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篇 楔子 1937年6月广州 天黑了以后,闷热得更加厉害,随手捋一把都似乎能够从空气中摸出一把水来。 怕以后都没得热了一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这个念头偏偏就像生了根一样在脑海里头盘踞,驱也驱不出去。 心情很烦,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依旧貌似安静地被所有的事情堆压着。远处有丝竹的声音传来,还有隐隐约约的词在空气当中缥缈,“小生缪姓乃系莲仙字,为忆多情妓女,叫做麦氏秋娟……” “赐少,鸿运商行的陈老板过来了,在客厅候着呢。” “上个月那船丝绸的账,严家又想赖了,但是严家跟我们广运都几辈子的交情了,恐怕还是要卖严老爷的面子。” 远处声唱:“见佢声色与共性情人堪赞羡,佢更兼才貌的确两双全……” “唔得,严家的账再不收,下面怎么交待?” “赐少,你倒是说一句啊!” “赐官,明天广州海运司那里你还是要去跑一趟的,其他人就算了,司长的面子不能不给。” …… “赐官,还在忙啊?”一个温和的声音传过来,把身边腻味的氛围都赶走一样,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玉卿姨。 神魂一点点归位,“卿姨,你怎么过来了。” 我跟她的关系一直有点奇怪,从前老头子在的时候是或许还激烈一些,但是随着老头子的过世,我却渐渐地认同了这个女人,认同了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有……当然还有就是她对我更像姐姐对弟弟的那种培植的感情。 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把她当成母亲来看,我的母亲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谁也不能取代。 “天气太热了,大家该散就散了吧,没什么事情大得让赐官休息的时间也不得的。”卿姨说。我很感激她。 “双喜呢?”卿姨问我。 “陪楼商务司长的夫人听戏去了。”我安安静静地回答,看着手下的人一个个乖乖地走出书房,还我一个可以隐约听见远处笙笛的空间。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就跟你爸爸一样,什么事情还让你这样操心了?” 不是操心,是烦,是一种说出来我自己会不太好意思的烦闷。 “太累了?多休息一下吧,带着双喜一起出去走走,没什么事情大得能翻天的。”卿姨拍拍我的手,“对了,特地给你拿过来的甜汤,快尝尝,热了就浪费那么久的冰镇了。” 我接过甜汤,是绿豆沙还有我不喜欢的海带,不过不能辜负卿姨的好意,我把它们全部吃了下去,“哇,过瘾!” “嘿,你吃饭的样子跟你爹还真像。” “……卿姨,”我放下碗,突然想问一些很无聊的问题,“老爸都走了那么久了,我怎么总觉得好像他还在这屋里住着,你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呃,我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卿姨却微微笑了起来,姿态一如以往地优雅完美。 “啊?”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赐官啊!”卿姨慢慢把我吃完的甜汤碗收拾起来,“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很多时候并不是说不在了,分开了,感情就可以结束的了。” 她端起碗盘,“我常常就觉得,你爹走了以后,我反而可以天天想着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每一分每一秒地去想,这时候了,我才能感觉到他是彻彻底底的我的了。” “不是结束啊,赐官!”一面说着一面慢慢走出去,卿姨的背影看起来有种特别的韵姿,“他走了,我却觉得我们两个的感情,刚刚才算开始了……” 月白的衫子裹在她纤秾合度的身上,几乎让人看不出她的年纪。说起来,年华在这个女人身上流转,但是似乎却是潋滟成了一种让人不得逼视的光芒,我赞叹,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人粹炼得这样美丽呢? 咿咿呀呀的唱词似乎写得很真,“想到此情欲把嫦娥问,无奈枫林见得月色昏……”风里还有野姜花的味道,我突然很喜欢我的广州。 但是,“赐官,赐官!”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在下一刻响了起来。 我一愣,“发生什么事了?”询问,正向着进来的生叔。 “我们的船,又在上海被扣下了!” 我猛地跳起来,“又被扣了?鲍望春?”生叔大口喘息地点点头。 我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又是他,又是他!鲍望春,鲍望春!难道我跟你前世有仇吗?” “……人影近,莫非相逢呢一位月下魂……” 第1章 “赐官啊,其实这次,你让生叔他们去也就行了,一定要自己去吗?” “卿姨,没办法,那个鲍望春已经扣了我们广运行三条船了,我要是再不去,还不知道被人怎么笑话,而且……” “啊?” “算了,没什么。”我苦笑了一下,戴上帽子。 “双喜……” “赐官!” 双喜这丫头,我早说她还是小孩子吗,不过送我出门一趟而已,哭什么?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傻丫头,我只是过去一趟上海,又不是去什么爪哇国,你哭什么啊?” “但是……现在外面这么乱……到处在打仗……”双喜抽抽搭搭的,“我怕你危险嘛!” “怕什么?现在交通方便了,上海又那么近,说不定过两天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嫌我回来得太快呢!” “赐官啊……”啊字拖着长长的音,很有撒娇的味道。 “好啦,傻丫头!”我亲亲她的头顶,她的头发上有茉莉花发油的味道,我轻轻地咳了一下,“多照应家里的事情,多听卿姨的话,不要闯祸!” 双喜乖乖地答应我,“噢。” “还有!”我认真地说,真挚地看着她的眼睛。 “什,什么?” “记得少吃糯米鸡啦,虾饺啦什么的,你已经很肥了!” “……周天赐!” 双喜的拳打脚踢当中,我终于结束了“送别”这场,跳上船,我转身挥手,岸上有两个女人,从现在这刻开始等我回家。虽然很不舍得,但是我更想知道…… 上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呢? 鲍望春,究竟是一个什么混账呢? 我真的,很想知道。 ———— 2月份,广运行的福羊号在上海被扣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其实一开始很惶恐。周家是做航运的,靠的是水和官家给口饭吃。更何况我可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所以上下打点这种事情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逢年过节,总是该送礼的送礼,该塞钱的塞钱。但即便是这样,天也总有不测风云,因此我总是在担心有一天我家的广运行会遭遇到一些倒霉的事情。不过虽然是这样,工还是要做的。 不管如何,总之当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很担心了一下,谁知道努力托关系找途径以后却得到了一个让我都觉得荒谬的答案。 船不是上海海运司扣的,而是一个叫做什么“文物管理处”的军方部门下的文要求扣船,他们的处长叫做鲍望春。 “这鲍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让下面人去查,很快就有了答案。 “鲍望春,原上海闸北区守备司令江砥平的下属,因为跟几个舞厅小姐的关系密切导致江砥平吃醋,甚至还把他关了一些日子。不过他命好,跟上海富豪陆蒙山的关系不错,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后来江砥平倒台,他倒反而因为揭发有功,升了上去。不过这个人一向不识时务,所以就被派到了‘文物管理处’这种清水衙门。另外呢,就是这个自己出身也不错,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他有一个叔叔是南京参谋总部的高级军事参谋。” 啊,出身富贵,那么就是纨绔子弟啦。 跟舞小姐关系密切,那就是贪欢好色啦。 因为舞小姐的关系得罪上司还被关,哈,傻的! 最后,还一向不识时务,嘿嘿,那可真的是没有话好说了,极品啊,极品! 于是我下令:“那个什么处的,缺钱是吧?缺钱你们就给人家送去!要记住,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啊!” 当时心里还颇有些遗憾,觉得难得出现一些状况,可惜对手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结果我很快就知道了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钱,分文不收地退了回来。 船,还是在那里扣着一步也不能走! 假如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反正广运行的船多,你多扣几条我就当送几个工人度假这我不会介意,但是等到5月份今康号也被那极品鲍鱼扣下来的时候,我就有些忍不住气了。 “为什么扣我们的船?” “很遗憾,因为我们怀疑贵行的船涉嫌偷运国家文物……” “捉贼捉赃,拿奸拿双,不知道贵处所谓的怀疑根据是什么呢?” “对不起,所有的证据都在我们处长那里,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请周先生原谅!” Diu你老母的! 这怨不得我说粗话,实在是…… 但是民不与官斗,我再忍!于是一口气就憋到6月底的现在,广运行的洛神号又被扣了! 极品鲍鱼你个仆街仔,要见我是不是?那么好,我来! ———— 7月1号到达上海。 黄浦江的水有点名不副实,清粼粼的跟珠江有的好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名字却总会觉得它很黄。 因为天气热,水气很臭,这让我对上海这个城市的第一感觉很不好。它让我有呼吸困难的感受,而且,上海比广州干,我觉得喉咙都有些痒痒。 从十六铺码头上岸,据说不用走多久就可以到上海鼎鼎有名的外滩。码头上的工人说到“鼎鼎有名”这四个字的时候,竖起大拇指,从鼻腔里发出“ding”的声音,我觉得很可笑,广州人很少会作这样夸张地介绍。说起来,总觉得广州是一个很慢节奏的老城,从一早上提着鸟笼上茶馆开始,慢悠悠可以在茶香跟丝竹声里消磨掉整整一天,当然,还有些广州特有的湿润空气,让你呼吸起来都觉得很缠绵的样子。 不过除此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特别是当我看见那些洋女人毫无顾忌地露着手臂脖子却撑着大阳伞在外滩地界走来走去的时候,我突然又觉得上海的太阳不是那么毒了,它让眼睛,很舒服。 本来一上岸就准备去那个什么“文物管理处”的,不过被告知今天是礼拜日,大家休息,所以决定放纵自己先在上海看看玩玩,天大的事情也等明天再说。 生叔跟福仔本来都要跟着,不过给我赶了回去,你们都在我还玩什么?真是脑筋不开窍的家伙。 信步从脏兮兮的十六铺踱到外滩,好在生叔给我准备的路引齐全,进入租界也没有什么麻烦,不过被那些穿着屎黄色警衣的警察上下打量,总觉得不怎么好受。 “栀子花,白兰花,夜来香茉莉花……先生买支花吧。”一个梳着两挂辫子的小女孩拦住我,虽然不是很听得懂她唱歌一样报的花名到底是什么,不过看这架势我总算也知道她要干什么。 “有……些什莫花呢?”我卷起舌头说官话,话音一落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那个小女孩看着我,慢慢睁大圆圆的眼睛,突然就红着脸转身跑掉了。我有些诧异,但随即又忍不住好笑地摸摸自己脸上的酒窝,长得帅还有酒窝,周天赐,你真是天生吃香得没天理啊! 风里传过来栀子花的香气,这令我想到广州的野姜花,但是味道似乎更甜了一些。 “老板系唔系广东人啊?”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广东话,我诧异地转过头去,是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黑仔,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擦皮鞋的箱子。 “系啊!” 小黑仔露出开心的笑脸,“我叫黑仔来厄,老板是广州人?我系番禺的……” “遇到同乡了!”我笑笑,指着不远处的椅子,“好,照顾一下小同乡的生意。” “谢谢老板!”小黑仔的笑容灿烂起来。 我们走过去,我坐下,“这里生意好吗?” 正打开擦鞋箱的小黑仔动作迟疑了一下,“到哪里不是混口饭吃?” 我诧异,这样的小孩说话竟然这样沧桑,“那为什么不回番禺呢?” “老板,”小黑仔笑了,“老家能活下去干吗要出来?” 说得好像还给他有点哲理的样子,我皱着眉傻瓜兮兮地点点头。突然,“噢!”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我们一起转过头去。 原来是一个穿着大篷篷裙的外国女人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被地上一个乞丐拉了一下裙角,于是一个黑色的手印就留在了裙角上。 “衰了!”小黑仔跳起来,“系阿水叔!” “咩啊?”我愣愣地问。 “哪个是跟我们住在一起的阿水叔!”小黑仔说的时候,跟外国女人走在一起的那个金毛老外已经开始拳打脚踢了。 “有没搞错?摸一下裙角而已诶!”我站了起来,但伸手拉住了要冲过去的小黑仔,“你一个人冲过去有咩用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交到他手里,“这里附近的蛊惑仔你总有认识的吧,找几个醒目的过来,越多越好,叫他们一起去摸那个洋妞,屁屁啦,咪咪啦,反正摸了就跑——知道吧?” “噢~~~~~~”小黑仔指着我,脸上浮起跟我一样恶作剧的表情,“多谢啦!” 我大方地挥挥手,“唔使。”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应该是我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办法完全起效,然后在同乡的赞美声中快活地度过这到上海的第一天的,可是,世事就是喜欢在你觉得一切在握的时候,突然就给了一个诡异的变化。 “请住手!”一个清爽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是堂堂正正的,但是我对那个“请”字却特别感觉好笑。拜托,要让人住手,应该用气势,用威势,如果你没有这些实质性的恐吓力,你最起码也应该具备我这样的圆圆脸啊,大眼睛啊,深深的酒窝等等等等,用美色可爱有时候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但是,“请”? 我转过头去看究竟是谁才会说出这样可笑的字。 他站在阳光的中央,很瘦很高的个子,似乎可以比得上我。不过他的皮肤真白,有很剔透玲珑的质感。他头发很短,看起来特别的老土,再加上一本正经的表情,特别有种,怎么说呢,凛然正气? 他,凛然正气?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当中刚刚出现就引起了我自己都吃惊的怒火,他凭什么在我的面前凛然正气? 我想我这一刻有些莫名其妙的脱线,因为我对着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而且可以说是在并没有招惹我的情况下,生、气!只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很正气凛然。 那个男人伸手拉住了金毛老外的胳膊,哦,看不出来这样瘦的人,力气倒是不小的样子,“请不要再打了,他只是一个老人。” 又是“请”,这个人一定脑子有毛病。 老外叽哩哇啦地说起来,不过估计他也没有听懂,长得不错的眉毛微微蹙起来,我忽然有种感觉,接下来他的嘴唇就会抿一抿,人中的地方微微有些鼓——这么说吧,就是做一个小小的噘嘴的动作。 才这样想着,我的眼睛就瞪大了,他真的做了诶,真的就是那个动作,那个让他看起来特别孩子气,特别…… Diu!我一定是疯了! 踢了踢发呆的小黑仔,我没好气地低吼道:“还不快去?” “啊,噢!”小黑仔拎着擦鞋箱丁零咣啷地跑掉了。 那里的僵持还在继续,老外甩开了他的手,一付很气愤的样子不断地说着什么。我承认我的英语没有学好,但这不影响我听得懂老外话语中一些很下流的用词。我掸了掸外套上的灰尘走过去。 “仆街夯家疝diu你老母!”我笑嘻嘻地对着老外伸出手,“菠萝你个叉烧包,你妈最近好吗?” ———— 金毛老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傻兮兮茫茫然很快就变成了鄙夷,似乎对于我伸出的手,他却看到的是一坨屎一样,这令我恼怒,虽然一开始我也没有对他有动过好脑筋。 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泱泱大国,我想,可是我却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所以我的拳头就砸上了那个老外的脸,“没学好礼貌是吧,我教你!” 在中国还遭遇到这种事情,想必是这个老外的第一次,所以当时他的表情是诧异多过愤怒。不过很快,疼痛提醒了他的怒火,他迅速地发出一种不文明的狼嚎,恶狠狠地扑上来。 可是这时候我也遭遇了第一次遇到的不可思议。 “唉!不要打人……”那个头发矬,说话矬,虽然相貌不怎么矬但总之整个人都有一种矬的气质的家伙说,一边还抓住了我的手臂——真奇怪那么瘦的家伙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有没有搞错,我是为你打人,你反而第一个跳出来说不要打? “砰!” 结果就是我的肚子上被老外一拳砸下来,痛得差点连胃酸都要喷出来。不过幸亏我前面也已经有了安排,随着一个女人接连不断的尖叫,四五个手黑黑的蛊惑仔笑嘻嘻地向四面八方逃开,那外国女人的裙子上却已经到处沾满了黑色的恐怖手印。 有两个手印还很艺术化地呈五指分张的扇子状贴在外国女人的胸口,要不是肚子痛得厉害,我一定会当场笑出来,醒目啊!我有感觉这是小黑仔的杰作,真让人欣赏! 金毛老外的打人,外国女人的尖叫很快就引起了巡捕房的注意,“哔哔”的口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反手一拉那个家伙,“还不走,等着吃牢饭啊?” 他一定是一个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挫折的,被家里照顾得太好的有钱人家子弟——有钱人家子弟也分好几种的,我是聪明的那种,他就一定不是! …… “呼呼……”跑开了两条多街,巡捕房的口哨声也听不见了,我们才一起缓下脚步。 可是下一刻,“在这里!”立刻就有人拿着警棍追过来。 这次轮到他拉我,“走这里。” 我跟着他飞快地在上海的街头跑,其实肚子还有些痛,不过跑起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好,心都想飞起来一样,而且,很想大声地笑。 “快到了……”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好像安慰我一样,但其实我一点也不累。 所以我笑着回答:“这样就快到了?再跑多一圈也没有关系啊。” 我看见他的眉头微微向中心蹙了蹙,但随即就弹开,接着就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可是我不喜欢被别人追。” “无所谓啊,”我看着他笑得像个小孩一样可爱,没意识地胡说八道,“反正人活着不是追别人就是被人追啰!” 他摇着头再度失笑,“啊,到了,这里!” “这里”是一幢高得不得了的楼,就算是广州也没有那么高的楼,我们匆匆忙忙跑进去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外面霓虹灯上写得好像是“和平饭店”的样子。 ———— 我恍惚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暗哑的歌喉,每一下都像打在心尖上的节奏,扭动得如同蛇一样纤细柔美的腰肢,金色而且旋转的舞台还有薰得浓浓的印度香,一下子把我整个人都包围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种甜腻的柔滑又浓郁得如同丝绸的氛围紧紧裹了起来。 “我爱这夜色茫茫……”我的身体被擦肩而过的女子轻轻一碰,她的手臂撞到我的胯部,她的发香飘进我的身体,她的眼神涟漪出一道妩媚一下子冲进我的眼里,“先生,对不起哦。”声音软软得好像某种呻吟。 “也爱这夜莺歌唱……”清脆的笑声响起,我错愕地抬起头来,不远处,一个穿着露出手臂的紧身旗袍的女子甩开了她如同波浪一样的卷卷长发,仰着头笑得几乎连灯光都跟着闪烁起来,她身边的男人被模糊掉,我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她的笑声变得激烈起来。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一具柔软的身体撞到我的背上,软软的“唉哟”伴随着香气侵袭过来,我先看见一双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是一张娇俏的面容,鲜红欲滴的芳唇轻启,“先生,侬阿要跳舞伐?” “……拥抱着夜来香,吻着夜来香……” 我口干舌燥,浑身盗汗,“什,什莫?我听,不太懂,你的话。” 那个女子用丝绢捂着嘴,仿佛像想隐藏她罂粟般的笑容似的,然后她轻轻地说:“我是问先生,要不要,跳舞呢?” 她披肩上的流苏垂到我的手上,我却觉得连心也跟着一起痒起来。 “哈哈,赵老板,哈哈……”我前面不远处那个笑得放肆的女孩子的笑声一下子大起来,“痒死脱了,不要啦……哈哈……” 我猛地甩甩头,“啊,不,不用了,我是,我是跟他一起来的。”我慌慌张张地指着前面那个瘦瘦高高的背影。 听见我的声音,那家伙才突然醒觉了似的转过头来,嘴角微微抿成两个小勾,鼻梁处的皮肤有些些的褶皱,眼神流转之间,本来舞厅里就不亮的灯光却像都跑到了他的眼睛里。 我的汗突然一下子彻底流了下来,我的心跳也猛地漏掉几拍后更加速地狂奔起来,“喂!” 他果然又笑出了一口白牙,这家伙似乎特别喜欢炫耀他的牙齿白诶,“米兰,你不要逗他,他是我今天刚刚认识的朋友。” ……朋友?不,不不不!我胡思乱想,我没有要想跟你做朋友! ———— “我们坐在这里,那些巡捕房的家伙一定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光明正大地跑来泡舞厅。”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实在很可爱。 我转头看看这个金碧辉煌的舞厅,“很不错的地方啊。” “这个舞厅是我朋友的。”坐下后,他叫了两杯酒,血红色的荡漾在璀璨晶莹的玻璃杯里面,一如荡漾着的我的心。 不过就算这样,当他说到“我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突然很冒火! “对了呢,都没有请教,先生怎么称呼?” 我不喜欢他“请教”我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正襟危坐的疏离感,笑一笑,“我们江湖儿女,相逢就是有缘,不用先生先生叫得那么客气,我姓周,你呢?” “我叫鲍……” “喂,大军官,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啊,捧黛林的场子吗?”一个清丽的绝代佳人款款走了过来。 看见她,我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了。我可以说玉卿姨国色天香冰肌玉骨雍容华贵气质优雅,也可以说双喜俊俏讨喜娇美可爱活泼伶俐开朗有趣,但我说不出来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觉,她,似乎是蒙蒙雾里的一朵名花,你可以看见她但绝对看不清她,你知道她很美丽但你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丽。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啊,不好意思,这是你朋友?”女子微笑着向我颔首,“我是花红艳。” 花红艳,上海舞女当中的红阿姑,就算是广州的欢场也常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我伸出手,“久仰大名,啊,敝姓周。” “周先生请坐!”花红艳礼仪周到地请我坐下,但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有些话要跟那个鲍什么的说。啊,现在姓鲍很流行吗?恰好,我也有一个仇敌,也姓鲍。 “不好意思啊,”我连忙说,“我想问一下洗手间在哪里。” 花红艳感激地看我一眼,指了个方向,“那里直走,走到尽头左转就看见了。” 我起身,她跟我擦着身体坐下,就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上面,一股幽香裹住了我的心,但是心跳很平静。不过我已经满足了,这证明我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对不对?美女诶! ———— 很遗憾,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美女已经走了。冷清清地留着那个姓鲍的家伙呆坐在那里,我一看吓一跳,哦,隐隐约约有眼泪喔! 抓抓头,我努力选择一个比较好的词来安慰,不过我个人认为我还是比较适合安慰女人,男人的话,我干吗要安慰? 但是接下来,我到底在干吗? “嗯,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鲍兄,嗯,你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我突然说不下去,一种沉沉的伤心猛地压上来,很熟悉很熟悉的一句话,而且也没有说错啊,眼前的家伙怎么样都算得上“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吧,可是我就是说不下去,于是,只好举起眼前的酒杯一仰而尽。 “……我没事的,我只是,”他揉揉眉头,这个动作很小孩子气,“我只是替花红艳有些难过。”他说,慢慢也举起了酒杯,“我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好好的感情一下子就会变了……啊,我跟花红艳只是一般的朋友,她其实是我朋友的朋友。” 小鲍同学,我又没有在逼供你!你跟我解释,需要吗? “我未婚妻跟花红艳是好友。”他接着说,“花艳红跟我的,嗯,好友很好。” 我给自己倒上一杯红艳,“噢,那么现在你那个朋友呢?” 他有点闷闷的,“现在,时局那么乱,他家有些生意要安排,所以最近一直在香港。” 我挑挑眉毛,小鲍先生,你是真纯还是真蠢啊?你那个好友应该也是富人家子弟吧,什么生意什么安排,不过是富家子弟玩厌了欢场女子撇下人走了嘛,说得那么委婉干吗? 我为他不值,哦,不是!是为她不值,“这样的朋友,早点分手也未必不是什么好事。感情嘛!”红艳艳的酒液在杯底晃荡,“一年是感,两年是情,三年四年还能你侬我侬,五年六年就要相互包容,七年八年恩爱如风,九年十年恨不相逢,二十年以后才重新轮回,家人一样看得见细水长流。所以不合适的呢,就算遇见了,也是早分早好!” “周兄说起来倒像是感情的经验极其丰富一样。”他微微歪点一下脑袋,左眉轻挑,嘴角轻斜,露出一个好像小孩子忍耐更小的孩子的无理取闹的表情,嘲讽得厉害。 我脸上一阵热烧,“我,呃,我结婚比较早……”简直岂有此理,我为什么要感觉无地自容? “感情这种事情,只要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他认真地说,“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 昏昏暗暗的灯光折射在他的身上,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认真,双目炯炯有神,已经在我嘴边的话我突然说不下去,叹息纠缠在我的整个肺腑之间—— “小鲍,这世界上,是没有这种感情的!” ———— 喝着酒,聊了很久有的没的,时间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溜走。等我想起应该回去了,已经差不多到要吃晚饭的时候。 “周兄,留下来吃晚餐吧,这里的西餐是红房子专门派人过来做的。”小鲍言辞恳切。 可是我抓抓头,“喝了一下午的洋酒,总觉得胃里怪怪的。呵呵,我是广州人,怎么样都吃不惯西餐。” “啊?!”小鲍很难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西餐,很好吃啊。” 这种理论雷同喜欢吃榴莲的家伙跟你说“榴莲很香啊”一样,我懒得作解释,只是笑了笑。 “那么我送你吧。”他说。 “你不是要在这里等你未婚妻吗?不用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我还是送送你吧。”他坚持。 于是我们出了和平饭店,一路从外滩走回十六铺码头。 被初夏的晚风一吹,喝了一下午洋酒的后果就体现出来了,微微有些上头。我抹了一把脸,回头看看外滩的各色大楼,突然很想念广州的骑楼。 “这里,真不像,我的国家。”我喃喃地说。 “这里是我的国家。”走在我身边的小鲍却用肯定口吻说,“中国太老了,需要狠狠地用一些新的东西来激励才能重新活泼起来——也许有些迟,不过现在知道这点,还不算最迟。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还是会融合进我们的国家,变成我们的一个部分。” 这家伙原来还有这样的野心,不过现在好像我们国家到处还在打仗,想得太远了吧? 我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诶,小鲍虽然瘦,倒也不是浑身都是骨头,肩膀给人的感觉也是蛮可靠的样子,“喝得有点多了,”我说,“借我扶一下。” 他先是僵硬了一下身体,听见我这么说的时候就很放松地笑起来,“没问题。” ……这样放心我?不知道搂搂腰可不可以? 可惜我还没有动手,报应已经来了! “呜~~~~呜~~~~~~”什么声音,我迟疑了一秒才懂得去看自己的头上,青天白云之间三架贴着红红的狗皮膏药的飞机在中国的天空上,恣意地飞! 这是西元1937年7月1日,中国上海,这个城市的制空权已经完全丧失! “这里是租界,他们怎么敢……”小鲍狠狠地一揪头发,“他们疯了啊?” 我大怒,“不是租界就应该给他们飞?”接着浑身一阵发冷,“十六铺!” 他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糟了,快走!” 十六铺那里已经不属于租界地盘,但如果连租界这里都可以看见日本人的飞机了,那么十六铺只怕也快要遭的轰炸了。退一步讲,就算没有遭到轰炸,只怕也会引起民众的极大恐慌造成骚乱——最怕是无数人因为害怕日本人的轰炸一股脑统统往租界这里挤,进得来也是好事了,进不来的话,那就是最可怕的灾难。 才刚想到这里,远处已经传来了骚乱的声音。 我们对望一眼,一起飞快地往前赶去。 ———— 跑了一半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就算这样拼了命跑过去似乎也是一点作用没有啊,心思一动拍了拍身边小鲍的肩膀,“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其他的事情,你先过去那里,我马上就过来。” 小鲍想也不想,“好。”脚下停也不停就奔过去,豪爽得让我有点郁闷。 我转头看看方向,然后按着自己的记忆往前面小鲍带我跑过的路线去找那座隐约看见的尖顶教堂——平时我也算给教堂捐献不少银两了,关键时刻,神父嬷嬷们,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七拐八拐好不容易终于进了教堂,我结结巴巴地用尽我所会的一切英语说明来意,结果那个叫做约瑟的美国神父张嘴就是一口熟到不能再熟的京片子,“这事儿您放心,我们国际红十字会一定不会等闲视之,日本怎么啦,怎么啦?这日本他也得听国际公约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万份心吧您呢!” “……”究竟是哪个混账教的国语啊? “砰!” “砰砰!” 我一开始还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约瑟神父跳起来,“是枪响!”约瑟神父一边跑一边大叫,“哥们儿都给我起来,抄家伙走人,外头干起来了!” “……”我该哭还是笑先? 好吧,我笑不出来! 我担心租界边关的事态,我怕事情恶化到我都没有想到的地步,我怕混乱起来,那个很锉的小鲍同学会倒霉!于是我跟着约瑟神父他们一起跑出去,然后才知道他所谓的“抄家伙”是指一应俱全的医疗器械。 他们是国际红十字会。 ———— 等我跑到租界边关的时候,出乎我意料的是并没有看见我差不多已经认定的乱成一片。虽然租界已经派出了他们自己的军队,一个个金头发红鼻子绿眼珠地端着枪械在租借边关来回巡逻,一幅让人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但是毕竟,没有人倒在血泊当中,没有人死亡。 受伤的却不少。 我看着那些手里拎着大大的包裹,身上的衣服倒也不算怎么最差的国人一个个目光呆滞地或蹲或坐在租界的门口,突然感觉很疲惫。 这里受伤的人大部分就是刚才一股脑打算涌进租界避难的时候,自己人挤自己人弄伤的。 他们为了挤进他们认为安全的租界,不惜踩在自己同胞的身上,不惜伤害同为中国人的别人,不惜无所不用其极地行贿、暴乱、威压恐吓——老实说,有这把力气为什么不去用在打日本人的身上?说不定现在的局势也就不会这样了。 但是其实这样的想法也很不知所谓。因为说到底他们也只是老百姓,老百姓的责任是缴税保命延续这个国家的血脉,而不是人人拿着枪去战场杀日本人。 ……好吧,我的思路混乱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真希望现在可以有一支烟,至少可以让我心情平稳一点。 我不喜欢自己思路混乱,就像刚才在和平饭店,又像现在,在人群里找不到那个瘦瘦的身影。 “哎哎,刚才有枪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身边的一个嬷嬷一边手脚麻利地替旁边那个手擦破皮的女人上红药水,一边忍不住问。 她一定是约瑟神父教出来,我肯定! “啊啊,侬都不晓得,刚刚阿拉一道涌过来本来就可以进去了。”那个女人说,“可是那些癞蛤蟆一机头冲出来,像是突然之间就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哎哟,吓死脱我来,哎哟,还拿着枪!哎哟,还端起来要对阿拉开枪,吓死脱,吓死脱!不过还好,有得一个军官看见情况不对,自己先拿枪出来对着天空放了两枪,大家都被伊吓唠,不敢动了,伊再跑过去跟癞蛤蟆交涉,让我们先坐下来等。” 说着说着,那个女人就哭起来,“好好教的,捺能突然就打仗了啦?以后捺能办?捺能办法呢?” 然后哭声就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小孩的嚎哭,女人的抽泣还有老人绝望的流泪,偶尔也包括男人愤怒的声音,“为啥我们不能进去?我们是中国人,这里是中国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去?” 我看不下去了,转头去找那个很蛊惑仔的神父。 “约瑟神父,你看这事情……” “我已经跟租界军队商量过了,受伤的中国小孩、女人还有生病的老人可以先进入租界,但只能呆在我们教堂的范围之内,至于其他人,我必须再去寻找别的愿意收留他们的地方。比如说医院啊什么的……这事情你就别再操心了,因为租界已经拒绝中国人进入了。” 我差点也忍不住叫起来,“为什么我不能进去?这里是中国人的地方!” 之所以没有叫出来,是因为我看见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家伙被人拗着手臂从租界里推搡着走出来,到了边关口这里的时候,那两个癞蛤蟆甚至过分地使劲一推,把他整个人都推倒在地上,然后,一把拿掉了子弹匣的手枪扔到他的身上。 我飞快地抢上去企图扶住他,“怎么……” 但是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他竟然拍掉我的手! 可恨的是手跟手的拍擦间,我突然读到了这个小孩心里压也压不住的愤怒,而我的愤怒,也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僵滞着身体坐在地上,我知道他需要一点冷静,于是自己先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捡起手枪放入肋下的枪套里,又伸手抹了一把脸才抬起头来看着我,“对不起,我有点……” 我笑笑,再度伸手,“小鲍你也大个仔了,坐在地上多么难看!” 他笑了,伸手跟我相握,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真的,小鲍!你大个仔了,怎么会那么瘦,那么轻?你的未婚妻是怎么照顾你的? “啊!”他的脸突然皱一皱,我注意到不对,撩开他的袖子,手臂上已经浮现出扭伤的淤痕,这家伙! “走!”我心里面莫名其妙地愤怒,“去跌打馆。” “但是……”他说。 “我说跟我走!” 小鲍不出声了。 第2章 我~~错~~了! 这里是上海,不是广州,没有常见的跌打馆。不!是彻底根本不存在跌打馆,这里的人受伤生病一律去洋人开的医院,据说那样才叫海派。 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逛了两圈后,我终于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不过有个人比我更加傻,小鲍就这样被我拖着手在空空荡荡的上海街道上逛了两圈。 我终于站定,松手,“原来,”我讪讪地说,“上海没有跌打馆啊?” 小鲍苦笑起来,“你终于发现啦?” 我摸摸鼻子,“好,好,是我错了。找个地方坐下来,我给你抻抻骨,这淤伤可大可小,不马上消淤你以后就知道苦了。” “抻抻骨?”他露出迷惘的表情。 “就是……”我抓抓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走这里吧!” 小鲍带我到的地方是已经过了十六铺的贫民区,我看着那些歪歪斜斜的楼房,很有种担心它们随时垮下来的危机感。但是这里不同于前面靠近租界的地方,那些住家整齐,可日本人的飞机一来,所有的人都带着行李往租界里面涌,于是万人空巷。这里的居民还是忙着他们的生活,只是,脚步匆匆间,整个世界感觉有点萧条。 小鲍走进一家茶馆,我连忙跟进去,却差点被热气薰出来。 小鲍在店堂里面看着我哈哈大笑,“忘了跟你说了,”他一边笑一边说,“上海的老茶馆都叫做老虎灶,前面是输送热气进澡堂的,后面就开茶馆,所以,通常就比较热!” 我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很正式的三件套的西装跟他已经脱下西装只剩下一件衬衫的装束,挑了挑眉毛,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哎哟,人客,两位?”提着大茶壶的茶博士过来招呼我们,“吃点啥茶?” 我左右看看,没有叉烧包,没有小笼包,没有虾饺,没有烧麦,连水果也没有。这算什么吃茶?上海都吃茶叶的吗? “你喜欢什么茶?”小鲍问我? “我?哦,我无所谓,你点就好。”我心中忐忑,万一等下真的要吃茶叶怎么办? “那么两杯碧螺春吧。”小鲍向茶博士点点头,眼睛扫了扫空荡荡的店面,选了一个还算通风的地方坐下来,我微微松了口气走过去。 夏天的夜晚来的总是很晚,忙了那么久,竟然还有金色的夕阳斜斜地投射在这老虎灶茶馆的门口。从我们坐的位置看出去还可以从歪歪斜斜的楼房中隙看见天边红得像烧起来一样的云彩。 茶博士上来给我们面前一人放了一个玻璃杯,有点脏兮兮的,不过里面的茶叶看起来青透可爱,一粒粒如碧玉珠似的,还没有冲入开水已经透出精致的香气。 茶点是一碟香瓜子跟一碟话梅,我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这个也算茶点? 开水直接冲入玻璃杯,碧玉珠开始慢慢地伸懒腰,一片片叶子从珠子的状态肆意地舒卷开来,还有小小的气泡像珍珠一样依附在碧绿的茶叶片上,香气蒸腾上来,在我整个鼻腔间缠绵留恋。广州的茶都是在功夫茶具里泡好了倒在小小的一个个紫砂杯子里,所以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泡茶的,这样泡茶,是不是让这些茶叶太恣意了点? 我看得入迷,差点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把手伸过来。”