看他和你一起给凤凰明尊烧洗脚水也烧得很开心。”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而后道,“你觉得呢?”   贪狼悄悄抬起眼皮一瞅,恍惚觉得星弈这话里有那么一溜溜的酸味。   或许是听错了罢,贪狼心想。   贪狼插了句话:“三万灵石未免太多,万一他们这些小鸟拿去逛窑子怎么办?”   星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多么?我给小凤凰的零花钱是每月三百万,就这么点他还花不完。我万年前随手攒的灵石灵物都没地方用,快发霉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用干净。”   贪狼默默地闭了嘴。   他们这些星官在北天浮黎宫领的俸禄的确是最高的——玉帝那儿只发每月六千,星弈这儿每月五万;贪狼还以为这是凤凰明尊的主意,显得星弈励精图治,愿意花重金择良才,原来是他想多了。   金翅鸟欢天喜地地领了这项任务,冲出去找小凤凰玩去了。   剩下的星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每个人进来前必定要意味深长地问一句:“帝君近来可好?”   “帝君安好?”   他们都以为星弈这么多天不上朝,大抵还是因为流连风月故。   星弈就镇定地一个接一个地回答道:“安。”“好。”   然而片刻后,他就不耐烦起来,拎了杯茶喝了几口,道:“我即便是纵欲无度,连续十七天不上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众人恍然大悟,也就不问安了,转而f俯首拜道:“帝君保重。”   星弈揉太阳穴。   七杀抿着嘴,听得笑了起来,而后他立在柱子边拿出名册,开始他的例行记名程序。   天庭中每个人都有对应星位,但例如太上老君就不必来,因为他既是太上星,又是天庭中执掌三清混沌的始祖,每天忙着炼丹,不必来;再比如月老,他的星星正是红鸾星,但由于要负责牵红线,故而也来不成。这些神仙上朝,就还是去玉帝那儿上朝,不必来星弈这里。   在星弈这里上朝的,大多都是纯粹的星官。   众人来一个,七杀就在相应的名册后画一个圈,而后报道:“二十八宿到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星主到齐。”   “北斗宫以天枢贪狼星君为首,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到齐。”   “南斗宫以我为首,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到齐。”[1]   “在场除北斗瑶光破军星外,全部到齐。”   他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破军又没到?”   白虎道:“我还以为破军这次怎么说都应该来了,毕竟上回帝君不是都答应了帮玉兔找记忆吗?那事儿都过了快两百年了,没想到破军还是没放下。”   玄武低声道:“他们杀破狼三人本该密不可分的,破军这样做也是太过了。杀破狼三星坐镇三方会照,就如同我们四大星主坐镇二十八宿一样的,少一个都不行,破军不在时,三星力量不平衡,会出乱子的。以前帝君驱使星盘时,贪狼和七杀星君老是护一次法就得休息好几天,若是破军在,也不至于让他们这般辛苦。”   朱雀用手肘捅了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说白了,我其实挺同情破军的。若我的爱人的命星像玉兔那样,被送出去压制混沌之气,险些魂飞魄散还失了忆,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找星盘主人算账的。别跟我来什么苍生大义那一套,我不想听。”   话到这里,众人齐齐静默了片刻,仿佛在唏嘘。   二百年前那场动乱如在昨日。   那时候,一条孽龙横空出世,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月宫玉兔应劫而下,被卷入杀破狼格局中,险些在因果轮回中魂飞魄散。所谓杀破狼,贪狼、七杀、破军坐镇的命宫,有此命数者,贪欲重,执念深,一生都在动荡之中,便是所谓的“树欲静而风动不止”,煞气深重。   而结果似乎也印证了这样的命数,孽龙出世,投生为人间帝王,贪狼星的一枚化身剪影也投入其中,注定了少帝杀戮暴戾的性格;破军彼时不曾归位,只是一个阴司的小小兔儿神,后来为了解决孽龙煞星下了反,在凡间时亦多有牵扯。   玉兔被卷进这样的星位中,用旁人的话来说——“大约是倒了血霉罢”。   这只兔子,本来是因为暗恋破军星,才下了凡去的。   那几天,嫦娥在月宫中险些哭断气,是破军星一点一点地将玉兔的碎魂拼补好,又在三百多只兔子中找到了转生轮回的玉兔,将他养大。好不容易能化形了,却发现玉兔已经失去了记忆。   那时星弈刚出北天不久,凤凰明尊问他这件事时,他道:“百年前,我发觉星盘出现了异常,一颗煞星将要出世,如果没有破解之法,六界都要卷入大混乱中。为了压制它,以煞制煞,我便用最煞的杀破狼格局去压。为了以防不测,我考虑到五行,还找了一颗土灵根的星星去权衡平衡的水息,便是你们说的玉兔。”   星弈摊手:“就是这样了。我并不认识他们,也无意针对什么人。造化是他们的,我向来只看结果。”   凤凰明尊低声道:“但你这个说法……有些人或许不能接受。”   星弈只是冷淡地看着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天生缺了一颗心,生就无欲无求的性情,并不能理解旁人的苦。   破军星不来便不来罢,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七杀和贪狼为他护法时,缺失的那部分力量,他自己补上了,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今日,旧事重提,底下的窃窃私语传来,星弈听得一清二楚,忽而心思微微一动。   天庭间的爱情故事向来不缺,月老是最喜欢讲这些东西的,哪个仙女又偷偷下凡跟人成亲啦,那一对神仙又吵架啦,男人和女人的,男人和男人的,女人和女人的,什么事都有,星弈见得多了。天庭不像凡间那样在意性别,故而大家都自由自在。   玉兔和破军星也许也是这样的一个好故事罢?暗恋成明恋,即便经历了多般磨难,但最终也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若是有人这样对我的爱人……”朱雀后面的话他没听了,他想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颗雪白胖圆的小绒球来,睁着水灵灵的小豆眼瞅他。   若是有人这样对小凤凰,他会如何?   答案其实早就给出了,在小凤凰被山下的妖童偷走的那一回就给出了——   让他们灰飞烟灭。   星弈垂下眼,手指缓慢摩挲着座前的一方玉简。   那是他十几天前就写好的,令七杀和贪狼去玉兔那儿,帮他在星盘中寻找记忆的诏书。他没有请对方来的意思,更没想过亲自去——他几万年不曾踏出浮黎宫,这是一件小事,更不必为此上心。   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明日七杀、贪狼随我去一趟破军星的瑶光宫。”   大殿内静得连掉根针的声响都能听见。   星弈抬起眼皮,再问道:“还有其他事要奏吗?没有便退朝罢。”   七杀道:“帝君,破军他不住在瑶光宫,他现在在阴司忘川边住着。忘川阴森,彼岸花花炎开遍,和北天是完全不一样的。帝君您……确定要去?”   星弈淡淡道:“我同酆都三千业火开辟阴曹地府时,你们还没出生。”   七杀自知失言:“明白了,帝君,我和贪狼星君这就去准备。”   星弈皱起眉头:“不过,破军为什么住在那里?”   七杀道:“是这样的,帝君,破军之所以一直不来,他请假的理由跟天庭众仙一样,说在天庭中也有职务,分不开身。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那个神位是捡来的,并没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就是不想来罢了。”   星弈皱眉:“捡来的?”   贪狼也开口了:“当初破军还是个凡人,投生帝王家,皇位本来应该是他的,却被自己的亲兄弟害死了,而且被害的手段下流卑鄙。让他死后也不得好名声,被众鬼耻笑。玉帝听说了这件事,为了抚恤他,就给他封了个兔儿神的位置,让他专司凡间男子和男子的情爱。说起来也是缘分,兔儿神和玉兔重名了,所以共用太阴封号,他现在住的是他的神位宫殿太阴殿,而非星位宫殿瑶光宫。”   星弈眉头还皱着:“兔儿神?”   这名号他觉得有些熟悉,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一般。但这感觉浮光掠影,让他有点抓不住,转瞬就略过了。   七杀答道:“是的,帝君。他是从凡人封正的神仙,虽然现在大家都不怎么叫他本名了,但我还记得,他原本姓林,名字就叫林兆。”   作者有话要说:  [1]:北斗南斗和二十八宿在星位上其实是两套不同的命名体系,在这里并成一套,主要作用是充数。 第37章   散朝后, 小凤凰哭唧唧地来找星弈告状,嘴里衔了一个银盘, 跳到他膝头,哐当一声把银盘放下来, 然后给他看那底下压的字条。   白纸黑字,历历在目:   “不吃练实的凤凰不是好凤凰。”   “吃柿子的凤凰是坏凤凰。”   “小凤凰是一只坏凤凰。”   小凤凰哭丧着脸, 控诉道:“微兼, 我的零食连着两日被人偷走了!小偷还污蔑我, 说我是一只坏凤凰!他一定还偷看了我和小煤球一起吃柿子,说不定还偷听我和他说话呢!”   星弈伸手在他的小脑门儿上弹了弹:“有什么错?你可不就是一只坏凤凰吗?”   小凤凰跳到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我不是, 微兼,我是一只好凤凰。”   星弈看着他气鼓鼓还忙着为自己澄清正名的样子, 莫名其妙心情有点好, 连声音都温柔起来:“那便再叫人给你十五个练实好不好?我替你抓小偷, 保证明天他就不来偷你的零食吃了。”   小凤凰半信半疑,探头问道:“真的, 你能抓到他吗?”   星弈道:“能不能抓到不好说,不过我会保护好你的零食的。”   小凤凰期期艾艾起来:“那你要是能抓到,能不能送到我这里, 让我打他一顿啊?”   星弈顿了顿,眸光一瞥,慎重地看了他一眼,批评道:“要当帝后了, 还成天想着打架,算怎么一回事呢?”   小凤凰动了动爪子,在他肩头蹦跶了一下,有点沮丧:“好吧。”   星弈又看了一眼他身后,见到金翅鸟并没有跟着,于是问道:“你的小老弟呢?”   小凤凰楞了一下:“你说小煤球?”   星弈耐心道:“我说的是金翅鸟。”   小凤凰恍然大悟:“那你说错啦,金翅鸟是我的大老弟,小老弟是小煤球。刚刚我在帮小煤球做花环,金翅鸟突然就跑过来了,还哭兮兮的,问我是不是不要他这个小弟了。”   星弈问:“那你怎么说?”   小凤凰蹲得圆圆的,老实回答:“我当然说不是呀,他前几天很忙的,我考虑到他要和贪狼哥哥帮凤凰明尊收集泡养生茶的材料,就没有找他玩,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突然觉得我不要他了,唉,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他之所以没有跟过来,是因为我派他去把花瓣洗干净晾干啦。”   星弈:“……”   他问道:“那你既然没有不要金翅鸟,也没有被金翅鸟抛弃,为什么还要去找小煤球玩呢?”   小凤凰想了想:“因为他长得跟我一样,年纪很小,也没有家人朋友,我要关爱小辈的身心健康。我看他好像很寂寞的样子,就过去陪他玩。”   星弈难得怔愣了一下:“金翅鸟不在,我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你不寂寞吗?万一人家是过来陪你的呢?”   小凤凰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有点不理解他这个问题似的,瞪着一双无辜的小豆眼答道:“我不寂寞呀,微兼,你们没时间陪我,我就去找仙女姐姐玩,还有后山的小伙伴们,漫山遍野都是,他们都很听我指挥的。除了这个,我还可以回梵天嘛,我在人间也认识了好多朋友的,我一直没有抽出空回去看他们,下次叫上你一起去。”   “至于小煤球。”小凤凰歪歪脑袋,“他总是很冷酷,很孤僻的模样,还不跟着大家一起啾啾,看起来才是很寂寞呢。他这只小鸟一点也不活泼开朗,没有小鸟的样子,我最近在教他跳减肥操和唱歌,他学得很起劲呢。你看,大家对我都很好,也喜欢和我玩。微兼,还有一件事我偷偷地告诉你——宫外面的林子里有一颗老妖怪柿子树精,他对我很好的,我上次找他用三根羽毛换一个小酸柿子,他却给了我两个最大最甜的。””   星弈听到有关自己的评价部分,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瞅着他:“人家贪小便宜,你还当是对你好。”   小凤凰拿小翅膀拍在他脑门儿上,严厉批评道:“微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是人家好,为什么要说他贪小便宜呢?而且我这里,也没什么便宜给他占呀。”   星弈心想那老柿子树精看上的的确不是你的好处,而是我这个浮黎宫主的,但他想了想,把话咽下去了,左想右想,最终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小凤凰的小脑瓜:“傻。”   这小鸟傻归傻,但奇妙的是总是有好运气,总还是有那么一群人愿意哄着他,宠着他。这家伙心大,大到只看得懂明刀子,动辄敢挥着小翅膀跟人家打架,但别人背地里那些小九九却是不知道的了,统统当成好心。   “不寂寞就好。”星弈注视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个人,是不是挺无趣的?”   小凤凰在他耳边啾啾叫着:“没有的,微兼。”他悄悄探出头端详了一下星弈的脸色,有点好奇,还有点害羞:“微兼你问我这么多,是怕我寂寞,还是生气我的小伙伴太多,没有时间陪你玩呀?”   星弈当即否认:“没有,我是星盘主人,没有时间和小鸟一起玩。”   “哦。”小凤凰又把小脑瓜耷拉下来,片刻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告诉他,“但是我小伙伴虽然多,微兼你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星弈眼含笑意:“哦?若是我偷吃了你的练实,你会跟我打架吗?”   小凤凰愣了一下:“啊?我不会跟你打架的,微兼,但是小偷我一定是要打的,不对,你为什么要假设你偷吃了我的零食呢?”   星弈把他从肩头捉下来,放在手心里好好收着,把他雪白的绒毛捋乱,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骗人的小鸟,嘴上说喜欢我,背地里连吃一口你的零食都要跟我打架,小凤凰是只坏凤凰,对不对?”   小凤凰回过神来了:“啊?”   星弈淡然道:“我这两天路过花园时,觉得口中干渴,于是顺道就将你的练实吃了点。没想到你这样想我,还管我叫小偷,我这个夫君当得是在没有意思。”   小凤凰张着嘴巴,目瞪口呆,整只鸟圆墩墩地立在那里,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事实:“我我我……微兼,你要陪我三十……六十……不,一百二十个练实,我要收利息的!”   星弈不为所动,戳了戳他:“零食和夫君,你选哪个?”   小凤凰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不情不愿地道:“选夫君。”   星弈再问:“煤球和我,你选哪个?”   小凤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微兼,你不讲道理,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好夫君是不会问娘子这种问题的,有本事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和你的星盘同时掉进水里,你选哪个?”   星弈一把把他揪起来捏了捏:“选星盘,星盘没事你就没事,你这只坏凤凰,说得那样好听,原来我在你心里不是第一,而是和煤球是同等重要的么?”   小凤凰腆着脸道:“你和我的小伙伴们并列第一,哪个都少不得。”   ----------   星弈跟小凤凰斗了半晌的嘴,玩也玩够了,逗也逗够了,和小凤凰闹了一阵子后,就打发他回去接着编花环。   他则在冶炼室中独坐,对着星盘凝神发了一会儿呆。   片刻后,他听见有人敲门,一打开,望见是多日不见的月老,穿得喜气洋洋的一身红,头顶还蹲着一只雪白圆胖的肥鸟——是星弈刚刚打发走的那只。   小凤凰跟他打招呼:“你好,微兼,我刚刚回去时碰见了月老哥哥,就又跟他一起过来了。”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又来了?乖一点,出去玩。”   月老也笑着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小圆圆,谢谢你给我带路。这回我有正事要跟帝君说,你帮我把帝君那副月光石的棋盘偷出来摆在花园中,过会儿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小凤凰啾啾了几声,立刻喜滋滋地去了,留下月老一个人站在门边。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小鸟扑扇翅膀的声音渐渐远去,周围一片寂静。   红衣青年的视线落在星盘上扫了扫,这才道:“我听贪狼说,你明日要去忘川了。”   星弈道:“嗯。”   月老叹了口气:“破军这个人就是有点犟,但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既然去了,就好好说一番,大家都将此事放下罢。星盘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清呢?到底谁都没有错,各有各的苦衷,你也别老是冷着一张脸了,到时候大家好好说话,团团圆圆地往那儿一坐,再叫小圆圆跳个舞,啾啾唱几首歌什么的……多好啊,歌舞升平的,肯定很喜庆。我打赌小圆圆会喜欢和玉兔一起玩的,他们小动物都很合得来。”   星弈听月老描述了半晌一团和乐的场景,看了他半晌,道:“你做梦呢吧。”   他将视线收回去,目不斜视地盯着星盘:“我不会带小凤凰去的。”   月老似笑非笑:“哦,为什么不带小凤凰去?怕他知道三百年前的事,突然就发现你是个无心无情的人了,会害怕你,觉得你太过冷情?”   星弈伸手引出星盘,视线落到那上面的某一处,淡淡地道:“我没有心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我是想到时候要是谈不拢,破军要跟我动手,小凤凰回来了会哭。”   月老楞了一下。很快,他又说道:“你就知道到时候谈不拢?我和凤凰明尊都商量好了,他去破军那儿说好话,我在你这里劝你,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不管你去不去,你养的那只小凤凰都必须去,因为破军和玉兔对他发出了邀请。”   这回轮到星弈愣了:“你说什么?”   月老摊摊手:“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人家像是早知道你身边有只凤凰似的,特意问了凤凰明尊认不认识一只白羽、圆墩墩的小鸟,说是玉兔和兔儿神准备了许多零食好吃的,请他去忘川玩一玩。” 第38章   小凤凰一个人衔不动月老指定的那方月光石的棋盘, 于是找来了金翅鸟,一只鸟叼着棋盘, 呼哧呼哧地放到了花园外的亭台中。   金翅鸟跟小凤凰打报告:“老大,我接着替你洗花分拣花瓣了, 另外我可以拿走九十九朵红色的带回去吗?”   小凤凰有点舍不得,他伸脖子问道:“九十九朵有点多诶, 你要拿去干嘛?”   金翅鸟有点羞涩:“我送, 送贪狼哥哥。上次因为天庭入冬了, 他陪我跑遍了七十多个人世的春天和夏天,新鲜枸杞和上好的红枣,还去了忘川一朵一朵地找齐了彼岸花。我本来想给他送彼岸花的, 但是听说寓意不好,就没有送。”   小凤凰“哦”了一声, 批准了:“那你拿罢, 你跟着我混, 就要知道当小鸟必得知恩图报,我们是好小鸟。”   金翅鸟伸出翅膀对比了一下, 他和小凤凰的体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看起来像是晾起来的一大张云被掉了一团羽绒出来。所谓金翅鸟,梵天金翅大鹏鸟, 本该是威风凛凛的大鸟,但他虚心接受了这个身份,跟着振翅高呼:“我们是好小鸟!”   小凤凰目送着这只“小鸟”喜滋滋地冲回去了,而后就蹲在棋盘边, 等月老过来。一边等,他一边啃着亭台边一颗老树的树皮,用小爪子去扒拉,挠的老树嗤嗤发笑:“小圆圆,别闹我了,去和月老大人下棋罢。”浮黎宫中成精的老树就这么一颗,平时轻易不开口,据说是非常喜欢做树的感觉而不喜欢当人,小凤凰以前还没听它说过话。   小凤凰还要挠,老树就弯下枝叶,穿过他小爪子间的空隙,让他稳稳地蹲住了,而后将他送去了石桌上。末了,还用树枝拍了拍他的小脑瓜。   另一边,月老步履轻快地过来了,更奇怪的是星弈居然也从冶炼室出来了——这人分明刚刚还是一副专心工作的模样,以前若是在他工作时闹着拉他出来,星弈是连眼神都不会给的。   小凤凰歪头瞅着他们。星弈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似的,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淡声道:“我出来透透气,就看你们下棋罢。”   月老兴冲冲地挽起袖子,抢了落黑子的先机,啪嗒一声就下了,而后催着小凤凰:“快一点,小圆圆,帝君说若是我赢了,就把你炖了煲汤送给我喝。”   星弈道:“放屁。我说的明明是你不可能赢他。”   月老摊摊手:“小凤凰,他的原话可是我不可能赢你,若是我能赢,他就能把你做成红烧圆圆。你看他敢否认吗?”   小凤凰又歪头瞅了瞅星弈,星弈伸手从仙娥手中接过一杯茶,镇定自若地道:“我不否认,你若是敢输给他,我就把你红烧了吃,我的小鸟不能输给任何人,明白吗?”   小凤凰问:“若我赢了,能不能借月老哥哥的红衣服穿一天呀?”   月老十分爽快:“你若是爱穿红衣,我给你做一百件! ”   小凤凰高兴地啾啾了几声,转头对星弈表示道:“明白!”   星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去帮你拿点零食过来,你好好下棋。”   小凤凰眼巴巴地瞅着他:“那你要快点回来,看我下赢他啊!”这只小胖鸟说着,用短短尖尖的鸟喙叼起一颗白字,稳稳地放在棋盘上。   月老叫道:“才开始呢!不要说得好像我就一定会输一样。小圆豆丁,你不要到处看,给我专心一点!爪子放哪里呢?不要背着我偷偷碰棋子!不小心的也不行!”   半炷香后,月老把棋盘一掀,怒道:“再来!”   又是半炷香过去,月老又叫道:“三局两胜!我还不信了。”   片刻后——   “五局三胜!小圆圆,我们五局三胜。”   另一边,大仙娥跟在星弈身后,随他一起给小凤凰取今天的练实。   月老的嚎叫隔了大老远传过来,无比清晰。大仙娥道:“说起来,帝君,你为什么知道小圆圆就一定能下赢月老呢?”   星弈一边给小凤凰挑着最圆润紧实的那一批练实,一边道:“很简单,因为我下棋也下不过小凤凰。”   仙娥震惊了:“当真?”   星弈替小凤凰谦虚:“他跟我下,输赢对半罢。”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顺手剥了个练实放进自己的嘴里,低笑着道:“他很有意思,若是说运气也是天分的一种的话,那么小凤凰便是运气绝顶的那一类。我和他下棋时,按的是人间那种棋法规则,他似乎颇通此道,而且走法神鬼莫测。有时候他看起来只是走投无路了,随手那么一下,却刚巧能破解棋局命门。我上一回碰见这样的,还是跟福禄寿三星下棋时遇见的,凡人所谓的天官赐福,时来运转,就是如此。”   宫娥听得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还能这样的?不过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有一回我们宫人聚在一起打叶子牌,凤凰圆圆在我肩头蹲了一会儿,还替我叼了几张牌,他叼来的全是好牌。原来我们小圆圆还是个福星呢!”   星弈道:“也不完全是,福禄寿三星是所过之处皆有好事发生,惠己及人。小凤凰更像是天生运气好,与旁人没什么关系。凤凰本就是最为祥瑞的一个族类,普遍运气好,你看梵天的那只只知道养生的大凤凰就知道了,他仙途坦荡无碍,凤凰一族都未免不是这样。之所以白羽会被认为不详,是因为白羽出生时本就气运弱小、容易夭折,跟其他凤凰比,命途也更加多舛多难。”   仙娥听得越来越好奇:“那也就是说,小圆圆他和平常白羽不一样吗?”   星弈道:“嗯。”   仙娥又琢磨:“这也太稀奇了,小圆圆的身世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听凤凰圆圆说,他是一个人独自破壳的,也没有什么家人亲眷。”   星弈摘下最后一颗果子,放在银盘中。   月老带给他的话仿佛还响在耳畔:“兔儿神请小凤凰过去玩,早先就问过凤凰明尊认不认得一只白羽、圆墩墩的小胖鸟了,仿佛早知道你身边会有只凤凰似的。”   他的小凤凰,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星弈慢悠悠端着银盘过去坐下时,已见到月老和小凤凰换了叶子牌玩,除了他们两个以外,还另外抓了两个仙童凑了一桌,场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月老的惨叫回荡在浮黎宫上空:“你作弊罢!小豆丁,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么好的牌!我不相信!啊!”   小凤凰很低调:“还好还好。”   这只小鸟因为爪子一下子握不住太多牌的缘故,所有牌面都是直接放在桌面上,明牌公示的,十分坦荡也十分欠揍,看得月老牙痒痒:“你这叫还好?”   小凤凰道:“是还好,我以前在凡间历劫的时候,运气比现在还要好很多,那个时候我想要什么,什么就会来。那时候我去凡间的赌馆里赌玉石,随手挑也能挑到最好的翡翠,十两赌资最后能翻成三万两——凡间的一两,和我们的一颗灵石是差不多的啦。路边吃个面条,也能被老板抽中成特别顾客,免单或者加送小菜碟,这种例子很多的。”   月老听得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但是我也听说过一个说法,说运气太好也不好,因为提前花光了所有的运气,往后就什么都没有啦。我想这大约是真的罢。”   小凤凰把一张牌叼去桌子中间,然后静静等着剩下的人出牌。周围人还沉浸在震惊和惊叹中,场上一时寂静了片刻,只有小凤凰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星弈的声音突然从旁边飘过来:“十两赌资?你在凡间也这么穷?你一根凤羽能卖不少钱罢。”   小凤凰回头瞅他:“可是微兼,我那是下凡历劫的,投身成人,那时我也不知道我是一只凤凰呀。”   过后,又垂头丧气地嘟哝道:“我本来就是一只穷凤凰。”   其实那时星弈从不约束他花钱这回事,甚至直接叫他管账,要买什么东西都不必通报。但小凤凰帮他记着他是个王爷,为官清廉,俸禄是死的,有时候还要往军中补贴。所以他基本不怎么动星弈的钱,一直都是悄悄地把自己多年来攒的私房钱混在账簿里,精打细算地花。他在人间最后那段日子,还曾经想过要开一个酒楼做生意,好贴补家用,但是最后到底没开成。   小凤凰想着往事,稍不注意就走神了,最后还是被星弈的声音拉回了神志:“下凡历劫?什么劫,现在神界历雷劫还要下凡吗?”   小凤凰气呼呼地看着他:“笨,微兼,是情劫。”   星弈愣了一下。   这小东西还历过情劫?和谁?什么时候?   就在他愣住的当口,小凤凰一眼瞥见了他手中被吃掉了半个的剥皮练实,注意力再次被转移,啾啾大叫起来:“微兼,给我留几个!微兼,不要吃了,我的零食又要被你吃光了!”   星弈低头看了下盘子,他刚刚观战,没事了就剥一个吃,想着少一个不打紧,结果一不留神就连着剥了好多个,现在银盘里只剩下了两颗练实。   星弈淡然如水:“谁叫你只知道打牌?练实须得吃新鲜的,我不忍见你这样浪费,便帮你吃掉了。”   小凤凰啪叽一下丢了牌,扑扇着小翅膀从桌上跳下来,冲到星弈怀里要跟他抢果子吃。星弈眼疾手快,顺手剥了剩下的两个,直接收进了袖中:“没有了,小坏鸟。”   小凤凰控诉道:“明明还有!微兼!”   说着,这只小肥鸟奋不顾身地钻进了他的袖子里,从袖口拱到肩窝,蹭了半晌,而后爬上他领口,从他脖颈间探出一个头来,可怜巴巴地道:“微兼,我没找到,你藏哪儿了?”   星弈笑而不言,将施法藏起来的那两颗练实塞进小凤凰的嘴里。小凤凰立刻就高兴了,他跳出来蹲在星弈的膝头,专心致志地吧唧吧唧地嚼着。   星弈垂眼看着他低垂的小脑瓜,还有一本正经吃着零食的模样,伸手捋了捋小凤凰的肚皮,又将他头顶的毛蹭乱。小凤凰百忙之余还记得抱怨:“微兼,你把我的羽毛弄乱了,要赔我一千二百个练实的。”   星弈低笑:“不赔你练实了,这么多天吃下来,就不腻?”   小凤凰瞪着乌溜溜的小豆眼,抬起头来看他。   星弈道:“明日我带你去一趟忘川,去破军星和玉兔家玩,你愿意吗?那儿有许多珍奇花卉和果实,都是你没吃过的,想不想去试试?”   小凤凰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好呀!”   星弈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嗯。”   抢完果子后,小凤凰又回了牌桌上,而星弈也起身回了冶炼室。   他其实只是为了告诉小凤凰去忘川的这回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外边磨蹭了这么久,似乎只是单纯的喜欢这样一个天气和暖的下午,他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友人来访,他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跟人讲着故事,还会钻到他衣领中拱他。   那一瞬他想起了当年的古战场,惨烈的一场战役后,他和他的同伴们在黄昏中饮下邪魔血酿成的烈酒,对着天边的九个月亮放歌谈笑,他独自一人走在最后,不言不语,不笑不嗔,但他知道这种感觉是非常安定的。上古的黑夜和寒冬一样漫长,他们当中,女娲美艳刚烈,心思深重;刑天爽直粗犷,相貌骇人,酆都和他一样沉默寡言,但极其嗜血嗜杀,他们这群人没有一个是看起来像是会走神道的,后人将他们美化了不少,建立秩序、荡平九州、分割六界这些事迹都已经如同浮云般略去了,能留下的都是吉光片羽。   他们这群人仿佛是因为杀孽过重,故而都身带诅咒,一个比一个去得早,在星弈将星盘造出来之前,便一个接一个地烟消云散了。   剩下一个倒是没消散,却生生缺少了一颗心脏,不会老也死不得,万年如一日。   那时星弈就叫星弈,是后来的人开始传扬他的尊号,叫他浮黎,说他是黎明前的曙光。   星弈向来无梦,无心之人必然无梦,这是理所当然的。与此相似,他也甚少回忆往事。这天,他却一反常态,靠在冶炼室的椅子上做了一个梦——上古战场的红云久久不散,他走着走着,忽而就变成了孤身一人,天地山川都变成了血色,血色中再渲染出大片的白,将整个世界分割成两个部分。   “红还是白?”他听见那个声音问道,“神还是魔?”   他下意识地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心。”那个声音蛊惑般地诱使他做出选择,那种迷乱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人目眩神迷,仿佛下一秒便能坠入燃烧无边业火的深渊,也能让人获得无边快乐。   他张了张嘴——   与此同时,虎口传来一阵剧痛,将他从昏沉中唤醒。星弈皱眉睁开眼,迷蒙间看见了一只焦急的小肥鸟在眼前乱窜。   雪白的。   “白。”他道。   话音刚落,星弈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手指间一片温热,有鲜血滴落,是小凤凰啄伤的。这只小肥鸟上蹿下跳,大声啾啾着,喊他的名字:“微兼,微兼?微兼,七杀哥哥发现星盘力量不大对劲,赶过来时发现你被魇住了,你没事吗?”   星弈吸了口气,想要伸手摸摸这只急哄哄的小鸟的头,但看到手上的血污时又收了回来:“我没事。”   外边连天都黑了,他竟然睡了这么久。这时候他才发现小凤凰的羽毛被烤焦了一部分,应当是强行闯进来,被星盘迸射的力量灼伤的。星弈捉住他,起身往外走:“我没事。”   七杀负手立在一边,低声道:“帝君,您睡过去的这两个时辰里,星盘的扰乱更加明显了,好像没人压制了一般,还好没出什么事。”   月老也在旁边等着,有点犹疑:“帝君您被……被魇住了?”   星弈挥挥手,仍然是那三个字:“我没事。”   七杀跟了几步,眉头紧锁:“这还是千年来您第一次没压住星盘,要不我现在就去把贪狼和破军请过来为您护法——”   星弈道:“不必,我心里有数。”   他面色如常,气息也如常,众人犹疑一阵子之后,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只有小凤凰发现,星弈似乎做了个很消耗他经历的梦,因为他显得很疲惫。他乖乖蹲在星弈手心,由他给自己剪掉烤焦的毛,而后被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这小肥鸟蹲在枕边,建议道:“微兼,既然明天要出门,不如我们现在来睡觉罢?”   星弈应下来,简单洗漱宽衣,上了榻。小凤凰用小翅膀盖住他的眼睛,小声叨叨:“微兼微兼,我跟你说,我今天找月老还有仙女姐姐们做了旅游攻略,破军星哥哥我不认识他,但是他好像很出名的,大家告诉我去忘川一定要去太阴殿蹭一顿火锅吃,还要去奈河桥下荡舟玩,路线我都规划好了,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星弈道:“嗯。”   小凤凰又用小翅膀拍拍他的脸,有点沮丧:“你不要这么敷衍嘛,微兼,我很认真想去玩的,还是说你累了,不太愿意讲话?”   星弈伸手摸了摸他,温声道:“我有点累,小圆圆。”   从梦境中醒来的那一瞬,他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他压制星盘的一部分力量忽而被凭空抽离,好似整个人被抽掉了一块骨头,疲惫感如山一般压过来,虽然只是片刻,但那一刻的感觉是如此鲜明,压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感到枕边的小肥鸟啪嗒啪嗒地走过来,把肚皮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那,微兼,你不说话,我来说话好不好?”   这颗小圆球于是又叭叭地讲了一堆有的没的,星弈想起他与月老下棋时提起的历劫的话,想要问一声:“是什么情劫?和谁?”但是小凤凰讲得很兴奋,他也没有打断他。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从这小鸟嘴里讲出来也很有趣,小凤凰给他从忘川旅行攻略一路讲到判官和孟婆的缠绵情史,讲了许久才停下来歇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星弈听见小凤凰问:“微兼,今天我能变人陪你睡觉吗?”   他道:“好。”   于是枕边的小圆球又变成了一个少年人,床榻微微下陷。   小凤凰扒拉着他一条手臂,强烈暗示道:“微兼,你满足了我变人的要求,你也是可以对我提要求的,比如说让我被你抱一抱什么的。”   温热的体温和少年身上特有的竹子清香透过来,让人清明了几分。   星弈睁眼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配合地说道:“小凤凰,我能抱一抱你吗?”   小凤凰立刻张开双臂滚进他怀里:“能!”   星弈揽着他的肩膀,抱住他的脊背,拉过被子,将人好好地收进怀中。一会儿后,小凤凰又道:“微兼,我可不可以亲亲你啊?”   星弈道:“可以。”   小凤凰于是凑过来,在他脸颊边吧唧亲了一口,而后用手肘捅他:“该你啦,微兼。”   星弈此刻被他闹得精神了不少,他瞅他:“先变人,再是抱着,然后亲,再然后到我想。你倒是给我留了个好问题,小坏鸟,你敢说你现在想的是什么吗?”   小凤凰飞快地把头盖住,缩进被子里。   星弈戳了他几下,威胁道:“说话,否则就把你的果子全吃光。”   小凤凰捂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微兼,你知道的嘛,先变人,再抱抱,然后亲亲,最后就能洞房啦,所以轮到你的是洞房。为什么你这么笨呢?”   星弈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弹了弹他的脑门儿:“早跟你说了,等你修为到了渡劫金丹期再说。”   小凤凰于是扁扁嘴,重新钻进他怀里,委委屈屈地道:“可是不行,现在轮到你了,我提一个要求,你必须也要提一个要求,这样才公平嘛。”   星弈懒懒地道:“那好,小凤凰,我能亲亲你吗?”   小凤凰赶紧说:“可以!”他想了想,发觉不太对,立刻又有些为难地补充道:“可是微兼,这个要求我刚才已经提过了,你得换一个。”   星弈二话没说,翻身把他压住了。   小凤凰仰躺在榻上,正对星弈暗沉的目光,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星弈的声音由于疲惫而显得微微沙哑,但仍然低沉好听:“你这点小把戏,也算亲?我上回不是早教过你了?”   他伸手扣住小凤凰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拽着小凤凰手腕按在头顶,不让他动,而后照着他红润柔软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39章   月亮初上,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也掩去了床榻上那些亲昵的、温软的低语和触碰。   星弈和小凤凰你亲我一下, 我咬你一口地磨蹭了半晌,终于也渐渐困了。小凤凰揪着他的衣领一同乱亲, 而后郑重宣布:“我会啦,微兼!我知道要怎么亲人啦!”   星弈弹了弹他的额头:“睡了, 以后再来检验结果, 这不是你一张嘴就能证明的。”   小凤凰很乖地窝在他怀里, 小声说了好。片刻后,他又悄悄问:“微兼,那我们明天去忘川旅游的话, 要什么时候起床呀?你想不想睡一个懒觉?”   星弈看着他兴奋得闪闪发光的眼睛,低笑一声:“早些去罢, 你叫我。”   小凤凰思考了一会儿, 先是满口答应, 而后又反悔了:“我们还是睡个懒觉吧,微兼, 既然是出去玩,就要休息好了再玩,若是我强拉着你太早起来, 你玩也玩不好,还很费神。”   这小鸟完全忘了星弈是过去办事的这回事,在他眼里,“去忘川”已经跟一起旅游画了等号。   星弈便又顺着他的意思改口, 摸了摸他的头:“好,那便晚些起,都随你。”   小凤凰喜滋滋的,在他怀里钻了又钻,直像个八爪鱼一样把他紧紧地贴住,连腿也要不老实地压在他身上。以往星弈会把他用被子卷起来裹好,而后箍在怀里,让他老老实实的,今天却一反常态,没怎么说他,连被子滑下去了也不怎么管。滑下去了,他便施法将屋里弄得暖如深春,小凤凰被他抱在怀里,就这样暖洋洋地睡着了。   第二天小凤凰睡到自然醒,和他平日醒来的时间一样,他想起这时候星弈通常都要再睡一会的,迷糊中便没打算睁眼,而是往旁边滚了滚,想摸摸他的夫君,结果摸了个空。   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星弈换下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边,等待宫人拿走清洗整理,床头每日搁着的用来晨起漱口的早茶也已经被用掉了大半。   星弈今天起得这么早?   小凤凰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披衣起身,鼓捣了半天,才选出一件他比较喜欢的衣裳,浅桃色的,穿上后看起来十分水嫩青葱。星弈托织女为他做的那几件衣裳样式好看,可颜色有的不是他喜欢的,太素,毕竟星弈那时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后来他也跟星弈说了:“我想穿红色的,特别好看的那种,跳起舞来很美的,越花哨越好看,我撑得起的。”   星弈就笑他:“狐狸精才做此样打扮,你不准备当小凤凰了,而是想当一只狐狸精么?”小凤凰就化成小肥鸟的模样,气鼓鼓地滚去他头顶大声唱歌,啾啾来啾啾去,星弈后来便再让人给织女带了口信,为小凤凰定制了新的一批衣裳,只不过现在还没完工,暂时只能凑合。   小凤凰穿着他精心搭配的衣裳,啪嗒啪嗒地跑去洗漱了,然后拜托早起的大仙娥帮他编了发。他没有将头发束起来,仙娥松松帮他挽了几绺碎发,编成几股,用红缎带给他扎好。小凤凰盯着镜子,美滋滋地问仙娥:“仙女姐姐,我好不好看啊?你的脂粉能借我一点吗?”   大仙娥往他脸上一捏:“大男人涂什么脂粉,这毛病你得改。而且,凤凰圆圆,你已经很好看了,气色很好,不必再施脂粉了。”   这话倒是真的,小凤凰气色一向很好,脂粉不施也是唇红齿白、眼波撩人的一个少年郎。他臭美地左看右看,谦虚接受了仙娥对自己的夸赞,而后啪嗒啪嗒地跑出去,去找他的夫君了。   星弈没有去别处,听宫人说,他卯时便起身了,而后便一直在冶炼室没出来。   冶炼室门窗紧闭,小凤凰推门时,发现上面设置了禁制,于是他敲了敲门,有点期待地道:“微兼,早上好,我起床了。”   里面好一会儿没声音,片刻后,里头传来一些细微的脚步声,而后星弈出来,推开了门。   小凤凰往他面前一蹦,张开手臂给他转了个圈儿,歪头看他:“微兼。”   星弈一眼就看出了,今天小凤凰特意打扮过。少年人像朵花一样自在绽放在他面前,嘴角上扬,抿着一点期待的笑意,那样子就是好像在说:“看我!看我!”而后等着他夸奖似的。   他被这个笑容晃了晃眼睛,而后很快回过神来,唇角抿起一个笑容,简短评价道:“好看。”   小凤凰是知道他性子的,星弈以前就不怎么会夸人,当着他的面,就没说过不好看三个字。但是只要得了这两个字,他便觉得很高兴,拉着星弈的手要他快些准备出发。   星弈回头看了一眼冶炼室。门窗紧闭,此刻开了门,里头也是暗沉漆黑的一片,只有偶尔迸射的、银色的炙热星光,眼神沉沉,仿佛有些走神,在想一些其他的事。   小凤凰牵着他的手,起初摸到了星弈昨晚被他啄伤的部分,而后赶紧避开了。   空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气。小凤凰吸了吸鼻子,他的人形不如鸟型那般鼻子灵敏,很快便觉得这是错觉。按照星弈的体质,被他啄伤的地方应当早就不疼了,伤口已经结痂,但不知为何星弈没有用治愈术去抚平它。   小凤凰见他回头,于是停下来等他:“微兼,你还有事吗?”   星弈回过神来,反手关上门,撤了禁制:“没事了,走罢。”   他们便手牵着手往外头走去,厚厚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小凤凰捏了个雪团去冰星弈的脸颊,星弈神色淡漠如水,照样捏了一把薄雪往他后颈一拍,小凤凰被冰得缩起了脖子,要往他身上跳,星弈便揽着他,脱了身上的鹤氅给他披上:“下次再臭美、只穿这么一点的话,便自己冻着罢。”   小凤凰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他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软软地道:“那我把自己做成凤凰肉冻给你吃,好不好呀?”   温热的呼吸贴着耳根浮上,化作白雾散去一些,而后慢慢消失在冰冷的清晨中。   房门后,星盘的躁动已经慢慢平息,但是与此同时,即便门窗紧闭又设置了禁制,那股压不住的血腥气也随着星弈的离开而显得更加浓重。藏匿在深林中嗜血的蝙蝠被上古战神的新鲜血液,吸引而来,成群结队地飞到了浮黎宫外,又因为畏惧宫中的兵戈之息而徘徊不前。   大仙娥在宫外扫雪,抬头看见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蝙蝠,吓了一跳:“怎的来了这样多的蝙蝠?”   蝙蝠一族性情倨傲古怪,为首的得了灵识的蝙蝠不顾仙娥的阻拦,飞去浮黎宫上空转了一圈儿,而后回来怪笑道:“浮黎大帝放血镇压星盘了!千年稀奇事,什么时候上古战神连星盘都压不住了,还要放血做阵法呢?”   那蝙蝠尖哑粗粝的声音回荡在浮黎宫上空:“稀奇,稀奇!兄弟们回罢,那地方我们进不去,不然少不得来分一杯羹啦,哈哈哈哈哈!”   仙娥一笤帚扫上去,惊得这群蝙蝠纷纷尖叫着逃走了。黑云般的一群生物转瞬间四散奔逃,大仙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走!走!走!”   直到太阳升起时,这场小小的动荡才得以平息。   ——————————————————————   星弈昨日跟东君提了提,将东君驱使太阳的那副天车接了过来,载着他和小凤凰一路向忘川奔去。中途,他们遇见了腾云的月老和变了大凤凰自己慢腾腾飞着的凤凰明尊,就停下来打了招呼。   月老不无羡慕地道:“我能蹭个车吗?”   星弈气定神闲,十分大度:“可以。”   月老就喜滋滋地踏了进来,一边摸着屁股底下流光溢彩的车座——纵然有些硬,但硬有硬的道理,东君这套车马可比王母娘娘出行的阵仗更大更华丽;一边感叹道:“东君那个抠门鬼,竟然也舍得将这个借给你,我算是沾了你和小圆圆的光,仙途无憾了。”   凤凰明尊则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就用原身钻进来了,就坐在小凤凰旁边。两条细直的鸟腿规规矩矩地放在地上,赤金色的翅膀端庄地收敛着,狭长的凤眼目不斜视,只偶尔往小凤凰这里看一看,似乎是对他花里胡哨的衣裳表示有点嫌弃。   小凤凰到底还是有点怕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也学着他的样子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   一车人就保持着这种诡异的沉默,抵达了忘川。   他们来得早,七杀和贪狼来得更早。一行人刚踏上地面,便见到庭院中走出一个陌生男子,眉眼深,轮廓锋利,神色却很温和:“来了。”   这种气息是和贪狼、七杀完全不一样的气息,仿佛是千帆过尽、枯木逢春一般的温和,眼神底下也藏着某种坚毅和执拗。男子的视线在星弈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将眼底了然的神色敛去了,只微微颔首:“北斗瑶光破军星,见过星盘主人。您的相貌与我原想的不错,是一样的英姿飒爽。”   他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声,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旁人却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突然翻脸。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破军眼神在他们当中一扫,最后却落在了小凤凰的身上。   看到他之后,破军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许:“欢迎你来忘川玩,小凤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过会儿与我单独聊一聊吗?”   与此同时,院门后窜出来一只毛皮油光水滑的肥兔子,立起来往外面望了望,而后蹭蹭地顺着破军的腿往上爬,迅速地爬到了他怀里,而后被破军托着给抱了起来,两只耳朵快乐地抖动着,小尾巴也一摇一摇。   小凤凰有点好奇:“你认识我吗?我没有名字,就叫小凤凰,不过你也可以叫我圆圆。”   破军还没回答,星弈却开口了。他将小凤凰往后拉了拉,不动声色地挡了挡,问破军道:“你想干什么?”   他身上那种骤然压低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月老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破军微微一笑:“不过是故人重逢罢了。我刚当神仙时还不是破军星,只受玉帝荫蔽,当了个兔儿神,专司男子与男子的情爱。当年我凡人躯体去世不久,凡间有关我的传说尚未流行开来,那几年来我很闲,故而少有的几对来我庙前问祷求拜的人,每一个我都记得。”   小凤凰叫了起来:“兔儿神!原来你是破军星,也是兔儿神!微兼他没告诉我,可是我知道你的,我以前去过你的庙!”   破军点头微笑,道:“是。”   星弈偏头看了看小凤凰,难得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哑口无言。   他们在说他不知道的事,也未曾听闻过。   小凤凰在凡间的故事,他昨日想问,到底没能问出口,他说他历了情劫,可和谁,到底结局怎样,他一概不知。这小鸟也没有主动告诉他的意思。   这种认知难得让他有些微微的恼火,他压抑着这种情绪,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静静听着破军星说话。   破军旁若无人,接着对小凤凰道:“我记得你,当时我一看见你,便看破了你的原身是只白羽的凤凰。后来我一直在找你,还是今年才从凤凰明尊那儿听说了你,所以特意将你请过来。”   小凤凰歪歪头:“找我干什么?”   破军星看着他,轻声道:“为了完成你当年的愿望。” 第40章   当年的愿望?   小凤凰有点迟疑。   百年时光如同白驹过隙, 他自己都忘了当年曾许下过什么愿望,就好比他过了情劫之后的第二道飞升劫, 一道天雷过后,洗刷了他的五感六识, 他连星弈的脸都要忘记了。   就只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曾经深沉热烈地爱过他, 给他一个家, 给他半生庇佑。小凤凰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忘不能忘, 于是学会了叼着笔写字,把一切从头到尾写下来,没事喜滋滋地翻一翻, 每天晚上都要坚定一遍自己找夫君的心思。   小凤凰张了张嘴,一只手的手腕却突然被星弈扣住了, 用力之大甚而让他的手有些微微发疼。星弈握着他的手腕, 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淡声对小凤凰道:“你先回去。”   小凤凰有点疑惑:“为什么,微兼?你答应我带我过来玩的。”   星弈面无表情:“改天我带你来玩, 今天不行,你先回去。”   小凤凰瞪大眼睛:“微兼,为什么要改天?我不想改天, 我就想今天在这里玩,我都答应了仙女姐姐,要给她带忘川河底的夜光红荇草的,我还要给金翅鸟和小煤球带果子吃的……”越到后面, 他声音越小,等到星弈转过身来,让他看见了他的脸时,小凤凰彻底哑然无声了。   星弈的眼神透着深重的严厉和威压,还有那么一点藏匿在深处而不为人知的疯狂——这幅模样就好像那天他随手炼化妖精的尸身为剑,一举将山川湖海荡为灰烬时的样子,连眼底都透着一丝微微的隐红。   但那声音却还是尽可能、尽可能温柔的:“改天,好不好?”   小凤凰把头低垂下去,挣了挣他的手,没挣脱,有点伤心:“我不要改天,你老是改天,然后就没有了。你平时又那么忙,我也没有时间和你一起玩,就只能在你起床的时候吵一吵你,再给你唱唱歌。可是你也不按时起床,你做梦还被魇住了……你总是让我很担心,微兼。”   星弈怔了怔。   小凤凰努力憋着眼泪,十分委屈:“今天我不要当你的小鸟了,我要在忘川玩,你也不要找我说话,我认真生气了。”   星弈动了动手指,想拉着他再说些什么,却见这只凤凰舍弃了他今早精心挑选的浅桃色的水嫩衣衫、舍弃了他深红迤逦的发带,“嘭”地一声变成了一颗蓬松圆润的小圆球。那翅膀轻如蝉翼,须臾间便从他指尖溜走了。   这只小肥鸟伤心地敦敦走着,挪了几下,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原地转了几个圈儿。   破军身上那只肥兔子看见了,后腿儿一弹就蹦了下来,趴在地上,用毛绒绒的兔爪子摸了摸这颗小圆球的头,而后停在那里蹭着小凤凰的肚皮。小凤凰还在伤心,一动不动,玉兔又立起来,用小爪子小心翼翼的把这颗圆球捧进了怀里,而后捧着窜了几步,窜去了破军脚下,四脚朝天地躺下来,让小凤凰滚一滚,落到他松软柔嫩的肚皮上窝着。   小凤凰翻了个身,摊开小翅膀埋在了玉兔的绒毛里,晒出自己的鸟屁股。   星弈回过神来,大步上前要把小凤凰逮回来,却被凤凰明尊挡住了:“帝君,你冷静些说话罢。”   七杀和贪狼也道:“帝君,如今过来是给玉兔恢复记忆的,不妨先将正事做完。”   “来做个交易吧,星盘主人。”破军坦然地望向星弈,“此前我从未去浮黎宫见过你,也从未和众星官汇聚,导致杀破狼三星会照迟迟无法完成,正如众仙传言,我的确是因为对你怀有敌意而不去的。于情,我记恨你,这是我的事;于理,你为苍生六界考虑,这是你的事。我知道小凤凰现在是你养的小鸟,或许还要成为你未来的帝后,他的事我便再向你过问一遍。”   “你替我的小兔子找回记忆,我便替你的小凤凰完成愿望,如何?”破军微笑道,“您愿意吗?”   星弈看了一眼趴在玉兔肚皮上的肥鸟:“他的愿望……”   “他的愿望在凡间,帝君。”破军仍然保持着那种波澜不惊的笑意,对他道,“交换么?”   ————————————-   交换么?即使他属于凡间的愿望中可能没有你?   忘川煞气最强的轮回道前,星弈席地而坐,七杀、贪狼、凤凰明尊分列他身边,形成一个三角。玉兔扒拉在七杀的膝头,窜来窜去,而后被凤凰明尊抓起来,在他毛绒绒的兔子头上一点,使他陷入了沉睡。   星弈闭眼催动法阵,心思偶尔散上那么片刻,阵法波动,也立刻让护法的人察觉到了。   七杀和贪狼面面相觑,凤凰明尊轻声问道:“帝君?”   星弈摇摇头:“没事,继续罢。”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破军提出的交易,即使他原来本就打算亲自出手寻回玉兔的记忆。   破军这次仍然没有来,他将自己的力量封印承转,交给了凤凰明尊。此刻,破军正和月老、小凤凰在殿内谈话,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是在说些什么呢?   心念电转,阵法再次出现波动。凤凰明尊这次没再睁眼瞧他了,只是道:“帝君,这回我为您护法完了,还有些话要同你说一说。”   星弈也闭着眼,并不答话。   几尺之隔的地方,破军神秘兮兮地架设了一道隔绝声音的结界,拿出了七八个果盘,上面堆着各样珍奇的瓜果生鲜,还有剥好的坚果、新鲜和腌制的花卉,无一不全。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蹲在桌边,并没有胃口:“对不起,我替微兼跟你道歉,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因为昨天没睡好,所以心情不好。”   破军笑了:“没关系,你先吃点东西,这些都是玉兔给你挑的。稍等一会儿,我来看看你当年的愿望。”   小凤凰有点疑惑:“你不是说你记得吗?”   破军一边拿着一本泛黄的册子翻找着,一边耐心跟他解释:“是记得,不过只记得你的人,而你的愿望我却忘了。我看看……嗯,在这里,第一个愿望是‘和夫君花好月圆’,第二个是‘和夫君长长久久’,第三个是‘和夫君永不分离’……咳,你这个——”   月老率先笑了出来:“小圆圆,你这三个愿望,不都是一个愿望?”   小凤凰不说话,默默地叼了一颗果子嚼巴着。   破军笑道:“当初我看见你们两个人跪在我的神像前,我看破了你的真身,却没能看破帝君的,因为他修为远在我之上。今儿见了才确认了——他的确便是当年的那个人,小凤凰,兜兜转转百年还能重聚,这未尝不是缘。”   小凤凰越想越伤心:“都是我强求来的,微兼他原来也不养鸟的,我威逼利诱他才同意养我;你看他现在还跟我吵架,他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   “你便知道他不喜欢你?”破军笑了,“那么他当年的愿望,你可要听一听么?”   小凤凰抬起头,扇了扇小翅膀,豆子眼瞅着他。   “你夫君的愿望我找一找,你看,就在跟你并排的地方,这里我记下来了:他说,愿与凤篁朝朝暮暮,白首不相离。”   ————————-   半炷香后,七杀和贪狼浑身疲惫地推门出来,只剩下星弈和凤凰明尊两人留在殿内。   玉兔还是没有醒来,然而星盘转动、沉寂过后,地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破碎的碎片,如同琉璃瓦片一般晶莹剔透,凤凰明尊手巧,便捡起来慢慢拼合,天光从外边透进来,在地上照出一个安静端肃的剪影。   他一边拼,一边慢慢讲道:“从前有一只白羽的小凤凰,颠沛流离,到处打工,只想要填饱肚子,有一点饭吃。后来他找到了工作,也开始修炼了,很快就到了一百岁时,要迎来他第一个天劫了。”   “没想到却是个情劫。”   “这只小白凤凰就在人间遇到了他的郎君,他很喜欢他,他郎君也很喜欢他,两个人一开始虽然未必因为爱恋而在一起,但最后都变成了真切的爱恋,这只小凤凰头一次找到了家,找到了喜欢的人,他们在一起非常幸福。”   星弈动了动手指,眉头微微蹙起。   他有些不想听,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闭眼坐在那儿,仍旧是他万年来无心无情的模样,旁人见了他只会以为他在修行。   “后来他的郎君因为皇帝猜忌,在回京路上遇到埋伏,孤身战死。那时他和小凤凰成亲刚满一年。”   “那只小凤凰赶过来时……已经晚了,也一并死在了乱军之中,他眼看着自己的郎君在自己面前咽了气。”   星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人身烟消云散后,他便记起了自己原来是一只凤凰。六界中独人界那样在乎生死,但只要不是人界中人,总还有其他办法,这只小凤凰便开始找他郎君的转世,只可惜一直没找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郎君也不是凡人,而是个神仙。第二世,他的郎君投生为仙山剑修,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两个人都记得彼此,都在努力相见,那剑修拼命修炼,想要飞升后从仙山离开,来找他的小凤凰。”   说到这里,凤凰明尊停顿了很久,久到星弈嘶哑地开口问道:“然后?”   然后不应该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从此花好月圆么?   这滋味说不清是什么,他晓得这故事的结局,因为小凤凰最后还是孤身一人来找他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不直接把小凤凰逮了捉回去,反而还要在这里听他的小鸟与别的男人的儿女情长。   那明明是他的小鸟。   “后来?”凤凰明尊笑了,“情劫情劫,最终不还是个‘劫’字么?当年我还未曾飞升明尊,就在那仙山中当一个教宗护法,那个仙山自古是天地之外的地方,他们连传信,都只能等一年一到的青鸟来。有一回我化了原身,被那剑修误认成青鸟,便将信件给我了,从此我每隔三天为他们传一次信,差点跑细了腿。”   “那剑修信中写不完的话,便会对我说,希望我能说给那只小凤凰听,我也因此知道了他们的前世因果。那时候连我都觉得这一对大约是要熬出头了,可没想到那剑修飞升当天……就不见了。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北天动摇,只存在传说中的浮黎神宫忽而出现在了云层之上,被人发现。而你,帝君,也就是那天之后,天庭中人才知道原来您还活着,成了星盘的主人。”   星弈猛然睁开眼,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凤凰明尊拼好了最后一块晶莹剔透的碎片,将它放在了玉兔的怀里,默念口诀,将其化入玉兔的心神,而后抱着这只睡晕过去的肥兔子站起身来,语气仍然不徐不疾:“我说,那剑修飞升当天,从此就不见了,而您就此出现在了众人眼中。小凤凰找尽三千仙山都没能再找到他的身影,翻遍整个天庭都没寻到他的爱人,直到我托人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他等的人就在浮黎宫中,他才安定下来,拼了命想化形了过来找你,傻得根本不在乎你记不记得他。”   “您以为第一世,你们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那个孽龙少帝正好是主贪欲与暴戾的贪狼坐命,你也不会身为王爷被怀疑至此。您亲手将孽龙星放入杀破狼格局中,您自己却也受到了波及,甚而带累了小凤凰。这其中到底是缘是劫,谁又说得清呢?”   凤凰明尊道:“这是第三次了,帝君,好好珍惜罢。” 第41章   玉兔还睡着, 凤凰明尊走出房门,将这只肥嘟嘟的兔子交给破军, 转身关了门,身后也再没有什么人走出来。七杀和贪狼立在庭院里, 一头雾水,比了个手势问他怎么回事。   凤凰明尊回头看了一眼, 也比了个手势, 轻声道:“走了, 让帝君好好想想罢。”   小凤凰听到了,探头问贪狼:“微兼走了吗?”   贪狼不出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的确是走了。   庭院里一时寂静无声, 只剩下微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响。   小凤凰便敦敦地走回里面,安静地窝在一个角落里。   室内, 破军十分珍重地将玉兔接过来抱在怀里, 伸手轻轻捋了捋它的毛, 低声叫了一声:“小兔子。”   小凤凰蹲在一边,歪头看着, 和众人一起屏息等待。   慢慢地,玉兔动了动。先是蹬了一下腿儿,而后用毛绒绒的小爪子四处扒拉了一下, 睁开了一双清澈纯真的眼睛。紧跟着他便看到了破军——温柔的,怜惜的眼神。玉兔的眼神先是由清澈变为迷茫,再由迷茫变为通透和惊喜——紧跟着,他化了人形, 仍旧像一只爱撒娇的兔子一样扑进了破军怀里。   破军道:“欢迎回来,小兔子。”   破军稳稳地抱着他,就这样抱着原地转了几个圈,不出声地笑着,眼里是溢满的高兴。这句话过后,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傻呵呵地笑着,破军一扫人前的阴鸷和乖张,直让人看得无比眼热。   玉兔的记忆找到了,星弈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小凤凰垂下小脑瓜,有点沮丧地告诫自己:“我不羡慕,一点都不羡慕。”   心思没藏住,不小心直接说了出来。凤凰明尊听见了他的咕哝,一记眼刀扫过来,小凤凰吓得抖了一下,于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又不露痕迹地往远离凤凰明尊的方向挪了挪。   凤凰明尊却一把把他抓了过来,用手指弹了弹他溜圆雪白的小脑瓜:“没出息的小凤凰,就这么不相信破军星的话?他说会实现你的愿望,那便是会的。”   小凤凰重新燃起希望:“那他,他能找到我夫君的记忆吗?也许等微兼想起来了,他就不和我吵架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微兼他以前从来没跟我吵过架的。”   凤凰明尊瞪他:“说你没出息,你还当真这样没出息?他乱发脾气你就得惯着?这次吵架明明就是他的错,小凤凰,我告诉你,今儿个你就住在忘川了,你要是敢回去哄那个连笑笑都不会的大猪蹄子帝君,我现在便替你的长辈管教管教你。”   小凤凰把自己缩得更圆了,有点惊恐:“我我我……”   “你呀你,别你了,就这么说定了。”另一边,月老也凑过来摸了摸小凤凰的头,豪气干云地拍胸脯,“小圆圆,你没有爹爹娘亲,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你等着你夫君上门负荆请罪罢,若是你有稍许的心软,便会被我们做成烤圆圆。”   小凤凰看看月老,又看看凤凰明尊,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另一边的贪狼。贪狼咳嗽了一声,立刻转身假装研究房中的一樽兰花架。   七杀和小凤凰还不太熟,只是轻轻笑了笑。   小凤凰便被一群人押着,留在了忘川中。   破军是从凡人做起,的死后封了兔儿神,而后又下凡历劫,这才给自己挣了一个破军星。听说他对凡间无比熟悉,也做得一手好菜,都是凡人中流行的菜品。月老一踏入这里,就大声嚷嚷着要破军煮火锅给大家吃。   小凤凰蹲在五熟釜边围观,有点好奇:“神仙也吃火锅吗?”   凤凰明尊有点嫌弃:“我们一向只吃甘甜清爽的东西,咸的都少见,别说油腻与重辣的,我不爱吃这个,还长胖。”   小凤凰在凡间就爱吃各种小吃,咸淡不忌,他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圆圆的肚皮,咽了咽口水:“那我,也不吃,不,少吃……吃个五分……八分饱罢。”   月老奇道:“你不减肥啦,小圆圆?”   小凤凰把头一扭:“不减了,反正减了微兼也不会喜欢我,他还会跟我吵架。我今天不是他的小鸟了,我要大吃一顿。”   说着,他忘记了自己现在还是一颗胖球,伸出爪子就要拿筷子,结果没抓住。凤凰明尊继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他头顶一点,将他重新化成人形。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拿银筷往锅底的火里戳,还没开吃,忽而又道一声:“微兼他什么时候才能来跟我负荆请罪啊。”   月老又来敲他的头:“记住!今天你不是帝君的小鸟了,一个字都不准提他!”   小凤凰道:“哦。”   贪狼烫了菜,随手夹给小凤凰吃。送上来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香料调味料都是破军自己一样一样选出来、晾干研磨的,味道非常好,小凤凰本来吃不下东西,咽了几口之后开了胃,踞案大嚼,吃得头也不抬。一张脸被热气熏得红润温软,连眼睛都好像蒙了一层雾气。   凤凰明尊优雅地喝着彼岸花樱桃汤,顺手给小凤凰盛了一盅,教育他道:“不要乱吃东西,我们凤凰保持身材,养生是第一大要务,你看你年纪轻轻就白了羽毛,这可如何是好。”   小凤凰端起来喝了几口,小声说:“我的羽毛是天生的。”   凤凰明尊瞪他:“还顶嘴?你是明尊,还是我是明尊?你这么小一点,养生之道你有我懂得多吗?”   小凤凰于是不敢顶嘴了,乖乖喝完了那盆汤。他喜欢樱桃,这汤很对他的胃口,小凤凰张了张嘴,心里想的话囫囵咽了下去,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这个汤好喝,那个什么,浮黎宫里的仙女姐姐应该还没尝过呢,想想有点可惜。”   月老、凤凰明尊、贪狼不约而同地抬头瞟了他一眼。   小凤凰赶紧澄清:“我真的没有说别人!我是说仙女姐姐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火锅,喝不到这么好喝的樱桃汤,太可惜了。”   这小鸟说着说着又感伤了起来:“浮黎山冰天雪地,常年就只有那么些能吃的东西,花样也不是很多。可能微,不是,我是说仙女姐姐,都没有尝过外边这些好吃的味道的罢。也不经常出来玩。”   “老是待在宫里,脾气也变臭了,变得不讨人喜欢了。仙女姐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凤凰又道。   众人憋着笑附和他:“那你要多劝劝,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小凤凰认真点头:“我会记得的。”   饭毕,破军和玉兔给小凤凰打包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火锅底料和好些果蔬花卉,让小凤凰明天带走。小凤凰等到黄昏,也没有等来星弈来给他负荆请罪,于是更伤心了,背着小包裹就去了玉兔给他准备的房间,在床榻上睡下了。   他睡得极早,以为自己睡过去很久,但中途醒来时,却发现外边还没有上月亮。庭院中旁人谈话的声音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到彻底消隐,大约是到了各自回房休息的时间,庭院里已经没有人了。   小凤凰从床上坐起来,呆了半晌,而后左右看了看,拎起小包裹,翻过窗户,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玉兔抱着一大摞点心探头进来,却发现了一个空荡荡的床铺:“咦,人去哪儿了?”   破军和月老听见了动静,从正殿的茶厅里往外看了看,然后招呼玉兔回来:“别看了,人家去找他的仙女姐姐了。”   ——————————————   小凤凰的“仙女姐姐”静坐在冶炼室中,门窗紧闭,一言不发。   屋里没有燃灯,此刻却亮得如同白昼——星盘熠熠生辉,迸射的光线灼烧着每一寸冰凉的空气,也灼烧着星弈的喉头。他觉得喉咙枯涩,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宫娥敲门送饭时,他一出声,便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了:“放着。”   这还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没和那只圆滚滚的小肥鸟一起吃饭。   回来后,他滴水未进,几乎一动不动地呆坐了半晌。闭眼时,总是听见凤凰明尊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第三次了,帝君,好好珍惜罢。”   星盘骤然发亮,如同火星迸射那般在漆黑的房屋中照出影影绰绰的光影。“哗啦”一声——那是非常细微的,利刃切割皮肤和筋肉的声音,随后便是血液汩汩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星盘上。   那光芒渐渐消退。   ——“他找你找了两百多年。第一世你死了,他跟着死了;第二世你飞升了,转头就不知所踪,将他忘了。”   仿佛还有一个少年人立在他面前,有些腼腆,又有点小坏地算计着向他撒娇的口吻,叫他:“微兼。”   ——“您亲手将孽龙星放入杀破狼格局中,您自己却也受到了波及,甚而带累了小凤凰。这其中到底是缘是劫,谁又说得清呢?”   光芒再度亮起,滴落的血液瞬间蒸发成血舞,致命的疼痛席卷了星弈的四肢百骸。他凝然不动,片刻后,再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这一刀挑破经络血脉,鲜血几乎浸透他的半边袖子。   这是豁出命的架势,然而星弈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冷静、镇定、有条不紊地用自己的血浸透整个星盘,而后画上一个强压的阵法。   这一回星盘彻底熄灭了,和以前的每一个接近夜晚的黄昏时一样,悄无声息。   星弈松了口气,伸手将那把薄薄的叶子刀搁在桌边。   这把刀还是他用来威胁小凤凰,说要给他剃毛的那一把。   ——“你不让我当你的帝后,为什么要亲我呢?你这样是很坏的,这是作践一只小鸟的感情。”   他想,谁说不让了呢?   明明就是让的。他养了一只小笨鸟。   星弈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门。血腥气轰然散开,这回气息浓重,上古战神血液中的肃杀之气直接压过了一切被视为珍馐美味的气息,浮黎宫周围的蝙蝠吓退百尺,宫中的老树长出了坚硬的、锯齿金属状的枝叶。   ——“今天我不是你的小鸟了。”   星弈抬起头看月色。月亮离他很近,他向来都对日月星辰、四季变换的时刻一清二楚,可今天的月亮不跟着他走,好像被冻住了一般,始终惨白着一轮圆盘吊在那里,不上不下,夜色毫无变化,月亮亦如是。   这个夜晚怎么这么长?   今天,为什么还不过去?   星弈仰头看着月亮,冷静地在心中计数着时间,算着它该移动的位置,只是不管怎么算都会错,从头再来第一遍,从头再来第二遍,他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好远,可那轮月亮仍然没有升降变化,他自己却走出了宫外,来到了北天与南天交界的地方。再往左一步,便是忘川。   ————————-   小凤凰顺着忘川河走着,深一脚浅一脚。   他有点不认路。阴司的构造和天庭完全不一样,这条河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似的,连个门都没有。这一路走来,他只知道自己离破军星的宫殿越来越远,足下的彼岸花越来越多,到最后河里漂的都是成片的火红色的彼岸花,每一朵都能照见一个前生的梦。   小凤凰停下来看了看。离他最近的一朵花中有他前生的影子,是第二世的。他整理着星弈的来信,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凡间等着,一封信一看就是一个晚上,而后笑眯眯地捧在怀里入睡。   星弈和他都在攒灵石,所以有几封信是高价封了术法送来的。一打开,星弈的声音就会出现在他身边,哄着他睡觉,大多时候都是闲言碎语:“我这里的月亮很大很圆,你打开窗看看,是不是一样的呢?”   他便伸手开窗。即便当天是阴雨天,他也觉得自己能透过云层,看见他心上人遇到的那个月亮。   小凤凰抬头看了看今夜忘川的月亮,有点晃神。彼岸花中的情景仿佛与眼前的场景重合了,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第二个人世中,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小凤凰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推开那扇不存在的窗户,还没触碰到时,整个人就被一股霸道不讲理的力量往后一掼——他踉跄几步,忽而就清醒了过来。   他竟然在忘川水中,再往前一步,他便要被卷入遗忘和阴灵的洪流中。   星弈把他往后拖,一直拖上岸,小凤凰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听着他一通数落:“路都不看,直接往河里走?你是凤凰还是鹌鹑,怎么能蠢成这样?”   抓着他的那只手不知为何,是冰凉的,比忘川河水还要凉,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小凤凰气得大叫起来:“鹌鹑怎么了,你不要看不起鹌鹑!不是,你管我去哪里,我爱怎么走怎么走,今天我不是你的小鸟了!”   星弈的眼神亮得吓人,却有一些小凤凰看不懂的暗沉颜色在里面,他伸出手死死地将小凤凰压在怀里,低声道:“跟我回去。”   小凤凰扭来扭去,坚持道:“我不是你的小鸟了!”   “你是。”星弈拽着他,当着他的面打开星盘,催动星位运转,浑不在意地将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逼出一挂血来。星盘飞速一动,天光快速运转,月亮下移,天幕渐渐变成浅色,星弈面无表情,告诉他:“已经是第二天了。”   小凤凰快被他气哭了:“你根本不讲道理,微兼。”   他难过地看着星弈伤痕累累的右手,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   星弈沉默地站在他面前,看他一副要哭的样子,很久之后,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将小凤凰拉进怀中,将脸贴在他颈侧,微微躬身抱住他的小凤凰:“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小凤凰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星弈却好像没事人一般,将手上的伤口给他看,跟他商量:“你看,我受伤了。”   小凤凰瞪他。   星弈面无表情:“我道歉了。”   小凤凰继续瞪他。   星弈道:“现在你该哄我了。” 第42章   小凤凰本来强忍着没有哭的, 星弈一句“你该哄我了”出来,他马上哭了:“你都不哄我, 还要我哄哄你,明明是你自己乱发脾气不陪我吃火锅, 还故意弄出伤口让我看了难过,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夫君, 你还要我哄你, 你根本不讲道理。”   小凤凰哭得一抽一抽的, 一边打嗝一边抹眼泪:“我不哄,就不哄。你就是个大猪蹄子,微兼你是个大猪蹄子。”   直到星弈抱着湿漉漉的小凤凰一路回了浮黎宫, 小凤凰都还在赌气,扁着嘴不说话。   星弈不知道怎么办。他把小凤凰带回房, 让人抬了热水桶进来, 想要让小凤凰换下被忘川河水浸湿的衣裳, 但小凤凰端坐着一动不动,自己缩在床角不吭声, 星弈过来抱他,他死犟着不动,一碰他就哭唧唧的, 好像是要一口气把以往积压的不开心,不快乐都哭出来似的。   星弈看着他,想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又想给他披一件厚点的毯子, 但是小凤凰都不让他碰。星弈难得有点手足无措,就看着小凤凰哭得打嗝的模样,一双眼红彤彤的,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滚落下来,被水浸透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衣襟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星弈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在被小凤凰躲开好多次之后,他再次伸出了手,将手放在了小凤凰的头顶。