我对小鲍说。 他有些不乐意的样子,“没事的,一下子就好了。” 我合掌又扭扭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信不过我的手艺吗?我拜过师傅的。” 又噘嘴,又噘嘴,这家伙!伸个手那么委屈干什么?哥哥我像要吃掉你吗? 他的手白皙修长,是那种算长得很好看的手,不过我认为不如我的手好看。双喜常常说我的手漂亮得让她嫉妒,我不否认,毕竟长得这样帅我也没有选择啊。 但小孩的拇指之间有厚厚的茧,那是长期用枪的痕迹,联想到前面他鸣枪示众的行为,我莫名地有种不安的感觉。 手下得重了点,“啊啊啊,很痛!” “……很痛就对了。”我心里没底地说,“不痛怎么知道你手上的淤伤散开了呢?”手下的力气立刻收了一半,开始缓缓地慢慢的搓着他的手臂,尽量地忽视那种几乎吸住了我的手的肌肤的柔润感觉。 金色的阳光暗了一点,整个弄堂里静悄悄的,但远处的阁楼上却有留声机在发出轻轻的呻吟。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突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对面墙上画着丰腴女郎的香烟广告海报被风吹卷起了一个角,摇摇晃晃中,那卷发女郎的甜笑恍恍惚惚的。碧螺春的香气好像越来越浓郁了,茶馆里安静得有些凄凉。 我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过去,然后我就吃惊了!坐在我对面的这个正在被我抻抻骨的家伙,竟然已经,已经睡着了! 一只手臂横搁在桌子上,头就斜枕在上面,看起来睡得还真香甜。 他的睫毛很长,就算睡着了,有时候也会有些颤颤地抖起来。哈!不要说平时就喜欢噘嘴了,睡着了还是一样,微微噘起嘴的脸颊就会显得有些鼓鼓的——其实这家伙瘦得让人吃惊。 金色的光线又暗了一些,昏暗慢慢爬上来,把他的皮肤周围勾勒出一道黑跟白的光线。白得荧荧的是他的脸颊,黑暗的是浅浅爬上来想浸染他的夜色和我的心。 “天涯呀,”留声机静静地唱,“海角,觅呀觅知音……” “刷!”一阵风大了些,对面墙上的香烟广告海报终于落了下来,发出了落在地上的“啪”的声音,他被惊醒了。 是突然间抬起头来的,然后半眯着眼好像什么都看不进眼底的样子,傻乎乎了半天又突然看见了我一样,然后就对我展露一个笑脸。 “我睡着了吗?”伸手抹把脸,“真好笑,刚才就那么一会儿,我竟然做了个梦,梦里满天都是黄沙……哦,我还看见了你,你穿着一身的狗熊皮,我还叫你大当家……” 然后,他透明的笑容有那么一会儿僵在脸上,“你却拿着剑问我: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我翻翻白眼,将他纤长的手指一拗,“睡糊涂了吧?换只手!” “……是啊!”他又是一笑,很开朗的样子,顺便换过一只手,“不过真的很奇怪,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好像认识的一样。” “肯定的啦!”我大言不惭地说,“因为我长得英俊嘛!” “……”他先是一愣,然后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夜色更加上来了,就连留声机里也换了歌曲的风格:“夜上海,夜上海,上海是个不夜城……” 我们两个都默然了,这歌衬着着昏暗酷热又萧条的夜,还真是讽刺。 “对了,周兄是做什么的?” “啊,我是做生意的,跑跑船……” “我是当兵的,可是在这样的国难当头的时候,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跟周兄你这样做生意的朋友坐在一起喝喝茶……”他的声音里突然透出愤怒,“只能眼睁睁看着日本人的飞机在我们国家的天上飞,只能看着我们中国人进不去安全的地方,还要被人像狗一样驱赶!” 我摇头,“怎么?看不我们做生意的?”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慌忙解释。 我摆摆手,“其实每个人的职责都是不一样的,就好比我是商人,你是军官,你不能上战场并不表示你不能做其他的事情;而我作为一个商人,但是我也会做一些能够帮助别人的事情。再比如你不能上战场,但是你可以救那些企图冲进租界的家伙的命,哪怕就是这样一件事,就算值得了!” “不,你不了解我救那些人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是军人,保护他们是我们的天职,救他们是我们的本分,但最关键的是,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救人!换句话说,作为军人,我们就不应该让这个时候存在!”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军人是保家卫国的!而不是在后方躲着,只在发生事件的时候出来救人!” 我失笑,“那么所有的军人都去保家卫国了,发生事件的时候,谁来保护我们老百姓呢?”慢慢喝一口茶,继续搓揉他的手臂,“就算是军人,也有不同的分工,只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那么到底上不上战场不也一样?” “一样吗?”他奇怪地看着我。 “当然啊!”我回答。 他沉思了半晌,慢慢地坐直身体,眼睛重新发出璀璨的光芒,看起来就像琉璃一样,“对,你说得不错。我只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地去做事,是不是上战场其实都一样!战场的范围,其实并不只在看得见的地方!” ……我会被他的眼睛吸进去!我惊慌地想,我怎么会看着一个男人的眼睛却觉得自己在神魂颠倒?到底什么鬼上了我的身? 我触电一般放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甩甩头。 “怎么了?”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我,我慌忙又转过头去。 “啊,啊!”我随手指着茶馆角落里放着的一把琴和另外的乐器,作出一付惊讶状,“上海的茶馆也会有人唱戏吗?” 他也跟着转头,“噢,那是三六。” “咩来呃?” “啊?” “我是说,三六,那是什么?” “是唱苏州弹词用的三弦琴跟琵琶。”他站起身来,走过去拿了三弦琴过来,顺手一拨,春天流水般的声音就自己流淌了出来。 我笑起来,“你很熟悉嘛!” “其实,”他说,“我是苏州人,我家隔壁就住了一个琴师。我小时候因为好玩,就学了两下,不过只会这这一个调子。” 当得郎当噔,噔,当得郎当噔……三弦琴把春冰融化的音质在寂静的空间里远远地传出去,空荡荡的,还有些回声返回来,但留声机里那些靡靡之音却立刻被压了下去。 只会一个调子,你已经把江南的春绿送到了我的眼前,也是,只有那样的天堂地界才会生出这样玲珑剔透的家伙吧。 我有些半晕眩地在很江南的茶香里看着这个江南的男子拨动着江南的三六,隐隐约约间,似乎看见的是一个青衫的男子也是这样拨动着怀里的三弦琴,然后,是一片血光潋滟!我被吓住! “对了,你说你是做生意的,广东人,跑船的,看你也不像伙计……”三弦琴春冰乍裂似的琴音中,小鲍突然这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周天赐的人?”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着碧螺春茶杯,手被烫到了,心却一下子冷下来。我终于知道前面就感觉的不安来自什么地方了,只是自己怎么那么笨?那么巧的事情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世界发生? 我说过的对吗?我说过我们前世有仇对吗? “问这样,”我想笑,但自己也觉得自己脸颊上的酒窝展不开,“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叫鲍望春啊!” 他猛地抬头。 琴音,刹那,破裂! ———— 我站在上海的街头,茫茫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街上很安静,只有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走过。不过霓虹灯却还是闪烁得纸醉金迷,一片浮华。可惜在我看来,这里虽然刚刚入夜的时候,却已经有了深夜的凄凉。 这凄凉却很契合我现在的心情,或者说我不是要这份凄,但我却真的很需要这样的“凉”,我迫切需要冷静一下,以确定我刚才遭遇的到底是怎么一件事! 那个前面还跟我一起对付老外,一起躲进和平饭店说着什么是感情,一起想办法解决租界边关骚乱问题,一起进了茶馆,一起看着夕阳逐渐落下去的家伙,在我们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以后,他竟然就这样点了点头,转身走掉了。 是走掉了诶!不说一句话,不打一个招呼,就这样走掉! 留下我目瞪口呆。 我承认这次来上海我当然是要“好好”见一下这位总是找我麻烦的鲍军官大人的,但是既然那么巧的我们能够在上海那么大的地方不通姓名就结识一场,不管有没有其他的事,至少给我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是应该的吧? 但他就像连再多跟我说一句话都嫌降低了他的身份,他谁啊? 一个军人世家的纨绔子弟而已,一个仗着自己叔叔是南京军总高参的身份连战场都不必上的家伙而已,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头脑混乱,心里面纠结得厉害,好像有股气堵在胸口却怎么也舒展不开。 DIU!我弹开手里的烟蒂,转头想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没有卖牛腩、鱼丸的大排挡,没有满树火焰一样的木棉花,没有满城浅浅浮动的花香,没有入夜还人声鼎沸的上下九……只有远处冷冰冰的霓虹灯跳跃着闪烁着红的,绿的光——好像群魔乱舞! 这里不是我的广州,这里莫名其妙的上海,这里是朝不保夕的战场。 我猛地一凛,眼睛四处寻找,“黄包车!” “老板,去哪里?” “广州会馆。”我回答,但下一刻改变主意,“不,还是先回十六铺码头,天字号码头。” ———— 赶到码头的时候就看见一片灯火通明。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尽快地跑上自己的船,却看见生叔一脸怒气地正在斥骂手下的伙计们。 “第一天出来混啊?怎么做事的……” “生叔!”我脱下帽子,“马仔唔够班可以慢慢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先说出来一起想办法解决才是正事!” 生叔哼了一声,“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不过赐官你来得正好,我的确是想问你……”他看了一眼那些战战兢兢的伙计,“算了,你们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们的,以后做事情醒目些,知唔知?” 伙计们都下去以后,我看了看舱门,还是不放心地走过去关了起来。 “生叔,我知有些事情你想问我,你放心,能够告诉你的事情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好,赐官,你说得够坦白,我也问得直接了。”生叔直直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在走私文物?”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是!” 生叔一时间错愕得简直无以复加,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生叔站起来在舱房里踱了几步,“赐官啊,我在广运行做了那么多年,从你爷爷那一辈开始跑码头到现在,可以说是看着广运行一天天发家的。现在广运行已经家大业大了,周家也不缺钱,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才对,只好努力地说:“生叔,你信我!我承认我走私文物,但是,但是……总之,我周天赐要是真的做了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我一定不得好死。” 耳中突然听见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那不是水波扑着船梆的声音,也不是有人从甲板上走过的声音,而是从窗口看过去一片水光粼粼之间,传过来的人的闷哼声。 我眼神一转,“生叔啊,我们周家那么多年生意做下来,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我说着,又向生叔发了个眼色,“我老爸辛辛苦苦把广运行发展到这样大,然后交到我的手里,他只有说过一句话:做生意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我慢慢往窗口靠过去,“我自认我没有违背这句话……衰人,滚出来!”我双手猛地往外一抓,整个身体贴在窗外的船沿上偷听我们谈话的小子也许根本没有料到我会发现有人偷听,猝不及防下,当时就给我抓了个正着! 月正黑风正高,渔舟星火半点,隐隐约约里我只觉得那家伙挺瘦。但下一刻我就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了,那衰仔一拳砸在我的脸上,痛得要命! 我毫不客气地对他饱以老拳,可这家伙竟然接了下来——是个会家子! “生叔!”我使劲抓住他并用力往上拎,好在船梆替我挡住了很多来自他的攻击,但他搁开我的双手的动作却让我怎么也不可能把他抓上船。我不得不抽出一只手跟他过了两招,生叔眼见不妙赶过来帮忙,那小子竟然双脚在船沿上一蹬,整个身体就往黄浦江里翻下去,而我却只来得及把他的袖口撕下来。 我这辈子还没有这样狼狈过,想也不想地抽出手枪对着他滚落下水的地方连发三枪,直到第三枪射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一缕血丝慢慢地升了上来。而几乎与此同时,我突然回忆起也就刚才撕下袖口的时候,就着浅淡月光看见的那只手臂,白皙,还带着一些淤痕,看起来真的让人感觉,有些熟悉…… “鲍望春!”我悚然一惊,连自己也吃惊地心脏一阵紧缩。然后我就发现自己连外套也没有脱就这样从窗口跳进了黄浦江。 DIU他老母的!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 我的水性是小时候被老爸扔到水里去吓了一次以后学起来的,照老爸的说法是,船行的老板连水性都不懂还做什么事?拜托啊,船行老板是老板来的,要懂水性干什么撒? 不过现在我却恨不得能够再见一次老爸,跟他说一次谢谢。 假如,假如我不会水性,假如我刚才打中的真的是那个家伙,假如我打中了他他又沉入了水中却没有人救…… 我忽然心慌得手脚一起冰冷,鲍望春,你最好不要有事! 漆黑的夜晚,月光也不甚明亮,只有黄浦江上的一些小船上点着三两点的灯火。这让跳入了水里的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差一点就找不到自己要救的目标。 但鬼使神差的,我隐隐约约地就是看得见前面有些荧荧的白光,吸引着我不断不断往那个方向摸过去。 水总是柔韧得挡在我的前面,让我每一次使力都像要穿越过一层我跟他之间的隔膜,我一口气有些憋不住了,但是不敢回上去重新换气。我怕我若上去换气,这次就真的再也找不见他了,而找不见他的这种感觉,我隐隐觉得会比我自己憋死自己更加难受。 水把我的眼睛刺激得很痛,但我还是努力要看清楚,这时候手指突然好像触及了什么东西,然后我才看清楚一个人的轮廓就在我的眼前。 这一刹那,我觉得眼睛痛得好像正在哭! 我紧紧抓着他的身体往上浮去,但这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动了一动,紧接着他的手就恶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头发。 我猝不及防之下,立刻就呛了一口水,难受得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一样。 他的另一只手挥上来,一拳砸在我的肩膀上,虽然水力已经消除了大部分的力道,但这一拳还是足以让我痛到头昏脑胀。 溺水反应!我一开始是这样想,但是当他又一拳砸到我的肚子上的时候,我明白了,他是实实在在地想要——杀死我! 他疯了吗?我是来救他的!难道他要因为我救他而杀死我? 这种荒谬的结论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相信,何况比起这种荒谬有另外一种判断已经先一步地占领了我的脑海,而且我知道这才是对的! 鲍望春跟我分手以后就直接来到这里,刚才生叔他们发现的应该就是他特意制造的混乱,而他就是趁着混乱上了我的船,又趁着今晚月色晦暗,挂在船舷上等我这个笨蛋自己过来! 而结果,我竟然真的来了,还发现了他,打伤了他,却又跳下来要救他! 我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我自己给了他要杀我的借口,现在又给了他杀我的机会!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愤怒让我的头脑越来越昏沉,或许也是缺氧造成的,但我已经懒得去注意这些,我只想得到一点,鲍望春!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我救你,你还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于是,我挥拳相向! 水花不断地翻滚涌动,我的眼睛也模糊起来,但是我的拳头却毫不留情地几乎拳拳到肉!比起我在水里打人的功夫,鲍望春显然差了不值一筹,可是令人绝望的是他有种打起来不要命的特质,我打得到他,但我摆脱不了他! 肺部剧烈的疼痛还有大脑一阵一阵的晕眩提醒我,我濒临窒息,但眼前这个明明比我早落水的混蛋还在纠缠着我,我每次企图打昏他却又被他好像事先知道一样的躲避掉。 腰上突然一紧,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他那双修长的双腿已经像钳子似的紧紧钳住了我的腰。我的心沉下去,就像我跟他紧紧连在一起的身体不断往下沉去——他想我死,而且甚至不惜连带上他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鲍望春,为什么? 一瞬间很多奇怪的画面从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来,漫天飘舞的白色的轻纱,青色衣衫弹着琴的男子,偶一抬眼就是沉浸了无数悲伤的风情……阴暗的地牢里,对坐的两个人,两碗酒,一碗叫做相思一碗叫做相忘……金銮殿,有人在说:血溅五步,天下缟素,然后就是挥剑相向…… 我的肺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氧气,我的耳朵里只有大脑供血不足造成的轰鸣,我的鼻腔里都是水可能还有咳出来的血丝,我的嘴里是因为愤怒咬破了嘴唇的血腥! 但我的眼睛清清楚楚看得见眼前那个一心要我死的男人那双黑白分明的鹰眼。 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要这样,想我死? 告诉我,鲍望春,为什么? 我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睛猛地闭了一闭,然后腰上突然一松,他的双腿从我的腰上撤离,他的攻击就像突然发生那样的又突然停了下来。我本能地抓起他一踩水,迅速地浮出水面。 深深吸着差点就再也吸不到的空气,我几乎就要以为刚才在水下的一战只是我的一场噩梦,但我不是喜欢自己骗自己的笨蛋! 我转头,看着同样仰头深深吸气的鲍望春,一个耳光扇过去,“啪!”响亮的声音把投影在水中的月色也打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我喘息着问,“为什么?” 他被我打得一呆,然后雪白的脸庞上迅速地升起五个手指的红肿,但他却咧开失去了血色的唇微笑,“因为,我是官,你是贼!” 晦暗的月亮的投影被我们踩着水引起的涟漪弄碎了又圆了,接着又碎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但这一瞬间我的愤怒简直铺天盖地。 “我是贼?我是贼??我是贼???”