小凤凰动了动,往后一退,结果他已经缩在了床角的最里面,再退就要撞到了——哐当一声,星弈没拦住,就看到小凤凰疼得一缩,捂住了自己的后脑,把脸埋在膝盖里。   星弈心中生出了一些难以言状的焦急,他在小凤凰身边坐下,强制性地揽住小凤凰,也不管他挣扎,拉着他就要要查看他的伤口。   小凤凰可能是真的疼到了,这回也没顾得上把他推开,乖乖让他抱着看了被撞到的地方,而后用指尖引了治愈术,拨开乌黑浓密的发根,轻轻地落在他温暖的头皮上,仔细地揉了揉。   星弈低头问他:“还说你不是只鹌鹑?好好坐着也能把头撞到,笨。”   小凤凰不吭气。   他给小凤凰治好了也没走,手指顺着小凤凰的头发滑下来,将他凌乱的头发缓慢轻柔地顺好,而后抱着他,耐心地将小凤凰的头按在自己怀中。   小凤凰又动了起来,不过这回没有再从他怀里逃跑。他伸出手指,用食指和拇指拎起了星弈的右手衣袖,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你也给自己治一治嘛,你不是什么都会吗?”   星弈哄他:“我过会儿就治,你别哭了。”其实他用的那枚叶子刀也是上古神兵之一,它造成的伤口包含诅咒与克杀的力量,是无法用治愈术治好的,只有慢慢上药,等它愈合。   小凤凰继续不吭气了。片刻后,小凤凰鼻音浓重,瓮声瓮气地嘀咕:“鹌鹑怎么了,你就是看不起鹌鹑。你坏,你就是不喜欢我。”   星弈发现他今晚看起来是跟鹌鹑这个话题过不去了,于是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下巴抵着小凤凰的顶心,低声问他:“可你不是鹌鹑,你是一只小凤凰。”   小凤凰闷闷不乐:“我刚出壳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是一只凤凰。那个时候别人叫我白毛鹌鹑,我就以为我自己是一只鹌鹑,到处找了鹌鹑窝,想要投奔自己的族人,可他们都不要我。”   星弈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小凤凰感到他的声音就在自己的头顶,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沿着骨骼轻微震颤,有点麻麻地响在自己耳边:“那你以后是怎么发现自己是一只凤凰的呢?”   小凤凰道:“我跟别人打架,正要打不过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会喷火,后来有一个乌龟爷爷告诉我,会喷火的只有凤凰和金翅鸟一族,金翅鸟族的小鸟从小就纤细优雅,但是凤凰族的小鸟小时候就是我这个样子,和我一样圆胖,既然我会喷火,那么我应该是一只小凤凰。”   星弈低声道:“……我也没有不喜欢鹌鹑,不管你是凤凰还是鹌鹑,我都是喜欢的。你是要当我帝后的人,你认为我会不要你吗?我看起来像不守信用的人吗?”   小凤凰不出声。   星弈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那记不起来的第二世,飞升前是否也给过小凤凰有关此后余生的承诺?那些吴侬软语,纸笺上的叮咛嘱托,何尝又不是他后来不守信用的抛下他一个人的证明。因为他把他忘了。   星弈声音沙哑:“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让你找我找了这么多年。”   小凤凰一愣。   星弈静静问道:“如果没有别人告诉我这些事情,你是不是要一直憋着,当一只说谎的小坏鸟一辈子?”   小凤凰抬起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有点茫然,随后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刚刚下去的眼泪又冒出来了。   小凤凰的嗓子也哑得厉害:“你,你都知道了,微兼。”   星弈道:“嗯。凤凰明尊都告诉我了。”   小凤凰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我不是说谎的小鸟。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你是我的夫君,可是你不相信。”   星弈把他抱得更紧了:“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你不笨,是我太笨了。不哭了,好不好?我的小圆圆不哭了,乖乖的。”   小凤凰听话地压着哭腔,一边吸气一边补充道:“你让,你让我说完,其实你要是还是不喜欢我,不想养鸟了,也是可以的,我不想逼迫你,我不告诉你之前的事也是因为这个理由。那天月老,月老跟我说,人间都是一世就完了,下辈子谁也不认识谁,大家各自婚娶,儿孙满堂,见了面都不认识。是我非,非要来找你的,对不起,微兼。”   他讲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哭了:“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几十年,几十年的看不到你,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你,我真的很想你。吃火锅的时候我也很想你,火锅真的很好吃,你看你现在成天闷在北天,也不跟其他神仙玩,搞得大家都很怕你,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吃不到,也没什么人陪着,我看了很难过,微兼。”   他哭起来颠三倒四的,星弈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只是安抚性地拍着小凤凰的背,听他讲人间,也讲仙山那一世,间或有一些后来找他时经历的故事,但都还是开心的居多,最难过的时候也是说自己没有钱,吃不到果子,每天去荒芜的仙洲一颗一颗地找酸涩的小果子,但很快又被王母娘娘捡回去了,给了他一份送桃子也能吃桃子的工作。   小凤凰说:“我已经运气很好了,我很高兴。可是微兼,我听人说,不能道德绑架自己喜欢的人的,因为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不想养一只小鸟的话,我也是可以回梵天接着打工的。”   他顿了顿,星弈还没来得及改口,就见到眼前的少年人抹了抹眼睛,一把扑进他怀里,闷闷的道:“不——我不,我收回刚刚的话,我不想回梵天打工,我想留在你这里。微兼,你说得对,我就是很坏,我想我大约是世界上最贪心的一只凤凰了。”   星弈把他拉起来,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他喉头滚烫,声音也滚烫沙哑:“那我便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有运气遇见你这样一只小凤凰。你不愿回去,我也不允许你回去——你是我的小鸟,只是我的,谁也不能让你从我这儿离开,就算是你自己也不可以,知道了吗,小圆圆?”   小凤凰拼命地点着头,哭着哭着又笑了,往他怀里蹭,急切地扒住他的肩膀:“拉钩。”   星弈伸手跟他拉钩。小指与小指勾连,再摇一下,摇两下。体温炙热,这一刻仿佛有丝线将他们两个人连接在一起似的,小凤凰的惊惶、迷茫和喜悦难过,有那么一瞬被星弈完完全全地感知到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么?   星弈想道,原来这就是小凤凰喜欢他的感觉么?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腔,内里空空荡荡,一片平静,然则他又觉得有些事未必是由心控制,因为他什么都没想,在小凤凰将拉钩的手交给他的一瞬间,他便深深地吻了下去,按着少年人的肩膀将他压倒在床榻上,极尽温柔。小凤凰的躯体是这样温软、柔嫩,他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抚过他薄薄的肌肤和纤细的锁骨,好似稍有不慎便会消失一样,就像细弱的浮华随风飘走一般。   酥麻和酸涩顺着他的脊骨一路上窜,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甚至不敢吻得太用力,因为他觉得小凤凰会疼。 第43章   小凤凰被他亲得很舒服, 就那样乖乖地窝在他怀里,间或哼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听来听去,叫的都是“微兼”二字。后来他哭累了, 眼皮子打架,星弈稍稍换个姿势, 或者离开他一点时, 他却还记得环住星弈的脖子不让他走, 左扭右扭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定不许他走。   星弈便抱着他换成侧躺的姿势, 与他额头碰额头,伸手替他盖上被子。小凤凰扒着他乖乖睡了, 一夜黑甜酣梦, 睡得直流哈喇子。   第二天, 小凤凰是被硌醒的——他翻了个身,手肘顺势一压, 就被什么无比坚硬的东西硌得一个激灵,让他小小地痛呼了一声,睁眼才发现, 那是一滴凝结的、暗红的凤凰泪。   他往下看了看,左右还散落了不少。天知道他昨天哭了多久,掉了多少凤凰泪。   天还没亮,星弈还睡着, 将下巴搁在他头顶,臂膊也揽着他的腰身,两个人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小凤凰不敢动作太大,怕吵醒了他,就小心翼翼地往下看着,左瞅瞅又找找,看不到的地方就伸手瞎摸,还真叫他找到几颗压在被褥里的凤凰泪。   小凤凰慢吞吞地一颗一颗找着,都捡起来收进袖子里。自己手边的摸完了,床边和床尾的太远,看不到,他于是又将注意打到星弈身上。   星弈睡得很沉,即便是休息的时候,面容也肃穆沉静,睫毛长长的,将熹微晨光中的阴影攒下来,安稳地放在鼻翼、眼下,勾出深刻又好看的弧度。小凤凰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将他的眼睫毛戳得颤动一下,而后又立刻收回手,转而拈起星弈衣襟上的凤凰泪。   一边捡,一边暗生欢喜,身边的人也是越看越喜欢,就想一直这么挨着不动了。   他昨天扑在星弈怀里哭得凶,这些暗红的、价值连城的小颗粒基本都在星弈身上,小凤凰慢慢地回过神来,一边有点不好意思,一边兴致勃勃地心算着这些凤凰泪的价钱。   一粒人间值万金,天界值千个灵石。王母娘娘的工作是送一个桃子吃一个桃子,能让他温饱,却没办法攒下钱来,他也不愿意把那些蟠桃转卖了;无心明王给的价钱高,送一次信两千灵石,可是最近小凤凰听说明王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下凡谈恋爱去了,所以说这个职位不招人,他也即将被解雇。   所以说,他现在是一只失业的凤凰。当帝后当然好,但是当帝后似乎是没有工资的。   现在看来,卖自己的眼泪倒是很划算的一门生意。赚钱的喜悦和兴奋很快就改过了刚醒来时的脉脉温情,失业的小凤凰有点激动。   他昨天哭出来的眼泪比他预计的还要多,单是在星弈的衣襟和袖侧,就让他找到了十七颗,他瞅了几下,发现还有一颗滑进了星弈松散的领口中,没怎么犹豫,他就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会儿,顺着星弈紧致的胸腹转了转,摸了几下,不仅没能摸出来,反而还叫它滑了下去,顺着腰侧落到了床褥上,被星弈的衣襟松松挡着。   小凤凰一心想着他的发财大计,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轻轻撩起星弈的衣襟,埋头仔细找着那颗滑下去的凤凰泪,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于是捡起来喜滋滋地收起来,然后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星弈的衣襟归位放好,收拾妥帖。   这一收拾,又叫他发现了星弈身上掉落的另外几颗凤凰泪,就夹在衣裳缝隙中。他如法炮制,伸手进去细细摸索,凭感觉瞎找,找着找着忽然头顶被敲了一记爆栗,而后是星弈低沉微哑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小凤凰抬头一看,星弈眼神暗沉,意味不明地瞅着他:“手往哪里摸,小坏鸟?”   小凤凰看了看星弈,又看了看他自己的手——基本是要往腰带以下摸的趋势了。他偷偷瞥了瞥星弈,而后攒出一个明朗无辜的笑脸,先是拍了拍星弈的脸颊:“都是老夫老妻了嘛,我们可坦诚一点,不用这么害羞的。”   星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小凤凰飞快地曲起手指,往下弹了弹,用以表示他的不在意——这弹的一下正中靶心,星弈整个人被他弹得抖了一下,而后猛地立起身,伸手就要把他抓过来,却见小凤凰飞快地“嘭”地变了小鸟,一团白色的圆滚滚的毛球嗖地一下躲开了他的手掌,而后在他的腹部降落,嗖地一下就窜进了他的衣领中。   星弈直起身,将腰带束紧,而后伸手要捉他。小凤凰开始“啾啾啾”地大叫起来:“微兼!微兼,我当小鸟时啄得很痛的!你不要抓我,不然我就啄你啦!”   星弈道:“你敢?”他抓了一会儿,总算还是把这只小圆球给逮了出来,握在手心揉揉捏捏,搓圆揉扁,像是揉一团柔软的面团一般。   小凤凰心虚地用小豆眼瞅着他,继续啾啾大叫着:“微兼!微兼!我现在是一只小鸟,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   星弈冷笑一声,伸手捏了一个神仙决,眨眼间就把小凤凰重新变回了人形,一把压在了身下。   小凤凰仰头看着他,小声咕哝:“你为什么要害羞嘛,本来就是,本来就是老夫老妻了。”   星弈低头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而后放轻动作,轻轻地在那个浅淡的牙印上印下一吻:“可我还没想起来呢,小坏鸟。这么说,这种事你很熟练?”   小凤凰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谦虚道:“也就一般熟练。微兼,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啦,放我起床好不好?”   他扭动挣扎着,想要快点下床集齐他的宝贝眼泪。   星弈瞥了他几眼,最终不怎么情愿地放了小凤凰起床。   小凤凰利索地换好了衣服,而后专心致志地跑回来,一颗一颗地把凤凰泪找齐了,又让星弈配合他,伸展双手原地转了几圈儿,看一看还有没有凤凰泪剩下。   小凤凰原地蹦了两下,撺掇星弈:“还没好,微兼,还没好,你再跳两下让我看看有没有捡漏的嘛!跳一下嘛!就像我这样。”   星弈看着他蹦来蹦去,仿佛同时有只圆滚滚的小胖鸟在他脑海里一并蹦来蹦去似的,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小凤凰捧着一袖子凤凰泪,追在星弈后头追了一路,最后被星弈拎着去了冶炼室中。   星盘被他压着,此刻冶炼室中平静无波,只有隐隐没散去的血腥味。   星弈把小凤凰放下来,要他在自己身边坐好,而后自顾自打开了一本神兵图谱:“你给我安静点罢。”   手腕微微一动,衣袖抖落些许,露出了右手上深刻的划痕。   小凤凰不服气,他搬着小板凳坐去了星弈身边,歪头问道:“微兼,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跳一跳呢?要是少一颗凤凰泪,那么我们就损失一千个灵石。虽然你总是说浮黎宫不差钱,可是我们要给星官们发工资的,坐吃山空,总有吃完的一天。而且跳一跳的感觉会很好的,强身健体——微兼,你以后要跟我一起跳减肥操吗?”   星弈想象了一下自己跟着小凤凰做做操的场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行。”   小凤凰于是又蔫吧了,左翻右翻,找出了星弈以前画废的一摞兵器图,而后又管星弈要笔:“微兼,我想画画,你借一支笔给我。”   星弈便为他选了一根精巧的琢玉笔,递给他后,小凤凰刚要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开画,却又见到星弈从左手换到右手,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带着他慢慢运笔:“你画什么?画只小鸟好不好,就画个你。”   小凤凰用手指戳他的手背:“我不要画自己,我要画一个微兼,还想画一只玉兔。”   星弈却不理他,带着他画了个虚虚实实的圆出来,点了两颗小豆眼:“你看,这是你。”   小凤凰控诉道:“你胡说,我虽然胖,可是哪有这么胖。好啦,既然你已经画完了,快点把笔让给我吧,微兼。”   星弈看看他,“哦”了一声。   小凤凰什么都没注意到,他高高兴兴地捉了笔开始作画,一边画,一边就听见星弈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频率似乎比平常快,声音也大了那么一点。   小凤凰认真道:“微兼,安静一点,不要打扰我啦。”   星弈叹了口气,随手丢了书,站起身来走到小凤凰背后,低头搂住他。   小凤凰被他突然一压,手中的笔差点飞出去。星弈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声音低低地响在他耳边,有点闷:“我不要老夫老妻。你老夫老妻了,我怎么办呢?”   小凤凰刚想疑惑地问他,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了他右手上明晃晃的伤口,吓了一跳:“微兼!你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治?我昨天告诉你要快点治的!”   星弈见到他终于注意到了,满意地松开手,坐回了原处。   他语气淡淡的:“昨儿你哭得伤心,我便没告诉你,压制星盘需要用一点我的血。你别看伤口大,其实并不疼,也用不了多少血,不过是用的刀具需要与我的咒术一样,拥有克杀的属性,这样星盘才能稳固。唯一的缺点,大约便是伤口不太容易好罢了。”   小凤凰急得到处打转,想要出去找仙女们要药膏,却被星弈一把抱了回来。星弈吻着他的耳根,低声道:“我没事,你陪陪我就好了。”   小凤凰瞪他:“微兼,你在放屁。”   星弈:“……”   这只小肥鸟冲出去要来了药膏,而后又冲回来,把星弈按在椅子上不准他动,半跪在他身前,仔仔细细地给他上药。   星弈垂眼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看他修长柔软的手指,指腹沾了雪白的仙草药膏,轻轻点在他的伤痕上。   这伤痕是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包藏着他力量日渐衰弱的秘密,他本来不打算将其暴露人前,可不知为什么,昨天小凤凰挑开他的袖子,红着眼睛要他疗伤时,他忽而有些心思松动。有一种危险的、幼稚的喜悦。   他说:“我不要老夫老妻,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跟小鸟谈恋爱。” 第44章   小凤凰思考了很久之后, 有点疑惑不解:“可是微兼,我们原来也是这样子的, 我只跟你谈了十五天的恋爱,然后就跟你成亲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我感觉很好。”   星弈瞅他:“我不管,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小凤凰想了想, 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   他还半跪在地上没起来, 给星弈涂完药膏后, 又用洗干净的神蕉叶裹住伤口,而后用绢帛一层一层地包好。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这件事给吸引了过去,腆着脸要星弈夸他:“你看, 我的手很灵巧的,包扎的手法从来不憋闷不笨重, 这样不影响你做事。”   星弈看了看, 而后问道:“哪里学来的?”   小凤凰爬起来, 把东西收拾了,又搬着小板凳挨着他坐下:“是青楼里学来的, 男儿家要会的我都会,女儿家要会的我也会,那时候我有个小伙伴得了水痘, 浑身抓得流脓,连郎中都不愿意看他,我就过去照顾他,帮他清理伤口病疮, 包扎过后用药贴贴好,很快就康复了。”   青楼是什么,星弈就不必问。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的,看着小凤凰兴冲冲继续拈笔作画的模样,星弈又用手肘去碰了碰他。   小凤凰叫起来:“微兼,你又把我画的碰歪了!到时候把你画成一个丑八怪就不要怪我啦!”   星弈不理他,他视线还放在眼前的书稿上没动,口里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青楼里,教过别人怎么谈恋爱吗?”   小凤凰有点懵:“没有……没有吧,只教过我们怎么勾引人,还有怎么去讨人欢心。”   星弈想了想:“勾引和讨人欢心,好像与谈恋爱也并无多少不同罢。你说一说,我也没有学过这个。”   他又用手肘去碰小凤凰:“说一说,小圆圆。”   小凤凰咬着笔杆子瞧过来,似乎是在回忆:“嗯……分床笫间和生活中的,你要听哪个?”   星弈敲了他一记:“你说呢?”   小凤凰有点期待地看着他:“微兼,你要听床笫间的吗?”   星弈又敲了他一记。小凤凰这才不情不愿地改口,逐条给他回忆:“一个是投其所好呀,对方喜欢什么,忌讳什么,这些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平时要哄着宠着,不能半点犯忌讳,第二个是要让别人知道你对他好,付出七分,得让人家知道十分,第三是要让别人知道,你对他上心,可也有人对你上心的,这样他们才会有危机感,愿意拼了命来砸钱。”   星弈皱了皱眉:“这似乎与你对我不同罢,我喜欢不早朝,你这只小坏鸟不也天天叫我起床么?”   小凤凰把一只手交给他握着,靠在他身上说道:“所以你和其他人不同呀,这都是风月里欺骗人感情的伎俩,哄人迷心的,是很坏的。微兼,你不要学这个,我也保证我不会对你这样。我喜欢你,是想对你真正的好,而不是讨好你。”   星弈看着他这双亮晶晶的眼睛,似乎也有点迷惑:“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小凤凰瞅了瞅他,忽而直起身来继续专心作画,不理他了。星弈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忽而就见到小凤凰丢了个小纸团过来,啪嗒一下打在了他手边。   星弈拆开一看,小凤凰写着:“怎么和小鸟谈恋爱这件事是不能咨询小鸟本人的,不然就太不主动了,微兼,你为什么这么笨呢?小鸟们都希望夫君可以给自己惊喜。”   星弈看了后愣了愣:“惊喜?”   他低声道:“我从来不喜欢意外的事,战场上瞬息万变,意外永远不能出现。惊喜这种不在计划中的东西,我不喜欢。再者,这很无趣。”   小凤凰又丢过来一个纸团,扭头“哼”了一声,不看他。   脸上装得不高兴,纸条上却还在循循善诱:“你过生辰,肯定也不喜欢我早早告诉你,给你准备了一盒蟠桃的罢?”   看到这里,星弈也才恍然想起来,再过几天仿佛就是自己两万岁生辰了。   他出山后,每年都有人为他庆生,玉帝亲子操持,四海共祝,九州之内送来浮黎宫的贺礼不计其数——兴许这些礼物,也有一些讨好他,想让他在星盘上手下留情的意思。但星弈这个寿星本人从不到场,寿礼也从不过目,一并堆在浮黎宫的宫室中积灰。   他是不喜欢惊喜。   他不要惊喜,从来都不需要。   但是……这只小鸟说什么,说自己的两万岁寿礼已经备下了,就是一盒蟠桃?   蟠桃虽然珍贵,但他浮黎宫什么珍奇没见过,连练实都是一筐一筐地摘的,还曾经差点惹得凤凰族有起兵攻占浮黎宫的意向——他是知道小凤凰去王母娘娘那里做了百年的兼职打工的,蟠桃这个东西到手易如反掌。   这只小肥鸟,就拿几个桃子来应付他的两万岁生辰?   星弈抓住小凤凰一只手:“蟠桃?”   小凤凰肯定道:“蟠桃,对的,微兼,你知道的,我是一只穷凤凰,那一盒蟠桃是我送快递时攒下来的,本来有六个,但是我昨天没忍住吃掉了一个,于是就剩下五个。我觉得寿宴要不要提前几天办,我怕我到时候会忍不住吃光,这样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微兼,这么一说,我又有点想吃了,我能不能预支一个蟠桃,今天把它吃掉呀?这样你就还剩四个桃子。”   星弈瞅他。   他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看了一会儿后又嘭地一声变了小鸟,圆滚滚地往他膝头一跳,而后用毛绒绒的小脑瓜埋在他手心,蹭了蹭。这只雪白的小圆球咽了咽口水,继续跟他商量:“你看,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我送给你,跟送给我自己有什么分别呢?微兼,我想了想,要不我现在就把这四个蟠桃送给你,然后你送给我吃,可不可以呀?”   星弈:“……”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伸手把膝头这只小胖鸟扫了扫,赶他出去:“你出去玩。”   小凤凰的小豆眼里充满了关切,他拍了拍小翅膀,歪头问道:“怎么啦,微兼,你不舒服吗?”   星弈把他拎起来往外轻轻一丢——小凤凰顺势飞了起来,啾啾叫了几声,而后继续充满关切地看着他。   星弈道:“你真是,气得我头疼。”   他到底没能从小凤凰这儿问出谈恋爱的正确方法。不仅没能问出,却意外提前知道了小凤凰给他准备了几个桃子当生日礼物。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样一个礼物?   星弈从来不是个心思绞缠的人,想不明白的他便放着不去想,好比他见过自化多的星星多出凶星煞星,作茧自缚的后果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他看小凤凰跑出去玩了,便再度关上门窗,催动星盘。   千百道刺眼的微光骤然浮现,而后一明一暗,闪烁起伏,仿佛拥有了呼吸一般,像个活物。   放血这个方法他以往不曾用过,血,说白了属于血肉的一部分,他是在一点一滴的、以自己的肉身去献祭星盘,而非和以前一样的,靠着自身修为去压制、震慑它。有时候星弈也能感觉到星盘仿佛像个拥有意识的人一般,他监督着他一切悄然的变动、犹豫,在他心神不宁或是沉湎酣梦时趁虚而入。   它是陪伴他长达万年的朋友,他熟悉星盘就好像熟悉自己一样,在小凤凰之前,仅有这么一副星盘终日陪伴他,一同经历酷暑与寒冬。但它同时也是万年来虎视眈眈的敌人,他和它相生相克,从远古众神皆陨落,而他一人独活时便已初见端倪。   若有终结的那一天,要不是你死,要不就是我亡。   星盘被他的血压了十几个时辰,这时候又有躁动紊乱的趋势,星弈重新找出那枚叶子刀,刚想要避开小凤凰给他包扎的伤口,另选一个隐蔽的地方划开放血时,忽而却顿住了。   那只小鸟每天要跟他同睡,偶尔要共浴的,自己若是再出现别的伤口,小凤凰发现了,肯定又要哭唧唧地心疼他。   他爱看他因为他哭的模样,有点恶劣地、很坏的爱看,但又有些心疼,这种感觉很矛盾——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种凡人的爱,看似美好,但会有多长久?他见过许多分分合合的恋人,反目成仇或和和美美,无论哪一种,以前的他只会发笑。他知道世间有情爱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他曾经手执滔天业火,将宁死也不肯分开的一对情人祸害焚为灰烬。   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女娲派出涂山氏后人勾引人间帝王,最后天下大乱,他又听从了女娲的请求,出面扫除妖孽。他第一次见识情爱,知道情爱可以动摇天下,令人同生共死,却也能在一瞬间消散无痕。   感情使人脆弱、无能,使人低贱,凡人的感情渺小如尘埃。   感情并无用处。   现在他要拾起这种无用的东西了,万年来,头一次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控制之外。   星弈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眼中不断浮现小凤凰那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是小凤凰此刻就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样,小声地叫着他“微兼”。眼神透过伤口,染成酸甜而微微酥麻的触感,星盘越发地躁动,他的神识和气息再度出现波动。迷蒙间,他隐约嗅到了竹叶的清香,而幻象中的那个影子却越来越清晰,如同他被梦魇住的那个黄昏,那个问他的声音消失了。   天地间分为红白两色,小凤凰站在那里,笑眼弯弯,眼光清透,他对他说:“微兼。”   与此同时,他一刀下去,深深地划在他此前的伤口上,伤口重叠,愈合的皮肉再度崩裂出血,手中的神兵寒若万年冰雪,让他的血凝成了红色的冰。   星弈恢复了清醒,视线中的幻影也消失了。   他原先手臂上的划痕有四道,星弈看了看,小心地将小凤凰给他包扎的绢布掀开,而后在原来的伤口狠狠地划下第二刀、第三刀,几乎深可见骨。但是只要血止住了,别人不会看出来这是新伤,只以为是旧伤愈合得慢。   他松了口气,等血干涸后,自己单手重新将绢布包扎上,而后用蘸水的绸缎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而后他往后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了片刻,等缺血和被神兵伤到根骨带来的的那部分眩晕过去后,他才重新睁开眼。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小凤凰给他写的纸团上。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了两下,是大仙娥端来了茶水。   他让人进了门,而后吩咐道:“你把圆圆的储物戒拿来。”   大仙娥没有多想,小凤凰的小包裹一直是她保管着的,星弈要,她就挑出来给他了。   星弈手指动一动,储物戒便啪嗒一声打开了,亮出里头的东西。小凤凰在他这里的这段时间积蓄不少——没花完的零花钱,攒下来的凤凰泪,还有一大堆乌七八糟的货品,应当是小凤凰和金翅鸟合伙积攒下来准备做生意的,除了这乌泱泱一大堆,星弈还在里头找到了一堆仙界破烂,比如说老神树的树皮和带着划痕的贝泪。   星弈找了半天,才在里头找出小凤凰的五个桃子——小凤凰连破烂都用小木盒分门别类地装好,唯独这几个桃子就随便堆在里头。   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连个小木盒都不给吗?   星弈想到这里,把那五个饱满甘甜的大桃子摆了一排,而后认真对仙娥道:“晚饭不必备我的那一份了。”   仙娥疑惑道:“那您吃什么?”   星弈指了指桌上,口吻充满了威严:“我吃桃子,你去跟圆圆说,重新想一份礼物送给我。” 第45章   小凤凰得知自己的桃子被吃光这个噩耗时已经是晚上了, 找遍了浮黎宫也没找到他的星弈,最后还是从老神树那儿得知了星弈的去向:出去散步了。   也难怪, 星弈这个从不爱吃甜的人硬是吃光了五个饱满圆润的蟠桃,故而晚上也不得不出去遛弯消食。   他刚出了宫门, 走了没几步,背后就飞来了一只圆滚滚的小肥鸟, 拍动着雪白的小翅膀往他头顶飞, 扑过来控诉道:“微兼, 你为什么要吃掉我的桃子!你都不告诉我一声!是你是小鸟,还是我是小鸟?只有小鸟才可以吃这么多桃子的!”   星弈把他从头顶捉下来,也认真答道:“不是你说要送我桃子当生辰礼物的么?既然说了, 那我也预支一下,提前吃了, 有什么不可以呢?你自己说的, 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也是你的,你也忒小气, 连桃子也不给你夫君吃。”   又伸出手指弹了弹他的小脑瓜,弹得小凤凰抖了抖毛:“生辰礼物就送我五个桃子,小气鬼。”   小凤凰啾啾啾地叫了起来, 放大悲声:“我骗你的,微兼!我逗你好玩,所以骗你说生辰礼物给你准备的是桃子,你看, 你明明就是想要惊喜的,所以才嫌弃我给你送桃子——微兼,你赔我的蟠桃!我真的有认真给你准备惊喜的!”   星弈看了看他,把他握在手心捏了捏,唇边勾起一个笑意:“哦,是吗。”   小凤凰啾啾地接着控诉他:“你还不承认!你明明就想要的!”   星弈用指尖勾住他一只雪白的小爪子,而后运气化灵,将小凤凰变成了人形,落地时稳稳的,就这样被他牵着。他平视着前方,扣着小凤凰的五指,带他慢慢地在落雪的山道上行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呢?”   小凤凰得意地笑了:“不告诉你,微兼,你要用另一个给我的惊喜来跟我交换。”   星弈看了看他,而后想了片刻,答道:“好。你想要什么呢?”   小凤凰又瞪他:“自己想,笨微兼。我要是说了,就不算惊喜了。”   星弈便又道:“好。”   小凤凰的手在底下鼓捣着,又摆成了拉钩的姿势,两个人又拉了一次钩。星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小凤凰问他以往生辰的布置,星弈便如实回答。   当听说星弈从不打开众仙的贺礼,从不核对,且单独开辟了一个宫殿用来堆放礼品之后,小凤凰惊呆了:“微兼,你这么浪费的吗?我们可以用这个发财的!”   说罢,他拍拍胸脯:“这件事你交给我好了,我最喜欢拆礼物了!明天我帮你整理一下,都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另外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如果我拆出了什么好东西,你可以让我拿来用作我和金金的本钱吗?我们想好了,到时候就在天庭中也开个酒楼,招徕客人,你是我的夫君,我的股利就是你的股利,你看行不行?”   星弈道:“可以。”   于是这只小鸟又兴冲冲地找他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两个人散完步后,天都黑了,小凤凰于是又自己个儿念了决,重新变回了小鸟的样字,窝进了星弈的领口中,用自己毛绒绒的肚皮去蹭他,捂着暖和。   星弈捋着他的毛,问道:“你最近化形是不是有长进?原来我记着只能一天变一次罢,现在我看你自己每天也能变化个两三次了。”   小凤凰继续用肚皮拱他:“是的,快点夸夸我,微兼。”   星弈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儿:“看起来是快到渡劫初期了,还剩三重便要飞升渡劫金丹,这个境界的每一重都是雷打不动的三道雷劫,我依稀记着百年前太上老君送过我十几个批发的金刚罩,一个能顶一次雷劫,你明儿也自己去找一找,拿三个出来备用,其他的你转卖或是送人都行。你不必着急,你既然是蛋里受到了损耗,化形慢一点也是正常的。”   小凤凰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作弊罢?我还,还没有听说过,哪位神仙飞升是不用被雷劈的。”   星弈口吻淡淡的:“当我的小鸟,就不用。”   小凤凰得了便宜还卖乖,喜滋滋地又拱了拱他,在他领口窝着睡了。   星弈便带着这只毛绒绒的小胖鸟回了宫中。他把小凤凰塞进枕头底下,用小被子裹好,而后披了一些公文,跟着早早地睡了。   入睡之前,他侧躺下,静静地看着枕头底下窝着的小鸟,用手指轻轻地戳它:“小坏鸟,你想要什么惊喜呢?”   第二天,小凤凰正式开始了“帮微兼拆礼物”的这一大型扫荡计划,几乎是不眠不休,连果子都不爱吃。星弈路过偏殿去看时,就看见一只雪白的小肥鸟四处乱窜,小豆眼里炯炯有神,充满干劲地飞来飞去,浑身上下都洋溢了着拆礼物的喜悦。   小凤凰很认真地告诉他:“微兼,以前都是我帮人送快递,我自己从来没有拆过快递的,我觉得这种感觉非常好,你可能不太懂我,因为我是一只穷凤凰。”   这只穷凤凰拆了三天三夜,终于把礼物清理完了。他列出了一份礼品清单,雀跃无比地告诉星弈:“微兼!我算了一下天庭的物价和物价上涨速度,如果我们吃老本给人发工资的话,还能再坚持三千年!”   这三天中,小凤凰还拆出了好几个封印的神兽坐骑,包括一头九色鹿、三只熊猫精、八十七只丹顶仙鹤、五只银狐犬以及一条九头烛九阴巨蛇。   小凤凰迅速地跟这些小动物们打成了一片,唯独那条烛九阴年岁太老,已经是入魔的年岁了,宛如行尸走肉,并不能听懂如今仙界的交流方式。这条森然巨蛇在被放出来的一瞬间便在大殿的华表上高高盘踞了起来,昏黄如灯的巨大眼睛冰冰冷冷地环视着四方,最后将目标锁定了小凤凰。   小凤凰和烛九阴比起来,简直是一只小蚂蚁和一棵巨树的区别。   小凤凰跳来跳去,扇动着小翅膀大叫:“你有本事不说话,你有本事吃我啊!我这么小一点,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呢!”   这小凤凰的算盘打得非常好:既然烛九阴如此巨大,那么他刚好可以利用灵巧娇小的优势,像当初和金翅鸟打架一样顺利地取得胜利。等他打赢了,就能再顺势将这条威风凛凛的大蛇收为小弟。然而他这回失策了,烛九阴原身巨大,但当它把小凤凰锁定为猎物之后,立即跟着变换了身形,瞬间缩小成为了一条不过尺长的小蛇。   小凤凰被这条蛇缠住了,浑圆的小身体扭来扭去,就是无法逃脱烛九阴越来越紧的压制,小凤凰啾啾大叫着:“最后警告你一次!我要喷火啦!现在你还有承认当我小弟的机会!我倒数五下——五!四!三!嗷!”   还没等他数完,烛九阴便严严实实的紧了紧身体,差点肋得小凤凰呕出早上吃的练实。他勃然大怒,扭了扭后便喷出了一道炙热的火焰,火星子落到地面上,将玄铁浇筑的砖石都烫得化掉了。   烛九阴不为所动,它张开血盆大口,小凤凰只感到一股寒气涌上,连他的凤凰火都被压住了。他吓得啾啾大叫了起来,紧紧地闭上了豆子眼,用尽最后力气滚来滚去,甚至还挤出了一点悔恨的眼泪:“微……兼……我再也……不……打架……了。”   他放弃了挣扎,安详地蹬了蹬腿儿。   “这是你说的,小圆圆。”   忽而,小凤凰感到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的力量瞬间消失了。小凤凰一个激灵,如蒙大赦一般深深地、兴奋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浑身瘫软,摊着小翅膀,晾着肚皮倒在地上,歪头看过去。   星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过来了,单手卷着一条蛇,稳稳地捏着那蛇的颈部。   他慢悠悠地打量了一下地上这颗圆球,提点了一句:“烛九阴鳞片是辟火的,当年后羿射下九个太阳之前,就是请的我帮他猎杀了一条烛九阴,而后将鳞片交给他做成箭头。”[1]   小凤凰从地上爬起来,飞去了他另一只手中,蹲得圆圆的,眼泪汪汪的瞅着他,十分感动:“微兼。”   星弈有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见了谁都敢冲上去打架,哪一天你自己被做成了烤圆圆都不知道,笨。”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道:“我是想把它收了,当我的小弟嘛。”   星弈笑了:“它已经老得神志不清了,入了魔,没办法当你的小弟了。”   小凤凰抬起眼睛,谨慎地望了望被星弈捏住的舌头,有点犹豫:“那他入了魔,以后要怎么办呢?”   星弈道:“烛九阴本就是极度凶险的上古蛇灵,煞气深重,传说它的眼睛直通阴间地狱,如今入了魔,若是放在别处,大约都会被剥皮抽筋,劈碎元神而死。”   小凤凰“啊”了一声,又瞅了瞅那条蛇:“有点可怜,我敬它是一条打得过我的好蛇。那微兼,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正常呢?”   星弈想了想:“办法也不是没有。魔道之所以成为魔道,是因为但入此道便几乎不能回头,魔道获取力量的速度与成效远在神道之上,而与此相应的代价是神志丧失、心神消退,最后变为嗜杀嗜血的行尸走肉。因为力量太多,寻常人无法用修为和心智压住;仅有的能压住的那几个,也通常短命,故而魔界江山易改。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发挥和强大的神志、修为一样的力量,用来压制这种气息,那么说不定也是能让入魔的人慢慢消退的。”   小凤凰歪头想了想:“星盘吗?”   星弈“嗯”了一声:“也只是个猜想罢了。你若是不愿见这条烛九阴就这么死在我手上,那么我便将它放入星盘中压着,到时候再看看它的造化罢。”   小凤凰高兴地啾啾了几声:“那这么说,我还是有可能收一条烛九阴当小弟的吗?”   星弈瞥他:“成天想着收新小弟,也不见你关爱一下老小弟,金翅鸟最近来的勤,你那个小煤球呢?你怕是晾了人家有大半个月阿罢。”   小凤凰听了他前半句,插嘴就要反驳道:“你管我收小弟的时间,不如好好准备一下我的惊喜,微兼。”但当他听见后面“小煤球”三个字的时候,整只鸟都激灵了一下。   星弈给他数:“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去忘川来回两天,这几天数礼物又是四天,你大半个月没去找人家玩了,估计也没提前打个招呼罢?我若是你的小煤球,风里雨里等你大半个月都没有人来,定然就伤心得走了。你说你坏不坏。”   小凤凰快哭了:“我没有,我不是。我我我……我把小煤球给忘了!”   前几天他正伤心,后来与星弈说通了,又太过高兴。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这只小肥鸟急得转了一个圈儿,而后拍拍小翅膀直接冲了出去,半晌后又冲了回来,匆忙地叼起几样珍稀的礼品,说要给小煤球赔礼道歉。   星弈瞅着它窜来窜去,而后一溜烟地消失在了眼前,眼里浮现出些许笑意。他随手一点,引出星盘,将那条烛九阴塞了进去,而后闲庭信步去了冶炼室中,嘱咐大仙娥:“我闭关了,晚上之前不会出来,别人问起时就这样说。”   大仙娥道:“是,帝君。”   他走进冶炼室,随手关了房门,转瞬间又将自己化成了一个漆黑的小圆球,从后窗溜了出去。他一边敦敦地走着,一边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步子迈得正,翅膀揣得紧,乌黑的小豆眼里仍然散发着严厉和肃穆的光芒,只不过此时顺应情景,还要带上些许孤寂和悲伤。   星弈去照了照光可鉴人的冰面,满意地啾啾了几声,而后闲庭信步,去找他的小凤凰了。 第46章   小凤凰背着一个小包裹, 里面装满了他要送给煤球赔礼道歉的东西。他兜兜转转找了好多圈,走过了他们原先叫醒帝君森林大队集合的地点, 走过了了他和小煤球一起吃柿子的小雪坡,天下着大雪, 小凤凰在雪地里蹒跚跳动着,找了好多圈, 眼巴巴地看来看去, 却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小煤球。   小凤凰有点沮丧。他咨询了一下老柿子树精:“柿子爷爷, 你最近见过一只黑黑的,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黑凤凰吗?就是上次跟我一起在您这里吃柿子的那一只,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老柿子树精含糊其辞:“嗯, 没见过罢,我老了记性不好, 也记不太清楚。”   小凤凰闷闷地“哦”了一声。今天格外冷, 以往的小动物们都窝在自己的窝里不出来, 雪地上除了他一只鸟走过时顺滑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小凤凰蹲在雪地里左等右等, 觉得自个儿今天大约是等不到他的小煤球了。   他抬起快要冻僵的小爪子,蹒跚跳了几步,将肚皮贴在老柿子树精的枝干上, 自己紧紧窝着:“柿子爷爷,我可以在你这里避避风吗?”   他拔了一根尾羽,而后衔起来放在树下,小声说:“我拿一根羽毛, 就当是给您的报酬,好不好?”   老柿子树精有点嫌弃:“去去去,谁要你的羽毛,你们鸟类一天到晚在我头顶拉屎掉毛,我才不稀罕。”   小凤凰蹲得圆圆的,被突然刮来的寒风吹得抖了几抖。他听出了老柿子树精的语气已经有些软化,于是高兴地伸出小翅膀,整只鸟贴在了柿子树精的皮上,这样子就算是赖皮了。   柿子树精毕竟是一棵树,他被一只圆滚滚的小鸟贴住了,也没有办法把这只小鸟丢走,于是只能接着嫌弃地抖动着躯干,给小凤凰噼里啪啦地落下了好些干枯的枝叶:“好啦,小家伙,你自个儿生火吧,注意点别把我烧了。”   小凤凰眼睛一亮,几步窜过去,把枯枝败叶用爪子拨来拨去,拢成一团。然后把附近的雪都用小翅膀扫到一边,扫着扫着,小凤凰突然瞥见旁边的草丛中窜过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小凤凰楞了一下,而后大喜过望:“煤球!”   他扑闪着翅膀就要往那边飞过去,连火都来不及生了。但那草丛中的黑影并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小凤凰又喜悦的喊了好几声:“煤球!小煤球!你等等我——嗳!”   他的爪子冻僵了,小翅膀也冻僵了,飞也不大飞得起来,落地时更是一个没站稳,啪嗒就摔下了,而后顺着小雪坡滚了下去。   小凤凰手忙脚乱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但是未能如愿,他滚的速度越来越快,自己努力伸展却又伸展不出来,只能认命地由自己滚着,想着一会儿不要撞到什么突出的石头棱角之类的地方,不然自己挂掉后,第二天,整个仙界都会盛传“震惊!大乘凤凰意外涅槃居然只因这样一件小事!”或者“诅咒之地!浮黎宫后的雪坡有什么秘密?”之类的小道消息。   小凤凰沮丧地想,一定会有的,月老最近和凤凰明尊正式合办了一样刊物,就在那上面画春宫图,以及连载各类三俗文学,其中以他和星弈为主角的就有不少,其中以小说《性感雪团:俏美人与冷酷帝君的倾世绝恋》和绘本《圆圆的娇宠秘密》为代表,在天庭中人气相当高,月老和凤凰明尊因此大赚一笔,月老开始攒准备下凡旅游的钱,凤凰明尊则购置了许多天价养生药材。   当然,小凤凰不知道的是,这些书的样书,星弈总是第一个拿到的,月老他们也不管他看不看,每逢新书刊印,必定给浮黎宫先送一本。有的被星弈拿去垫桌脚了,其他的被用来打草稿,总之都有用处,大仙娥说要拿来生火,星弈也不许:“留着,等绝版之后,由我们浮黎宫再次刊印,装帧、印量、插画都由我和圆圆负责,他们现在卖一四十灵石一本,我们往后卖一千灵石一本。”   大仙娥道:“您比圆圆会做生意。但是有个问题,那是月老和明尊主笔的,我们往后直接照着原版刊印,不太好罢?”   星弈道:“他们在书中毁我和圆圆形象的账我还没算,到时候就出价五只九色鹿买断版权,然后去玉帝王母那儿告他们一笔,保准以后月老赔得裤腰带都没有,大凤凰连枸杞都没得泡。此事就不必让圆圆知道了。”   电光石火间,小凤凰滚着滚着,只来得及提前哀悼一下自己作为一只正宗凤凰的声誉,眼看着滚着滚着,立刻就要像一个烤鱼丸啪叽扎在前方锋利虬曲的石锥上了,却被一个从一旁伸出来的爪子稳稳地按住了。   星弈用爪子拨了拨他,而后收回爪子,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小凤凰睁开眼,在眼前漆黑的小煤球身上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他那双小豆眼。视线汇聚,认亲成功,小凤凰立刻蹦了起来:“小煤球!”   但他的小煤球没有给他任何回应。那双乌黑的豆子眼只略略瞥了瞥他,而后又将视线放回去,整个黑色的圆球转了个面,哒哒地往旁边慢慢地走过去。   小凤凰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他跟在小煤球后面:“小煤球,你不理我了吗?”   他刚刚还没来得及烤火,爪子还是僵的,就蹒跚地跟在星弈后头拼命道歉:“对不起,小煤球,我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有机会来找你玩,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小煤球停了下来,看着他,但还是没有说话。   小凤凰一拍脑门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他落在老枇杷树底下的小包裹给衔了过来,而后扑通一声放在小煤球身前,有点紧张地道:“对不起,小煤球,这是我给你的赔礼,本来我去忘川时是想给你带彼岸花干回来吃的,可是出了一点变故,我没有带成,于是就从夫君的礼物里拿了送给你。”   小煤球低头看了看,用小翅膀将包裹扒拉到一边去:“我不要。”   小凤凰心疼地看着那堆礼品,更难过了。他看着小煤球这几天好像是瘦了不少的模样,连羽毛都变得凌乱了起来,连豆子眼里的眼神都透着孤单寂寞,他更加自责了。   小凤凰走过去,用肚皮蹭了蹭煤球的肚皮:“小煤球,你就原谅我吧,都是我不好。你可以不要我的赔礼,但是你要告诉我,我怎样做,你才能消气呢?”   星弈瞅了他一会儿后,开口了:“你既然不要我了,为什么还来找我呢?”   小凤凰很伤心:“我没有不要你,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跟我长得这么像的凤凰,你还这么小,我很担心你的。你看,你没有家,我想至少在你长大之前能够陪陪你,不让你学坏了——以后不要跟我一样没出息,知道吗?我是一只穷凤凰,目前事事还要靠夫君,你不要学我。等我能自己赚钱了,你愿意到我这里来,和我一起创业吗?”   星弈:“……”   小凤凰跳过来,认真又难过地用鸟喙给他梳理着羽毛,一边梳理,一边道:“你看看你,没有我,连澡也不洗,我们凤凰都是很爱干净漂亮的,你这样不好。”梳完后,他又问小煤球:“你这几天都吃些什么?”   星弈想了想,抖了抖毛,抖下他过来时不小心蹭上的几颗草籽给小凤凰看。小凤凰叼起一颗尝了尝,苦得咧咧嘴,心疼得直抽抽:“怪不得,你都瘦了,小煤气,你今天一定还没吃饭罢,我先带你烤烤火,然后吃一点东西。”   他看星弈还是没动,于是腆着脸,拿出家长风范,又用圆滚滚的肚皮去蹭了蹭他:“别生气啦,跟着大哥过去,乖啦。”   他半是推半是拱地将星弈推去了他准备生火的原处。那棵老柿子树精老远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没等小凤凰开口用羽毛换他的柿子,就心情复杂地主动掉了几个又大又甜的脆柿出来:“你们吃,今天送给你们,不收钱。”   “真的吗?”小凤凰赶紧把那几个柿子刨了过来,不一会儿,老柿子树又砰砰掉了几个生地瓜出来:“这是我的老朋友地瓜藤送我的,你们也拿去罢。”   小凤凰便生了火,又把那几个地瓜推进树枝里。一口喷出火来,点燃了枯枝与草叶。而后他耐心跟身边的煤球讲道:“等一会儿就可以吃啦。”   星弈看着他,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晃了一下神,本想多装一会儿,再赌气不理他几个时辰,这时候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声音也软和下来,他道:“嗯。”   小凤凰见他又愿意跟自己好好说话了,高兴了起来。他加了把火,那树枝被北天的霜寒侵染,火烤后化出水来,青烟直冒,非常呛人。小凤凰拼命用小翅膀扇着火,想要将青烟往另一个方向驱赶过去,奈何他的翅膀实在是太小,也太柔软了,青烟照旧四散开来,冲着他的脑门儿。   星弈也被呛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把小凤凰拽过来,还没来得及上前时,却见到小凤凰张着翅膀扑了过来,将他严严实实的压在了底下——星弈的脑门儿被小凤凰一爪子踏进了雪地里,紧跟着,他便感觉到小凤凰两只爪子都站在了自己身上,而后散开翅膀,将他整只鸟都拢了起来。   小凤凰被熏得眼泪汪汪,还记得告诫他的小煤球:“不要起来,不要被熏到了!这个再烧一会儿就不呛了。”   星弈被他蛮横地压着,左右动弹不得,也只能认命地趴在雪地里。等到青烟散去后,小凤凰才跳去了一边,放开他。   这只雪白的小肥鸟被熏得有点发灰,豆子眼却还清亮有神:“现在好啦,小煤球,我去看看地瓜烤熟了没有。”   星弈歪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热后,而后问道:“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吗?”   小凤凰楞了一下,伸出去要扒拉地瓜的爪子停在半空中,有点迟疑:“什么样才算好?小煤球,你是我的小老弟,我肯定罩你的。大家都很好,我也很好地对大家。”他想了想,有点害羞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最好的是我的夫君,我也待他最好。小煤球,你不要生气,夫君和小伙伴是不一样的,不能相提并论来比较。我对你们都是第一好的。”   星弈接着瞅他:“你夫君,对你很好吗?我看他并不像个好人罢。”   小凤凰喜滋滋地回答道:“你误会了,他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神仙,虽然因为管着大家的命运,所以常常会得罪很多人,可是夫君他很温柔的,愿意帮玉兔找记忆,愿意收养小鸟,还经常给大家放假。我是他的小鸟,当然要像他一样对大家都好,微兼他从来都很温柔。”   星弈从未想过这个词会被安插在自己头上,他动了动嘴,压低声音道:“也许他并不如同你想的那样好。”   片刻后,又道:“兴许他还很坏,表面上宽和大度,内地里却不想让你对其他的任何人好,也不愿你对任何其他的小鸟好。”   小凤凰有点生气,他双翅叉腰,认真告诉他:“他很好的,小煤球,你见过他就知道了。好啦,我们不要谈论这个话题啦,你看,我们的地瓜熟了。”   小凤凰去探了探,被烫得一蹦一蹦的,最后还是勉强用爪子把烤熟的地瓜扒拉了出来,而后啄了几口,吐出来放在雪地里放凉。等到温度差不多之后,他便叼起一点地瓜蓉,要喂给星弈:“小煤球,来吃饭。”   纵然星弈这是第一次当鸟,他也知道鸟类天性有嘴对嘴哺食的习性,只对最亲近的人这样做,用以表达喜爱。他张着嘴蹲在原地,小凤凰便耐心地一口一口给他喂,喂完之后,他自己才开始吃那剩下的半个地瓜。   星弈道:“你为什么要喂我?”   小凤凰瞅着他:“因为你出壳不久,我是小凤凰,你就是小小凤凰,是我的后辈。”   星弈道:“那你以后都不要这样喂别的小小凤凰,好不好?”   小凤凰楞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这颗小煤球却已经开始行动了,他窜到了他的身边,用肚皮把他抵到树上,挤着他的腰,用鸟脖子使劲儿拱他。煤球啾啾叫了几声,透出一种不讲理的蛮横来:“你答应了。” 第47章   小煤球的力气出乎小凤凰意料的大, 小凤凰几乎被拱得双脚离地——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就见小煤球乌黑的小豆眼闪烁了一下, 而后又往前顶了顶。两颗圆球拱来拱去,动来动去, 最后小凤凰真的腾空了,他扑腾着雪白的小爪子, 被煤球蹭得痒, 于是啾啾啾地笑了起来:“把我放下来, 小煤球!好痒哈哈哈哈,小煤球!听话。”   眼见着闹够了,星弈往后跳了一步, 让小凤凰从树上滚下来,啪嗒一声掉在雪地里。小凤凰转了一个圈儿, 伸出小翅膀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碎雪, 休息了一会后, 才开口教育星弈道:“小煤球,不能这样的, 我是前辈,前辈们都要给不会自己找东西吃的后辈小鸟喂东西吃,等你以后长大一点, 也要记得这样关照别人,知道吗?不能说,永远只给一只小鸟喂东西吃了,如果人人都这样想, 那其他的小鸟怎么办呢?这个我是不能答应的。”   小凤凰伸出翅膀拍了拍煤球的脑袋,指望着他能够表示受教,但是并没有。他的小煤球沉默地看着他,小豆眼里面的神色让他有些看不懂——这双眼睛很亮,其中却潜藏着无边暗沉和不诉诸言语的东西,不像是寻常小鸟的眼神。小凤凰想起来,他来浮黎宫前曾和一群得道成精的小山雀们呆在一起过,那些小鸟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清澈无比。   或许是因为煤球没有家人,这样的小鸟容易长得心思太重罢。   小凤凰瞅着他的小煤球,有一瞬间有点迟疑。他突然有点迷惑地觉得,这样的眼神他是见过的,甚至是很熟悉的……是在哪儿见过呢?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时,他就又被煤球拱了拱,整个儿滚进了雪地里。这只漆黑的小肥鸟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令自己开心的玩耍方式,用翅膀和小爪子到处扒拉着,拱着小凤凰在雪地里钻来钻去,四处蹭动。小凤凰也有点蠢蠢欲动,他配合小煤球在雪地里打起了滚儿,滚了好大一会儿,两只肥鸟身上都是冰冰凉的一大片雪时,小凤凰才想起正事。他伸出小翅膀戳了戳煤球:“我跟你说的,听到没有呀,小煤球?”   星弈瞥了他一眼:“听到了。”   小凤凰语重心长地道:“团结友爱,互帮互助,这才是我们小鸟的生存之道。”   星弈跟着他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然后把两只小爪子晾着。他偏头问道:“你不是跟我一样,无父无母的吗?谁告诉你的这么多小鸟的生存之道?”   小凤凰楞了一下,而后喜滋滋地回答道:“我钻研出来的!而且我看过别人的爹爹和阿娘这样喂小鸟,大家都是这样喂小鸟的。”   星弈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片刻后,眼神复杂地发问了:“原来我同你玩了这么久,你是在……把我当儿子养吗?”   小凤凰又楞了一下,他也认真思考了一下:“大约不算罢,我想了一下,你是我的小弟,辈分似乎也没有差到那个程度。而且我是一只雄凤凰,化了人形后也是男子,我夫君跟我一样是男子,所以我们以后是没有宝宝的啦。”   星弈本来没有多想,他顺着这个话题分了分神,眼神瞬间更加复杂了。   他想了起来,凤凰凤凰,上古时期,凤与凰本是同一个神鸟族类的雄体和雌体,上古之后,凰鸟因为太过稀少而绝灭,留下来的则只有“凤”,便是小凤凰这个族类。[1]   因为雌鸟绝灭,凤鸟便逐渐具有了生育与繁衍的功能,在甚少有人能见到凤凰的上古时代,没有人知道凰鸟其实已经消逝于世间,他们只凭一代又一代人目睹凤凰的传说,推断这个种族还在兴旺发展,凤凰凤凰地叫久了,凤也当真成了凤凰。如今的凤凰族类当中互相通婚,亦雄亦雌,雌鸟体内潜藏着随时化为雄性的种子,只要她们想,随时也能掌控雄性的力量,凌驾于一切力量之上;雄鸟体内藏着沉睡的胞宫,若是两只雄性凤凰看对了眼,其中一只也能受孕产下后代。   这只漆黑的小煤球发言了:“我觉得,你可能要被人普及一下凤凰的正常生理知识。”   小凤凰瞅了瞅他,抖了抖毛:“小煤球,你是在怀疑我的话吗?我当了三百年凤凰了,小煤球,你应当认识到我是你的大哥,说的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星弈眨了眨眼:“罢,往后再告诉你也不迟。”   小凤凰伸长脖子:“嗯?你说什么,小煤球?”   星弈摇了摇头,忽而歪头打量了他一下,眼神又闪烁了起来:“那,大哥,我那天看见有小鸟和小鸟做一种特别奇怪的动作,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小凤凰听这只叛逆煤球终于老老实实地叫了声大哥,不由得心头一喜,连星弈问的是什么都忘了,只下意识地道:“啊,什么,你说什么?”   星弈道:“我也只见过一回,我想,这大约与你说的,给小鸟嘴对嘴喂食应当相似罢,我给你演示一下。”   小凤凰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星弈二话不说,拍拍翅膀,稍微飞高一点,而后一爪子将小凤凰拍在了雪地里。小凤凰被拍懵了,一抬头就见到小煤球把自己牢牢地压在身下,而后不管不顾地用爪子扒拉了几下,灵活地窜去了小凤凰的背上。   小凤凰被这颗黑色圆球压得有点呼吸不畅,他瓮声瓮气地说:“小煤球,你是不是该减肥了,我教你跳的减肥操你还在做吗?减肥要坚持的。”   星弈扒在小凤凰的背上,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小脑瓜:“别说话,站稳了,别让我摔下去。”   小凤凰有点不服气:“我可是你大哥,你不能这样对我讲话的,小煤球。而且这不是小鸟之间的特有习惯,你演示的这就是背人啦,人和小动物都会这样做的,比如你走不动了,我就可以背着你。”   星弈道:“哦?可是,我那天见到的不止这样。”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在,在小凤凰浑圆柔软的鸟背上退了半步,几乎快要吊着小凤凰的尾巴了。小凤凰感觉到了,整只鸟都被星弈的重量拖着往下滑去,他一边努力保持着平衡,一边抱怨:“小煤球,小鸟背小鸟也不是这样的,你上来一点,不然就要滑下去了。”   星弈不理他,照着这个姿势固定好了,而后眼里闪过一丝有点坏的笑意。他贴在小凤凰耳边说:“你什么都不懂,这次就记好了,就是这样的,只有我能这样,以后也不准让别的小鸟这样对你。”   小凤凰疑惑的的啾啾声还没有说出来,便卡在了喉咙里。   星弈回头叼起小凤凰的尾羽,让他们的尾羽彼此贴合,而后用力地快速蹭动了起来。两颗圆球叠在一起,蹭得小凤凰不知所措,等他反应过来后,大叫着:“小煤球!煤球!你停一停!”没等身上的圆球飞下来,他自己就啪叽一声滚在了雪地里,带着星弈一起滚了几滚,摔得半只鸟都陷进了雪里。   小凤凰整只鸟都呆掉了,还是星弈叼着他的翅膀把他从雪里拖出来,眼神一派澄澈:“怎么了?我那天看路边有一对新婚的山雀便是这样做的,我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大哥,你说,这是在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1]:凤与凰,以及与现今所说的凤凰的关系,资料太多难以考据,有的还是矛盾的,所以我瞎掰扯了一段,不必当真。   另外,文案写了小凤凰会下蛋,标签也有生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读者看不到。作话再提一遍∶生子!生子!请踊跃避雷。 第48章   小凤凰呆了半天, 又抖了一会儿,颤抖着短短尖尖的小嘴巴, 觉得连翅膀都无处安放了:“你你你——小煤球,你耍流氓!”   眼前的黑色圆球歪了歪头, 很无辜地蹲在雪地里:“怎么了?”   小凤凰快哭了:“你你你,这是小鸟和小鸟洞房时才会做的事!你你你——”他继续哆嗦着, 然而还没说完时, 小煤球却跳了几步走过来, 上前蹭了蹭他的脖子:“可我们都是小鸟公子,而不是小鸟姑娘,大哥, 你不要生气了,我之前不知道这个, 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想试一下。”   小煤球泫然欲泣:“大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大哥, 你也是我遇见的第一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小鸟,你不要跟我生气了。你要是跟我生气, 我会很难过的。”   小凤凰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他瞥了瞥他自己和小煤球——都还是幼鸟的圆滚滚的模样,他自己是因为当蛋的时候没发育好,但小煤球估计毛都还没长齐呢。   这么一想, 他就释然了,他看着可怜巴巴地蹲在自己眼前的小煤球,犹豫了一下:“我不怪你,可是, 可是……”他沮丧地低着头,嗫嚅道:“我虽然是小鸟公子,可我的夫君也是个公子,我喜欢男孩子的。小煤球,以后你记着,不要对我开这种玩笑了,我很喜欢夫君的,虽然我想他大约不会在意我跟其他小鸟做什么……但是我还是不想对不起他。”   星弈沉默地看着他。   小凤凰用小翅膀拍了拍星弈的头:“小煤球,你回去写一份检讨交给我,我要检查的。以后不要见了什么就学,这样不好的。”   星弈探头问道:“多少字?”   小凤凰想了想:“就三千字罢!”   星弈的小豆眼里立刻充满了凄凉,他又用肚皮蹭了蹭小凤凰的肚皮:“大哥,我还是一只小小鸟,还不会写很多字的。”   小凤凰被他无辜可怜的小眼神一看,立刻心软了,他咬牙道:“那就两千……一千五百……一千……五百字罢!不能再少了,小煤球,不让你得到一点教训,你是记不住的!”   星弈道:“我记性很好的,我能记住。”   小凤凰瞪了他一眼:“还顶嘴!你当过家长吗?没有的!我是下过凡的凤凰,我知道怎么当爹爹娘亲的!五百字,少一个字都不行,你这个小熊孩子。”   星弈积极辩解:“我不是小熊,我是小鸟。”   但是小凤凰已经不理他了,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晚了,于是往回走了几步,把另一个烤熟的地瓜和剩下的几个柿子都装进自己的小包裹里,而后郑重地将包裹交给他的小煤球:“煤球,你把这些东西收好,饿了就尽管吃。我就在浮黎宫里,你什么时候想找我来玩了,就过来找我,别怕,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要再一个人等我啦。当了我的小弟,你就是我的家人了。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只跟我长得一样的小鸟,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星弈看着他圆润地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可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小凤凰以前告诉他自己的身世的时候,曾说过,一开始别人都叫他鹌鹑,他便以为自己是鹌鹑,他兴冲冲地去了鹌鹑的族内想要认亲,可是人家却把他赶了出来。   后来,他得到一颗老树的提点,小凤凰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只凤凰,但这回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凤凰的大家庭,于是就找上了梵天,听说那里有一只未来要当明尊的大凤凰,那是他能接触的唯一一只凤凰了。凤凰生性高傲孤僻,居无定所,只在梧桐树和竹林繁茂的幽深神山中居住,每二三十年便要迁居一次,也难怪他找不到。   可是到了梵天,他迟迟也没有见到凤凰明尊的机会,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凤凰明尊上任那天,他用原身带领九百九十九只金翅鸟和九百九十九只金孔雀在梵天五树六花下起舞,莲花盛放,漫天霞光。凤凰明尊的原身是最正的赤金色,尾羽长长,迤逦万千光华,照得这天地也跟着一并流光溢彩起来。小凤凰看得呆了,等众人都散去之后都无法回神,他眼巴巴地蹲在一朵荷花里,眼看着凤凰明尊飞着飞着,便落在了莲池边。   而后凤凰明尊低头喝水,优雅修长的鸟喙刚好便碰歪了他在的这一朵荷花中。莲花摇摇荡荡,花瓣散开,就露出一个雪白的小圆球,这只小肥鸟睁着圆溜溜的豆子眼,不无羡慕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好看?”   他是白羽,其实做好了被凤凰明尊嫌弃的准备,但没想到凤凰明尊不仅没有嫌弃他,反而还笑了,告诉他:“等你长大了就好。我小时候比你还要圆胖,毛色也不如你的漂亮柔滑,你以后定然能比我更好看。”   后来的凤凰明尊反倒是真心实意地嫌弃起他来了,不过那也是他下过凡之后的事了。   星弈回想着小凤凰告诉过他的这些过往,一不留神就走了神。   小凤凰已经走出好远了。   他赶紧变回人形,将小凤凰的小包裹揣在袖子里封死,而后紧赶慢赶地回了浮黎宫,绕了个圈子,走正门回来。   小凤凰正在四处窜着找他,星弈一踏入宫门,刚好就见到小凤凰扑闪着小翅膀窜过来,他伸手一抓,便将这只白团子握在了手心。   小凤凰的小豆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微兼,你去哪儿了呀?我有话对你说。”   星弈拎起他的小翅膀,帮他扫下了在外头沾染的碎雪和草籽,而后将他的小翅膀放回原处:“我出门走了走,找老君预定了一批做兵刃的材料。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他五指拢着毛绒绒的小凤凰,将他带回了宫殿内。小凤凰大约是觉着变回人形后好说正事,于是小小地咳嗽了一声,从他手中飞下来,变了人形,而后端坐在榻上,十指交握放在膝头,坐得规规矩矩的。   星弈瞅着他,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一杯练实榨成的果浆,自己先喝了几口,而后递给小凤凰。   小凤凰接过来看了看,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坚持着将这杯果浆放去了一边。他神思忧虑,迟疑很久之后,终于开口了:“夫君,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本来不是多大的事,但是我怕往后你自己知道了会不开心,所以我决定告诉你,希望你不要生气。”   星弈继续瞅他,看他不喝那杯果浆,于是又伸手拿了回来,继续啜饮轻呷:“你说。”   小凤凰眼看着他快把它喝光了,语速也快了起来:“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往跟你提过的小煤球?他今天,他今天看到别人家的小鸟在洞房,问我是什么意思,就就就,就爬到我背上模仿了一下,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我觉得这大约是被轻薄了吧,我想跟你说一声,你不要生我的气——微兼你慢点喝,慢点喝,这杯要被你喝光了,你给我留一点!”   小凤凰说着说着就扑了上去,从星弈手中抢过了杯子,结果到手时一看,杯中已经空空如也,只给他留了个光滑的青瓷碗底。   他有点沮丧:“微兼,你喝光了。”   星弈却从他手中夺过杯子放在一边,将他揪着领子提起来,松松一拉,靠近了地揽在怀里。他低头问道:“模仿一下?洞房?你还有空想其他的?”   小凤凰拼命解释:“不是那种洞房,就是小鸟的洞房,没有真的洞房,他只是爬到我的背上学了几下,就好像是小鸟和小鸟蹭肚皮一样的,微兼,你不要生气。”   星弈冷笑一声:“‘就是’‘只是’,这是这次没有真的洞房,下次就洞房了,是这个意思?”   他泼皮耍赖,小凤凰纵然有一百张嘴也分辩不清。这事事发突然,他也不算理亏,可偏偏看着星弈那双严肃认真的模样,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星弈伸手捏住他的脸皮:“这事你自个揣着还好,居然还敢浑不在意地告诉我,是觉着我不会生气,嗯?”   小凤凰张了张嘴,有点怂包样:“我,我……可是,煤球只是一只小鸟。”   星弈扣着他下巴,将他抵在墙上,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是一只长不大的小鸟,他不是,他以后长大了,能够自在化形,到时候你还让他这样对你么?你敢说,你这个小老弟往后不会看上你,要粘着你与你成亲么?”   小凤凰垂头丧气地道:“微兼,我错了,你不要凶我了。”   他想了半晌,而后认真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那我,那我把煤球叫过来见一见你,可以吗?等他同时见过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模样,以后肯定也会谨慎行事的,他是一只好小鸟,可能有的时候不懂事,可是肯定是知分寸的。而且我已经叫他写检讨了。”   星弈将他压在墙边,看着他一脸认真地微微抬起头看着自己,眸光发亮的模样,忽而有点没心思去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小凤凰天生好相貌与好气色,脂粉不施也是唇红齿白。他说话时,那张嘴巴便翕动着,露出珍珠色的牙齿,衬得唇色也更加红润。那种颜色……像星弈晨间见到的,仙娥们放在果盘中的樱桃,散发着芬芳诱人的香气,水润柔嫩,仿佛……咬一口,能尝到薄薄的甜味。   他这么想着,便这样去做了。星弈一只手揽着小凤凰的腰,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游移,慢慢地剥掉了他的外袍,而后散开里衣的衣襟,俯身亲吻。小凤凰叽里呱啦的话头忽而就被他的动作堵住了,星弈舔吮他洁白的耳廓,吮吻他的嘴唇,轻咬他的喉结,而后慢慢向下,手也跟着往下,当他不知道摸到何处时,小凤凰惊跳了一下,但却被他堵得动弹不得。   星弈直接单手揽着他,把他往上带了带,让小凤凰双腿岔开坐在自己大腿上,彼此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他低声问:“你的小煤球怎样做的?是不是这样?”   小凤凰脸红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不过,微兼,你可以试,试一试的。”   他学着星弈的动作,乖巧又柔顺的伸出手,和他一起抚慰着彼此。星弈眼光暗沉,也不再说话,微微躬身,将下颌搁在他肩膀上,而后偏头一口咬在小凤凰白皙薄软的颈侧,反复地舔吻着,直到那上面留下暗红的印记,伴随着一些轻微的疼痛。   房中烟雾缭绕,神木与千年冰石筑成的墙壁以一个特殊的频率微微震动。星弈没有做到底,他顾念着小凤凰还只是接近渡劫前期,承受不了他的元阳,便只是浅尝辄止。偏偏小凤凰不知天高地厚似的,四处挑拨,软声叫他的名字,这青楼中学来的把式与习惯在此处成了燎原的烈火。星弈掐了他一把:“安静点,不然你就是烤凤凰了,我说到做到。”   小凤凰便安静了。   片刻后,宫墙的震动平息,小凤凰撩开衣襟,指着自己被蹭红的地方,委屈道:“微兼,你看,破皮了,你下次能不能温柔一点啊?”   星弈瞥了他一眼:“下次再看。”   他顺手给他治好了破皮的地方,而后将他打横抱起来丢进房中的浴桶中,监督着他洗漱了上榻。小凤凰喜滋滋地抱着他睡了,快要睡着之前,还不忘问一句:“那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啦?我明天就去跟小煤球说,请他来我们这里做客。”   星弈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想出借口搪塞过去,便见到小凤凰已经放心大胆地睡熟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把小凤凰小心地塞进被子里,而后自己下了榻,披衣外出。   大仙娥在书房前碰到了他,她手里提着水桶和抹布,准备清理书房,看到他时不免有些意外:“帝君,您这么晚了,还有事来书房吗?若有事我便晚点再来打扫。”   星弈道:“你歇下罢,一天不扫也没关系。我过来……”他眼光往东边的寝殿扫了扫,而后道,“我过来写份检讨书。” 第49章   星弈几万年来只写过文书, 大多数都是批示,什么“准”“不准”“重写一封, 这什么废物提议”,往前到上古时期, 他曾与仓颉同游,誊抄过一些书稿。   别说检讨了, 他连战书都不用写, 那时候但凡决定动手了, 谁也拦不住。看谁不顺眼,上去打一架,别人打上门来了, 深夜惊醒,拿起头下枕着的长剑便出去应战, 无知且无畏, 并无往不利。   得亏小凤凰给他把字数从最初的三千减到了五百, 星弈动笔前这样想道,不然他还得去文昌星君那儿偷几本天界学童的检讨来。   他笔尖停滞了半晌, 而后开始写:“诚挚检讨,不该学其他小鸟洞房……”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为了凑字数, 他还描了丹青两幅,分别是他自称见到的“别的小鸟洞房的场景”——实际上是临摹的《上古绘卷·鸟禽》中有关鸟类交尾的那一副图画;第二幅,则是他靠着回忆和印象,画的两只圆滚滚的团子, 一只叠一只的画面。   画完了,字还差了不少,星弈便又啰嗦了一大堆,先是深刻反思了自己看见什么学什么的行为的不对,又借题发挥,重说了一遍自己无父无母、无枝可依的凄惨,希望他的圆圆哥哥能够原谅自己。   写完后,星弈大略数了一下,觉着是差不多五百字了。接着他便将信纸卷了起来放进袖中,望着窗外透出的深青色的天光发呆。   这小鸟又要他和煤球见面,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这回可算是挖了个坑让自己跳了。所谓分|身术,一个魂魄只能主控一个身体,如果同时化身为他自己和小煤球,那么势必会顾此失彼。   叫别人来扮演他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档子事说出去,到底太过丢脸。更何况小凤凰熟悉他,别人很容易就穿帮了。   星弈一合计,没能想出什么,却不小心睡了过去。快到黎明时,星盘又躁动起来,他便再割开快要结痂的伤口,重新放了一回血。   伤口割裂的剧痛被术法加剧,让星弈越发清醒。他回房见到小凤凰还睡着,于是跟着上了榻,把他圈在怀里。   小凤凰动了动,往他这边蹭了蹭,声音很暖很软:“微兼,你的生辰只有一个月不到啦。”   星弈道:“嗯。”他看着小凤凰迷迷糊糊的模样,忽而又起了一些逗弄的心思,逮着他想要套出些话来:“给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小坏鸟?”   小凤凰半梦半醒间,口风却还很严实:“保密的,微兼。你不如好好想想送我什么吧,我说过的,用一个惊喜来给我交换。”   星弈刮了刮他的鼻子:“那你想要什么呢?”   小凤凰被他吵得快醒了,干脆吧被子一蒙,整个人都躲到了被子里面去,不肯再听他说话,也不肯再答话。星弈于是也不闹他了。   他忽而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便是他还没来得及从小凤凰口中套出他想要的惊喜是什么,他原本化了小煤球准备去探口风,结果每次见到小凤凰都忘了。   思及这里,他闭上了眼睛,忽而觉得小凤凰这个家伙带给他的麻烦事还真的不少,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先睡觉,一切都等醒了之后再说。   放血压星盘过后他本就疲累,一时间也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只想抱着怀里这只小鸟好好地补一回眠。他没注意到他的伤口在被浮黎宫的冷泉强行冲洗过后,又开始缓缓地渗血,被水泡的有些微微发白的切痕深可见骨,黏腻的血液越聚越多,染透了他的手腕,而后饱和坠胀,滴落在床榻上。   但是他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什么都清理干净了,床褥换过,手上也被重新包扎了一遍。他一睁眼便见到小凤凰正在小心翼翼地抻平新换的床褥,并试图将他翻过去,于是皱眉问道:“怎么了?”   小凤凰挠了挠头:“微兼,褥子有点积灰尘了,今天外边太阳好,我便换下来洗了,请仙女姐姐帮忙晾一晾。”   星弈一抓,便将小凤凰抓的往前扑进了自己怀里。他嗅着小凤凰发间的青竹香气,搂着他的腰肢,像个赖床的孩子抱着玩偶不撒手一般:“再睡会儿,用个法术不就干透了。”   小凤凰认真道:“用凤凰火烤干的被子睡起来会很燥热的,说不定还会流鼻血,还是用阳光晒干的睡起来最舒服,微兼,你不记得凡人的讲究了,这些都是很有道理的。”   星弈用鼻音“嗯”了一声,而后继续抱着他问道:“那你今天有什么计划没有?”   小凤凰想了想:“大概就是去找小煤球,批改他的检讨书,然后把他带到家里来玩,微兼,你呢?你今天有空和我一起招待小煤球吗?”   星弈顿了一下,而后想了想,伸出手揉了揉小凤凰的头:“我今天不行,我得……我得去梵天一趟,同大凤凰商量事情。”   小凤凰一直视凤凰明尊为偶像,是又敬又怕,见到了还有点怂的态度。换了月老、七杀贪狼这些人,兴许就会撒娇打滚让星弈改天,或者把他们都请过来一起见小煤球。唯独搬出凤凰明尊最保险。   星弈瞅着小凤凰,果然就见到这只小肥鸟有点小小的失望:“那,那你和明尊去说吧,我去告诉小煤球改天。”   他嘭地一声变了小鸟的模样,拍拍翅膀,又凑过来用毛绒绒的小脑瓜蹭了蹭星弈的脸颊:“那我先过去啦,夫君。”   星弈伸手弹了弹他的鸟屁股,而后就见到这只小肥鸟犹如一颗小炮弹一样蹦了出去:“嗯,好好玩。”   雪白的、圆滚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星弈看了看四下无人,摇身一变,化为小煤球安全降落,而后跟着一并从窗外窜了出去。   小凤凰前脚到了老柿子树底下,星弈跟着就在他后面到了。   小凤凰很得意地向他伸出一只爪子:“交检讨了,小煤球。”   星弈找了半天,终于在自己厚厚的羽绒中找到了那封检讨书,而后乖乖递了过去。他刻意变化了字迹,小凤凰查阅了一番,也没瞧出什么异常来,只有在看到那两幅交尾图时愣了愣——   而后举起小翅膀,劈头盖脸的就打了星弈一顿:“小煤球!小煤球!我叫你写检讨,不是让你画春宫图!”   星弈很委屈:“这也算春宫图?”   小凤凰接着大叫道:“小鸟的春宫图也是春宫图!小煤球,你的思想已经很不纯洁了,再给我写五百字的检讨!”   星弈这回不管了,他直接上手,肚皮贴肚皮,又拼命蹭了小凤凰一回,把小凤凰脖子上的毛都蹭乱了:“我不想写检讨了,大哥,我没有钱,和你一样穷,一块墨也买不起,给你写检讨的纸笔都是找人家借的,我再写的话,别人又要嫌弃我了。”   小凤凰一听,又惊又心疼:“你不早点告诉我!我忘了,昨天只记得给你地瓜和柿子了,你跟我来,我把我的私房钱给你。”   星弈道:“不用了吧,大哥,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只要你不再让我写检讨书。”   小凤凰很执拗:“你跟我来,小鸟们都是需要零花钱的。”他看煤球不动,于是赶紧哄道:“检讨也不用写了,知道了吗?哎呀,你这只死心眼的小鸟,怎么就这么笨呢。”   星弈拗不过他,最终还是被小凤凰叼了起来,吭哧吭哧地带回了浮黎宫。   小凤凰先四下看了一圈儿,而后把星弈从窗口的破洞那里拱了进去,啪嗒一声滚进了寝殿,而后自己才轻手轻脚地钻了进来。   星弈被他推得晕头转向,还没醒过神来时,他便又被小凤凰叼着拖去了榻上。小凤凰找来了储物戒,在他面前蹲得圆圆的,先用小翅膀给他划拉了一大堆灵石,然后又给他数蟠桃和练实,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唉,小煤球,这些都是我的私房钱,背着微兼偷偷攒下的。你就不要告诉我夫君了,这样那天要是我和他吵架了,我还有钱去投奔别人。”   星弈沉默了:“他平常不给你钱吗?”   小凤凰认真道:“给的,但是那些钱都是我准备以后做生意的启动资金,放着不能动的。好啦,为什么你这么小一只小鸟话这么多呢?大哥给你的钱,你收着就好了。你千万记得,一定不能告诉微兼呀,说不定我以后还要拿这个钱去逛窑子,微兼他是老古董了,不会懂我们年轻小鸟的情趣的,我们要尊重他。”   星弈:“……”   小凤凰给他找了一个新的储物戒,有用小包裹包起来装好,然后叼给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欣慰:“有了钱,你就比我当年有出息了。”   星弈强忍着把这只小鸟捏着搓一顿的想法,镇定自若地收下了这个小包裹,而后歪头问道:“对了,你给了我这么多东西,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会帮你弄到的。”   小凤凰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慈祥地用小翅膀摸了摸他的头:“不用了,小煤球,你以后能够成长为对仙界有用的煤球,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星弈:“……”   星弈定了定神,而后认真地告诉他:“大哥,我是听别人说的,凤凰一族,白羽的身娇体弱,黑羽的则言灵有效,说什么什么就会应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过你愿意配合我试一试吗?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嘛。”   小凤凰好奇地探了探脖子:“真的吗?可是我没听说过这个传言,你让我想想……”小凤凰冥思苦想了半天,嘀咕道,“我好像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说起来,我好像还让微兼给我准备生日惊喜,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惊喜,更不用说微兼了,我好像不太讲道理。”   他没注意到他身边的黑煤球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几个月前,我的愿望大约是当微兼的帝后,但是现在微兼已经承认了,虽然大家都还不知道,或者拿我和他取笑,不过我知道我是要当帝后的,这已经很好了。”   星弈跳到他面前,用肚皮拱了拱他,大声道:“我保证,明天过后,全天庭的人都会知道,你是他未来的帝后!”   小凤凰被他这幅肆无忌惮的样子吓住了,也因为他放开喊的这一声有点害羞,赶紧扯了扯他:“小声点,小煤球,大哥也要面子的。”   星弈接着拱他:“还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小凤凰继续想着:“好像,好像真的没有了。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穷了,夫君也找到了,小伙伴也有了,吃的更多,好像……真的没有了。”   星弈眨巴着小豆眼瞅他,忽而又见到小凤凰改口了:“不对,有一件事我很难过。小煤球,我夫君他是个很厉害的神仙,要镇压一个很厉害的法器,前几天他跟我说,要放血催动法阵,只要一点点血就好,也不疼,可是我看他放完血之后总是很累的样子,而且他的伤口老是不好。”   小凤凰把小脑瓜沮丧地垂下去:“今天早上也是,他的伤口又复发了,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好不了,血把床褥都染透了。我很难过,也很担心他,小煤球,你能不能帮我许个愿,我琢磨着凤凰血也应当很稀奇,很有效的罢,我身体这么好,以后能不能让我代替他放血呢?”   星弈愣住了。   小凤凰认真难过着,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微兼他一直都是什么都自己担着的性子,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我虽然笨了一点,但还是明事理的,在凡间……凡间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明明那个皇帝已经很忌惮他了,他却还要哄着我说没事。我和他都成亲了,可我不是草包,我也想帮微兼分担一点,不让他那么累。”   说完后,小凤凰就沉默了起来,蹲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煤球也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片刻后,小凤凰感到自己的头被一个软软的翅膀摸了摸。   他的煤球站在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会的。”   他抬起一只小爪子,勾起小凤凰雪白的爪子,拉了勾:“我保证,他的伤口很快就能好了,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第50章   小凤凰将自己的愿望郑重地交给了小煤球, 而后又招待了这颗漆黑的小圆球吃了十几个练实,忍痛将自己一天十五颗的定额零食分量分出了一大半。   星弈毫无负疚感地吃掉了道:“我要回去啦, 大哥,你就等着罢, 明天你的愿望就能成真。”   小凤凰也认真期待起来:“好,我信你的, 小煤球, 我是一只不怎么正宗的穷凤凰, 也不太懂凤凰族的规矩,既然你说黑羽的凤凰言灵有效,那么大哥就信你的话。不过, 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大哥也不怪你。毕竟我们都是道听途说的嘛。”   星弈却很坚定:“会有效的, 你等着看罢。”   这颗小煤球用肚皮蹭了蹭小凤凰的肚皮, 而后将他推到枕头底下, 又叼来小被子给他盖好:“那我先走啦,你到睡午觉的时间了, 大哥。”   小凤凰的小豆眼里充满了欣慰:“小煤球,你真懂事,以后一定能成为一只有用的煤球的。”这小肥鸟压根儿没想起来疑惑, 为何这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煤球会知道自己有午睡的习惯。   两只小鸟又互相用肚皮蹭了蹭以示友好,星弈看着小凤凰睡着后,便拍拍翅膀,又从窗边那个破洞钻了出去。   他刚一落地, 便重新化成了人形。   星弈侧耳听了听屋内的动静,小凤凰的呼吸逐渐均匀绵长起来,的确是睡着了。这只小鸟还时不时呼噜几下,呼声转几个弯儿,发出嗲里嗲气的鼻音,好似有人闷闷地吹着短笛。   星弈听得笑了起来。他离开寝宫外的庭院,顺道又去书房中拿了几样图谱,预备去一趟梵天。   他最近变得经常出门了,只要小凤凰,基本都带着他。以往是他传召贪狼、七杀和月老,如今变成他提前用青鸟招呼一声,而后上门做客。   上回小凤凰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得,说他孤僻冷淡,旁人都怕他、退避三尺,这矫情又娇气的小肥鸟看了很难过。星弈便从此多与人走动,显得自己不那么寂寞,也好让小凤凰放心。   其实他并不觉得寂寞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既然小凤凰喜欢,他便顺遂他心意去做了。小凤凰跟着他四处串门时也很开心,他便觉得这样也好。   他召来青鸟,让青鸟提前跟凤凰明尊说了一声,而后便慢悠悠地腾云过去了。他昨晚上跟小凤凰说今天忙,所以没时间见小煤球   ,倒也不算是完全在骗他,他的确有些要事要跟凤凰明尊交代,顺道还有些冶炼兵器的材料要去梵天找不动明王取。   他来到梵天时,凤凰明尊正忙,一看到他就大呼小叫的:“帝君!帝君你又是这样,每回捎个信就来了,也不问我有没有空,怎么,这次没出息的小圆圆没来?”   星弈轻车熟路地去莲池中去了露水煮茶喝,答道:“没出息的小圆圆在睡觉。”   他和如来佛祖是老相识,到哪儿众人都给他十分颜面,十分敬重,他出入梵天犹入无人之境,按资历,凤凰明尊在梵天是跟他说不上话的,但星弈偏巧就跟他谈得来,包括七杀、贪狼这些小星官,他并不拘泥于辈分与年龄。   自从忘川回来之后,众人发现他来梵天来得更勤了,回回都要找凤凰明尊说话。据知情人透露,话多的还是星弈这一方,旁人远远地偷听,也只能听见类似“凡间”“圆圆”“前世”之类的只言片语,纷纷推测道他们二人定然在研究相当学术性的仙界难题。   他将所需要的材料名单放在了桌边,又慢悠悠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东西我放这里了,你有空帮我找一下。”   凤凰明尊忙得焦头烂额,似乎正在整理名册之类的东西,他瞥了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行罢,东西不多的话大约三五日我会送去您的浮黎宫的,这几天凤凰族的凤凰王送来十几只小家伙来梵天当学徒,我要料理这件事,到时候就不亲自去送了。”   星弈看着茶炉,听他这么说,一下子便来了兴趣:“十几只……小家伙?”   凤凰明尊点点头道:“是的。”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轻小的啾啾声,由远及近,一只仙鹤伸展着翅羽在他们面前停住,而后从它背上滚下来十几个圆滚滚的赤金色小圆球来,一个个长得跟小凤凰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凤凰明尊揉着太阳穴:“简单来说,就是带孩子。每年他们都会送十几只过来,由我亲自教养,查验根骨,合适的我就留在梵天帮我做事,剩下的就遣送回原籍。”   星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这里收黑凤凰吗?”   凤凰明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帝君,凤凰中向来只有赤金色、暗金色和白色,颜色越接近于红,力量越强大,是没有黑凤凰的。”   星弈道:“没有也没关系,到时候就有了,你配合我一下,到时候有一只黑色的小凤凰需要你接手。据说那只黑凤凰孤苦伶仃,没有去处,既然是我浮黎山上的小鸟,我想是时候为他安排一下出路了。但小圆圆和他玩得很好,想必是舍不得他离开的,然而你知道,圆圆他自己都不是正宗的凤凰,恐怕会带歪那只黑凤凰,把黑凤凰送走其实对他们两人都有好处。到时候就请明尊你态度强硬地将那只黑凤凰要走,这样就成了。”   凤凰明尊眯起眼睛:“走个后门,接手一只黑色的小家伙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您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对味儿呢?还有,我当了近千年的凤凰了,当真没听过有黑色的凤凰。”   星弈严肃道:“你这样年幼的小辈,自然不曾听说。上古时期,黑凤凰与红凤凰同尊,你也说了,颜色越深力量越强大,黑凤凰便是红到极致自然黑,是说什么什么便应验的祥瑞,只不过因为太过稀少,跟着凰鸟一同绝灭了。你应当多读些书。”   “年幼的”凤凰明尊有点怀疑凤生:“是这样吗?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呢?”   星弈微微一笑,并不多说,眼见着茶煮好了,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再轻呷几口,起身告辞:“我走了,圆圆午睡该起了,我带他出去散散步。”   凤凰明尊看着他淡然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世道真是变了,连浮黎帝君都知道秀恩爱了,真是辣眼睛啊。《冷酷帝君俏圆圆》下一话便写个黑凤凰插足二人感情的部分好了,定然能再掀热议。”   ————————————————————————   星弈回宫时,小凤凰刚好午睡睡醒,正在院子里跳减肥操。   看见他回来了,小凤凰一边跳着,一边兴冲冲地为他啾啾了一曲,竟然还哼出了些曲调。星弈坐在一边听着,等他跳完了,便把他捉过来放在手心,又喂了几颗练实给他。   小凤凰暗示他:“微兼,今天我把我的零食分给小煤球了,你是不是应该表扬一下我?我这种跟同伴分享的行为是值得表扬的,你不仅要表扬我,还要奖励我。”   星弈把他的心思摸得门儿清,握着他起身便往后头的雪竹林走去,指尖一点,竹林哗啦啦掉了几百个果子出来:“今儿你敞开了吃,但记着不能积食。剩下的,你可以哪天再邀请你的同伴们开个聚会,明白了吗?”   小凤凰满口答应,但是到了晚上,他还是积食了,樱桃汤喝不下去,整只鸟撑得肚皮滚圆,只能用小翅膀扶着墙走路。   星弈哭笑不得:“说了不要吃多,怎么还这样?八百辈子没吃过饭的人也不似你这样,笨。”   他给小凤凰揉肚子,慢慢化气,将他体内的练实悉数化作修为。小凤凰摊着小翅膀躺在他眼前,惬意的啾啾了两声:“练实可以增进修为嘛,微兼。我想变成很厉害的小鸟。”   星弈戳戳他的肚皮:“长胖也不怕了?什么增进修为,我看你分明就是贪吃。”   小凤凰“哼”了一声:“你不懂,微兼,这是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的一部分。”   星弈着实没想出来小凤凰吃撑这件事能和自己的生辰礼物有什么关系,但小凤凰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星弈也就假模假样地相信了:“哦。”   一边这样说着,星弈一边心下起疑。恐怕这小鸟的食量比他原先预计的还要大得多,偷吃这种事约莫做了不少,已经相当熟练了。星弈注意着,入夜后也注意了一下小凤凰的动向。   晚上,小凤凰果然又偷偷吃了三个练实,被星弈当场抓获,然后垂头丧气地跟他检讨:“对不起,微兼,我没有想到你会把我抓住的。我最近减肥不成功,你又说不在意我的胖瘦,所以搞得意志力也不太坚定,你又只准我每天吃十五个练实,我很馋,所以就这样了。这是你的错。”   星弈把他搓了一顿:“我的错?你是不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小圆圆?”   小凤凰被他搓得啾啾乱叫,最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后诚恳补充道:“微兼,我认错,我可以给你写一封检讨书。”   星弈心思微微一动:“检讨书?你打算写多少?”   小凤凰想了想:“三千……两千……一千……五百字,五百字吧,微兼?我好久没写字了,写了之后手会很疼的,你也会心疼的,对不对?”   他抬起小爪子在星弈眼前晃来晃去。星弈便学着他一天前的模样,认真严肃地敲了敲他的小脑瓜:“好。你好好写,好好反思,知道了吗?”   这小肥鸟让他写了检讨书,还因为他画小鸟春宫图而把他劈头盖脸打了一顿,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小凤凰马上窜去了书房中,大叫道:“微兼,我保证写得很快!我一定会认真反思的!我是会认真反思的好小鸟。”   这本该到他们睡觉的点了,星弈破例等着小凤凰,便先洗漱沐浴过后躺了下来,打开了一本月老前些天送来的新本《圆圆独家专访:帝王宠爱》,结果还没翻过一页,便见到书房里的小肥鸟圆滚滚地冲了进来。   星弈抬眼看他:“这还不到半炷香时间罢?你写得这样快?怎么写检讨你也这么熟练,跟谁学的?”   小凤凰喜滋滋地蹲在他胸前,然后把嘴里叼着的纸张放下来,示意他看。   星弈拎起那张纸,只看了一眼,便深吸了一口气。   小凤凰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看,我写得好罢!认错的态度是不是很诚恳?微兼,你就忘记我偷吃果子这件事罢。”   那张纸上开头便写着“诚挚检讨,不该学其他小鸟偷吃果子……”语句用词都异常熟悉,赫然就是星弈自己昨儿绞尽脑汁写的那一封。 第51章   星弈花了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而后冷笑一声,把这只小鸟逮起来捏住:“你抄别人的检讨书, 经过别人同意了吗?”   小凤凰楞了一下,而后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微兼, 你怎么知道这是别人的检讨书?”   星弈也楞了一下,随后胡乱搪塞了过去:“你昨天就跟我说过, 你今天会收一封你小老弟的检讨书, 就你这个慢吞吞写字的速度, 我信你这么快就写好五百字?你看,你胡乱拼凑人家的东西,原来多好的句子, 如今甚而变得不通顺了,你对得起人家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么?”   小凤凰又把小脑瓜沮丧地垂了下来:“微兼, 你真聪明, 我以前不应该说你笨的, 这样都能被你发现。”   星弈心想若不是这封检讨书是由他自己亲笔写就的,他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   星弈道:“你算是坏完了, 小圆圆,我告诉你,往小了说, 你这是偷奸耍滑,是坏小鸟才会做的事,往大了说,你这是抄袭, 是剽窃他人的创意,你明白么?你想想,若是你投资了月老和大凤凰的文创事业,大家都是小本生意,平价贩卖,最后却被别人原样复刻,别人将你的偶像的名字改成凤凰晴尊,将月老改成月考,将你的名字从圆圆改成圈圈,而后还拿着这种东拼西凑的西贝货去高价骗钱,让别人以为主角的名字就叫圈圈,和我成亲的是一只名叫圈圈的小鸟,你能忍吗?”   小凤凰非常入戏,听得十分气愤,他用爪子一拍星弈的胸口:“当然不能!”   “这就对了。”星弈满意地回复道,“今晚先睡,明日同我一起上朝,你自个儿先好好反思一下,末了给我重写一份检讨。”   小凤凰灰溜溜地答应了。   星弈捉着这只小胖鸟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地醒来,又将这只小胖鸟给戳醒了:“起床了,陪我去上朝。”   小凤凰蹬了蹬腿儿,不情不愿地在他脖子边拱了拱:“微兼,你为什么现在都起这么早了,你不是我认识的微兼了,你的小鸟叫醒服务没有用处了,我会失业的。”   星弈把他拎起来丢进仙娥准备好的温水盆中:“你把我叫醒,我也不会给你加餐的。打什么工,好好当我的帝后不行吗?”   小凤凰清醒了,开始认真泡澡,他探出毛绒绒的小脑瓜,认真跟星弈讲述自己的创业计划:“不行的,我们这样给人发工资,最多只能坚持三千年,我们迟早要攒一些钱下来,我上次就看中了一块风水宝地……”   星弈一边听他叭叭,一边洗漱穿衣,换好朝服。   这还是他从忘川回来之后,第一次上朝。原因无他,正是他和小凤凰去忘川的前后,他发觉自己的修为已经再也无法压制星盘,从此开始放血压制。他不去上朝,也是顾忌着自己气色不好,会被文昌、武曲以及四大天枢这些修为深厚的星官们看出来。   但总不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通知众人上朝的青鸟已经向四面八方飞去了,浮黎宫的钟声已经响起。星弈催了催小凤凰,小凤凰便从水盆里跳了出来,抖了抖毛,而后飞去星弈指尖,稳稳地立着。   星弈看着他笑:“不变人身吗?”   小凤凰瞅了瞅他,别别扭扭地道:“你是去上朝的,我变人型不好。”   星弈给他指自己手腕上包扎的绢布:“那你不给你夫君换药了?”   小凤凰伸出翅尖,小心地碰了碰他的伤处,而后跳下来嘭地一声化了人形,又啪嗒啪嗒地跑出去给他拿药了。片刻后,小凤凰端着一盆温水并干净的绢帛和药膏过来,拉着星弈坐下,贴近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星弈换药。   一边换,一边咕哝道:“微兼,为什么我感觉你的伤口变深了,为什么它还不好啊。”   星弈看着他。小凤凰低着头,只给他留下一个乌黑的发璇儿,还有几撮不听话翘起来的发丝。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沾了水,将他头顶那几根发丝抚平:“很快就好,小凤凰,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压制星盘了。”   小凤凰抬起头来,有点惊喜:“真的?”但是随后,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皱眉担忧起来:“可是你不是说,压制星盘必须要放血吗?那到时候星盘,星盘怎么办啊……你看看,能不能用我的血?我是凤凰,凤凰血很珍贵的,更何况我是白羽,白羽的凤凰血就更珍贵了。”   他挺起胸脯,十分骄傲的模样。   星弈笑了:“好好好,你是白羽,别人的血是红的,白羽的是七彩的,格外稀奇一些。”   小凤凰瞪了他一眼:“哼,臭微兼,我是说认真的。”   “我知道。”星弈温柔地看着他,“小圆圆,夫君问你一个问题。”   那目光与平常不同。那是下了决断之后才会流露出的眼神,执拗、自信且强大宽和,小凤凰还是第一次见到星弈作为浮黎帝君时露出的眼神,他认知中的这一世,星弈一直都是冷淡的、随性的,从未因为什么事而打起精神过,散漫得过分。   这眼神看得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星弈轻声问:“小圆圆,如果我要告诉你,有一天我将要再也压不住星盘,我的力量逐渐衰微,最终可能和凡人无异,你会觉得难过吗?除了力量衰微,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影响,大约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厉害。”   小凤凰想了想:“我不难过呀,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又,我又不是因为你有钱,打架厉害,或者名气大才想和你成亲,我,我反正是一只穷凤凰。”   他偷偷瞥了瞥星弈:“其实我很支持你退休的,哪有一个神仙在一个位置上干了上万年,还不让退休的?地府判官还换过四轮呢,等你退休了,就可以跟我一起做生意,我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啦。”   星弈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力量衰微的这件事,居然被这小肥鸟用“退休”二字直接等同了。   但是……想一想,好像没错?除了他退休之后无人能接替这件事以外。   小凤凰给他上好了药,而后麻利地将伤口包了起来:“以后我是老板,你就是老板娘。或者你当老板,我当老板娘也可以,我们自己给自己发退休金,我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总会有些官气,一天不使唤人就难受,到时候我们可以雇很多人来打工,给像我一样穷的小鸟们发工资,这样就能两全啦。微兼,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或许以后我们还能把小煤球领养回家当宝宝,如果他愿意的话……唉,我怕他不愿意,煤球他很难与人亲近的。”   他又开始叭叭地描述他规划的未来计划,星弈听着听着,心头积压的那些沉寂已久的执拗,忽而烟消云散了。好像心中有一把锁咔哒了一下,将什么东西放了出来,把以前他锁死的东西都晒在阳光之下,鲜活地跃动着。   他高高拿起,而后和这只小肥鸟一样,轻轻放下。   他看着小凤凰低垂下去的侧脸,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嗅到了他呼吸间温暖的竹叶香气,就在这一刹那,有什么声音自他皮骨深处传来——   砰。   砰砰。   他猛地震动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复苏、生长,而后又在片刻间消弭了。但仅仅是那一瞬间的事,他甚而因为这种奇异的感觉而有些不知所措。   小凤凰给他处理好了伤口,拉着他起身:“好啦,微兼,我变小鸟了,你快去上朝罢。”   雪白的小鸟重新落在他肩头。星弈缓缓回神,长出一口气:“走罢。”   ——————————————————-   今日的朝堂不同于往日,最大的变化,是破军星到场了。   不过和星弈带了只小鸟,贪狼也带了金翅鸟过来一样,破军星袖子里还揣了只兔子。现场简直变成了小动物的茶话会,但是没人敢吭声。   星弈听了几位星官的轮番上奏,按照流程开始处理政务。小凤凰起初立在他肩头,后来又滚了滚,跳到星弈的膝头,无聊地打起了滚儿。   星弈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摸着他的肚皮。片刻后,小凤凰被摸够了,又从他的膝头滚下来,开始四处走动,探头探脑。因为他很小,所以并不引人注目。星官们也见过他不少次了,晓得这只是一只好动的小鸟,故而他在大殿上跳减肥操,也没什么人管他。   小凤凰拿星弈的椅子扶手滑了几次滑梯之后,又瞧上了星弈身边空缺的那把椅子——放得比星弈的座椅矮上那么一丢丢,但和星弈的座椅一样华丽气派。   小凤凰知道,那是帝后的位置。   他看中了那平滑的场地,同时也暗藏了一点私心。小凤凰想起了他向小煤球许的愿望,蠢蠢欲动起来。   他一面观察着星弈的表情,一面偷偷地溜了上去。   星弈瞥了小凤凰一眼,接着听庭阶下的星官陈说政务。   底下众人看见这只小肥鸟窜去了帝后之位,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出了浮黎宫,除了浮黎宫中的宫人以外,其实实打实地相信浮黎帝君会找一只小鸟当帝后的人并不多。桃色新闻归桃色新闻,月老和凤凰明尊写的书畅销,但是所有人都门儿清——花边新闻,不必当真。   毕竟上头那位是怎样的一个冰似的性情,他们都晓得。纵然那小鸟化形后倾国倾城,纵然帝君沉迷了一段时间的美色,那又能怎么样呢?   星弈动心,就跟铁树开花一样。   这小鸟也是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点,居然真的敢爬上帝后之位!纵然只是用原身爬上去,那也是大不敬之罪!   底下的人纷纷不敢吭气,星弈也保持沉默。只有小凤凰环顾了一圈之后,迟钝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开开心心地跳起了减肥操。   跳完之后,小凤凰累得气喘吁吁,于是又蹲下来休息,照旧赖着这个座位不肯走。星弈听完了一个星官的报告,随手在案前写了些什么,而后示意下一位过来。   结果下一个要述职的星官忽而找不到自己的奏本了,他摸了半天,一口咬定自己是带来了殿上的,于是大家都左看右看,找了起来。   朝会也因此进入了一个短暂的休息期,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星弈心思闲散,别人走神,他也走神,他看了一眼蹲着歇气的小凤凰,笑了:“光溜溜的椅子,爪子抓着不难受么?”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因为居于高位,所以恰好能让大殿里的每个人都听见。   小凤凰楞了一下,一动也不敢动,就缩在那儿瞅他,眨巴着小豆眼。   星弈伸手过去,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变化术,直接将他化成了人形:“你好好坐着,有什么事也好好听着,学着点,以后你也是要佐我治下的,不能在这样任性了。”   小凤凰猝不及防地被变了人,靠在帝后座椅上——傻了。   众人也都傻了,找奏折的那位星官发现了自己将奏折遗落在了果盘边,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星弈清了清嗓子,平静地道:“趁大家现在都有空,我也来知会一声,过一个月便是我的生辰了,虽然我并不记得是多少岁,但也诚挚邀请各位仙僚前来赴宴。感谢诸位近年来对浮黎宫的照拂,届时,我将和我的帝后亲自主持这场寿宴。”   说完这句话后,他顺手揉了揉身边小凤凰的头。   小凤凰继续傻着,没有动静。   好半天后,小凤凰才回过神来,秘术传音给他:“微,微兼,你为什么要现在就公开,这,这对你不好……我是说,别人都会以为你色迷心窍,是一个荒诞的君主。”   星弈回答他:“我带小鸟上朝也许是荒诞,但我带帝后上朝不是。你就是我的帝后,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   小凤凰望着他,几度想要开口说话,最后都闭了嘴,最后只是傻笑了起来。   “那我,那我会认真当好你的帝后的,微兼。”半晌后,小凤凰小声说。   星弈听了他这话,却突然道:“不用认真,你要晓得区分场面话和真心话,圆圆,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   场面话?   收回?   小凤凰“啊”了一声,眼神马上失望了起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还没等到回音,眼泪却要不争气地冒出来了:“场,场面话?原来不是公开吗?那你,那你收回吧,对不起,微兼,我以为你说的是真的。”   所有的喜悦瞬间成空,他委委屈屈地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星弈看着他笑:“是真的,我收回你不能再任性这句话,我的帝后可以任性,我希望你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小圆圆。” 第52章   这天散朝, 星官们如同平常一样对着帝座上的人俯首,齐声拜道:“帝君万安——臣等告退。”   小凤凰以为可以走了, 于是马上跳起来准备往星弈那边扑,结果还没等他动, 底下的朝臣们继续拜道:“帝后同安——”   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小凤凰,纵然小凤凰一向厚脸皮, 也有点招架不住。他拿不准当帝后应当是什么样子, 也拿不准星弈所说的“不用认真的帝后”是怎么回事, 他纠结了半天,而后“嘭”地一声又变回了小鸟的模样。   变化之后,这只圆滚滚的白胖鸟似乎找到了一点自信, 总之鸟类羽绒覆盖,别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神色慌张还是害羞慌乱, 小凤凰伸长脖子, 圆润地蹲着, 将小翅膀矜持地揣在身前,摆出交叠的姿势。星弈看着他, 又笑了笑,而后向下边示意:“散了   罢,杀破狼, 你们三位留一留。”   众人还是不动,包括星弈再内,都将目光再次齐齐投向小凤凰。小凤凰更慌张了,他思考了一会儿, 想到大约自己如今是星弈向万民宣示的帝后了,要和他同进同出,难道现在也需要他再说一声散朝吗?   小凤凰一紧张就忘了自己还是一只小鸟,似乎不太成体统,他道:“啾啾。”   话一出口,他忽而又觉得自己还是重新变回人形再说一遍的好,但底下的人仿佛都听懂了他这一声啾啾,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一个接一个地散去了。   小凤凰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凤凰扑闪着翅膀扑进星弈怀里,而后被星弈拎起来摸了摸头,笑他:“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怂包?你不是挺能的吗?”   小凤凰高兴地大声啾啾了起来,告诉他:“微兼微兼,我告诉你,我昨天刚刚向煤球许愿,他跟我保证他言灵有效,很快其他所有人都能知道我是你的帝后了!没想到你今天就真的跟别人说我是你的帝后了!太灵了,微兼微兼,你还有什么愿望,我帮你带给小煤球。”   星弈将他拢在手中捏来捏去,想了想:“我没什么愿望,便将我的那份愿望给你罢,你替我许了。我这里还有点事,你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小凤凰快乐地啾啾了几声,而后跳起来用小翅膀拍了拍星弈的头:“那我去找小煤球玩啦!”   星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现在还早,你去找他,他恐怕不在。有这个时间,你不如替我去大凤凰那儿将我要的兵器材料拿来。”   小凤凰便乐颠颠地出去了。   大殿里,金翅鸟从贪狼的袖子中钻了出来,喊道:“老大,你是要去明尊那儿吗,我也要去!等等我!”   玉兔也从破军怀里跳出来,甩着短尾巴窜了出去。留下殿内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贪狼打趣七杀道:“现在似乎也就剩你一个人没养宠物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哪天我们弄来了送你一只狐狸或者猫崽子。”   七杀淡淡道:“多谢。”那意思便是婉拒了。   贪狼哂笑一声,也不在意。反而是破军抬起眼瞥了七杀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上回在忘川,七杀星君似乎也是最寡言的一位,是不太喜欢小动物们吵闹么?”   七杀用袖子掩住嘴唇轻咳一声:“是我本性寡言罢了,破军星主不必在意,我无意冒犯。”   贪狼听了半截,挠挠头:“我怎么听你们俩说话语气都这么奇怪呢?七杀,破军他之前不来上班是有理由的,我晓得你次次统计考勤名单都没有他,想必对他印象不太好,不过往后大家都要一起共事了,我们就当从头开始嘛。破军你也是,我上回就跟你说了,七杀他就是这么个冷冰冰的性子,几百年了都没拧过来,平日里说话语气大约也有点冲,你别往心里去。”   破军似笑非笑地再看了一眼七杀:“哦,是这样么。看来是我多想了,抱歉。”   星弈的声音在上面响了起来:“怎么,如今你们杀破狼好不容易完成三方会照,还要来我这里吵架么?”   三人齐声否认,这才将话题扭过来。   贪狼赶紧岔开话题:“帝君,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吩咐?我刚刚过来时听青鸟说,您给它的授意是务必我们三个人都要来,是不是星盘出了什么事?”   星弈点了点头:“是出了事,事情也不算太小。如今我力量逐日衰微,即将失去对星盘的掌控,此事暂且不要声张,以免六界邪魔妖物趁虚而入。星盘诸位星官中,论单个力量,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为最盛,而论权衡力量,以你们杀破狼三星会照为最盛。我请你们三个过来,也是想同你们一并商讨对策。”   ————————-   小凤凰回浮黎宫时,已经很晚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回来的这么晚,非常可能被批评教育一顿,已经做好了被星弈搓一顿的准备,结果星弈比他还晚。   星弈与杀破狼三人转移至书房中议事,闭门闭窗,一整天都没有出来,直到夜幕将尽时,才见破军首先揉着眉心出来透气,其余三人仍然在里头认真讨论。小凤凰一踏进宫门,就见到破军似乎是不认识路,漫无目的地晃了几圈儿,等到小凤凰飞去他跟前时,他才注意到他,冲他招了招手:“帝君养的小凤凰,你在这里。”   小凤凰抖了抖毛,停在附近一颗矮松的枝头:“你可以叫我圆圆,破军哥哥。”   破军笑了:“小圆圆,我要麻烦你给我带一下路,我有事找你们的尚宫仙女说一说,你们浮黎宫我不太熟悉,不知道怎么走。”   小凤凰飞高了往外瞅了瞅,见到仙娥们居住的那片宫殿灯已经灭了,于是飞回来,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炭笔和纸张,瓮声瓮气地对破军说:“破军哥哥,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仙女姐姐她们睡下了,我带你过去不太方便。”   破军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在意,而是蹲下来,扫开他们脚下的浮雪,也学小凤凰一样捡了个黑色的石子,在薄薄的冰面上比划了一下位置,画了一个简略的示意图:“我们需要收拾出三个偏殿出来,我、贪狼星君、七杀星君将要在浮黎宫住上一段时间。最好我们三个人的住处分散开来,形成一个三角,你和帝君的寝殿居于中心。不一定要住偏殿,若是调配不过来,有个侧间也行,位置上不能错。我的住房要居于正北,贪狼居于正东,七杀居于正西。”   小凤凰叼着笔记下了:“好的,一个三角,微兼和我在中间,还有什么?”   破军再道:“还需要派人去梵天取来佛祖的聚灵镜,一共三面。”   小凤凰把自己背后的小包裹放下了,叼出储物戒给破军看:“这个有,这个有,今天微兼叫我去取了。还有很多其他厉害的法器,你们说不定都能用上。”   破军笑了:“帝君还真是未雨绸缪。小圆圆,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小凤凰瞅着他,点点头:“我知道,微兼他的力量在消退,你们肯定在讨论星盘的事。”   破军给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那么你要记得,别跟旁人说了。如今六界安定,是上古众神没日没夜地拼杀、清扫才换来的江山安定,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如今这件事,难保不会有人想要重现一遍上古动乱之景。”   小凤凰赶紧点头:“我知道的,破军哥哥。”   破军摸了摸他的小脑瓜,而后又在袖子里摸了摸,似乎是想给他喂几个果子。摸了半晌后,破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我没养过鸟,家里只有兔子、大鹅和金鱼,这儿只剩几颗兔粮了,你看着吃罢。”   小凤凰叼起几颗兔粮,矜持地道了谢,破军又向他问了茶水间的路,而后提着一壶茶回去了。   小凤凰先蹦去仙娥们平时打牌的地方看了看,见到她们的确都睡下了,于是又轻手轻脚地飞走了。他实地考察了一圈儿,刚好叫他找到了三个空置的偏殿,这就着手整理了起来。小凤凰化了人形,对着破军吩咐的开始行动。床褥被子搬进搬出,单是将寝室打点整齐,便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他差不多收拾完,他隐约觉得天都要亮了。   他揉揉眼睛走出去,来到书房前时,刚想着要编个什么理由溜进去催一催里面的人出来睡觉,便见到书房的门开了。   四人都面带疲惫之色。   星弈看见他立在书房前,怔了怔:“你还没睡?”   小凤凰喜滋滋地要他表扬自己:“三个星君哥哥的住处我收拾出来了,反正也睡不着,就帮你们做了点事。我虽然吃得多,可是干活很快的。”   星弈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过来将他揽入怀中,而后回头打了个手势:“今日便先到这里罢。”   杀破狼三星依次告退。   小凤凰又从星弈的怀里窜了出来,挨个带人去找到自己的住处,他有点腼腆地笑着:“我只来得及将睡觉的地方收出来,先将就一下,明天仙女姐姐醒了,肯定能收拾得更妥帖。”   等到他和星弈睡下时,当真是已经天明了。沐浴时,星弈把人打横抱起来,直接往浮黎泉水中中一丢,扑通一声溅起巨浪,闹得小凤凰扑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浮上来之后,便气鼓鼓地瞪着他。   星弈从背后圈住小凤凰,在热腾腾的雾气中将下巴搁在他光滑的肩头,问道:“小坏鸟,白天干嘛去了?”   小凤凰被他的发丝弄得很痒,在他怀里笑着扭来扭去:“我先去找了小煤球,但是小煤球不在,我就去找凤凰明尊咬了你要的材料,明尊说我来得太早了,他还没准备齐,我就和明尊一起找了半天的材料。从梵天回来之后,我又去找了一次小煤球,可是他还是不在,我想他今天大约是看天气冷,所以窝在窝里睡懒觉。然后我就回来啦,遇到破军哥哥说他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就去收拾屋子。”   星弈听着他翻流水账一般的一天,低低地笑了:“这一天的头尾都是在找煤球,就这么喜欢人家?”   小凤凰严肃道:“微兼,不许喝飞醋,我是迫不及待要告诉他,他说的话真的灵验了。”   星弈把他抱得更紧了,有些心猿意马地问道:“哦,除了这个,你还许了什么愿望?”   小凤凰道:“还想让你的伤口快点好。”   星弈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右手的伤痕亮出来给他看:短短一天的功夫,昨日深可见骨的伤痕便已经消退,归于平整,只剩下浅色的印子。   他道:“今日杀破狼三星为我护法,联动他们三星的力量替代了我的一部分修为,用以压制星盘,目前来看成效不错。我也抽空让伤口长好了,还真是巧。”   小凤凰眼睛闪闪发光,十分激动:“真的!我,我明天就去带小煤球去赌石赛马!”   星弈继续道:“我压不住星盘,也有修为折损的缘故。因为一日不能离,暂时也无人能替代我的位置,所以我也无法闭关修行,这个办法当不得长久之计。所以你问问你的煤球朋友,能不能想想办法?”   小凤凰疑惑道:“让小煤球保佑你的修为不再跌了吗?”   星弈往他颈侧咬了一口,咬出带着水光的、暧昧的牙印:“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不用闭关又能涨修为的修行方法,你作为我的帝后,不应当知道吗?”   小凤凰想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微兼,你的意思是你也要一天吃三百个练实吗?”   这小鸟似乎有点苦恼:“可是你吃这么多的话,我就没有吃的了。”   他似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最后忍痛道:“那,那你吃吧,我是不会跟你抢的,微兼。毕竟我是你的帝后,要和你同进同退的嘛。为了苍生大义,我过会儿就上交我偷偷藏的果子,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四个,你记得省着点吃啊。”   星弈:“……” 第53章   星弈瞅着小凤凰, 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你存了多少个果子, 每天要吃多少个练实?”   小凤凰又把小脑瓜低垂下去——他人形时和鸟型时都是一样的动作习惯,这个动作又让星弈看见了他发顶翘起来的那一小搓不听话的发丝。   他想伸手摸一摸, 但还是忍住了,接着口吻严肃地淡声问道:“嗯?问你呢, 坏小鸟。”   小凤凰灰溜溜地嗫嚅道:“每天要吃三……三百个。存了一千二……一千二百三十四个果子。”   星弈憋着笑:“所以这就是你最近减肥, 越减越圆的理由?”   小凤凰讨好地往他这边坐了坐, 满目真诚地执起他的手:“微兼,不是这样的,我刚来时真的有很认真地减肥的, 可是你后来说我胖着也很可爱,我就把减肥当成健身了。而且, 你知道的, 练实那么小一点, 剥皮了之后变得更小了,你只让我我每天吃十五个练实, 对于小鸟来说,就好像变人时,只准我嗑十五颗瓜子一样。你看, 每天嗑三百颗瓜子并不是很过分罢?”   这只小鸟深谙撒娇技巧,又软着声音道:“所以,这不是我的错,但是这也不是你的错。练实就好像人间的澄阳湖蟹黄瓜子一样珍贵, 所以即便每天只能吃三十颗,我也知道这是夫君你的心意。”   星弈用食指与拇指比了个鹌鹑蛋鹌鹑蛋大小的圈,差不多正是练实的大小:“你再说一遍,这是多大?”   小凤凰有点羞涩,睁眼说瞎话:“瓜子这么大。”   星弈:“……”   星弈揉着太阳穴,又问他道:“先不论这个,你是怎么藏了这么多的?”   小凤凰腆着脸道:“每次的零食都是大仙女姐姐帮我摘的,有时候她不会细数,摘几个就放几个,我跟在她身后偷偷藏几个,然后告诉她说少了,她就会再多给我一些果子。再就是,上次我的果子被微兼你偷吃了两次之后,我也经常跑去跟仙女姐姐说,你又把我的果子吃了,然后仙女姐姐又会为我摘一盘。”   星弈听了半晌,哑然无声,片刻后才道:“你还真是……”   小凤凰继续羞涩:“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个办法能够实行这么久的,不知道为什么仙女姐姐一直没有找你求证过,所以我也没有穿帮。”   星弈道:“自然是不会穿帮,整个浮黎宫,敢问我是不是偷吃了一只小鸟的果子的人恐怕只得你一个。”   他示意他接着说。   小凤凰便接着老老实实地交代:“再然后,我也贿赂了后院的几颗竹子爷爷,我给他们用爪子挠痒痒,他们就愿意给我留一些果子,不告诉你和仙女姐姐,所以囤起果子来还是蛮容易的。唉,微兼,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保证全部都上交,都给你吃吧,我还可以再帮你找其他的灵果仙草,吃了都可以增进修为的。”   星弈想起来上回变煤球时,小凤凰还向自己分过私房钱,于是沉声问道:“你这么能,是不是还背着我存了钱?”   小凤凰眼睛瞪得溜圆,向他保证道:“没有。”   星弈面无表情,伸手捏了捏小凤凰的脸皮,而后又往他前胸摸了摸:“嗯,当真面不改色心不跳,小凤凰,你是不是一只撒谎精?”   小凤凰有点心虚,但还是瞪着他:“微兼,夫妻间还是要有基本的信任的,我保证我只藏了果子,绝对没有想存钱去逛窑子的。”   星弈眯了眯眼睛:“逛窑子?”   小凤凰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偷偷地把身体往回缩了一点,想要挪回原来的位置,星弈却将他抓住了,按在怀里不让动:“我听到了。”   小凤凰干脆装死,直接扒着他的肩膀,将脸埋了起来,顺带着往他身上一倒,扯过被子把两个人都遮住。星弈也由他,只是伸出指尖在他头顶点了点:“我生气了,哄我。”   小凤凰企图辩解:“微兼,我就说你是不太能理解我们年轻小鸟的情趣的,现在的窑子不同于往日,是可以尽情赏美人、看歌舞的地方,并不一定要和窑子里的公子和姑娘们共度良宵的,窑子是风雅之地,这个是常识,你为什么这么笨呢,微兼?”   星弈道:“行,你又说我笨,我更生气了,你要加倍哄我。”   小凤凰想了想:“那我变小鸟,你可以把我搓一顿的,微兼。”   说着,他就“嘭”地一声变了小鸟,乖乖地钻去了星弈的手心。   星弈唇边含笑,懒懒地答应道:“也好。”他果真下手不留情,左捏又揉,搓得这只圆圆的小胖鸟啾啾直叫,胡乱蹬腿儿。   星弈仰躺着,把他举起来认真端详,眉眼中流露出一本正经的疑惑:“怎么就是不懂?不用闭关就能增长修为的修炼方法,除了食用天地灵气化物,还有什么呢?”   小凤凰被他搓得浑身的毛都膨胀了起来,看起来更圆了——他努力睁着小豆眼往下看,然后蹬了蹬腿儿。   星弈叹了口气,又把他放下来,手指一点便将他变回了人形。小凤凰窝在被褥里不敢说话,半天后才悄悄探出个头,偏头看他:“其实我知道的,微兼。”   星弈瞥他,眸光淡漠如水:“哦。”   小凤凰在被窝里摸了半天,然后找到了星弈的手,悄悄地将他的手牵过来,散开衣衫,让星弈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触感微凉,柔软细腻,好似一块柔和的玉,上下起伏时带着大活人独有的温暖,连砰砰的心跳似乎都能感受到,微微震动着,从肚皮的上方透到指尖。   星弈几乎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触感烫了一下。他扭头过去看小凤凰时,才瞥见小凤凰一张白净的脸已经红透了:“双倍哄你,就是双倍嘛,我当小鸟的时候你捏过我了,现在应该换成人形了。微兼,你一视同仁好不好?”   星弈起先是楞了一下,而后几乎是一瞬间,声音便喑哑暗沉了起来,他直接收回手,翻身将小凤凰压在身下:“小圆圆,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好——”   小凤凰眨巴着眼睛,感到星弈灼热而紧迫的吻堵住了自己的唇舌,那微烫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仿佛过电了一般。星弈偏头过去,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吮吸舔吻,小凤凰刚刚沐浴过,还带着水汽和淡淡的神木花香,微甜也微苦。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叹息似的,撒娇似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金丹期啊,我的小凤凰?”   ……   小凤凰双眸带着微微的水汽,轻轻喘息着。他咕哝道:“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是双|修嘛,微兼,可是我还差三个阶段才到渡劫金丹期呢,臭微兼,你是个流氓微兼。”   星弈捏了他一下,哑声道:“那就别勾我,坏圆圆。”   小凤凰泄气了,他抱住星弈的一只手,沮丧地道:“我做不到,微兼。”   他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想了半天后,道:“我想了一下,或许因为我也是一只流氓凤凰的缘故罢。”   ————————   第二天,星弈照旧一大早起来,会合杀破狼三人在书房中进行多番尝试,并且首次尝试了分散他们四人的力量,共同压制星盘运转,目前并没有出太大的岔子,四人在紧张讨论了一天一夜之后,也终于得了空放松下来。   贪狼一见事成,立刻溜回了自己的卧房要睡觉:“没想到咱们的办法还是有效,第一次试就能有这样的效果,往后的路想必也不至于太难走。我昨儿愁得一夜没睡着,生怕压不住,还好还好。我这就去补个觉,金翅鸟若来了就叫我一声。”   这宫里人都对贪狼格外熟悉一点,大仙娥笑问道:“玉兔都跟着破军星军一起搬过来了,怎么不见金金也随你搬过来?”   贪狼提起这事,有点烦乱地揉了揉头发:“吵架了,我去找他,他不理我,我只能等他消气后来找我。”   七杀找仙娥要了茶水,在一边煮茶听茶,怡然自乐。反而是破军要来了那副月光石的棋盘,问星弈道:“我早先便听月老说,帝君闲暇之余爱好手谈几局,正巧我在人间时也是个半吊子国手,不如帝君与我下几场?”   小凤凰还睡着没起来,星弈闲来无事,便与破军下了几局。片刻后,小凤凰起床了,吃完饭后又给众人送了樱桃汤喝,而后给星弈打报告:“微兼,我去后山找小煤球玩了,你不要太想我。”   星弈挥挥手:“去罢,保证不想。”   小凤凰立刻改口:“那还是要想一想的,那我去啦!我会给你带果子吃的。”   说着就变了小鸟,一路啾啾高歌着往后飞去了。   星弈也放下手中的棋子,对破军笑了笑:“今日便到这里罢,破军星主,趁早休息,往后还有的忙。”   破军点了头,忽而问道:“传言中都道,星盘如同棋盘,当真如此么?”话音刚落,破军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再道:“若是不好说便罢了。”   星弈有些微微的诧异,旋即神色恢复如常,他道:“没什么不好说的,如今我力量消退,纵然有多种办法可以弥补修为,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与星盘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再过万年后我羽化故去,也得有新人接我的班,如何操控星盘,过几天我也会教给你们三人。”   破军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星弈接着道:“星盘的规则与围棋大同小异。围棋中讲究棋子的‘气’,星盘中则对应每个星星的力量。但星盘除了‘气’,还要考虑它在五行中的位置、它的寿命,它的关联星位,以及——”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破军,“以及星位对应的神仙,与动它可能在六界中造成的后果,影响最小的方案为上佳,而不必以效力最强硬的方法为上佳。”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节,往后我再告诉你们。”破军注意到,星弈仿佛有些急的样子,说完这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庭院中空无一人,长廊下只余落花与烹茶的声响。   破军似乎很有闲惬的心思,他突然开口了:“喂,你猜帝君去了哪里?”   正在煮茶的七杀听了一愣。   这位破军星主性情古怪孤僻,唯独与他十分不对付。主动找他说话的情况也是第一次见,其余时间不是在挑刺就是在冷嘲热讽,性子冷的人互相碰上了,大约是当真不对付。也有旁人传言过,这或许正是杀破狼三星的命根所在,相互会照,却也彼此争斗不休。   七杀淡声道:“不知道,或许是去找材料了罢。”   破军却笑了:“我看他是去逗小鸟了。”   …………   浮黎山后,一颗雪白浑圆的毛球扑闪着小翅膀,欢快地扑向另一颗乌黑的圆球∶“小煤球!你终于来了!我找了你好多次!”   星弈被他扑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滚下去。他咳嗽了几声,而后用肚皮蹭了蹭小凤凰的肚皮,以示友好∶“我这几天在搭一个新的窝,有了你给我的钱,我租了一棵万年松的豪华树洞,最近忙着装修,没有来得及过来找你玩。”   小凤凰无比欣慰,他高兴地用小翅膀拍了拍煤球圆溜溜的脑瓜∶“太好了!钱要是不够用,就再找我要。我跟你说,昨天我藏私房钱、屯私房粮的事情被微兼发现了,可是他没有让我全部上交,也没有特别生气。”   星弈眼含微笑地听他叭叭地说着,又听见小凤凰把这几天来愿望一一实现的事情告诉他了,而后开始大力吹捧∶“小煤球,你真的是一只福星煤球,果然言灵有效!”   星弈谦虚道∶“还好还好,老天爷赏饭吃。”   小凤凰蠢蠢欲动,探头问道∶“那我还能找你许几个愿望吗?”说罢又担忧地问道∶“你帮我许愿,会折损你自身的福气吗?”   星弈摇摇头∶“不会,你许罢。”   他其实也有点好奇,这只坏凤凰还能许出什么愿望来。   小凤凰伸出翅膀,哥俩好似的将星弈揽着∶“你算得上是我最优秀的一个小弟了,我那天想了想,既然你是一个可造之材,这个能力不用也可惜了。这不,我前几天买了一张仙界赛马的票,押了一匹年老体衰仙马,你帮我许个愿,让它跑第一好不好?”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星弈,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   星弈∶“……”   他想了想,依稀记起了这个赛马场似乎也是某个故人的资产,若要暗箱操作,似乎也不是不能完成。   他道∶“好,你押的马能够跑第一。”   小凤凰雀跃了一会儿,而后接着喜滋滋地跟他商量∶“我还有一个愿望,小煤球。”   星弈斜睨他一眼,晓得自家这只凤凰算是坏完了,什么小便宜都不放过,也只能淡然道∶“你说。”   小凤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激动地凑近他耳旁,小声道∶“你知道的,我夫君,微兼他一直都很清冷寡淡的,不怎么活泼。”   星弈∶“嗯。”   小凤凰扭动了一下,兴致勃勃地问∶“煤球,你能不能帮我许个愿,让他活泼一点呀?比如……”他想了想,羞涩得啾啾叫了两声,“我想让他跟我一起跳减肥操,强身健体,可是他一直不肯,老是觉得丢脸,连跟我一起普通地原地跳一跳也不肯,我想让夫君开开心心地跟着小鸟一起跳操,煤球,你就帮我许这一个愿望吧,我保证是最后一个了。”   随着小凤凰的描述,一个喜气洋洋、满面红光地跟在一只小胖鸟身后跳着减肥操的冷面杀神、上古元始浮黎帝君——的模样,已经出现在了他本人的脑海中。   与叫一个铁血铮铮的沙场汉子去扭秧歌也无异了。   星弈∶“……”   小凤凰热切地看着他。   星弈∶“……好。” 第54章   两只小鸟一起玩到了傍晚, 而后蹭蹭肚皮彼此告别。   星弈绕了个大圈子,变回人身回到寝殿时, 就看到这只小胖鸟一脸傻笑地看着他。星弈连眼皮子都不抬便知道他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事,伸手捏了捏了他的脸皮, 没好气地道:“睡了,昨儿他们挤了一些九色鹿奶过来, 你喝完再睡。”   小凤凰歪头问道:“我为什么要喝鹿奶?”   星弈道:“因为你是一只小凤凰。”他推了推他, 催着小凤凰去喝了, 回来收获了一个带着奶味儿的吻。小凤凰扑上来就按着他亲了几口,末了,星弈把他用被子裹起来抱在怀里, 低笑了一声:“乳臭未干。”   小凤凰咕哝:“明明是你让我喝的。”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 往星弈怀中挤了挤, 想起了他许给小煤球的那个愿望, 便嘿嘿傻笑了起来:“微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呀?”   星弈眼皮子都不抬:“不想知道。”   小凤凰道:“哦。”他缩了缩, 拿手肘捅了捅星弈:“那你猜一猜嘛,微兼。”   星弈直接捂住了他的嘴,闭上了眼:“快睡, 全天庭都没有你这么吵的小鸟的。”   小凤凰“哼”了一声:“微兼,你根本不知道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做什么事,我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而且,我不是全天庭最吵的那只小鸟, 明明金翅鸟才是。”他又往上探了探头,吧唧亲了他一口,而后乖乖地睡了。   星弈弹了弹他的脑门儿。   第二天,小凤凰起了个大早,并且在穿衣服的时候叫醒了星弈,满含期待地通知他:“微兼,我要去跳早操了。”   星弈瞅他:“怎么着,还想让我和你一起跳不成?”   小凤凰没说话,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星弈顺水推舟,起身开始穿衣,摇摇头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小凤凰的眼睛一下子更亮了,反复向他确认道:“真的吗微兼,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做早操吗?微兼微兼,为什么呀,你以前都不肯的。”   星弈淡淡地道:“不为什么,你若是不愿意,那我回去睡觉了。”   小凤凰赶紧拉住他,喜滋滋地挽着他往外头走。到了地方,他嘭地一声变了小鸟,蹲在一块石头上往后瞅了瞅:“微兼,我开始了,你一定要认真学啊。”   星弈四下看了看,仿佛没看到什么人,放心不少。他因此也有空问小凤凰道:“你为什么要变回小鸟?要丢人,不如我们两个一起丢人。”   小凤凰伸出小翅膀平举,左右转了转,认真回答:“我当小鸟才胖呀,而且我变回人的话,很容易找不到感觉的。好啦,微兼,你觉得和自己的小鸟一起跳操是丢脸的事吗?”   他委屈地啾啾了两声,伸出翅膀佯装抹泪。   星弈很快败下阵来:“不丢人,你跳罢。”   小凤凰便喜滋滋地开始跳,小翅膀甩来甩去,毛绒绒的肚皮上的圆肉一颠一颠,他蹦几下,也一定要星弈跟着蹦几下。星弈再三确认了周围并没有人,于是神态自若地完成了动作。小凤凰歪歪头,他跟着歪歪头,小凤凰转圈圈,他跟着转圈儿,正在一人一鸟渐入佳境时,一道声音颤抖着从另一边传来:“帝……君?”   贪狼端着水盆站在一边,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星弈很快停下了动作,眼看着小凤凰又要开始装委屈了,于是叹了口气,对贪狼招了招手:“过来,一起跟圆圆做早操,强身健体,化用天地灵气的。”   贪狼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了不了。”   星弈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这是命令,贪狼星君。”   贪狼哀嚎一声:“您这就是想拉个人垫背罢!为何我这么惨,还要跟着一只小鸟学做操!”   正在他愤愤不平的时候,破军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他刚刚洗漱完毕,正用一方绢帕擦着手。贪狼见了他,如同见到了救星:“瑶光破军大人!你来评评理,哪有人非要人跟着小鸟一起跳操的?”   破军一头雾水地瞅了瞅这帮子人。小凤凰啾啾了两声,又动了起来,示范给他看:“破军哥哥,我再跳减肥操,你要跟着一起吗?”   破军不假思索,当即答道:“可以啊,我学了回去教给我家玉兔,他的兔型已经跟一只小猪差不多了,我生怕他胖出病来。”   眨眼间,破军便抛下了手中的擦手巾,从善如流地入场占据了一个位置,跃跃欲试。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贪狼,回头看向他,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会五禽戏,你们要不要学?”   贪狼目眦欲裂,颤抖着声音:“破军,你你你……”   小凤凰眼中放出了仰慕的光芒:“五禽戏!我会做,破军哥哥,你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破军温柔答道:“好啊,小圆圆。”   星弈在旁边听了半天,越听越不对劲,上前一步把快要扑闪着小翅膀飞到破军身上的小凤凰给拎了回去,一本正经地道:“学什么五禽戏,你先教我们跳了减肥操再说。做事别总这样三心二意的。”   小凤凰遗憾地转了身,把圆润的鸟屁股对着他们:“微兼说得对,我们继续吧!”   星弈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贪狼,强行拉着他加入了队列。   随着日头逐渐上升,这场跳操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七杀起床之后,被贪狼强拉进了队伍,一张脸红得跟柿子一样,跳起来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路过的青鸟撞见了这一幕,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跟人描述了一番,一传十十传百,引来了许多人上门参观。   品阶小的仙官不敢踏入浮黎宫门,只敢私下讨论,但像月老、太白金星、太上老君这一帮子人,则直接兴冲冲地上门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贪狼的游说之下加入了跳操的行列,嘻嘻哈哈地凑成一团,都上赶着来看热闹,尤其是看星弈的热闹。   星弈则目不斜视,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始终跟着小凤凰的节奏,一个减肥操硬生生被他跳出了将士出操、舞刀弄剑的气势,引得众人叹为观止。人越来越多,小凤凰也越跳越来劲,这场跳操活动以引来了凤凰明尊,在九天之上为他们奏了一曲欢腾喜庆的乐曲而到达高潮。   小凤凰也跳累了,气喘吁吁的往后一倒,摊开翅膀和爪子,把自己当成一颗白芸豆晒着。   星弈瞅了他一眼:“你玩好了,我去闭关了。”说着就要走。   小凤凰赶紧跳起来化成人形,拉住他的手举高,喜滋滋地宣布道:“今天跳得最好的人是微兼!大家看到了,他好像学过了一样,非常熟练!”   其余人跟着振臂高呼,齐声赞扬道:“非常熟练!”   星弈偏头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点头微微致意,心想那是自然,他当煤球时不是在吃柿子就是在跟着跳减肥操,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他就这样在万众簇拥中回到了他的冶炼室。   贪狼偷偷摸摸地找过来,在他面前立正站好。   星弈抬眼看他:“有什么事吗?若不是正事,你现在可以走了。”   贪狼清了清嗓子,努力憋着笑,开始跟他谈正事:“没有没有,绝对是正事!帝君,我们这个阵法暂时只能维持三天,往后就要我们四人一同日夜不休地修炼了,不知何时方停。凤凰明尊我也请了过来,到时候会我们护法。”   星弈点点头:“妥。那么这几天先放松休息罢,有什么事也提前打点好,喜欢什么人,若是还在吵架,那就赶紧哄好,趁还年轻,什么都别错过。”   贪狼楞了一下,而后马上明白了他是在说金翅鸟的事:“我知道,我会的。”   片刻后,贪狼忽而笑了笑:“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您也会同我们说起这些事。”   星弈低头看书,向他挥挥手:“别废话,赶快滚。”   贪狼不走,笑嘻嘻地道:“帝君,刚刚凤凰明尊笑得琴都掉了,我想采访你一下。”   星弈抬了抬眼皮。   贪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请问您是如何克服心理障碍,将减肥操这种东西也发挥到极致呢?世间传言浮黎帝君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原来还包括了减肥操,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星弈略微思考了一下:“找一只小鸟当老婆。”   贪狼搓着手,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着他的下文。然而,他等了半天没等来答案,下一刻却突然看见星弈深不可测地笑了笑,幽幽地道了声:“你以为你逃得掉?”   “我?我怎么了,我找——”贪狼话到一半,笑容僵在了脸上。   贪狼有点怀疑人生,喃喃地道:“我也……找了一只小鸟当老婆。”   门外传来一阵狂笑声,凤凰明尊扶着门框,笑得蹲了下去。   凤凰明尊连连摇着头:“逃不掉的,逃不掉啊。”   星弈瞧见他过来了,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凤凰,三天后我们全部要闭关修行一段时间,你记着了么?”   凤凰明尊好不容易才收敛了笑意,答道:“记着,我已向不动明王告了假,这几天把我那里的学徒安置好,就没有其他事了。”   星弈低声道:“还有三天,那还来得及。”   凤凰明尊一头雾水:“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上回我同你说的,接手一只黑凤凰的事。”星弈说着站起身来,叫来门外正在倒茶的大仙娥,“你去告诉圆圆,明日可以带着他的小煤球过来玩了。” 第55章   大仙娥得令后, 按照星弈的指示,斟酌着告诉小凤凰:“凤凰圆圆, 今日凤凰明尊和帝君谈起你,听说你有一只黑色的凤凰小伙伴, 是这样吗?”   小凤凰听了,连忙肯定:“是的, 他是我发现的黑凤凰, 也是我的小老弟。我还以为微兼把这个事忘记了呢, 为什么突然提了出来呢?”   大仙娥努力回想着星弈教给她的说辞,跟他商量:“凤凰明尊说黑凤凰是举世罕有的族内天才,不忍心见到这样的种子凤凰埋没在深山老林中, 想要见见他,需要你帮忙引荐, 你看这样可以吗?凤凰明尊请你过去说。”   小凤凰便敦敦地跳过去了, 飞到星弈的膝头蹲着, 仰头认真听凤凰明尊说话。   凤凰明尊咳嗽了一声,不太自然地道:“我听帝君的说法是, 你的那个煤球朋友,是还没上过学吗?”   星弈看似闲散,实则精神紧绷, 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凤凰努力回忆着:“是的,他和我一样是一只穷凤凰,也很年轻,我想他大约不到一百岁罢——他也找不到亲戚, 流浪了很久。但他其实很厉害!他说什么,什么就会应验,据说是黑凤凰独有的技能呢!”   凤凰明尊正喝着茶,呛了一下,拿怀疑的目光瞥了星弈一眼。星弈坦然地瞥了回去,神色如常。   凤凰明尊再次确定了,所谓的“黑凤凰”一定是星弈驴他的。那所谓的黑凤凰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星弈一概没有告诉他,只以命令式的口吻告诉他:“我由于特殊原因,不能和那只黑凤凰同时出现,你务必要在圆圆把他带回来的第一刻抢走他,就说带回梵天培养修行,让圆圆跟他告个别就行了,马上带走,知道了吗?”   凤凰明尊隐约从“不能同时出现”这句话中推测到了什么,但星弈没有解释的打算,他也就懒得去猜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虽说浮黎宫与梵天毫无干戈,但星弈和他的顶头上司如来佛祖是多年的交情,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很绝望呀。   凤凰明尊沉声道:“那你赶快把他接过来,小圆圆,凤凰族的幼鸟形态至多保持三十年,说明你的小煤球连三十岁都不到。这样的好苗子,修炼的头一百年是大好时光,若是根骨修为上去了,大好前程等着他,下一任明尊之位说不定就是他的,若是浪费了,说不定就是一只平庸的凤凰,以后连工作都找不到。”   小凤凰明显犹豫了一下:“去,去梵天吗?小煤球那个性格……他很孤僻,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地跟着一起学习,梵天人很多的。”   梵天算是小凤凰的半个故乡,他自然是知道凤凰明尊每年都会接一批凤凰族的小鸟进行培训的,只是从没亲眼见识过。再往前两百年,在小凤凰的心目中,能加入凤凰明尊的培训班是和“减肥成功”并列的愿望。   如今听凤凰明尊这么说了,小凤凰第一反应是有点舍不得煤球——这毕竟是他遇见的第一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鸟,还当了他的小老弟,两个人一起玩了这么长时间,如果小煤球去了梵天,他就又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小圆鸟了。   小凤凰嗫嚅了一下,有点沮丧:“也好,他应该去梵天,我没有当正经凤凰的经验,是一只野凤凰,现在好不容易自己的小弟有机会当一只正经凤凰,我应该全力支持他的。”   想到这里,他伸出小翅膀戳了戳星弈,十分诚恳地道:“微兼,你能不能退我一点果子,再预支一点零花钱给我,小煤球的零花钱和学费,我想给他出了,他的零食,我也想给他多积攒一点。我的钱粮都上交给你了,可是你的修炼计划要支持,小煤球的学业也要支持的。”   星弈怔愣了片刻,而后垂下眼,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小凤凰用小脑瓜蹭了蹭他的手,他才想起来似的,低声道:“不用你攒了,你的小弟也是我的小弟,我每个月会拨款给梵天,让他们照顾好你的煤球的。”   小凤凰马上高兴了起来:“那就好!”   星弈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头。   凤凰明尊又咳了一声,及时补充:“明日我的培训班就要开课了,你将他尽早带过来罢。”   小凤凰立刻又忧虑了起来:“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系煤球,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我和他碰头都是不定时的,一般在一颗老柿子树底下。”   星弈提醒他:“他不是拿了你给的零花钱,说是租了一个豪华树洞么?这项任务交给青鸟去做,让他们寻访浮黎后山的所有豪华树洞,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的。”   他随手就拿了纸笔放在膝头,让小凤凰叼笔写了一张字条:“小煤球,明天卯时来柿子树底下会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小凤凰写完后,星弈又将纸条搓成团,召来了青鸟,依样吩咐了下去。小凤凰甚至都不用动手,星弈便异常积极地打点好了一切。   小凤凰有点疑惑:“微兼,你是怎么知道煤球租了一个豪华树洞的?”   星弈怔了一下:“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小凤凰不太坚定地继续疑惑道:“可是我记得我没说过,我应当是没说过的。”   星弈:“……”   他每天又当帝君又当煤球的,在外头要哄着小凤凰当大哥,在浮黎宫中又要依着小凤凰,听他流水账一般地再将和煤球的相处时光复述一遍,难免会有错漏,他也记不清小凤凰到底有没有提过这件事,他告诉小凤凰的所谓“豪华树洞”,也不过是他瞎说的。小凤凰给他的零食和果子,他都带了回来,准备哪天将小凤凰的零用翻倍补回去。   他岔开了话题:“小圆圆,去看看你七杀哥哥煮的茶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帮我讨一杯来喝。”   小凤凰果然顺利地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扑闪着翅膀窜了出去,之后急匆匆地带了两杯茶回来给星弈和凤凰明尊,又扑出去和贪狼那一帮子人玩了。   凤凰明尊犹自在计较:“帝君,你驴我的罢?一定是驴我的,上回你说过之后我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族谱,害得我和月老连载的小传开天窗断更,可我也没找出什么有关黑凤凰的记载。”   星弈慢悠悠地瞟了他一眼:“哦,我那天开玩笑的。”   凤凰明尊:“……”   当夜,小凤凰没睡好,内心充满了依依不舍的感情,睡到一半,他又跑下床去清点包裹,塞满了三个储物戒,都是预备送给小煤球的。   