我一把揪住他的衬衫,拳头就要往他的脸上砸下去,可是—— 破碎的月色,潋滟的水光,还有天上冷冷看着人间的月亮,把那么淡又那么苍白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蹙着的剑眉,定定看着我眨也不眨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有那褪了血色简直跟月色差不多的唇。 心痛蓦然袭来,我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改为捧住他的脸,下一刻,我的唇狠狠地覆了上去。 也许你是对的,鲍望春,我是贼,我是想把你偷走抢走掳走掠走的贼,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不!也许是从我们的上一生上一世开始,我就是贼,你,就是官! 小孩完完全全地呆住,一点反抗都拿不出来,我分开他冰冷且湿润的双唇,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我汲取他口腔里的每一份水分,我舔吸他的每一颗牙齿,我邀请他的舌头跟我一起共舞……我的双手捧着他的脸就像我这辈子捧过的最贵重的瓷器;我的鼻尖跟他的鼻尖轻轻磨擦,气息混在一起;我们的头发跟头发纠缠……但为什么,我的心,那样绝望? 然后我们又一起沉入了水里。 冰冷的江水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我一点都不意外地得到他狠狠扇过来的一个耳光。再一次浮上水面的时候,我索性闭上眼睛任他把拳头砸在我的身上。 “疯子……你这个疯子……疯子!”他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说,“你,你……” “你不是要杀我吗?”我竭力地用冷静的口气回答他,“所以,我给你找一个借口。” 下一个耳光堪堪擦着我的脸掠过去,他的动作顿住,我感觉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于是睁开眼睛,接着,我的眼光跟他的眼光就这样撞上。 我们踩着水,沉浮在破碎的月光下面,跌宕在涟漪不断地江水中,无力在浮华的人世里,但这一刻的眼神交汇就像我已经等了足足千年才等到的回眸,让我想哭。 “哗哗”的划水声似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然后我听见生叔他们的叫声:“赐官,赐官!”对了,我是周天赐,你是鲍望春,我们眼神交汇那一刻营造出来的我们的世界再一次,破碎! ———— “赐官,赐官!”生叔和福仔七手八脚地把我拖上船,我回过头去的时候,鲍望春已经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 刚才在水里打了一架,我多少了解了他的水性所以也不担心,只是—— “赐官,你流血了!”福仔大声地叫出来。 不,那不是我的血。我呆呆地看着手上的鲜血,这是我打鲍望春的时候,从他身上沾到的血迹,他是被我用枪打伤的。 但这个人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伤有什么危险的,我想了想就释然地微笑起来,实际上,这个看起来瘦弱得过分的极品鲍鱼还是一个极难得的高手呢。想到他在水下对我下的狠手,一下子好像连腰都跟着痛起来。真是又凶又狠又辣,嗯,特别是他长长的腿儿紧紧箍住我的腰的时候…… “呀,赐官,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这样红?”生叔看着我紧张地问。 “不是啦!”我挥挥手,我当然不是发烧,我只是发春而已。 看着水光粼粼的黄浦江,我突然充满了斗志,“鲍望春!”我对着江面喊,“明天我等着你!” 不管你为什么要杀我,不管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我只知道从你在水底最后一刻放开我开始,到我们视线交汇,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鲍望春!我再一次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等你来找我,再大的事,我也奉陪到底! 黄浦江里碎开的月亮慢慢地又圆了,不知道珠江里的月亮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千江有水千江月…… 第3章 夜还很长,但我的时间却没有想象得那么多。青帮那里的消息传来以后,我顾不得进一步治疗脸上的伤口,换了衣服就让生叔带着我去拜码头。 拜码头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很仪式的事情,实际上就是送礼,而且还是那种不一定送了人家就会收的礼。但我还是必须要去走一趟。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当然,方向只会针对一个人。 但我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鲍望春,让他会往死里整我。我发誓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这样上心过,不,女人也就双喜一个,而且感觉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因为我这样纯情来谋害我吧? 那么就应该是商场上的事情。 广运行到我手里的时候,经过了老爸还有卿姨的收拾整顿,可以说是南方第一大的船行,如果有人眼红广运行的生意想置我于死地,这倒也是不可能。但如果说鲍望春会因为收了别家的贿赂来杀我,那么一个是他太会演戏了,另一个就是我瞎了眼了。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理由?我暗暗地想,难道真的会有人因为工作原因而不惜杀人的人?那是杀手好不好? 但哪家要是请了小鲍去当杀手一定生意都做不出来,他在人群里太醒目而且人也太漂亮,他要是去杀人,应该会还没有摸出枪来已经被人围堵上了吧?当然也有可能就是他准备要杀的那个家伙会因为他的美貌自动送上去给他杀——就比如我这样? 这真是一个荒谬绝伦的设想,我自己忍不住就先傻兮兮地笑了起来,结果在前面带路的福仔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看我,还一副担心我是不是中邪了的样子。 我挥挥手,把思路重新拉回来眼下当前。 现在去的是上海青帮老头子杜先生的府上,本来生叔在昨天已经跟青帮这片面打过招呼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杜先生今天好像突然来了兴致,发下话说要见我。 我这个人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但是既然人家杜先生要见我,我当然也不能不给他见。所以匆匆备好了几色礼品过来,但是我为什么会把生叔准备的礼品当中的极品鲍鱼抽掉呢?啊啊,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下意识的行为啊。 杜公馆是一栋很漂亮的洋房,虽然是晚上了,但是风吹过来的时候把一股清新的草腥气吹入我的鼻腔,间中还夹杂着一些紫藤花的香气,这令我想到杜公馆一定有一座很不错的花园。 走进大厅,我顿时被白炽灯的光亮晃得闪了闪神,好一会儿才看得清楚这个跟外面洋房简直格格不入的大厅。一律的酸枝木交椅、桌子、茶几,哦,还有一个香案,就连地板都是踩上去咚咚响的紫檀木。幽幽的檀香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有几个清客模样的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主位则坐了一个身形消瘦,面目威严的中年人。 我微微笑了笑,脱掉帽子递给门童后大步跨走上去,双手交握,双拇指竖起恭恭敬敬地向着那个瘦削的中年人行了个礼,“学生周天赐见过青帮杜先生。” 看见我的手势,一直拿着茶杯慢慢品着茶的杜大亨才稍微有些惊讶似的抬起头来,“哦,周大少原来也是我们青帮门生。” 我笑笑,“学生拜的是洪门会稽山逸远堂纶水七炷香龙头陈北昌老爷子门下。” 立刻有人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手势,我小心应对,以相配合手势回复了他询问我身份的手语。那人点点头,转身朝着杜大亨一躬身又退了下去。 “嗯,”杜大亨朝着我微微一笑,也点了点头,“青帮洪门原是一家,都是自家兄弟,请坐吧。” 我告了一声谢,心中依然盘算着杜大亨今天找我来的目的。 杜大亨不急不缓地看着下人给我上了茶,伸手取过放在桌子上的一把黑扇抖开,“周老弟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把广运行做成了南方第一大的船行,可敬可佩啊。” 哟,玩奉承吗?我的酒窝深深地钻出来,“杜先生这句话可就说错了!” “嗯?”所有人听我这样一说顿时一愣,我甚至察觉到身后隐隐传来的杀气——不愧是青帮龙头啊。 我摇头笑着解释道:“杜先生明明年纪没有大我几岁,却说我年少有为,那我又该找什么词形容杜先生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青帮老头子的本事呢?哦!”身体微微前倾,我的笑容绝对是人见人爱——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所有的人再次一起愣住,然后杜大亨震天响的笑声就爆了出来,“这孩子……”他哈哈大笑,“这孩子竟然说,说我没有大他……几岁!” 我一脸惊讶,四下望望,“杜先生,贵庚应该才过而立之年吧?” 这次连坐在我旁边的清客也忍不住了,“杜大亨下个月要摆五十寿酒了!” “啊!”我仓皇地站起来,匆忙得连身边的茶几上的茶都撞得差点翻了,“学生唐突了唐突了……” 当下有人笑着站起来缓颊,“周大少就是单纯稚气,说话就是那么直,哈哈,哈哈哈……” 大家一起哈哈哈哈起来,我吐吐舌头,嘻嘻一笑望着杜大亨,“那是杜先生长得委实年轻啊!” “那是,那是!”大家一起点头。 而杜大亨大声笑了半天才缓缓歇停下来,最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嗯,单纯,稚气!好!”他点点头,“后生可畏啊!” 他的笑容,让我有点笑不下去了。 “好吧,多余的话我们也不说了。周老弟既然是自己人,广运行又是南方第一大船行,老哥哥想借你的几条船用用,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老狐狸!我辛辛苦苦打混了半天,他竟然还是给我一刀见血,我暗暗咬了咬牙。 “杜大亨要用广运行的船,那是广运行天大的福气。嗯,这些日子常见报纸上老哥哥做了这样那样的善事!诶哟,不要说老哥哥要用我们广运行的几条船了,就是所有的船,还不是老哥哥一声令下,我让他们全部都开到上海来?只不过,老哥哥你也要给我这个面子,开船运货那天,一定提携小弟,让小弟也在报纸上露露脸才好!” ——老狐狸,谁不知道你是靠卖鸦片发家的?你觊觎我们广运行的运输线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不过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真敢光明正大地开运,我还真不在乎就送你两条船。 杜大亨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我的东西,不适合见光。” ——他还真敢说! 我慢慢举起茶杯,“这就为难了,小弟家有祖训,一些东西是不能走的。” “周天赐!”果然立刻有人跳出来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喝一口茶水,不如白天的碧螺春嘛,接着悠然地回答:“杜大亨既然叫我过来,想必对我们周家也有一定的了解。我周天赐若是不遵祖训,不守规矩,胡作非为,只怕下一刻就有人把我取而代之了。”玉卿姨,玉卿姨,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吞这只死猫的,只不过现在救我自己要紧啊,你在广州可不要怪我! “周老弟……”杜大亨笑笑,慢悠悠地说,“你姨娘的确厉害,称得上女中豪杰,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自贬身价。哈!若你真的一味遵照祖训,老弟啊,你广济会那些慈善捐助,这两年福建沿海海啸,番禺顺德蝗灾的流民安置,哦,还有广粤抗日自助联的会费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僵住,这老狐狸,查事情也查得太详细了吧。 杜大亨明显是看见了我浑身一僵的动作,身体悠然往后靠在交椅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你我都是商人,当然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不能卖的,只要有个合理的价钱!”他笑笑,“开价多少,你不妨直言。” 感觉到身后犹如芒刺在背的杀气,我心里一凉,只怕这次是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正打算不顾一切地拒绝杜大亨,却又看见他温和地笑了笑。 “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他摇着扇子,“我这次要广运行帮忙运的,是一千套防毒面具!你若不信,可以一路盯着装货。只是,这些东西却不能给军方查到,否则你我只怕都有麻烦。”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要给……” “嘘!”杜大亨装模作样地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还展露一个貌似慈祥的微笑,“老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要抗日,我们都知道。” “……”我突然发现自己傻兮兮地说不出话来了。 杜大亨伸手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送上来一本支票簿跟一支钢笔,我眼睁睁看着他“刷刷刷”写下一连串的零,又签上大名然后递给我,“这是我给抗日联的会费,算我们青帮一份,也替我向洪门兄弟致个意。打鬼子是整个中国的事情,别瞧不起我们青帮!” 我拿着支票,简直哭笑不得。听他说得如此大仁大义,一派抗日英雄气概,但只怕在他心里,还是盯着广运行打算抗日赚钱两不误,不!赚钱应该在抗日的前面才对,可是无论如何,他至少还有这份心,就足以让我不得不让出广运行的一部分利益了。 看看支票,活!十万?他要是不从我这里赚回二十万,我把头给他! 叹口气弹弹支票,我脸上还是要挤出感动的酒窝,“杜先生不愧是杜先生,学生受教了。” “那么……”杜大亨看着我,等待我的具体答复。 “规矩虽然是规矩,但不是不能改的。”我笑着说,“明日我就发电报,让广运行空着的船都过来上海,为杜先生运货!” ———— 从杜公馆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我打了个呵欠,却顾不得回会馆补眠,吩咐福仔替我安排车子去租界的礼拜堂。 再见那个蛊惑仔神甫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他来,“约,约瑟神父?” 不知道为什么正忙得满头火的神父回头,“干吗干吗?忙着呢!……诶,还戳?我说你啊,怎么着吧你!没见过我这么牛,这么帅,这么有老爷们儿气概的神父吗?” 我看着他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才一天功夫就满脸胡渣的样子,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你,你不会从昨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吧?”我在车上还睡了一小会儿呢。 “休息?”约瑟神父哇哇大叫,“你看这事,能有一点消停的时候吗?哦,对了,你哪位啊?” 汗! 我再度亮出我人见人爱的酒窝,“我是周天赐,昨天跟你见过面的。” “哦,对!想起来了。”约瑟神父点点头,突然一伸手,“喂!你抱扎个什么呢?还没有消毒!”一回头又叫,“你干什么吃的,那是红药水!不是墨水……” 好半晌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回我身上,“周那个什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现在我忙着,告解明儿请早哈!” “我是来替你解决问题的。”我连忙说,“昨天我就注意到了,很多人都在往教堂慈善会这写地方挤,但你们不可能容纳下那么多人的。”我看见他终于认真听我说了,连忙把自己的名片拿出来,“我是南方第一船行广运行的东家,我想我可以提供船,让一部分人离开上海,转到相对安全的内地去。” 约瑟神父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我,“OhmyGod!周兄弟,你一定是上帝送来的天使,不!你比天使还要可爱,我等了你好多年了……赞美主!” “诶,诶,喂!”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叫,“你再亲我,我就去追随……撒旦了……啊啊……救命!” ———— 终于可以去到广州会馆,冲凉、睡觉!打算在梦里等到那个叫做鲍望春的家伙来抓我,或者被我抓住——就算猛地被人叫醒说:赐官,那个什么处的人来抓你了,快起来!我也会甘之如饴。感觉似乎有点自虐的样子。 不过一个晚上来回奔波,真的是头枕到枕头上就睡死过去。梦里遍地黄沙,奇奇怪怪的嶙峋峭壁,就是没有我想看见的人出现,反而有一种沉沉的死寂压在我的心上,怎么也挥之不去。后来一直到下午两点醒过来才发现是我自己的手压在胸口,紧紧捂住了心脏的地方,难怪心头负重累累的感觉。 嗯,负心? 在那开满了火红的木棉花的广州,一定有个人会这样怨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不会知道! 打铃,起身,又冲凉。出来的时候,福仔已经把早餐(?)还有今天的报纸放在了桌子上。 我给袖口系上纽扣,对着镜子梳了梳头一边问:“码头那里没有什么事情吧?” 福仔笑嘻嘻的,“没事,一早青帮就派了一位大阿哥在码头坐镇,连洋人见了都要绕着走。” 怎么听起来好像有恶狗挡道? 喝了小半碗及第粥,嫌里面的猪肝不够新鲜,又吃了一根油条,两个烧麦,还是想念广州的味道,这里像欠缺了一点关键似的,怎么都搔不到痒处。 叫福仔给我烧了一壶咖啡,慢慢喝着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是直接杀到那个什么什么文物管理处去呢,还是回码头守株待兔? 不免又想到某人笑起来完全不设防的样子,他的嘴里还有一颗如果不是大笑几乎根本看不见的尖尖小虎牙,昨天亲吻他的时候,几乎就刺痛了我的舌头…… 真的给他有点想念诶!所以决定直接杀过去找他算了。 但福仔突然敲门进来,“赐少,码头来电话了,说有一个叫做文物管理处的军方单位派人来搜我们的船……” 我几乎跳了起来,“快走,快走!” 小鲍小鲍,早知道,我不睡觉了也要在码头上等你!原来你跟我一样心急。(==|||) …… 谁知道一路杀到码头,却没有看见预料中的混乱局面,只有小猫两三只在那里晃来晃去。 “怎么回事?”我伸手抓住一个伙计,“不是说有人来抓人吗?” “啊,赐少!”伙计一点不在意地回答,“青帮陆阿哥跟他们回去了,说什么事都由他们来顶,叫你不用操心。” 我挑挑眉毛,这还是不是我的船行了?不操心? “没事的没事的,”偏偏这个不开眼的伙计还高高兴兴地继续,“上海滩上谁敢得罪青帮的人,又不是不想活了……” “那你现在在干吗?”我冷冷地看着他,“看完好戏就不用做事啦?” “啊,赐少!”那伙计被我吼得一愣一愣,半晌反应过来,“哎哟,我很忙我很忙我很忙……”一边说一边跑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群混蛋!等我过来让我被他抓走不行啊?干吗非要拦在我的前面,可恶!枉费我还换了一套西装。 重新坐回车上,我一挥手,“去那个什么文物管理处!” 福仔稍微呆了片刻,“赐少,那个文物管理处,其实,其实是中华复兴社特务处下面的……”他支吾了半晌,看我一连迷惘的样子只好直接说,“就是说他们其实都是军方的特务部门。” “特务?”喃喃地低语一声,感觉真不好,“生叔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送来的情报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注解,难道非要我上门去找人了,他们才肯说实话?什么时候广运行的下属都学会欺瞒我了? “生叔不是故意要隐瞒的,”福仔从后望镜里看见我不豫的脸色连忙解释,“只不过,赐少,不都是你说的吗?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这种军方啊,特务啊,我们能多远就躲多元,所以生叔宁可让他们予取予求也懒得去跟他们纠缠。啊,对了,不是说青帮杜先生已经帮我们广运行把这边的事情扛下来了吗?我们……” “你现在很会说话嘛!”我轻吁口气,“要不要下次我调你出去谈生意?” “咦,赐少?” “不过就算下次你可以出位当大佬,现在还是请你开车带我去那个什么文物管理处,得唔得?” “……”福仔不说话了。 他一定觉得我有些反常,不,应该是有些神经错乱的样子,其实——我也的确是这样。 那个笑起来傻兮兮的,头发矬得跟福建流民似的家伙,他是特务? 这世界……真他妈的叉烧包啊! ———— 车子一路开开停停,到达极司非尔路76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差一刻五点。夏天的夜来得晚,只是这时候看起来有些昏暗,空气也极其闷热,福仔说这是要下雨的预兆。 停车下来,我闭上眼睛,接触到皮肤的空气有些熟悉,像广州那种一捏都能捏出水来的感觉,可惜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火烧火燎一样的棵棵木棉,而是几乎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 ——这里,真的不像我的国家! 猛然想起某个小孩说的,“这里是我的国家。”很负气的样子,心里却突然有些酸。小鲍小鲍,这就是我跟你的距离吗? 深深吸了一口很像广州的空气,我向着面前那座戒备森严的大楼走过去。 当然,很快就有人拦住了我,“这位先生,这里是军方重地,请出示证件!”彬彬有礼的样子配合身上笔挺的军服,看起来让人感觉挺可靠的。 我笑了笑,“我是来找你们文物管理处的处长鲍望春的。” “对不起,这里不接受探访。” 我微愕,“但是……” “周先生!”一个声音从后面叫住了我。 我回头,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家伙,瘦瘦的个子,看起来很精明,嗯,还有一股浓浓的江湖气息,心里微微有些明白了。 “我是陆彦明。”他微笑着向我做了个青帮的手势,意识我跟他走到一边。 “周先生果然义气!”陆彦明笑着说道,“不过既然青帮把这件事揽过来了,周先生就不用担心了。”他说,“周先生完全不用因为担心我而专门跑这一趟。” 听得我有些脸红,其实不是为你来的,大佬! “对了,正想请教周先生。”陆彦明沉吟了一下,“这文物管理处的处长到底为什么要插手广运行的事情?” 我无奈地耸耸肩,“其实,这件事我还希望你们能够给我答案呢。” “啊?”陆彦明怔了怔,突然阴森森一笑,“好,我明白了,我们会给周先生一个交待的。” 等一下,不会是“那种”交待吧?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嗯,陆大哥!”我连忙叫住他,“其实呢,我是一个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如果那个,嗯……总之,我不想有什么糟糕的事情……你明白吗?” 陆彦明的笑容更加杀气腾腾了,“放心,周先生,我完全明白!” 你明明一点都不明白!我叹气,“这样说吧,陆大哥!不管你们怎么样,鲍望春是一个好人,我不希望看见他受到伤害。” “好人?”陆彦明啼笑皆非地看着我,“周先生不太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吧?”他指指门牌,“极司非尔路76号,中国最大的特务科‘蓝衣社’的大本营,这楼里面种出来的花都是有毒的!” 他的笑容极其刺眼,我咳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不想伤害鲍望春。” 陆彦明的眼神转利,“对不起周先生,广运行这次既然跟我们合作,就不再只是你们一家的事,我不可能给你任何承诺。” 他的态度惹毛了我,我连自己也无法理解地暴怒起来,猛地一甩捏在手里的帽子,“陆彦明你给我听着,鲍望春是我兄弟,我不管你们怎么样,总之!”我恶狠狠地说,“不能动他!” 陆彦明顿时愕然。 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太对,不由自主跟着转过头去,却看见在我背后,那幢阴森森大楼的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穿军服的男人。而此刻,他正轻斜着脑袋,脸上似笑非笑,嘴唇似勾非勾地看着我,眉毛微微一抬复又沉落下去。 一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徘徊了很久很久,但就是叫不出来,直到他那从长长的羽睫里迸射出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笔直刺到我的眼睛里,我才惊觉自己好像被梦魇了一样,“鲍望春!” ———— 好吧,我承认我很没鬼用,在看见了鲍望春以后,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穿军装更好看的人,然后就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捡我的帽子。 结果反而是他先向我点了点头,“周大少。” 我镇定下来,掸了掸帽子上的土抬眼望他,“鲍处长!”我雄心勃勃,意气风发,脑袋里瞬间转过了七八个他会说什么,我怎么应答的方案。想到自己说到他哑口无言只能含怨带嗔地睇我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眼神好像能够把眼前的人跟事物都点燃起来。 然而,但是,可是……可恶! 那个人冷冷地看我一眼以后,转头去跟陆彦明说话了:“陆先生请转告杜大亨,这些年,他在上海滩也算吃足捞足,值得开销了。现在时局这样纷乱——他最好,不要站错队伍,啊?!” 陆彦明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嘿嘿一笑,“鲍处长这话说得好笑,杜大亨这些年在上海滩吃他自己的,捞他自己的,何来‘值得’开销一说?何况,贵党国的元首,啊,鲍处长该叫校长的吧,也是我们杜大亨的门生,我们又怎么会站错队伍呢?是吧。” 鲍望春笑笑,一点都不动气的样子,“陆先生说得不错,不是陆先生提醒,我都要忘记了。改日是该去各位师兄师弟家拜访一下,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嘛!哦,对了,听说陆先生的舞厅是上海有名的销金窑,哪天我去拜访一下?” “哎哟,说到舞厅,上海还有几家舞厅比得上鲍处长您开在和平饭店的舞厅啊,说笑了。不要说舞厅了,就是鲍处长您那位千娇百媚的未婚妻,全上海滩又有多少舞女比得上啊,鲍处长真是艳福不浅呢!” ——这话似乎有些过头了。 鲍望春依旧笑得牲畜无害的样子,“我那叫什么艳福不浅?陆先生月前才由住在威海卫路的三夫人添了位公子,哈,这才叫做家山有福,人丁兴旺啊!” 陆彦明脸色顿时大变,“鲍望春!” 鲍望春依旧和蔼可亲地笑着,“陆先生何必动气呢,大家都是聪明人,也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还望陆先生回去劝劝杜大亨,不该插手的事情,就别管了,嗯?” 陆彦明深吸了一口气,拱拱手,“领教了!”然后转身就走。 我微一错愕,只能跟着陆彦明往外走,却听见后面那个清朗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来,“对了赐官,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顿时,浑身冰冷! 陆彦明回望我的眼睛简直已经把我当成了仇敌,我昨天那样辛苦才赢得的青帮的支持,在鲍望春这样轻轻的一句话里面,顿时化为乌有。 他先是挑起了陆彦明的怒火,然后又貌似警告了一番,最后又来一招其实是很拙劣的离间,不过这时候的陆彦明估计应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了。 我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陆彦明刚才跟我说的话,“……这楼里面种出来的花都是有毒的!” 于是转身,“昨天你跑太快了,茶钱是我付的,现在这样……”我摊摊手比比我跟他,“你介不介意跟我平摊?”酒窝貌似尴尬地一现一现,“你知道啦,我是商人嘛!” 真高兴看见他的脸色变了! ———— “周先生,你跟鲍望春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坐上车以后,陆彦明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我。 我苦笑一下,“我要是跟你说,我跟他其实是昨天才认识的,你信不信?” 陆彦明思索了半晌,“信。” “哦?”我挑挑眉毛。 “他在故意地离间我们。”陆彦明说,然后微微一笑,“我就算发火也不至于这样没有脑子。” 我转头看看这个瘦个儿,他回望一眼,接着很安慰意味地拍拍我的肩膀,“放心,我不会瞎猜疑你的,杜大亨的事业还需要周老弟帮衬呢!” 但我却暗暗摇了摇头,算了吧!他话虽如此好听,实际上他已经根本不再相信我了。若是信我,他不会不问我为什么前面那么激动还说不要伤害鲍望春的这种蠢话。老江湖如他,怎么可能不把什么事情都弄到了如指掌呢?除非就是他已经懒得听我的“假话”了。回到杜大亨那里只怕他第一时间就会报告说我其实根鲍望春是一伙的,劝杜大亨跟我的合作要斟酌斟酌,再斟酌一下。 不过这也无所谓啊,我还巴不得不跟老杜合作呢。只是—— 如果陆彦明这样汇报给杜大亨知道,杜大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目前日本人对上海的攻势日益激烈,谁也不知道明天打开门的时候日本人是不是已经进城了。就连上海租界内,都由驻扎的军队架起了各国的防御工事,草木皆兵。停在港口的船,能够开走的已经差不多都走了,上海这个热热闹闹的港口城市逐渐在沦落为一个孤岛,而这时候,不是我自夸,能够有能力帮杜大亨运一些东西的,除了我他找不到更好的合作伙伴。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放弃跟我的合作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 既然我这里不能动,那么以青帮一向的惯例,总也得有点事情做出来警告警告我才符合他们大佬的美学观念。 那也就是说—— 小鲍!你不应该挑衅陆彦明的!你挑衅的虽然只是陆彦明一个人,但是你说出来的话,却等于在挑衅整个青帮。 坐在车里的我的身体突然震了震,不过正好车子此刻开过一段石板路,坑坑洼洼的,所以即便是坐在我身边的陆彦明也没有察觉到我的紧张。 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昏昏暗暗的光线里,我恍惚看见陆彦明冷冷扫过我的眼神还有让我突然冷起来的杀机。 ———— 回到会所,一大撂的工作已经在等着我。看见我走进来,等着的人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我进去,我把帽子扔给福仔,脸上挂着怡人的笑容,连酒窝都像特别有精神似地招呼着每个人。 ——但其实我心里面简直有把恶火在燃烧! 那么闷热的天气,那么沉郁的氛围,那么多无聊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那么多该我的不该我的事……让我连一个想安静下来好好想想事情的空间也没有。 在广州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有玉卿姨走出来说一句:“没什么事情大得让赐官休息的时间也不得的。”但是在上海,谁来说这一句呢?没有人!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想休息什么的,只是,只是能不能让我真的安静一下子,就一下子也好!可不可以呢? 微笑,点头,招呼,复而问候,拱手,寒暄……没完没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能挤出我的时间去跟你说一声,小鲍,你现在很危险! 这该死的广州会馆放着好好的岭南建筑的彩绘特色不管,非要学着上海的浮华在墙面上都贴出金色的壁纸来冒充凡尔赛宫,晃得我的眼睛都痛,干涩得快要受不了。 “各位,我家少爷还有些紧要的事情。”福仔看看这样下去不行,连忙走过来替我挡驾,这才让我安全地走进办公室。 我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生叔手里拿着一大叠的东西站在办公桌前等着我,“赐官,你可回来啦。” 一股很长很忧郁的气息在我的肺腑里缠绕,我尽量短地叹出来,朝着这位辅助了我家三代的元老点点头,示意福仔关上门。 坐到办公桌前,首先从桌上拿过来的是火柴盒,然后伸手向生叔,“烟!” 生叔看了我一眼,递上来一包香烟。我粗鲁地扯开包装纸,抽了一支出来叼在嘴里,随即擦了一根火柴。眼神下意识扫过香烟壳,“美人牌香烟”?香烟壳上这位所谓的美人,桃腮杏眼,雨润红姿姣,好吧,算得上娇美。但是,她的双唇不够丰润,唇角不够玲珑,就连皮肤都看起来可以刮下几斤粉来,而真正的美人,我喟叹,真正的美人如花一样,都是有毒的! “哇!”火烧到了我的手指头,慌忙甩手扔掉,样子有些狼狈,我一怒之下连同火柴香烟一起扔到门上去。 “赐官,怎么了,做什么这样心神不定?”生叔皱着眉头问我。 我怎么回答?我心神不定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要杀我的仇人眼看就要被另一帮不怀好意的人杀掉? 咬着牙叹气,我还要露出一个笑容给生叔,“不说了,生叔刚才是不是有急事要找我?” “噢,是这样子的。”生叔从一叠信函中取出一份邀请函,“遐庵(1)先生下午打了电话过来催问晚上的宴会赐官你到底去不去?” 我一愣,“交通总长叶恭绰叶遐庵?”身体自动地弹跳起来,“什么晚宴,我怎么不知道?” 生叔拍拍脑袋,“新来的马仔不会做事,光留意往来信函了,这份邀请函反而直到今天下午才递上来!” 拿着邀请函,顾不得洗把脸,我当即就往外走,“炒掉他!” 再度坐到车上,看了看邀请函上的地址——和平饭店?为什么,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拿起邀请函放在鼻端轻嗅,不要躲了,我认出你来了,你是那缠绵悱恻的碧螺春的香气,清远馥郁。把背往座椅上靠,我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 注(1):叶恭绰字玉甫,又字誉虎,号遐庵,广东番禺人,是民国时期交通界著名人士,历任路政司长、邮政总局局长、交通总长等职。他在任时,为解决铁路职工子弟入学问题,与董事詹天佑等12人在天津河北五马路创办天津扶轮中学。叶不仅是风云一时的政界人物,更是艺林中的典范俊才。20世纪20年代初,中国瑰宝毛公鼎寄押在天津俄国道胜银行时,有美国商人出价5万美金购买此鼎。消息传到叶恭绰的耳朵里,叶心急如焚。为了不使国宝外流,他当即联合其他爱国人士,紧急筹集3万银元将毛公鼎从道胜银行赎出,将其保存起来,从而保住了这一国宝。 ———— 很庆幸,到达和平饭店的时候,七点刚过。这对于一个晚宴来说,并不算很过分的迟到,我再度踏入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心境,有点像初出茅庐的小子。 交通总长的宴会,当然不同于下面舞厅的糜烂奢华,在彬彬有礼的门童引领下,我乘着电梯上到了八楼,推开宴会大厅的大门,正好听见叶先生慷慨激昂的陈词—— “……今之华夏危在旦夕,玉甫虽不才,也愿将老朽之躯与诸君同筑血肉长城,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叔,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好好做你这个交通总长,给我们这些毛头小子的马头上个辔头就行了。同筑血肉长城这种事情,你的血也不是特别多,肉也不是特别厚,效果只怕也有限……我完全不负责任地胡思乱想,眼睛却在四下找寻着我希望看见的人。幸亏我跟鲍望春两个人的身量都高,就算黑压压一群社会名流拥挤在那里,我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某个不起眼角落的他。 角落不起眼,但是他,很显眼。在一众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里面,他是唯一一个穿着军装的家伙,眼神冷傲,姿态睥睨。不再是昨天那个被我牵着手茫茫在上海街头找“跌打馆”的小孩了,有些遗憾,但是烧得那样灼热的心到底应该怎么解释? 当我们的眼神远远地碰撞在一起,我以为那个时候我听见了撞击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叶先生发表完了感慨,大家开始热烈的鼓掌。然后,我们开始有意识地彼此慢慢靠近。 但是每当我企图走到他的身边,他的旁边总会有人过来找他说些什么,而当他终于撂下身边的那些不起眼的配角的时候,叶先生也看见了我。 “天赐贤侄,你来了!”老先生的问候让其他人一起把眼光转到我身上。 我含笑地转过身体迎上去,“世伯,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叶先生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嗯,后生可畏啊,看见你,我就想起你爹当年,不过我们当年,可不如你现在这样的气势哦!” 本来想说“我人见人爱嘛”,又担心叶先生这样正派的人吃不消,连忙装作很乖巧的样子,“那是世伯在夸我,我哪比得上世伯当年?” “诶,年轻人就要朝气一点,不要妄自菲薄!”他说着一拉我的手,笑嘻嘻地凑到我的耳边,一脸慈祥的表情,就连我也以为他是要跟我开一个轻松的玩笑的时候,这位交通总长笑容可掬地说:“蓝衣社的人要杀你!” 第4章 叶世伯怎么会知道?猛地一个想法闪电般窜上我的心头,脸上的笑容不减,我一副调皮嬉笑的小孩模样也凑过去叶世伯的耳朵边,“世伯快走,只怕这是圈套,项庄舞剑……” 叶先生一愕,仰头大声笑起来,“就你小子想得多!”握着我的手一顿轻摇,手心却立刻涌出大量冷汗。 我的确想得很多,从昨天晚间码头上遭遇暗杀开始一直到今天下午我跟着青帮陆彦明一起从76号出来,我表面上似乎一点亏都没有吃到,但其实始终不自觉地按照着某条已经定下的路线在前进。 虽然我也不想那样去想,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从昨天开始我就有大量的时间花在了不该去想的事情上面而忽略的自己最重要的事! 恰好这时候身边有侍者过来,我顺手从酒盘上拿了一杯红酒,正打算不着痕迹地泼在叶世伯身上助他脱身,身后却猛地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酒杯,“小心!”清朗尔雅的声音,却再也没有江南的绿色。 “啊,忘记介绍了,周先生你好!我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下属文物管理处处长鲍望春。”他丰润且嫣红水嫩的双唇开开合合把我的希望和渴望和绝望和无望一起颠颠覆覆,“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哈!初次见面!!! 我半侧过身去看他—— 这是全局在握,踌躇满志的鲍望春,不是昨日正襟危坐,跟我说“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的那个人;也不是狼狈地坐在地上,狠狠打掉我的手的那个倔强的那个人;当然也不是跟我浮沉在月色破碎的黄浦江里惘然无措的那个人! 你到底有几个侧面?或者说,到底哪个一个你,才是你? “喀嚓!”我跟他一起捏在手里的玻璃杯破碎,血一样的液体顷刻间蜿蜒过我们两个人的手,恍恍惚惚就像很古早的时候结义结拜结亲的仪式,红得有种悲壮…… “啊!”首先叫起来的,是我们旁边的一位女士,而她的惊叫也惊醒了我。 “哎唷!”我连忙也跟着喊,“失礼了失礼了!”慌忙转头问送酒的侍者,“洗手间在哪里?”然后跟叶世伯告罪,“看来我要先失陪一下了……” 叶世伯还来不及说什么,鲍望春却微笑着应了一声,“洗手间在哪里我知道,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是我失礼了。” 