他的动作很轻,星弈本来睡得很沉,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了。他看着小凤凰忙来忙去的背影,轻声道:“过来睡罢,小圆圆,煤球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煤球去上学了,你也有其他的小伙伴。”   小凤凰扁扁嘴:“不一样的。”   星弈下了床,把他抱回来:“早点睡,怎么个不一样法?若是我跟你说,煤球其实——”   小凤凰一双清透的眼看着他,有点迷惘的样子:“可是他是我遇见的第一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鸟,他跟我很像,可是他没有我会打架,也比我更加孤僻,这样出去是要被人欺负死的。而且,他言灵有效,这样就会有更多人贪图他的能力而利用他。”   星弈把话咽了回去。   小凤凰一开始或许也是一只孤僻的小鸟,这白色羽毛的小精灵到处被嘲笑,没有人愿意收留他、接纳他,是不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格外对身世相同的煤球这样关心呢?   他原先不准备瞒他,预想着像以前一样逗逗这只小胖鸟,而今他却忽然觉得,这个玩笑或许开大了。   这只小坏凤凰若是知道自己的小弟是假的,想必会很认真地伤心罢?   或许还会掉眼泪呢。   片刻后,他揉了揉小凤凰的头:“也许人家并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遇见你之前他能独自生存下来,如今有了我浮黎宫和大凤凰的照拂,往后定然会更加顺遂无忧。”   小凤凰想了想:“好像是的,唉,当大哥的就是比较容易瞎操心,微兼,你要体谅我,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星弈便干脆也不睡了,披衣起身,帮他收拾要带给小煤球的东西。等一切都检查无误之后,才哄得小凤凰愿意乖乖上床睡觉。   睡了没几个时辰,天不亮,卯时还不到,小凤凰又爬了起来,变了小鸟,钻过窗户纸溜出去了。   星弈揉揉眼睛,绕了个大圈子,也变了小鸟飞出门去,同时紧急让青鸟把凤凰明尊叫了起来,他先走一步。他绕了大半个后山,往自己头顶弄了点草籽和碎掉的枯叶,佯装自己刚刚从高级树洞中爬出来的模样,就这样去见了他的小凤凰。   一黑一白两只小鸟都准点到了。   小凤凰一见到他,便扑过来用小翅膀搂住了他。星弈也用肚皮蹭了蹭他的肚皮,假装有点茫然的样子:“你这么早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小凤凰专心蹭着他的肚皮,舍不得似的蹭了好几下,又用小翅膀搂着他不放。还没等他开口,另一个人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我想收你当学生,带你去梵天上学,小煤球。”   小凤凰回头一看,是凤凰明尊。或许是因为没睡好,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但气度仍然雍容端庄,优雅无比。   小凤凰赶紧立正站好,乖乖叫道:“明尊。”他又用翅膀捅了捅煤球:“快,叫明尊。”   他身边这只煤球却一动不动,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嗳。”凤凰明尊应了声,忍住了一个呵欠,散漫地道:“小圆圆,你先回避一下,我跟这位煤球同学单独聊聊,”   小凤凰赶紧点头应是,窜去了老远。他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地企图蹦跶一下看见另一边的情形,然而都未能如愿。   另一边,小凤凰走了,凤凰明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颗乌漆墨黑的圆球,迟疑道:“……你?”   星弈又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悠闲地躺了下来,还用小翅膀招了招手:“一刻钟之后带我回梵天,不必去浮黎宫了。”   凤凰明尊:“……”   他愤恨地一拍手:“我早知道!你说怎么办吧,小传里,我都写了一只黑凤凰出来撬墙角了,结果现在峰回路转,你告诉我男主角和撬墙角的是同一个人?”   黑色圆球的小豆眼里射出了凌厉的光:“小声点,莫让圆圆听见。”   凤凰明尊:“……”   小凤凰等了半炷香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两人下了山坡来。他的小煤球蹲在凤凰明尊的肩头,仍然是平常那样酷酷的模样,小凤凰又找了半天才找到他藏在黑色羽绒中的黑色小豆眼,叫了一声:“煤球。”   凤凰明尊咳了一声:“我现在便要带他去梵天了,小圆圆,你要送他上学吗?我考察了他的修为,发觉他适合闭关修行,往后你们两只小鸟要很长时间见不了面啦。”   小凤凰一下子不知所措:“这么快吗?”   凤凰明尊肯定地道:“是这样的,小凤凰,闭关的法阵明日便要关闭了,我要赶紧将他送去梵天。你也过来,小圆圆。”   他伸出手,小凤凰拍拍翅膀跳了上去,而后又跟煤球一起,蹲在了凤凰明尊的肩上。他眼睁睁地看着方向掉转,往祥云涌聚的地方奔去,浮黎宫渐渐地远了。   小凤凰有点怅然:“我还没有带你见过我的夫君呢,小煤球。我记得原来,我是想让你见见我的夫君的。”   他身边这只煤球主动安慰他,蹭了蹭他的肚皮:“以后有机会的,等我出关之后,建功立业,我就来找你玩,你还是我的大哥!”   小凤凰眼泪汪汪的:“那你要记得啊,一定要记得!”   凤凰明尊一直没有说话,到了这个时候,才眼含责备地瞪了一眼星弈。   黑色的小圆球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一反常态地收敛了平常孤绝傲岸的气息,把脑瓜垂了下去,一声不吭。   两只小鸟在梵天的莲池边分别。   小凤凰把昨天收拾好的储物戒拿出来,全部送给了星弈,挨个给他数:“这里面的零花钱和果子你都随便用随便吃,不够的时候就写信来浮黎宫,我们每个月会给你寄钱的,还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们。”   又拿出了几个果子,有点不好意思:“我的果子没有全部上交,我还偷偷藏了几个,小煤球,你收下吧。”   星弈收下了。   小凤凰看着它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莲池后,仍旧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他的煤球却窜得很快,须臾间就不见了。   倒是凤凰明尊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有没有点出息?过几天帝君闭关了,你就过来帮我带孩子,除了你的煤球要独自修行,你见不到他以外,我班上的都是和你长得一样的小凤凰,别成天这般没见识,你也是时候多融入你的族人了。”   小凤凰愣了一下:“我吗?”   凤凰明尊白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都和你一样的圆胖,羽毛都没你好看,他们不听话,你便找我。不过话说回来,你都是未来的浮黎宫帝后了,谅那群小崽子也不敢不听你的话。以后你不仅有小煤球,还会有小金粒、小红薯,就别太难过啦。分别是常事,别娘们唧唧的动不动就哭,你的煤球是上学了,有自己的事业了,又不是不要你了。”   小凤凰乖乖被他训着,眨眼间又随他腾云,回到了浮黎宫。   星弈正立在宫门外等他,就在一株梅树下,对他笑着招了招手。   小凤凰立刻什么也不管了,化了人形,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而后被星弈稳稳地接住。他忘记问为什么星弈也起得这么早,只是闷闷不乐地道:“微兼,我的小煤球上学去了,暂时没有办法见你了。”   星弈紧紧地抱着他:“没关系,等他长大,等他学成了,我们总有时间见他,到时候还可以像你说的,收他当我们的孩子。”   他吻了吻他的额头:“别难过,他会一直陪着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小圆圆。” 第56章   这边两个人抱成一团, 另一边,凤凰明尊面无表情地捂住了眼睛。   小凤凰又道:“那好, 微兼,你答应了, 到时候可以收养煤球,不能反悔, 也不能虐待小鸟的。虽然你之前对他有点误会, 但是他写了检讨, 也道过歉啦,你不要对他有偏见。”   凤凰明尊在一旁帮腔:“他绝对没有偏见,论到对凤凰这一族的喜欢, 圆圆你在帝君心中排第一,煤球恐怕要第二。”   眼看着小凤凰疑惑地将头扭过去, 准备发问了, 星弈赶紧岔开话题, 附和他道:“我答应你,不会对他有偏见。以后咱们的家事就是你做主, 我没有任何意见。”   小凤凰已经开始合计上了:“小煤球还不到三十岁的话,上完学的工作我们也可以安排一下,当然啦, 我知道他自己有远大志向,若是他想先自己闯荡一下,我们就由他去,不过可以提前给他一个职位, 以后他退休了有保障。”   星弈摸摸他的头,肯定道:“说得好,现在提退休金太早了,我们不如给他安排了天庭意外保险金和豪华树洞维修保障金,这样全面一些。”   小凤凰热切附议,眼睛闪闪发亮:“微兼,先帮煤球另外修一个豪华树洞怎么样?现在提维修保险金好像也太早了。”   星弈极力吹捧他,显得十分上心的模样:“我原先给你修了一个梧桐木的豪华树洞,你不是没去住么?不如以后将那个窝送给你的煤球,再为他造一处人形的居所。”   小凤凰有点感动:“微兼,你对煤球真好,没想到你想得这么周到。”   星弈谦虚道:“还好。”   凤凰明尊凉凉地道了一声:“你们说这些当真是太早了,我看不如提早给小煤球选个好媳妇,小圆圆,你说过他还是一只年轻凤凰,估计也就二十多岁罢,按照我们凤凰的婚配年龄,再过个七十年他就得娶亲了,不如你现在好好物色几只凤凰姑娘,到时候还可以安排他们相亲。”   星弈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凤凰便高兴地接过了话茬:“您说得对!我原来没想到,我也是一百岁左右开始谈恋爱的,仔细想一想,还有七十多年到小煤球娶亲的年龄,仿佛也不是太远,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凤凰明尊满眼慈祥,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星弈:“到时候把他按在梵天相亲,凤凰族的好姑娘我认识不少,好男儿也认识不少,保管他一天相八百只凤凰,总有他喜欢的。”   星弈的脸更黑了。   凤凰明尊走过来,拍了拍小凤凰的肩膀,扬了扬下巴:“怎么了,小圆圆,你看帝君是不是有话对你说?”   小凤凰被他二人打哑谜打得晕头转向,懵了:“啊?微兼,你有话对我说吗?”   星弈憋了半天:“我是说,你或许很适合养宝宝。”   小凤凰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化了鸟型跳上他头顶,啾啾了几声,再蹭了蹭星弈的脸。星弈糊弄过去后,原本还想找凤凰明尊算账,被他毛绒绒的蹭得也没了脾气,只是低低笑着道了声:“嗲精小鸟。”   几句话的功夫,凤凰明尊早跑得没影了。   小凤凰惦记着他刚刚说的“相亲八百只凤凰”的事情,回了浮黎宫后,他又趁着星弈午睡,扑动着小翅膀去找凤凰明尊。他问:“真的有办法让小煤球一天相亲八百次吗?小煤球会不会吃不消呀?”   凤凰明尊道:“哦,我驴你的。”   小凤凰:“……”他抬了抬小爪子,又垂下小脑瓜,企图挠挠头,但是因为太圆而放弃了。   凤凰明尊接着道:“你想什么呢,我们凤凰族向来稀缺珍贵,又是最骄傲的一个族类,不遇到何意的配偶绝不随意婚配,孤独终老的凤凰比例正在逐年增加,生育率逐渐降低,我们也很头疼这个问题……不说这个,现在凤凰全族都未必有八百只凤凰,有一只是一只,与其担心煤球,你不如早些跟帝君生几个崽子。”   小凤凰惊呆了:“生,生崽子?”   凤凰明尊深思熟虑了一下:“准确来说是下蛋。怎么,帝君没告诉过你,凤凰族是可以雄性下蛋的么?”   小凤凰呆了片刻后,咽了咽口水:“我,下蛋?可是,可是我是雄凤凰呀,我为什么能下蛋呢……”   凤凰明尊含笑看着他:“哦,那看来帝君是不知道了,你若是去告诉他,保管他会高兴的,这是个大惊喜。”   小凤凰纠结地碎碎念了半晌,缩起小翅膀蹲到一边去了,小豆眼很严肃,很认真,仿佛在仔细思考什么。   然而凤凰明尊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如同他刚刚向小凤凰布置过的计划一样,他如期从梵天打包了七只新晋培训班的小凤凰过来。   小凤凰还在纠结:“我为什么会下蛋呢?微兼会不会以为我是一只母凤凰假扮的?我告诉还是不告诉他?如果下蛋之后还没孵出来,微兼那么随性,不知道的话,会把凤凰蛋烤烤吃了吗?”   他有点沮丧:“真的可以下蛋的话,微兼不知道愿不愿意养这么多只小鸟,我想下一个白色的蛋,还要下一个黑色的,还要金色的和红色的。”   凤凰明尊笑骂:“你当你收集玩具呢,每种颜色来一遍!快出去帮我带学生,他们已经来了。”   小凤凰飞到枝头立着,老远就听见了一大片啾啾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他就这么探头一看,转眼就看见了——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七只,整整齐齐的圆滚滚的凤凰,按毛色由深到浅排成队列,睁着小豆眼左看右看。   凤凰明尊戳了戳小凤凰:“快去。”   小凤凰又呆住了——除了煤球和凤凰明尊,这是他头一次接触他真正的族人——成片的,来自最古老神秘的凤凰族,这些圆不留丢的小家伙无一例外都是最正统的赤金色,只不过因为颜色深浅的区别,领头的那一只看起来像是火红的,泛着暖光;最后一只则是淡金色。   小凤凰有点紧张,他看见每只小鸟背上都背了一卷类似卷轴的东西,想来想去,又找到了自己的小包裹背在背上,而后飞下去,悄悄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凤凰明尊伸手就把他提了出来:“你去那儿干嘛?站好,这都是你的学生们。”   小凤凰这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以为按毛色深浅排序,白凤凰应该去尾巴排队的。”   那七只凤凰学童都好奇地打量着他,领头的红凤凰嗤笑了一声,听声音是一个少年:“白羽,这不是灾厄化身么,排最末都惹人厌烦。明尊,这种小鸟为什么也能来当我们的老师?”   凤凰明尊冷声道:“这便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一课,从你们第一次见我,排成这样按毛色深浅的队列时我就想说了,什么时候我们凤凰族也有了高低贵贱,开始自轻自贱自己的族人了?年纪轻轻的,本事没学到,臭脾气学了不少。另外,你所看不起的这只白羽凤凰虽因母胎疾病而无法化成成年模样,然而他三百岁修为便已大乘,如今三百二十岁不到,已经快要飞升渡劫金丹期,你们当中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么?”   红凤凰不说话了。   见到没人出声,凤凰明尊冷哼一声:“看来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三百岁大乘,意味着短短百年间来要过整整九次大劫,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找他当你们的老师,就你们的心性,现在被雷劈一道,还不是得哭爹喊娘?”   小凤凰头一次被凤凰明尊表扬,有点高兴,他吭哧吭哧地小声告诉明尊:“我大乘,大乘是吃蟠桃吃出来的,明尊。”   明尊掐了他一把:“别瞎说,小声点,立威懂不懂?就算你是个草包,我也知道你是一只没出息的小凤凰,但是面子得做足。拿出你驴金翅鸟和小煤球的那种大哥气势!”   “好吧。”小凤凰乖乖听话,不吭气了。他还是睁着小豆眼,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些赤金色的族人们,有点飘飘然。   他童年和少年时的梦想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他不是孤单的一只小胖鸟,而是有很多人跟他一起胖,它们虽然胖,却仍旧是神界最骄傲美丽的族类。   他不知道当年把他这颗凤凰蛋抛弃的那对父母现在正在何处,会不会承认他,但至少找到了自己的发胖根据地。   凤凰明尊道:“现在请你们的师尊发言。”   小鸟们啪啪地用翅膀鼓掌,为首的红凤凰“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看起来哪有那么厉害。”   小凤凰揣着翅膀,想起明尊叮嘱他的“拿出气势”,于是放着小煤球走路时趾高气扬的态度,将翅膀背在身后,眼神严肃地扫视了一圈这群胖球:“挨个介绍自己。”   十分冷酷,每句话都是命令,他记得这是煤球教给他的冷酷诀窍。   为首的红凤凰不无骄傲地喷出了一道火焰,不出声,用火焰在半空中画了个漂亮的字型:“丹炓。”   接着是下一只,依葫芦画瓢地写:“煜燂。”   “燤,我的名字只有这一个字。”   “燆。我也是,师尊。”   “爁熒。”   ……   小凤凰眼睛都看花了,他眨巴着小豆眼,呆呆地张着嘴巴。这些字越往后他越不认识,简直要怀疑鸟生:“这,凤凰族的小鸟都这么起名吗?”   凤凰明尊也愣住了。他事先并没有看过这群小鸟的花名册,别说小凤凰了,上面好些字他也不认识。他将信将疑:“或许是这一代的家长……比较有文学素养罢。”   为首的那只红凤凰挑衅道:“不点个名吗,师尊?我听说你的名字就叫圆圆,你不会只认得圆这种简单没头脑的字罢?”他特意咬死了‘师尊’二字,又似乎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本以为来浮黎宫,能够得到星弈帝君的教导,没想到来的却是一只娘不唧唧的小鸟。”   小凤凰大叫道:“这位同学,你有礼貌一点!看不起我的话,我保证打架不会输给你!”说着拍拍小翅膀就要冲上去。   冲到一半,又被一只手给拎了回来。   他抬眼一看,星弈打了个呵欠,顺带着就在他毛绒绒的头顶亲了一口:“打什么架,不是说不打架了吗?出事了不知道叫夫君?”   他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为首的那只红凤凰身上,眼神慢慢变得妖异如血。   被他视线所及之处,一股萧瑟之意弥漫开来,小鸟们纷纷炸起了毛,恐惧地看向他。   小凤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有点担心,伸出小翅膀戳他:“微兼?”上次他看见星弈露出这样的眼神,还是在他被那群妖童偷走的时候。   星弈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没事,我是听说,这里有人想要听我的教导,我特意来说一声。”   他眼中寒光一闪:“你们刚上天,眼皮子窄,心高气傲,我的帝后不同你们计较,我却不能不计较。论及心性功法,我万万比不上我的帝后,修为天分,我的帝后亦是天上地下第一人,容不得你们这般戏弄。真当他不会念这些字?”   他伸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截长长的金色丝线,看起来很结实,一伸手就将七只小凤凰悉数逮了过来,挨个绑住爪子倒吊起来,绑成一串,甩一甩就挂在了庭院中的老树树枝上,挂了一长串。   这一长串圆球纷纷尖叫扭动着,啾啾声响成一片。星弈一一点过去,准确无误地念出了每个人的名字,又补了一句:“这些字都是我的帝后教给我的,他不念,无非是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不想让场面太难看,他这个人就是过分温柔。”   小凤凰看呆了:“微,微兼,我不是,我没有。”   星弈摆摆手,没理他,只对这一串凤凰道:“不用听他谦虚。这些名字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来了我浮黎宫,就入乡随俗,圆圆两个字是你们随便叫的吗?从今往后,”他一一点过去,“你叫地瓜,你叫红薯,你叫黄豆,你,说你呢,哭什么哭?你叫火锅,你,你也叫火锅,前面那只是麻辣火锅,你叫牛油火锅。剩下你……颜色最浅,你叫大白。”   骄傲的幼年凤凰们被新名字土到了,纷纷哭晕了过去。   剩下最后一只,正是为首的那只火红的凤凰,他充满恐惧地叫道:“我不要!我不要被叫做吃的!帝君!求求你!我错了,我不知道他是你的帝后!我道歉!对不起!”   星弈微笑道:“几千年不吃几只凤凰打牙祭,你们还真敢在我浮黎宫闹事了。可以啊,你毛色这么红,想必是祥瑞中的祥瑞,最正统的凤凰了,既然身为祥瑞,那么你也要担起这份责任;你就叫旺财。”   他神态自若地捧起小凤凰,把小凤凰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小圆圆,我们走。” 第57章   这一串啾啾哀嚎着的凤凰就这么绑成一挂, 晾在浮黎宫进门的那株玉梧桐上挂了一下午。   小凤凰被星弈拎回去睡午觉,窝在他颈边团成一团时, 就听见远方小鸟们的哭声渐渐微弱,最后没声了, 只有那只红凤凰的叫喊声越来越响亮,经久不息。   小凤凰有点心软, 他用肚皮拱了拱星弈的脖子:“微兼, 要不我还是把他们放下来好了, 他们或许不是故意的。而且小鸟嘛,不懂事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先楞了一下, 因为想起了凤凰明尊之前告诉他的事:雄凤凰是可以下蛋的,他以后说不定也会孵出几只不懂事的小鸟, 到时候星弈会不会很嫌弃呢?作为一只不具备基本生理知识的不正宗凤凰, 小凤凰仅有的经验完全来自于人世——他又想起这茬了, 开始纠结,而后试探着问道:“微, 微兼呀,你喜不喜欢小鸟啊?”   他的豆子眼里的眼神躲躲闪闪,但仍旧强撑着, 保持着一个镇定自若的模样。   星弈没在意,只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那群凤凰一看就是想给你们一个下马威的,不是你,也会是大凤凰被捉弄。如今神界不会起那种名字了, 更何况那些字中,还有一个犯了祝融尊号,凤凰族性最狂傲无礼,若是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是不会知道厉害的。”   小凤凰道:“哦。”他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星弈:“微兼呀,你喜欢小鸟吗?”   星弈躺在榻上,把他捉起来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小爪子和柔软的绒羽:“不喜欢,有你一只已经是破例了,你不会还想把外面那群喳喳叫的小圆球也养起来吧?”   星弈想了想,又改了说辞:“有你一只,再一只煤球就够了,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小凤凰蹬了蹬腿儿,垂下小脑瓜瞅他:“不对,我说错了,不是我这种小鸟,而是小小鸟,比我更小的那种。”   星弈瞅着他那亮晶晶的小豆眼,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把小凤凰放在胸口,指尖轻轻一点,将他化成了人形。   小凤凰猝不及防地被他变了人,软绵绵地趴在他胸口,跟他大眼瞪小眼,这小鸟的脸颊果然已经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   星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伸出手指捏住小凤凰的下颌,笑容间带着几分狎昵:“你生?”   小凤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告诉他这个事:“我,我是雄凤凰,微兼。我就,我就问问。”   星弈双手握着他腰侧,将他抱着提起来,塞进被子里,懒散地答道:“你生我就养,不是你生的,就烤烤吃掉。”   小凤凰窝在被子里,探头问他:“微兼,你真的吃过凤凰吗?”   星弈瞅了瞅他,一本正经地道:“上古时期神兽遍地走,凤凰到处飞,凶恶难抓,肉也少,也就吃过几次罢。别说我们那群人,凤凰族内亦是弱肉强食,若有凤鸟求偶于凰鸟而不得者,有争斗者,决战后获胜的凤鸟会就地吞噬战败的凤鸟,而后独霸自己的配偶。”   小凤凰谨慎地往旁边挪了挪,慎重打量着星弈:“哦。”   星弈接着道:“或许是因为凤凰珍奇,而且是吃练实长大的缘故,虽然肉少,但是肉质异常鲜美,食用过后齿颊留香,烤一只凤凰,撒点料,淋上仙草碎与神藤椒,就着磨碎的新鲜蜂巢蜜吃,外焦里嫩,方圆百里都闻得见香味。那时候不少妖魔鬼怪馋得直哭,甚而还有为了吃一口凤凰肉上门打架的,为了吃的连性命都顾不上,所以凤凰到底有多好吃,可见一斑。”   小凤凰不动声色,又往床边挪了挪。   星弈火上浇油:“而且最肥嫩可口的不是成年凤凰,而是小凤凰。”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详细描述道:“不满三十岁的小凤凰呢,就跟你一样,也跟外面那群圆球一样,很圆,比较肥嫩,羽毛因为柔软的缘故分外好拔,处理过后肉质非常嫩,幼年凤凰的肉吃起来还有股奶味儿,并着练实的清香,有时我们为了保留原汁原味,抓几只小凤凰回来喂几天水,过后就当零食随手丢几只进嘴里嚼几下,虽是茹毛饮血,亦有滋有味。”   他伸出手肘碰了碰小凤凰:“你看到我刚刚绑那一串凤凰的手法没有?同凡人挂辣椒大蒜的手法是一样的”   小凤凰翻了个身,安详地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微兼,我们来睡觉啦,你不准说话了。”似乎也是不打算理他了。   星弈瞅着他挪得两人之间空隙能赛马的程度,便知道自己又把这只小鸟骗到了。他翻了个身,从背后楼主小凤凰,低头在小凤凰白洁细嫩的脖颈上轻轻一吻,而后细细舔吮,又微微用了点力,咬了一口。   还嗅了嗅,轻笑道:“小圆圆,你好香。”   温暖泛着水汽的气息喷在脖颈后,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轻微锐痛,小凤凰正在紧张着,这一下差点没把他吓得跳起来,又被星弈揽着腰拦住了。   星弈低低的笑声意味不明地从小凤凰耳后传来:“睡吧。”   一场午睡,小凤凰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度过了,基本没怎么睡着。星弈却睡得很熟——他近来仿佛特别喜欢小凤凰的人身似的,因为变了人身的小凤凰能让他抱个满怀,如同孩童抱着心爱的玩具入睡一般。小凤凰乖乖被他抱了大半个时辰,等星弈睡醒之后,他才跳下床,重新变回小鸟的模样,趾高气扬地溜去了院中,很快也把这件事抛去了脑后。   那一串凤凰彩灯还在树上挂着,大部分新来的凤凰已经哭得睡着了,只有那只红凤凰还有气无力地抗议着:“把我放下来……让我下来……”他看到小凤凰敦敦地走过来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泪控诉道:“是我看错了!我原来以为星盘主人是一个铮铮好男儿,却没想到上古战神是个这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小凤凰不服气,跳起来用小翅膀打了一下他的头:“旺财,你不要乱说!我的夫君是世界第一好的夫君,是你们不听话在先,他过来帮我又怎的?若是以后他被欺负了,我也是会出来为他打架的!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小鸟根本不懂!”   红凤凰毛都炸了:“你再说一遍那个名字试试看!”   他的一条腿儿还被绑着,只能拼命努力着动来动去,企图直起圆圆胖胖的身体,他一动,便带动了这一大串凤凰的动静,几只哭睡着过去的新晋凤凰们也被闹醒了。   这一串凤凰见到小凤凰过来了,一个个的都不敢吭气,只有那只被星弈叫做大白的小鸟还睡呼呼的,看起来有点蠢的模样。   小凤凰歪歪头,啾啾叫了一声,而后道:“旺财。”   他飞上去,用小爪子拍了拍旺财——原名丹炓,现名旺财的脑瓜,充满慈爱地道:“我欣赏你,你是一只有骨气的凤凰,可以当我的小弟。”   旺财气得大叫道:“谁要当你的小弟!我不要!”   小凤凰谨记着凤凰明尊告诉他要“立威”的事,又谨记着小煤球教给他的“每句话当成命令来说”的事,于是继续拍了拍旺财的脑瓜,神秘莫测地道:“我给你三天考虑时间,旺财,当我的小弟,或是一直吊在这里。”   旺财气得直哆嗦:“你你你……”   小凤凰哼哼了一声:“不要不识抬举,当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只能当我的小弟之后,我再放你下来。”   这个时候,那只叫大白的浅金色凤凰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的扫视了周围的一切,好像有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   大白眨巴着迷茫的眼睛说:“圆圆帝后,能不能把我们放下来呀,我好饿。”   他一出口,旺财便怒道:“没出息!怎能向敌人摇尾乞怜!”   小凤凰却屁颠屁颠地叼了装练实的果盘过来,放在地下,堆了正好七个。他瞅了瞅,出于良心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少,于是忍痛加成十四个:“听话的,我就放你们下来吃练实,懂了吗?”   旺财:“哼。”   大白和其他幼年凤凰却啾啾叫了起来,纷纷不理红凤凰,开始对小凤凰撒起娇来。   小凤凰有点膨胀,他拍拍翅膀飞上去,慢慢地用鸟喙挨个啄开这些小东西的束缚,将他们放了下来——除了旺财。所谓先给一棒子再给胡萝卜,小凤凰深谙此道——他如同领导视察一般,用小翅膀将这些小鸟挨个抚摸了一遍,并将软化的首要目标放在了那只看起来傻乎乎的大白身上:“大白,你过来。”   大白吧唧吧唧嚼着练实,整只鸟都要栽进盘子里,得了他指令,立刻立正站好,啾啾了几声:“圆圆帝后。”   小凤凰亲切地端详着他,谆谆教导道:“今日上的便是给你们的第一课,与明尊教给你们的第一课不同,你们除了学会尊重以外,还要懂得——面对敌人时,尤其是力量悬殊的敌人时,一定要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只会啾啾叫是没有用的,明白了吗?打架打不过我,也没有我这么厉害的夫君,就不要惹我嘛。我不是好惹的圆圆。”   他用小爪子蹬了蹬地面,啪地一拍:“良禽择木而栖,好小鸟要找到最好的领导人,那就是我。我正式宣布,吃了我的果子,就是我的小弟了,你们从今往后都是我的小弟,我会罩着你们的,不会有人欺负你们,我还可以教你们打架。”   小鸟们面面相觑,纷纷有点心动,但都碍于面子,原地不动。   只有大白一只凤凰傻乎乎地听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一个重点:他以后要换老大了,这个老大有很多果子给他吃。为了表示友好,他主动走了过来,用肚皮蹭了蹭小凤凰,而后用脖子蹭了蹭小凤凰的脖子,拱了拱他。   其他小鸟见状,也纷纷挑了过来,六只圆圆的幼年凤凰将小凤凰围起来,拱成一团,啾啾直叫。小凤凰被突然充满的幸福感包围了,他不知所措地被拱得双爪离地,被这群小家伙们抬了起来,滚来滚去,蹭来蹭去,绒羽都弄得乱糟糟起来。   小凤凰被蹭得咯咯笑了起来,扑腾着要小鸟们将他放下,后来又在庭院中打起了雪仗。到了晚上,他又搬出了自己储存的果子们,七八十盘摆满了整整一个庭院,请小鸟们吃。   凤凰族的小鸟们从小就接受着矜持高贵的礼仪教育,注重体态纤盈,虽然一个个都在咽口水,但并不能吃多少。小凤凰一只鸟毫无察觉,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叽叽喳喳地讲着自己四处游历——其实是打工的经历。这群小鸟们养尊处优,连天庭都是第一次来,自然也不曾听说过他口里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一个个都如同被勾了魂,对小凤凰也越发崇拜起来。   中途,凤凰明尊过来坐了坐,给他们点燃了一个篝火,让他们围在一起听着。场景其乐融融,只有他们头顶还倒吊着孤零零的旺财,正无聊地打着摆子。   小凤凰没有忘记他,他飞上去,用爪子塞了一个练实进旺财的嘴里,旺财拼命扭动着要吐出来,被小凤凰按住了,冷酷命令道:“吃下去,旺财。”   旺财一边扭动着,一边条件反射般地将这个练实囫囵吞了下去,连滋味儿都没尝到。他瞅了瞅小凤凰,忽而大叫道:“你有本事再强迫我吃东西!再强迫我!我就……”他想了想,“我就把你打成扁扁!你凭什么叫圆圆这么好听的名字,呜呜呜……”   小凤凰果然又给他拿了个练实过来,塞进他嘴里:“呵,小鸟,你真是不识趣,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识趣的小鸟了。”   凤凰明尊在一边看着,若有所思,掏出纸笔刷刷记着什么,而后满意地一拍大腿:“太好了,小圆圆,你给我提供了新思路,这些话都是帝君交给你的么?我如今想着你们二人角色反转也不错,可以再开一部新书,叫《霸道圆圆俏帝君》,这般反差夺人眼球,定然能够大卖。”   大白好奇地探头问道:“那是什么?”   小凤凰则澄清道:“可是,明尊,这不是微兼教给我的,这是煤球教给我的。”   凤凰明尊随口道:“反正都一样,我先……”话说到一半,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小凤凰已经狐疑地望了过来。   凤凰明尊咳嗽了几声:“谁教你的这些话,都一样的意思是效果差不多。你做得很不错。”他捧着手里的笔记准备回去,随口道:“让你们圆圆帝后说给你们听,我先过去了,灵感来了一刻都不能停,我这就去联系月老。”   小凤凰环视了四周一圈,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要听吗?爱情故事。我,我和微兼的。”   小鸟们纷纷表示要听,小凤凰就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另一边,凤凰明尊路过星弈的书房,顺口丢下了一句话:“没出息的小凤凰正在讲你们两人的故事呢,帝君不想去听听吗?”   星弈坐在桌前,稳如泰山:“不想,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听。”   凤凰明尊翻了个白眼儿。   他前脚刚走,星弈后脚便施了个法术,传音扩大,直接让庭院中的谈话内容一字不漏地引到了跟前。   小凤凰喜滋滋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嘛,我和微兼一共经历了三世,第一世呢,我在青楼里当一个头牌,他是一个王爷。”   新晋小鸟们纷纷发问:“青楼是什么?”“头牌是什么?”“王爷是什么?”   小凤凰于是又解释了一番人世。星弈听着听着,没忍住笑了起来——他那尚未记起的前世,被小凤凰完全说成了王爷戏子的传统桥段,足够风流,足够美好。   这只凤凰讲了八抬大轿、三千明灯迎他入府,讲了庭前乘凉,游历边疆,几乎所有好的东西都被小凤凰说了一遍,听得星弈甚而有些嫉妒那个他不记得了的自己——   为什么这样好呢?   这辛苦遭逢的三世,在小凤凰眼中却好似当真是从头到尾的一个好故事,完满无憾。那些不美的、悲伤的、空白的部分,轻轻地就略过了,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星弈听了一会儿后,拿出纸笔,也跟着一条一条的记了下来。   大婚。   游玩。   灯会。   一起做饭,他们曾经争论过“君子远庖厨”的问题,最后也不了了之,小凤凰天天给他做点心吃,他学会了煨樱桃汤。   跳舞。他其实大约能想象,凡间的凤篁或许不免在青楼中沾染些许女气,妖魅的那一面,他戴着妖冶的面具,露出那双纯真澄澈的眼。   星弈想着,自己这一世来得及追寻到什么呢?   上面提到的东西一个都没有,跳舞还是非常不正式的、一颗小圆球给他跳的胡旋。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一只小鸟玩,可不是跟第一世第二世一样,正经地谈着恋爱,最可气的是小凤凰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外面有小家伙问了:“那这三世,你最喜欢哪一世呀?会不会偏心呀?”   小凤凰自信地答道:“我都喜欢!都是微兼,我不会偏心的。”   星弈丢了笔,叹了口气,暗想道:“明明就偏心。”   他起身召来大仙娥,问了问不久之后他寿宴的流程,特意叮嘱道:“大宴三天过后就把我和圆圆的龙凤帖刻印好了递出去,请所有人到时候再来参加我们的大婚,寿宴上必须有灯会,叫织女给圆圆再做几套他喜欢的舞服,浮黎宫的后厨也收拾出来,等我闭关出来,一切待用。”   大仙娥手忙脚乱地记着,回头吩咐下去,只瞧见他们帝君已经走出了书房门,庭院的篝火里蹲着一排小鸟,正听着另一只小鸟的高谈阔论。头顶的树枝还吊着一只火红的圆球。   圆球开大会,星弈看着看着,想起白天问小凤凰的那个问题,忽而就低声道:“他以后若是带孩子,肯定也是这样的。”   大仙娥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大约是在对自己说话。周围没有旁人了,这话听起来也不太像是自言自语,她只好奇地问了一声:“凤凰圆圆有宝宝了吗?”   星弈扬扬下巴:“他不生,往后迟早也会带一堆回家里收养,你看他多喜欢这群胖鸟。要我说,这些鸟叫声没他的好听,毛色也不如他好看,我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么亲近这群族人,大凤凰不够他缠的吗?”   他看着小凤凰小豆眼闪闪发亮说故事的模样,看着他身边那几只圆球贴近了凑在他身边地模样,觉着有一种不真实的可爱。篝火燃映,也勾出他心中一个清隽的侧影,火光涌动着照得人闪闪发亮,带着仿佛幼鸟破壳而出的喜悦。   他忽然就想走过去抱抱他,从身后悄无声息地走,凑近了把这小胖鸟戳一戳,最好戳得他啾啾叫起来,原地打几个滚儿,拿明亮的眼珠子看向凤凰狭长的眼尾,隐约见得他人形的影子,勾掉旁人的半轮魂魄。   他还是忍住了,没去吓他,只是远远地道了声:“早点睡觉了,别讲迷进去了。”这话里实在是太像一个等着妻子打牌回家的丈夫,星弈不愿承认,只任由清冷的声音飘散风中。   小凤凰冲他挥挥翅膀:“知道啦!”   他结束了今天的演讲,抬头看了一眼吊在树上的旺财——已经睡着了。他飞起来,将旺财叼住放好,盖上几片树叶当被子,随后将其他的几只幼年凤凰都赶进了他一直没用的那个窝里。   他又化了人形,跑去吵醒了凤凰明尊:“明尊,我可以给小煤球写信吗?”   凤凰明尊揉着眼睛,给他丢了纸笔过来,转头又睡了。小凤凰端着烛台在旁边坐下,一边咬着笔杆子思考,一边给他的小煤球写了信。   小弟煤球: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   ……   他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片,将生活中的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从晚上的篝火茶话会谈到中午的凤凰新晋班。   他又记起午睡时星弈说给他的话,于是又不无担忧地写道:“怎么办,我觉得微兼他根本不爱我,他其实是想把我烤了吃掉,他形容得那么好吃,搞得我都想把自己烤烤尝一尝,小煤球,你说,这算什么事呢。” 第58章   还有一日就到了星弈、杀破狼三人与凤凰明尊闭关的时候了——严格来说, 凤凰明尊并不算是跟着一起闭关。当他听说星盘的事情之后,明白若是他们齐心协调星盘, 那么前朝无人看管,外界必然流言四起。   星盘异常, 星弈可能再也压不住星盘这回事若是被人知晓,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在此之前, 质疑星弈排盘的合理性的人大有人在, 六界中觊觎星盘力量的也数不胜数, 若是没有人出来把持局面,届时一定会大乱。   凤凰明尊便想了个理由入主浮黎宫,负责代替星弈处理事务:“顺便替你看管一下小圆圆, 这只小鸟身上有些毛病我得让他改改。”   星弈淡哂:“按道理来书,帝君闭关, 该是帝后出来操持, 你问问小圆圆他干嘛去了, 是不是应该写份检讨给我?”   凤凰明尊嗤笑:“那你就错怪圆圆了。他是我梵天的人,迟早都能挑起大梁, 如今他大乘出头的修为也做不了什么,于是每天加紧修炼,想着能快些到渡劫金丹期, 好帮你炼化巩固修为。你往日炼化天地精元涨修为的法子已经用不了了,此消彼长,星盘已经压坏了你的一部分根骨,你应当明白的。所以说, 小圆圆的这个法子虽然色情了一点,但的确是一条生机。”   星弈懒懒地答道:“还不是我告诉他的,若没有我提点,他还准备让我一天吃三百个练实增进修为。”   “噗——”凤凰明尊一口茶喷了出来,而后赶紧施了法术将面上收拾干净,恢复成以往的端庄矜持,“也有道理,说起来这个,我前些天去王母娘娘那儿串门子,听她说了,小圆圆恐怕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靠吃得多飞升大乘的凤凰;蟠桃与练实都是灵气登峰造极的化物,平常人吃个仙果能立刻荡涤灵根,通体舒畅,可越往后,神阶越高,需要的灵力也越多……我要去研究一下圆圆的肚子了,能吃到修为大乘,想必不是寻常凤凰。”   凤凰明尊这么说了,转头还真的把小凤凰抓了过来,按着他毛绒绒的肚皮不让动,仔细研究着:“我算过了,若要吃到大乘,至少需要吃三十万个练实,不过考虑到你是吃蟠桃长大的,那么我换算一下,一个蟠桃顶十个练实,你也要吃三万个——小圆圆,你告诉我。”凤凰明尊神情严肃,“王母娘娘是不是虐待你?你真的送了三万次快递吗?她的桃园如今收成这么好了?”   小凤凰在他指尖扭动着,挣扎道:“不是的,明尊,我,我除了吃蟠桃以外,自己也在修炼的,我只送了几千次快递,吃了几千个蟠桃而已。其他时候我都很认真地在学习修炼。”   凤凰明尊将指尖一松,让这颗圆球弹起来,应道:“行,表扬你。”   小凤凰便大着胆子跳上他的膝头,用他毛绒绒的小脑瓜,虔诚地蹭了蹭他童年偶像的手。凤凰明尊摸了摸他的毛,接着就拎着他下去了,出去给新晋班的小凤凰们讲课。   旺财已经被小凤凰放下来了。小凤凰化了人形,拿来绢帛和药材,帮他包扎被金线吊出来的伤口——没什么大伤,只是有些红肿,星弈把这一挂圆球串起来的时候并没有用真力气。   旺财可怜巴巴地问:“帝君他挂得这样熟练,他真的吃过凤凰吗?”   小凤凰想起昨天的话,也是心下一紧,故作镇定地否认了:“没有的,他就是逗你们玩玩,他人很好的。”   这么说着,他变回小鸟的模样,抬起雪白的小爪子看了看,迟疑了半天之后咬了一口。   并没有什么味道,他又怕疼,不敢真咬,于是惺惺然地作罢了,只得安慰自己:“大约白羽的凤凰并不好吃罢。”   旺财狐疑地盯着他:“白羽鸡,你在干什么?”   小凤凰赶紧否认:“没什么。”说完,他又开始批评教育旺财:“跟大哥说话要礼貌!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旺财道:“你是我偶像的帝后了,我还讲什么礼貌,你根本配不上他。”   小凤凰瞪着小豆眼看他,忽然啾啾叫了几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不怀好意地拱了拱旺财:“你昨天不是,不是还在骂他吗?说来听听,何以这般长情?”   旺财声音悲哀:“我追随了二十九年的偶像,虽然和我想象的差别有点大,脾气也看着不好,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人生标杆啊!我听说他无父无母,天地而生,一念破开万道雷火劫,声威震九州,何等威风,纵然上古神灵作古,他还依然居于北天之上,镇压星盘,操控神仙的命运……”他叽里呱啦了一大堆,而后道,“我的父亲母亲把我孵出来之后就故去了,我也无父无母,什么都没有,白手起家,可是我要跟他一样,我要当凤凰中最好的那一只!”   小凤凰了然。他又拱了拱旺财:“喂,旺财。”   旺财浑身炸毛,瞪着他:“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本着关爱小辈的想法,小凤凰慈爱地看着他,并没有跟他计较:“旺财,我来跟你说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只小鸟,他的羽毛浑身都是雪白的,被视为不详,所以出生后就被爹爹娘亲抛弃了。”   旺财打量着他的毛色,满腹狐疑。   小凤凰接着道:“但是这只小鸟不需要偶像也过得很好,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打架第一,食量第一,飞升速度第一,找来了工作,工资也是全天庭最高的。这些都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是一只很厉害的小鸟!他,见闻广博,走遍四方,他,博览群书,上天入地,在天庭和人间中自由穿行,哪一点不比你的偶像差?若要找个标榜,贴近生活的才是最好的,难道你要学微兼去古战场上打打杀杀的样子嘛,现在有没有仗可以打。所以你应该多学学我——对的,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我,你是不是很惊讶?”   旺财:“……”   他咽了咽口水,面无表情:“很惊讶。”   小凤凰举起翅膀一拍他的脑瓜:“这就对了嘛!来认我当偶像,不要学微兼了,我偷偷告诉你,微兼他经常睡懒觉不起床的,远远不如我勤快守时。你若是从了我,我就帮你改回原来的名字。”   旺财眼前一亮:“真的?”   小凤凰打包票:“真的!”他话音刚落,旺财就扑了上来,哭着说:“我从了你,我从了你!给我把名字改回来罢!”   ……   旺财的原名叫丹炓。   小凤凰昨晚特意问过星弈,晓得炓是火光之表,于是拿出来显摆:“小同学,我知道你的名字是红色火光的意思,嗯,好名字。”   他伸出爪子企图捋一捋不存在的胡须,而后再次因为太过圆胖而放弃。   丹炓(liào)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面无表情地道:“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字是致敬一只上古大凤凰的名字的,你不懂。”   小凤凰瞪着他圆溜溜的小豆眼:“胡说,我知道,我这叫抛砖引玉,实际上我早就知道的,只是在等着你主动告诉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孺子可教。”   丹炓:“……”   丹炓将信将疑地告诉他:“听说原来的凤凰们是不会涅槃的,直到上古时期,有一只名为炓的凤凰杀尽魔道三千精兵后被闭上绝路,绝路逢生,亦生亦死,上天降下漫天的三味真火,那只凤凰经历火焰淬炼,反而重生了,这便是涅槃的由来。”   小凤凰道:“哦。”他抬眼皮,耐心问道:“别看别人了,看看我,我是你的偶像,是你的大哥,以后你崇拜我就行了。我也会涅槃的,厉害不厉害?”   丹炓快要摸清楚这只爱慕虚荣的小鸟的脾性了,他敷衍奉承了小凤凰几句,得到了小凤凰高兴的奖赏:一颗练实。   ……   闭关前的这三天,差不多就浪费掉了。星弈赖了三天的床,间或把小凤凰抓过来陪自己午睡,除此以外都在忙着和杀破狼三星讨论阵法位置。   反倒是便宜了小凤凰,这几天玩得很疯,那群幼年凤凰还特别黏他,把他捧得东西南北都找不着。这只小胖鸟开开心心地玩好了,这才有空在他们闭关的前一天晚上跑过来蹲在星弈手心,蹭蹭他,情深义重地道:“微兼,你的拥趸我已经替你继承了,我和金金的启动资金也攒到了,过几天就能开张一个天庭窑子,赚钱养家,给你买许多大补补品涨修为;等我到了渡劫金丹期,明尊就能放假回家啦,我会替代他看好咱们的浮黎宫,你就放心地去吧!”   星弈的眉毛抽了抽,半晌后才问道:“你以为我要闭关多久?”   小凤凰开始精打细算:“大家闭关,不都是一闭几百年吗?不要紧,到时候你的寿宴,我就给你画一张像摆在桌前,就好像你到场了一样。大婚,大婚的话,我也有办法,大家差不多走个过场就行啦,等小煤球回来了,我再把他接回来。你出关之后,我肯定也就金丹期了,我们到时候再圆房也——”   他话没说完,就被星弈用两根手指卡住了脖子,示威性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把煤球接过来,是想让我出关后给你们俩孵蛋吗?”   小凤凰胡乱蹬着腿儿,眼睛闪闪发亮:“我没有的,微兼。”   星弈揉着太阳穴:“你真是,气得我头疼。”   小凤凰瞅瞅他,飞上来用小翅膀给他揉太阳穴,一边揉,一边蹭蹭他的脸颊,毛绒绒的:“微兼,我是开玩笑的,你的拥趸肯定很多,分我一个肯定没有关系;我把你的崇拜者抢走一个,你不要怪我。”   “我说的是这个吗?你这只小鸟,夫君要闭关了,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星弈问道,严肃指出,“你若是没有表示,那么你开天庭窑子的地皮我是不批的,你有启动资金,也没办法开。”   小凤凰看了看他,矜持地揣起小翅膀,用尖尖的鸟喙碰了碰星弈的嘴唇。   星弈神色没有丝毫松动:“不认真,你这个小鸟帝后不合格。”   小凤凰想了想,没想出来合格的小鸟帝后应该是什么样子,于是询问道:“那,微兼,你想要怎样的?”   星弈伸手在他头顶一点,小凤凰凭空变成了人形,少年人出于惯性往前一扑,就扑进了他怀里。   小凤凰一抬头,还撞到了星弈的下巴。星弈捂着下巴揉了揉,下一刻便将这只小鸟抱进了怀里,低声道:“……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小凤凰仰脸看着他,慢慢地凑近了,红润柔软的嘴唇凑近了,贴在了星弈的嘴唇上。星弈被他不着章法地亲了一会儿,而后反手将他压在了床榻上,带着些许狠劲儿细细亲吻。   小凤凰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抱怨似的:“你想我有表示,那你就早点出关嘛,你的生辰礼物我有好好准备的。”   “准备了什么?”星弈挑开他的衣襟,轻声问道。   浓情蜜意之时,小凤凰却又跑神了。星弈这句话一问,小凤凰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告诉他:“微兼!我想起来了,我快要道渡劫元丹期,你给我的金刚罩有十九个,我又去找太上老君批发了几百个,到时候高价卖出,一定有很多历劫的小神仙会喜欢的!我们肯定能大赚一笔。”   星弈:“……”   小凤凰沾沾自喜:“我真是一只做生意的天才小鸟。”   随后,小凤凰才注意到他的情况,有点愧疚地道:“哦,对不起,微兼,我一高兴就忘记了,来继续吧!”   星弈:“……”   他干脆得寸进尺:“那你主动些。”   小凤凰有点脸红:“好。”   他爬到星弈身上,俯身小声问道:“那,微兼,我给你含出来,好不好呀?我还没给你,没给你这一世这样过呢。”   星弈在这一瞬间呼吸一滞——随后,他发狠似的将小凤凰按下去,哑声道:“别勾我。小圆圆,乖乖的。” 第59章   星弈这一按下去, 小凤凰半天后才起来,爬着去漱口, 刚漱口没几下,又被拖了回来抵在墙边做运动, 满眼都是星弈乌黑的眼睛,沉沉装载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眼神纠缠, 唇舌也纠缠, 温热的吐息中聚散着某些不展露于人前的秘密, 仿佛他成了融进他骨血的某种东西,一旦剥离,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未可知的。   房间里暧昧的喘息声与湿润的吮吸声响成一片。   “这样的微兼好像与平常太不一样了。”小凤凰抓着星弈的肩膀, 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星弈眼中的光芒亮得吓人, 眼底不知道是因为情热, 而显出微微的红色, 为他整个人平添半分邪气,看起来像是什么危险而不可触碰的秘宝, 掩藏在上古泛着血腥气的烟尘中,以死亡与雪山上终年的等待覆盖,就此悄无声息。   然而有一只雪白地小肥鸟拍拍翅膀飞了上去, 睁着他无辜又坚定的豆子眼,小爪子踏在尘封的碎金中,拨开了这一团尘埃,以无知且无畏的勇气凑近了, 站定了,还要一本正经地宣布:这是我的。全然不知他自己已经惹了怎样的一个大祸上身。   星弈再意乱情迷中还记得想着,大约是祸罢。   小凤凰心里从来藏不住话,没留神就将怎么想的说了出来,惹来星弈一声低哑的笑:“不一样,你认为我应该是怎样的?”   小凤凰望着他俊朗好看的眉眼,扣着他肌理分明、充满力量的脊背,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到他怀中,越看越喜欢,于是放软声音道:“微兼就是微兼,什么样的微兼我都喜欢。就是,就是这样的你和平时不太一样,更……”   星弈凑得更近一些,偎在他耳边问道:“更什么?”   小凤凰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好半天后才分外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你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很想和你双|修,微兼,你一直不让我勾你,可是明明是你先勾我的。”   他也有一双水气迷蒙的眼,凤眼,带着似清纯似妖艳的弧度往上微微一挑,连眼睫毛的颤抖都仿佛能拂在人心头,惑人而不自知,又或是自知在惑人,拼着努力想要去做好,但这努力的姿态本身便是最诱人的地方。   这话一出,星弈本来想要放他去睡觉的,又生生地拖了将近两个时辰,快到天明时,折腾了一夜的二人方才歇下。小凤凰睡得不舒服,不停地动来动去,给星弈指自己变得更加莹润饱满的嘴唇,又要他看自己脖颈上吸吮出的淡痕,咕哝道:“微兼,你上次说过要轻一点的,可是还是弄成这个样子。”   他又把自己的手腕伸出去给他看——星弈扣着他双腕压在墙边,这回没蹭破皮,但手腕亦被捏得发红,两人力量悬殊,星弈今晚上又有些放纵,害得他浑身酸痛,星弈却浑然无事,甚而气定神闲。   星弈便把他拉进怀里,挨个替他疗伤,又配合着他温柔地揉一揉。小凤凰扁着嘴巴给他看完了手上的红痕和肩下的浅淡吻痕,又委委屈屈地凑过去,撩开衣服让他看自己的腰:“这里也受伤了,微兼,你给治一治。”   星弈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什么伤口,最后在小凤凰的矜持指点下找到了一丁点儿被擦破皮的创口——仅仅是一道接近透明的压痕,连血也没见,但小凤凰就是一口咬定自己受伤了,要星弈给他治疗。   星弈于是把这只小鸟抱到身上,伸手毫不留情地啪啪拍了两下他的屁股,低声问道:“还有哪里受了伤?你这么小的伤口,连治愈术都没地方施展,你说说,怎么就这么娇气?”   小凤凰趴在他肩头,钻在他怀里把头埋起来,闷声说:“我不管,你说是就是,我就是一只娇气的小鸟,你看着办吧,微兼,我身上到处都痛,都怪你。”   星弈笑了,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而后开口道:“小圆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小凤凰有点沮丧:“有一点,微兼,你一定要记得快点出来啊。”   他承认错误:“好吧,我是不想让你太早睡,所以说身上疼的。过了今晚你就闭关了,我要有好多天看不见你了。”   星弈承诺道:“我会尽快出来,至多不过三个月,小圆圆。寿宴可以推后,等寿宴过去后,就是大婚。”   小凤凰楞了一下,他想了想:“微兼,大婚的话……你这算,你这算提亲了吗?”   星弈也愣了一下:“还需要提亲?”   小凤凰习惯性地就想要拿小翅膀去拍一拍他的头,结果没留神自己已经变了人,手伸过去后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这样大模大样地给了星弈一记爆栗:“微兼,虽然我们已经成过一次亲了,但是我既然是一只娇气的小鸟,那也是很爱面子的。上次我们成亲已经是一百多年前啦,我都快要不记得了,你就不能认真一点,给我提个亲嘛?”   小凤凰收回手,假装并不记得自己敲了星弈一个脑瓜蹦儿的事儿。星弈也没有在意,而是计较着:“我原先以为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都是直接成亲的,没想到还要提亲,也就是求婚的意思么?”   小凤凰肯定道:“是这样的,微兼。”   他拿手肘去碰他,拼命暗示道:“微兼,你答应过要给我一个惊喜的,我不急,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说罢。”   星弈瞥了他一眼。   小凤凰赶紧又说:“可是如果你现在跟我求婚,那就太敷衍了,我是会不理你的。”他几乎快要到了孜孜不倦的地步,又教他:“最好出其不意,然后找一个很好看的地方,非常正式地向我提亲。好啦,我话就到这里,微兼,你自己去悟罢。”   星弈也用手肘碰碰他:“那我跟你提亲了,我有什么好处没有?”   小凤凰道:“你就可以把我娶回家啦!我可以给你洗衣做饭,还可以给你跳舞,以后说不定还能下个蛋给你孵着玩,是不是很好? 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好的小鸟帝后了。”   星弈问道:“那我能吃你的零食吗?”   每日要吃三百个练实的小凤凰有点不坚定:“唔,如果不吃太多,应该是可以的罢。”   星弈接着问:“那我能抢走你的拥趸吗?你的资金我出了一大半罢,到时候你在天庭开窑子,我的股份也要占上一大半,赚的钱也都是我的。”   每天要吃三百个练实且拜金的小凤凰更加不坚定了,他可怜兮兮地跟星弈商量:“微兼,你说过零花钱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为什么还要算作你的呢?”   星弈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小凤凰唇边,顺带着就捏了把他的脸:“我听金翅鸟说你们的启动资金是一亿灵石,这个钱能把大凤凰和月老的低俗文学制作中心买断了,再结合你上次瞒着我藏了一千二百三十个练实的事情,我觉着你可以改名叫囤囤。”   小凤凰很委屈,试图抗议:“圆圆这个名字已经很土气了,我不要改名叫囤囤,我以前都是叫凤篁的。”   星弈接着逗他:“所以囤囤,你要把你的资产都交给我吗?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向来挥金如土且散漫随性,经常把钱拿来烧着玩。”   小凤凰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星弈补充道:“也经常没事拿灵石炼化些兵器什么的,当然,灵石的材料普遍来说是比不上其他珍奇兵刃材料的,通常也是炼着玩,我记着有一次我用了六亿灵石,召来八千只青鸟将他们镶嵌到一枚玉简上,后来我嫌弃珠光宝气的太丑,也炼化了。”   小凤凰立刻愁眉苦脸起来:“微兼,你是个败家子,你以前没有告诉我你这么能花钱,我要算一算我们的钱还能撑多久,万一窑子开了之后赔本呢……”   他立刻就要下床去找账本开始计算,又被星弈一把抓了回来,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把他塞进被子里睡觉:“抠门鬼,坏小鸟,你是不是一只坏小鸟?这点钱都不跟夫君分享,小气鬼。”   小凤凰嘟囔:“微兼,你又没当过一只穷凤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来在凡间也是我记账的。”   两个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半晌,小凤凰已经很困了,最后还记得痛心疾首:“微兼,六亿灵石,六个忆呀!我要打工三千万年才能凑到这个数,你应该学会节约一点。”   星弈敷衍应着,看他明明困倦上涌还记得唠叨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好玩,小凤凰说一句,他便低头在他唇上吻一下,略微堵一堵他后面的话,小凤凰被堵了几次之后也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就这样在他的亲吻中慢慢地睡着了。   “明天见,小圆圆。”星弈低声道,伸手拂过小凤凰额前乌黑的发丝,“等我闭关后,记得想我。” 第60章   第二天两个人都醒得很早, 没想到旁人起得更早——杀破狼三人已经在花园中闲坐着了,凤凰明尊则已经在准备给凤凰新晋班的教案, 幼年凤凰们正蹲成一排做早操,放眼望去一溜儿赤金色的圆球, 喜气洋洋的模样,倒也不显得冷清。浮黎宫冷了上万年, 似乎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就有了人气。   他们闭关修炼的地方在浮黎宫竹林深处, 玄冰自生为镜湖天池, 走进去别有洞天,灵力聚集。万年之前,浮黎宫还不曾有的时候, 这个灵洞便有了,那里曾是星弈年少时修为突破混元合虚境界的地方, 也是他经历过战火与六界无穷争斗、厮杀之后, 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每晚入梦的所在。   这些事情他都不曾与人说, 唯独对小凤凰略微提了提:“浮黎宫中还有很多地方不曾带你去过,如今我才想起来这件事, 往后我多带你出去走走。”   小凤凰很高兴:“那太好了!你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去过这么多地方,跟着你走一定很好玩。”   星弈哂笑不语。他遍布九州的累累战功已成了往事, 和他同伴的躯体一并烟消云散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从过往的经历中讨得一些好处——原来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 可以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还会有一只小鸟啾啾吵着要跟着他去。   似乎也不错。   两个人起了床,一起洗漱,星弈便半推半抱着小凤凰走了出去。看见院子里挤挤攒攒一大群人,他挥挥手:“太早了,都先用过早饭再来。”   凤凰明尊笑:“大家家里有人的,体己话都说了,恐怕是帝君您还得再跟圆圆多说会儿话,您二位自便罢,我们反正也不急。”   小凤凰当着众人被他这么抱着,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星弈瞥了他一眼,小凤凰就伸过来一只手,悄悄扣住他的手,还捏了捏,以示补偿。   小凤凰探头问:“微兼,你要吃早饭吗?”   星弈看他:“你若想吃,我便陪着你吃。”   小凤凰道:“可是我还不太饿,我是说,三百个练实我可以过会儿再吃,小鸟偶尔一次不吃早饭也没关系的。”   星弈看出了他的心思,就笑:“好,那你陪我走走。”   小凤凰就赶紧贴在他身旁,一并跟他走着。   他们顺着浮黎宫的宫墙散步,从巍峨的山门走下去,有云雾缭绕的云梯与琼玉栈道,终年落雪,走到山道底下的坡道,走到往他上朝的那条路上时,雪下大了,星弈伸手一握,暗淡金光闪过,引出一把画着漠漠黄芦的伞,又轻轻抚过小凤凰肩上的落雪。   小凤凰回头瞅他。星弈仍然是平日的模样,穿着深红而近于黑的袍子,上面绣着河汉星辰,看起来单薄而冷,透露着一股肃穆的威压,仿佛正是在说着生人勿近这四个字。   小凤凰看了看星弈,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一片稀稀拉拉的冬槐,奔出伞下瞅了瞅,又划拉了几下枝叶,似乎有点失望的模样:“那群白山雀不在了。”   星弈跟过来,将伞移到他头顶,随口道:“大约是这里太冷,他们去往别处了,说不定在哪里租到了豪华树洞,现在过得很好。”   小凤凰回头问他,笑嘻嘻地戳了戳他:“微兼,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样子吗?就在这里。”说着,他嘭地一声变了小鸟,在星弈脚边蹲下,抬起毛绒绒的小脑瓜,用那双无辜的豆子眼瞅着他:“当时你一下子就认出我是凤凰啦,以前别人见我第一面,要不就是叫我鹌鹑,要不就是叫我白斩鸡或者鹦鹉,只有你一丝不差地把我认了出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没有错。”   星弈笑了,蹲下去伸手摸摸他的头:“那我还记得你当时混进一群小山雀里,人家都认认真真排队,就你一只小鸟滥竽充数,冒充人家山雀,还绕个圈子让我摸摸你,那时候我就该知道你是只坏小鸟了。”   小凤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小鸟不坏,微兼不爱,月老哥哥说就是这个道理。”   星弈:“……”   星弈把他捉起来,低声道:“好了,赶快变回来罢。”   小凤凰很乖地重新变成了人形,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模样,刚变成人,他就被星弈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低沉的话音顺着胸腔微微震动,十分温柔:“让我抱抱你,有三个月抱不到了。”   一句话差点说得小凤凰掉眼泪,他憋住了,把下巴在星弈肩膀上蹭了蹭。星弈察觉到他踮着脚,靠得有些辛苦,干脆带着他在冬槐下坐了下来,安安心心地搂着他。两个人交颈相拥,那把伞放在他们身边,投下温和的、明黄色的影子,如同灯火。   片刻后,星弈道:“三月前,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和一只小鸟谈恋爱。”   小凤凰闷闷地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是不能反悔的。”   星弈道:“嗯,不反悔,你昨天还没回答我呢,我闭关三个月,你会不会想我?”   他没说的其实还有很多,比如说这次修行是至少三月,再比如这次他们要第一次尝试完全撤除星弈的修为压制来进行实验——他与星盘此消彼长,很有可能一撤,就此再也不能回到往昔。   之前让小凤凰赶紧到渡劫金丹期,其实也是开玩笑的话。星弈自己渡过渡劫元丹、银丹、金丹三个期限都用了近千年时光,小凤凰没有上古战神的根骨体质,只是一只寻常的白羽凤凰,再快也快不到这样。他们的前途,其实是未可知的。   小凤凰认真答道:“会想的!微兼,我特别允许你这次可以不想我,我知道修行是要集中精神的,如果你老是想着我,这样就不太好,对你的修行不利,我是一只顾全大局的凤凰的。”   星弈又笑:“我尽力。”   小凤凰又期期艾艾地道:“那你闭关期间,我能够给你写信吗?我没有闭关过,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看信,明尊说他可以帮我把信转交给你的。”   星弈道:“你写吧,有机会的话,我一定看。”   他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拉着小凤凰起身,又给他拍了半天身上沾的雪,拉着小凤凰回宫。   其他人都准备好了,唯独破军和凤凰明尊两个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显然体己话总是说不完的,破军家有只兔子,凤凰明尊有一堆学生,各有各的操心事。   星弈没有在意,跟贪狼和七杀嘱咐了几声后,便先带着人进去了,让旁人知会破军随后进来,浮黎宫这三月的其他事务都交给凤凰明尊与小凤凰二人执掌。   小凤凰目送着他走近竹林深处,突然大叫道:“微兼,你加油!我也加油,我会好好努力修炼,早日道渡劫金丹期,然后和你双修的!”   本来气氛有些沉重,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大仙娥打了一下小凤凰的脑瓜,忍着笑道:“不怕羞!小圆圆。”   星弈亦笑了,他回过头来,对他微微颔首,淡声答道:“好,我等着。生意你也先做着,我出来时要看到你赚回本金,往后我指望着你养我呢。”   小凤凰拼命点头,又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看着星弈的身影消失在灵洞洞口,这才算是真正地送完别了。   他变了小鸟,蹲在大仙娥手中,回去垂头丧气地吃了几个果子。大仙娥又是觉得心疼又是觉得好笑,不停地哄着他,又摸着他的小脑瓜和圆润的肚皮:“凤凰圆圆,我给你煮樱桃芝麻汤圆吃好不好?别难过了,就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小凤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叮嘱道:“那,仙女姐姐,你少煮一点啊,我还要空出肚子来吃练实的。”   大仙娥往他脑瓜上又敲了一下:“再吃就是凤凰胖胖啦,这下帝君不在,你就高兴了,每天吃多少个果子都没人管。”   小凤凰嘟哝道:“我很难过的,哼。好吧,我承认,如果只看能吃果子这一点的话,我还是比较开心的。”   半天之后,小凤凰就恢复了活力,除了不敢去凤凰明尊那里造次以外,他霸占了星弈的书房,召来了金翅鸟、旺财——这个名他叫习惯了就没改口,以及最近混熟了的玉兔。   他带着这一群小动物发号施令:“现在微兼不在,我们就要肩负起振兴浮黎宫,养家糊口的重任了!我正式宣布,我们的天庭娱乐场所产业计划正式启动!请鼓掌!”   玉兔啪啪啪拍爪子,金翅鸟扇翅膀,旺财——丹炓不情不愿地拍了两下翅膀。   小凤凰扫视周围一圈,严肃地说道:“很好,今天大家都到场了,你们都是我的小弟,除了煤球一个正在梵天闭关修行以外,大家都要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好互帮互助,同进同退,齐心协力办好我们的事业,现在我们来分配一下股权,见者有份,来来来……”   几只小鸟并一只兔子头碰头地挤在一起,还没开始就开始喜滋滋地讨论起了日后赚钱了的分配问题,中间金翅鸟和丹炓起了争议,差点大打出手。小凤凰啾啾大叫着,企图以大哥威严镇住场面,未果。   场面正乱作一团时,书房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咔哒一声推开了。   凤凰明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问道:“你们在干什么?我仿佛听到你们说要开窑子?”   所有人同时停止了动作,陷入一片死寂。   虽然仍然是一见到凤凰明尊就有点怂,但小凤凰沉得住气,他啾啾了几声,严肃正名道:“不是窑子,是天庭文化娱乐场所。”   “那有什么意思?”凤凰明尊大手一挥,拍了一件梵天法宝在桌上,“就按窑子那样办,我入股,小圆圆,记得带上我。” 第61章   玄冰灵洞内。   “星盘这个东西创始之初, 是女娲与炎帝的主意,当时六界动乱未平, 神界与魔界、妖界分界不显,妖魔气息入侵, 常有得道仙者受妖魔之息侵蚀,走火入魔或是干脆背弃神道, 五行不平, 九州时而冰冻九尺, 时而烈火滔天,时而洪水遍发,也时而树木疯长, 吞并一切。万物相生相克,我们便花费了千年时间, 纠集万物灵气化物, 造成星盘。希望以此找出平衡六界浊气与阴阳五行的办法。”   “那时我们并不知道星盘同时与神灵的命运绑缚……或者说, 后来操控星盘的我暂时不知道此事。”星弈说到这里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刻意省略了什么东西一般, 而后接着说道,“这个东西本该由我们十二个人共同看护,但上古诸神灭亡之后, 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整个星盘,我的星位居于正中,也即紫薇,牵动着所有星星的运转, 以此来建立秩序。星盘以我为基础运转,我也同样在浩瀚星河之内,如同同时那剑抵住对方咽喉的两个人,任何一方稍有动作,这个平衡的局面都将被打破。”   “此消彼长,要么星盘始终平衡运转,六界始终平安,要么……”贪狼喃喃着。   星弈接过他的话头:“要么星盘再无人压制,我的星星就此暗淡,世间不再有我的姓名,万年前的劫难将轮回重演。”   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   星盘是纠集了万物本源的灵气化物,所以在运转过程中会自然催生力量。星弈完全是靠着他深厚的修为和上古神仙优越的根骨撑到现在,如今众神覆灭,活下来的那几个都已垂垂老矣,无法再承受星盘之力。   换言之,星弈这个人,没有就没有了。如今世间还有这么个人已经是奇迹,因为他是已知的唯一一个无心无情的神仙,不曾羽化,甚至不曾衰朽。   七杀低声道:“若是此次不成……”   星弈淡声答道:“那么就没有办法了。我已告给凤凰明尊,如果到了必要之时,星盘的事情将昭告天下,到时候旁人爱干什么干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贪狼发言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星弈道:“你说。”   贪狼低声道:“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如果您是靠修为和根骨压制星盘这么多年,那么最近是因何原因力量消退呢?按道理,修为若是跌了,可以再进益,这个东西是没有上限的,闭关修行、双|修、服用丹药都行,就像圆圆说的那样。”   星弈听见小凤凰的名字,面色柔和了一瞬。   这次他花了比较长的时间来思考,仿佛是审慎地挑选着一个合适的说法,这时间久到让人们以为他几乎不会回答了。但片刻后,星弈淡然开口,仿佛思来想去,只找到这唯一一个合适的理由:“因为我动心了。”   贪狼陡然瞪大眼睛,七杀也抬起了头。   唯独破军没有显得很意外。他是最后一个赶到的,闭关以来一直坐在最远的地方,望着洞口的方向,玄冰幽蓝的光芒照射在他脸上,引得人眼神晦暗不清。   星弈道:“因为我动心了,我不再是无心无情之人。”   “如果你们听闻过魔道的力量从何而来,那么或许就能理解我的力量从何而来。”星弈面不改色,“何以从古至今有无数人入魔,因为魔道能提供其他六道都难以企及的力量——寻常仙者修炼三千年的成果,修魔者三百年就能做到。魔道的力量是建立在吞噬心智的基础之上的,它使人丧失良善、丧失人性,当他们修为登顶时,也就彻底变成一句行尸走肉,不再对外物有感情,只凭嗜杀嗜血的本能行动。”   贪狼地神情变得更加震惊了:“那您……那您?”   星弈颔首:“或许正因为我此前无心无情,所以我能驱使远超过神道之上的力量。当然,不用魔道的理论也是能解释的,我是看这样你们比较明白……修仙者中也流传一个去欲修心道,参的是不为世间万物动摇本心,和这个也是相似的。”   贪狼哑口无言。   破军却笑了笑:“这么说,小圆圆还真成了祸国妖姬。”   贪狼和七杀则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星弈看向破军:“没有小圆圆,或许也会有其他人。这是我的事,与小凤凰无关。”   “这是自然,我不过开个玩笑。真要追究起来,给你们牵红线的我还是罪魁祸首。”破军懒散地答道,从石床上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了,如果可以的话,现在便开始罢,早些试出结果总比坐以待毙的好,我也想早点出去见我家小兔子。”   倒是七杀问了句:“你今天迟到,是跟玉兔告别去了么?”   破军看了看他,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早告过别了,我是跟凤凰明尊说了些话,他说会不定期送信过来,这样我们在这里的修行生活也不至于太无聊。”   七杀“唔”了一声,道:“这样么。”   闭关修行是一件漫长而痛苦的事情,杀破狼三星虽然不是什么愣头青了,但仍然是第一次经历时间如此之长、强度如此之大的闭关修炼。半月过去后,饶是一向稳重的七杀也有些受不住,他们运气化灵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星弈,上古神灵的根骨与他们现在的根骨比对,简直是碾压性的优势,一道令万物生灭的决,星弈弹指间便能念出,并令天地同光,齐齐听从他的号令;而换做他们,少说也得数百人同时护法,设下法阵与祭坛,日夜不休地催动才能完成。   这也更让他们感觉到星弈——以及星盘的力量恐怖所在。   半月时,他们有了一次短暂的休息时间。杀破狼三星松了口气——在无休无止的精心、念咒、修法之外,能有空想想别的东西都已经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洞口也出现了凤凰明尊送来的第一批信件——堆了高高的一堆。十五天的功夫,小凤凰、金翅鸟和玉兔一共写了上百封信件过来。   贪狼和破军乐颠颠地过去拿了信,带回来开始拆,互相比较着各自信件的数量。贪狼道:“我有三十封呢,十五天早晚一封,不多不少,你比我少一封,肯定是玉兔忘了写。”   破军找了半天,在大堆纸笺中翻出一张纸条,亮出来给贪狼看上面的一个兔爪印:“这也要算一封,我们两个是平手。你这么闲,不如去跟帝君比一比。”   贪狼还真就过来找星弈,探头探脑地问星弈:“帝君,小圆圆给你写了多少封啊?”   星弈拨了拨膝头的信纸,大略看了看:“三十封,看来这些小家伙都是商量好了一天一封。”   贪狼察觉到有点不对:“可为什么您这儿的信件分量看着要大一些呢?”   星弈谦虚道:“哦,除了给我的三十封,还有给煤球的三十封,你们可能不认识煤球是谁,不过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就够了。”   小凤凰显然还给煤球也写了信,凤凰明尊干脆直接送过来了。   破军鼓了鼓掌:“六十封,帝君胜出,贪狼,你没有二话罢?”   七杀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微笑。   他一封信也没有,无父无母,无亲无朋。