我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半个小时以前我还迫切地希望能够跟他独处并且告诉他青帮可能打算对他不利,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地被他捏在手里的傻瓜。 我看看手里的鲜红,看看微笑而且热情洋溢的他,最后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 洗手间在走出大厅以后还要绕两个弯才能看见的角落里,最可怕是同样也是装修得金碧辉煌,我深刻怀疑这是上海人的恶趣味,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左右看看,猛地一把把鲍望春推了进去,而鲍大处长却乖得跟个小孩似的,半点反抗都没有的任我推。我跟进去看清楚洗手间里没有人,立刻就把门反锁掉,然后打开所有的水龙头…… “你不用这样费心,没有我的命令,没人敢跟过来偷听的。”冷眼看着我的动作,鲍望春带着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径自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洗干净了关上水龙头后,还用旁边喷了香水的毛巾擦干,最后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当从镜子里看见我恶狠狠瞪着他的表情,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你是不是要杀我?” “周大少……” “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他的手停顿在正在调整的领带上。 “不要骗我!”我握紧拳头,透过镜子看着他。 “……是,我要杀你。” “为什么?” “你手上有我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起?” “……许多东西不需要说也能知道!”他微微一笑,却让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一道我从此都不可能忘记的怒火的美丽,“就像你所谓的,我们之间还有的那么一点点情谊!” 我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冷冷的笑回复了我,“那就算了。” 我甩甩头,努力回到正题上来,“我所有的,至大就是我的命!你怎么知道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还会有给得起给不起这种无聊想法呢?”我诱惑着他,“也许你拔枪出来的时候还同时拿一叠钞票出来,我真的可以予取予求……我是一个商人嘛!” 这次虽然还是冷笑,但出现了一点真的笑意,“不错,我不会忘记你是商人的。”他半忍无可忍地说,“讨五角钱的茶钱债讨到极司菲尔路76号来,你是第一个!不,应该是唯一一个!” “所以,”我继续诱惑他,“反正你也要我的命了,无所谓告不告诉我。” 他还是笑笑,“周大少啊!”他的笑容极其美丽,但看在我的眼里却变成了一种很慢很慢的痒,很慢很慢的痛,“命很重要吗?” 我想不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连忙谆谆教诲,“那是当然来的……” “人命是很贱的!”他却猛地打断了我,“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远比生命来得更加重要……不,应该是重要的多!” 我摇头,“也许因为你是军人,看多了生死,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小老百姓来说,”我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是命是最重要的!” 漂亮的嘴唇又一次勾了起来,“赐官,”他突然这样叫我,我听得心跳不由自主顿掉一拍,“你跟我说,‘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但是你呢?” 我一呆,“什么?” 他平静地指责:“你总是在说谎!” 我当然反驳:“我没有!” 然后,洗手间里一片寂静,我们透过镜子彼此对望着,而我的理直气壮也慢慢地变得不再那么有气势,当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承认,我心虚了。 从叫他不要说谎开始,我的话里就一直在引诱他说出真相,他不说,我就用“情谊”诓他,说笑着“乱”他,然后貌似正义地“训”他。他倒是坦白得很,可是他的坦白却只能证明我的“没有情谊”! “算了。”他轻轻地说,“你说服不了我。”再度整了整帽子,他似乎开始准备离开,“人命是很贱的!比起我要你给我的,或许你将来还会感激我,要的只是你的命!” 我恼羞成怒,突然就一拳挥出去,“你少给我发这种神经病!难道你要我感激你杀我吗?啊?” 他早有准备,毫不客气地跟我动手,挡住我一拳以后猛地挥出一掌击向我的胸口。我听那风声不对,要是真的给他击中,我的胸骨只怕不断也裂,脚步一错抬腿就往他下档踢去。 鲍望春眼神一闪,连忙躲避,“洪门咏春?” 我冷笑,“鲍处长不知道我是洪门弟子吗?” 他的肩头突然以及其古怪地角度飞快地撞了上来,“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天也要给我留下!” 我撮指如刀直劈他的肩头,“那就等你变成了如来佛再说!” 风声四起,拳脚相加,小小的洗手间里你来我往,转眼就过了百来招。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功夫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太多,远不是他表象的那种纤弱。只不过军中拳脚套路性太强,而且他动手的经验显然不如我——比如他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脚下是刚才他洗手的时候溅出来的一小滩水,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皮鞋底并不耐滑。 我毫不犹豫地一拳击在他的左肋,他企图让开,但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当时就往地上倒去。我紧跟着就是一拳往他脸上砸,他两只手急着在身体倒下的时候往下撑住身体,根本就没有机会来抵挡,这应该是我胜券在握的关键一击!我的拳头已经挥出,风声都很大,他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下意识地竟然闭上了眼睛。 我的拳头在他脸前一公分处停住,拳风甚至掠起了他的头发,可是我依旧没有打上去!长长的睫毛,闭起来反而可以看得更加清楚的双眼皮,绝望却负气的表情——我,动不了这个手! 是的,我动不了手,所以我只好动口!猛地一拽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以前,我把他整个身体压制在墙壁上,然后狠狠攫住他的双唇! 记忆里他的唇很甜美,记忆里他的气息熟捻得就像在我的身体里纠缠了千年,记忆里……好吧,所有记忆里的感觉都比不上我现在的感受!我觉得当我的唇跟他的贴合,当我的气息跟他的气息融合,当我的身体全力都用来压制他的反抗,我的整个世界就变成了一朵缓缓绽放的花。 金色的花,慢慢地颤巍巍地开,有一点点羞涩,有一点点害怕,舒展一个花瓣是一百年,浅浅一盛放是一千年!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菩提,我究竟寻了多少世界,参枯了多少菩提,跨越了多少时间,才走到你的面前,才等到你我的相知,才遇到这个吻? 而你,却要杀我! ———— 在我压制下的他慢慢放开了反抗,我感觉得到,我甚至觉得我听见了他的茫然,他的紊乱呼吸和他渐渐与我同步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其实只是几分钟或许已经是一辈子,我没有一点时间的观念!唯一还能让我知道的是,如果我们再不呼吸,我跟他都会死于窒息。 唇分,他的身体晃了晃,要不是我及时揽住他,只怕这位蓝衣社的鲍处长就要因为腿软而坐倒在地上了。 这个想法突然让我踌躇满志得意非常,而跟我的得意同步的是我的笑脸跟我嚣张的酒窝。 他当然看见了,也正是因为看见了,所以当恼怒的耳光扇过来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躲开。“啪!”硬生生地甩在我的脸上——昨天被他扇过的同一个地方,火辣辣的痛! 我有点火,挑了挑眉毛,深吸一口气猛地凑上脸去当着他怒睁的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咻”在他的唇边又偷了一个吻。 本来就因为前面激烈的热吻而有些呼吸不稳血气上涌的脸顿时在那层嫣红上面又添了一片粉色。那是真正的粉色,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皮肤完全不同于成年人皮肤的粗粝,是一种婴儿一般的柔嫩。所以红起来的时候,就像从那片水嫩中浅浅漾开了一圈圈的粉红,叫人简直转移不了眼睛。 这样的人,他到底是怎么当上特务科某处的处长的?啊? “周天赐!”我的无礼再一次激怒了他,“啪!”我的脸上的同一个位置又一次得到了他的招待,他是不是跟我这边脸有仇?为什么只打我这半边呢?我有些搞不懂。 于是再凑上去,换一个角度又亲在他的唇边,“啵”! “你……”他粉红的脸又红了一层,如果不是本来的皮肤太过白皙,只怕是已经红得跟木棉花似的了。 我半刻意地把另外半边脸凑过去,“喏!” “很好玩吗?”他冷冷地问,如果不是喘息得太厉害,应该是有些威吓力的,不过他的手替代了威吓作用的口气,“啪!” 我叹口气,为什么换一边送上去,他还是要打那半边脸?再打我这个帅哥可就没法看了! 虽然这样,但嘴却不停,凑上去吻在他的鼻梁上。奇怪,鼻梁比较挺的人一般都有比较硬朗的轮廓,但是他的鼻梁也很高啊,可脸的线条无论是怎么看都只有“柔和”可以形容,而且当他的表情越是傲然,眼神越是凛冽,那种柔和就越明显越好看! “啪!”又是一个耳光! 叉烧包的!我跟他卯上了!亲吻接连地落在他的脸上,颊上,眉骨上,眼睛上,鼻侧,眼睑,发根……一个耳光换一个吻,半边脸痛得早就已经没有知觉了,以至于吻他的时候还会常常牵动受伤的唇角,我就恶狠狠地把我的血印在他的脸上。 这样的拉锯战总要有一个人先认输,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阿弥陀佛!我猜对了…… 他终于停下了手,怔怔地看着我,我却多少有些依依不舍地继续把眼神流连在他的脸上。他突然又抬起手来,我睁大了眼睛,还打?其实,我有些吻不动了诶,怎么办? 可是抬起来的手,这次并没有恶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而是慢慢地轻轻地抚摸在我的脸上。他手上的温度很低,即使这样热的天,即使刚才还是甩了我几十个耳光,可是那手指触到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痛得麻木的脸还是觉得冰冰的,很受用。 我感受着他的手在我肿起来的脸上来回抚摸,我觉得他的身体向我越靠越近,我以为这是错觉,直到我的肩头上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头的重量,我才觉得自己像范进中举当中的秀才,一下子的欢喜,让我懵了! 他,他他,他啊,他啊啊啊!他喜欢我,不,不是,是!是他也喜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也喜欢我,他真的也喜欢我,他对我不仅仅只是有感觉,他是喜欢我的,而且他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他真的是知道了他自己是喜欢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喜欢我,他也喜欢我! 我欢喜得几乎要疯掉,想咧开嘴大笑,结果反而牵动了受伤的脸,扯到了泪腺,一串串的水珠开始完全失去控制地往下掉落。 我怕他看见我这个锉样,连忙伸手用力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小鲍,我……” “你这个猪头!”他咬牙切齿地把头枕在我的肩头,恶狠狠地说,“猪头!” “……是!是!我是猪头……”我龇牙咧嘴地说,又慌张地用手去擦自己的眼泪。 他终于感觉出不对,一把推开我,然后看见我的脸,顿时一口气没有憋住,“哈哈哈哈……”暴笑出来。 我忿忿,没良心的东西! 总算他一边笑一边还记得从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我,我连忙接过来,手,手帕诶!随便擦了两下,连忙就珍而重之地藏到内袋里去了。 然后他走回水池边,低头看看那滩让他倒霉的水,狠狠跺了两脚。真是个小气的家伙,我忍不住要笑,结果又是一串眼泪。 从镜子里瞪了我一眼,小鲍打开水龙头,开始低头清洗他脸上被我亲出来的血迹,半晌抬起头来,“手帕呢?” 我一愣,连忙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来递出去,他闭着眼睛,但手一摸到手帕就觉得不对,“我的呢?” “脏了!”我理所当然地讲,“用我的吧!” 他的嘴唇动了动,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用我的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突然问:“有没有烟?” 我摸摸口袋,想起来自己把那美人烟扔到门上去了,所以当然没有。连忙如实禀告:“我不抽烟!” 他的唇角又勾了勾,头微微一低,眼睛微微一眯,“满嘴胡说八道!”——我简直爱煞脱这个表情!嗯,原来我已经开始习惯上海这个城市,看,“爱煞脱”!多上海的口气! 他整了整了衣冠,走到门口打开门,我以为他要走,不知怎么就心急起来,“小鲍……” 他横我一眼,“闭嘴!等着!” 说是叫我等着他却自己也没有走出去,只是探了头出去吹了两声口哨,过了不到半分钟就有跑步声传过来,然后我听见他低声吩咐:“去弄点冰块过来。” 那是要帮我的脸消肿的,我心里开心无比,不过他刚才要香烟干吗? 重新关上门,上锁,这次他自己打开了水龙头,“周天赐,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我所说的你听见就算!”他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暖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边上,很舒服,“带着你船行的所有船,离开上海,不要回来!” 果然! 我把身体靠在墙壁上,“是你使计叫我来上海的!”我指出,然后笑笑,“怎么,反悔了吗?” “是的。”他回答得干脆,“我反悔了!” “那么我也改变主意了。”我伸手替他平复因为刚才打架造成的军装上的褶皱,一边同样迅速地回答,“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上海。” 热切的眼神猛地转为冰冷,“如果你留在上海,”他说,“我就不得不杀你!” “这世界上没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我看着他,“只要你信我,我们联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可惜,我无法信你。”他如此回答。 我的心也冷了一下,但立刻又热切起来,“你喜欢我!”我说,“信任是喜欢的一部分。” 他也望着我,但笑容冷冷的,猛地一下子拉开他自己的衣领,指着上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地一小格硬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我微愕。 “毒药!”他平淡地说,“我连自己也无法信任,所以,我怎么会信你?” “……”我说不出话来了,他,到底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面的? “离开上海,马上走!”他低声地说,要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那语气,简直有些哀求。 “叩叩!”敲门声传来。 他迅速地拉好衣服,转身出去,看也不再看我一眼。过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进来,递给我一个冰袋,同样不多看一眼,不说一句话地离开。 我孤零零地靠在墙壁上,就像刚才我递给小鲍的我的手帕孤零零地躺在水池边上,手里拿着冰袋,回想着刚才在这里跟那个人交换的吻,一时间,恍如隔世…… ———— 冰块敷在脸上,多少消了一些肿,不过还是很明显。但我不管了,重新回到宴会大厅。想撂下我?没门! 但是很快,我就后悔了。看见我重新出现,他没有任何生气、愤怒或者说可以表现出情意的悲伤哀伤难过绝望……他只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后把他身边那个——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得很清楚,正在用纤长白皙柔美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画着圈的女孩子介绍给我认识。 “这是白黛林,我未婚妻。” “这是周天赐,我朋友。” 我知道嫉妒一个女孩子是一件非常蠢的事情,但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狰狞,反正本来就肿得麻木了,“你好!白小姐!”我咬牙切齿地说。 “呃,你,你好。”白黛林有些无措的样子,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漂亮,我挑剔地想,但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一种温婉的气质,让人很舒服——除了我以外。 鲍望春抬头,“啊,你的脸怎么了?” “……”好极了,你问我的脸怎么了?这里还有谁能够比你更加清楚? 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回答,因为很多人也开始留意我的狰狞的脸孔,“刚才在洗手间脚一滑,撞在墙上了!”我只能这样说。 “唉,看来挺严重啊!”就连闻声而来的叶世伯也说了,“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正好!我有一位朋友对治疗这个挺有一套,嗯,我带你过去吧。” 其实这种脱身的借口很拙劣诶,世伯! 但我不好说实话,所以连忙点头,“麻烦世伯了。” 我提防着鲍望春的阻拦,结果他却转头去跟他那个温婉的未婚妻白小姐讲话,完全无视我!结果我更加生气!比看见他来阻拦我还要生气! 我跟着叶世伯与诸位名流一一告辞,眼看就要走出大厅了,异变终于发生! ———— 宴会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十几个面目比肿了脸的我还要狰狞的家伙一人手里一根大木棒狂呼叫嚣着我的名字,一拥而入。 “周天赐!”他们乱糟糟地大吼,“出来!” 当下立刻有警卫跑过去赶人,“你们是做什么的……” 话音未落,“啪!”一朵鲜艳的血花绽放在那个警卫的胸口,那警卫怒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仰天倒下。而当他倒下来的时候,也是宴会厅里名流绅士淑女一起发出尖叫的时候,宴会厅里刚刚还通明的灯火仿佛突然被神仙用一个袋子桶桶装了进去,就在转眼之间已经漆黑一片。 我是几乎本能地拉下叶世伯,小心地拉着他往我记忆里边门的位置移动过去,而这时候,大厅里已经传来了“噼噼啪啪”接连不断的枪响。 “总长,总长!”叶世伯的保镖几乎急疯了,但我不敢随便应他们,就连叶世伯要叫他们过来也被我拦了下来。 “世伯,我想你也大致猜到了,”我低声地说,“今天其实是针对着我们而来的一个阴谋,动手的人应该就是蓝衣社的。你的保镖当中说不准就有他们的人,与其相信他们不如自己脱险。” 叶世伯心中必然大急,但即便这时候还是有他的风度,“你说得不错,好,我今天就全听你的了,你就当我是你的手下吩咐也没有关系。” “世伯玩笑了,这种小场面,没事的。” 