七杀星本来就主司阴戾与克杀,是杀破狼中最凶的那颗星星,天庭中也少有人愿意与七杀接触,都传说他性情古怪。但他从来不理会这些言论。   贪狼便转移话题,开始催起七杀找个对象的事情来,并承诺要月老牵线,为他找几个好看又有趣的仙女过来相亲。   星弈在一边将信件收整好,按日期排序,把第一天给自己和给煤球的都找了出来,对比着看了下去。   “卿卿夫君:   今天早饭吃了五个练实,午饭吃了七颗樱桃和三个桃子,晚饭吃了三个练实,你不在,我也能够认真督促自己少吃饭多运动的,我是不是很乖?我这么乖,你就早点出来罢,我真的很想你。天庭窑子的计划也需要一个老板娘,我很孤单,微兼,也很想你,今天想着你就哭了。”   落款,微兼的小鸟。   末尾还有一小片水渍,仿佛是泪洒信纸,一边写一边掉了金豆豆。   贪狼凑过来光明正大地看了几眼,而后惊讶道:“圆圆这么煽情的?我的天,我都要看哭了,怎么金金给我写的就是他们鸡毛蒜皮的那些事呢?他怎么就不会想我想到哭呢?”   星弈保持沉默,但眼里已经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他随后就打开了小凤凰写给煤球的那张信纸,看见开头是“煤球老弟”。   “煤球老弟。”贪狼跟着念了出来,“不知道你几时才能出关,唉,我的夫君微兼也闭关去了,我没有事可以做,于是就来创业。我们的天庭窑子要开业啦!你的那一份我给你记着,我的小弟人人都有份,最近很忙,改天再跟你细说我们的创业过程。”   “不知道你在梵天过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我今天早上吃了五十个练实,中午吃了一百个练实,晚上和宵夜一共吃了三百个练实,比以前吃得还要多,我不敢告诉微兼,就骗他说我只吃了几个,反正他也不会知道,我觉得我还是很聪明的。最近和大家一起创业很开心,明尊也和蔼了很多,小弟们都很听话,太奇怪了,我一点都不想微兼,或许是因为我是一只坏凤凰吧!唉。他回来之后我就吃不了这么多果子了,但是表面功夫要做足,这些都是维持夫妻关系的合理手段,小煤球,你也要记住,以后说不定会用上的!我在给他的信上撒了点水,他看了一定很感动。一切祝好。你的圆圆大哥。” 第62章   贪狼还未念到一半时, 众人便已经捧腹大笑起来,贪狼亦是强忍着笑意念到了最后, 留星弈一个人黑着脸,从贪狼手里没收了小凤凰写来的信。   贪狼腆着脸还要抢, 嬉皮笑脸地道:“念都念出来了,帝君您也不必害羞了, 既然两边的信都是写给你的, 那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都拿出来给大家开心一下如何?修行漫长无涯,总是要找些趣味的嘛。”   这些人也愈发得寸进尺起来,贪狼在这边跟他讲道理, 破军顺手就顺走了剩下的书信,不似贪狼念得那般夸张, 但也慢悠悠地念了起来, 第二日的书信:   给微兼:   “今天是你闭关的第二天了, 我变得越来越想念你,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思念成疾, 仙女姐姐说我可能患上了厌食症,因为我今天只吃了一个练实,非常节省, 但我并不觉得特别饿。你不要太担心我,我觉得或许是因为我太忙于事业,才这样才没有时间来吃饭。你看我这么认真地赚钱,出来之后一定要表扬我, 我真的好想你呀,非常怀念你表扬我的声音和神情。夜宵我准备喝半盅樱桃汤,从今以后我是一只养生凤凰,也是一只矜持的小凤凰了。”   同天的——   给煤球:   “我已经跟凤凰明尊以及旺财商量好了,这期凤凰新晋班有一只叫红薯的凤凰小姑娘,我们给她取这个昵称,是因为她的毛色就像煮熟剥皮之后的红薯心,非常好看。等你这次出关回来,你就是一只成熟的凤凰了,能够化形成少年人,也可以和好看的姑娘相亲了。我思量过许久,你是一只优秀的黑凤凰,只是家庭方面总有些缺憾。我虽然是你的大哥,但我毕竟是微兼专属的小鸟,没有办法时刻顾全你,如果你能够有一门好亲事,那就是锦上添花,你觉得怎么样?   “另外,夫妻之道我会慢慢教给你的,一份长久关系的建立,除了感情,还是要有套路的。比如我想,微兼现在虽然说着不嫌弃我胖,我也相信他以后不会嫌弃我胖,不过我还是不能一直这样给他留下好吃懒做的坏印象,这次他闭关就是大好机会,我其实吃得比以前更多了,也更圆了,不过我都骗他我在好好减肥的,要当一只矜持苗条的小凤凰。”   众人又笑倒一片。   星弈冷着的脸也生出了几分无奈:“我就知道。”   他面无表情地给贪狼指:“你看这第一封信上的水渍,我都知道凤凰泪是直接凝成晶石的,他自个儿偏巧不记得了。那天我教训了一串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年小凤凰,把它们训哭了,这个家伙还记得去树藤底下捡,好日后卖了换钱。我看他是当凡人当久了,都忘记了自己是一只凤凰。”   贪狼笑得喘不过气来,又和破军两个人争着抢着翻剩下的信件,最后都被星弈赶去了一边:“你们莫不是皮痒,这都是圆圆写给我的。”   其他人也就不闹了。星弈重新将打乱的信封整理了一遍,按照日期依次放好,摆在一边,却并不去看,只是将其放在了自己平日冥想的座处,用一方玄冰当镇纸,仔细保存了起来。六十封整整齐齐,除开前四封都被人打开了,剩下的他挨个收拾妥帖,将因为长久放置门外而产生的皱褶与翘曲都被他好好地用法术抚平了,还原如初。   星弈皱眉道:“大凤凰未免也太不讲究,这些信件写了不知道多久了,他就这样堆在洞口,风吹日晒的。”   他从破军那里抢来了玉兔写的纸条——一张印着兔爪印的破烂纸张,在上面认真写道:   大凤凰:下次装信用木函,谨记。   他起身用一枚短镖将这纸条钉在了洞口处,而后回来接着打坐凝息,闭目养神。   贪狼好奇道:“帝君不看小圆圆的信吗?”   星弈道:“出关了再看也是一样的。”   破军抬头看了看他,冲着贪狼摇摇头,示意他噤声。   虽说此几人都曾经调笑过,说是既然星弈因为对小凤凰动心而致使星盘动摇、力量消退,既然暂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不如直接解决产生问题的人——将小凤凰做成烤圆圆即可。   但此事其实并非这样简单:星弈如今还能对星盘拥有一大半的掌控力,大部分还要归结于他心绪沉稳,晓得克制。破军也曾说过,若是星弈是为情爱要死要活的人,那么六界安定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七杀曾道:“若是如今这种情况,其实您应当与小凤凰保持距离,若是能斩断情丝是再好不过的。”   破军道:“斩情丝谈何容易?走一步是一步便罢了。”   星弈不曾说话,但所有人都看了出来,他未必不知道七杀的话没有道理,如今闭关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闲暇时间贪狼和破军靠着互话家常度过,七杀靠着闭眼睡觉度过,唯独星弈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眼中除了星盘再无外物。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他从心里知道他是乐于见到这样的变化的,如同步入彼岸花海、被前生美妙幻景所蛊惑而淹死的人一样,他知道最坏的结果——星盘崩散,冰雪堆成的圆球终于被另一颗活生生的小圆球给暖化了,化成掩映春日波光的水流,那是冰雪的劫难,小鸟的窝巢,但却无动于衷。   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就如同此前他将玉兔的星星放入杀破狼中,亦没觉得这也什么不对。理智依然提醒着他放缓一点的好,但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离他彻底沉沦情爱的日子还有多长久。   他如今将星盘的感应法阵刻印在了手腕处,比起以前他日夜不休地待在冶炼室观测的做法,他如今可以直接感受到。若是星盘力量有波动,那么他的手腕上的印记会有灼热之感。那是一道晦涩美丽的印记,由星盘自然形成,不同于星弈以往见过的任何符文篆刻。仿佛是巧合一般,它正印在他放过血,对小凤凰承诺会快速愈合的伤口处。痕迹已经消弭不见,偶尔入夜后会仿佛火烧一般,带来一点微微的痛感,仿佛那加深的伤痕仍然在那里一般,看不见摸不着。   “无妨,继续。”星弈说。   又是不知多少个晨昏颠倒、日夜不休的日子,凤凰明尊又送了一批信过来,这次更多了。小家伙们经历了第一个月的离别,第二月都开始慌了,整天什么都不想做,想着自己的恋人,想得睡不着觉。   小凤凰寄来的信却少了,每日一封,信笺越来越薄。星弈寻思着这只小鸟不同于常人,怕是真正地一投入事业就什么都忘了,连带着他也忘了,所以信越写越少。   他看了看这些信纸,指尖摩挲着边缘部分,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照旧放去了他之前堆放信件的地方。他们的修炼正步入紧张时期,贪狼和破军都只匆匆将自家信件浏览了一遍,而后立刻全神贯注投入修炼中。大事当前,所有人都晓得顾全大局,若没有星弈以身作则,剩下的人也不会对自己如此苛刻。   只有破军发现,偶尔在他们闲下来休憩的片刻中,星弈也会像是思绪突然断上那么一下,走神分心。他从来不往他放信件的地方看上一眼,但星盘却日益躁动。星弈也日渐习惯了,闲下来时放眼望一望灵洞中幽深的水潭,和衣踏入水中,让刺骨幽深的潭水没顶,漆黑的长发在水中飘散,而后湿漉漉地扶起来,整个人都带着寒气,唯独手腕间是灼热的。   浮黎宫上下的泉水已经悉数变成了热泉,连带着浮黎山的雪都化了,只有这灵洞中的水还冷得让人受不了。极致的冰冷催生极致的灼热,四人运气蒸腾的热浪又将洞顶悬吊的冰锥化开,每天耳边都是滴滴答答的清冽声响。   破军和贪狼开始写回信。凤凰明尊第二次来过后,把小家伙们的信都分门别类装进了木函里,里面的人便将装着纸笺的信封拆下来当信纸,慢腾腾地写着回信。几天写一行,十几天才空出时间将一整封完成,都放去了洞口处。   星弈却不写,他抬抬眼皮子,淡声道:“我并不是多么想念那只胖凤凰。”   三月过后,春日是真的到了,浮黎山上草长莺飞,终年弥漫的大雪也是头一次融化,露出了冰层与霜花之下的土地。这段时间里打了一段时间的雷,一阵一阵的,每天晚上都有好几阵,似有崩山之势,连灵洞都受到了波及,带得人骨骼震震作响。   星弈起初没想起什么来,就这么震了几日之后,他一反常态地有些烦乱不安起来,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安。还是七杀一语道破玄机,他问道:“最近浮黎山是有什么精怪扎堆渡劫么?一连好几日的,大雷九道,小雷不计其数,这若是都落到一个人头上,怕是要连灰都不剩了。”   星弈心一沉——与此同时,他手腕处的星盘印记剧烈疼痛了起来,那种痛法锤心刺骨,让人在一瞬间失却血色——大脑放空一瞬,整个人都显得异常苍白,看起来阴沉可怖。   众人也感到了阵法的波动,纷纷将视线投过来。   贪狼挠头问:“小圆圆是不是快渡劫了?”   星弈强行稳住心神,淡声道:“无妨,他最近要到渡劫元丹期,要受三道大雷和数道小雷,我已经给了他许多金刚罩顶着,大凤凰也看着他,不会有事。他做生意说要从太上老君那儿批发金刚罩,卖给小神仙们渡劫,估计都扎堆凑在一起了。”   众人了然。阵法继续催动,再无中断迹象,星弈却又走神了一瞬。   又是一道雷打过来,震得人胸口发闷。   他低声道:“今日先到这里罢。”   杀破狼三人听命,各自去休息了。贪狼用手肘捅了捅破军,挤眉弄眼:“你看,帝君说着不想不看,还不是要去偷偷看了?”   两个人眯起眼睛装睡,实际上偷偷抬起眼皮子偷窥,还勒令七杀一起同他们装睡。三个人就看着星弈原地打坐了半晌,直到深夜时,星弈才动了动,随手一指,将信件引到空中,从最晚的那封读起。   便是十五日前的一封。   开头就是哀怨的语气:   “微兼,金金和玉兔都受到回信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写回信啊?好吧,我必须要承认错误,我承认你刚闭关时我没有很想你,还骗你说我很想你,可是我现在是真的很想你。”   “微兼,你再不给我回信,我就不理你了。我最近在练习当一只正宗凤凰,正宗凤凰都是很有骨气的,生气了的后果都很严重,我要郑重提醒你。”   “唉,我什么都不想了,微兼,你快点回来吧,我感觉我要把窑子弄破产了,明尊天天骂我,我很委屈。”   他看得笑了起来。   最近几天给煤球的和给他本人的信件倒是对应上了,这只肥凤凰似乎的确思他成疾,窑子刚开张,似乎生意不景气,小凤凰吱哇乱叫着说即将破产,催着他赶快回来。   他记着小凤凰给他的信越写越少的事,写了一封回信:“知道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你,小圆圆,你说怎么办呢?”   想了想又丢了,重写一封。头顶的水滴落下,仿佛低落了一声压抑许久的、带着欢欣的叹息。   “我想你。”   写完后,又丢了,重写第三回 :“思来想去,还是不想你的好,因为你是一只坏小鸟。”   俗话说事不过三,然而他写了这么多,仍旧觉得不恰当,思来想去最终竟然不知道写什么,干脆搁笔休憩。   破军远远地瞅了瞅,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啧”了一声:“真是没眼看,帝君和小鸟都这么纯情的吗?”   他跃跃欲试:“不如暴力一点,贪狼,我们来帮帝君回小凤凰的信,你觉着我就按照我给玉兔的回信这么来如何?”   贪狼一看,破军的草稿是分外下流的内容,诸如“想你,想操你”“想和你圆房一百次,你呢”“出来我要吃水煮兔肉”……等等。   贪狼:“……”   他怒道:“纯情怎么了!尊重一下我们这些第一次谈恋爱的人好不好!”   破军一脸无辜,摊手道:“兔本性淫,我都习惯了,这有什么不好么?夜生活也是夫妻之道的一方面啊,往往更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你们都应当学习一下。”   贪狼不理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了星弈在的地方,轻手轻脚地摸了半晌,摸了几本神兵书,一边哗啦啦翻动着,一边借着翻动的声音飞快地捡走了星弈的三张废稿。   他把三章废稿都包起来,打包撞进信函中,替星弈署了名,而后一并丢去了洞口。   破军又把它拿回来,一定要替星弈再添一句话:“什么时候准备给我下个蛋?”而后和贪狼笑嘻嘻地你推我搡,再把信件放回去了。   三天后,回信来了。   和以前统一打包的方式不同,这次居然是小凤凰单独的回信,就是一张小纸条。   星弈不知道,只以为外面那只肥凤凰心血来潮又给他加写了一封信。他取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每天。微兼,你不正经。”   贪狼吹了声口哨,破军在旁边起哄。   “每天?我怎么不正经了?”他一头雾水,回头一看,贪狼和破军早溜了,只剩下七杀抿着嘴笑。   “每天是什么意思?他们背着我干了什么?”星弈严肃询问道。   七杀轻咳一声:“我不知道,我昨天只听见了他们说您是位十分纯情的帝君,我觉着他们说得没错。” 第63章   星弈连想都不用想, 便知道贪狼和破军两个定然在回信上做了文章,他回头一找, 自己昨儿放弃掉的三张信纸一张都不见了,于是问道:“我那些话也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你们两个莫非还背着我写了些什么?”   贪狼挤眉弄眼:“您出去自个儿问圆圆,不都知道了么。”   星弈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没有计较这件事。时光飞逝, 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这灵洞中呆了快四个月, 快到他们出关的日子了。   出关的时限是星弈定下的,他消失四个月,已经超过了原本承诺给小凤凰的三月时间。浮黎宫无主, 饶是有凤凰明尊坐镇,也难免会出现许多岔子。在这期间, 星盘中也出现了好些个大大小小的问题, 星弈也开始有意识地让杀破狼三人参悟着手, 操控星盘。偶尔,三人也会为了星盘中的格局、破法产生一些分歧, 这时候便会陷入漫长的讨论,但最终都能各退一步,达成一致。   如果说星盘的掌控上也存在“棋风”之说, 那么星弈的以稳妥狠绝为上,贪狼偏向精细,企图将一切都了如指掌;破军偏重平衡,将一切影响降低到最小。七杀则是最接近星弈风格的人——他的看法与建议, 往往与星弈是不谋而合的。   贪狼曾和破军颇感兴趣地在私下讨论道:“七杀有点意思,那天帝君同我说过,若是我们能成功找出压制星盘的办法,等他以后退休了,七杀说不定是最适合的人选。毕竟我也觉得,这天庭中若是论到无心无情的人,帝君第一,七杀星君当属第二。”   破军淡哂:“有些人面上看着寡淡,其实还真未必有寡淡性情,七杀星主偏执与自化克杀,与其说他与帝君最像,倒不如说他和以前的帝君更像——做起事来谁都不管的脾性,是要出岔子的,就好比我和玉兔的事一样。现在提起谁来接替星盘未免太早,还是再多试试压制星盘的办法罢。”   然而四个月过去,即使他们个个都修为大增,即使他们将九天神魔的一切法器灵宝试了又试,却始终没能找到足以替代星弈本身修为的方法与力量。他们如同被关在品种的蚂蚁,四面八方皆是壁垒,无懈可来让他们挤破,但除了千百次周而复始的枯燥重复与尝试以外,他们也没有别处可去。   春日的某个夜晚,前段日子的滚滚雷阵平息不久之后,星弈头一次主动起身,拿来了洞口堆放的第三轮信件,回来分散给众人。他在洞口伫立片刻,窥见了浮黎山被晚霞暖化的薄雪,禁地的茂密将幽深路径隐去,霞光、雪光交融掩映,随着繁茂的竹林渐次生长摇曳,步步生春。   竹林间有隐约的鸟鸣。   星弈没看见任何人,他在草长莺飞的洞口驻足片刻后,拿着信回去了。贪狼、破军、七杀三人已经十分疲惫了,日复一日高强度的试炼与修行消磨着他们的精力,最难的则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们没人注意到星弈出去拿了一趟信又回来,而是在认真讨论着有关星盘的学术问题——众人重现了当年的孽龙出世与杀破狼事件的格局,激烈讨论着能否再找出一个比星弈当年的选择更有效的办法。   破军低声道:“这颗孽龙星是水灵根的,五行用土克,玉兔的太阴星在当年的确是唯一一颗土灵根的上仙星位。”   贪狼道:“的确如此,如果是让我们面对这个格局,恐怕和帝君的选择会差不多。但如果要我来看,除了玉兔的星星外,我不会将之放入我们的杀破狼中,而是会放去东西南北四大星宿的格局中,让青龙白虎他们镇压孽龙之息,看起来似乎稳妥一点。”   七杀则轻轻柔柔地道:“你们低估了这颗孽龙星的力量,四大星宿固然可以镇压,但除去孽龙本身的业障孽力以外,最重要的是要克化它的煞气,孽龙煞气主血光之灾,会给九州带来长达千年的战祸,化煞之局,除了我们杀破狼三方会照以外,无法可解。帝君当初的选择,怎么看都是唯一的破法。”   星弈在一旁听了半晌,而后道:“明日出关罢。”   一群人没听清,只以为他有见解,闷头讨论了一会儿后,居然没理他。星弈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明日出关,今天就到这罢。”   贪狼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不解:“出关?可我们还没找到破法呢,这……”   星弈淡声道:“尝试了四个月还不对,说明我们从开始就走错了,既然证明了无用,与其浪费时间做无用功,不如出关从长计议。一方面,时间上拖不得,外面的事总不能丢下。另一方面,这四个月来也并非没有成效,你们造阵为我分担星盘力量,让我有空修补以往的修为,出关后也够我再撑上一段时日。”   他补充道:“休息罢,已经四个月了。”   星弈伸出手指轻轻按在自己带着诡异花纹的右手手腕上。星盘平稳,这里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了那令人窒息的灼烧感,这花纹便像一朵未开放的彼岸花一般,带着死亡的意象终日蛰伏,不知何时将会绽放。   这花儿连着他的小凤凰。   翌日,四人出关。   贪狼第一个先溜了,星弈把小凤凰的信件收整好,亦回了浮黎宫,唯独破军和七杀两个动作慢,落在后头许久,也没什么人去管。   破军慢腾腾地收拾着玉兔给他写的一大堆纸条,把每个带着兔爪印的纸团都折好归类,动作悠闲,仿佛完全不急一般。七杀没有信件,也无人等,出关对他来说就好似星弈罢朝,他不用上班了一样,无非是又一次短暂的休假,故而也不急。   破军和七杀一向不太对付,两人独处时更加没有话讲。七杀把自己的东西稍稍收拾了一下,而后迈开步子就要离开,却突然被破军叫住了:“七杀星君。”   七杀顿住脚步,没什么表情:“瑶光星主还有什么事吗?”   瑶光破军星,兼司兔儿神一职,听起来是个严整肃穆的人,实际上形貌容光却是十分风流的,天庭中都传,兔儿神和玉兔这两只兔子神仙是头一对风流璧人,做不得假,墨色黑发泼散,深红长衣,看似淡漠,接触久了便知道,破军实际上很有些散漫。这种散漫与星弈给人的感觉类似,一张无声的幕布中暗流汹涌,只有绝对的上位者与习惯了权威与力量的人,方才有这种寂静的压迫力。   破军打量了七杀半晌后,开口道:“其实有关今日那个格局,我有一点隐约的推测,贪狼和帝君跑得快,我只好找你来说。传闻中命主杀破狼的人,无可避免地都要受我们三位煞气格局的影响,比如玉兔跟了我这是一例,比如我自己归位破军,这又是一例,当初的孽龙最终被镇压在幽冥司,其中一缕魂魄最终发现是贪狼的某个分|身,这就是星位落在杀破狼中的后果。你,我,贪狼三人,总是会牵涉其中的。”   “我想了许久,我自己在凡间是被害死的那个倒霉皇长子,贪狼修炼时落于人间的化身投胎组成了那个少帝的一魂魄,而你呢?七杀星君,你又在当初那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七杀看了他许久,忽而扯起嘴角,笑了笑。   “破军星主,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问。”   “你说。”   “若是我的伴侣被人以这种方式交去献祭星盘,被当做一颗棋子去镇压乱象,不论理由为何,我都将对这种屈辱与仇恨永志不忘。我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若是说如今我们知道了当初的境况,晓得当初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不怨恨帝君,我理解。可当初一切都未明了,帝君甚至都未曾向你和玉兔二人道过歉,你是为了什么帮助他们?”七杀眼光清冽,“只是因为一只胖鸟的愿望么?我不信。瑶光破军星看起来不像是如此乐于助人的人。”   “你怀疑我?”破军挑了挑眉,笑了,“那我何必告诉你。现在大家扯平了,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到时候再见真章罢。”   他站起身来,向七杀微微颔首:“我走了,玉兔还在等我回家,请。”   ————-   星弈塞了满满当当一袖子书信,先回了浮黎宫。   四月时间,浮黎宫中倒是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变得更杂乱了——院中凭空多了七个一模一样的梧桐木鸟窝,显然那一群凤凰新晋班还没走。宫中也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装饰,比如五颜六色的灯笼、花里胡哨的劣质地毯,裁成许多片挂起来当蚊帐,好好一个庄严素净的宫殿,如今仿佛成了某种赶集市场。   他回了寝殿一趟,看见窗外晒了一排排练实,两条森林银狼正在尽忠职守地看护着。   他转了几圈儿,连一个人影都不见,甚至连主事的仙娥都不知所踪,于是抓了一只银狼问道:“这里的人呢?”   银狼吓得夹起尾巴:“帝君!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来了,今,今天圆圆帝后开办的天庭娱乐场所特价活动,生意火爆,大家都过去帮忙了。”它半天后才放松地将尾巴放出来,告诉星弈:“帝君,地方就在浮黎山脚,四通八达的风水宝地,您现在去找就能见着人。”   星弈有点狐疑:“生意很好、这么多人去帮忙?他不是说自己快破产了吗?”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收拾收拾准备下山一观。   他们出关,本来就没有通知任何人,事发突然,小凤凰他们来不及迎接是真的,星弈也没报多大希望,指望着这只小肥鸟能福至心灵,晓得他要今天回来。他拆了小凤凰的其余信件,逐一阅读,也知道了自己当初在山洞中决定不看信的决定是正确的——小凤凰写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各种各样矫情又肉麻的话。   “微兼,我把生气的日子再推迟一天,宽限你一天出关回来,你要抓紧机会。”   “你为什么还没有出关?算啦,既然你是我的夫君,我就再放点水,宽限三天,限你三天内出关,不然我就认真生气,当一只正宗的烈性凤凰。”   “唉,微兼,四个月不见你,你再不来,我就跟别的凤凰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隔了好多个秋天啦,你再出来时会不会不认得我了?偷偷告诉你,我好像又圆了一点,你不要嫌弃我。”   星弈准备就这样出门,踏出去之后又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去镜前照了照自己。   闭关四个月,他并无多大的变化,顶多是由于精力消耗而显得有些疲惫。他化用天地灵气,不吃不喝,不染风尘,不产秽物,但衣裳料子沾染灰尘也是不可避免的,看久了也暗淡。   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小凤凰平日为他收拾的衣箱,挑了件稍显华贵的黑袍换上了。换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点别扭,几次犹豫着要换回原来的,但最终还是穿着这件出发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想着,或许正经谈恋爱就是这样,这么多个秋天过去了,还是要穿得俊秀一些去见他的恋人的好。 第64章   浮黎宫脚下, 原本荒凉烦恼的市集已经全部被收整归位,集合在一起, 平地修剪出了一处平凡的府邸——在神仙眼中或许是平凡,因为这里的建筑不用金玉玄铁, 也丝毫不珠光宝气,神界各式样的东西向来都历历如新, 万年都是这么个模样, 这里的建筑却仿佛故意做旧一样, 暗红的砖瓦上翠绿冬藤蔓延,漏下细碎的阳光。青石板路引人走入白石雕花的亭台,园林迤逦一路, 一路笙歌燕舞,亭台楼阁之下是鲤鱼攒动的莲池, 水动浮香。   园中人来人往, 大仙娥乐呵呵地坐在关卡前收钱记名, 来自五湖四海的仙家纷纷鱼贯而入,格外拥挤, 但因为园林阔大,一路都有玩趣,所以分散开来后倒也不是很拥挤。   星弈看了半晌后, 站在了人群的末尾,认真排队。前边人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此处当真有趣,我前几日来了一次,今日请假不上班又来一次, 听这里老板说,这本来仿的就是凡间的模样,我却不知道凡间已经这样好玩了。”   星弈身后的一个人绕过他,远远接话道:“东西还好吃!听说他们买断了兔儿神的菜谱,开了个膳房,里面还有各式火锅与炒菜、炖菜、汤食,甜口咸口与鲜口的都有!咱们神界吃了几百万年的点心与无味素食,说着要摒除口腹之欲,但是咱们都是神仙了,实在憋屈啊!以往没攀附上兔儿神的关系,连个火锅都没吃成,如今一定要吃上。”   前面的人激动地搓了搓手,又隔着星弈跟他身后那人传话:“还有各类绝版孤本小传!如今《冷酷帝君俏圆圆》与《冷酷圆圆俏帝君》都买断货了,听说这里还开设了免费的借书集,有这两本的精装版,据说是从凤凰明尊手上硬撬来的,十分珍奇。”   两个人越聊越起劲儿,唾沫横飞,不禁纷纷将视线投向星弈,企图打个商量:“这位兄弟,我与你身后的那位仁兄十分投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您往前边而来罢,我往后头与这位大兄弟好好聊聊?”   星弈本来在打量周围风景,前面人把他肩膀一拍,四目相对。   对上了他漆如深井古波的一双眼——以及,视线往下后看到的,纹着天上地下独浮黎一宫所有的星辰图的华贵衣衫。   星弈面无表情:“请便。”   他面前的人哆嗦了起来,五指颤抖:“帝,帝——”   他身后的人也窜了过来,挠头问道:“你叫谁弟弟呢?这不礼貌,我来给这位大兄弟说。”   等他一看,立刻也傻眼了。   星弈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们去我前面罢,我并不是十分急切。”   两个人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一齐向他深深地鞠了躬,而后飞快地跑到后面去了——还不是星弈身后,而是直接跑去了队伍的尾巴处。   星弈挑了挑眉。他回头看了看那两人,明显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了起来。   离远了,声音也小了,但星弈耳力异于常人,他不想听,也难免这些话不照样顺着排成长龙的队伍飘过来:“此处当真有趣,我前几日来了一次,今日请假不上班又来一次,听这里老板说,这本来仿的就是凡间的模样,我却不知道凡间已经这样好玩了。我|擦,你看见了没有,刚刚是浮黎帝君下来排队了吗?”   “东西还好吃!听说他们买断了兔儿神的菜谱,开了个膳房,里面还有各式火锅与炒菜、炖菜、汤食,甜口咸口与鲜口的都有……真的是帝君!可他为什么要来排队?他不是咱们老板娘么?”   两个人的话如同九天瀑布一样急转直下,富有跳跃性,寻常人恐怕是听不明白的。   星弈抬头看了看天色,确认自己不是进了什么时光跳跃的结界——他回头看了几眼,忽然间福至心灵,队也不排了,而是去队伍尾巴处站定,找到了刚刚说话的那两人,不动声色地秘术传音道:“你们是托儿?”   路人甲:“……”   路人乙:“……”   路人甲擦了擦汗,低声承认了:“不要抓我们,是圆圆老板派我们来的,说这是一种营销手段。”   星弈和蔼地招了招手:“别管这里了,现在你的工作是接待贵宾,闲话不多说,给我开个贵宾通道,我去找找你们老板。”   半炷香时间后,星弈大摇大摆地越过排成长龙地人群,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上赶着伺候的小仙童小仙女,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进来之后,星弈随手找了个仙童抢了把扇子,抚扇冷声道:“你们都退下罢,我不用人跟着,也禁止任何人通报你们的圆圆老板。”   这一帮人便悻悻然地走了,彼此悄声议论道:“帝君是来查岗的!一出关就查岗,圆圆老板怕是完了。”   “是啊!老板今日仿佛在左拥右抱着小鸟们喝花酒呢!我看是惨了。”   星弈忍着回头把人抓过来询问的冲动,暗暗冷笑了一声,   那只肥凤凰嘴上说着想他,还敢私下里左拥右抱。   他决定了,若是当真看见小凤凰在干些登徒子的浪荡事的话,就抓起来搓一顿。若是变了小鸟还搓不听话的话,便去床上搓一顿。   他走着走着,渐渐觉得这园林布置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一样。无论是迂回婉转的游廊还是错综复杂的山石,他都像是曾在梦里相逢,携手和什么人赏过月亮,论过清风。这次他很平静,渐渐也明白了,这大约是小凤凰按照前世他们的府邸所重建的景象,毫厘不差,仿佛下一刻就能见到府兵来往,身着铠甲的将军凯旋,猎猎风起,吹散满庭薄樱。   他直觉往一个方向走,那里有一幢华美的红楼,他凭想象觉着那里该有舞榭歌台,小凤凰应当会喜欢,于是便这样过去了。他隐藏在一大堆人中,远远地便望见了正中布置了一个凡人的戏台,上边仙娥袅娜,正在翩翩起舞,领舞的便是小凤凰本人——他化了人形,穿了他最喜欢的红衣,带着半张面具遮面,循着丝竹声乐回转舞动,眼波流转。   一阙曲,从江南平调过度到塞北战歌,又从凡人丝竹过度到仙界瓮钟,一曲结合数钟风情,更仿佛将春夏秋冬也奏入了其中,变幻无穷而转换自然,舞者也跟着曲调,时而柔婉缠绵,时而充满力量,踏着入阵兵戈的声响,极尽张扬之景。那种妖异而自然的美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忍不住驻足流连。   他美好得正如同一个幻梦。   星弈站在下面,只看了一眼便微微怔住了。小凤凰还没有发现他,只是认真地跳着,那副神情和他当一颗圆球、给他跳胡旋时并无什么不同,这也是星弈头一次在小凤凰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旁人的眼光去看他。   怎么会有人觉得他的帝后不好呢?这只小鸟,怎么看,怎么都是五湖四海唯一一只适合当他帝后的小鸟了。   他这么想着,安静地站在人群中,等待着这一支艳惊四座的舞曲结束。中途,开始有人往台上献花,引风召来细碎的樱与桃花,浅粉与深红的花瓣交错,旋转围绕着整个舞台,幽香四散,仿佛画境。   星弈目不斜视,凭空画了个符咒——众人惊觉平地有风起,下一刹那,满庭鲜花盛放!   草木飞涨,天地微微震动,青天洒落无数纷纷扬扬的花瓣,如同落雪,浅青苍淡的天空也破开一角裂隙,透出明暖的阳光来,恰好便照在戏台正中,小凤凰身上。天空与风带来对上古浮黎帝座帝后的尊崇与祝福,万山同贺,万川同光。在场的人无一不觉得头皮发麻,险些都要因为这花瓣的旋风而失声跪地,众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这种尊崇的来源——他们自发地散开了一点,离星弈二尺左右,而星弈面容恬淡,仍旧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抬头看着台上的人。   这一下,小凤凰也看到他了——他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接着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仿佛孩童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又或是某个凄风苦雨的下午,终于等到长辈接自己回家——他知道这个人是为他而来的,此前的三百年不曾有,此后的三千年也不会再有。   风与花渐渐停歇,琴箫鼓瑟生放缓,一曲将终。领舞者跳了一支完美的舞,唯独收尾有点缺憾——其余舞者都谢幕退下时,他却一个人愣在了那里,眼睛紧紧地盯着台下的某个人,似乎是有些无措:下台,还是直接扑进这个人的怀里?   小凤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有点犹豫。世人知道这个天庭文化娱乐场所是他这个“圆圆帝后”开办的,但在外宣传的是他低调入股,操控全局。出来跳舞撑场子,吸引顾客,这显然不是一个帝后应当做的事。他从凡间便学到了,当星弈的身边人,要不输女儿家,要懂的大局,端庄大气。   他脑子拐不过弯,积压了四个月的思念和等不到人的、微微的委屈冲上头脑,与理智权衡博弈着,那根弦拦着他不让他往下跳——然而,就当他要微微颔首,行礼按照往常一样退下时,他看见了星弈对他张开了手臂。   就那样站在人群中央,张开了手臂。星弈穿着他最爱看他穿的一件黑色华服,微微歪着头对他笑着,无声地叫他:“小圆圆。”   他立刻什么都不管了——理智的丝线在这一刹那绷断,他想也没有想,直接奔下台来,扑进了星弈的怀里,被他抱起来转了几个圈,笑着紧紧拥住他。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离他们远去了,安静得只剩了彼此呼吸和心跳的声响,还有花瓣轻轻落地的声音。   星弈笑着低声问他:“愣着干什么?怕我找你算账么,谁给你的胆子在外边这么勾人?”   小凤凰差点没哭出来,根本没理他:“微兼,你出关了,都不提前告诉我!”   星弈摸了摸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脸颊:“这也是给你的惊喜之一,小圆圆。”   星弈看了看围观的众人,低低地笑了笑,直接伸手将小凤凰打横抱起来,闪身消失在山水之后。   所有人都沸腾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向端肃冷漠的浮黎帝君为他的小鸟帝后号令万花盛开,捏个令天地变色的决如同玩玩似的,只为搏美人一笑!不仅如此,这个人还当众揣走了自家帝后,实在是无耻之极、登徒子之极!   ————-   星弈并没有把小凤凰带得多远,他凭借模糊的印象,抱着小凤凰七拐八弯地走进了一处院落,推开了一间房门,而后将小凤凰摔去了床上。   小凤凰躺在床上,傻笑着看着他:“微兼,你还记得这里。”   星弈一面宽衣,一面扑上来将他压在身下,咬着小凤凰的耳朵低声问道:“不是特别记得,但还有印象,这是我们的卧房罢?”   小凤凰点点头,看着他已经褪了外袍,露出强健标致的腰腹脊背,脸有点微微发红:“是的,我们……我们第一次洞房,也是在这里,本来你不住这里的,你住主卧,这是我和你大婚之前住的地方,可是大婚之后,你就跟着我住过来了。”   星弈接着笑:“不是要破产了?明明办得好好的。”   小凤凰小声辩解:“两亿本金,每天只能赚回来三十万,可不就是要破产了吗,微兼。”   星弈示威性地掐了把他的腰,哑声道:“那你打扮得这么好看,出去给人跳舞,又要算什么呢?我吃醋了,圆圆。”他往小凤凰颈侧咬了一口。   小凤凰软着声音回答:“卖艺筹钱,微兼,你知道的,小鸟们别无所长,只有跳舞……”   两个人漫漫先聊着,如同寻常夫妻话家常,话题越扯越远,最终星弈扣着他的下巴吻下去。小凤凰闭上眼,放任他吻了一会儿,而后也开始手忙脚乱地宽衣,又腾出手来拉了帐帘。帐子是深红的,不怎么透光,这一拉仿佛已经入夜,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以及炙热滚烫的呼吸。   没有人问话,也没有人说话。他们的交谈止步于此,长达四个月不见的时光中,积压的思念都在此刻悉数化作对彼此的欲望,不约而同地只想将彼此的骨血融入在一起,再不分离。星弈以几乎是粗蛮的力度把控着小凤凰的一切,而小凤凰也积极应和着,一把火越烧越旺,星弈忍得眼角发红,抱着小凤凰哄:“让我插|进来好不好?嗯,好不好,我的宝贝圆圆?”   小凤凰脸颊犹如火烧,没有吭声,却只是伸手引导着星弈,慢慢地让他体会自己、发掘自己。   两个人真正贴合的那一刻,彼此都是一声闷哼。星弈轻轻喘了口气,吻着小凤凰汗湿的额头:“没关系,别怕,我不弄进来。”   小凤凰却反手抱住他的脊背,有些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弄进来,微兼?”   床榻震动着,粗重的呼吸声彼此交错,小凤凰有点受不住星弈这发狠一般的力度,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坚定,撩着眼前的心底:“我,唔,微兼,我要你弄进来,我要给你下蛋的。”   他微微撑起自己的身体,抱住星弈的肩膀,要他吻自己的心口。他的指甲用了点劲儿,嵌入星弈的脊背,有一点猫儿挠似的微疼:“我到金丹期了,微兼,你弄进来,我给你生小宝宝。” 第65章   迷蒙散乱之中, 星弈并没有马上意识到小凤凰的意思,他脑海中只记得小凤凰最末的几个字——“弄进来, 我给你生宝宝”。那一刻他连最后一丝顾忌着小凤凰身体的理智都消弭不见,发狠似的按着小凤凰弄了起来, 将人翻来覆去,从床头弄到床尾, 被褥凌乱, 空气仿佛也被他们的体温所渲染一般, 透出微微的灼热与湿润。   星弈俯身看着小凤凰,眼神漆黑,带着某种历久弥新的沉色, 仿佛某种兽类确认自己的猎物,又因为那猎物太过美丽柔软的原因, 而不得不小心收敛起爪牙。他一只手与小凤凰的手十指相扣, 用力抵在床头, 另一只手扣住小凤凰的下颌,令身下的人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来注视他。   是与他完全不同的眼神, 清透,明亮,一览无余。他觉得撩人, 不设防的撩人,从小凤凰微微发红的眼尾到凌乱散开的、乌黑的长发,因为情动而变成暖色的洁白躯体,迷乱而沉醉的表情, 将自己任何一面都坦诚地展现在他面前,纯真的,妖冶的,狼狈的,冒傻气的,被人看不起的、以及不被人理解的所有。   指尖所触碰到的温软肌肤与其下的骨骼看起来都是这样脆弱,仿佛能够轻轻松松地折损和伤害,揉入骨血。星弈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着迷地看着他自己在小凤凰身上留下地红痕,因为过度用力吮咬造成的淡红印记,那一瞬间他眼中现出某种深不可测的暗红色,又在转瞬间消退。他在弄疼小凤凰之前松了手,转而轻声问他:“疼?”   小凤凰摇摇头,望着他笑:“不疼。微兼,你亲亲我。”   ……   他们从傍晚做到黄昏,从黄昏做到晚上,第二夜过去,早上,星弈将小凤凰按在怀中,细细地亲吻他的眉骨时,小凤凰哭着说:“不要了,微兼,呜,我好累,一会儿连路都走不了的。”   星弈继续吻他,温热的触探从眉骨挪到耳根,喃喃:“不累,我抱你走,走到哪里抱到哪里,好不好?”   小凤凰握拳锤他,锤不动,手掌软绵绵地滑了下去,只能勉强抱住星弈的脊背。明明不疼的,但他实在是累得头晕目眩,只能抽着气,呜咽道:“你一点都不疼我,微兼。你色迷心窍。”   星弈低低地笑,倒是没否认,反而有些得意似的承认了。他又把他弄得眼泪汪汪的,轻叹一声:“或许罢。”   这场漫长甜腻的情|事最终以小凤凰找了中场休息的机会,变了小鸟冲出去之后告终。他浑身酸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变了小鸟之后也飞得跌跌撞撞,还没飞出房门就落下来了,啪嗒一声滚在了桌上。   星弈披衣起身,下床坐去桌前,拿手指戳了戳他。   小凤凰摊开翅膀,露出圆圆的肚皮给他:“微兼,小鸟要洗澡了,不洗澡的小鸟是很可怜的。”   星弈托腮看他:“发现娘子中途跑下床的夫君也是很可怜的。”   小凤凰啾啾了几声,而后沮丧地作出了最后让步:“那你可以摸摸我的毛,微兼,你应该学会节制一点。”   星弈继续看他:“我不要,洞房头一夜就让我节制,有你这么当小鸟帝后的吗?”   小凤凰拿豆子眼瞅了瞅他。   星弈单单披了一件外衣过来,半身还是赤|裸的,温热有力的躯体在其下若隐若现。那双眼却是十分正经,正经得如同他平时上朝一般,只是显得更加闲惬,头发随意披散下来,还显出几分慵懒,连锋利挺括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不少。实在是好看得让人头皮发麻,若是寻常人被他这样带着点盼望地看着,只怕下一刻便会被摄去魂魄。   月老曾经当着小凤凰的面告诉星弈:“您与小圆圆往后可以组成一对帝后组合行侠仗义,分别叫夺魄帝与要命圆,一个摄魂,一个要命,您知道为何早先大家愿意接受您和圆圆的拉郎配么?实在是您二位的相貌最登对。”   小凤凰喜滋滋地回想起这些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鼓起来的鸟肚皮,喜滋滋地认定了,他好看,他的微兼也好看,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拿小翅膀捂住眼睛,而后偷偷露出一个缝看他,看得目不转睛,佯装十分痛苦地答应了下来:“好吧,谁叫你这么好看呢。这样,我马上去将生意托付一下,我们去安安生生玩一玩好不好?我就陪你,不去别的地方。你知道的,我是一只热爱工作的小鸟,不过可以为了你忍痛割爱。”   星弈倒是没想到他还认真了起来,于是问道:“那你想去哪儿?我过些天安排一下。”   小凤凰蹬了蹬小爪子,热情推荐:“要不就在咱们的天庭文化娱乐场所好了。”   转了一圈儿,原来这小鸟根本没打算‘割爱’。   星弈:“……”   小凤凰鼓动他:“你不要嫌弃嘛!除了和我们凡人时的居所一样,还有其他好玩的地方,微兼,你赶紧洗漱,我带你出去参观。”   星弈坚持道:“不要,这和我家长得一模一样,我还是记得些的。你莫要拿这个哄我,小圆圆,你只晓得赚钱。以后六道都会知道浮黎大帝究竟有多么凄惨,因为他娶了一只只知道赚钱,不关心夫君的坏小鸟回家。”   小凤凰在桌上打了几个滚儿,又跳去星弈的肩膀上拼命蹭了蹭他,软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啾啾了半晌,星弈才勉强同意:“此事从长计议罢,我先沐浴一番。”   小凤凰便出去叫人抬水进来,又叼来了巾帕,让星弈沐浴。他自个儿则一猛子扎进了星弈的浴桶中,舒舒服服地飘了起来,用小翅膀胡乱拍着水。   星弈靠在浴桶边,伸手把他捉住,问道:“你到底是凤凰还是小鸭子,怎么这么圆,还不会沉下去?”   小凤凰安详道:“正是因为圆,所以不会沉下去。微兼,我是十分难得的会游泳的凤凰,你应当表扬我。好啦,不说这个,话归正题,微兼,你为什么会嫌弃我办的这个天庭文化娱乐场所呢?我想了想,这里是我们的家,浮黎宫也是我们的家,这个两个地方用来过二人世界,我认为都非常好。要是你实在不喜欢,你也可以回浮黎宫,然后我呆在这里,我们两个通过浮黎泉水的水流传信,是不是很浪漫?这样子就是‘我住雪山头,君住雪山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浮黎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星弈把他抓起来捏着,精准地捏住他一只小爪子不准动,而后拿了雕花玉瓢往他身上浇,小凤凰啾啾乱叫着,到处躲,最终还是被浇得湿漉漉的。   他惨兮兮地探个头出来,用豆子眼瞅他。   星弈“哼”了声,撂下一句:“见钱眼开的小鸟,连请假陪我出去玩都不愿意。”   小凤凰心虚,又用湿漉漉的小翅膀去摸星弈的脸,可怜巴巴地道:“微兼,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事业,以后要赚钱养家的,你看,你是个败家子,又入不敷出的,迟早有一天我们都要变成穷光蛋的。”   星弈笑他:“两亿本金,我那边还有数不清的灵石,就算坐吃山空,那也要吃上万年。”   小凤凰扒在他的胸口,认真道:“万年怎么够?我们还要活很长很长时间,和山石同寿的,微兼,这点钱是不够的。”   星弈低头看着他,仿佛是被他话中的某个词所触动到了,他难得认真起来,把小凤凰从水里拎出来,仔细思考了一下:“你说得对,小圆圆,我们都要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   小凤凰还是带星弈游览了一趟整个园林。他是一个合格的导游,拽着星弈,一定要从入园第一步走起,还要介绍道:“兼圆文化娱乐中心的门票是是五百灵石一张,现在我们全天庭垄断,价格会高一点,往后有了竞争对手,就会调整价格,不过二百灵石是底线了。另外,员工家属进来是免费的,还可以走小路入园子,比如你,微兼。”   星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兼圆’文化娱乐中心?”   小凤凰骄傲地回答道:“是的,我们文化娱乐场所主张兼爱合并,非攻圆融,平衡各方,是六界和平交流、友好往来的所在。”   星弈用手肘碰他:“我不要听托儿的词。”   小凤凰道:“好吧,这个意思其实是微兼和圆圆的文化娱乐场所,你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出来,笨微兼。”   星弈嘴唇抿着笑意:“笨小鸟。”   两个人如同总角孩童一样,手拉手,肩碰肩地在园林中漫步着。小凤凰财大气粗,忍痛闭园半日,承诺陪星弈好好地走一走,从头到尾游览一遍。   小凤凰给他介绍自己开办的天庭幼儿园:“我琢磨了一下,明尊的凤凰新晋班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明尊和我达成了一致意见,比如凤凰族,大家都很骄傲,很烈性,但是同样的,不经常接触外事,就容易变得傲慢和见识短小。我们觉得可以把各种族类的小朋友都收集在一起,放在这个幼儿园中一起修炼,大家见多识广,也能互帮互助。”   星弈道:“这个想法倒是很好。”   小凤凰也用手肘去碰他,眼睛平时前方,脸却红了:“以后怀了宝宝,生下来小小凤凰了,也不用像我以前那样当一只没人理的穷凤凰,等煤球出关了,我也可以把他接到这里来。”   星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想起昨夜二人的孟浪,喉咙有点发紧:“好,我等你给我怀宝宝。我要你怀好多好多个。”   小凤凰捏了捏他的手指:“好呀,微兼。”   话到这里,星弈突然察觉出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忽而眉头紧锁,猛地将小凤凰提起来,沉声道:“等一等,小圆圆——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   他说着就要来提小凤凰,小凤凰摸不着头脑瞅着他,被拎着领子提了几步:“微兼?怎么了啊?”   星弈紧紧皱着眉:“是我不好,昨夜没控制住在你身上出了元阳,你如今的修为是受不住的,不出三天便会衰竭而亡。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我给你运气逼出来,若是不成,随我再去梵天找如来。”   他的神情十分明显,是认真紧张了起来,甚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召来风云就要带着小凤凰回浮黎宫,小凤凰在他耳边叫了半天,最后变了小鸟,跳上他头顶,用小翅膀噼里啪啦地打着他的头,啾啾了半天:“臭微兼!笨微兼!我在跟你说话,你要认真听嘛!”   星弈停下俩看他,紧紧抿着嘴唇。   小凤凰见他勉强镇静了,于是又拍拍翅膀,打了他最后一下,而后变回人形,认真地告诉他:“微兼,我昨天就告诉你了,是你没听清,我已经到渡劫金丹期啦。”   他伸出手虚虚一画,自指尖引出些许暗金色的光华来,喜滋滋地道:“快表扬我,微兼,我趁着你入关的时候飞升了三个阶段,直接到了金丹期啦,其实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你开心不开心?”   星弈楞了一下。   原来他闭关时心悸,听见的阵阵滚雷,整整九道挫骨拔皮的九道大雷和百道小雷,当真都是打在小凤凰身上的?   他沉声问道:“从大乘直接跳过元丹、银丹飞升到金丹?我给你的金刚罩你用了吗?”   小凤凰想了想:“我给自己留了九个,其他的都卖掉了。我本来以为这九个以为能挡九道大雷,可是后来太上老君才告诉我,这批金刚罩是他早期的作品了,已经有点过期了,所以没挡住,只挡住了九道小雷。说起这个,我现在找太上爷爷批发了几百个最新版的金刚罩现货,准备高价卖出去,同时跟太上爷爷按照三七分成,一定能够大赚一笔。”   星弈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说:“没挡住?你生受了九道大雷?”   小凤凰看见他似乎是认真生气了,立刻立正站好,小心翼翼地探头道:“也,也不是特别痛,就是晕了几天,然后睡了几天,明尊一直在照顾我……你别生气了,我想你等你一出关就能和你双修,就,就进度快了一点,之前吃那么多果子,也不是因为我贪吃,我吃了涨修为的。当然我没想到会涨得这么快……明尊说我天赋异禀,我想大概也是。”   星弈看了他一眼,而后二话不说,掉头离去。   小凤凰追了几步没追上,叫了几声星弈,星弈没有理他。   他有点沮丧:“我是一只急色的凤凰,你理解我一下嘛,微兼。我不是不懂事的小鸟了,就是金刚罩过期这件事有点突然,可我事先也不知道呀,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你别生气了。”   星弈脚步不停,小凤凰追在后面叫道:“微兼,我给你写检讨书好不好?五百字!”   星弈接着走。   小凤凰接着追,继续叫道:“八百字!不,一千!”   “三千!”   “五千,五千字,微兼,我保证好好检讨错误。”   叫价砍价一般,星弈被他弄得也哭笑不得,看他腰酸背痛还努力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模样,于是停下来等他。   小凤凰扑进他怀里。星弈单手揽着他,另一只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但仍然脸色阴沉,看着他不说话。   小凤凰灰溜溜地认错:“我错了,微兼。”   他伸手给他揉太阳穴:“我知道你又要说被我气得头疼了,你不用说了,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第66章   星弈将他捉在怀里, 任由小凤凰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讨好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温声软语地哄他:“微兼,你不跟我生气好不好?你看, 我们四个月没见,要是一见面就生闷气, 这多不好呀。你也别头疼了, 我回去给你煲汤喝。”   小凤凰下手没轻没重, 揉揉拍拍了半天,最后被星弈一把往前扯了扯,勾着腰按在怀中, 几乎要撞到他的下巴。   小凤凰不说话了,抬眼眨巴着眼睛看他, 一双眼亮晶晶的, 巴望着他快些原谅他。   星弈看了他半晌, 忽而道:“我不头疼,你放手吧。”   小凤凰看了看他揽着自己的臂膊, 歪头道:“你让我放手,那你快放开我,微兼。我们回去做饭吧。”   星弈不放, 阴沉的脸色却已经微微和缓下来:“我不头疼……”他俯身吻住了小凤凰,将这只小鸟完完全全地收入怀中,那未散去的余音落入小凤凰的耳中,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吻并不长, 不带什么情色意味,更多的是耳鬓厮磨的缠绵,他们肩膀抵着肩膀,五指紧紧相扣,身体与身体间插不进一张纸,呼吸并着彼此的胸口都是滚烫,那一瞬间星弈觉得熟悉,好似他们在什么时候曾无数次重复这个经历,他们躲过人来人往的大堂,挤在屏风后快且急切地亲吻;他们沿着飘满暗红色河灯的河畔走,星夜漆黑,走着走着,他停下来细细地吻住他的小凤凰,夏日手牵在一起握得发热,亦不愿放开。   “我不头疼……我心疼,小圆圆。”磁性而沙哑的声音在小凤凰耳边响起,小凤凰睁开眼,望见了星弈带着一点迷惘的神情,又好似下意识一般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小凤凰瞅了瞅,发现星弈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暗红的花纹,那繁复诡异的纹路让他无端想起了曾在星弈的冶炼室迸射扰乱的星线,妖冶艳丽。   小凤凰似乎也被呼出的热气烫到了一般,连回应他的胆子都没有,便只假装自己没听见,避重就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腕,问道:“微兼,这里很疼吗?”   星弈凝视着他的眼眸:“不疼,只是有点烫。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我心疼你,听到了吗?   小凤凰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大叫道:“听见啦!”动一动就甩开了星弈的怀抱,冲出去几步,又回头把手交给他。星弈握住了他的手,他还好似不满意似的,想了想,又挽住他的一条臂膊,再把自己另一只手揣进星弈的袖子里,整个人快要挂到他身上去了。   星弈也不说他,就这么接着往前面走了过去。园子很大,小凤凰这个导游也没继续吭声了,就安静地陪着他走。走了几步之后,星弈发觉他似乎还是腰酸,走起来有些打抖,于是顺势就揽过他的腰腹,膝盖一提,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小凤凰挣扎起来,星弈一只手按在他眉心,命令道:“不许变小鸟。”   小凤凰就安静了。   星弈抱着他,接着面不改色地朝前走,边走边问道:“平日里煞有介事,怎的每次到这种时候,反而害羞起来了?”   小凤凰躲进他怀里,把他的袖子捞起来盖住自己,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害羞,我是觉得我身为园主,这样被微兼抱着你走路,会有伤风化。你知道的,这里还有我开办的幼儿园,若是被小小鸟们看到就很不好。”   星弈淡哂:“嗯,园主,圆主,的确是你这么圆的小鸟才能当这里的主人的了。”   小凤凰不吭气,过会后又问道:“真的不要我变小鸟吗?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点重,最近吃的有点多。”   星弈道:“不用。”   他就这样抱着小凤凰将整个园林都走了一遍,最后将小凤凰放下来时,这只小鸟已经快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望见日头西沉,于是将小凤凰带回了浮黎宫。   小凤凰醒来时,意外地发现自己正身处星弈的冶炼室中,星弈正背对他写着什么东西。   星弈以前是不允许他进这里的,偶尔来一次,那也得是在星盘完全沉睡的时候。他只不经允许闯进来过一次,啄醒了被梦魇住的星弈,自己的羽毛都被烤焦了半边。   他从身后的凉榻上爬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星弈的外袍,绕过房中的瓶瓶罐罐和陈列的兵器,走到了星弈身后。他伸出手,把外袍重新给星弈披上了,而后自己搬了个凳子坐下,托腮看着他。   星弈摸了摸他的头:“醒了?你说要煲汤给我喝的,还算不算数?”   小凤凰道:“算数的,可是你让我缓一缓,我还有点不清醒。微兼,你在干嘛呀?”   星弈把他搂进怀里,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有几分疲惫的模样:“我在总结闭关这四个月以来的星盘走向,我修炼这么久,修为有所恢复,你现在又到了金丹期,往后你我二人双修,修为弥进,暂时来看是没有差池的了。虽说我如今的根骨远远不及以前,但至少还够用。”   小凤凰道:“不及以前也已经很厉害了,微兼,我新收的小弟旺财就很崇拜你,说你是天上地下第一人。”   星弈笑他:“又到处收小弟,往后是不是整个天庭都要被你纳入麾下?”   小凤凰提起这件事,突然兴奋了起来,神秘兮兮地要跟他讲八卦:“这个嘛,还没说起,暂时也没有计划。不过微兼,我告诉你,旺财他最近好像喜欢上了我们新晋班的小红薯——小红薯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毛色金灿灿的看起来就很甜,很像剥皮的红薯心的凤凰小姑娘。”   星弈想起那一串被他强行赐名的圆球,假装很感兴趣地道:“哦,不太记得,不过你接着说罢。旺财他追到人家了吗?”   小凤凰一拍大腿:“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上回我们不是讨论过小煤球的养老问题和婚配问题么?人选我早就想好了,正是小红薯!旺财他不早跟我说他暗恋上了小红薯,害得我早他一步去问了人家小姑娘,问她愿不愿意接手一只黑凤凰当相亲对象,未来说不定还要成为她的男朋友。”   星弈:“……”   小凤凰继续说:“本来小红薯是不愿意的,毕竟谁见过黑色的凤凰呢?不过当时明尊也在,就跟小红薯说了,煤球有多么俊秀,有多么优秀,处处都说到了点子上,哎呀,我觉得明尊真的很会总结,比我会说话多了。于是小红薯就答应啦,就说等小煤球出关了,就和他相亲,还想要嫁给他呢!”   星弈:“……”   没有任何困难地,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凤凰明尊添油加醋胡天海地地吹嘘煤球这只“青年才俊”的场景。   小凤凰肯定道:“是这样的,明尊他和月老一样爱好给人牵红线。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小煤球和旺财成了情敌,小煤球却还不知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星弈放下手中的笔,郑重地告诉他:“让煤球退出。我这就去拟一道诏书,给旺财和小红薯赐婚,煤球的婚事先不着急。”   小凤凰嘭地一声变成小鸟,飞上他头顶,用小翅膀啪啪地打他的头:“微兼,可是人家小红薯已经喜欢上了小煤球,这样肯定不好呀!万一煤球也喜欢上小红薯呢?”   星弈把他捉回来,正色道:“他不会。”   小凤凰挣脱了,继续啪啪地打着他的头:“你又不是煤球,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我觉得他就需要小红薯这样温暖可人的凤凰小姑娘来带动一下,我看这样吧,不如等煤球出关之后,让他和旺财公平竞争如何?”   星弈面无表情:“那他永远不会出关了。”   小凤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星弈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一边的窗户被人敲了敲,凤凰明尊和月老的脸同时出现在窗口处,冲他们灿烂一笑:“帝君好,圆圆好,我们想去兼圆文化娱乐中心逛一逛,结果金翅鸟那个死脑筋不放我们进门,说没有老大和大嫂的许可就不准免费进门,我们来找你开个亲友证明。”   小凤凰看着凤凰明尊温和微笑的面庞,受宠若惊:“哦,好,明尊,月老哥哥,你们等等。我过会儿会批评金金的。”   他左右看了半天,从星弈手中抢过毛笔,又扯了几张星弈不用的神兵图谱,往上面写“圆圆认证”,然后又掰着星弈的手指要他按了个手印,用来表示在微兼和圆圆这里都通过了认证,“兼圆”文化娱乐中心正式接纳他们的朋友。   凤凰明尊蹲在一边看着他写,忽而问道:“对了,圆圆,你的煤球小老弟最近出关了,你有联系他吗?”   星弈抬头瞥了一眼凤凰明尊,凤凰明尊假装没看到。   月老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旁边煽风点火:“你把他也叫来园子里呀,最近刚开业,不是很忙吗?小圆圆,正好还能趁机安排一下你家小煤球的相亲事宜,我看那只小红薯姑娘很期待呢。”   小凤凰很激动:“什么?煤球他出关了?”   凤凰明尊颔首道:“对,出关了,差不多也就是昨天这样子罢……正巧,帝君出关了,煤球也出关了,你说巧不巧?大约这就是缘分罢。” 第67章   小凤凰一琢磨:“真巧!这么说煤球和微兼很有缘了, 不如把煤球叫过来在我这里当一个小股东,还能在我们浮黎宫住下来。若是他不喜欢浮黎宫, 还可以住在我们的文化娱乐中心。”   星弈咳嗽一声,把这只小鸟拉到自己身后去, 沉声道:“我看不用,年轻的小鸟就是要在外多历练。看我们圆圆, 一百岁不到就吃过很多苦, 在外面磨砺很久了, 怎的煤球就能这样娇气?我看别让他回来好了,先让他在外头闯荡个几千年再回来吧。”   小凤凰抗议道:“不可以的,微兼, 小鸟就是要细心呵护,现在时代不同了, 大家也不需要打架, 煤球不用吃苦, 我们的宝宝以后也不用吃苦,你说是吧?”   星弈对上他一双认真的、明亮的眼睛, 说不出话来。   “对吧对吧?小小鸟就是要宠着的嘛。”小凤凰期盼地看着他,“而且煤球是我的小弟,他没有家人, 已经吃过很多苦了。我们就不用让他历练了。”   星弈:“……”   他勉为其难地开口,作出了最后让步:“那你去问问小煤球自己的意见,若是他不急着回来,我们也不必催着给他找小鸟姑娘相亲。”   凤凰明尊幽幽地开口了:“那也不一定, 小辈嘛,总是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不遇见个把令人动心的小鸟,恐怕就要单着一辈子了。古往今来成大事业者身边必有贤内助,所以一定要在做事业之前找好女朋友,圆圆,你觉得对吗?”   小凤凰激动地拍着小翅膀:“您说得对!我也是先找到了微兼再进行我的事业的,如今兼圆文化娱乐中心办得这样好,我觉着也是因为我找到了微兼这么好的老板娘,创业时没有后顾之忧,太对了,小煤球需要一个女朋友。”   星弈额角爆出一根青筋:“他不需要。另外,两亿本金创的业,放谁手上都没有后顾之忧。”   小凤凰安抚性地用小脑瓜蹭了蹭他的手:“微兼,你真的是一个老顽固,你不了解煤球,我还不了解吗?年轻小鸟们需要女朋友的。”   月老插了句嘴:“怎么帝君仿佛对煤球这只小鸟意见很大的样子,是因为做不到视如己出,不愿意在煤球身上费心吗?想不到你是这样冷清的帝君。”   视如己出?   把自己“视如己出”?   星弈一句“我了解”硬生生憋在了口中,他道:“放屁。”   他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现场:“随便你们怎么弄,我去睡觉了。”   小凤凰又把他扯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他计划:“这样,明天我在我们的兼圆幼儿园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请旺财和小红薯还有煤球一起过来,谈成怎么样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微兼,你要跟我一起暗中观察吗?”   星弈往他脸上揪了一把,故作冷静地道:“我对小鸟们的八卦没有兴趣。我去睡了,小圆圆,你过会儿跟上。”   小凤凰于是又跟月老和凤凰明尊说了会儿话,又给他们多做了几张兼圆文化娱乐中心的免票证明,以防丢失。   凤凰明尊雍容端庄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边看他埋头裁纸,一面问道:“圆圆,帝君跟你说过他们修炼情况如何了吗?我本来要问杀破狼的,结果他们一个二个都找不到人,连七杀都没个人影,据说是去大山里旅游了。”   小凤凰想了想:“微兼告诉我说没有明显进展,可是好事是他的修为被补上了一部分,而且我也,也到了那个什么金丹期,可以双,你们懂的,就这样嘛。”   他说着说着不好意思起来:“目前看来,大约是没什么问题了。”   凤凰明尊摸了摸他的头:“说到这事我想起来了,你飞升金丹的确是最快的,当时你为了准备给帝君的惊喜,每天要吃三百个练实,是这样罢?”   小凤凰想了想:“三百个,是这样的。”   凤凰明尊若有所思:“虽说如此,那也太快了。凤凰一族都是吃练实长大的,却也无人像你这样迅速,拿我来说,我小时候一天的食量是两个练实,可也花了五百年才飞升金丹。五百年你听起来没什么,但我是破了族内飞升年龄记录的人;要知道,龙族那群没出息的到了三百年时还没出洞呢,你就算吃得多,为什么这么快?”   小凤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毛绒绒的肚皮,继续不好意思道:“大约是我,是我真的吃得很多罢。”   “退一万步讲,单看你从元婴到大乘的这段时间,短短一百年,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了。你可以回去问问帝君,问他大年飞升大乘用了多少年?”凤凰明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有空来我这里做个凤体实验吗?”   月老将凤凰明尊拉走了,对小凤凰微笑道:“你别理他,他一陷入学术问题就走不出来,你还是去陪帝君午睡罢。”   小凤凰瞅了瞅他们:“那我去睡觉啦?明尊,月老哥哥,你们自便。”   月老打着哈哈:“自便自便,当然自便。你快去吧。”   小凤凰便乐颠颠地走了。   留下月老神秘兮兮地问凤凰明尊:“你认真的?这事要是拆穿了,圆圆会很难过吗?”   凤凰明尊优雅地呷了一口茶:“原先我以为他会难过,不过在我鞭策下,我看他现在真小弟也收了不少了,小鸟幼儿园也办起来了,不再像以往那样孤独寂寞,没什么问题。帝君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编谎话总有一天是要穿帮的,那时候小圆圆才会更难过——帝君以为圆圆这么脆弱吗?但我们梵天出来的小鸟,虽然看着娇气,但需要的总不是用谎话哄来哄去,夫妻的事,不是一起承担更有意思吗?”   月老唏嘘道:“有道理。”   凤凰明尊阴戾一笑:“还有一点,当初我为黑凤凰的事查了三天三爷的卷宗,为此还不惜跑去不动明王大人那儿求证,结果被骂了一顿回来了,还是不知道结果。结果他告诉我他是驴我的,此仇不报非君子,他黑凤凰不是很厉害吗?我看他明日还怎么厉害。”   他咳嗽了几声,似乎是突然觉着自己说这么话不太得体,于是又恢复成优雅喝茶的模样,对月老晃了晃袖子:“废话不多说,计划如期举行。”   月老接过他袖子里的东西,也一并乐颠颠地跑出去了。   星弈这回午睡并不在寝殿内。自从他从山下兼圆文化娱乐中心回来之后,他找回了一点以前在凡间的习惯,便是在庭院中乘凉纳风——虽然浮黎山只有冬风,但他不怕冷,反而享受那点薄薄的阳光。等到倦意上涌时,便就闭眼在搬来的摇椅上睡上片刻。   有了小凤凰加入后,他们将这个摇椅改的大了些,除却当真盖一床被子睡觉以外,也曾在寂静无人时双修过。   小凤凰抱着一床被子过去,挤在星弈身边睡了,偌大一床云被,将两个人盖的严严实实,中途小凤凰觉得挤,于是变成小鸟窝成一团,拱在星弈的肩窝里打呼噜。今日不是特别冷,庭院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微风习习,分外安逸。   一人一鸟都睡得很熟。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溜了过来,立在二人榻前,谨慎观察了半晌,而后窸窸窣窣地放了什么东西在上面,随后他赶紧嗖地一声溜了,功成身退。   星弈在睡梦中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被惊动了,片刻后才睁开了眼睛,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被子底下盖着的小肥鸟,圆滚滚的一团,吹哨子似的打着呼噜,奶声奶气的。   而后是这团小肥鸟屁股底下的东西——三颗圆溜溜的,光滑圆润的蛋。   还是黑色的。   星弈楞了一下,片刻后,伸手拿起其中一颗,放在手里观察了一下。   触感很脆,外壳很薄,透着光似乎能望见被蛋壳包裹的东西——仿佛具有生命的小肉芽,气息圆融,透着灵息,很明显能长成活物。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一下子不敢动了,脑子里很快地过了一遍他看的《上古绘卷·鸟禽》中写凤凰孕育一颗蛋的时间,古书中模棱两可,凤凰族又向来神秘,隐居避世,短短一瞬的时间中他想起了几十种不同的说法,似乎说凤凰生蛋前要怀个几百天的有,说连怀都不用怀,双|修灵气一贯入便可以落地生蛋的也有。   这个蛋……这几个蛋还是黑色的。他再次确认了一遍,的确非常有可能是自己的崽。   星弈戳了戳小凤凰,面色凝重:“圆圆,你醒醒。”   小凤凰才睡着没多久,不情不愿地扭动了一下,抗议道:“微兼,你睡午觉的时间太短了,我们应当一起睡到晚上才对。”   他拍了拍小翅膀,被星弈赶紧压住了,低声道:“你别动。”   那声音中充满着一种难言的、压抑的感情,还有一点不知所措。   小凤凰刚刚睁开自己的小豆眼,便被星弈拎了起来,要他看他屁股底下的这三个黑蛋:“小圆圆,这是不是你生的?”   小凤凰懵了:“什么?”   星弈耐心解释:“这三个是蛋,你睡着时有没有感觉自己下了蛋?”   小凤凰端详了这三个蛋一会儿,也惊住了:“这真的是蛋!还是黑色的!可是我,我记得我没下蛋呀……不是说要怀胎十月才能下蛋吗?我们双,双|修才没几天呢……不对,那是人间,我不知道凤凰生蛋要多久。”   他有点沮丧:“微兼,我不是一只正宗凤凰,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蛋。”   他垂着小脑瓜,紧张地打量着,突然一惊:“微兼,这个蛋是黑色的,微兼!会不会是上次,上次煤球调戏我,我我我我——”   他惊恐地看着这几个蛋,连身上细小的绒毛都炸开了:“万一这几个蛋的爹爹是煤球怎么办?微兼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煤球找我模仿了小鸟洞房的动作——”   星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忍着眼里的笑意:“你该补充一下基本的凤凰生理知识了。不过没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你生的蛋吗?”   小凤凰极力否认:“我不记得,微兼,我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生蛋。”   星弈戳他的肚皮:“你这只小鸟吃多少也没个数,下没下蛋也没个数,你等着,过会儿我带你去凤凰明尊那儿做个产检,鉴定一下这几个蛋是不是我们的。   小凤凰用翅尖戳了戳他的头,还是十分坚持:“微兼,我没有下蛋的,这几个蛋会不会是你生的?”   星弈:“……”   小凤凰想了想,抖了抖身上的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三个蛋,我没有生蛋,那么这三个蛋一定是你生的!微兼,你背着我偷偷下蛋,要怎么解释?”   星弈被他神奇的脑回路给绕晕了:“……”   小凤凰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他怀疑的看着星弈:“微兼,是不是你自己下了蛋,不好意思说,所以说是我生的?”   星弈:“……我没有。”   小凤凰叫道:“肯定有!这就是你生的蛋,微兼,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现在给你三天时间坦白交代,你等着,我这就下山去给你采购一点孕妇补品,乖啊,微兼,你就在家里孵蛋好了,我马上回来。”   星弈一把没抓住,让小凤凰飞了出去,扑啦啦地就往山下奔去了。   星弈看着榻上并排放着的三个乌溜溜的黑蛋,陷入了沉思。   这天小凤凰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星弈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房中,膝上放着一个绸带,绸带上放着那三个蛋,被星弈用云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凤凰有点激动,他端着补品悄悄地走进门,而后有点期盼地问道:“微兼,你在干什么呀?”   星弈面无表情:“孵蛋。”   小凤凰望着他傻笑,星弈仍然面无表情,在小凤凰企图手把手给他喂大补汤时突然说道:“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对劲。”   小凤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微兼,不要不承认啦,是你生的蛋就是你生的,我不会笑你的。你看,我原来也准备给你生蛋,你也没有笑我对不对?”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忽而问道:“大凤凰和月老那两个瓜皮什么时候走的?”   小凤凰仔细回忆:“我不太记得了,不过他们应当领完了票券就走了罢。微兼,我不准你管我的偶像叫瓜皮,他们都是很令人尊敬的神仙前辈。”   星弈没理他,他把小凤凰捉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头发,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推测:一定又是那只不怕死的大凤凰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月老干的勾当。   但那剩下的两分却是阻止他去找人算账的关键所在:万一这些蛋真的是自己的呢?   小凤凰不靠谱,万一真的连自己下了蛋都没感觉到,到时候他揣着这三个蛋去找凤凰明尊问话,不是很丢脸?   更何况这些蛋还是黑色的,黑蛋对应黑羽,白蛋对应白羽,这也是为什么小凤凰在当蛋的时候就被人看出来是一只白羽、遭人遗弃的原因。他当初变煤球时并没有刻意变化自己的毛色,化形的第一刻自然而然就成了黑色,这样一看,似乎也十分合理。   他召来青鸟,传了个信想令凤凰明尊过来,结果凤凰明尊回绝了,并让青鸟传书道:“对不起了帝君,我今日很忙,忙着准备明日小煤球、小红薯、小旺财三只小鸟的相亲宴会,实在没有空。诚邀您明天加入小鸟们的相亲宴会,有什么话到时候说罢。祝帝君和圆圆安。”   星弈:“……”   小凤凰还在那儿骚扰他:“微兼,微兼,到底是不是你生的蛋嘛,微兼,你理一下我。”   星弈撵他去睡:“乖,吃饭沐浴睡觉,我等会儿。”   小凤凰瞅他:“等多久,你要干嘛呀?我今晚准备了红色透明纱衣,那个,微兼,你有没有兴趣?”   星弈低笑道:“真是一只流氓小鸟。”   小凤凰鼓动他:“来嘛来嘛,微兼。”   星弈看了看桌上包着的三个蛋,有点犹豫。他在“这是个玩笑”和“这几个蛋的确实是我和小凤凰的崽”之间挣扎了许久,最终,他性格中稳妥的一面占了上风:“圆圆,明日罢,你先去睡,我先……”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几个蛋重新放到膝头捂着:“我先孵蛋,小圆圆。” 第68章   星弈孵了一夜的蛋, 手腕的印记疼了半夜,突然间福至心灵, 最终还是想清楚了——自己的确是被驴了。   剩下的那两分根本不存在,哪有人睡一个觉的功夫就能不声不响地生出三个蛋呢?   天明之前, 他拎着那几个蛋,直接杀去了梵天。   凤凰明尊正鼓捣着他的养生茶, 抬头看见他一脸冷气地杀过来, 倒是没有很意外的样子:“哟, 帝君来了,请坐。”   星弈将那三个蛋放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道:“你最好给个解释, 我几千年没吃凤凰了,到时候我会留一份凤凰汤, 等你涅槃之后送给你的。”   凤凰明尊赶紧道:“不了不了, 我消受不起。帝君, 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一马罢, 我只想好好活着……”   星弈瞅他:“我看你干的事,不太想是想好好活着的意思。”   凤凰明尊给他也倒了一杯养生茶,灿烂一笑:“帝君, 我还以为您看到的时候就能反应过来,没想到过了一夜您才反应过来。