我这样安慰他,心里面其实已经急得有些慌了。我算什么东西能够让国内最大的特务组织盯上,说到底,还不时有人盯上叶世伯交通总长的位置在搞事。而这个时候,本来应该脱身事外的我却色迷心窍,真是该死! 心里这样恼怒着,脑子却还是不得不飞快地转动,如果说就连这场停电也是蓝衣社搞的,那么他们一定能够很快找过来这里。但是听那急躁的枪响和那帮流氓也是一团混乱的状况来看,似乎他们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停电,那么这是谁搞的? ——不管了,谁搞的也总比前面的状况好。 突然心念一动,就算是蓝衣社的人也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认识叶世伯,那也就是说他们的概念应该是,谁跟我在一起,谁就是叶世伯才对。 “世伯,你摘掉眼睛看得见吗?” “还行吧,年纪大了反而有些老花……” “那么摘掉眼睛,脱掉外套,哪里人多就往那里挤过去,动作要慢……等一下,什么人?” 我跟叶世伯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了,但大厅里喧闹成一片声音再低也不可能,即便是这样,当那把刀子伸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差点着了他的道。 心中愤怒异常,“小鲍,你的鼻子还真灵,这么黑你都能从那么多人里面找到我!”一边说一边闪开原来的位置,还伸出一脚踢开叶世伯。 他一语不发,只是听音辨位,紧跟着我的音尾“刷刷刷”又是过来三刀。完全是夺命的架势,而且他用他的刀跟狠辣告诉我,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手软! ——他说得没错,如果我不马上走,他就真的会杀我,就是现在! 我皱起眉头,可是与我皱眉相反的却又是心里的一阵说不出来的过瘾——就算他差不多已经明确告诉我他也喜欢我的,然而动起手来,还是半点都不手软。这就是我的小鲍啊,辣得让我都要替他难过。 “喂,够了哦。”我怕把他的党羽引过来,只能把声音压到最低,“你再劈,这次我就不光是吻你……噢!”疏忽的结果是刀锋划过腿侧,险些伤到要害。 混蛋!刚刚的小小的愉悦烟消云散,我板着脸开始认真动手。转瞬间我跟他换了上百招,他虽有刀在手,可从昨天晚上开始,我跟他打也不算少了,别说他打架的姿势,就算是他脸上小小的任何一个表情我都可以在脑海里完整地复制出来。他的功夫很好,但招式里面太系统化,有破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被我伤到了左边手臂,有些微使不出力道的样子。 我就专挑他的左臂下手,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的拳头已经砸到他了,可他依然一个字都不说,紧闭着嘴巴只管用刀劈我。 就算佛也有火,何况是被他打了半天的我!脚下不停,反手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一拧准备当鞭子使。这时候,从我背后飞过来一个杯子,听那风声力道竟然还不小,我侧身让开可转念一想不对,我让开了,没有注意到这个杯子的那家伙却一定会倒霉。当下想也不想,一拳挥出去把那杯子击飞。 我以为我救了他,奈何明月照沟渠,“刷”!就在我打飞那个杯子的时候,剧痛已经从左臂传来,我的胳膊上被他的刀锋掠走了一大片皮肉。 我又惊又怒,本能地暴吼一声:“鲍望春!” 然后耳中就听见他的一声低咆,“该死!” 我想说,你这样的确该死!但是马上就看见效果却还是让我吓了一跳——一声“鲍望春”吼出去,庭里混乱的局面顿时发生改变,就像约好了似的,人影跟枪子儿一起都往我们这里扑过来。如果不是我躲闪得快,只怕当时就被打成一个筛子了。 幸亏我跟鲍望春先前打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人群已经散开,否则都不知道误伤之下会死多少人。但同时,另一个念头杀进我的脑海里。 “原来,另一批人是冲着你来得!”我忍不住道,“你还真会沾花惹草!” 鲍望春大怒,一边努力转移位置隐蔽身体,一边还把手里的刀往我这里掷过来。 我也怒,“什么时候了你还……” “闭嘴!接着刀!” “……小鲍,我有没有说过你温柔可人聪明贴心貌美如花惊才绝艳审时度势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笑傲风云……” “嗖!”另一把刀勘勘擦着我的酒窝掠过去,“再废话试试!” 原来你果然没有想真的杀我,否则这飞刀早点出来,我一早就翘了!轻轻一笑,我不再“废话”,因为被我的废话吸引过来的人已经够多了。手起刀落,冲过来的几个人被我劈翻在地,临走当然也要帮他收拾一两个。 但是等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千辛万苦又冒着枪林弹雨挪到他的身边,就算是黑暗里我也一样可以迅速地找到他,这不是老天给的缘分又是什么? 雪练似的刀光又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我低喝,“是我!” 他火大,“你又过来干吗?” 我一脚蹬开旁边杀过来的混账,抬手劈开攻过来的木棒,脚下不停地挤到他身边,“砰”他军帽的帽檐打到我的头,嗯,是这里了! 我嘟起嘴巴,“跟你吻别!——啵!” “……周天赐!” 啊,这次真的是杀机森严了,我连忙逃走,当然也不忘记说:“鲍望春,你往哪里逃!” “呼!”一群人又涌过来了。 我笑笑踢翻前面挡道的家伙,“这摊子你收拾哦!” 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啊! 侧身在地上一滚,随手拉起一个人,“世伯,我们走!”死命拽着这个人,还捂住了他的嘴巴就往人群当中推搡过去,直奔侧门! ———— 我推搡着那个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多久,虽然自己感觉还好,但被我半挟持的家伙却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捂着他得嘴,连忙放下来,“对不住,对不住……” “呼!”那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我说贤侄,我们这到底要往哪里去?” 我顿时僵硬住! “刷!”闷了一整天,老天终于决定要开始下雨了,突如其来的闪电让整幢被切断了电源的大厦都亮了亮,然后,又像突如其来的失明一样,整幢楼又恢复了光明!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叶,叶世伯!” 有没搞错? 我那么辛苦为什么啊?就是希望我随便带一个人出来让所有人都以为叶世伯跟我在一起,而忽略躲在人群当中的真的叶世伯。因为就目前情况来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在我的旁边啊!我虽然随便拉一个人出来,可是只要这个人不是叶伯父,等下我们分开,基本上这个替罪羔羊也是安全的——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为什么我随手拉的一个人还是,叶世伯呢? “世,世伯大人?”我几乎惨叫,“怎么是你?” 他反而也是一愣,喘着气,“当,当然是……我……呼!” “我当时不是已经把你踢开了吗?不是叫你摘下眼镜,脱掉外套,往人群里躲吗?”我哀号。 “是啊。”终于喘过一口气来的叶世伯大人说,“我脱掉外套,摘掉眼镜,你让我慢慢地走过去人多的地方……” 我~~错~~了~~ 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我的“慢”跟大人您的“慢”有如此天差地远的区别呢? “在这里!”猛地一声吼,我叹口气,拉起世伯,“走啊!” 跑过去,拐弯!这里很熟悉,再拐一个弯就是令我终身难忘的小洗手间,不过往另外一边拐的话,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探头看看——一扇门诶。连忙拉着叶伯父跑过去,小心推开,是楼梯! 我走过去附耳在栏杆上,果然有震动和声音隐隐传来。可恶!下面都等着我们了,还真是滴水不漏啊!嗯,楼梯这里都有人了,电梯那里一定守得更加严密了,诶,电梯?一拉叶伯父,低声道:“我们往上!” “上?”叶伯父一愣。 “上去!”又开始跑,看着叶伯父擦汗的样子,我想他大概跟我此刻的想法一样,该死的蓝衣社!该死,不,该被我爱死的鲍望春! 唔,受伤的胳膊真的痛死了! …… 一口气跑到顶楼十二楼。看叶伯父的样子,简直就是虚脱,但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拉着他又跑到电梯口,吩咐他过三分钟后开始按电梯,然后躲开电梯来了不要上,看见电梯下去了,再等三分钟再按电梯,如是者三等到我回来! 豁出去了,这次不玩到你们死就是玩到我死! 三分钟复三分钟复三分钟,我一口气跑了九楼,在每层楼的电梯口按了要下的电钮后就走一刻也不停留,最后我喘着气拉着叶伯父等在顶楼的电梯口。 “贤侄,这是?”叶伯父实在看不懂我到底在做什么,好吧,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懂,只知道这样的后果只会对我们有利而已,“叶世伯,等下你就一直按着这个健,直到我叫你进来,呃,刀子给你一把?……算了,你的手还是比较适合用毛笔……” “叮!”电梯到了,门还没全开,里面已经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多半不是好话,而且是用上海的鸟语说的,完全不用理解。 我深吸一口气,笑得一片天下太平,“大家好!”然后杀进去,挥刀直劈,或者直接把人扔出去,三分钟,全部搞定! 如果这些人是蓝衣社的,小鲍,我要为你担心了。不过估计这些人应该只是你从街上花钱找过来的废柴,所以我还是一点不用担心。拉进目瞪口呆的叶伯父,电梯门迅速合上开始往下走。 我举起刚才缴获的木棒,砸开电梯上的维修架的小窗口,双足用力一蹬引体向上,看清楚电梯上方果然可以呆人,立刻又跳下来,“伯父,我帮你,爬上去。” 叶伯父这次迅速地理解了我的意图,二话不说开始在我的帮助下爬上那个维修架。虽然磕磕碰碰,但是竟然还算顺利,我不经对叶伯父的矫健有些意外。 “叮!”十一层楼到达。我看见电梯门开就往外一棒子,结果落空,什么人都没有。按下暂停关门的纽,我把刚才被我砸下来的维修架窗口的挡板递给叶伯父,然后自己迅速地也爬了上去。趴在维修架的窗口处,脱下腕上的手表瞄瞄准,砸到电梯钮上,电梯门关起来,电梯开始往下走。 呼,尘埃落定! …… 电梯里开始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大部分是面色沮丧的家伙,我估计是鲍望春已经控制好了整个局面,因此更加不敢随意擅动。 然后,有一些名流开始往坐着电梯往楼下去,本来想借此机会让叶伯父混出去,但透过拉开了的维修架挡板的缝隙我看见每一层电梯口都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守着,估计叶伯父出去也逃不了,索性叹口气侧躺在肮脏的维修架上对着叶伯父苦笑一下,轻声说:“世伯,这次看来我们要等他们都撤了才逃得出去……我连累世伯了。” 叶伯父笑笑,“傻话,他们的目标是我,你才是被我连累的!”然后拍拍我的肩膀,“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这时候电梯又停住了,而且停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我俯身继续偷窥,但心猛地一紧,是鲍望春!他正站在电梯口。 除了身上有几处血污,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意态优雅,气宇不凡。但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我心中很是不忿。 他低声向守在电梯门口的某些人吩咐了一下,然后走进电梯。电梯门一合上,他转身“啪啪”两个耳光扇在他身后的某个下属脸上,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们人呢?” “没,没有找到。”那个下属捂着脸,看样子简直就像要哭了,“我们搜了三遍,他们就像是消失了。处长,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和平饭店了?” 鲍望春看也不看他一眼,“你们是死人,他是活的,全部回头找,找过的地方一定要特别留意……”他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猛地伸手按下下一层楼的按钮,“你们先下去,我要想点事情!” 那些蓝衣社下属对望一眼,“是。” 电梯停在六楼,除了鲍望春所有的人全部离开电梯。他伸手关上电梯门,却又按下暂停钮,然后身体往后靠在电梯壁上——我的心跳突然不可抑制地狂乱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吧,不要吧! 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现出来了,电梯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军帽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他粉色润泽得犹如糖果一般的唇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一道斜斜的纹。 我的呼吸几乎为之停顿! 他弯腰,捡东西,再站起来的时候,一手上拿着我的手表,一手握着他的枪。抬头,跟我的眼睛穿越过时间和空间相撞,“下来吧,要我请你么?” 第5章 我捧着头哀叹一声,“下次能不能不要注意这种小细节啊?” 叶世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我的胳膊,“现在该怎么办?” “嘶……”我龇牙咧嘴一下,很痛诶,世伯!口中却只好说,“我们下去吧,没事的。” 真的会没有事吗?只有天晓得啊! 我先拉开挡板翻身落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接住叶世伯踉跄而下的身体,还故意把被他砍伤的胳膊晃在鲍望春的眼前,满面痛苦,“算你狠!” 鲍望春微斜着头,笑得无比温柔地用枪指了指我的肋下,“那个!” 我的嘴张了张,无力地笑道:“你对我的东西还真是比我自己都要熟悉啊。”一面说着一面把肋下的枪拿了出来乖乖递过去,“现在你该拿我们怎么办?” “叶总长,”收起自己枪,反而握着我的手枪的某人当我不存在地转头去看叶世伯,“我不想伤害你,所以请你去乡间别墅休假几天如何?” 叶世伯惊魂稍定立刻断然拒绝,“不可能!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 鲍望春蹙起眉头,“你我虽然立场不同,但同为中国人,我请你去休假几天也并非出于我的私心……” “嗯,”叶世伯也笑了起来,不过那其中的嘲讽味道就算是老实单纯如我也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蓝衣社也有没有私心的特务。” 世,世伯啊,他手上有枪诶!我不由自主擦擦虚汗。 蹙着的眉头缓缓放开,被说成这样他反而露出一个近乎无力的苦笑,“叶总长对我们蓝衣社原来是这样看的……不过既然说这样,那就没有办法了。”抬手,我根本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他已经一掌切在了叶世伯的后颈上。 看着叶世伯缓缓瘫倒的身体,我又惊又怒,“鲍……”但我才刚惊呼出一个字,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 我连忙举起双手,“小鲍,别玩啦,多不好……” “你带着叶总长离开上海,今天晚上就走,不要耽搁,不要再回上海!”他低声说,“算我求你!” 心一点点沉淀下去,夏天的夜晚,外面在刮风下雨,电梯里闷热异常,我的心却越来越冷。 “日本人在打中国人!”我慢慢地说,“就在昨天下午,我们一起都看见了鬼子的飞机飞在我们的头上,在这个时候……”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在这个时候你们还是非要自己斗自己?日本人杀的中国人还不够,所以中国人就要自己杀掉自己?!啊?” 鲍望春看着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猛地一声冷笑,“我不知道?”他真的当我是傻瓜吗?“你们不就是觊觎叶世伯的交通总长的位置吗?你们不就是想把蓝衣社的自己人塞到各个要紧位置上去吗?拜托你们也看看清楚现在的状况,中国这艘船就要沉了,就算你们能够当上船长又怎么样?又怎么样?沉了,大家就都死了!”声嘶力竭,头痛如裂! 我一辈子没有这样疯狂地吼过,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吼声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你们的脑子里除了争权夺利还有什么东西吗?你们也敢号称自己是中国人?”我的手忍不住因为心痛而抽搐起来,“啊?!” “砰!”一个拳头砸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拳头带着转了半圈,再回头的时候就看见鲍望春白皙俊美的脸上呈现的却是因为愤怒而升腾起来的怒红。 “我们不敢号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燃烧开沸腾得如同岩浆的红炎,“我们不敢号称你就敢号称?嗯,广运行的周天赐周大少?从三年前开始不断把中国的国宝、文物走私出去卖给英美日各国的周天赐周大少?为了赚钱甚至连人口都会贩卖的周天赐周大少?” “王八蛋!”我气急跳脚,转身也是一拳头往他脸上砸过去,“我为了赚钱?我为了赚钱??”他侧头让开却让我一脚蹬在小腹上,整个人往后狠狠砸在电梯的墙壁上,让整座电梯都为之一阵颤抖,“你知不知道一场海啸,一场蝗灾会死多少人,会让多大范围的流民引发疟疾、瘟疫?你知不知道要收拢流民安置人员要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安置了人,他们也要吃饭,他们也要穿衣服,他们也要住房子?你知道看着他们不得不相互交换着自己家的小孩去吃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我们四方奔走求得政府批下来的救济款就连一天的粥也布不下去?募集来的粮食发霉发臭就连狗也不吃的东西他们却抢也抢不到?我们周家,是啊,我们周家是广州首富,没错啊,但是早在我接手的时候就因为这样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你知不知道啊?啊?我们也要吃饭,我们也要穿衣服,我们还要给你们这群混蛋送钱!你这个,这个,这个……”我转头四处找趁手东西打人,“你这个王八蛋,你根本连一个窝头多少钱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指责我?” 他冷静地擦掉口鼻间流下来的鲜血,“这个不是你走私倒卖国家财产的理由!” “DIU!”我给他比中指,“是,我是走私倒卖,怎么样?但是我把钱用来救人了!多余的钱我们周家一分一毫也没有拿,你要因为这个杀我吗?好啊,来啊!人就在这里了!” 他依然这样冷静地看着我,丰润的唇角勾着冷冷的笑,眼睛里却鬼火憧憧,“我不追究你谁来追究你呢?”他看着我却像看着生生世世的仇人一样,“你只看得到你活人无数,你是万家生佛,你遍洒杨枝甘露,你有没有看见过因为你的善意、好心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你又知不知道你每卖出去一件文物,我们为了把东西救回来就要付出一条人命的代价?你救的人是人,我们的人就不是人?” “……”我一个闪神,他也是一脚撑过来,正中我的胸口,我同样整个人往后飞出去身体撞在电梯壁上。摔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双腿发软,一个没有撑住就跪了下来。我挣扎着企图站起来,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半跪着干呕两下,差点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我恨你!周天赐!”鲍望春看着我冷冷地说,“我从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就恨你!