您什么时候这么好骗了?”   星弈:“……”   手腕处的星盘印记再次灼烧起来,带来微微的疼痛。星弈下意识地按住了那个地方,微微皱眉道:“这到底是谁的蛋?”   “斑鸠的, 凡间有鸠占鹊巢这个词,您听说过没有?”凤凰明尊道,“有一位幼儿园小朋友反应自己的窝被几个斑鸠蛋占了,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只能送到我这里来孵,我用墨水给涂黑了,让月老送去了你们那儿……不不不您别这样看我,我保证我没有恶意,我是觉得您是时候跟圆圆坦白了。”   星弈一怔:“坦白我是煤球这件事?”   凤凰明尊摇摇头,沉声道:“其他事您也不打算告诉圆圆了吗?比如你们闭关修行四个月其实没有进展,比如你们双修所增长的那点修为其实于事无补,你不知道还能撑多少天——在星盘一天天比一天强势的情况下,您还要什么都不告诉小凤凰吗?我上回找他谈心,他跟我说了您放血压制星盘的事。”   星弈沉默了一下,忽而笑了:“他连这个都跟你说?真是一个坏圆圆。”   凤凰明尊喝了一口茶:“坏圆圆前些天飞升金丹,险些没了半条命,是我没日没夜地守在他面前给他渡气化气过来的。我一问他,他自然什么都说了。”   他随手画出一方幻境,将十几天前的场景重现。与浮黎山后灵洞相对的地方,深林密集,倏忽连续不断的上百道雷火泼天降下,声震九州,风雪混杂着惊雷一下一下地敲在人心上。等到一切动静平息,破土与碎石之后埋着一只被烤焦了大半羽毛的小肥鸟,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小凤凰历劫前信誓旦旦保证不会出问题的金刚罩已经碎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些散落的碎金。   凤凰明尊用手挖着小凤凰身下的砂砾石土,融化的砂石滚烫无比,浮黎雪山中蔓延着火光。一旁的柿子树精沉默着围观者这一切,轻轻地身下树枝,撬开小凤凰被烧得黑黢黢的嘴巴,给他喂了一点甘露。   小凤凰被凤凰明尊拖出来的时候动了动,蹬了蹬小爪子,有气无力地道:“明尊,你看看我,有没有到金丹呀?”   凤凰明尊道:“到了,圆圆。”   小凤凰松了口气:“到了就好,那明尊,我睡过去啦。”他把小脑瓜用翅膀埋起来,就这样窝在凤凰明尊手里,要睡不睡。   凤凰明尊一面给他伸手运气,一面不得不像是哄孩子一般,轻声问道:“圆圆,小圆圆?先不要睡,你现在睡了就功亏一篑,等我给你化气疗伤,你先清醒着,清醒着跟我说话,说什么都行。”   小凤凰迷迷瞪瞪的,还记得认真思考:“那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说什么,明尊。”   凤凰明尊干脆扯住他一只小爪子摇了摇:“不要睡,你这样没出息,就讲讲你最没出息地喜欢着的帝君好了。”   小凤凰听见了,一口气强撑着,开始没头没尾地说起来。这只小胖鸟浑身都在痛,意识也浑浑噩噩,东一句西一句的,竟然还叫凤凰明尊听了个大概。   “微兼他很好的,什么都好,长得好看,养小鸟是一把好手,工作还认真,除了他太爱睡懒觉这件事。”   “不过最近他也不睡懒觉了,好像一个月以前他就再也没睡过懒觉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微兼总是叫人担心,他说自己没有事了,伤也要好了,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他有事瞒着我,可我也想替他分担一下。你知道的……自己的夫君骗人的时候,小鸟们心里是会有感觉的。我感觉还是星盘出了事,恐怕比微兼告诉我的要严重得多,所以他才会进去四个月都不出来。”   说到这里,小凤凰又忘了刚刚说过的话,又睁开小豆眼找他确认:“明尊,我真的到了金丹期了吗?”   凤凰明尊摸摸他的头:“到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可以和帝君双|修,帮他修复亏损的修为了,不过你也要记得你是我们梵天的凤凰啊,三百年飞升渡劫金丹期,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一只小凤凰。”   小凤凰谦虚接受了他的夸赞,而后又可怜兮兮地问:“那我可不可以晕过去了呀?”   凤凰明尊给他疏通了脉络,强行渡入了一部分修为让他撑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可以了,你晕罢。”   小凤凰便晕了过去,过了十天才下地,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的肥凤凰。   幻境之外,凤凰明尊默念咒语,将这浮光掠影的片段尽数收回。光影声色瞬间消失,只剩下满室寂静。   凤凰明尊又咳嗽了几声:“还有,青鸟什么都告诉我了,您不会以为孵蛋就是用布包起来捂着就能好的罢?你们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决定了要宝宝,结果连宝宝应该怎么出世都不知道。   “凤凰蛋与斑鸠蛋还要不同一些,父母亲要用鸟型寸步不离地孵着,旁边要点一盏凤凰火燃烧的长明灯,这样过了头一个月后便什么都不用管了。等小小凤凰们自己长到能破壳的时候,会自己感应到凤凰火的召引,自己钻出来。所以一窝小小凤凰出壳总有先后,要看各自造化的,也有一个蛋十年也孵不出来的例子。”   “小鸟怎么孵我告诉你们了,不要小看你的帝后,帝君,你想想你自个儿三百岁时到了哪一重关窍了?小凤凰虽然看着很娇气,但从来不是怕事的凤凰,您既然决定把他从梵天娶过来了,那也要按照梵天的例子,夫妻同心,哪一边都糊弄不得,小到煤球的事,大到星盘的事,都是如此。”   星弈无声地笑了笑。   他手腕上的灼痛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他出关以后,每分每刻都在提醒着他星盘正在飞快地失控这一件事,也提醒着他的心正逐渐向小凤凰和他们未来的家——靠拢,沉迷的事实。   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对星盘的掌控,他正静静地等待这一刻的来临——独自。   这次小凤凰能直接飞升金丹,的确让他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小凤凰都是努力追在自己身后的小胖鸟,两人地位悬殊,故而总是担惊受怕。   他不愿让他这样担心,于是选择不告诉他。然而他却忘了,他的小鸟帝后并不是一团草莽,这小肥鸟有惊人的天赋和毅力,甚而不输给他这个上古战神。   同进同退,一起承担,共享孤寂与荣光,所谓夫妻,原来应当是这样么?   他心有微微的动摇。   星弈若有所思,只回答了凤凰明尊其中一个问题:“我三百岁时还在拔神农家的萝卜吃。”   凤凰明尊翻了个白眼,也不多言,只道:“帝君,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小煤球和旺财巅峰对决抢姑娘的环节了,我言尽于此,您自由发挥罢——你干嘛?蛋留下来啊?”   星弈把那三个蛋重新揣回袖子里:“我没有孵过小鸟蛋,先回去试验一下,等以后圆圆生蛋了,好帮他孵。”   凤凰明尊:“?”   星弈走至门边,顿住脚步,忽而回头看向凤凰明尊,手指一点——他面无表情地道:“你和月老,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了,以后都来帮我带孩子。”   凤凰明尊:“……”   凤凰明尊:“太狠了。”   ——————   相亲宴安排在兼圆文化娱乐中心的幼儿园中,这个宴会被冠以了“优秀学员交流会”的名号,小凤凰、金翅鸟以及月老等一干人等都躲得远远的,在一旁偷窥。   三只小鸟由于都未满三十岁的原因,所以无法化形。小凤凰手工制作了三个适合小鸟坐的小板凳,还做了练实宴放上来,结果当天时间一到,却只有小红薯和旺财两只小鸟到场了。   小红薯睁着水汪汪的小豆眼问:“煤球哥哥是有事吗?”   旺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知道。”   躲在一边的小凤凰有点狐疑:“煤球为什么还没到?他一向很守时的,为什么偏偏终身大事迟到了?这不好,他不是一只守信的好煤球了。”   被小凤凰硬扯过来的星弈:“……”   他道:“说不定他今日不打算来了,我们还是回去睡吧。”   小凤凰却很坚持:“不行,我一定要等到煤球,他是不会辜负我的好心的,微兼,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罢。”   星弈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那我先回去了。”   小凤凰目不转睛,根本没有看他,星弈便飘然离去了。   片刻后,一只漆黑的圆球凤凰乘着祥云翩翩而至。吧嗒吧嗒地走到了现场。   围观的人都激动了起来——小凤凰尤其激动,如果不是碍于他正在偷听,他简直要扑过去蹭蹭煤球的肚皮了。   几个月不见,煤球仍然是他入关之前的样子,昂首阔步,气息肃杀,严肃的小豆眼绽放着冷酷的光芒。   气氛有点尴尬,旺财和小红薯都没见过这种阵仗,呆住了。   他敦敦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瞅着眼前的两只圆球:“抱歉,梵天堵云,我来晚了。”   旺财怒道:“迟到还找借口!”   小红薯看着对面冷酷从容的黑煤球,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她细声细气地道:“没事的,”   旺财:“……”   星弈:“……”   相亲宴会进行了一半,气氛持续尴尬中,并且有变得越来越尴尬的趋势。   金翅鸟用翅膀戳了戳小凤凰;“老大,你这个煤球小老弟是不是不对劲?算起来他是我的三弟了,可他是不是还不太说话的样子,怎么人家问他什么都不回答,把小姑娘都要惹哭了?”   小凤凰扼腕叹息:“恐怕是不合适,小煤球心高气傲,没有喜欢上小红薯。唉,算啦,没有缘分我们就不强求了,让他们早些收工罢。我去算一算账本子,过后让煤球小老弟去浮黎宫等我,我这个当大哥的要教育他尊敬女孩子。另外,让旺财过会儿也来找我,我这个当大哥的要对他进行鼓励,教他一往无前的追女孩子。”   金翅鸟感叹道:“年轻人啊。”   小凤凰也抚翅叹息道:“年轻人啊。”   宴会的结果,便是星弈一直没有理会小红薯,最后小姑娘越想越委屈,气得掉起了眼泪。   星弈也就起身跳了几步,拍拍小翅膀,充满威严地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二位自便。”   旺财气得用翅膀指着他:“你你你!你敢走?把人家气成这样还不道歉,你有没有礼貌啊!”   他说着就冲上前去想要拦住星弈,星弈倒也当真停了下来——他望见小凤凰已经离开了,便转过身来,用豆子眼瞥了瞥旺财:“你别费事了,我有老婆了。”   旺财愣住了:“你有女朋友了?我大哥没跟我说,他让我和你公平竞争。”   星弈但笑不语。   只一瞬间,旺财从眼前的黑凤凰眼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光芒——冷静,带着些许促狭的笑意,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像极了他的偶像浮黎大帝!   旺财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问道:“你女朋友是哪只凤凰?我说不定认识。”   星弈用翅膀往上指了指。他们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伫立着巍峨浮黎宫殿的雪山顶。   ————-   小凤凰等了半天才等到他的小弟旺财,在此之前,他已经将账本翻来覆去看过了三遍了。   旺财看起来有点奇怪,眼神里甚至有一点惊恐,他抖抖索索地跑过来,上来就大叫道:“大哥,那个煤球不对劲,我跟你说——”   小凤凰把他拎起来放在膝头,认真好奇道:“怎么了?煤球他怎么了?”   旺财憋了一下,没有立刻说出来他的猜想。   他跟着小凤凰也混了有四个月了,经历从起初的看不起,再到敷衍应付,再到“这只白凤凰还有点意思”的阶段,早就摸透了他这位圆圆大哥的脾性,又贪财又爱慕虚荣,收的小弟遍布天下,排行越前越傻——比如金翅鸟。很多时候不是小凤凰在带着他们做事,反而是他们哄着小凤凰,小凤凰又总是乐呵呵的,容易被小鸟们钻了空子去,旺财很忧虑,也有点恨大哥不成钢的意思。   这件事,他到底也拿不准。但此事毕竟事关他的童年偶像和幼儿园园长——小凤凰,他决定坦白从宽。   旺财咽了咽口水:“大哥,那个煤球说他已经有对象了,而且对象就在浮黎宫中。”   “啊?”小凤凰有点摸不着头脑,“浮黎宫中?”   旺财肯定道:“是这样的,我最近求证了一下,咱们嫂子是最近才出关的罢?刚好小煤球也在这天出关了,是不是太过巧合?而且我听金翅鸟说,煤球也从未当众和嫂子碰过面,是不是?”   小凤凰若有所思:“咦,好像还真是……”   他想起了煤球的神秘,以及煤球从未揭露所在的居所——豪华树洞,到底在那个地方。昼伏夜出的习惯,也注定了煤球是一只神秘的小鸟。   旺财又吞了吞口水,“我认为此事大有问题,圆圆大哥,你有想过为什么吗?帝君那样怕麻烦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随口承诺道要抚养一只陌生小鸟呢?他是不是对煤球并不抵触,甚至没有为煤球太过吃醋?”   小凤凰想得更久了,忽然感受到了事情的紧迫性:“好像是!昨天微兼以为我生了三个蛋,是黑色的,可是当我提出这三个蛋可能是煤球亲生的之后,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   旺财一跺爪:“就是这样!大哥,我想你也应当知道了吧?虽然看起来很不可能,但人们常常说,当我们排除了一切可能情况之后,剩下的那一个即便看起来有多么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小凤凰撸起袖子,深沉地道:“你说得对。”   旺财顿时也沸腾起来:“是这样的,破案了,大哥你比我想的更有悟性,您真是一只聪明的小鸟。你想的应当与我想的分毫不差罢?”   “破案了。”小凤凰肯定地道,“微兼和小煤球在一起了,走,我们去打微兼。” 第69章   旺财:“……”   旺财道:“大哥, 你等一等。”   然而小凤凰已经就地化成了鸟型,扑闪着小翅膀圆润地飞了出去。旺财跟在后面努力追着, 到底还是落了下风,最终跟小凤凰一前一后地抵达了浮黎宫。   星弈在书房, 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抬头便听见了一阵熟悉的翅膀拍打的声音。他一听便知道是小凤凰回来了, 起身要去给他打开门窗,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身, 便看到书桌边的窗纸鼓起一个白色的部分,而后窸窸窣窣地窜动了一下,啪嗒一声破开了一个圆洞, 滚出来一个雪白的圆球来。   小凤凰本来是想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的,不料用力过猛, 直接滚去了星弈的书桌上, 还撞翻了一个笔架。   星弈瞅着他:“小圆圆, 你的志向是不是在咱们家每扇窗户上都开个洞?”   紧跟着,旺财也钻了进来, 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小豆眼里充满了焦虑以及欲言又止。   星弈立刻就明白了:他跟旺财说话时便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旺财想必是知道一切了, 而后将之告诉了小凤凰。   他放下手中的笔,将手中写完的一沓纸推去了小凤凰面前,不太自然地道:“嗯……这个事,我同凤凰明尊商议过, 觉着还是告诉你的好,是我做得不对,想让你开心却没有找好办法,检讨书我写好了,你可以看一下。”   旺财在一边听着,眼珠子都要惊掉了。星弈用眼神将他威胁了一边,他立刻噤如寒蝉。   小凤凰瞅了瞅那份检讨,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听见星弈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别难过,作为补偿,以后宝宝生出来了,我来孵蛋,我已经在学习怎么孵蛋了,你乖,小圆圆,我们不生气好不好?”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凤凰的头。结果被小凤凰避开了。   小凤凰憋了一会儿后,爆发了——他气得大叫起来:“微兼,你这个骗小鸟的骗子,骗了我一只小鸟还不够,还要去骗我的小煤球,你这么厉害,连宝宝都搞出来了,还孵蛋,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的,在外面拈花惹草了没办法一身轻,我会去劝小煤球把蛋偷走的!你把人家煤球欺负得下了蛋,还想只要宝宝不要人,还想骗我给你孵蛋,你自己跟你的三个小黑蛋过去吧!我再也不要你了!你以后会上小鸟的通缉名单的,你等着。”   星弈:“?”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凤凰扑过来,又用小翅膀噼里啪啦地开始打他的头,这次比以往都要用力,星弈飞快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伸手把小凤凰抓下来,用了点法力制住他,而后将他轻轻地拢在手心。   星弈瞅着他,小凤凰抬头瞅着他,窝得圆圆的,跟他要人:“小煤球呢?我要带他走,我是一只果决的凤凰。书上都说,若是丈夫红杏出墙,第一个要打的并不是外室,而是丈夫本人,煤球是我的小弟,他不是坏小鸟。”   星弈看了他半天:“你在说什么?”   旺财在旁边憋了半天,终于有空开口了,在小凤凰出声之前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你搞错了,不是帝君和煤球在一起了,是帝君就是煤球啊!”   小凤凰楞了一下:“啊?”   星弈沉默了片刻,将检讨书拿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开头便是熟悉的字句,是用煤球的口吻写下的:   “圆圆大哥,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承认了,那就是我就是你的夫君微兼。   不是有意要骗你,因为怕你寂寞,找不到一个和你一样的小伙伴,所以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圆球,想让你开心一点,可是我似乎弄巧成拙了,这个谎话越变越大,最后还要大凤凰帮我来圆,所以我决定坦白了。   并承诺:从此以后,事无巨细,都向圆圆大哥坦白,所问皆答,避免心结。”   落款:圆圆的小鸟。   旺财在旁边看得一阵恶寒,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圆圆的小鸟”这五个字落入小凤凰的眼中,一下子就让他头脑发热起来,连之前生的气都无影无踪了,小凤凰有点不知所措,小爪子动了动,最后也只说出一个字来:“哦……啊?微兼,你是煤球?”   星弈点点头。   小凤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那,那三个黑蛋是我们的吗?我真的给你生了三个蛋吗?”   星弈手指抚过他软软的鸟肚皮,低笑道:“是我借过来练习孵小鸟的,我们被大凤凰捉弄了,小圆圆。你要跟我一起去打凤凰明尊吗?”   小凤凰刚刚冲过来的气焰立刻无影无踪:“明,明尊?那还是,那还是不打了。”   星弈接着温声问道:“那你是为什么会觉得我红杏出墙,还出到了煤球那里呢?小圆圆,你告诉我,若是我随随便便怀疑你跟别的凤凰跑了,你会生气吗?”   小凤凰企图把小脑瓜埋进他的手心:“我错了,微兼,我也知道这很不可能,不过大家都说,当推理结果只剩下最后一样时,那么再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是真相,我们要相信真相的。”   星弈继续问道:“那你那套对付红杏出墙的理论又是哪里来的?”   小凤凰灰溜溜地道:“我看话本子学到的,第一个打出墙的人,第二个教育墙外边的人,我也没有说错嘛。好了,既然这是一场误会,大家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了,而且,是微兼你骗我在先的,你要付出实际行动,单纯道歉,我是不听的。”   他理直气壮地瞅着星弈。   星弈笑了笑,低头在他小脑瓜上敲打了一下:“你啊。”   小凤凰看了他半天,又垂头丧气地道:“你真是一个笨微兼,让我收了一个假小弟。我很认真地在给你想着以后养老金的问题的,还帮你挑选小鸟姑娘,可是你现在跟我说,煤球是假的,我还把我的零花钱和果子给你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想让我私房钱,你太坏了,微兼。”   星弈哄他:“不是假的,怎么是假的?我有你这只小鸟,你也该有我这只煤球小鸟。你的零花钱和果子我双倍还你,好不好?”   小凤凰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虽然你说话像放屁一样,微兼,但我还是接受你的道歉。”   星弈:“……”   他摸着小凤凰的头,有些谨慎地问道:“就这样……接受了?”   小凤凰也被他问得一愣:“啊?”   旺财在旁边没好气地补了一句:“怎么,还想让大哥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星弈难得有点心情复杂,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很难过……毕竟我变的煤球是你遇见的第一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鸟,还都是流浪过来的,毛色也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会……更用心一点。”   小凤凰批评他:“微兼,我从来不偏心小鸟的,我对煤球和对金金、旺财都是一样的好。”   “而且,”小凤凰想了想,补充道,“本来我很心疼煤球的,他很孤独,所以我想陪陪他,现在发现煤球就是微兼你,那我更开心啦,煤球的不开心不是真的,微兼的孤独也有我陪着,我的零花钱翻倍了,好像也没有很难过的地方了。”   他喜滋滋地瞅着星弈:“以后你也是我的小弟了,微兼,你见了金金记得喊二哥的。”   星弈:“……行。”   虽然真要喊了,金翅鸟多半要吓得到处飞。   小凤凰得寸进尺:“也要喊我大哥的。”   他往小凤凰肥嘟嘟的鸟屁股上戳了一把:“你这只坏凤凰。”   小凤凰期待地看着他:“你就说答应不答应?”   星弈哄道:“答应,我的小圆圆说什么都答应。”   片刻后,忽而又笑了,轻声道:“你总是出人意料,看来是我想错了,我的帝后比我想的要厉害得多,不用我太担心。”   小凤凰拍胸脯:“那是肯定的!”   旺财在旁边听了半天,被二人酸得直倒。小凤凰这才注意到他,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旺财,你你这个小弟也真是,不怎么早告诉我。”   旺财有点怨念:“明明是你自个儿溜得比谁都快,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而且,圆圆大哥,你遇见的第一只跟你长得一样圆,没有爸爸妈妈,自己努力打工学习的小鸟,应该是我。”   旺财挑衅地看了一眼星弈。   星弈客观评价道:“可你的毛色是正红的。”   旺财怒道:“正红怎么了?看不起正红吗!你黑的了不起吗!我就知道,你歧视正宗凤凰,还给我们起这么土气的名字。”   星弈瞥他:“土么?我觉得挺好,本来我想让你叫毛血旺的,还是看在圆圆的面子上,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   旺财快被气哭了:“我叫丹炓!”   小凤凰赶紧跳过去哄他:“旺,不,小丹丹,别生气,我们孤立她好不好?大哥允许你和金金联手孤立他,我会批评他的。你吃饭了没有?我去让仙女姐姐给你摘几个果子回去,你还可以带一些给小红薯。”   旺财:“……你还是叫我旺财吧。”   提到小红薯,旺财稍稍恢复了精神:“哼,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反正你伤了小红薯的心,她是不会再喜欢你的了,我先走了,圆圆大哥,再见。”   小凤凰冲他挥翅膀。   房中便只剩下星弈和小凤凰两人。   小凤凰蹑手蹑脚地抬起爪子,想要透过窗户纸的破洞溜出去,结果被星弈一把逮住。   逮住了还不算数,星弈指尖一点,便让他化成了人形,软软地落在了他怀中。他从背后抱住小凤凰,将下巴搁在他肩膀,那是近似于撒娇和赖皮一般的姿势。   小凤凰絮絮叨叨地说:“好啦,微兼,你不要缠着我了,我已经道过歉啦,今天晚上我去睡偏殿,对不起不应该怀疑你出墙,不过你骗我的事情就扯平啦,记得早点把我的零花钱给我。”   他又要溜,星弈按着他不让动,低笑道:“怎么了,小圆圆,怕我吃了你不成?”   小凤凰咕哝道:“你又不是没吃过凤凰,上次你跟我说了以后,还搞得我也很想吃。”   星弈吻着他的脊背,低声道:“别怕……我想起来了,以前你总以为我会再娶一房生孩子,跟我赌气,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以后都把话说出来好不好?煤球的事也好,出墙的事也好,今天这种事就算你犯第二次了,如果有第三次……”   他的手指滑进小凤凰的衣衫里,感受着他的体温:“我就把你这只小坏凤凰干到涅槃,小圆圆,说到做到。” 第70章   这天小凤凰去睡觉时, 一路都在纠结星弈所说的“干到涅槃”的事情,他传音咨询道:“微兼, 按道理来说,我们凤凰是死后涅槃重生, 重生之后又可以死掉,然后继续涅槃重生, 这是一个循环呀, 微兼, 你真的行吗?”   这颗圆球居然还有点期待的样子。   星弈:“……你睡你的吧。”   小凤凰白天批了一上午的账目本子,并且雷厉风行地跟进了好几个营销策划,下午又操心小鸟们的相亲宴, 这么一番闹腾过后,他很快就困了, 于是跟星弈打了声招呼, 又吃了几个果子, 抱着被子去偏殿了。   星弈倒是没想到这这小鸟说去睡偏殿是真的。他在冶炼室呆了片刻,沉下心来画了一样新法器的构造草图, 直到月上中天时,方才去沐浴洗漱。   他去寝殿内转了一圈儿,没找到小凤凰, 这才从大仙娥那儿听说了小凤凰找她讨了一床新被子,并绘声绘色地转述了小凤凰的原话:“我和微兼闹了矛盾,功过相抵,我还要欠他一点, 为了表率我对夫君的愧疚,我一定要一个人睡偏殿,好好反省。仙女姐姐,你就把最好看的孔雀羽的被子借我睡一睡吧。”   孔雀羽被本来不算什么珍藏,但星弈一向嫌弃它花里胡哨的土气,于是千年来就这么压了箱底。小凤凰一下子抱走了三十床被子——其中二十九床被收入了储物戒中带过去,装不下的就他自己一个人乐颠颠地抱走了。   星弈道:“算了,这只凤凰喜欢什么便喜欢罢。孔雀羽也不算很土气,他一下子搬这么多过去,估计还有什么花样要玩,我再给他拿一些过去。”   于是星弈也抱着被子,踏着雪光与月光去了偏殿。   进门一看,竟然无处下脚——他们这个偏殿空置许久,以前是用来放星弈的寿诞礼品的,上次小凤凰拆了三天礼品盒之后就空了出来,用来圈养那条入魔的烛九阴。后来烛九阴被星弈拿去压了星盘,这里就彻底没人住了。此时此刻,空荡荡大殿地上竟然铺满了孔雀羽的被子,一张挨一张,填满了整个前殿的地面,周围几处旁居的门窗都关了起来,窗户也都关了起来,室内亮着一盏灯,暖洋洋的。   小凤凰呈大字型瘫在这堆被子的正中,睡得直流哈喇子。   小凤凰的鞋和外袍都胡乱丢在外面,星弈于是也效仿他的样子,一并丢了外袍和鞋袜在外面,踏入殿内,双脚陷入厚实柔软的孔雀羽被中,而后轻轻关上门。   小凤凰好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这片天地中进来了外人:他舒服自在地打了几个滚儿,滚来滚去,最后滚到了星弈的脚边,看着也是要醒的意思。   星弈弯腰把他抱起来,小凤凰身体腾空,脑子这才转过弯来:“咦,微兼?”   星弈眼里带着微微的笑意:“有你这么睡觉的吗?”   小凤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整个被自己用被子塞起来的前殿,理直气壮地道:“有的。”   星弈道:“再像你这样打滚,就要撞到门槛了。”他往前走着,抱着小凤凰没放手,小凤凰就用手指去戳戳他的胸口:“微兼,你可以试试把我往中间丢一丢的,我的人形不会飞,但是我想试一试。”   浮黎山终年大雪,织造后送过来的被子都是极其厚实蓬松的。星弈揽着小凤凰的腰,搂着他的膝盖,顺势轻轻地把他往中间堆起来的被褥中一丢,小凤凰于是如愿滚到了这张大床上。   他又呈大字型摊开,歪歪头看着星弈:“我以前一直想睡在地上,最好床褥很宽很大,能让我自由自在地打滚。可是我以前这么说的时候被嬷嬷骂了一顿,说我不懂规矩。微兼,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觉得你会嫌弃这种睡法,所以没有邀请你,就趁着睡偏殿的机会试验一下。”   星弈瞅他:“是有点嫌弃,不过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只要先问过我,连玩也不带你夫君玩,你觉得你是一只好小鸟吗?”   他俯视着小凤凰,向他伸出一只手:“邀请我,小圆圆。”   他太高,小凤凰仰脸看他,一只手扒拉着他盖的被子,另一只手伸出来,勉强勾住他的指尖:“好,我邀请你和我一起睡地上,微兼。”   星弈便握住他的手,跟着躺在了他身边。小凤凰带来的被子刚刚好,只是还缺一个枕头,星弈便把自己抱过来的那床被子胡乱折了折,两个人枕着那上面微微凸起的弧度,并排躺下了。   躺下之后,他也知道小凤凰为什么一定要搬着孔雀羽毛的被子过来了——他们头顶是大殿巍峨庄严的穹顶,顶上有一幅绮丽辉煌的画,用珐琅色的五彩石挥洒涂抹,绘画着生动怒放的花朵与繁星,深蓝与暗紫交相辉映,深沉诡谲如同一双眼,那种灿烂的颜色要用满地孔雀色来配,深色中五彩流溢,美不胜收。   那画上有一个看不清是谁的背影。   小凤凰给他指:“微兼,这是你,画这幅画的人一定喜欢你,因为他把你画得很好看。这幅画是谁画的?”   星弈怔了怔:“我不记得了。”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万年浮生过去,他连从前的自己都快要不记得。这幅画手法精巧,用修为将五彩石牢牢刻印在万年玄冰之上,这需要异于常人的心性和根骨,绘画之人想必下了不少的功夫。这种技法已经是如今的神界无法重现的了,想必是上古时期的某个礼物。   送他东西的人不少,但如果有谁送了他这样一幅画,他一定会记得的,他为什么不记得?   他明确感知到他记忆是有某种断层的,当年诸神覆灭,他一个人沉睡了不知道多久,再醒来时北天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唯有星盘无声运转,与他相伴。   他曾经的同伴与战友已经化为晦暗不清的星星,组成一片死寂的尘埃。   星弈道:“我不记得了,我好像忘了一些东西。兴许当年众神覆灭的那一战中,我的记忆有所损耗。之后我也……不记得为何会突然下凡,然后碰见你这只小凤凰。”   小凤凰抱住他:“不记得就算啦,微兼,说不定你和什么其他的凤凰有过一段,那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   星弈笑他:“你这醋喝得实在没有道理,连根凤凰毛都看不见。”   小凤凰就变成小鸟,冲他亮出肚皮:“那你摸摸我的。”   星弈就安静地捋着他柔软的绒羽,注视着这只白色的、圆滚滚的小肥鸟,眼中安宁。   小凤凰变了一会儿小鸟后,又变了回来,继续伸手抱着他不放,问道:“微兼,我可以看一看星盘吗?”   星弈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低声道:“可以,但是放在这里不是时候,虽然你到了大乘修为,但不熟悉星盘的话,照旧会被灼伤。我将星盘投影出来,也是一样的。”他伸出手指按在自己手腕上那道深红色的印记上,默念法决,将繁复诡异的星盘投射到他们头顶,与那副华丽的绘卷交相辉映,银色的星光流转,冰冷的火花游移飘动,又在暖黄的灯光下泯灭无声,千变万化,美不胜收。   小凤凰沉迷地看了一会儿,而后道:“真好看。”   他爬起来看星弈手腕上的那道印记,摸了摸,小声问:“微兼,你这里是不是经常疼啊?我看你出关之后就经常摸这里。”   星弈淡哂:“不疼,只是烫。我将星盘的力量种入了这里,好时时刻刻感受它的变动。”   小凤凰道:“唔,虽然我听得不太懂,可是我想听你继续说,微兼。”   星弈道:“之前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有对你说真话。其实我们四个月的闭关并无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除了让我腾出时间来修补了一部分亏损的修为以外,并没有真正找出可以替代我的方法。未来有一天,星盘会彻底离开我的掌控,到时候天下又会变成上古时期一样,九州混乱,六道动荡,那样不好。”   小凤凰又问了他一些有关星盘运作的问题,以及为什么星弈会不再掌控星盘的方法,星弈耐心地跟他一一解释,为了形象生动地描述为何星盘的力量如此骇人,他又拿出魔道功法来给他举例子:“极致的力量往往都排除七情六欲,我生而无心,故而星盘选择了我;魔界力量骇人,故而选择魔道的人最后都将入魔失心。”   小凤凰飞快地懂了:“所以微兼,你是因为喜欢上我了,所以控制不住星盘。要是有一天你彻底掌控不住星盘,或许就是彻底喜欢上我的一天?”   星弈笑:“你不用担心,纵然不是你,也可能是其他人,长远来看,单靠个人力量去掌控星盘并非良计,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正是延续万年前我们建立起星盘时所做的事,我们根据客观规律创造了星盘,却没能找出彻底压制它的源头,也不能真正地弄懂它,在我们想出办法之前,诸神的劫难已经到了,他们纷纷羽化,这个问题便被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星弈忽而问道:“小圆圆,如果有一天我羽化了,你会哭吗?”   小凤凰有点沮丧:“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嘛,我很难受的。”   星弈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温和地道:“对不起,小圆圆。那我们不说这个。”   众神劫难过后,远古的那一批人都故去了,留下来的太上老君、梵天如来都已垂垂老矣,唯独他一个人还是年轻人的模样,甚而连情爱都是初次识。神的羽化之劫正如同他们飞升路上壁不过的雷劫一般,能过则永生,不能过则泯灭消亡。   他还不知道自己这最后一重劫难在哪里。   小凤凰岔开了话题。他抬头看着头顶灿烂庞大的星河,问道:“那,微兼,现在这样困难的话,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他冥思苦想着如今的困境,忽而问道:“那,既然星盘的力量与魔道的力量类似,我们可不可以多抓一些魔道的坏人,让他们去平衡星盘的力量呢?”   星弈低低地笑了。   小凤凰有点不好意思,他用手肘打了打星弈的胸膛:“别笑我了,微兼,我真的很认真的在想办法啊。”   星弈道:“我不是笑你,我是在想,你做我的帝后真合适,我们天生一对,连想到的办法都如此相似。”   小凤凰有点脸红,还有点喜滋滋的:“哦,原来是这样。那有进展吗,微兼?”   星弈摇摇头:“先不论如今六道安定,魔道无主已久,能不能找到力量如此强大的魔界中人还不好说;能走魔道的人,心术上多少有些难以把控,若真让魔道中人掌控了星盘,其人到时候会不会用星盘胡作非为也是未知数。”   小凤凰又想了想:“那,好控制一点的,那些入魔的灵兽呢?之前我们收到的那条烛九阴爷爷就是这样,因为太老了,修行走岔,最后入了魔道。地府那里也肯定镇压着不少魔物,与其到最后被阎王哥哥全部处死,不如送到我们这里来,还有机会为他们做的坏事补过。”   星弈道:“我有这个想法,那条烛九阴四个月前被我关进去,我也一直在观察它的情况,但还不知道最终能否凑效。”   小凤凰往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鼓励道:“微兼,我们一起加油,古往今来比着困难的境地还有许多,不也都过来了?天将降大任于微兼也,后面的我不背你也知道啦。”   星弈瞥他。   小凤凰承认道:“好吧,是我不会背了,微兼。”   星弈闷着笑,伸手将星盘的造影收回,将灯也灭了:“睡吧,小圆圆。”   小凤凰就乖乖钻进他怀里睡觉,过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兼,你想双修吗?”   星弈哑声道:“想得要死。”他抓着小凤凰的手往下摸索过去,低声道:“你是坏圆圆,我刚刚抱着你的时候就想了,你却还要抓着我问这么多问题。”   小凤凰有点委屈,他想了想,而后整个人钻进了被子底下:“我又不知道。你太小气了,微兼,我补偿你就好啦。”   黑暗中只有压低的、加重的呼吸声和微微的水声,被子鼓起一大片,小凤凰闷出了汗,最后被星弈扯出来的时候差点呛到。   星弈的手指抚过他微微泛着水光的嘴唇:“躺好。”   小凤凰的脸快要红得滴血了:“干,干什么,微兼,我学过这个,他们说这是服侍夫君专用的,你不用——”   他被星弈的行动给堵了回去,星弈道:“礼尚往来,小圆圆。”   他学着小凤凰的模样,将他撩拨得呜呜低泣,最后又将他按在身下来了好几次,最后小凤凰累得快要睡着了,他便给他们彼此擦了身,而后抱着小凤凰,给他掖好被子。   小凤凰咕哝道:“微兼,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星弈吻他:“你说。”   这只小鸟快睡晕过去了,还要强撑着意识告诉他:“就是,我想起来你说,等彻底爱上我的时候,说不定星盘就失控了,那我特别允许你慢一点爱上我,动心不用动十分,九成九就可以啦。”   他黏在他怀里:“我不急的,微兼,这次是真的不急,我是一只识大体的小鸟。” 第71章   小凤凰说完话之后就睡晕过去了, 扒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呼吸均匀。星弈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安静地凝视着头顶五彩斑斓的漫长画卷,低声道:“笨小鸟, 这怎么能是说不急就不急的事情呢?”   和近来的每一个夜晚一样,他的手腕开始随着倦意上涌滚烫发热, 带来接近疼痛的气息。但他仍旧冷静地躺在那里, 怀抱着他的小凤凰, 连呼吸声都分外平和,免得小凤凰被他惊醒。   他习惯了这种灼伤一般的疼痛,甚而能够在这种痛楚之下慢慢入睡。他闭眼前所见的画卷仿佛在他脑海中凝固了, 无意识的,那遍布穹顶的化入他朦胧的梦中, 变得清晰、放大, 变得比现在更加艳丽多彩。他仿佛能嗅见千年前尘埃的味道, 弥漫着晨雾的寒冬清晨,阳光遍撒, 晃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那是北天中难得的一个完全晴朗的早上。   “今天的太阳很好,我觉得我可以很快画完, 然后跟你出去找东西吃。这样就算跟你约会啦。”   有个人立在夺目刺眼的阳光中,似乎悬空在穹顶旁,空中漂浮着大块斑斓的色块,放在这白色的冰天雪地中, 来得比阳光更加温暖。那一刹那,他久久未曾注意过外事外物的头脑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便蹦出了这样的想法:或许这画不必完工,这作画的景象已经是他平生所见的极致美景。   只可惜那上面的人浑然不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前几天也是这样,为什么只有今天要算约会?”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了神木枝削尖后烧过的炭笔刮擦在玄冰上沙沙的声响,听见孔雀石炼化后滴落的水声。   兴许是画下了令自己满意的一笔,上面的人跳下来,将笔丢去了一边:“因为今天的太阳很好,你真笨。我们走罢。”   梦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唯独冬日清晨时仿佛能剔透灵魂的空气入透脑海,让他分外清明。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那人走到他面前,歪头对他笑了笑:“你真是个木头,好啦,不要问这么多问题啦,你把手给我,牵着我,这样就很好。”   冰冷的冬风吹过来,让人的脸颊有一些微微的刺痛,骨骼深处引出轻微的颤栗,星弈就这样醒了。   他睁开眼,发觉一夜已经过去,天光大亮,小凤凰赤|裸着双足立在门前,正探头往外面看,被一阵冷风吹得缩起了脖子。有几片雪飘了进来,而后消融不见,现世照进他意识的那一刹那,这个虚浮缥缈的梦转瞬便在他脑海中消散了,只余下一个接近快要不记得的幻影。   小凤凰在另一头被冷风吹得一哆嗦,于是“啪”地一声赶紧关了门,回头看见星弈已经醒了,于是赶紧缩手缩脚地奔过来,钻进他怀里暖着。他用手给自己呵气,鼻尖冻得微红:“今天外面很冷,微兼。我还以为上次春天来了,往后都会是好天气的。不过霜前冷雪后寒,我们这已经是雪后了,一会儿说不定有太阳可以晒一晒。”   星弈笑了:“你若是想晒太阳,我去叫东君过来便是。”   小凤凰道:“不要。”   他也不说清楚为什么不要,星弈也懒得问他,晓得大约又是和“睡在孔雀羽的被子上看星星”类似的想法,不过是图一个好玩 。两个人都睡了个好觉,磨蹭了一会儿后先后起来洗漱,而后出去用饭。   小凤凰在饭桌上胡乱扒拉了几口,另一边金翅鸟就捧着账目到了。金翅鸟最近跟着小凤凰一起变得有钱了起来,行事也越发板正霸气,简直要惟小凤凰马首是瞻,对贪狼爱理不理,把贪狼急得团团转。小凤凰问起这只大鸟的感情问题时,金翅鸟也避而不谈,看样子是又有了矛盾,把小凤凰的头顶毛都愁秃了几根。   金翅鸟却很淡定,他道:“大哥,你几天没去上班了,我给你汇报一下情况。”   小凤凰就和金翅鸟头碰头地研究起了账目,又一本正经地开始讨论日后的营销方案。他们聊着,星弈就在这边看着,带着微微的笑意,顺手就令青鸟给杀破狼三人、凤凰明尊传信,要几人都过来商讨星盘事宜。   片刻过后,一群人也都到了。小凤凰还在那儿叽里呱啦地给金翅鸟将事情,讲到一半就被星弈提着后领子拽了过来:“你和金翅鸟也过来听听罢。”   金翅鸟有点惶恐:“我,我?”   星弈不动声色:“按排行来看你是我二哥,二哥金金,你有什么问题吗?”   金翅鸟瞪圆了眼睛:“我我我我——”话没说完,就被另一边的贪狼默不作声地拽过去了,他扭了扭,但是没挣脱,就这样跟众人一起去了星弈惯常催动星盘的冶炼室。   一帮人排排坐着,小凤凰变了小鸟飞去凤凰明尊的膝头,厚着脸皮求摸摸。凤凰明尊便把这只小鸟拿起来搓了搓,而后问道:“今日把我们都叫过来,是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星弈道:“没有其他事,我今天把你们都叫过来,是想让你们再为我护法一次,我要尝试缓慢降低我压制星盘的修为,重新测定一下星盘运转所需要的最低的力量。”   星盘逐渐增强,星弈的力量渐渐衰弱,基本上每一天都会比之前有大的变动,他们修行时隔三五天便会这样做一次,众人也都没有异议,一并前往了玄冰洞中,按照此前的惯例开始护法。   凤凰明尊一手拎小凤凰,一手拎金翅鸟,顺手就把小凤凰丢给了星弈:“圆圆跟着你的夫君过去,如今你们两个气息圆融通和,你才是真正缺一不可的那个护法。”   星弈没什么话说,他带着小凤凰往洞中深处走去,要小凤凰化为人形,与他相对坐下。   小凤凰坐得规规矩矩的:“微兼,要我怎样做,你说就好了。”   星弈伸出左手扣住他的五指,另一只手缓缓地催动星盘出现,低声道:“专注运气,别看星盘,看着我就好。星光会惑乱人的心智。”   小凤凰乖乖点头:“好。”   他便认真地看了起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两人周围渐渐生出无形的风场,伴随着真正的星盘降临,变得灼热逼人,几乎令人不敢直视。不说星盘本身包藏着令人惑乱的力量,让任何一个人去注视这繁杂多样、流转不停的星线与星光时,恐怕都会变得目眩神迷,难以集中思考。   星弈却平稳地、安和地慢慢降低着力量,小凤凰感受到身边来自星盘的威压也开始越来越重,仿佛流水冰钟一样滴滴答答地消融、消减,杀破狼三人的阵法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修补承接。但当这种变动进行到一半时,小凤凰却突然感觉到,这种变动停止了。   他微微疑惑地看向星弈。   星弈冲他眨了眨眼,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他们还不知道,别说出去。”   过后,他将手直接伸入了星盘——   细小的裂口产生,鲜血迸射,当他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握着一条深红的小蛇。   小凤凰小声道:“是烛九阴爷爷,微兼,你今天原来是来看这个的吗?”   星弈翻开五指,让烛九阴静躺在自己手心。烛九阴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掌心,几乎让人以为它已经寿终正寝了,然而没过一会儿,冰冷的嘶声响了起来,小蛇动了动,慢慢地竖了起来,警惕地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黄澄澄的蛇眼,如同一对幽暗的灯笼,之前由于入魔而产生的深红色无影无踪。星弈看到这双蛇眼时心下第一个念头便是,烛九阴已经退魔了,显然与星盘的力量抵消了一部分,他和小凤凰想的路子竟然当真有效——第二个念头还来不及转过,便看见这条烛九阴仿佛是受制于他身上威压,慌不择路地转身想要逃跑,扑向了小凤凰那里。   小凤凰眼疾手快地变了小鸟,一把把烛九阴叼住了,一蛇一鸟刚好对视。   星弈心急如焚,赶紧要把他口里的小蛇抢过来,警告他:“别看!退魔的烛九阴眼底直通地狱,同样能够惑人心智的!小凤——”   他一句话没说完,却见到小凤凰摇头晃脑地把烛九阴放在了地上,而后迅猛地一爪子拍晕,再一个鸟屁股蹲儿坐了上去,把烛九阴用小翅膀捂住了。   他没听清星弈的话,只用翅膀拍了拍烛九阴的头:“哼,我们小鸟专抓蛇吃的,烛九阴爷爷,你不要太不自量力啦,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星弈怔愣了一瞬:“你……看了他的眼睛?”   小凤凰瞅他:“啊?看了呀,黄眼睛有点好看,可是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星弈哭笑不得,他沉吟片刻后,忽而道:“小圆圆,那你看一眼星盘,觉得头晕吗?”   小凤凰于是听话地看了一眼:“不晕,微兼。”   星弈伸手拦住他,带着他缓缓转向,面对星盘,低声问道:“感觉不对就告诉我,小圆圆,你现在可以直视星盘试试看。”   小凤凰认真去做了,他边看,边问道:“昨天你不是给我看过了吗,微兼?”   星弈摇摇头,若有所思:“昨天给你看的是星盘在外界的影子,如今这是真正的星盘,包藏力量。我看你仿佛是同我一样,不被星盘影响,你……”   小凤凰激动起来:“那我可以顶替你吗?”   星弈淡哂,摸了摸他的头:“想什么呢,这是说明我娶了一只天赋异禀的小鸟回家,你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   小凤凰沮丧地道:“哦。”   星弈笑:“别垂头丧气的,今日这条烛九阴已经是大收获了,旁人可以不信我,我是你夫君,你还不信我吗?”   小凤凰赶紧道:“信的!”   星弈又问他:“那你听说过我但凡做什么事,从未有不成的时候吗?”   小凤凰道:“听说过!微兼你很厉害的。”   星弈扣紧他五指,冷静地道:“星盘便是如此,我北天主人之名并非浪得,它若不覆,我必摧之,它若倾覆,我必补之,我上万年没打过架了,小圆圆,不过你该知道,我无往不利。”他快而轻地吻了吻小凤凰的眉角:“我知道你也一样。所以没什么好怕的,你只要和我一起就好了。”   ————   烛九阴的事情,星弈没有告诉任何人。小凤凰问起来的时候,星弈只道:“这件事暂时不急着告诉他们,等我们摸索个大概出来就好。”   那条烛九阴完完全全地退魔了——如今六道中,除去龙神三太子嘲风有过入魔后退魔的先例,这种情况简直是闻所未闻。   小凤凰叼着笔刷刷地写总结:“第一,魔道力量的确是如今最有效的能对抗星盘的力量。第二,对抗结果是魔界力量和星盘力量同时消退,入魔的人力量越低,能撑的时间就越短,这条烛九阴爷爷修为元丹了,目前撑了四个月刚刚好。所以我们需要的是渡劫元旦以上的魔道中人,可是它们又要去哪里找呢?第三,如果采用人海战术,抓大量魔物过来排队补的话或许可行,可是到哪里抓这么多魔物呢?”   星弈在旁边瞅着他写,用手指碰了碰他圆溜溜的肚皮:“干嘛不用人身写字,叼着笔不累吗?”   小凤凰严肃道:“我减肥。”   星弈不管,小凤凰叼着笔写字,他就用手指摸摸这只小肥鸟的小脑瓜,捋捋他的肚皮,戳戳他的鸟屁股,持续骚扰他。小凤凰坚定地排除外物干扰,目不斜视地继续写着字。   过了一会儿,他写累了,于是变回人形,放下笔来跟星弈探讨:“那我觉得,我们的兼圆文化娱乐中心还可以斥资修建一个魔物改造所,用来收留自愿退魔的魔界中人,六道中总有阴差阳错走火入魔的年轻人,他们肯定是愿意来的。”   星弈道:“这个先不急,我们暂时还不能摸清楚各个修为阶层能撑多少时日,最保险的是同期同批次魔物进行集体退魔,分散星盘的压力。你的烛九阴爷爷就被压得太过,所以现在需要休养,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妥当了。”   小凤凰道:“唔,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先不急,微兼。”   星弈把他拉进怀里:“你今天下午要去山下上班吗?”   小凤凰想了想:“不去吧。”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光,有点高兴地道:“微兼,你看,太阳果然出来了,我早上说的没错,虽然早上和中午冷,可是下午就能晒太阳了,我们来一起晒太阳吧,今天晚上我做饭给你吃。”   星弈抱着小凤凰躺去了他们平日无修的躺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凤凰趴在自己身上,好让他安心摸着小凤凰柔软的长发。他道:“好啊,你会做什么吃的?我还没全想起来呢,你这一世还没给我做过好吃的。”   小凤凰就给他数:“我会做很多呢!蒜蓉粉丝虾,南瓜糯米,荷叶饼,荷包里脊,梅花汤饼……”他一边说一边咽口水,给他打包票:“肯定比你记得的烧烤凤凰好吃。”   星弈往他脸颊上咬了一口,低声道:“……还真没有。”   小凤凰推开他,批评道:“微兼,你不正经。”   星弈接着逗他:“那你喜欢我不正经吗?”   小凤凰想了想,老实承认:“好吧,喜欢的。今天的太阳很好,我觉得我可以跟你睡午觉,然后起来给你做东西吃。这样就算跟你约会啦。”   星弈心头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那熟悉的心悸感涌入脑海,他刹那间就想起了早晨那个被他遗忘的梦境。   小凤凰道:“你看,我当了你的帝后,大婚还没有,你的寿诞也推迟了,我们都在忙自己的事业,都没有很多机会联络感情,今天我们都这么闲,天气还这么好,应当可以算作约会。”   星弈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是今天?”   小凤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手让他挪挪位置,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因为今天太阳很好,也因为你是一个笨微兼,你这样木头的人是要被小鸟笑话的。”   他扭了扭,终于找到了最惬意的姿势躺下来,把手交给星弈:“好啦,微兼,你不要问这么多问题啦,你把手给我,牵着我,这样就很好。” 第72章   这天, 小凤凰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张罗饭菜,各样口味的菜都让星弈尝了一遍 。   星弈难得动了筷子, 比平常多吃了一些,却唯独不爱喝那琼花樱桃汤:“酸。”   他尝了几口便放下了, 一抬眼便望见小凤凰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原来你觉得酸, 微兼, 你骗我骗了这么久, 总算让我逮到了。”   星弈微微一怔。   小凤凰告诉他:“我喜欢喝樱桃汤,以前你就让人送樱桃过来,我每天晚上都会煮了我们两个喝。我知道你怕酸, 给你煮汤的时候就多放两勺糖,你能喝两碗;可有一回我忘记放糖了, 你也喝了两碗, 我也摸不清楚放糖之后的你到底喜不喜欢, 我做什么你都说好吃,很明显就在骗人嘛。”   他伸出筷子一指他, 有几分得意的样子:“明明就是觉得酸,不愿跟我说,这下被我逮到了吧。”   星弈瞅着他:“你这么一说, 我倒是想起来了一点。那时候我回得晚,总等不到和你一起吃饭,唯独喝汤的时候有功夫闲下来和你说几句话,两碗汤喝完刚好一炷香时间, 过后洗漱沐浴,第二天我又要早早出门。若不是为了多和你这只坏凤凰说说话,我哪里会喝这酸不溜丢的小樱桃汤?”   小凤凰愣了愣:“哦。”   星弈接着瞅他:“至于好不好吃的这个问题……在人间,我自小没吃过娘亲亲手做过的饭,在神界,我无父无母,同你一样是自力更生的,有人给我做饭便是我最大的幸运,这饭好吃还好看,我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你说是不是这样,小圆圆?”   他冲小凤凰招招手,小凤凰立刻欢欢喜喜地凑进了他怀里。星弈将他抱到腿上,环着他的腰,低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不过我得说,你今儿做的汤真是有些酸。”   小凤凰伸手把汤碗端过来喝了几口,纳闷道:“可是我觉得还好,我刚刚做饭时尝了一口,觉得仙洲樱桃都太甜了,还放了一点七杀哥哥给我送的醋仙草,我觉得挺甜的呀。”   他琢磨了一会儿,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星弈晓得他的口味一向偏酸,也没有在意。两个人在庭院中黏糊了一会儿后,还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掉了一大半的樱桃汤,最后一起去沐浴睡觉。   入睡前,星弈将小凤凰抱在怀里,伸手捏着他的脸颊:“圆圆,我想了一下,你同金翅鸟所说的魔道收容所还是早些开办罢,你努力帮我做这件事,我也努力扳倒星盘,好吗?”   小凤凰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问道:“为什么呀,微兼,你今天下午还跟我说不用这么着急的?”   星弈低声道:“我是觉得,我的定力恐怕不会太久,小圆圆。”   小凤凰一开始还没有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他认真地伸出手指戳星弈的胸口:“那你怕,你怕很快对我彻底动心的话,我就去睡偏殿……不对,偏殿也太近了,我们两个不见面,我可以去梵天老家住一段时间。等你什么时候找出具体办法了,我再什么时候回来,你看这样可以吗?”   星弈弹了弹他的脑门儿,笑了:“那你会想我吗?”   小凤凰点点头:“会的!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微兼。”   星弈把他的头发揉乱又捋好,把他死死地圈进怀中:“那你就知道我会有多想你,你在与不在,没什么区别。”   他道:“我们都要忙起来了,小圆圆,我也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两个人真正毫无顾虑地在一起不过一年时间,真正论上前世短暂的相聚,也不过一百五十多年,聚少离多,情话是越来越会说,小凤凰都要说不过星弈了。   小凤凰凭空画了一小段符文,隔空传信给金翅鸟,要他早些按照他们白日商讨的内容,拟出一份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伸出手掌,轻轻抵在星弈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慢慢地入睡。星弈因为手腕灼痛的缘故,一向睡得比他晚,他看着小凤凰闭上眼,呼吸渐渐惬意绵长,那只手松松地抵在他的前胸,柔软又温暖,那之下的心也仿佛被他的体温暖化,开始跳动起来。很奇怪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与小凤凰的呼吸声重叠了,一下,又一下,无比清晰,最后交织成擂鼓阵阵的天罗地网,将他包裹——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天罗地网将自己网住,他素来习以为常的冷静、沉稳——与禁锢他长达万年的冰封,慢慢地碎裂瓦解,如同冰层崩散,春水倒灌,携裹暖阳的溪水透成千百道剔透的细流,像眼泪,也像一个人清澈而专注的的眼神。那溪水潺潺溜走,带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带走了如同他骨与雪的万年寒冰,携裹着花瓣和酸甜的樱桃果实流向远方,走过万山同光的风与云,最后到达静海,急转直下。山峦高高耸立,风越来越高,水流越来越湍急,天越来越近。   他直觉要到达一个令人警惕的堤口了,但他无法控制水流,就像上古照进北天霜雪的阳光无法被预测一样,就像在高处画画的人不知何时会跳下来,扑进他的怀里,眼前的小鸟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歪歪头,啾啾叫着钻进他肩窝,世界上所有跨越时间的承诺与情爱他无法控制——因为这是超出星盘之外的东西。   他手腕一痛,而后疼痛湮灭,悄无声息。   星弈低声道:“小圆圆。”   小凤凰本该睡熟了,他在他怀里拱了拱,迷糊中以为是自己抢了被子,故而星弈要叫他。这只小胖鸟摸索着要给他盖好被子,摸来摸去没找到被角,最终把自己弄醒了:“微兼?你还没睡,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星弈看着他笑:“圆圆,星盘陷落了。”   ——————   就因为这一笑,第二天小凤凰变了小鸟,用翅膀啪啪地把星弈打了一顿:“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认真告诉我,微兼!我昨晚听见的时候以为我在做噩梦,可是一觉醒来发现你说的是真的!”   小凤凰的小豆眼里透着沮丧。星弈把他捉起来捧在手心,反而显得很轻松:“我很认真啊。”   这只雪白的小肥鸟继续用翅膀噼里啪啦地拍着他的手:“你还在笑!我想起来了,你昨天是笑着跟我说这句话的!臭微兼,你什么时候能靠谱一点,我这么不靠谱的小鸟都比你靠谱多了。”   星弈挑眉看着他:“哦?你还知道你不靠谱?”   昨天的樱桃汤还剩下一些,被大仙娥拿去冰镇了,星弈倒了一些慢慢喝着,一面耐心等青鸟到来。   星盘陷落的时间不早也不晚,虽然比他预计的要快了些许,但也勉强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动不动心这回事谁能说得清呢?只不过这个时间有点尴尬——他们刚刚在那条烛九阴身上发现进展,然而还没来得及深入实行,星盘便已经彻底失控。   原本就没有留给他们多少的时间被压缩得更短了,一大早,青鸟便去传信给杀破狼三位,十万火急。此前星弈也经常暂停星盘捏几颗星星玩,故而这次短暂几个时辰的陷落,暂且无人发现,即便有发现了,也只会以为这位浮黎大帝偶然心血来潮,又打算捏几只小鸟星星。   来得最早的却是凤凰明尊。   星弈有些讶异:“青鸟前脚走,你后脚就来了,你这么快便知道消息了?”   “什么消息?”凤凰明尊满腹狐疑,伸手将一封纸函拍在了桌上,“我是来跟你们讨论这个魔物收容所的事情的,昨夜金翅鸟拟了草案送过来我这里审批,正好我带孩子失眠没睡,看完后便来找你们了。”   小凤凰有点惊讶:“金金昨晚也没睡吗?我以为他至少要过几天才能把这个方案做出来呢,他这么有干劲是好事,可是也得睡觉呀,我过后会继续批评他的。明尊,这个方案有什么问题吗?”   凤凰明尊摆摆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魔道这个事情太敏感,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六界中,神魔永远相对,你突然要创办一个魔界收容所,无异无养虎为患,我虽然是负责审批这一块儿的人——帝君,别这么看我,我当然知道浮黎山是你的地盘,圆圆想开窑子还是幼儿园只管开,但审核报批的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不然也难堵住六道悠悠众口。我要问清楚,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书,“金翅鸟昨夜写的申请理由是‘普世济魔,和平共处’,若是换了其他小鸟对我说出这种话,我就把他就地打死。”   星弈喝了口樱桃汤:“是我们发现了一个办法,魔道的力量大致能与星盘相抵,其他细节不提,你尽管批准就行。”   凤凰明尊眉头紧锁,喃喃地念道:“那时间上也太赶了,神魔向来水火不容,如果这样贸然收留魔物,定然会落人口实。要我说,我们不如试探一下外界的风声,再推进一轮尊老爱幼魔道公益活动……”   “大凤凰,”星弈打断他,“时间上来说,这就是最合适的时机,因为星盘已经陷落了。”   凤凰明尊先是楞了一下,而后整个人都仿佛被雷劈了一遭:“你再说一遍?什么陷落了?星盘怎么了?!”   小凤凰赶紧跳过去,圆圆地蹲在他膝头,用小翅膀摸摸他的脸,忧虑道:“明尊,是星盘陷落了,不过我也觉得微兼他有点不正常,这么大的事他还笑得出来,不过我想微兼大约也是对的,现在着急也没有办法嘛。明尊哥哥,你可以摸一摸我的毛,放松一下心情。”   凤凰明尊没有拒绝,电光石火间,他在脑海中想过千万种可能,准确地分析出了当下的情况:“我先不问你们是怎么研究出来这一点的,但如今魔界衰落是一,难找修为登峰造极的魔道中人供我们驱使,魔道人心性顽劣是二,必然也不好把控;再说了,两相抵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除非有人能一边对抗星盘一边持续修炼魔道——这是比单单退魔更困难的事,我们又要去哪里找这种人?”   星弈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道:“喝茶,大凤凰,我们坐下说。”   小凤凰见明尊没动,于是主动凑过去在他手心蹭了蹭。凤凰明尊好半天后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你们真是……算了,不说这个,那如今要怎么办呢?”   星弈道:“杀破狼三方会照的阵法,能撑三天。”   “三天之后?”   星弈道:“四大天枢,能撑两天。”   “再两天之后?”凤凰明尊焦虑地撸着小凤凰的羽毛,小凤凰感觉自己即将被撸秃噜皮,但还是乖乖的没有动。   星弈淡声道:“我不会让你们等到那个时候的,五天之内,必见分晓。” 第73章   凤凰明尊勉强冷静下来了, 开始给小凤凰梳理羽毛,批评小凤凰羽毛保养做得不好。小凤凰蹲在一边, 认真听着凤凰明尊的保养诀窍,还叼来了纸笔写笔记。   明尊看得很开:“你们夫夫二人比我想的要莽, 不过这种时候你无论是莽还是冷静,其实也都没有很大的意义了。总而言之, 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们了, 星盘没事我们就没事, 星盘要有事,咱们一个也跑不了,与其每天焦虑得秃头, 还不如从容赴死。”   星弈赞扬了这种想法:“说得不错。”   片刻后,杀破狼三人也都先后到了。贪狼来得最早, 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却带来了另外一个令人人心惴惴的消息:“帝君, 六道最近不太平,尤其是妖魔两界, 听说魔道边境的单狐山边横空出世一种侵蚀心智的魔药,有很强的致幻作用和成瘾作用,已经有不少人中了招, 大批人被蛊惑入了魔。事发的地方太远,我们派过去的青鸟暂时也没有音讯,帝君,我认为此事存疑。”   凤凰明尊皱了皱眉:“单狐山?我怎么记得那是我离家修行之前, 凤凰一族的居所呢?这次出事的难道是凤凰族?”   小凤凰埋在他手心,闻言也抬起了他毛茸茸的小脑瓜,有点担忧。虽然作为一只离群索居的凤凰,他并未对他的族群有什么概念,但他知道他的旺财小弟以后是要回凤凰族发展的,说不定还会当凤凰族的王,能帮着他找他真正的家人。不论从他自己还是从他的小弟的角度来说,此事都非常重要。   他问道:“明尊哥哥,你上次说过我们凤凰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居,说不定这次出事的不是我们凤凰,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凤凰明尊沉吟片刻后,摇摇头:“恐怕悬,凤凰族是习惯居于深山中,每隔五百年要搬一次家,但如今同时具有梧桐和练实的仙山所剩无几,搬来搬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方。小圆圆,你不要着急,听你贪狼哥哥说完。”   贪狼道:“我没什么事可说的了,帝君,昨夜七杀发现星盘有异动,过来通知了我,紧跟着我就知道了魔药出世的消息,这中有什么关联吗?”   星弈这回想了一会儿。片刻后,他道:“恐怕有关。此事先不提,等你们人齐了之后再说罢。”   七杀和破军跟着也到了。与以往不同,这次来的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天枢。这些人都是星弈麾下的老星官,步调一致,即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一一安静地听着星弈说。   星弈单刀直入,直切主题:“昨夜星盘陷落,我请各位来,是想各位援助我,一同度过这个难关。”   小凤凰从明尊膝头拍拍翅膀啪嗒跳下来,也一并蹲在旁边,认真抬头听着。   星盘一事,杀破狼与凤凰明尊三人跟进全程,四大天枢却是头一次听见星盘出了事。星弈简短介绍了一下情况后,各人开始纷纷低头阅读星弈一早就绘制好的卷轴,上面简明扼要地写了迄今为止有关星盘的一切情况,毫无保留,连带着最近有关魔道力量的推论也一并写了上来。   几人一番商议,飞快地确定了如今的策略:杀破狼三星先镇三天,随后四大天枢轮上,这五天之中,至少在浮黎宫范围内,仍旧要将星盘陷落一事压下,以免六道再出动荡。   星弈各自分配了任务,杀破狼三人以最快速度去了玄冰洞中,正式开始维持星盘。四大天枢也一一听过自己的职责,坐在一边低声讨论着,等待着星弈给他们指点配合的阵法。   小凤凰蹲在一边,又圆又乖巧地探出头来:“微兼,微兼,我呢?这次你不会又不让我插手,只让我多吃几个果子罢?我也很想帮上你的忙的。”   星弈伸出手,小凤凰便灵活地拍拍翅膀飞上来,停在他指尖。由于太过圆润肥美,星弈的手指被他蹲得稍稍沉下去了一点,小凤凰立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动了动爪子,又飞去了他肩头。   星弈道:“怎么会?你不会以为你只靠多吃果子就能蒙混过关罢?夫君有个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小凤凰满眼期待:“是什么?”   星弈偏头看他:“努力赚钱,争取不破产。”   小凤凰一下子就蔫吧了,他控诉道:“我本来就有在好好赚钱的,微兼,你这个骗子,我赚了钱又不能给星盘进行投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嫌弃我了,我好歹也是一只金丹期的凤凰了……”   星弈听他絮絮叨叨地埋怨一大堆,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头:“谁说的?我要你努力赚钱,在六道开出赏金,诚招各位勇士抓捕作奸犯科的魔物,也欢迎有意回头的魔道中人前来投诚,我们将开办第一届兼圆神魔力量研讨技术大会,欢迎各位陷入学术难题的魔道中人前来参加,噱头嘛……你便说浮黎帝君将携帝后亲自指教。可免费办理魔道人身保险,一险包赔一万灵石罢。”   小凤凰懵了:“啊?”   星弈补充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可以理解成为帮我下一封挑战全魔道的战书。有机会与上古战神一试,这个机会难得。”   小凤凰有点激动:“微兼,你这么刚猛的吗?”   星弈又喝了一口樱桃汤,那汤冰得过了,酸得让人直皱眉。他一面用细小的银匙挑出小凤凰所谓的“七杀哥哥送的醋仙草”,一面道:“也还好,不用太过夸赞我。魔道中人最是轻狂任性,你要说抓捕或是悬赏,势必引起反扑,骂也骂不得,挨个去抓也抓不过来,听说魔界人普遍来说都比较穷,那不如先将敌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以挑战并一起学术研究的平等平台为条件,放出万金诱饵,等人来上钩。”   小凤凰小心翼翼地问他:“那我们是友好交流,还是?”   星弈把他拎下来捧在手心,认真道:“用尽你的全力,骗几千个魔道中人过来给我们压星盘,能做到吗?”   小凤凰被他坚定的眼神鼓舞了,他啾啾叫了起来:“能的!我和金金都是小鸟中的骗子,骗子中的高手!”   凤凰明尊插了句嘴:“哦,是这样吗?”   星弈没理他,赞许地看了小凤凰一眼:“那便交给你们了。不过行事之前,还是得找我参谋一下。”   凤凰明尊:“……你们就这样决定了?怎么听起来跟玩儿似的?我呢?”他看了看星弈,又看了看欢欣鼓舞的小凤凰,提议道:“那我……回去带孩子了,回见,我回去做个保养再泡个养生澡,五天之后,你们要是成功了,我就容光焕发地为你们鼓掌喝彩,若是没成功,我就再做个保养,然后穿上我最好的那一套衣裳回梵天等死。总而言之,我现在是一只养生的凤凰,老年人了,经不起折腾。”   他说着就要溜。   星弈谦虚道:“大凤凰,你要走可以走,星盘陷落的后果,死也不至于,只不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三百天要灰头土脸地去打仗罢了,到时候就没有可以给你泡养生茶的枸杞了,彼岸花也会被薅秃,你见过六道一起向饿鬼道偏移的场景吗?哦,除了饿鬼道,有段时间五行偏移,火元素遍布九州,到处都是火,一丝水源都没有……再美的美人也会干枯憔悴,脱水而亡。”   凤凰明尊对他鞠了一躬:“对不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必为您效犬马之劳。”   星弈反而沉默了起来,神情也异常认真起来。   小凤凰和凤凰明尊都屏息起来,静静等他开口。   片刻后,星弈道:“我希望你能出面,解决单狐山那所谓魔药的事情。”   凤凰明尊皱起眉:“单狐山?魔界那边向来多出幺蛾子,什么奇怪的药都弄出来过,这种小事,天庭自会派人的,这一辈的凤凰王是个草包,即便入了魔,也打不过我们小凤凰一根手指头……我是说一只爪子。”   小凤凰被称赞了,有点高兴地拍了拍翅膀。   星弈道:“不,我直觉这件事很重要。今天之前,晓得用魔道力量抗衡星盘的只得我和圆圆两人,这件事按下不论,但知道星盘将会陷落的人却不止我们这几个。从时间上来说,这件事过于巧合,六道已经平安了近万年,偶尔有动乱,都是小范围的魔道内部事件,与神界无关,但这次却牵扯了一整个凤凰神族进来。”   凤凰明尊思考了一下,问道:“你是说,我们当中可能有内鬼,把这个消息提前透了出去吗?我们之所以没有上报天庭,正是因为恐怕消息泄露,会让邪道鬼怪趁虚而入,但如今,我们不想看到的情况很可能将要发生了。”   星弈道:“我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把抗衡星盘的方法告诉你们,也是有这个原因。如果我猜想的没错,过几天六道将传出一些风声……比如说‘浮黎大帝力竭而星盘失控,意欲献祭千个魔道中人血祭星盘’,用以挑起神魔间的纷争。”   凤凰明尊想了想到时候鸡飞狗跳、动乱不休的情况,头皮发麻。神界越来越平安,连带着这几代神仙们都松散惬意,真要打起仗来,恐怕结果难料。   小凤凰一脸严肃地插话道:“微兼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到时候谁泄了密,逐一排查,内鬼是谁就很好找出了,对不对?”   星弈赞同道:“是这样的,小圆圆,有谁在我闭关之前既知道星盘即将陷落的消息,又有空闲的时间将事情传递给外界,谁是内鬼的可能性便大。”   小凤凰陷入沉思:“这……”   “破案了,小圆圆。”星弈淡淡地道,突然一把把他揪起来搓了搓,“就是你了,我闭关期间就你最闲,开个窑子还有工夫将小鸟们左拥右抱,很明显在欲盖弥彰。内鬼不是你还是谁?”   凤凰明尊也在一旁煽风点火:“破案了,内鬼就是你,小圆圆。”   小凤凰:“……”   他放大悲声:“我不是!我没有!”同时啾啾乱叫了起来,用小翅膀殴打星弈的头。   凤凰明尊大笑出声,包括星弈自己,也都低低地笑了起来。   星盘是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共同的阴霾,即便现在说得如此轻松,甚而有时间插科打诨,但每个人都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但他们竟然还能放松地讨得几分乐趣,不能不说也是一种幸运。   至于内鬼问题,星弈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有人早在数月前便知道了星盘即将陷落的消息,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旁人,导致魔界有预谋地进行了动作。   虽然最糟糕的情况还没有发生,凤凰明尊偶尔也觉得这样有小题大做之嫌弃,但如今大难当头,没有办法不草木皆兵。   星弈的直觉一向很准。   杀破狼撑了三天后,果然撑不住了,换了四大天枢承接星盘。在此期间,小凤凰着手和金翅鸟一起满世界搜罗入魔的妖兽,筛选闯过来要和星弈比试的魔道二愣子。   小凤凰本人镇守筛选的第一关:“要想挑战我夫君,先过我这道关卡,让我看一看你们是不是真正追求极致的力量!与力量的学术!过了我这一关之后,还有一关真正的力量测试,让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小魔修开开眼,见一见传说中的法器崆峒印,我话先放到这里,我夫君可是动动手指头就能镇压崆峒印的,你们恐怕要多人组合,合作共赢。”   小凤凰比试的时候,就由金翅鸟在旁边筛选,暗中观察挑战者的修为、身法以及心性,留下真正的打架厉害、修为上乘且二愣子的魔道选手。   粗粗筛下来,三天内竟然也集中了七名大乘以上的魔界中人。   星弈藏在幕后不说话,每当有人通过测试,他便会取出他前些天做的法器——崆峒印第三百七十三代版本,表面上是崆峒印,其下却是真正的星盘。   小凤凰吆喝着:“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们能撑多久!看看你们打败浮黎大帝的决心!什么?撑不住了?真是连一只小菜鸟都不如,撑不住的领了钱就走吧,这点本事还想挑战上古战神,魔界如今这般不济了么?什么?你们问我?我一只小鸟能在崆峒印下撑过十多天呢!不相信我也拿你没办法,我身为浮黎帝后,也没必要吹牛是不是?他的修为还是我给的呢!双修听说过没,我看你连恋爱都没谈过吧?”   旁听的星弈:“……”   他充分发挥了他会吹牛以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优势,成功地将一帮人哄得团团转。试炼场地充满了旺盛的斗志与积极向上的挑战精神。   第四天,四大天枢正式接替杀破狼,接管星盘。   星弈隐身立在崆峒印前,看着一茬又一茬宛如蓬勃韭菜般前来挑战的魔界弟子,若有所思:“加上这一茬韭……我是说挑战者,能再续十天。若是到时候有人发现自己退魔了而痛哭流涕的,就让月老去做一下心理疏导,争取不让他们闹事。退魔的打击都承受不了,这些人要怎么当反派?”   于是月老也奉命前来,坐镇浮黎宫。   同一天,青鸟来报:“单狐山那边已经彻底没有消息了,凤凰明尊带天兵出马,目前反馈的消息是,最近又有新流言传出,魔道中人有大批集结并隐退的趋势,有人盛传您要骗来八千魔道子弟血祭星盘。”   星弈挑起眉:“今天的消息么?没关系,他们用舆论造势,我们同样也可以。朝廷已然之失,则听舆论而有闻焉,这一点圆圆也早就有了应对措施,他把自己的零花钱捐了出来,雇了上百个托儿出去制造流言,就说我其实不是要骗八千魔道弟子血祭星盘,而是要找八千个魔道弟子开后宫,力争把这个血腥的传闻演化成桃色传说,顺便还能让支持我们帝后同心的人焦虑一番,再掀话题,推动《冷酷圆圆俏帝君》与《冷酷帝君俏圆圆》小传再赚一笔。赚来的钱可以继续请托儿,发展出支持帝后、圆球、帝球等不同配对组合的人,我们会在六界中流芳千古。”   月老:“帝后我理解,你和圆圆嘛,圆球和帝球是什么东西?我们的小传还有这种拉郎配吗?”   星弈不动声色:“圆球是煤球和圆圆的拉郎配,至于帝球,则是我和煤球,也即是我自己的拉郎配,你永远不知道神界这一批小年轻在想什么,对于这些组合,我也很无奈。”   月老怒道:“你哪里看起来像是无奈的样子!”   星弈淡哂不言,深藏功与名。   “至于这个新流言……魔修纷纷退隐,摆明了是想让我找不到人,没办法强行去魔界抓人来压制星盘,这个时间也赶巧,恰恰就在昨天传出的。”星弈道。   这话的潜在意思已经不必说了。   前几天有关内鬼的讨论,排除小凤凰和他自己,排除此前毫不知情的四大天枢,排除凤凰明尊——若是他所为,绝不会在自己出征单狐山时放出流言,连避嫌都不知道避,还将最新流言的消息反馈给青鸟。   那么只剩下——   杀破狼。   小凤凰发言了:“我想,贪狼哥哥可以排除。我可以作证的,他一直在和金金谈恋爱,具体来说是一直在帮明尊烧水和泡养生茶。”   这只小肥鸟有点难过的样子:“我也不希望会是破军或者七杀哥哥,我希望是你错了,微兼。”   星弈淡淡地道:“不会是贪狼。”   贪狼与他联系最密,心思也最简单莽撞,自从开始养金翅鸟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一心向着小鸟们,没有功夫做其他事。   破军和七杀,谁会是那个内鬼?   破军行止无度,神鬼莫测,能因为当年的孽龙事件而三百多年怀恨在心,不再上朝,又能神奇地在朝夕间扭转态度,据说原因只是为了完成一只小肥鸟的愿望。   七杀性情冷淡,孤僻沉默,神界盛传他将是星弈之后第二个无心无情的人,足以继承星盘,但他的来历与想法向来成谜。   凤凰明尊离去之前,曾交给星弈一段封印的声音回溯:“帝君,你还有印象吗?当时你们入关,破军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因为我把他截住了,问了他一些问题,他也回答了我。具体如何我并不能做出判断,不过我想可能也有参考价值,我把它交给您。”   星弈破开封印,四个月前的一场对话重现在他耳边。   凤凰明尊:“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你不像是乐善好施的人,星盘不稳,你应当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为何还要抛下玉兔一个人,前来一同修炼闭关呢?”   破军:“别把我想得如此浅薄,星盘关系的是整个六道,若不是他们说杀破狼三方会照缺一不可,我也懒得过来。”   凤凰明尊坚持问道:“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会永远盯着你,即便你是我的朋友。”   破军:“非要说理由,我是兔儿神,小凤凰在我面前祈求过他与帝君的平安喜乐,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另外——”   破军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按理说紫薇大帝应当永远高踞星盘中心,从不动摇,万年之前他就到了修为巅峰,不再有劫难,那他当时是为了什么会下凡呢?”   一片沉默,显然凤凰明尊也被问住了。   凤凰明尊:“说不定是羽化之劫……”   破军冷冷地道:“别犯傻了,大凤凰,没有人的羽化之劫只会是轻飘飘的情劫,上古时期诸神覆灭,迎来的羽化之劫是长达七七四十九日的九州劫难,烈火焚尽空气,地表如同十个太阳还在的时候,滚烫难以站立,万物俱焚,寸草不生。连女娲、炎黄都没能熬过去,剩下来的人都将永生不朽。浮黎大帝已经度过了羽化之劫,此后都不会再有事了。我还是那个问题,一百多年前,他为什么会突然下凡?而且他本人还不记得那段往事。”   沉默。   破军道:“你有这功夫盯着我,不如去关注一下七杀星君,问问他当年在孽龙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进去了,大凤凰,你在外面也要保重。”   声音戛然而止。   星弈听了一遍之后,沉思片刻,又听了第二遍。   小凤凰完成了一天的筛选工作,扑过来跟他一同分享他新煮的樱桃汤:“微兼,吃饭啦,你在想什么?”   星弈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小圆圆,如果你现在很忙,又发现手下有两个人有偷钱的嫌疑,他们两个水火不容,彼此推诿,但并不能让人快速辨别出真假,你要怎么最快速地解决这件事呢?”   小凤凰想了想,歪歪头:“水火不容?那我干嘛要管他们,让他们自己斗不好吗?若是真正的小偷要跑路,那么跑路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定然也是弄死有自己把柄的对家,到时候就水落石出了。不过我想,作为老板,肯定还是有偏私的,为了防止打架,我会派人暗中盯梢。”   星弈托腮看着他:“小圆圆,你是个当老板的天才小鸟。那你如何决定偏私谁呢?”   小凤凰想了想,沾沾自喜的同时还有点纠结:“看,看谁长得好看罢。”   星弈摸摸他的头,问道:“小圆圆,你觉得你破军哥哥和七杀哥哥谁更好看?”   小凤凰思考了一会儿,道:“破军哥哥吧,他和你是一类的好看,还给过我兔粮吃,但不是说七杀哥哥不好看,七杀哥哥和我是一类的清秀型,我有一点审美疲劳。”   星弈立刻拍板:“很好,就按你说的做。”   片刻后,一头雾水的月老被叫了过来。   他这几天一直在负责给过来的十几个二愣子魔头进行心理疏导以及催眠暗示,忙得晕头转向,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对此十分怨念。   星弈道:“给你一个新任务,去盯梢并保护我们的一个线人,必要时候你要出面打架。”   月老惨叫道:“我不!我只是个无辜的文职人员!你让我打什么架啊!啊?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干的过谁啊!”   星弈道:“那就随便派出你的一个姘头过去帮你盯梢,北斗瑶光破军星,他是我的线人,我命令你保护好他,其他的事我不管,你自己解决。”   月老灰头土脸地领了命:“你得给我一亿辛苦费。”   星弈道:“没问题,都从圆圆的零花钱里扣。”   小凤凰在旁边啃着醋仙草,瞪圆了眼睛。   等月老走之后,小凤凰才问道:“微兼,那我的零花钱还剩多少啊?”   星弈瞥了瞥他:“到时候再说,看你表现。”   小凤凰吃一口醋仙草,喝一口樱桃汤,有点不满:“那微兼,我们都有事情做,你呢?我也要扣你的零花钱。”   星弈答非所问,被他的吃相转移了注意力——他趁着四下无人,凑过去亲了一口小凤凰,而后皱着眉:“亲你一口都尝出酸味了,你真不觉得酸么?”   小凤凰看了看手里的醋仙草:“还好,微兼,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你要自己检讨一下,我觉得很甜呢。”   星弈也不管这个,懒得跟他辩论到底是酸还是甜的问题。他仿佛格外爱看小凤凰吃饭似的,托腮看着他吃完了一盘腌制的醋仙草以及一盘樱桃汤,心情很好。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凤凰的脸,忽而轻声问道:“小圆圆。”   小凤凰吃饱喝足,钻进他怀里躺了一会儿,昏昏欲睡:“嗯,微兼,你又有什么坏点子?”   星弈揉了揉他的头发:“如果有一天我要入魔,可能变得六亲不认,冷血无情,可能变成让旁人最害怕的模样,你会难过吗?”   那一刹那,仿佛风声停止。   小凤凰眨了眨眼,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慎重地看着他。   星弈知道这事急不得,他微笑着看着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因为你是我的帝后,所以这个决定我要同你说一说,这是最坏的情况,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他抱紧他,深吸一口气,“也替我想一想,我舍不得。” 第74章   小凤凰安静地听他说着。星弈和他并肩坐在浮黎宫花园的流水边, 正是小凤凰平日里跳减肥操的地方,周围无人, 只有潺潺流水。   星弈简短地跟小凤凰说了说,态度认真, 跟他和四大天枢对话时的神情是一样的。小凤凰聪明,一点就透, 当然也明白他说的情况——“四大天枢之后, 加上来了浮黎的魔修与四处搜罗来的魔物, 满打满算还能撑上半个月。然而以如今神界中人的根骨,对上星盘后退魔是必然,这是一个堵不上的大洞, 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时刻能有无穷无尽的魔界力量供我们驱使。”   小凤凰张了张嘴,想像往常一样得意洋洋地接一个“杯水车薪”的成语来表示自己的聪明和有文化, 但他这次沉默了。   星弈道:“问题出在根骨上, 现在的年轻人, 修魔的速度赶不上星盘力量增长的速度,那么只会助长星盘的气焰。除了——找出那么一个人, 让他有决心维护星盘,有足够高的天赋让他使用魔道这种堪称作弊一般的恐怖力量,虽然后路未知, 难保此人后续会不会与其他魔道中人殊途同归,修到最后心智丧失,但目前来看,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他握住小凤凰的一只手, 眼神平静而温柔:“小圆圆,这样的人,六道之中,只剩我一个。”   小凤凰沉默了许久后,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只剩你一个,微兼,我三百年飞升渡劫金丹期,为什么这个人不可以是我呢?”   星弈笑了笑:“也可能是你,但我不希望这样。那我换个说法,因为万年来我是最熟悉星盘的人,也是唯一掌控星盘这么久的人,这是众望所归。”   小凤凰不依不饶:“我不要众望所归,我一点也不喜欢众望所归。我们应该发掘一点有潜力的新人,比如我这种新晋小鸟,微兼,你三百岁时在干什么?有我厉害吗?”   星弈哭笑不得,伸手揉他的头发:“别闹,圆圆。上古众神的根骨与体格是你们这些小神仙无法比拟的,那时候人人都过着下一秒可能会丧命的日子,能活下来的人,都是九州中极致厉害的人。就像淬炼神兵一样,熬过凤凰火与三味真火淬炼三百年的兵器,方才是绝世之兵,可遇不可求,万年来,我锻造过无数兵器,最终炼成的也只得一把。”   小凤凰又安静了。   片刻后,小凤凰探头问道:“那,微兼,按照你的说法,只要修魔时修为增长的速度压过星盘抵消修为的速度就可以了,如果能恰恰保持平衡,那不是很完美吗?”   星弈放在他头顶的手顺势滑落,捏了捏他的脸皮,轻叹道:“我也希望能这样,但魔道的力量就像是□□一样,它是一条捷径,强大、门槛低,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它不可控,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丧失心智、最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镇在阎罗地府的魔修。那样的生活与死无异,它们生前个个都有在六道中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最终无法避免走向这个结局。它们当中……也有一些人,是我上古时代的敌人或同伴。”   小凤凰有点沮丧:“可是你要是出什么岔子,我怎么办啊。以后你会不会不认得我,就把我做成烤小鸟了,你知道的,我是舍不得打你的,微兼,你要是想吃烤凤凰,我肯定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你烤了,我也没办法给你生宝宝了。”   这回换星弈不说话了,他安静地凝视着小凤凰,看着这只小鸟愁眉苦脸,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忽而伸手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抱进了怀里,低笑道:“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小圆圆,你听清楚,这是最坏的情况。”   小凤凰不吭气。   星弈捧起他的脸,严肃地盯着他看:“小圆圆,众神的羽化之劫我已经度过。女娲、炎黄他们都不曾读过的劫难,我活下来了,此后无往不利,你还记得吗?我向你承诺过,从此以后,我们将互相坦诚,再无秘密,这件事的好处我会告诉你,它可能引起的后果,我也要告诉你一声。”   小凤凰点点头:“我记得的,微兼,不过你要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我知道时间不多了,你就给我……给我一夜的时间吧。”   星弈道:“好。”   小凤凰还是那副沮丧的样子,但有点出乎星弈预料的是,小凤凰并没有哭,比起他惯常以来给人娇气又骄傲的第一印象,已经有了一点成熟坚韧的样子。   那副神情让他想起多年前作为一个普通修仙者的第二世,他和小凤凰靠青鸟传信度过的那一段岁月,他是仙山的剑修,穷得每个月只有五十灵石的零用,还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只能买得起最低档次的那种信笺,无法加印法术。他大乘之前,终于有一次机会在宗派中的试炼大会中夺魁,拿到了两千灵石的奖励,于是急匆匆地去买了最高档的信纸——可以封印法术,保存传信者的声音。   他一向是个木头性子,示爱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寄出之前翻来覆去地想了三天,眼看着法术封印再不开启就要过期了,他便赶在最后一小截时间里问他:“凤篁,我这边月亮很好,你那边呢?我……”   话没说完,封印时间就到期了,话音断在这里,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这封信寄得也很曲折。青鸟不来他们这里了,据说是生病了,而且太偏远。他等啊等,错过了一个月的期限,又错过了下个月的期限,心急如焚。直到一只赤金色的青鸟出现,他不由分说把它逮了过来,反复地只知道说几个字:“请帮我寄信,请你帮我寄信。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告诉他我这里一切都好。”   那青鸟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但也没说什么,叼过他手里的信件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千山万水之外,他的小凤凰在一个人间的客栈里开了窗户,往外面望过去。那处人间在下雨,天灰蒙蒙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梦里的小凤凰托腮道:“微兼,我这里的月亮也很好。”   事实上那种表情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此刻梦境与现实重合,星弈怔了怔。   小凤凰又道:“今天我想去偏殿睡觉,这次不邀请你了,可以吗?”   星弈道:“好。”   小凤凰于是抱了抱他,站起身来走了。星弈看着他慢慢地走着,在浮黎宫的雪中显得单薄又瘦小的样子,忽而想追出去把他拉回来,但就在他起身之前,小凤凰又啪叽一声变了小鸟,敦敦地跳了几步,而后扑扇着翅膀飞向别处。   上回小凤凰堆在偏殿的被子们还没有被收走,大仙娥换洗过一次,而后又将它们原样铺了回去。   小凤凰裹着被子躺在大殿正中,头顶是他喜欢的那副画。他看了一会儿那副画之后,原本打算仔细地想一想他所担忧的星弈入魔的这项提议,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那副画好似有某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魔力一般,引他沉沉入梦。   他看见梦中的自己与星弈并肩走着,那个地方很奇怪,上下四方都是空的,入眼都是灼热的红色,但他们就是那样走着,挨得很近,手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牵在一起,仿佛彼此都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他道:“我想邀请你和我约会。”   星弈道:“我得去一趟梵天。”   他“哦”了一声:“你又要出去打架了吗?为什么不学一下我们小鸟,饿的时候出去找果子吃,不饿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睡觉,这样不好吗?我知道了,你的那些小伙伴又搞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新东西。”   星弈认真解释道:“不是奇奇怪怪的新东西,那个东西叫做‘星盘’,如果成功的话,有希望终结如今五行混乱、六道不安的局面。”   他琢磨了一会儿:“好吧,其实现在也很难找到好吃的果子了,我认为你们这项研究是很有意义的。不过我觉得你们这个项目还是不如我那个研究重生的项目,到时候如果所有人都会重生了,那五行乱不乱也不算太大的问题。总而言之,等你有时间了,我们就出去约会吧。”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身边人的回应,突然有点生气:“一直都是我找你约会,你从来没有找过我,你不是在打你的架,就是在和你的同伴一起打架,我回去了,你真是个木头。小鸟追人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你总是这个样子,我也很难过啊。”   他身边的看他离去了,脚步微顿,在那一刹那追出了几步,最终却停了下来。   星弈道:“那我们不约会了……”   他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心事重重地喃喃道:“不约会了,你嫁给我……不就好了。”   他以为人走了,结果这话一出,雪下突然窜出了一个赤金色的圆球,快乐地扇动着翅膀,喷出一道数尺长的火焰:“我听到了,我答应你!骗你的,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和你使使小性子。”   这梦境跟真的一样,小凤凰在梦中感受到了平和、安稳的喜悦和快乐,感受到了星弈从未变动的、每当投向他时便会变得深沉而热烈的目光,尽管他喜欢的人什么都不说,但他知道他喜欢他,他们未来是要在一起的。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他们无往不利。   小凤凰醒来时已经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做了个还不错的梦。阳光从窗纸透过来,他伸了个懒腰,莫名其妙的,他因为星弈告诉他的事而有些难过的心情跑得无影无踪。   他揉揉睡乱的头发,奔出去找星弈。   正是用早饭的时候,浮黎宫闹哄哄的一片,星弈单独坐在花园中,面前放着他们平常两个人的饭食,一筷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凤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从背后扑出,捂住了星弈的眼睛,粗声粗气地道:“猜猜我是谁!”   星弈也配合他:“你是偷我家果子吃的小偷小鸟吗?”   小凤凰道:“不是!再猜。”   “那你肯定是那只趁我睡觉时偷偷亲我的登徒子小鸟。”   小凤凰道:“也不是,唉,微兼,你为什么这么笨呢?”他近来常常将这句话当做口头禅,觉着自己异常聪明,他道:“我什么小鸟也不是,我就是微兼的小鸟。”   星弈把他的手拉下来,着看他挨着自己坐下了,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给小凤凰盛了热腾腾的樱桃汤:“你爱喝的,我让人往里头加了三颗醋仙草,酸不溜丢。”   小凤凰高兴地接过来喝了,而后赞扬道:“你真好。”他喝了几口汤之后,看着有几道菜已经凉了,于是施法过了一道,让它们变热:“微兼,你怎么都不吃饭的呀?我今天起迟了。”   星弈看着他道:“你不在我跟前,我什么都吃不下去。”   小凤凰批评他:“你这样是不行的,若是以后我们的宝宝都跟你学,都变得不爱吃饭,那你就要负责给宝宝们喂饭。他们肯定不会好好吃饭的,微兼,你要给宝宝们喂饭,没跑了。”   星弈道:“好。”   小凤凰又批评他:“微兼,为什么这几天你只知道说‘好’?你应该学一学如何对小鸟说情话,喏,我给你一本情话手册,到时候你修魔出来,记得顺便把这本册子也修一修,乖乖的,知道吗?”   他故作轻松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册子,伸手要递给星弈。星弈却怔住了,抬头看着他。   小凤凰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微兼,我想过了,既然我是你的小鸟,那么我也要学会用你的角度看事情。星盘陪了你上万年,比我陪你的时间还要长呢,它是微兼的一部分,所以我也要正视它,解决它,不是今天,也会是以后。如果到最后都只有你一个人面对它,而没有我的支持的话,那我就不是一只合格的微兼的小鸟。我担心你,不让你去做这件事,好像也并不能顶用。”   他又严肃地补充道:“就像微兼你明明没有全记起凡间的事情,可是你也选择了相信我,让我当你的帝后,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星弈看着他:“你……”   小凤凰伸出一只手交给他:“微兼,我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不管以后结果怎么样,我都是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星弈握住他的手,半晌后才说出话来:“好。”   小凤凰变成小鸟,挥起翅膀警告他:“你不要再说这个字啦!再说我就打你了,微兼,你是不许反抗的。我再咨询一遍,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除了收集几千个魔修以外。”   星弈把他捉在手心,轻轻抚摸着他圆润的肚皮,低声道:“今早上青鸟来报,说大凤凰在单狐山失去了联系,连带着八千天兵也一并失去了联系。”   小凤凰瞪圆了小豆眼:“明尊?”他立刻惊慌失措起来,扑腾着啾啾大叫起来,星弈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接着道:“我已经令贪狼上报天庭,七杀与破军前往支援。天庭做事一向拖拖拉拉,牵扯到梵天会更慢,我们必须抢到时机,小圆圆,你想跟他们一起去救大凤凰吗?”   小凤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我可以吗?”   星弈点点头:“我希望你好好的,如果你想把大凤凰带回来,你便把他带回来,如果你想打败敌人,那么你就去打败他们,圆圆,你是无所不能的。但我希望你……早点回家,明白了吗?”   小凤凰受宠若惊:“真,真的吗?”   星弈点点头:“是真的,你可以,小圆圆。”他深深地看着小凤凰,眼里有一些小凤凰读不懂的情绪。   小凤凰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星弈道:“我赌你可以。”   小凤凰探头问道:“那你呢,微兼?”   “四大天枢带上剩下的人,我还有半个月。”星弈道,“这半个月中,我会清空浮黎山,前往玄冰洞中闭关修炼,禁止任何人出入。星盘有月老帮我照看,如果我有什么不对,请去梵天找不动明王,告知他此事,让他过来强行渡我。”   入魔后强行渡化,惟有死路一条。   他温柔地看着小凤凰:“我爱你,小凤凰,我不想让再你回到上古时期那种炼狱一样的生活,我想你永远天真快乐。”   小凤凰抹着眼泪,大声道:“微兼,我也赌你可以!我赌博很厉害的,从来都没有输过!” 第75章   “所谓入魔, 如同修仙者有十五层阶段,魔道也有十五重关窍, 分别为淫|欲第一、杀生第二、偷盗第三、妄语第四、邪见第五、贪婪第六、贡高我慢第七、嗔怒奸第八;诳妄第九、怨恨第十、妄执第十一、诬谤第十二、隐恶第十三。至于最后两重……无人到达过,也并不知道这两重恶念为何。”   漆黑的永夜中, 破军点燃一盏长明灯放下,照亮了整个昏沉沉的山洞。小凤凰变了小鸟蹲在灯边, 圆滚滚地靠在灯上取暖, 全神贯注地听他说着。另一边, 七杀靠在岩壁上假寐,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此刻距离他们出发时已经是两天过去了,再有一天便能到达单狐山。小凤凰并没有从七杀和破军的身份中联想到前些天星弈向他咨询的“你觉得你破军哥哥和七杀哥哥谁好看”的问题上, 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七杀原本就沉默,破军则一直很随意找着话说, 时不时摸两把小凤凰的毛, 给他喂几颗兔粮, 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小凤凰央求道:“破军哥哥,你继续说, 我想听。”   破军捋着他的圆润的毛,想了想:“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到了十三重的魔修是个废物,他因为太过冒进, 一口气服用了大量魔药,气息直接走岔,直接修炼得失心疯了,最后被人当成一件傀儡随意驱使, 下场凄惨。所以,修魔其实也有讲究,也是要注意循序渐进的。如果在修炼期间擅自使用大量力量,或是被其他的什么干扰了,气息走岔,那是更危险的。”   小凤凰担心起来,焦虑了原地转了一个圆圈:“可留给微兼的只有十五天,他打算十五天之内修完十五重吗?这算不算很冒进?”   破军往他毛绒绒的小脑瓜上轻轻一弹:“别担心,帝君的根骨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而且,据我知道的来推断……星盘的力量,魔道八重大约便可抗衡,你不必担心,八重对于帝君来说是很容易的。”   小凤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在破军手里蹭了蹭,而后跳下他的手掌,啪嗒啪嗒地走去了另一边,靠着他自己的小包裹睡了。   如同他一年前如何来到浮黎宫一般,这是他独有的蓝色绣小白花的小包裹,里面只有一个破旧的储物戒,曾经装过金金出品的一万张符咒。现在这个储物戒里装着一把长剑,是他出发之前,星弈送给他的礼物。   “这是我给你的那份惊喜,小圆圆。”送别时,星弈这样对他道,似乎难得还有点紧张,“你送我双修当惊喜,我……不知道这把剑你喜不喜欢,若是不是特别讨厌,你可以留着。”   小凤凰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把通体暗红的长剑,光华涌动,凝聚着灼人的灵息。   他把剑抱在怀里,探头问道:“可是我不会用剑啊。”   星弈瞅他,向他伸出手:“那你还我。”   小凤凰不给,笑嘻嘻地抱着剑跑开了。星弈追出去几步,把他揪回来抱进怀中,警告道:“淬炼神兵时,熬过凤凰火与三味真火淬炼三百年的兵器,方才是绝世之兵,可遇不可求,万年来,我锻造过无数兵器,最终炼成的也只得这一把。你若是弄丢了,我就把你做成樱桃煮圆圆。”   他摸摸他的头发,低声道:“用这把剑保护自己,知道了吗?”   小凤凰用力点头,眼神明亮。   星弈没要他送,他把小凤凰变了小鸟,搓圆捏扁地揉了一顿之后直接塞去了破军怀里,就这样匆匆地闭关了。小凤凰就自己收拾了小包裹,跟着破军和七杀启程前往单狐山,寻找凤凰明尊的踪影。按照行程,他们明日便能够抵达。   小凤凰窝着睡了,睡了一半又被破军叫起来吃饭,是破军煮的大杂烩。   破军吆喝着:“我事先说一声啊,鸟粮我不会做,圆圆你得乖乖变人,好好吃饭,这是帝君给我交代的。”   小凤凰就乖乖变了人。   吃着吃着,破军发现了不对劲:“小圆圆,你胃口不好么?”   小凤凰有点萎靡不振,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干粮,摇了摇头:“可能是赶过来太快了,有点晕云,所以胃口不好,不过没关系,我还带了很多醋仙草过来,这个很开胃的。”   七杀突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凤凰没注意到,他摸了半天,耐心地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一张明珠纸,然后是一堆黑不溜丢的糖腌醋仙草,一字排开。   他很快就用手指拎起一个啃了起来,还盛情邀请破军和七杀一起吃。   破军撕下一小片仙草尝了一口,差点没酸得翻白眼,赶紧将剩下的还给了他:“这也太酸了罢,圆圆,你自个儿留着吧。你牙口还好吗?”   小凤凰有点犹豫:“真这么酸吗?”他期待地看了七杀一眼,问道:“七杀哥哥,你觉得这个好吃吗?微兼和破军哥哥都说很酸,可我真的觉得挺好吃的呀,我最近天天拿这个下饭。”   七杀怔愣了一下,突然抬头问道:“你说什么?你天天拿这个下饭?”   那副神情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小凤凰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挠头问道:“啊,是这样的,七杀哥哥,我的牙口还很好,没有什么问题的,你要尝尝吗?”   七杀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摇摇头道:“不了,你自己吃就好了。”   小凤凰又在储物戒中找了半天,而后找到一个果子想要塞给他:“那七杀哥哥你吃这个吧,我看你今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个很甜的,很香很好吃。”   七杀有点僵硬地道:“不用了,我——”   小凤凰却变了小鸟,主动叼着果子跳过去,认真地把果子给他放下了。这小鸟放完了果子还不走,只是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七杀,有一点羞涩:“七杀哥哥,你还从来没有摸过我呢。”   七杀:“?”   小凤凰挺起他圆润的肚皮,拍了拍小翅膀,跳上他膝头,又把小脑瓜垂下来放在他手心,谆谆教诲道:“七杀哥哥,你要是也晕云吃不下饭,可以摸摸我来放松心情。”   七杀迟疑着看着他,试探着伸手在他小脑瓜上摸了几下,而后仿佛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用两根手指拎着这只小胖鸟,轻轻将他放在了地上。   破军在旁边嬉皮笑脸的:“他吃不下饭,没准儿能把你吃了。过来,圆圆,让我摸摸你,今晚就睡在我这边罢,别说你这小羽毛还挺暖和。”   七杀瞥了破军一眼,破军同样也正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刹那交锋完毕,各自收敛,气氛却剑拔弩张。   只有小凤凰一个人吃了几颗醋仙草后睡得香甜无比,他摊着两个小爪子靠着他的小包裹睡着了,还打着奶声奶气的呼噜。   深夜,他们暂时休憩的山洞陷入一片寂静,呼吸声缓缓起伏,但真正入梦的只有一只小鸟。   时至凌晨,七杀突然起身了,走向洞口。   他经过破军时,破军也慢悠悠地睁开了眼,有意无意地问了句:“星君,去哪儿?”   七杀简短答道:“睡不着,透透气。”   破军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寸步不离地一路跟他出了山洞,出去之后,他才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正好,我也透透气。”   “是么?”七杀挑眉道,轻轻笑了笑,“是,山洞里活动不开,在外边也免得惹人注意。你盯了我这么久,是不是也该解决一下了?”   破军轻佻地笑道:“话别说得这么暧昧,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七杀先是楞了一下,紧接着整张脸都变得通红——恼羞成怒的模样,下一刻,锋芒四起,几乎刺痛人的眼睛,他自手中变化出一柄青色的长刀,寒光绽放,透着愤怒与杀气:“你——”   破军站在原地不动,手中却也开始暗暗结印,深色的兵刃缓缓成型。他仍然保持着那种接近嘲讽的笑意,但眼神却格外锐利:“七杀星君,你有时候不免也要反思一下,为何你是这样一个开不起玩笑的人,为何独独你一个人开不起玩笑——月老的前任姘头多到能排队绕浮黎宫一圈,我们天天笑他,他也挺乐呵的。而星君,你这种的——往小了说,这叫不识风趣,刻板板正,往大了说,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他手中仿佛流出烈焰,最后凝成实形,成为一把火红的长剑,威势比七杀手中的那把剑更盛百倍不止,正是星弈送给小凤凰的那一把。   他挑了挑眉:“要打吗?这把剑是我找圆圆借的,浮黎帝君花费万年心血打磨出的唯一一件绝世神兵,你想试试吗?”   七杀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收回了手中的剑。   破军点点头:“看来你还算得上是个聪明人,晓得什么叫做以卵击石。那么现在可以说了吗?七杀星君,你为什么这么恨帝君,非要逼他入魔不可呢?若是理由得当,说不定我还能手下留情,让你在众仙面前溜得几分颜面。”   他轻声问:“沈睿,你为什么这么恨他呢?”   ——沈睿。   这个名字唤了起他们共同的记忆,仿佛时光倒退,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如在眼前。   当年,孽龙出世,星盘主人随手落子,杀破狼三星会照,投映人间。残暴嗜杀的皇帝被贪狼星影响,与自己的母妃联手害死当朝皇后与皇长子。   大理寺少卿沈睿发现此事,将之上报礼部尚书,同禀紫阳王林微兼,在回京路上被杀。世人都传,这位大理寺少卿很有些疯疯癫癫,从不入世,落得如此下场也在意料之中。   七杀也点点头:“我是沈睿。”   破军问道:“你想干什么?”   七杀垂下眼:“为皇长子……为你报仇。”   破军没有很意外的样子,只是摊了摊手:“我也没想到你能对我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不过,我能问一声为什么吗?我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帝君当时投生为紫阳王,就因为当时他没有选择帮你,你就记恨到现在?”   “我不是记恨这个!”七杀猛地抬起头来,双眼血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模样,“如果没有他,我们会是这个下场?他说江山安定,无需再翻旧账,可其他人凭什么死?他们凭什么决定其他人的生死?”   “他,浮黎大帝,凭什么操控星盘,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和命运?你不恨吗?你的爱人不恨吗?玉兔当年差点没了命,你被封了个什么兔儿神,受众鬼耻笑!这不是他干出来的好事吗?”七杀喘了口气,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至于我?我和你一样原本是凡人,死后归位七杀星,我本来可以摆脱我这样的性格和人生的,只要我能转世——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是南斗七星之首,我一生都只能这样了,专司阴戾与克杀,人人对我退避三尺,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不愿意!我不想在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里呆到羽化!”   他说到后面,话音已经变得十分尖锐了,仿佛说出这些话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一般:“凭什么他自己不去?他要别人退魔抗衡星盘,难道最该入魔的不是他自己吗?那条烛九阴是我设计放过去的,他果真就决定入魔了,真不愧是黎明中的浮光!他能补救星盘,那他打算怎样补救别人的命运?”   破军静静地看着他:“那你想要他怎样?”   七杀深吸一口气:“我要他修为走岔,理智丧失,让他尝一尝被人操控命运,当一个无心无情的傀儡的滋味!你以为单狐山还有人吗?单狐山只有那群蠢凤凰!魔界中人已经聚集起来了,并非隐退,他们下一个目标是浮黎宫。等他发现的时候……你猜猜他到了第几重呢?强行在魔道根基不稳的时候使用力量,你猜猜看,浮黎大帝会不会走岔呢?”   破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七杀却一改往日的冷淡自持,越来越兴奋,眼底泛着暗红的光:“星盘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上,六道混乱又如何?命在自己手里就好了,轮不到他那种自私的人去操心!”   破军闻言暴怒,上前一步拎住七杀的领子,狠狠地将他掼向地面。长剑发出凄厉的悲鸣,毫无阻碍地钉穿了七杀的肩膀,疼痛伴随着剧烈的眩晕,让七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破军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踹得他呕出血来,他厉声问道:“自私?闭关时他教我们的东西你都忘了吗?当年的星位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七杀剧烈地咳嗽着:“这不是理由,他能用别人的星星去压制那条孽龙,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去压制?”   “你当他没有?”破军把他提起来,狠狠地一拳砸向他清秀的脸,“你当他没有?!下凡?羽化之劫都过了的上古神仙,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下了凡?”   七杀痛得一直在发抖,破军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放开七杀,有条不紊地擦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低声道:“早在修炼时我就觉出不对劲了……帝君棋风一直偏向稳妥,八分可破的局,他要下到十分。当年那颗孽龙星,我们杀破狼三星压不住,所以他按照五行土克水,放了土灵根的玉兔的星星进去压制孽龙,除此以外,他还把自己的紫微星也放了进去。”   “这事连他自己都忘了,下一次凡,抹除记忆,星星归位,谁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你以为他没有;你凭什么以为他没有?”破军看着地上的七杀,眼神中还有些怜悯,“大家都是身在杀破狼中的人,帝君下了凡也无缘九五之尊,自己还因为那个孽龙皇帝的无端猜忌而死,他和他喜欢的人因此活活分隔三世,要说代价,这代价还不够吗?”   “至于我为什么要帮他们。”破军长出一口气,“他与圆圆在凡间时,曾与江陵城主交好。帝君把当年的凶案内情告诉了江陵城主和他的小军师,嘱托他在合适的时机替冤死的皇长子翻案,他那时已经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你归位之后的第五年,他们为我平冤昭雪,为我兴建庙宇,这事上他不欠我的。”   破军冷声道:“我承诺过要实现那只肥凤凰的愿望,便绝不会食言。我跟定你了,七杀,你若是想乱来一步,都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第76章   小凤凰一点都没觉察凌晨时身边的这两个人都出去了的事情。他醒过来时, 周边无人,七杀和破军都走了, 只剩下外面骤降的雨声,滴滴答答的, 通透凉爽。天光晦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他用小翅膀揉了揉眼睛, 跳起来转了转, 在自己的小包裹旁边发现了两张叠起来的字条。   第一张是破军写的:“圆圆, 昨天发现新线索,我和七杀准备连夜解决一些事情,我们兵分两路, 你一人去找明尊罢,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乖啊好好吃饭, 不用减肥, 反正也减不下来的。”   小凤凰:“?”   第二张是七杀写的:“我送你的醋仙草过期了, 不要吃。”   小凤凰再低头一翻,这两个人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过一趟, 居然把他储物戒中所有的醋仙草都取出来丢了。   小凤凰不死心,又翻了半天,果真连一颗仙草叶都没有找到。事实上就是, 他被孤零零地丢在了这个山洞里,而且没有零食吃了。   这颗雪白的圆球有点沮丧。他又把那两张纸条叼起来看了看,而后啪啪地用小爪子踩了踩,再一屁股坐了上去, 思考着他接下来的计划。   他独自一鸟浪迹天涯上百年,练就一身在外面饿不死冻不着的本领,认路快、反应机敏,最终成为了梵天最优秀的快递员。但现在的问题在于,他并不知道单狐山的凤凰族到底住在哪里。这万年深山错综复杂,阔大无比,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能从他那些据说入了魔的族人们手中抢走他的偶像凤凰明尊。   他咕哝道:“我应该找微兼学打架的。”   他决定等雨停之后,就背着他的小包裹游荡一翻,至少先把地形搞清楚。单狐山的雨和北天的不同,北天向来是雨携裹着碎雪落下,这里却温暖又湿润,梧桐与竹林繁茂丛生,入眼是一大片水汪汪的绿色,小凤凰一想到这里有可能是他原本的家乡,不由得有点出神。   他看了一会儿后,自己不情不愿地吃了几个他带来的甜果子,而后做起了减肥操。洞口垂下的雨幕中,这颗小圆球东跳跳西跳跳,时不时地扭扭他毛绒绒的小屁股,张开他短短的尾羽,正跳得起劲时,淅沥雨声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正向这个山洞靠近。   小凤凰警戒地停下了动作,保持着跳操的一个蹬腿儿的姿势一动不动,仔细聆听。   雨声中夹杂着微沉的呼吸声,还有嘻嘻速速的响动,仿佛有什么柔软带刺的东西刮擦过岩壁。下一瞬,小凤凰刚决定探出头去瞅瞅的时候,眼前便横空飞来一大团赤金色的影子——哐啷一声,砸得他东倒西歪。   小凤凰爬起来瞅了瞅地上那一坨影子,惊喜地叫道:“明尊哥哥?”   紧接着,洞口走来一个陌生的男子,浑身淋得湿透了,看起来有些疲惫。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大团炙热的凤凰火便唰唰冲去了他脸上,吓得他赶紧就地一个打滚儿,避开了。   定睛一看,地上有一颗圆滚滚的白色小豆丁,正双翅叉腰,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单狐山禁止捕猎凤凰!凡人,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我饶不了你!”   男子:“……”   他摸了把脸,而后往后一跳,躲开了第二道凤凰火。小凤凰气势汹汹地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把小爪子等到他连上了,他急忙举手喊停:“等等!你不认识我,但我其实是你的——哥夫!对,哥夫!你叫我嫂子也行!”   小凤凰疑惑地看了看他。   男子写下武器示意自己的清白无辜,又冲着地上的凤凰明尊原身努了努嘴:“喏,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捕猎凤凰的猎人,我是月老那个家伙请过来帮忙的。本来我的任务是盯着破军和七杀,但我看他们自己把问题解决得非常好,干脆顺路就帮你把这只大凤凰带过来了。你放心,他没事,只是暂时晕过去了而已。”   他走进山东,脱下外袍拧干,用它擦着自己头发上的水,抱怨道:“你们凤凰都这么肥的吗?嗯?这只大凤凰看着美丽纤瘦,背的时候才知道,重死我了……哦,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白泽,以前是给浮黎帝君写圣旨的,后来跳槽去了黄帝那儿编写山海经。上古时期我做纸张生意,后来退休了。”   小凤凰好奇地看着他:“你是月老哥哥的姘头?那你是哪一位啊,我听说他有十几个前任来着。”   白泽:“……”   白泽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腕:“不好意思,就是我,全是我。我退休后没事干,就建了许多个化身投影,自己和自己打打叶子牌、开开茶话会什么的,十几个我一起周游四方,惬意的很。谁知道他跟我分手之后那么蠢,一找一个准,一找一个准,新任恋爱对象不是我就是我的化身,还自以为经验丰富,和好多人谈了恋爱。我有什么办法呢?”   小凤凰:“……”   他听呆了:“还可以这样?”   白泽欣赏地看了他一眼:“没错,就是这样。有吃的吗?饿死我了,小胖鸟,给我分几个果子,你看你都这么圆了,还吃。”   小凤凰更正了他对自己的称呼,告诉了白泽自己的名字叫“圆圆”,得到了白泽的称赞:“这个名字好,贴合形象。我不怎么出门,认识的凤凰也不多,远古时期那些凤凰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难记难认……对了,我记得那时候有只凤凰跟帝君关系就很不错,名字单字一个炓,浮火带斗,我见了他好多次才记住他的名字怎么读。”   小凤凰勤奋好学,探头问道:“怎么读?”   白泽告诉了他。   小凤凰有点羡慕:“可我还是觉得圆圆这个名字太土了,凤篁这个名字听起来的效果也和我没有名字一样,我要好好想一想,然后给自己起一个好听的新名字。”   他给了白泽几个果子,而后就蹲去凤凰明尊身边,把他翻过来,又给他梳理羽毛。他看着凤凰明尊满身泥泞和雨水,有点难过:“明尊,你醒醒吧,我带了练实过来,这里没有彼岸花,可是有其他花,我可以帮你泡养生茶,烧洗澡水的。我们不要和别人打架了,我带你回北天养病。”   凤凰明尊一动不动。   小凤凰更难过了。   白泽在旁边狼吞虎咽吃了几个果子,又自来熟地把小凤凰的储物戒打开,把他剩下的吃食搜刮一空。小凤凰正准备控诉他恬不知耻的行为的时候,便见到白泽凑了过来,一边嚼着他的顶级鸟粮——太上老君出品的混合仙丹、练实、花卉做成的点心渣子,一边教育他:“叫人醒来也要讲究方法与技巧,最好的是给他一个刺激,你这样是不行的,我来给你示范一下。”   白泽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大凤凰,你不过躺了四五天,怎的胖了十斤??”   小凤凰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见到眼前赤金色的大凤凰抖了一下,而后木然地睁开了眼,上下扫视一圈后,将目标锁定了白泽。   凤凰明尊清醒了过来,惊恐地哆嗦了一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白泽火上浇油,无比嫌弃地道:“你看看你,不仅胖了,还变丑了,这副模样变化人形后想必也会老十岁的。”   凤凰明尊精神抖擞,反应过来后喝止了他:“你给我闭嘴,小圆圆,跟我来,我们去泡澡。”   小凤凰:“……”   ——————   所谓泡澡,其实就是就地找了个靠近的湖泊,一猛子扎进去,再一猛子扎出来。   小凤凰由于太圆,一猛子扎不进去,动作做好了,入水后只能啪叽一声浮上来,便认命地用小翅膀划划水,拍打着水花。凤凰明尊则仔仔细细地洗着澡,用长长的喙给自己梳理着羽毛,凤眼轻佻,又问了他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经历的事情有点复杂,过会儿回去了说,倒是你,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没别的人陪你过来吗?”   小凤凰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凤凰明尊听见破军和七杀突然丢下他一个人跑路之后,神情也没有很意外的样子,只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如此……不过算了,他们有他们的解决方式,这样也很好。等过几天回了北天,我们再与他们见面罢。”   小凤凰想起这件事后,还是很沮丧:“可是他们还把我的醋仙草丢了,我最近不知道吃什么,胃口也不好,只能用这一款零食来下饭。”   凤凰明尊笑了:“你莫不是在找这个借口减肥罢?练实还不够你吃的,小圆圆?”   小凤凰把小脑瓜垂下去,可怜巴巴地道:“以前是觉得很好吃的,可是现在觉得它们太甜了,唉,可能我真的是一只娇气的小鸟,明尊,你不要骂我。”   凤凰明尊一头雾水:“这没道理啊……我们凤凰爱吃练实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你怎么会突然不爱吃呢?”   小凤凰又想了想,不确定地道:“或许,我是一只会喷火的鹌鹑?我感觉很有道理。”   凤凰明尊把他叼起来晃了晃,而后丢去了自己的背上:“傻。”   小凤凰在凤凰明尊纤长的脊背上滚了滚,最后停在他的翅膀上窝着,晾干自己。雨已经停了,云后透出了一些金灿灿的日光,十分温暖。   小凤凰有点昏昏欲睡,他的小豆眼已经快闭上了,安详地道:“明尊哥哥,我想睡觉了,虽然我才起床不久,我也不知道最近为什么会这么困,不过你也不要骂我,啾啾啾啾啾。”   凤凰明尊敷衍地应声了。他还在纠结他突然不爱吃练实的原因,陷入了老大难的学术问题中:“不爱吃练实,这是违背凤凰天性的……这种情况的异常程度就好像浮黎帝君突然跟着一只小鸟大早起来跳减肥操一样,虽然概率极低,但它发生了,就一定有理由。帝君跳早操的原因是他爱上了你,那你突然不爱吃练实,只爱吃醋仙草的理由是什么呢?”   小凤凰已经飞快地闭上了小豆眼,惬意地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凤凰明尊突然道:“我想到了,小圆圆,你快起来,快点起来,不准睡。”   小凤凰继续安详地说:“我很困,明尊哥哥,我打算赖床,并且不理你,你也不许骂我的。”   凤凰明尊却又一回头把他叼了起来,啪嗒一声把他放去了岸边。小凤凰有点醒过来了,困惑地睁开眼看了看他,就见到凤凰明尊一下子变回了人形,蹚水过来,一手拎起他一只小爪子把他倒吊着提起来,另一只手娴熟自然地往他的肚皮和屁股摸过去。   小凤凰完全清醒了,他大叫道:“明尊哥哥!不要摸我的屁股,这里只有微兼能摸!我生是微兼的小鸟,死是微兼的烤小鸟,明尊哥哥,你来晚一步,我们下辈子再——”   凤凰明尊摸完了他,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儿,嫌弃地道:“你在说什么?”   小凤凰还有点羞涩:“没什么。”   凤凰明尊又摸了摸他柔软圆润、毛绒绒的肚皮,清了清嗓子,放轻声音道:“小圆圆,有个事我要告诉你。”   小凤凰用他亮晶晶的豆子眼瞅着他。   凤凰明尊道:“你怀孕了。” 第77章   小凤凰一直到回去之前, 脑子都还是懵的。   “你怀孕了”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着,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是要啾啾叫几声吗?但他又不是很确定;这是他第一次有小宝宝。   凤凰明尊数落了他一路:“你和帝君都是瓜皮吗!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我刚刚用灵识看了一下,都快一个多月了, 帝君还放你一个人来单狐山!你还有胆子不吃饭!嗯?你们想翻天吗?”   小凤凰被他训得灰头土脸,一句话都不敢说, 凤凰明尊后来又变回鸟形态, 把他叼在嘴里夹着, 好似叼着一颗果子一样。等到回了山洞,他还不准小凤凰落地,而是用翅羽拢起来, 啪啪地拔了好几十根长长的尾羽,折起来, 层层叠叠地给小凤凰做了一个羽绒覆盖的窝。   白泽提醒道:“大凤凰, 你尾巴秃了。”   凤凰明尊凤眼一挑:“你闭嘴, 这些过半炷香就能长回来。”   白泽拈起一个法决,对着他咔擦一指, 满意地微笑了:“我用法术记录下来了,往后你得帮我给月仔送信。我正式聘用你为我安插在月仔身边的头号线人。”   凤凰明尊一边叼着小凤凰,把这颗圆滚滚的白毛球放进窝里, 一边用眼神剜了白泽一眼:“你搞清楚,我是正统的凤凰,毕业于上任凤凰明尊的新晋凤凰苗苗班,以殿试第一的成绩进入梵天明王系统工作——”   “但你还不是个送信的, 据说还经常被认为是青鸟。”白泽冲他挤眉弄眼,“帮帮我这个忙,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凤凰明尊怒道:“只有帝君把我认错过!我也没有经常送信!我们梵天不是培养快递员的!你给我出去找果子来,再抓几条鱼,圆圆得吃点肉了。”   白泽伸手弹了弹小凤凰的脑瓜——这只白色的圆球有点惶恐地待在由他偶像的尾羽做成的窝里,正在企图往外爬。   凤凰明尊飞快地往白泽手上啄了一口,怒道:“把你的手拿回去!我让你摸他了吗?你碰一下负担得起吗?给我抓鱼去!没有鱼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月老说上话了!”   白泽:“……”他挠着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小凤凰:“……”   小凤凰小心翼翼地道:“明尊哥哥,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娇弱,我想,你可以……”   明尊大翅膀一挥,堵住了他的话头:“你学过凤凰的生理卫生知识吗?你孵过蛋吗?你生过小小鸟吗?嗯?我见过的怀孕的小鸟可以绕梵天一圈了,你不知道就别这么多屁话,乖乖呆着罢。自己第一个蛋都不知道珍惜,这算好小鸟吗?不算!听大人的话总是没错的,你必须娇弱,没得商量。”   小凤凰张张嘴,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怂得退了回去,乖乖地蹲在窝里,一动也不敢动。   明尊给他数着:“注意事项,不能不吃饭,不能不睡好,不能不吃肉,不能随便跑出去玩,头一个月是最关键的小小鸟长出蛋壳的日子,一定要非常小心,等过了一个月后,随你们怎么折腾都行,我们凤凰蛋的壳是非常坚硬的。除非小鸟自己感知到凤凰火的召引,就算是渡劫天雷都劈不开。”   小凤凰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开口道:“那是不是可以做一个金刚罩的升级系统,往金刚罩里面加入凤凰蛋壳的组成成分,这样就能完成产品升级,帮助大小仙们渡过劫难……对不起明尊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一点也没有想工作赚钱的意思,我会好好养身体的。”   明尊这才收敛了他的眼刀,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凤凰不死心,他乖了一会儿后,又小心翼翼地咨询道:“那我还能看小说话本子吗?”   凤凰明尊断然拒绝:“不行,你这只小鸟一看起话本子就容易熬夜,一熬夜就休息不好,你休息不好宝宝们肯定也休息不好,蛋壳没那么快长出来,是不好的。”   小凤凰认真记下,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再次企图爬出去,想要喝一点水。   凤凰明尊滔滔不绝:“不能着凉,多吃鱼虾,嗜酸是正常的不过你吃的那个醋仙草是什么玩意儿?我都没听说过,正规的豪门孕鸟是要吃一种名为柠檬的食物的,这种东西仙界不长,要去人间寻,不过没关系我母家给我囤了很多个,附近离凤凰居也很近,找他们去买就是了,白泽,白泽呢?你听着,除了果子和鱼虾以外,你往东走五十里买个几百斤的柠檬回来,什么,带不动?我管你能不能带动,你不是有十几个化身苦力吗?你们慢慢搬就是了。还有,你!圆圆,你动什么动?不准乱动!哦你要喝水啊,去吧。”   凤凰明尊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了一大段话,终于找到时机歇口气。他端庄矜持地瞅了瞅小凤凰,又瞅了瞅白泽:“还有问题吗?”   小凤凰赶紧摇头。   白泽也赶紧摇头。他算是听明白了,这只传闻中的浮黎帝后小豆丁居然要有自己的宝宝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小凤凰:“这么小的一个小圆豆丁,自己还是一只小鸟,居然已经怀了小小鸟?”   小凤凰有点害羞地往窝里缩了缩,细声细气地道:“我已经三百岁了,早就是一直成年的凤凰了,只是因为当蛋的时候受了损耗,所以当小鸟的时候总是长不大,没有办法变得像明尊哥哥那样好看。”   白泽“啧啧”了几声。   凤凰明尊则顺杆爬,趁热打铁:“你看看,这就是当蛋时没发育好的下场!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万一以后你的儿女和你一样长不大,那就很丢脸,虽然把长不大还挺可爱的,目前也没有发现其他缺点——总而言之,你必须好好注意身体,好好吃饭。不要自作聪明,听到了没有?”   小凤凰赶紧点头。   白泽举手发言:“我能问一下吗?我想再确认一下,我们单身两万年的浮黎大帝真的娶了这只小豆丁小鸟当帝后,并且已经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吗?”   明尊叼起白泽的领子,轻轻松松地把这个八尺男儿往洞外一丢:“是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别磨磨唧唧的,就你这种办事效率还想跟月老破镜重圆,做梦去吧你。”   白泽被丢出去了,小凤凰赶紧窝起来,把自己缩得圆圆的,佯装睡觉。   明尊准备继续揪着他说孕期注意事项的,看他这个样子,便也不叫他,自己气哼哼地道:“哼,嫌我啰嗦,小圆圆,你完了。等你蛋生出来之后我再找你算账。”   这只大凤凰便也在小凤凰身边坐了下来,窝成一团,将他纤细美丽的脖颈搁在羽绒中,挡住了风口,让小凤凰睡得暖洋洋的。小凤凰这才想起来,凤凰明尊自醒来后还没告诉他,他带天兵来单狐山的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不过能昏迷上四五天,想必过得也很辛苦。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爪子,放轻动作叼来储物戒,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了大仙娥给他准备的小毯子,用它盖在了凤凰明尊身上,随后他飞快地缩回了凤凰明尊给他做的窝里,乖乖安睡,生怕明尊惊醒把他逮到了。   他现在是画地为牢,必须乖乖的。   这一大一小两只凤凰一觉就睡到了天黑尽时。白泽不知什么时候提着鱼虾和黄澄澄的酸果子过来了,也没叫醒他们,就在一边安心地料理了鱼虾,就地生火,抄起破军昨天给他们煮大杂烩的锅开始做饭。   小凤凰睡得迷迷瞪瞪的,一片安和。他从没睡过凤羽做的窝,不知道这是每只小凤凰从小都会有的待遇——来自爹爹和娘亲的尾羽,亲手织造的窝巢,虽然不比云锦软和,但藏着凤凰族宽和热烈的力量。   凤凰明尊比他先醒来,一醒来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盖的小被子,于是又叼起小被子,给小凤凰盖上了。   他低声跟白泽说着话,小凤凰迷迷糊糊的其实快醒了,但因为身体的变化,又让他陷在温暖与困倦中难以自拔,朦胧中也只听见零星的对话,仿佛很遥远,但他知道身边是有人的,他喜欢的人们和喜欢他的人们重合了,就守在他身边。   这种感觉让他很安心,是他在打工赚到第一个让自己吃饱肚子的蟠桃时也没有的安心,是他自己单打独斗,打败了许多欺负过他的人之后也不曾有的安心。   他便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是……王入魔了,执意要攻打浮黎宫,大约是魔道唆使……他们把我关了那么多天,不过倒是没有动真格,若真要阻止,恐怕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加上小圆圆。唉,圆圆也应当是个不错的战力,帝君这次让他过来,还送了他一把长剑,但我却总不想再让他出去打架——”这是凤凰明尊的声音,放的很轻。   白泽笑了一声,同样压低声音道:“你不想便不想吧,怀孕的小鸟大过天。你是被阴了才这样,真要你我加起来,使出十成功力,是他一个入魔的凤凰王顶得住的吗?你别看我只是个卖书的,虽然我和帝君不是一批的上古神仙,但根骨绝不差。我们再撑过一个月就可以了,按死了不让那群蠢凤凰出单狐山,到时候天庭自会派人接应我们。”   明尊道:“不行的,一个月那么长,浮黎宫那边撑不过一个月了。”   白泽道:“不必担心,月仔和贪狼那边还在跟进寻找魔物的过程,我昨儿看到破军也押着七杀去搜罗魔物了,再不济,我们擒贼先擒王,把那只入魔的凤凰王逮过去压星盘,怎么也还能帮帝君撑上十天半个月。时间上你不必担心。”   而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仿佛是这话中提起了什么人,让他们共同唏嘘。   明尊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七杀会……”   白泽道:“我看那个兔儿神挺稳的,有他在,七杀应当不会再生事了。只是有一点我觉着奇怪,这肥凤凰说自己拿醋仙草下饭,可那醋仙草就是最近盛行的魔药,吃了超过一片就会入魔的,他怎么没事?还是过期了?”   明尊吓了一大跳:“你说什么?”   白泽挠挠头:“昨儿我听七杀向破军交代的,他也很奇怪,为何这肥凤凰吃下去后一点事都没有。”   凤凰明尊沉吟良久:“确实奇怪……但如果非要解释,也不是说不通。圆圆是我见过的心性最为纯粹的小鸟之一,外物乱不撩他的心神,所谓魔道,扩大你的妄念,加深你的恶念,可若是一个人从无妄念与恶念,即便是吃了魔药,又要从何入起呢?不过还好发现得早,现在没事保不准以后出事,这个柠檬你给切开,再腌几个。你买的时候没被发现吧?”   白泽拍胸脯:“我伪装成一只妻子有孕的凤凰去买的,跟那人说我老婆有孕了,想吃酸的,我们这些男人就该照顾好媳妇,那个摊主很热情,还跟我聊了很久,差点要留我吃饭,还是我搞出一个化身才拉我走的,不然我简直脱不开身。”   凤凰明尊破口大骂:“你是傻缺吗!言多必失懂不懂啊!”   话一出口,他赶紧压低声音,又看了一眼小凤凰,发现他没有被自己吵醒,于是继续说了下去:“现在我跑了,人人都在找我,你生怕我们不被发现是吗?”   白泽倒是很坦然:“早点发现就早点发现嘛,总之是要打仗的,区别就是早一天晚一天,怕什么?”他熟练地架起锅,凭空化出一把剔透的袖中刀,迅速而快捷的料理起了他提回来的肥鱼。“七杀昨儿也说,魔道中人正在聚集起来,恐怕下个目标就是浮黎宫……”   明尊沉默不语。   白泽继续道:“帝君调虎离山,把我们都往单狐山赶,恐怕也是预料到了这一天。到时候魔物齐聚围攻浮黎山,帝君定然要使用魔道之力去料理,恐怕会波及到一大片。除此之外,修行步骤被打乱,他气息会不会走岔还未可知,也说不准以他的根骨修为,直接变成了惊世大魔头,星盘还没来得及毁灭六道,他自个儿就毁灭六道了。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他道:“不过是他在浮黎宫撑一把,我们在这边也撑一把罢了,真要心疼你的肥凤凰,不如盯紧眼下,时时刻刻做好准备,这才是我们能帮到他的。”   凤凰明尊也不说话了,片刻后,他道:“有道理。”   他瞅了瞅身边睡得流哈喇子的小凤凰:“这些事就别跟圆圆说了,他已经吃过很多苦了,我们当大凤凰的,爱护小凤凰们是职责。虽然这个家伙只是长得年轻……长得年轻,还圆,是一只小鸟骗子,真是太没出息了。”   ……   晚饭做好的时候,小凤凰才被他们叫醒。   凤凰明尊变了人形,端着饭碗,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小圆圆,从现在开始,我负责监督你吃饭,每天五碗饭,相信你可以轻松做到。”   小凤凰倒是很乖,被凤凰明尊盯着吃下了五碗饭,还吃掉了半个黄澄澄的柠檬。就是鱼汤太腥,小凤凰不愿喝。   他一吃饱又困了,爬进了窝里,还很不好意思地用小翅膀挠头:“我,我是不是太贪睡了……”   明尊温声道:“是正常的,小鸟怀小小鸟的时候总是会贪睡一点。”   小凤凰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疑惑:“原来是这样的,明尊哥哥,我现在还有一点反应不过来,原来我有蛋了。原来我跟微兼说,我想生几个蛋送给他玩,要生一个黑色的蛋,还要生一个白色的、红色的、金色的,明尊哥哥,你说能不能啊?”   明尊又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儿:“你真是,有谁生宝宝是想着送一个蛋给夫君孵着玩的?气死我了你,自己还是只不懂事的小鸟,胡闹。”   小凤凰期待地看着他:“明尊哥哥,你别骂我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有几个蛋呀?”   明尊没好气:“连蛋壳都还没长成,能看出个什么,你乖乖再喝一碗汤,说不定我就能帮你看出来了。”   小凤凰就又喝了一碗汤。   喝完后,凤凰明尊道:“唔,一碗汤可能不见效,你坚持喝个十天八天的,说不定我就能看出来了。而且,到时候也轮不着我来看了,你自个儿让你夫君摸一摸,问他摸到了几个,这不就结了?”   小凤凰一想还真是,他期期艾艾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出来几天,他一只没有提星弈的事,面对七杀和贪狼,他总觉得自己使出来和他们一起营救凤凰明尊的,不该为儿女情长耽搁。如今凤凰明尊回来了,他也就不再担心,只是忸怩地这么问着。   凤凰明尊安慰道:“等我们再和坏人打一架,不出一个月就能回去啦。”   小凤凰高兴了起来,啾啾了几声:“那太好啦,微兼马上就能知道他有宝宝的事情,他会和我一样高兴的。”   他窝成雪白圆润的一团,用小翅膀把自己挡着,冲着明尊撒娇:“明尊哥哥,我睡不着。”   明尊问:“怎么又睡不着了,坏圆圆?”   小凤凰无辜地眨巴着豆子眼:“我不是坏圆圆。”   他顿了一下,又把小脑瓜埋进翅膀里,小声道:“我,我好想微兼呀……” 第78章   小凤凰一句想念出口, 白泽也立刻在旁边嚎了起来:“我也好想月月仔啊!”说着就要扑过来摸小凤凰的小脑瓜,被凤凰明尊大翅膀啪嗒一声打了回去。   山洞中立刻就由淡淡的忧伤变成了欢乐闹腾的景象。   小凤凰瘫在窝里晾着肚皮和爪子, 扭头问道:“为什么我们管月老哥哥叫月老,你管他叫月仔呢?”   白泽道:“月老月老, 听起来就很老,我们家月仔可是很年轻英俊的, 我第一次见他前以为他是个老人, 向他表示了震惊, 从此以后……哎,每次和他第一次见面,他都要解释一遍他自己真的很年轻, 怪可爱的。既然不老,那么便是个小崽子。这么叫他, 他也高兴……虽然他从来不承认, 哎, 我和他加起来谈过十几次恋爱,分手也分过十几次, 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明尊指了指小凤凰:“那我觉得你可以找圆圆交流一下追人心得和恋爱心得。你活了也快上万年了,还不如一只小鸟,我都替你害臊。”   白泽就爬过去找小凤凰说话。他双手枕在脑后, 席地而卧,相比小凤凰有明尊做的窝,明尊有他软绵绵柔软的尾羽,他的条件实在是十分艰苦, 但他不以为意。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自己的感情史,片刻后,小凤凰成功地睡着了。   明尊唏嘘道:“人家明明在认真地思念自己的夫君,被你这么一搅和,怕是思念不起来了。我决定正式聘用你为小凤凰想帝君时哄睡觉专家,工资是月老的联系方式。”   白泽眼前一亮:“没问题!我这叫孕期心理辅导,他们这些年轻人总是情啊爱的不离口,动辄伤春悲秋大闹一场,要我说,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随性点多好。哄小鸟睡觉这事就交给我好了。”   他们在这山洞中呆了五天。这五天中,白泽与凤凰明尊积极做着备战措施,腌了许多条鱼和柠檬,采了许多仙果,几乎堆满半个山洞。在明尊的管制下,小凤凰过了一段乐不思微兼的愉快时光。   小凤凰本来想跟着他们出去采集食物的,结果被凤凰明尊驳回,并明确规定了:他的行动必须限制在明尊给他做的那个窝里,重大任务就是吃饭和睡觉,否则就是嫌弃凤凰明尊的尾羽,他要找他算账。   小凤凰就在窝里写日记,做减肥操,然后偷偷问白泽他们的备战计划,想让白泽教他练剑。   他偷偷告诉白泽:“我想,如果真的要打架的话,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我虽然怀了小宝宝,可是前几天我不知道的时候一样活蹦乱跳,没有事情的,还可以锻炼身体。白泽哥哥,你就教我吧。”   白泽一眼就看穿了他:“我看你就是想学会用帝君送你的那把剑罢?行,每天大凤凰午睡和出去洗澡的时候你便假装睡觉,造一个幻境出来,我进去教你用。我先发你一把教学剑,你练好了再说罢。”   小凤凰便背着明尊偷偷学剑,顾虑到肚子里的宝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困了就睡,不困就化人形出来活动活动。他从小到大都是单打独斗,也因为三百岁了还不能化形的原因,只能以爪子和火焰为利器,从未用人身打过架,符文、咒术等等更是一窍不通。白泽提点他的不多,但句句精到,小凤凰自己又聪明通透,短短两三天时间里,已经能将白泽的那把琉璃冰魄剑用得很像样了。   白泽道:“你现在可以慢慢试着用帝君给你打造的那把剑了。神兵出世,这种兵器以后都是会养成兵魄与剑灵的,你要学会将它化入你的修为中,天长日久之后,刀剑与主人有了感应,它便只会为你一人亮锋。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先给你演示一下最初的用法,贯入灵力,精炼合一,等你感觉到与剑有共鸣时再挥出。修为越高的人,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便越大。别害怕,只是融会贯通,而不会折损修为,对你的宝宝没有影响的。”   小凤凰全神贯注地看着。   白泽冲他眨眨眼:“大凤凰又出去泡澡了,我们就不去幻境了,直接在这里试吧。”说罢,他化气合一,轻飘飘地拿起那把通体暗红的长剑一指,刹那间暗光涌起,一道凝聚了惊人的力量与热度的光火急越而出,片刻后,远方的山林摧折,沙尘涌上,惊飞了遮天蔽日的鸟雀,肃杀之气久久回荡,奔涌不息。   小凤凰看得呆了。   白泽要算得上是他见过的非常不正经的人之一,唠叨且没有架子,经常让人忘记他也是个一万岁出头的上古神仙。但这人试剑的时候就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冷静,从容,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与气势。   小凤凰羡慕地道:“你们熬过了上古时期的神仙都这么潇洒的吗?”   白泽一点也不谦虚:“是这样,要知道,追我的人比月仔家里的红线还要多,可我也只跟他一个人谈过恋爱……谈过十几次恋爱,小圆圆,你回去之后记得帮我在他那儿说声好话,我会感谢你的,等你的宝宝长大了,我可以继续教他们练剑。”   小凤凰飞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为自己这么早就找到了免费的幼儿教师而沾沾自喜——他还琢磨着要提前聘请好教小小鸟们文史、术法、礼仪着装与恋爱技巧的老师,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星弈不在他身边,他想先也就作罢了,准备回头再和他商量。   白泽把剑递给小凤凰:“是好剑,但是对我来说太轻了,帝君恐怕是比着你的喜好定型的。这把剑有名字吗?”   小凤凰琢磨了一下:“深红色,很轻,打造得很好看,微兼应当是比着我的喜好定形的。他没告诉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等我回去之后问问他。”   他把剑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再次确认了:星弈没有在上面刻名字,有点遗憾。小凤凰比着白泽的模样,定下神来凝息闭目,暗暗催动周身的修为,慢慢地感知到这把剑仿佛当真为他量身打造一般,他渡劫金丹的修为不仅与它共振了,甚而——被它放大了!   那是一种充盈、炙热而令人安定的感觉,如同星弈每每注视他的眼神,那一瞬间,已经被遗忘的梦境再度浮现,又在转瞬间消逝,让他抓不住。   漫天的火烧云,红云,两个人影慢慢地走着,仍旧并肩,仍然没有牵手。他们一个高大挺拔,另一个稍微矮上那么几分,匀称修长,看起来十分般配。   “喏,你的生日礼物,现在好多树都死掉啦,没有什么果子吃,这是我找到的最大的一个完好的果子。”矮一点的那个影子穿着红衣,把手里的东西给了身边人,“你不能不吃的呀,要知道对小鸟来说,每一个果子都是很珍贵的。”   身边人接过了,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我会珍惜的,现在五行流转到火,以后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的,你要是饿了,就来我这里,好不好?”   “不好,我得跟我的小弟们一起,我们小鸟有小鸟的办法,而且我的重生项目还在研究中呢。说起来这个,你们星盘的研究如何了?”   “有一些眉目了。”   两个人便继续走着。走到一半,矮个子突然又说:“我不知道我是哪天出生的,可是我也想要一个生日礼物。”   他身边人停下来,慎重思索良久之后,认真地道:“以后,我会我家后面种满竹子,每天结练实给你吃。我还会给你打造一把红色的剑,除了种树和做兵器,其他的我也不是很会,这是我第一次养鸟。你看这样可以吗?”   矮个子说:“好啦,可以啦,你送我一片竹林就够啦。我们小鸟都是很容易满足的。”   这片段和上回的梦境一样转瞬即逝,抓也抓不住,小凤凰却因为这片刻的恍惚,而感受到了和上次一样平静、宽和并快乐的力量,他闲庭信步地几步踏出,随手挥剑——千万道灼热的光华瞬间涌出,热浪奔涌而去,附带着凌厉骇人的光影,飞沙走石,动如雷霆,暗红的光如同有了生命,成为一条张狂勃发的红龙,席卷天地万物,天光与此剑光共鸣,远处霞光聚拢又奔散,最后渐渐会合到他们上方,树木撼动,万物噤若寒蝉,连池水都变得沸腾滚烫,蒸发殆尽。   白泽:“……”   小凤凰:“……”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泽拍拍手,叫道:“小胖鸟,再来一次!刚刚我忘了回溯成像了,你再来一次,我给你用法术存留下来,以后可以在你开的那个天庭窑子前面滚动播出,叫他们看看帝后的英姿。”   小凤凰便依言再挥了一次剑,并在白泽的要求下摆了好几个潇洒的造型,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凤凰明尊头顶一头烤焦的毛,怒气冲冲地飞回来,将他们扑倒在地,噼里啪啦地用大翅膀扇白泽的耳光:“你在干什么!你在带我家圆圆做什么坏事!”   白泽捂住脸,一脸无辜:“教他练剑啊。”   凤凰明尊怒道:“你是傻缺吗!这么大的阵仗,你已经把凤凰族的斥候引来了!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要打架了!可是我羽毛护理还没做,澡也没洗完,我泡澡的那个湖突然就蒸发了!我自己差点被煮熟!还有,谁准你带着怀孕的小鸟做剧烈运动的!”   小凤凰赶紧变回小鸟,一脸无辜地蹲回窝里,假装睡觉。   白泽被他几翅膀扇得晕晕乎乎,好半天才抽出空来,大叫道:“不,大凤凰,你冷静一下!任他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如今就算是千军万马过来,我们也不用怕了。来,有兴趣看看我们圆圆的英姿吗?”   片刻后,凤凰明尊沉默了。   白泽收回手中的回溯术法,得意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本来还想想着要是实在打不过,就把你卖掉,任他们煎炒烹炸煮,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凤凰明尊木然地举起翅膀,又拍了他一下,把白泽拍去了地上。   小凤凰偷偷睁开小豆眼,看了看他。   凤凰明尊道:“好罢,那我再去做一个羽毛护理,再泡个花瓣澡,我想我还有时间睡个午觉……这事就交给圆圆了。”   ……   一个时辰之后,凤凰大军汹涌而至。入眼望去,赤金赭黄橘各色凤凰向潮水一般涌来,为首的凤凰双目尽红,姿容衰朽,大喝一声:“给我打!活捉梵天明尊,攻打浮黎宫,占领练实高地!我们要摆脱练实被浮黎宫垄断的日子了!冲啊!”   白泽盘腿坐在洞口,掏了掏耳朵,同样大喝道:“小圆圆,给我削!你别怕,把他们全部削回蛋里,削得他们涅槃!等他们变成了蛋,我们就可以煮几个……我是说装几百个入魔的蛋回浮黎宫镇压星盘,你削得越多,帝君他就越轻松!冲啊小圆圆!”   小凤凰也被他鼓舞了,哗哗挥了好几道剑气出去,目睹着成片的凤凰如同摊卷饼被风卷起来,而后从半空中摔回地上,变成一堆一堆的蛋。   他咨询道:“明尊哥哥,所有人都要变成蛋吗?”   明尊指点道:“他们把我关起来,我差点就变成蛋了,你险些就是去我了,小圆圆,你自个儿斟酌罢。”   小凤凰眼中也显出了杀气:“好!居然想把明尊哥哥变成蛋,我要他们全都变成蛋!”   凤凰明尊捣着花泥预备做成护肤品,分神往外看了一眼,告诉白泽:“偶尔我也会不想努力了,比如这种时候。”   剑光再起,风云变色。   小凤凰在洞口激动地大叫着:“明尊!白哥哥!快来看我,我真的变得很厉害了!”   没有人理他,明尊继续捣着花泥,白泽继续跟他聊天。   白泽羡慕地赞叹一声:“你可以咨询一下圆圆,说不定以后他生个儿子养大了,还能迎娶你回家,让你一辈子都不用努力了。”   明尊道:“放屁,我家的孕鸟备用柠檬是给我未来的媳妇准备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嫁人,只能我娶别人。”   剑光再起,小凤凰继续叫道:“那个最老的老头也变成蛋了!我第一次看到凤凰变蛋!以前我都只在书上看过!”   白泽道:“你们凤凰说话都跟放屁一样,谁不知道你们能涅槃?过来,我们和圆圆一起留影一段,赶紧的,术法时间要结束了。”   一炷香时间后。   小凤凰举手道:“明尊,他们好像都变成蛋了。”他已经很平静了。   明尊优雅地道:“辛苦了,小圆圆,快过来让我摸一摸。”说完,他顺便低头叼起白泽的衣领,把他丢了出去:“你去捡凤凰蛋,黑蛋就是入魔的,全带回去压星盘。”   小凤凰走过去变了小鸟让明尊摸,还有点恍惚:“就,就这样吗?”   明尊往外看了看:“就这样了,小圆圆。”   小凤凰有点懵,还有点沾沾自喜:“明尊哥哥,我是不是有点厉害啊?”   明尊表扬他:“是很厉害,小圆圆。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等我过会儿再去凤凰居里偷一些资料过来,确认一下那批魔药的去向即可。”   如同做梦一样,小凤凰原来预计的一场恶战,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解决了。夜里,他变了小鸟蹲在那把剑旁,用小翅膀拍拍打打,有点疑惑。   明尊戳他的屁股:“怎么了,小圆圆?”   小凤凰有点茫然:“白哥哥说力量越高,用剑的效果越好,可白哥哥自己已经是一万岁的远古神仙了,我为什么会比他还厉害呢?”   明尊正翻着他偷出来的凤凰卷宗,他抬了抬眼皮,道:“兴许是因为你与帝君合欢双修的缘故,继承了一部分帝君的体格与根骨罢。而且,你肚子里还有帝君的孩子,又多几重灵根,这不奇怪。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之一……另一个猜测是,那把剑为你量身打造,帝君做出来的东西,总之再怎么厉害也不奇怪。”   小凤凰:“……”   明尊优雅淡然地道:“我早就明白了,所有的学术问题撞上你们两个永远是无解的,毕竟你们俩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小凤凰吭哧吭哧地道:“谢谢明尊哥哥夸我,那,那我也替微兼说一声谢谢?”   明尊把他叼到自己后背上放着,用厚实的羽毛埋起来,笑了笑:“不用谢。”   ————   一天后,三人正式启程回天庭。   此时离小凤凰离开浮黎宫,已经是大半个月过去。   白泽观测星象之后,告诉他们:“星盘暂时平安,看起来浮黎宫那边问题不大。”   他抓了一百多个黑色的凤凰蛋回来,一并打包了塞进小凤凰的储物戒,沿路还多转了几圈儿,按照明尊整理出来的魔药出售记录,挨个上门抓了几十只魔物回来,满载而归。后来小凤凰的包裹放不下了,白泽便召出他那十几个化身,一起搬运柠檬果,凤凰明尊则舍不得抓回来的上百条鱼,于是串起来驮在了背上。   一行人仿佛过年回家,浩浩荡荡地共乘一片祥云,经过梵天的时候也没停,却意外地遇见了预备出发来接应他们的旺财和贪狼。   贪狼因为留守天庭,负责调兵遣将的任务,故而没有和七杀、破军一起出发。   旺财一见到小凤凰就扑了过来,喊了声:“大哥!你总算回来了!”随后他似乎是觉着这样表达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于是只走过来,蹭了蹭小凤凰的肚皮。   小凤凰伸出小翅膀,慈祥地拍了拍他的头。白泽却在一边挤眉弄眼:“小红蛋,你可轻点蹭你大哥,他怀孕了。”   旺财:“???”   旺财破口大骂:“帝君那个人渣!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大哥你自己都还是一只小鸟,他居然敢让你怀孕……”   小凤凰继续慈祥地拍了拍他的头,眼神放空,想入非非。   他要怎么告诉星弈,他们有了宝宝这个事实呢?或许他可以捉弄他一下,也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明尊哼了一声:“圆圆已经神游天外了,你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再快点飞罢。”   旺财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大对,还有点迟疑:“回……浮黎山吗?”   凤凰明尊有点意外:“不回浮黎山还能回哪儿?星盘没事罢?”   旺财的神情有些复杂:“星盘没事,但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明尊狐疑地看着他。   片刻后,众人落地。   小凤凰拍拍小翅膀飞了几步,左右看了看,见到眼前是一座灰白的、死气沉沉的山,连雪都消失了,脚下是白色的、松散的灰尘。   静得如同坟墓一般。鸟雀的鸣叫消失不再,奇花异草不在,潺潺流水干枯,连云与风都不再光临这片土地,沉闷无比,连阴司都未必有这等惨淡气息。   小凤凰歪歪头。   凤凰明尊疑惑道:“这是浮黎山?我没走错罢?”   贪狼沉声开口:“就是前些天的时候……帝君入关前让我扫除了浮黎山所有活物,让大家迁移去了梵天。刚好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魔界率兵打了过来,说要夺取星盘,生杀帝君。他们人多势众,足有上万名。我们这里,八千天兵之前又去了单狐山,调动不过来,我们尽全力也只能阻止最外围的魔界人,如今的神界对抗魔道,的确有些力不从心。”   小凤凰愣愣地看着,愣愣地听着。   贪狼叹了口气:“但是后来……我们都以为没有办法的死后,那上万魔修在一夜之间被焚为灰烬,连带着整个浮黎山……我们现在也不清楚帝君修为到了第几重,但的确……现下已经没有人敢上山探查了,帝君不出面,我们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小圆圆,我觉得现在最好还是——”   小凤凰动了动爪子,回头瞅了瞅贪狼:“贪狼哥哥,我要上去的。”   贪狼皱起眉:“别这么莽,小圆圆,入魔的人六亲不认,万一帝君他对你不利,你肚子里还有小小鸟,你要怎么办?”   小凤凰想了想:“我不怕的,我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明尊说小小鸟的蛋壳长了出来,以后都不会有事了。微兼还送了我一把剑,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贪狼还想说什么,被凤凰明尊以眼神制止了。   小凤凰央求道:“让我去看看他罢,我是他的帝后,我要和他共同承担的。就算他变成了可以毁灭六道的大魔头,我也有责任看护好他,我不会让其他人因为这个出事的。”   周围一片沉默。   贪狼看了他片刻后,突然笑了:“算了,你去罢,小圆圆。大不了以前我为帝君护法,现下为你护法,你进去找帝君,我们就在门口守着你,我、明尊、白泽上神三人护法,纵然是星盘本身,要伤你也要花上几天功夫破开护法结界。”   旺财插了句话:“还有我。”   小凤凰用翅膀挠挠头,有点感激,又想说些话劝退他们,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凤凰明尊抢先一步开口了:“好了,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小圆圆,你也不用说什么不愿牵连我们的屁话了,我们连你们的大婚帖都接下了,这时候还能跑路不成?”   他又戳了戳小凤凰的屁股:“去吧,走啊。”   小凤凰便蹲在贪狼肩头,跟着众人一起上了山。   浮黎山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一丝生气都找不到,他以前的乐园已经化为乌有。那些灵动的山水、轻快的风云都已经弃此地而去。山道边积压着成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魔修尸体——无一例外都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凝为灰白的雕塑,神情甚而都是安和的。   轻轻一碰,便烟消云散。   唯有寒冰洞一如往常,森严而冰冷,看不出里面的人是否有走出的痕迹,也令人无法知悉里面的人:是生是死?是堕落是清醒?还认得他们吗?   里面的人,依然是他们无往不利的上古战神,还是十恶不赦的魔?   小凤凰变了人形,抱着星弈给他的那把剑,回头瞅了瞅众人:“我,我进去看看微兼啦,有什么事我会说的。”   明尊道:“乖。”   旺财还不会化形,飞到他肩侧蹭蹭他的脸颊,叫了声:“大哥。”   小凤凰摸了摸他,而后抱着剑,慢慢踏入洞中,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寒冰洞曲折幽深,洞中别有一番天地,这个修炼的洞是远古时期便留下来的,熬过了水火五行颠倒的六道浩劫,成为了灵气聚集的所在,由于灵气过于强盛,很多修为不高的小仙进来之后甚至会被压制住,甚而被逼疯,那种感觉就好像这山洞成了精一般,化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小凤凰走走停停,四下看着,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来到一个幽暗的平地,隐约望见中央立着一团黑影。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微兼?”   那一瞬间仿佛亘古般漫长,他的心砰砰跳着,电光石火的等待仿佛经过了无数个日夜,直到整个洞穴被骤然点亮,有什么细小的光华闯入了他眼中——那是立在中央的人陡然睁开的一双眼睛,星弈的眼睛,小凤凰感觉要被他的眼神吸进去了——他喜欢的人注视着他,眼底一片血红,犹如森罗恶鬼,神情却清冷自持,也如纯洁天神。   小凤凰抱着剑,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望着他。看到星弈只是抬头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微兼,你,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你的小鸟。”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我,我们有宝宝了,微兼。”   中央的人看着他,神情时而清明时而茫然,这时候星弈才仿佛认出他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风声骤起!   小凤凰吓得闭上了眼,正想着要赶快变成小鸟飞出去时,却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里——他贴着星弈的胸膛,感到这个怀抱滚烫、坚实而令人安心,就和他们以往每次的拥抱一样,星弈总是很用力地抱住他,仿佛如此便能将他揉入骨血,让他永远留在身边。   小凤凰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哽咽道:“你说说话,微兼,我好想你,我们半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星弈还是没有说话。小凤凰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轻轻地为他擦掉眼泪。   “别哭。”   暗淡的光里,星弈的声音有些嘶哑,“也别怕……让我抱抱你,小圆圆。你别怕,抱抱我的小圆圆,好不好?” 第79章   那是星弈常来哄他的话, 第一回 是小凤凰还没化形的时候,一心减肥想要当他的苗条帝后, 星弈却非要给他喂果子,把这只小鸟气哭了;第二回是他为了逗这只小鸟, 而将自己的发色变为了衰朽的白色,把小凤凰惹哭了;第三回他们闹了别扭, 星弈喝着无端飞醋, 在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边与他分别, 又在忘川河水边将眼泪汪汪的他找回来。   此后两个人做些什么事,比如小凤凰举着被他吃光的零食盘过来兴师问罪,又或者他作弊下赢了一局棋, 被这小胖鸟发现了,他也这样歪歪头, 张开手臂, 以清淡的笑意问道:“不生气, 抱抱我的小圆圆,好不好?”   小凤凰普遍也就会忘了生气和难过, 喜滋滋地在他怀里蹭个来回。小凤凰这点尤其好,不记仇,开心永远比难过时候多。   星弈用手指给他擦着眼泪, 凤凰的眼泪泪干涸凝结在他手中,成为细碎的、暗红色的剔透结晶,小凤凰哭了一会儿之后没有力气了,就不哭了, 开始给他讲最近发生的故事:“我们去单狐山打架,明尊哥哥没有事,七杀哥哥和破军哥哥提前走了,来了一个白泽哥哥,我们一起准备打架。白泽哥哥教我用你送我的剑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很厉害,后来我就用你送我的剑去打架,把他们全都变成了蛋。”   星弈静静听着。   小凤凰又说:“然后我就来找你啦……微兼,你是个败家子,整个山都被你化成灰了,我们的两亿产业也没有了,赚的钱抵上本金,我们亏掉了一个亿呢。”   嘴上有点沮丧,可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星弈,里面好似藏着星星。   星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问道:“那要怎么办呢?小圆圆。”   小凤凰想了想,琢磨了起来:“我们的兼圆文化娱乐中心还是要办的,我们买下浮黎山底的那个时候已经跟玉帝爷爷报备过啦,天庭可以诶我们报销一部分的,另外除了这个,我们还剩八十多亿灵石的积蓄,到时候我们可以重建一次。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重建的时候可以省很多钱,开发的时候也能不走歪路。我们住的地方的话,我不想搬离这里,我们慢慢种树好不好?我想让这里变回以前的样子。”   星弈温柔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小凤凰一拍大腿:“对啦!我们也不用全部重建,那些变成了雕像的魔修,我们可以开一个碑冢园林让大家凭吊纪念,让大家都看到入魔的危害,我觉着这个是有益六道健康发展的,还有就是——”   他没来得及说完,张了张嘴,便被星弈扣住了后脑勺,掐着腰,深深地吻下去。这个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用力、深切,力度之大甚至让人感到有些疼痛了,但小凤凰乖乖地待在他怀里,仰头给他亲,认认真真地回应着他。   星弈低声道:“我想你。”   那是小凤凰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出现波动——带着微微的哽咽和深切的依赖:“我爱你……我想你。”他三百年的爱人,同他一样无父无母,无根而生,他为他提供了恒长不变的爱和庇护,他们此刻抱在一起,如同新生的婴儿抱紧母亲,如同春草依偎雨水。   修魔摧毁人的心智,这种偏激而极致的力量一寸一寸地侵蚀着他的骨骼,而能在入魔的情况下保持清醒,无非是在紧紧相逼的贪欲、恶性、暴戾中找到一丝光。   那光是白色的,或许是一只白色的小胖鸟的形状,在他眼前快乐鲜活地蹦过去。   ——“红还是白?神还是魔?”   入魔第五重。   他快看不清东西了,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说:“白。”   ——“红还是白?”   他说:“白。”   入魔第九重。   他能感觉到浮黎山周围逼近的杀气,有什么人——有很多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要取他姓名,摧毁他与小凤凰的家,他心想:这怎么能?   还有只小肥鸟没回家呢,他的小鸟还没回家呢。   他以一人之力死守万军之攻,气息走岔,险些没能熬过那个晚上。   ——“红还是白?”   他说:“白。”   入魔十三重。   自那以后,他不再听见脑海中那蛊惑般的声音,但修为的进度也戛然而止到此。没有人听说过魔道最后两重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要想永远将星盘镇住,他必须再进一步,可是毫无办法。   小凤凰拍着他的背,趁他亲吻的间隙,软声道:“微兼,我也爱你,我在这里,我不怕,你也不怕,好不好?我和宝宝们等你出来,我以后隔几天过来看一看你,好不好?”   星弈微微一怔:“你说什——”   小凤凰笑嘻嘻地看着他,还有点害羞,握着星弈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微兼,这里有宝宝啦,是我们的宝宝,明尊哥哥说已经一个月了呢。我刚刚进来已经说过一次啦,可是你没听清。”   星弈怔怔地看着他。   小凤凰带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好啦,我知道你高兴傻啦,现在一个月,宝宝们刚刚长好蛋壳。明尊说我们小鸟怀孕只需要三个月就能生出来,第二个月的时候才能摸出有几个,因为我的鸟型太小啦,明尊还说我要用人形备孕,不然我自己会被蛋壳戳到。我觉得我们会有四个宝宝,因为我一直都是心想事成的,我们会有一个黑蛋,一个白蛋,一个红蛋和一个金蛋,到时候我们一起孵着玩,好不好?我已经聘请了白泽哥哥当我们宝宝未来的剑法老师,免费的,其他老师我会挨个找好,这个不急,等你出来。”   星弈愣了半天之后,声音有些颤抖,轻声道:“好。”   他像是不知道说什么,连抱着小凤凰的手都僵硬了,伸着想要摸摸他温热的肚皮却又不敢,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凤凰拉进自己怀中:“谢谢你,小圆圆。”   小凤凰插着腰,洋洋得以地道:“不用谢,微兼,你为什么这么笨呢?既然养了小鸟,就要做好小鸟下蛋的准备。”   星弈终于被他逗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好,是我笨。”   他道:“你快出去吧。”   小凤凰不出去,他问道:“好吧,你赶我走我就走,不过微兼,我和宝宝们可以再来看你吗?”   星弈本想拒绝,但看着小凤凰亮晶晶的眼睛,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地改了口:“每日卯时到辰时星盘力量最弱,我会清醒,其他时候我不一定清醒,小圆圆,你记着,只有卯时能来,知道了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只坏小鸟,像今天这样突然闯进来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小凤凰赶紧点头,又道:“我会告诉明尊他们的,微兼,外边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抓了几百个黑凤凰蛋过来压星盘,你还有很多时间。”   星弈失笑:“几百个?”   小凤凰骄傲地挺起胸脯:“都是我打下来的蛋!微兼,你必须夸夸我。”他重新抱起他的剑,又俯身抱了抱星弈,眼睛亮闪闪的:“那我明天过来,微兼。”   这只小胖鸟走到一边去,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道:“你记得等我呀,微兼。”走了一半,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啪嗒啪嗒地跑回来,从袖子里找出一盏长明灯,伸手点了个术法,为它燃上凤凰火。   “这里很暗,微兼,我给你留一盏灯在这里。我很怕黑,我觉得微兼你也可能怕黑,总而言之,不许反驳,我要留一盏灯给你,这样我没有来跟你约会的时候,你也能想起我。”小凤凰道。   星弈看着自己身边跃动的赤金色的光华,那光芒灼灼跳动着,仿佛驱散了缠绕他身边长达半月有余的阴霾与黑暗。他点了点头,看着小凤凰又啪嗒啪嗒地跑出去,拐弯之前回头,给他做了个鬼脸。   ————————   出去后,众人见他平安无虞,纷纷放下心来。而后,所有人纷纷问起了星弈的情况,小凤凰如实说了。   凤凰明尊沉思道:“帝君没有向你提预计出关的时间吗?”   小凤凰摇摇头,道:“微兼他没有说,可是我感觉他大约是功法上出了一点问题,大约要花时间去想想罢。明尊哥哥,你说我们还有时间吗?”   明尊笑了,回头给他指十几个白泽搬过来的凤凰蛋:“你说呢?时间还长,我还能做几百次羽毛护理呢,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旺财说:“大哥,金金让我转达好消息,他和贪狼忙着安顿我们浮黎宫搬迁去梵天的男男女女”   第二天,小凤凰如约而至。   昨日他为星弈点亮的那盏长明灯被放去了入口处,为他照亮整个幽深狭长的通路,好让他来时不再害怕,小凤凰一路走得很安心。   他这回抱了一床被子和许多零食过去,替星弈擦身、换下衣裳,帮他清洗了沾染灰尘的长发,再重新挽起束好。   星弈道:“没什么好洗的,你不如陪我多说说话。”   小凤凰批评他:“微兼,就算我们当神仙的不会出汗,污秽自化,可是天界最近环保不好,灰尘很多,这一点也是不容忽视的,我们要给宝宝做爱干净的好榜样。我还带了破军哥哥做的酱烧卷饼,我自己做了一些点心,你饿的时候就慢慢吃。”   破军也是昨日回来的,他们前脚来,破军后脚就跟着到了,不同的是他孤身一人,七杀并没有跟来。他只简略地向凤凰明尊提了提,七杀向天帝呈递了一封奏折,而后去了地府找判官领罚,除此以外,二人在回来的路上抓了许多妖魔鬼怪,一并塞过来镇压星盘。   他把带过来的包裹拆开,显出里面一溜儿排排坐的小圆鸟——白面捏的圆形,点上红豆,捏成小鸟的形状,一样的圆滚滚。小凤凰介绍道:“微兼,这都是照着我的样子捏出来的,你想我的时候,就可以吃一个我。”   星弈看着那一团憨态可掬的白面团,笑了,低声道:“吃是舍不得吃的。”   小凤凰歪头瞅他,冲他张开手臂:“那你要吃一吃真货吗?明尊说啦,宝宝们的蛋壳已经长了出来,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啦。”   星弈这回才敢上手摸了摸,轻轻地往里按了按,摸到了小凤凰小腹处一点略硬的东西。摸到的时候他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蛋壳这么硬,想必还很凉,小凤凰会不会有点疼呢?   他喃喃道:“我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小凤凰耐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啦,微兼,接受现实吧,我是真的怀了你的宝宝,以后你就算要始乱终弃,于情于理也是不合适的。我再问你一遍,现在你要吃小鸟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辰时就只有明天的辰时啦。”   星弈看了他一眼:“?”   小凤凰托腮看他:“微兼,你真笨,你想要吗?”   星弈这下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低声笑了:“是你想要才对吧?”   小凤凰不服气:“难道你就不想要?”   星弈一把把他带到怀里,细碎地吻着他:“想,想得要死。”   黑暗中,小凤凰被他压在正中的石台上反复索要,哼叫声也越来越细碎。小凤凰抬头网上去,对上他喜欢的人的眼睛——星弈的眼神充满了邪性,相比以前的淡然温和,如今他眼底是一片寂然的深红,如同风云涌动般变化无穷,仿佛在眼中放上了聚散不休的云霞。在那当中,欲望、侵略性与喜爱都不加掩饰,可他的动作却极尽温柔,连吻都充满了疼惜。   星弈把他抱起来抵在岩壁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不让冰冷的岩石碰到他的脊背,小凤凰时时刻刻都感到自己要掉下去,只能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把自己往他怀里送了又送。星弈强忍着入魔的躯体给他带来的躁动——毁灭一切的冲动,伤害一切的冲动,他想把眼前人吞食到骨血,与他常年荒芜的心一并埋葬。   他伸手拂过小凤凰濡湿的额发,轻轻问道:“圆圆,小凤凰,宝贝,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小圆圆?”   小凤凰抬起眼来看他,歪歪头,似乎有点疑惑。   “我不愿意,微兼。”他听见小凤凰说,“我只想和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我们一起教宝宝认字,一起散步,一起睡觉,我们还要重办兼圆文化娱乐中心,以后还要六界连锁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我不要和你一起死,我要和你永远活下去。”   星弈怔了一瞬,神识一下子就清醒了,接着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眼睛,深深地一顶,惹得小凤凰红了眼睛低叹出声。   星弈道:“我也一样。”   几天后,小凤凰抽空回了梵天一趟,望见大仙娥率领着一干人等,过得同样悠闲惬意,还差点把他的毛薅秃——如今他没有办法变小鸟,大家便纷纷来摸他的头。他怀孕了这件事如今人人皆知,走到哪里都有人会好意地笑一笑,再问几句,弄得他非常不好意思。   凤凰一族的怀孕周期短,小小鸟们长得也快,两个月的时候,小凤凰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星弈对他身体的变化越发着迷,经常他一过去便被星弈按在了洞壁上,一次又一次地胡来。   小凤凰给他展望自己的计划:“微兼,你是不是差不多能出关了?等你出关的那天,说不定还能赶上我生蛋。明尊他给我排好了预产期,说到时候他给我接生,用法术把蛋们取出来就好啦。”   星弈道:“好。”   然而,星弈入关一个月整时,小凤凰兴冲冲地要在卯时过去找他,却发现洞内的长明灯被挪回了原位,洞门设了一个结界,上面是用法术写出的符文:今日止步。   小凤凰有点失望,便挠挠头回去了,还将这事告诉了凤凰明尊。   凤凰明尊有点警觉:“不会出什么事了罢?”   小凤凰有点茫然:“我不知道,明尊哥哥,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佛祖爷爷帮忙啊?”   凤凰明尊道:“且等等看罢,若是明后两天都是这样,那么证明帝君恐怕清醒的时间在减少,或者他不确定自己的状况,能够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见你。到时候我再去请我们老板过来。”   小凤凰便耐心等了三个日月,可是三天过去后,那盏长明灯仍旧没有放出来,通道里一片漆黑。   他有些担心。明尊安慰了他一番后,带着他去找了如来。   如来比星弈的年岁更长,但常年深居简出,隐在莲花座后渡化众生疾苦。明尊对小凤凰道:“你要自己去跟他说,我们老板不受转呈之拖。小圆圆,你别怕,照常说就可以。”   小凤凰便去了。他在梵天长大,蹲过每个明王的膝头,唯独从未见过不动明王真身,等到凤凰明尊将他带入莲花化境之后,他左右转了转,也依然没有看见半点人影。   正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大殿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仿佛不是充斥在这空间里,而是在他脑海里响起一般:“许久没见你了,你找我?”   小凤凰耐心地给这个声音纠错:“佛祖爷爷,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来是想让你帮忙看看我夫君的情况,他的名字叫星弈,现在正在浮黎山顶的山洞中入魔修炼,他三天没有动静啦,我很担心他,您可以帮忙看一看吗?您应该听说过他,你们以前是好朋友的,他是星盘的主人。”   小凤凰想了想,嗫嚅道:“作为报酬,我可以把我所有的果子都送给你,私房钱和产业都可以送给你,明王爷爷,你就帮帮我吧。”   似乎是感到有趣似的,那声音笑了笑:“果子就不必了,我会去的。”   小凤凰抬起头,继续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依然什么都没有找到。那声音的主人顿了顿,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说着便消失不见了。   小凤凰又找了半天,最终确定里面没有人了,只得走出去,挠头问明尊:“明尊哥哥,我找不到他在哪里说话。”   明尊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儿:“我们老板早走了。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小圆圆,我们老板是从来不多管闲事的人,即便和朋友也是如此,他说他欠你一个人情,所以这次决定帮你,佛祖以前欠过你的人情吗?”   小凤凰吓了一跳:“不会……罢?我为梵天做过的最大贡献是送快递……”   他回想着这场对话,有些迷惑似的:“我也不是很确定,明王爷爷他好像把我认错了人,像是认识我很久了一样。” 第80章   浮黎山, 聚灵玄洞中。   星弈闭目打坐,面色发白, 额角沁出了细微的汗水。他周身隐约环绕的气流显示着他正在集中精神,聚化全身修为, 努力冲破阻碍,但却迟迟未成功。   ——第十三重关窍。   “红还是白?”   “白。”   精进失败, 从头来过。   “红还是白?”   “白。”   从头来过。   ……   一次又一次, 从头来过。   直到他力竭收尾时, 功体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疲惫地睁开眼,也就是在此刻,他才发现这洞中来了别人, 飘散着淡淡的莲花香气。   星弈哑声道:“他们还是请你过来了,如来。”   那声音在洞中响起:“好友, 有一只凤凰很担心你, 故而我来看看你。万年来你都单打独斗, 并且无往不利,但这次, 不妨听听我的意见。”   星弈笑了:“点醒我么?那只小胖鸟总是管得很多,还怕我出事。”   “并非点醒,你只需要捡起一些东西——你没有想到过的东西。”那声音停顿了一下, “好友,你自己认为,阻碍你飞升最后两重的东西是什么呢?”   星弈沉默了片刻。   良久,他道:“是一个画面……一个很零碎, 很久远的画面,我已经记不清了。”   “是什么画面?”   “当年我灵识初开,有人问我选择魔道还是神道,我看见了……看见了什么东西。”星弈重新闭上眼,慢慢地说着,仿佛每个字重于千钧,他也停顿了一会儿,因为太过久远与模糊,半晌后他才接着道:“那个东西……是白色的。”   “是白色的什么?”   “白色的……很小……很圆,是……”   星弈忽然怔了一下,他低声道:“是小凤凰。”   他难得有些迟疑,问向他的故人:“是……是他吗?我前些天看过一幅画,之后做了一个梦,那时候我便感觉到,我和圆圆大约是在什么时候见过的,可他——”   “好友,先不论原因。阻碍你的东西,的确是这个东西吗?”   星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的。每当我要有所突破时,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场景……我总是会看见一只白色的小凤凰,就好像我不选白色——”   不选白色,就会让那只白色的小凤凰溜走一般。他从理智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总是心下惴惴,难以抉择,每当再一次跨越关隘时,他都不由自主地被那一抹白色抓住心神。   这是他的心魔。当年他捏成的那一颗小鸟样的星星已经生根发芽,在他贫瘠空无的心中长成灿烂的模样。   那声音叹了口气:“现在你该懂了,好友,我替你带来了判官笔,你且化用,我不留了。”   一阵微风抚过,声音的主人也消失不见。星弈面前多出了一支白玉雕琢的笔,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小段用红绳绑住的头发——那是不动明王离开前顺手在小凤凰发端裁下的一小截,连小凤凰本人都不知道。   判官笔,也称前世镜,能照见六道众生之前世。星弈曾想过借用它,看一看他所不记得的人间景象。只是在他来得及借之前,凤凰明尊和小凤凰便已经悉数告诉了他,他便将此事忘了。   星弈看了这支笔一会儿,而后低头在自己手心轻轻一划,划出一道微深的伤口。他持笔蘸血,轻轻地点在小凤凰的那截发丝上,凝神等待了片刻。   片刻后,天地翻转,往事重现。   他看到了几天前他与小凤凰在这里缠绵,动情之处他低声喘息,小凤凰小声呜咽;再往前,他不曾陪伴他去的单狐山日暮西沉,他的爱人手持他赠与的长剑,眉目严肃,挥袖便是万丈红霞,再往前,他与他分别,他与他一并躺在偏殿里,仰头看头顶的漫长画卷。小凤凰拍打着小翅膀乱窜,他坐在冶炼室中,唇边噙着微微的笑意。   他看到一只小胖鸟背着蓝色的小包裹,长途跋涉过来找他;看到仙山的青鸟来来去去,信件飞洒;也看到一个秦楼楚馆的年轻人坐在床边,托腮望着楼下来来去去的人流,一坐便是一整天,他的意中人对他半真半假,他却硬要捧出一腔心热。时光倒流,他们相爱、相知、相识,再相爱、相知、相识,如此反复轮回三世,场景却忽而跳去了另一处。   那是漫天的虚无,恒长黑夜所包裹的天地,比他认知的上古天地都还要久远。   星弈屏住呼吸,他在那画面中找到了一枚椭圆的、巴掌大小的蛋,赤金色的,泛着隐约的红。   “嘿,这里有一颗蛋。浮黎,今晚我们有吃的了。”一个清脆爽朗的女声传来,从另一处大雾弥漫的地方显现,人身蛇尾,正是女娲,   万年时光透过当下,以无法形容的压迫力吞噬了一切,穿透了他的思绪,仿佛前一刻他还在上古的尘埃中拼杀,下一刻已经能安然沉睡。   来人还是少年模样,高而瘦,苍白沉郁,脖子上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石。他看了看他同伴所指的东西,低头捡了起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是凤凰。”   “被丢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约也是孵不出来的了,不如吃了,还是说,浮黎,你想把它养大?”他的同伴挤眉弄眼,“凤凰族化形之后都生得很美,无论男女,都是人间绝色,你没有心,不曾识过情爱滋味,这是个好机会,浮黎,保管你一试便忘不了。小鸟们都是这样,谁将它们养大,它们便会一生一世地跟定你,你不想要一只凤凰的坐骑吗?”   星弈什么都没说。他看了一会儿这个赤金色的蛋,把它揣进了袖子里,回到了他的居所。   他住在北天,从他有灵识的那一刻便在这里。盘古说他是天地化物,故而无父无母,连心都与身体分离。别人的心是通红的、搏动的脏器,他的却是一颗透明的石子,被他穿了线随身携带着,摸上去除了有灼热温度,与一颗石头也没什么两样。   因为没有心,他其实有些难以理解旁人所说的一些东西,比如情爱,比如陪伴。他的生命中只有杀伐与修炼,从不动摇。   然而,他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将那个蛋带回来。旁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却在看见那个蛋的同时,听见了两声清脆的鸟鸣,啾啾两下,带着奶味儿,仿佛是在找他说话。   六界中讲究机缘,这枚蛋或许能成为他的机缘也说不定——就像他的好友如来在菩提树下抬头目睹明星悟道,或许这只向他啾啾了两声的凤凰蛋,也能指引他未来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他未来要往何处去,身边的人都无一例外,觉得他一定会入魔道,女娲也曾经告诉他:“你适合入魔,你的性子就很像一个大魔头,行事毫无规章,却又总是能做出让人惊讶的成果,神界太循规蹈矩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但他其实不喜欢魔界,神界亦如是,他哪里都不喜欢,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在北天安睡,但如若他不选,修为也无法再有大的突破。   这个蛋是被抛弃的,没有父母,和他一样。他们都很少吃凤凰和凤凰蛋,因为正如他们所说,凤凰是绝美的一个族类。   星弈看着袖子里的蛋,心想,它会孵出来么?   会同他说话么?   他没有养过鸟,更没有看鸟孵出过蛋。他凭着他贫瘠的常识,晓得蛋孵出来或许是需要一点热源的,然而他遍顾清清冷冷的北天,并没有找到烛台灯盏,他习惯在黑暗中生活,视物如同白昼。   他看了看这个蛋,迟疑片刻后,将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枕席旁。心想着,或许他入睡时的体温也能暖一暖这颗凤凰蛋,让里面的小鸟破壳生长罢。   时间一晃而过,他没有等到这颗蛋的孵化,这枚赤金色的椭圆形凤凰蛋成为了北天类似于摆件一样的东西,日夜放在他枕旁。凤凰主火息,那段时间五行主水,天下大涝,北天虽然不发水,但却成日下雪,厚厚的一层。有时星弈睡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怀里抱着那颗凤凰蛋,十分温暖。   水五行将要终结的前几天,女王同酆都一行人推断出下一个轮回的元素是火,邀请他去别处躲避、修炼。   他答应了下来,说自己还要回一趟北天。   一向沉默的酆都都诧异了:“你不是向来身外无物,孑然一身的么?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抄家伙跟我们走。”   星弈照旧没有回答。他想到了自己捡回来的那颗凤凰蛋。   他的床榻旁,赤金色的凤凰蛋黯然沉睡。他低声道:“看来你不是我的机缘,五行火劫将至,与其让你死在浩劫中,不如现下承我一掌,若要往生寻仇,阴魂不散,便来找我罢。”   他缓缓聚力,引出一道光华劈向那颗蛋。可那颗蛋竟然毫发无伤地挡了下来,只是微微地动了动,没有丝毫变化。   星弈顿了一下,想要伸手再引一道光华,但不知为何又将手放下了。   他道:“那你便在这里等我罢,若是有缘,你我还会相见。”   外边的风声携裹大雪纷杳而至,北天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冷清过。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却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看向了那颗圆溜溜的蛋。   没有热源,它是孵不出来的。星弈静静地想道。   他这么想的时候,手已经先他的思考一步,摘下了他随身佩戴的剔透晶石——他的心,他浑身上下唯一一处灼热之地。   他轻轻地将它挂在了蛋上,又加了一个封印的法术,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火劫比水劫更难熬,他和他的伙伴们四处飘荡,拼杀、周旋,始终没有寻到一个安定的地方落脚。他们游历了二十多年,最后暂歇在一座名为单狐山的山头,集体闭关修炼。   他们这群人或多或少都是同一批出生的,修为也相近,快到他们决定神魔的日子了。   一批批的人选择了神道,也有几个选择了魔道,此时的神魔暂时还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照旧玩耍打闹、同进同出,一段时间过去之后,他们这群人中,竟然只剩下星弈一人还未曾破劫了。   他永远是那副淡漠无心的模样:“不急。”   旁人问他:“浮黎,你那颗好看的石头去哪儿了?”别人不知道那是他的心,他便也只当做寻常万物一样,淡哂一声:“忘了。”   单狐山由一条贯穿的河流分割成两半,这是为数不多的在火劫之中存留下来的一条河流。他们居于东边,偶尔能看见河对面的动物来来去去,兴致来了就抓几只回去烤着吃。   偶尔也有凤凰和金翅鸟会出现,星弈也遇到过几回九色鹿。他没有什么兴趣追忆往事,二十年前他曾经捡过一个凤凰蛋回家,此时想起来了,唯一的念头大约也是,那凤凰或许已经破壳了,而后在这漫长的火劫中干渴而死,焚为灰烬。   他没有发现的是,每当他去河边洗剑的时候,对岸的岩石后总会藏匿着一颗赤金色的毛绒球,睁着小豆眼偷偷看他。   那是一只小凤凰,二十多年前破壳,离群索居至此,最终遇见了凤凰大部队。   其他凤凰笑话他:“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人家呀?你不知道,对面那个人可碰不得,很凶的,以后兴许要入魔,就算你犯花痴,也不要被他发现了,他可能会把你抓回去烤了!”   小凤凰不管。即使他还不会化形,但也已经懂得了朦胧的情爱——他觉着自己喜欢上了对面那个好看点的年轻人。   他喜滋滋地对自己的同伴说:“他好看,我喜欢他,我想把我的水晶项链送给他。” 第81章   所有人都知道, 小凤凰有一个项链,上面是绳线穿着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 是他还是个蛋的时候就有的东西了。这颗石头不仅漂亮,还能发热, 他就是靠着它度过了水劫时期长达十几年的严冬。   小凤凰对此宝贝的不得了,一般不许人碰, 也不许别人看, 说这是要送给未来的夫君或是娘子, 给人家当定情信物用的。   现在他觉得,这个时机来了。   小凤凰在连续二十天蹲在河对岸的石头下偷窥之后,终于开心地确定了一件事:自己的确是喜欢上了河对岸那个每天来洗剑的年轻人。   开心的同时, 他还有点忧愁:他还是一只年幼的小凤凰,连化形都还不会呢。现在谈恋爱, 会不会有些太早?   而且那个洗剑的年轻人很沉默, 似乎不会笑, 也不爱与他人说话,即便是身处人群之中, 也是一副独来独往的样子,看起来很难接近。   不过他不担心。他是一只人缘很好的小凤凰,很快, 在周围小弟的出谋划策之下,他暂定了一个目标:先靠近人家再说,至少要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第一天,他偷偷摸摸地趟过了河水, 蹲在星弈不远处瞅着他。   星弈没有发现他,洗完剑之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小凤凰挪动着靠近了一些,比昨天靠近了两尺,这回星弈注意到他了——他洗完了剑,随手丢了一粒石子,打落了一只路过的大雁,预备今晚带回去烤烤吃了。那大雁汩汩冒血的身体就痉挛着倒在小凤凰身边,吓得他圆滚滚的身体抖动了片刻。   星弈捡大雁的时候注意到了这只肥凤凰——坦白来说,凤凰一族小时候向来圆润,可圆成这样的也不多见,更别说如今六道火劫,人人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这样一只小凤凰实在是不同寻常,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看着这颗赤金色的圆球抖来抖去,想了想,告诉他:“我不会吃你的,我不爱吃太过肥腻的。”   小凤凰立刻放下心来。他看见星弈找自己说话了,内心雀跃,小爪子动了动,仰头问他:“你好,既然你不吃我,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的名字叫炓,这个是族里的长老为我取的名字,意思是火光明媚,你叫什么名字哇?”   星弈瞅瞅他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小鸟朋友,淡声回答道:“星弈。”   小凤凰啾啾了几声,拍了拍小翅膀,一双小豆眼闪闪发亮:“我记住了。”   -----   星弈怎么也没想到,从那天之后,自己就被这只圆滚滚的小鸟给缠上了。这只鸟会装乖还会讨人喜欢,迅速地俘获了他同伴们的欢心,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小凤凰跟女娲一起谈论护肤和养颜术,和酆都辩论生与死的位置,和如来讨论重生之术的可能,据说开解了他不少。   唯独对星弈,他的话很少,因为星弈话也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啾啾唱歌,或是蹲在星弈肩头,看他擦洗随身携带的长剑。   小凤凰故作镇定地问道:“星弈哥哥呀,你有没有考虑过娶一只小鸟当老婆?”   星弈顿了顿,睨了他一眼。他虽然愚钝,但通过其他人的说法,早便知道这只肥凤凰对他不安好心。   他说:“没有。”   小凤凰立刻建议道:“那你可以开始考虑了!”   星弈:“……考虑谁?”   小凤凰挺起圆润的肚皮,骄傲地向他自荐:“你看我,我合适吗?”   星弈原本有些厌倦这种与战事和兵器无关的话题,可不知怎的,他看着肩头小鸟乌溜溜的小豆眼,心底的那丝不耐变得无影无踪。   他滴水不漏地说道:“不合适,你还是一只年幼的小鸟。”   小凤凰用肚皮拱了拱他:“你应该说——我等你长大!这样才是标准答案,星弈哥哥,你太木头了,这样是会被我们小鸟笑话的。”   星弈瞥瞥他,什么都没说,随手从河里抓了条小鱼塞给他:“吃东西,别说话。”   小凤凰吧唧吧唧地吞了下去,果然乖乖的没说话了,可过了没多久,又开始在他耳边啾啾了起来,是小鸟们独有的又乖又奶气的叫法,听起来和撒娇差不多,磨人得要命。   星弈又给他抓了条鱼:“也不准啾啾。”   小凤凰开心地吧唧吧唧的又吞了下去,果真安静下来,而后接着窝在他肩窝处,睡了。   有时候星弈也不免想着,这小鸟或许心思没那么复杂,旁人都说它喜欢他,可他觉得,这只肥凤凰多半是冲着他能帮他抓鱼过来的,每次吃完就睡,睡醒又吃,剩下的是时间里,全用来用它毛绒绒的肚皮蹭他的脸。   他不讨厌这只凤凰,甚至有些喜欢,或许他命中与凤凰有什么缘分,能让他对着这么聒噪的一只小胖鸟充满耐心。   他问他:“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你想和我们一起吗?”   他以为这只小鸟的答案会是“想”,但出人意料的,小凤凰拒绝了。   他道:“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在这里,族人们都在这里,虽然我知道跟着你们一定可以吃饱肚子的啦,可是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你们也不能赡养几百只凤凰。”说完,他又问道:“星弈哥哥,你们要去干什么呀?”   星弈想了想:“打架,修炼,渡劫。”   小凤凰“哦”了一声,接着问他:“你也要渡劫吗?”   星弈还没说话,另一边的如来却说话了。他道:“每个人都会渡劫,我渡悟道思虑之劫,你有飞升之劫,浮离要过神魔之劫。”   小凤凰又问:“神魔之劫是什么?好过吗?”他开始琢磨:“我们凤凰运气都很好的,大家都不怕历劫,可你们不是凤凰。”   星弈淡哂:“我也不怕,小凤凰。”   小凤凰看了看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扑闪着小翅膀回了他的大家庭。   这只小鸟想了一晚上,咨询了族里的元老:“族长爷爷,我喜欢的人要渡劫了,我怕他出事,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他吗?”   元老思虑良久:“我们凤凰一无所长,唯独就是一点,运气好。颜色越接近赤金色,运气便越高,你要是实在担心,便将你的颜色借给你的爱人,等他渡劫之后再还给你便罢了。”   小凤凰眼前一亮。   ------   星弈他们很快就动身了。没有告别,既然小凤凰不打算来,他也想不起有这个必要,要和他说一声再见。   他甚而凭意识知道,未来有一天,他是会忘记那只活泼的小凤凰的。百年来,他总是遗忘再遗忘,未曾有一个人真正地写入他的脑海中。   他们兜兜转转,回到了北天。   与此同时,一只圆滚滚的凤凰也背着小包裹,跋山涉水而来,他有一样礼物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可他的心上人没有等他。   星弈开始了他第一重破劫的修炼,也终于要决定他日后究竟是成魔还是成神的道路了。   这天,他运气周转七七四十九个小周天,望见天地山川在眼前劈成两种颜色,一半红,一半白。有一个声音蛊惑般地在他耳边问道:“神还是魔?”   “红还是白?”   在他将将开口的那一刹那,那静止的天地中突然闯入了另外的颜色——一个白色的,圆润的东西嗖地一下在他身边窜过。   那是雪一样的白,干净无瑕,是褪去了一切喧扰的白色,照得他心底微微发亮。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口。   他道:“白。”   从此坦荡神途,无往不利。   隔天,他在自己的行囊中发现了他遗失已久的心——照旧灼热,唯有一点与以前不同,那里头封住了一丝灿烂的赤金色,鲜活而生动。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女娲是唯一知道这颗石头真实作用的人,她道:“它是你的心,你刚回北天,还没有回去看看,大约是收到感召,自动找到了你这个主人罢。”   -----   后来的百年中,凤凰族渐渐一扫以往颓势,声名鹊起,据悉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优秀的领导人,单字为炓。打架凶猛,头脑厉害,经常被人拿出来提一提。   火劫还未过去,眼看着有越来越多的人熬不下去了,剩下的人便在接连着手研究度过浩劫的办法。如来离开了他们,自己去寻渡化之道,剩下的人则提出了一个有关星盘的构想,想要以神灵的星宿彼此克制,制约五行。   这天,他坐在北天的一株枯树下画草稿,余光瞥见头顶似乎有一只褐色的雀儿飞了起来,随手摸出一颗石子一打,那雀儿就“啾——”地痛呼了一声,啪嗒落了地。   星弈准备走过去,拾起他今晚的晚餐,等到起身时才愣住了——   那雀儿落地后化成了一个人,有点委屈地抬头看着他。   那是星弈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小凤凰摸着被打痛了的翅膀——现在是手臂了,一抬眼是水光潋滟,就那样澄澈地瞪着他:“你说过不会吃我的!”   这就算是重逢了。   -----   这天之后,两个人又回复到了以前的状态——小凤凰迅速地强迫他认了亲,还粘着他不走,他也不赶。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便是什么样子。   但星弈隐约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同了,兴许是小凤凰学会了化人形,以人形伴着他居多,而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圆滚滚的一只小鸟蹭着他不放。   他还不知道从看见小凤凰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时,就已经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小凤凰的毛色每天都在变,有时深有时浅。星弈问过他一次:“为什么你今天又变色了?我快记不得你原本的颜色了。”   小凤凰冲着他抖毛:“这个嘛,要取决于我买到的颜料的质量。好啦,不要和小鸟讨论这种隐私的话题,今天你想跟我约会吗?”   他便跟他约会,每天都在一起。   他其实知道约会的人应当做些什么,无非是牵手、亲吻、双修,两个人住进一个洞里,便叫做洞房了。   但他和小凤凰谁都没有提起,他们一直都没有牵手。后来有一回小凤凰生了他的气,说他太过冷淡,他匆匆忙忙地求了婚,用一大片竹子做聘礼,很奇怪的,两个人也依然没有牵手。   他划出了北天的一大片空地,预备种竹子,画了一把长剑的草图,预备大婚当日送给小凤凰当惊喜。小凤凰替他装点宫殿,说要为他每间房子的房顶都画上一幅画。他为他画上绚烂的日月星辰,几笔描摹了一个背影,笑嘻嘻地拉他过来观赏。   他以为他会迎娶一只小鸟,那只小鸟也是如此以为的。   然而,火劫与雷劫交替的劫难来得太早,让他们甚至来不及见对方最后一面。   那是诸神的终结,诸神的黄昏,雷火与飓风将九州清扫一空,只留下伤痕累累的六道土地。他们的半成品星盘被强行祭出应劫,女娲、炎帝、仓颉一个接一个地撑不住了,就此羽化,最后剩下他一个人,反而与星盘相安无事。   那场撼动天地的浩劫当中,他和他的小凤凰不在一起。   星弈失去了所有意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刚好横在一堆尖锐的乱石空隙中。这些石头尖利如刀,可偏偏就是他运气这么好,以几乎不可能的概率避开了所有可能伤及他性命的地方。   他张开五指,看见了他手心的透明晶石,里面杂着一丝纯正的赤金色。   ——那一刹那,锥心刺骨。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小凤凰的毛色时常变化,也明白了当年成神时所看见的那一抹白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的小鸟,为他变成了白色的小凤凰。他把自己所有的气运都给了他。   他不曾哭泣过,不知道如何哭泣;不曾悲伤过,亦不知道如何悲伤,他呆坐在北天五天五夜,最后斩下那颗晶石的一角,做成了一颗星星。   那颗星星耗尽了他的元神,在他陷入沉睡之前,如来告诉他:“他领悟了重生之法,你和他必将再次相见。”   ——“色身名为坚固第一妄想,浮黎,修魔第一重修正。”   ——“顺益违损,二现驱驰,名为虚明第二妄想。”   “浮黎,修魔第二重修正。”   第三重……   第四重……   第十三重,想念摇动妄情,名为幽隐第四妄想,修正。   后面呢?   第十四重,第十五重。   星弈哑声道:“我知道了。”   ——神还是魔?红还是白?   都一样的,都是他的小凤凰。   他说:“红。”   ——知有涅槃,不恋三界。   判官笔应声掉落,幽暗的洞穴中久久没有声息。一切都结束了。   ----------   第二天,浮黎帝君成功修炼至魔道十五重的消息传遍了六道。星弈正式出关。那天黎明,星盘第一次完整地浮现在众人面前,笼罩着淡淡的红云,北天流光溢彩,万山同光。   他抱着小凤凰不撒手:“小圆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小凤凰批评他:“不许讲,现在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一点也不想听故事,微兼,我要生宝宝了,我要你给我煮樱桃柠檬汤喝,还要哄我一百遍。”   星弈便去给他煮汤喝,一边看着火,一边道:“我要讲,从前有一只赤金色的凤凰,后来突然变成了白色,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凤凰立刻好奇了起来:“为什么?微兼,你快说。”   星弈批评他:“你一点都不想听故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要乖乖地喝完这一锅汤,我再考虑一下告诉你。”   小凤凰又想变成小鸟,用翅膀噼里啪啦地打他的头,但是忍住了,只是咕哝:“坏微兼。”   星弈温柔地看着他:“坏圆圆。”   一个月后,小凤凰由凤凰明尊亲自接生,在梵天生出了四个蛋,如他所言,一个黑蛋,一个红蛋,一个金蛋,还有一个白蛋。   小凤凰变了小鸟,蹲在这堆蛋边发愁,尤其忧心忡忡地瞅着那个黑蛋。   他向星弈咨询道:“微兼,我们会孵出一只小魔鸟吗?”   星弈把他捉到手中,小心翼翼地给他按摩着肚皮,想了想:“是只小魔鸟不就更好了吗?让这个崽子压星盘,我就能退休了。”   他如约履行帮小凤凰孵蛋的原则,上朝时也变成小煤球的样子,一面一本正经地蹲在几枚蛋上,一面用他肃杀的小豆眼审视群臣,逮住每一个憋不住笑的人扣工资。   一个月后,星弈宣布:“好了,圆圆,这个月的零花钱可以翻倍,我都从他们的俸禄里扣光了。”   他们按照凤凰明尊的育儿手册,孵了一段时间后就不再管,点起了凤凰火的长明灯。两个人各自保管两个蛋,小凤凰负责黑蛋和红蛋,星弈负责白蛋和金蛋。久而久之,他们简直都要忘记自己还有四个蛋了。   某天早晨,星弈一觉醒来,发现胸口处蹲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白鸟。他下意识地把它拎起来搓了搓,接着觉得手感有些不对:“嗯?圆圆,你减肥成功了吗?怎么缩水了?”   他突然清醒了。小白鸟被他搓得炸了毛,最终狠狠地啄了他一口。   另一边,小凤凰也蹲在桌边,仔细研究着桌上的一只漆黑的小鸟:“微兼,你是微兼吗?为什么不理我?你还变小了,我有点不习惯。过来让我亲亲你,微兼。”   小黑鸟的豆子眼里射出了冷漠的光。   他碎碎念着,突然就见到房门被人砰地破开了,星弈衣衫不整地冲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的小鸟。   小白鸟和小黑鸟立刻一见如故,抱团抖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家长。   小凤凰还在发呆,星弈只能哄:“你们好,不要怕……我是你们的爹亲,他是你们的娘亲,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   带孩子之余,星弈最终还是挑时间给小凤凰讲完了以前的故事。   那时候一黑一白两只小鸟刚破壳,红的和金的没动静,两个人便商量着先给老大和老二起了名。   小凤凰提议道:“既然我以前叫炓,之后变白了,就可以叫白炓,小黑不如跟我姓罢,叫白煤球,微兼你觉得怎样?”   星弈赞同了他的想法:“不错,很风雅。”   小凤凰又问他:“小白是女孩子,你想让她跟着你姓煤吗?是不是不太好听?”   星弈额角爆出两根青筋:“圆圆,我不姓煤!”   小凤凰还有点委屈:“你是煤球,明明就姓煤嘛。”   两人一番扯皮后,最终给小白定名“星黎”,小名煤微圆。   金蛋和红蛋迟迟不动,纵然如此,白煤球和煤微圆也接近把他们折腾得半死。后来星弈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以前讹过凤凰明尊帮他们带孩子,于是把两个小家伙一并打包送去了梵天。   两人也终于有了静谧独处的机会。   星弈问他:“小圆圆,你想和我约会吗?”   小凤凰道:“好呀。”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些话不必说都彼此知晓,单单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就很快乐。浮黎山正在慢慢恢复原状,浩劫过去之后,万物逢春,两个人走到山道前,望见阳光洒进来,连以前的那窝长尾巴白山雀都回来了,叽叽啾啾地叫着,远远看见了星弈,还是和以前一样跳下来,找他讨吃食。   小凤凰玩心起来,也变了小鸟混进去,蹲在小鸟堆里仰起脖子,兴致勃勃地等他摸。这个晴朗的雪天一如当年,鸟儿们圆滚滚似雪团子,星弈蹲下去挨个摸头,便有一只绕了个圈子,被他逮住了拎起来。   小凤凰瞅着他,他瞅着小凤凰。小凤凰瞥见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中似乎有些笑意,也因此带上一丝常人不得见的神采,好像千万颗星星砸过来,好像梵天莲池中千万朵莲花随风涌动。星弈从小凤凰眼中看见了往事的影子,看见自己打伞步下山道,衣衫上绣着河汉星辰。   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小凤凰问他:“微兼,你那天是不是迟到了?”   星弈道:“没有。”   小凤凰批评他:“就是有,一定有。”   星弈道:“坏圆圆,没有。”   那天他没有迟到,没有错过,那是一个晴朗的雪天,和现在一样。   小凤凰还想找他辩论,星弈却轻轻笑了起来,不再理他,转而一本正经地伸手弹了弹他的小脑瓜:“看我发现了什么?”   小凤凰乌溜溜的小豆眼瞪着他。   他轻声说:“这儿有只小凤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番外明天放,投雷名单也会在明天一起整理出来。   非常感谢大家喜欢小圆圆,这本书还有很多不足,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下本《奉旨撒娇》11.19开文,先婚后爱青梅竹马。希望大家帮忙收藏一下!又到了作者靠新文收藏续命的时候啦!深鞠躬感谢大家! 第82章 番外   天还没亮时, 星弈便被窗外的啾啾声吵醒了。   今天他原本打算睡到晌午,所以没有睁开眼。但那阵啾啾声不仅没有停, 反而还有放大的趋势,在他耳边响成了一片大合唱。过了一会儿, 他听见紧闭的房门被笃笃敲了几下,轻快而富有节奏, 他和小凤凰大婚这么多年来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 星弈迅速地判断了出来:敲门的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白色的小微圆。   他想了想,准备起身,但还是躺下了, 决定这一次不会再上当。   这十年间,他被这群天真烂漫的小鸟们骗过无数次——有时候是浑身漆黑的白煤球过来一本正经地敲门, 说妹妹生病了, 要爹爹娘亲抱抱才能好;他和小凤凰床上运动做到一半被迫中止, 等到他身边这颗白色的圆球冲出去亲亲抱抱摸摸哄了半天之后,他们的小女儿才会蹭蹭小凤凰的肚皮, 撒娇道:“娘亲,是相思病,我今天也在想你, 明天也要想你。”   小凤凰感动得眼泪汪汪,蹭蹭这个又蹭蹭那个,滚进小鸟堆里玩了起来,完全没有想起还有一个被他们丢在脑后的星弈。   白煤球严肃沉稳地立在一边, 伸出翅膀拍拍他妹妹的小脑瓜以及他娘亲的小脑瓜,教训妹妹道:“叫爹亲!”再张开漆黑的翅膀,将老三和老四护在翅膀底下。   老三和老四都还太小,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出壳的。老三毛色深红,好似一团火烧云,名字就叫星焰,小名潇洒樱桃——原本小名就叫樱桃,因为小凤凰爱吃,毛色也有八成像。但在白煤球身为兄长的冷静劝说下,小凤凰才勉强同意了将这个小名改得不那么乖巧可爱,而是加上了“潇洒”二字。   老四则是赤金色的,和小凤凰原本的颜色如出一辙,连圆润的程度和傻呆呆的性格也很像,他的名字叫白小星,小名是囤囤。这只小鸟吃得多,还囤得多,经常把自己哥哥姐姐吃剩的幼儿餐认认真真地收好,然后张开小翅膀保护起来,一动不动地守着。   他们这一家子整整齐齐,在外边出席活动的时候,别人按照大家都熟悉的依次介绍就是:浮黎帝君星弈,上古凤凰白炓小圆圆,以及他们这一大家子按照大小排行排下去:白煤球,煤微圆,潇洒小樱桃,凤凰囤囤。   正式的姓名则是:白弈,星黎,星焰与白小星。   许多人都不记得这一大串名字和外号的叫法,凤凰明尊则直接很多,依次称呼为:“小黑,小白,小红和小金。”并且曾对星弈感叹道:“你们家孩子的名字怕不是用脚起的,以为把你们自己的名字打乱再安上,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吗?我就说小黑吧,若不是我努力替他争取到了白弈这个名字,他就要顶着白煤球的名字过一辈子了。多聪明冷静的一个孩子呀,你们也不怕把他们养得自闭。”   星弈则不以为然:“有圆圆在,他们哪里会自闭?你这样叫他小黑,他恐怕才会自闭。”   ——-   敲门声越来越大,小微圆的啾啾声越来越委屈,她叫道:“开门呀,爹爹,哥哥们都不和我玩!”   星弈还是没有忍住,回了一句:“白煤球是你哥,剩下的是两个弟弟,你要照顾他们。”   小微圆更委屈了:“弟弟和弟弟玩,大哥不理我,我只有来找你们玩。娘亲去哪里了?”   星弈一想到这个就有点郁卒,他说:“打官司去了。”   最近兼圆文化娱乐中心收到了两纸诉状,一样是指控他们垄断了六界中的练实来源,另一样是他们的幼儿园的餐饮档次过高,拿小鸟来说,每顿必有练实,附带醴泉饮,导致孩子们回了自己家之后纷纷挑食起来,大闹着要回幼儿园上课。   这两纸诉状均来源于单狐山的凤凰族。   小凤凰对这件事很关心。这只穷凤凰最近事业红火,经常早出晚归,星弈三番五次暗示,结果小凤凰今天还是出去上班了,据说踌躇满志,必定胜诉。   今天是他们大婚的十周年纪念日。星弈原先计划了许多个方案,小凤凰一上班,全都没有了,于是他决定睡到晌午,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星弈听见敲门声没有了,以为小女儿离开了去找弟弟们,结果不一会儿,他听见了小翅膀扑扇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从窗纸外透到窗纸里。   他睁眼一看,小微圆眨巴着她水灵灵的豆子眼,钻过窗纸的破洞,把两个弟弟挨个叼了进来,扑闪着翅膀就要往这边飞。她太小了,飞得不是很稳,还要回头看一看被她暂时留在窗台上的小囤囤。星弈赶紧起身把这几只小鸟接过来,又伸手轻轻一抓,把囤囤也抓了过来,并排放在膝头上放好。   微圆瞅着他:“爹爹,你还不起床吗?我们小鸟都是很早就起床了。”   潇洒小樱桃附和道:“爹爹,你这样是会被小鸟们看不起的,你应该带我们去找娘亲。”   只有囤囤一只小小鸟还太小,连话也不会说,只能依偎在哥哥姐姐身边蹭来蹭去,又好奇地用半硬的小喙去揪星弈的袖子,一定要扯得老长才算完。   星弈跟这群小崽子斗智斗勇多年,早就免疫了。他抬了抬眼皮,把这三只小鸟排排放好,然后一只手飞快地捋下去又捋回来,搓了好几遍之后,方才满意地笑了:“你们玩,父亲今日和你们娘亲闹点小脾气,所以一定不能出门。对了,微圆,你去把你白煤球大哥叫过来,我说怎么手感不太对,四只并排放在一起才好摸。”   这算是他们家的保留活动。星弈有时画神兵草图,思路阻碍了,也便随手抓一只小家伙过来摸,但他还是最喜欢小凤凰的手感。   微圆就拍拍小翅膀飞出去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后,她带着她满脸不情愿的大哥飞了进来,一起蹲在了星弈面前。   星弈于是又把这四只小圆球挨个摸了一遍,还是觉得哪点不对劲:“手感还是差一点。”   白煤球冷漠地看了看他,一语道破天机:“父亲,娘亲不在,我看你还是去找他吧。你看你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只知道睡觉,朝也不上,还不带弟弟妹妹们玩,我也是很头疼的。”   星弈喝道:“你是要继承星盘大统的小鸟,我是在教你朝堂与家庭并重,有功夫在这类数落我,不如早点给自己找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而且什么叫只知道睡觉?我是活了两万多年的上古战神,星盘主人!我非常忙,还要给你们四只肥凤凰分别打造四把绝世神兵,你是不是想造反?要造反就快点,我可以给你放点水。”   白煤球:“……”   白煤球严肃地道:“父亲,我知错了。”   星弈露出了一个淡漠从容的微笑。   微圆小声嘀咕:“父亲,你说话越来越像娘亲了。”   星弈挑眉问道:“像他什么?圆圆还有说话风格?”   微圆啾啾了几声,大声道:“有的,父亲和娘亲都是笨小鸟的说话风格!”说着,她拍拍翅膀就飞走了。囤囤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么开心,但他也跟着开心地啾啾了几声。滚了滚,滚去了大哥身上,然后被白煤球一爪子拍好稳住,叼了起来。   白煤球也说:“去找娘亲罢,父亲,你带我们去。听说娘亲在打官司是吗?他大约需要我们。”   星弈赖床,一动也不想动:“他有那只大凤凰当诉讼官,稳赢不赔,我不担心。”   白煤球楞了一下:“明尊哥哥也在那里吗?”   星弈打了个呵欠:“他最近快到任期换届的时候了,佛祖想让他留任,凤凰族投反对票,但他自己说在梵天当明王太苦太累,看看能不能在我们这里投资当一个股东。另外,球啊,你娘亲是管他叫明尊哥哥的,我建议你见了他,也可以叫他叔叔或者爷爷,这样能够让他保持一天的好心情。”   白煤球尾羽抽动了一下,非常乖巧:“我叫他老师,父亲,我前年从他的凤凰新晋班毕业,是第一名。我尊敬他,永远记得他对我的教导。”   星弈拍了拍他圆滚滚的屁股:“行了,别跟我在这车轱辘了,你先带弟弟妹妹出去,我稍后过来。”   一炷香时间后,四颗圆球排好队,整齐地等待在庭院中。大仙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小鸟专用的夹袄,套在翅膀上,还单独给微圆缝了一个绒花的花环,把小姑娘哄得开心得啾啾直叫。   星弈洗漱过后去找饭吃,结果发现小凤凰做的东西已经被孩子们吃光了,只剩下昨天小凤凰做裂了的一块荷花樱饼。他也不计较,吃过后就带着这群小东西出门了。   小凤凰今日打官司的地方就在山下,虽然因为最近扩建返修的原因,山道上九曲百转,路途长了一些,但总归是不算太远。他们便决定步行过去。   囤囤刚刚学会走路,小爪子软,啪嗒啪嗒地走了一会儿就累了,乖乖地蹲在雪地里不动了,就奶声奶气地啾啾叫。小樱桃看见了,就回头想要学姐姐一样,把他叼起来,结果因为自己也还是一个小豆丁的原因,不仅没有把弟弟叼起来,自己也啪嗒一声摔得滚了滚。   星弈一手拎一个,让他们站稳。   他想了想,念了个法决,就地化成煤球的模样,跟在他的孩子们后面,指挥道:“白煤球,你把囤囤背着,我来背小樱桃。”   小樱桃啾啾叫了起来:“我可以自己走!”   星弈用翅膀拍拍他的头:“那你自己走。”   白煤球把囤囤叼起来放在背上,转眼又被微圆抢走了。微圆用雪白的小脑瓜蹭着囤囤软软的小肚皮:“我喜欢弟弟,我想背弟弟,哥哥。”   白煤球便让给她。   四个孩子中,星弈是最疼微圆的,因为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也因为她和小凤凰一样是白色的,她继承了小凤凰损耗的那一部分,先天比别人要体弱一些,说不定往后也和小凤凰一样,迟迟不能化形,星弈已经决定为这个女儿再捏一个星星。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不会喜爱孩子的人——毕竟孵蛋时,他也只是为了让小凤凰不那么辛苦。   他一向讨厌小孩,可最近也在慢慢改观。除了活泼乖巧的微圆,他也喜欢大儿子白煤球的沉稳冷静,他继承了他的一切优点。喜欢小樱桃的淘气和大胆,囤囤的可爱。他们是他和小凤凰在世间集合的投影,处处像他们,也处处不像他们,这四个孩子是他们的一部分,同时也是独立的个体。   白煤球十岁以后就已经在帮着带弟弟妹妹们了,用他自己在幼儿园里写的日记就是:“我的爹爹和娘亲仿佛不太靠谱,左思右想,我是这个家庭中唯一靠谱的男人,要肩负起照顾娘亲和父亲,带好弟弟妹妹们的重任。”这篇日记还被凤凰明尊拿来大声朗读过。   这一家子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片刻后,囤囤又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微圆就把他放下来了。白煤球打头,后面依次跟着他的弟弟妹妹,星弈殿后。圆圆地看过去就是一列圆滚滚的绒球,正在覆满雪的山道中踽踽前行,时不时还会飘来清凉的啾啾声组成的歌。   ————   兼圆文化娱乐中心,讼司居。   小凤凰叼了根草叶在嘴里,蹲得圆圆的,睥睨群雄。在他身边,金翅鸟和旺财站立左右,也都气势汹汹地叼了根草叶在嘴里。   室内鸦雀无声。   金翅鸟压低声音,努力作出性感而磁性的声音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说吧,你们想要多少?”   年买的凤凰王激动地拍打起了桌子:“钱不是一切!我们只是想抗议你们垄断练实的行为!这是我们凤凰的信仰!凤凰的骄傲!”   旺财冷酷地说道,伸手指了指小凤凰:“对不起,凤凰的骄傲我只认一个,那便是我们的圆圆帝后。”   凤凰明尊在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旺财立刻严肃地补充道:“而凤凰族的爱与美的骄傲!也站在了我们这边!那便是明尊大人!今日,我有一言要告诉在座的各位,我们圆圆大哥只想用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那么便将在座的各位打成蛋,或者被在座的各位打成蛋。”   凤凰王声嘶力竭:“你们这是徇私!我申请真正专业的天庭律令来制裁你们!”   旁听的贪狼补了一刀:“天庭律令条例是帝君指定的,凤凰爷爷。”   ……   片刻后,小凤凰神清气爽地拍了拍翅膀,把嘴里的草根嚼巴嚼巴咽了,拍打着小翅膀,感动地看着旺财和金翅鸟:“走,大哥带你们去聚餐,今晚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门被推开了,走近来一串儿圆滚滚的小鸟。   身在小鸟队伍最后的正版煤球发言了:“有夫君孩子了还出去喝花酒,真是小鸟中的坏人,坏人中的圆圆。”   白煤球道:“有夫君孩子了还出去喝花酒。”   微圆道:“娘亲,你真是小鸟中的坏人。”   小樱桃道:“坏人中的圆圆。”   囤囤啾啾了几声。   小凤凰惊喜万分,扑过来就滚进了小鸟堆里,被小鸟们拱来拱去。星弈趁机变回了人形,俯身挨个摸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刚刚好。   微圆趁机替自己的父亲委屈,大声道:“娘亲!父亲说你都不在家里陪他睡觉,父亲很委屈的!他说他生气啦!”   闹腾的室内瞬间静止。   星弈:“……”他耐心纠正她:“不是不陪我睡觉,是不陪我,小微圆。”   小凤凰却没管这么多,他也一猛子扎进了星弈的怀里,扑闪着小翅膀拼命蹭他:“微兼!你怎么来啦!你还生气吗?我很想你的,我跟人吵架的时候都在想你,还好我吵赢了。”   星弈摸摸他的头道:“好了,现在我不生气了。”   ————   由于星弈和小鸟们的突然造访,小凤凰的花酒计划泡汤了。两个大人手牵着手,带着小鸟们在文化娱乐中心的每个地方都逛了逛,玩了玩。   星弈问小凤凰:“金翅鸟和旺财呢?改天让他们过来吃饭罢。”   小凤凰捏捏他的手指:“微兼,贪狼已经跟金金求婚啦,旺财也准备跟小红薯求婚啦,最近大家都很忙,等我们的囤囤会说话了,就可以一起出去玩啦。”   星弈道:“好。”   前面的白煤球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回头问道:“娘亲,凤凰明尊要跟谁求婚?”   小凤凰楞了一下,然后批评道:“笨小球!我说的是金金叔叔和旺财叔叔,明尊没有要求婚的人,小孩子不要随便听大人说话。明尊现在住在我们这里,帮我们打官司,记得尊敬他。”   白煤球缩回去:“哦。”   他继续带着弟弟妹妹们走着,突然又问:“娘亲,那我们今天住在这里吗?微圆说她想住在这里,不回山上了。”   小微圆立刻抗议道:“哥哥,我没有说!明明是你自己想住!”   小凤凰想了想:“都可以,我也想和微兼住在这里,微兼,你说是吧?”   星弈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声音里夹杂着难捺的温柔:“你喜欢就行。”   一家子人玩了一下午之后累了,就地吃了饭,而后纷纷回去睡觉。小樱桃和囤囤都太小,所以跟着小凤凰和星弈睡,但星弈转手就把这两个崽子递给了微圆:“小微圆,今晚你和弟弟们睡。”   微圆很高兴:“太好了!”   星弈捂住小凤凰的嘴,告诉她:“有事就找隔壁明尊,不要来打扰爹爹娘亲。”   微圆认真说了好,然后叼着一个摇篮过来,把弟弟们都装进去,又叼着摇篮走了。   他把小凤凰拎回房中,压在床上,俯身问他:“小圆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小凤凰紧张地注视着他:“微兼,我不是丢三落四的小鸟。你说说看,我忘了什么东西?”   星弈接着逼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小凤凰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间福至心灵,想了起来。   今日是他和星弈的大婚纪念日,他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他嘀嘀咕咕的:“微兼,不要这样小气嘛,你知道的,小鸟们都是很忙事业的,我也是在赚钱养家。好啦,不要这样看着我了,我们来看一看有什么东西丢了没有?”   他的手不老实,往下一摸,一本正经地道:“微兼,没有弄丢的,你摸摸看就知道了。”   星弈低声道:“你这只坏小鸟,做了亏心事后只知道色|诱过关。”   小凤凰立刻建议道:“那微兼,我去写检讨书!最近我写文书的功夫出神入化——”他还没说完,话音便淹没在了一个吻里。   星弈叹了口气,很无奈似的。   “你坏得要命,小圆圆。”   “看来只能在这儿让你知道点厉害了。”   ————-   房屋隔音很好,微圆哄两个弟弟睡觉,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只是半夜的时候囤囤肚子饿了哭起来,微圆跑出去想找人,却突然记起她爹让他不要打扰的事情,便拐了个弯,拍拍翅膀飞去隔壁找凤凰明尊。   奇怪的是她拍了半天的门,凤凰明尊也没动静。小姑娘蹲在外面等了半天,也只隐约听见房中一声低哑的闷哼。   她吓了一跳,以为明尊是生病梦呓,于是又啪嗒啪嗒地扑闪着小翅膀去找了别人。   这次他找对了人,金翅鸟和贪狼还没睡,听了她的来意之后,给小囤囤拌了练实果肉和樱桃肉的糊糊,小囤囤吃饱之后,立刻也睡着了。   第二天星弈与小凤凰睡晌午才起。   奇怪的是,一向规律自守的凤凰明尊也睡到了晌午才起,熬着疲惫的一双眼出来了,说话时连声音都是哑的,走路腿打颤。   还有一个微圆不认识的高大男子从明尊房里出来。微圆歪头瞅着他,他也停下脚步瞅着微圆,而后把她握起来放在手心。   微圆看清楚了,这是和她娘亲非常相似的一张脸——同样的毫不掩藏的美丽与锋芒,本该和小凤凰一样,像红花石蒜那样绽放,但眼前这个人周身气氛却沉稳似水,体态挺括坚毅,透着刀锋般的俊秀。小凤凰的容貌与星弈的气质在此刻完美地融合了。   微圆张了张嘴。   白弈道:“早上好,我的小姑娘,昨夜我化形了,我是你的哥哥白煤球。”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最近几天会修改一下文中的错字和逻辑硬伤,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再次为《奉旨撒娇》预收拉一波存在感,希望大家帮忙收藏一下啦!我们11.19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