你做英雄做大侠做善人做得不亦乐乎,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你的缘故,我的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去死!但是,我始终动不了你,因为你总有人护着,直到——这一次!” 我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冷笑,“这一次?怎么,终于抓到我的把柄了?” 他一把揪起我的头发,漂亮的嘴角噙着狞笑,用我的手枪顶着我的额头,“这次我要连你的保护伞一起干掉!” “用我的手枪?”我冷冷地反问。 “对!用你手枪。”他回答得很认真,“你昨天没有射到我的几颗子弹我已经叫人从你的船沿上挖下来了,”他说,“我会用你的手枪杀了你以后再杀了总长,最后把手枪赛在你的手里,伪造成你枪杀了叶总长的样子——你手枪里的子弹可以作为证明。” 拜托你说阴谋的时候不要那样详细好吗?我啼笑皆非,同时忍不住提醒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他问的还是很认真。 “万一我的枪里没有子弹呢?”我问他,眼睛有些迷离,“昨天我射伤了你,我很后悔。但是你一直站在我的对立面,我怕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会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我慢慢地慢慢地说,“所以,我决定只要你跟我作对一天,我的枪里就一颗子弹也不放!” 他的表情整个地僵住。我要的就是这一刻,手指往他的手腕上一弹,他顿时拿捏不住那把手枪,我乘机甩头跃起,左手抢过去抓手枪。可是手臂上剧烈的疼痛提醒我,我忘记了这个手臂是刚才被他用刀劈伤过的,血都没有彻底止住,此刻更是酸软得简直不像我自己的一样。 “啪!”我的手指堪堪擦到手枪,火辣辣的疼痛就从手上一直传到大脑,连身体都不禁抖动了一下。他踢起的脚毫不客气地把我的手往下一压,狠狠地把我的手踩在地上。 “呵呵,竟然……”他俊美的脸上笑得肆意张狂,但我就是可以从那笑得流出眼泪的表情当中读到他深深的痛,“竟然又被你骗了!” 我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手,很痛很痛。 弯腰,捡枪,他再度用枪指住了我的头,“你总是骗我,欺负我!”冰冷的水珠从他的眼睛里落出来滑过他的脸颊,最后碎在我的眼睑,“你从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说话,对我的作用有多大。”为什么这个人,就连眼泪也是冰一样的冷,还是,我的眼睛太热了,所以觉得一切外来的水分都是那么冷? “我以为我是一个正常的人,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我错了。你有老婆,有老婆!我也有自己的未婚妻!我们,我们都是男人!但你为什么还要那样对我?你让我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热力那么温暖地喜欢着,就像,就像我跟你是从上辈子就开始相互喜欢着的一样!”手枪在他的手里颤抖,“周天赐,你赢了,你让我背叛黛林了!可是你呢,你总是在骗我,总是在骗我!”他的手腕突然一沉,然后整个人沉静下来,“赐官,”他浅浅地叫我,“我喜欢你!”眼泪跟着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收也收不住,“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死,所以你可以等我一下吗?别喝孟婆汤,别过奈何桥,等我几天,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泪冻坏我了,我想说“我没有骗你,我没有……” 但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只是那样泪流满面地看着我,那样心痛绝望地对着我,按下了手枪的扳手,“砰!” 我听见碎裂的声音,但那绝不是我的头骨碎裂的声音,因为我真的没有放子弹。然后我才知道,这是我的心,被他用眼泪冻结起来的心,碎裂的声音。 “……小鲍,”我颤抖着绝望地说,“我没有骗你,这枪里……”全身乏力,心脏痛得狠不能此刻真的可以死掉去算了,“真的没有子弹!” ———— 电梯里的灯,昏黄昏黄,为了所谓的格调特地弄出来的镂空花纹铁栅栏搁在小小的电梯里就像在一片金色的海藻群里放入了个铁笼子。如果有勇气一层一层推开浮动的浮华的金色海藻,就能看见孤零零的铁笼子里隔开了光阴隔开了繁华地锁着两颗心。 是他开枪要杀我,可是我却为他一阵接着一阵地心痛起来,“算了,你别说杀我了。”我轻轻地说,“就连我的保护伞,你也下不去手!”如果他真的有杀我的心,刚才也用不着打昏叶世伯那么辛苦了,直接杀掉不是更加方便?可是,他下不去手,就像我的枪里终于撤走了所有子弹! 他慢慢地放开我,我却一伸手握住他的手,果然,又是冰凉得瘆人了,“小鲍……”沉沉的,重重的心痛涌上来,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他,“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说这话的时候,我以为是我这辈子最最无奈的时候,可是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我一生人中最无力的沉沦的开始,我陷入一个叫做“鲍望春”的泥潭,无法自拔也不要别人拯救。 “如果我真的死了……” “我会下来陪你。”他发誓一样,狠狠地反抱住我,“我不要你老婆来陪你,我来陪你就好。” “然后我们不喝……” “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他说一句,我就用吻吻掉一颗他的泪水,“就我们两个,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就我们两个!” “好。”我说,“就我们两个!” 心却还是痛得不能自已,要是我死了,小鲍,我死了,我一定最痛的是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还必须要活着。 可是,我们现在都还活着,好在我们现在都还活着! 这又该怎么办呢? “走吧,”半晌后,他轻轻地说,“带着叶总长离开上海,我不是真的要杀他,只要他离开几天就好。”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呢?”为什么每说一个“走”字,我以为已经碎掉了的心就会痛一次? “……”他沉默了一下,附着我的耳朵问,“你知道三年前紫禁城那批南下的文物吗?” 我愕然,他说这个干吗? 他看着我,“我负责它们的安全!”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三年前那些文物因为某些原因分批南下,汇集南京存放了近四年。没想到日本人真地打了进来,而且速度那么快……”轻轻叹了口气,他继续道,“现在我用尽法子也只有安全撤离了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滞留上海。”他漂亮的眼睛那样定定地看着我,“能用的办法我都用掉了,谁都知道上海守不住了,日本人打进来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上面的意思是……”我看见他眼睛里的讥嘲,听进耳朵里的,却是颤抖的带着压抑的哽咽的声音,“有人说卖给英国人,有人说送给美国人换武器,还有人说直接留给日本人算了,保上海一时太平!” 突然很想替他哭出来,我把怀抱收紧一些,“小鲍,小鲍……” “所以我要叶总长离开一段时间,趁着交通部一片混乱,安插人手把我要运出去的东西送出去并且决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狠狠地说,“上面的那群……我谁也不能相信,我谁也不能听命!我只知道我所要守护的这些东西是我们兄弟用命换回来的,我要保它们平安——如果不然,遇魔杀魔,遇佛弑佛!” 我心痛难忍,“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要我帮你?广运行……” “广运行目标太大了,何况……”他推开我,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我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如说是一个痛到了深处不得不无力地笑出来的表情,“何况广运行一开始就是我抛出来的饵,现在想换,都来不及了。” 我一怔。慢慢在脑海中把所有线索都整理出来,“你把我诳来上海,借着抓我开刀,吞并广运行,让所有的人都以为你会用广运行运那批东西,把目标集中过来广运行,然后你暗渡陈仓,把文物从其他渠道运走……” “还要加上我打算用广运行吸引所有文物盗卖团伙的注意,破釜沉舟一网打尽!”他看着我笑,“我要杀光你的人,青帮的人,洪门的人,还有那些盗卖文物的人!” 我眼睛一亮,“我们来联手!”我急急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我们可以让所有人都不怀疑你的确是用广运行在运文物,然后你暗渡陈仓的计策能够玩得更漂亮!” 他蹙眉,“我的目标是彻底玩死广运行,你明不明白?” “玩不死,玩不死!”我挥挥手,“你舍不得!”——这一刻,跟他手指交握的周天赐活过来了,“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墈,就算要逆天,我们两个也不用怕,反正就算死了……”我举起他的手轻轻放到嘴边轻吻,“也有你陪着我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他怔怔地看着我,慢慢漾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就我们两个!” 我举起另一只揽着他腰身的手,等待着他从指尖开始跟我紧紧贴合,“就我们两个!” ———— 送叶世伯回家,自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等到一切安定下来,我手臂上的伤口也有叶家的家庭医生为我作了妥善处理,用过迟到的晚餐以后,我与世伯坐在书房里喝茶。 我寻思着怎么说服叶伯父在必要的时候能够给我们最大的帮助,思量间,反而叶伯父状似悠然地开口,“赐官啊,我跟你父也是多年的至交,你便像我自己的孩儿一样,所以但凡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无妨。” 真想苦笑,有些忙,即便我开口,伯父大人你也真的能够帮上吗?可是思前想后,还是只能一咬牙,“想……请伯父,近日多休息一下。” “啪!”茶碗搁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寂寥。我心怀惴惴,却又不敢不硬着头皮坚持,“伯父,今日受到了惊吓,其实南下调养一下也是好事。” “你不必在我面前说这样不知所谓的话。”叶伯父长长叹了口气,“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今天更救了我一命……”他咬了咬牙,“答应你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想问你……” 我一凛,连忙坐端正,“叶世伯请指教。” “我原不该这样说——但是,鱼鲠在喉不吐不快,你,你跟他们蓝衣社的那位鲍处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已经私下有了什么协议?” 关、关系?说我很想有,但是确实是现在还没有,可不可以? 只好撑着坦然的表情,“我跟他,当,当然没有什么关系!但现在,有个共同目标而已,如此而已。” 叶伯父的眉头蹙紧,很久才徐徐释缓。我的心也跟着吊得半天高,半晌才晃晃悠悠地掉落下来,还好还好!于是迎着叶伯父的眼睛,“世伯,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的……” 叶伯父一摆手,“好,我明白了,你不用再多说。”他站起来,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猛地一击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是现在非常时期,我断然不能离开!罢了,那件事我就不管了,你们需要我怎么配合尽管通知我就是。” 我简直大喜过望,本来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服这位正直倔强的老先生,没想到一上来就没有问题的反而是他,“世伯!”不由自主站起来,“谢谢你。” “傻孩子,你谢我什么?又不是为了什么私事……”叶伯父说了半句,突然有所悟地闭上了嘴巴。 我心里却一顿苦笑,原来,叶伯父也知道小鲍要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彼此的立场才把事情僵持到这样的份上。叶伯父也算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了,但是一旦沾上政治这种东西,就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咳,”叶伯父咳了一声把我从胡思乱想里唤醒,“不过有一点,赐官我要提醒你!你,我是绝对信得过的,但是那个鲍处长……赐官,你应该更加小心些才是。特务科的人,从来就不会有好人。” 是啊,他们的楼里就算开朵花出来,也是有毒的!我叹口气,“我不需要他是一个好人,我只要……”他是他,就好。 但我的口气让叶伯父产生了一些误会,“原来你已经有全盘计划了,”他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微微一笑之后,忍不住又叹气,“说起来,你跟你父亲还真像。” “像吗?”我摸摸头,“我总觉得老爸永远是高高在上,嗯,高不可攀的呢。” “你们身上都有一种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倔强。”叶世伯笑着说,“但是周世兄隐晦韬光,你却锋芒毕露!” 好像,是给他有一点这样。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情,不过,烧得越猛烈的火越容易熄灭,掩埋在灰堆里的小火,却可以灼烧整夜。”叶伯父说,“你为人精明,灵巧机变。可是,你太容易上火了,赐官!而最危险的是——你一旦燃烧起来,就会看不清一些其实很简单的事情,对!这很危险!” 我轻轻蹙起眉头,我很容易上火?我?而且会有危险?我? 嗯,不知道碧螺春能不能当凉茶来用,不过万一越用越上火,又该怎么办? ———— 雨越来越大,虽然是交通总长家的司机,但在这样的雨天也不敢多踩油门。于是,我坐在这更像船一样的车里,漂浮在上海街头。 从前面车窗刷不断刷动才看得清的玻璃窗,我却猛地注意到街上其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死寂。一个个的身影不断地穿梭在我们车的周围,最清晰的是来来去去的人身上都穿着军装,法国的,英国的,美国的,俄国的……鬼影幢幢,我皱起眉头。 “这帮瘪三都把这里当成他们窝里了,”司机忍不住啐了一口,“也不管人能不能走路,把铁丝网都搬到路当中来了,唉!” 苦笑慢慢地爬上我的嘴角,我的国家啊!有些无力无奈的哀伤,看着因为雨水冲刷那一团一团的街灯的光投影在车窗上,形成一个个颤抖的烛火似的光点。 我轻轻地伸出手指,追逐那颤抖的光点。但车一直在开,就算是缓缓的移动也终究在行驶当中,所以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总也抓不住那一朵颤颤巍巍地开放的火焰。心有不甘,继续追逐,手指就变成了扑火的蝶,在虚幻和绝望里耗尽力气,怅然跌落。 车窗上刷刷的雨声很大,车外不知道来自什么国家的军队在构筑他们自己的防御工事,车内我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狭小的车厢、外面的风雨和嚣杂反而构成了现在一个只剩下我自己的空间,于是我可以放任自己的无助。原来,其实,我也很,寂寞,很软弱! 风一更,雨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我的故园不是这里,是那江心浸着明月,木棉吐着火焰,空气都缥缈着甜香的广州。可是,我,却已经,回不去了。 对不起,回不去了…… ———— 回到会馆,几乎头沾到枕头就睡死过去。这一天下来生生死死几次,还要劳心斗智,我承认我不是铁打的,能够安安稳稳在床上睡觉,只能说是老爸在天上估计过得还不错以至于有时间来帮帮我。 结果一宿无梦,连我以为无论如何也应该可以见到的某杯碧螺春也奉欠身影,不过这样的效果是当我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如果眼前有只老虎相信我也能活生生打到它趴下。 而且,天气也很好,风也过去了,雨也过去了。就连我昨天还觉得讨厌的粥,我也连喝了三大碗。所以当我擦着嘴巴说:“这粥还真不错。”的时候,我直接从福仔张大的嘴巴里看见了他的一颗蛀牙,“要当心身体啊,年轻人!”我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走出去。 例行性地签字,盖章,跟来来往往面上焦躁不安的人打招呼,与形形色色为了这个那个来恳求我的人讨论然后施以适当的援手……许多金钱从我的手上流走,然后又有更多的金钱流进站在我身后福仔紧紧抱着的箱子里。 一切都让我非常满意! 然后,一个电话传了进来,“周少爷,周少爷!”传话的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我的办公室,“他们,他们来电话,说……” 码头上出事了! ——不早点来,等得我快要累死,真是! ———— 驱车到码头的路上也不是很太平,街上到处是关卡,防御工事把好好的上海的马路修得像一个个蜂巢,一派马上日本人就会打进来的样子,人人惊慌失控…… 但我心情好,我视而不见,视而不见,就是不见! 然而,有些人我却想见得要命! 比如说那个骄傲地站在码头上,冷冷地用下眼角俯视众生的人。他换了一套军装,但是看起来却更加俊美绝伦,不,光用俊美形容他似乎有些不合适,可惜我嘴拙又没有什么文采,没法吟诵出华丽的长篇美文来形容他。 所以我只好连车没有停稳都不顾地打开车门冲了下去,“鲍~~~~处长,来跟我吃午饭的吗?” 一时间乱哄哄的码头所有的人都有些呆滞,甚至包括了他。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一霎那我觉得他仿佛又变成了那天那个傻傻乖乖地被我牵着手逛街的小孩,但是下一刻,冷洌冰冻的眼神杀了过来。 “周大少的饭局怎么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吃得起的。”眼神警告——你给我认真点! 我收到警告了,但还是忍不住想逗他,“噢,原来~~~~~~鲍处是来请我吃饭的!” 他看着我,头微微一侧,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跑了出来,“周大少果然有先见之明,”嘴角稍稍地勾着,“我正是来请周大少到我那里去坐坐的。” 哟活!生气了,生气了! 我挑挑一侧眉毛,“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鲍处若是请我吃饭呢,我随便降点尊迂点贵也就凑合了。但若是要到你那里去‘坐坐’……”冷笑一声,“只怕鲍处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刷!”他抖开一张纸,“我是不知道我的面子有多大,我只晓得你周大少面子再大也大不过法律。这是你的拘捕令。” “法律?”我嚣张地笑,连看也不看一眼那所谓的“拘捕令”,“法律值多少钱一斤啊?而且你又知不知道,你那所谓的什么狗屁法律,根本就是我们纳税,我们掏钱给你们做出来的,如今却要反骨到我头上来吗?” “嗯,”小鲍看着我,又笑笑,小心翼翼地叠起拘捕令塞到我手里,“那么,周大少在牢里的时候有空就看看,别浪费了你纳的税!” 说着一挥手,立刻有两个人上来企图架住我,但是我要是这样就给他们抓住以后还混什么?双臂一振他们顿时倒退两步,“我看谁敢动我!” “谁敢动我家少爷?!”我还没有动手,我周围的船行伙计都举起了手里的木棒砖头菜刀,大有一个不慎大打出手的可能。 “鲍处长,鲍处长!”生叔满头大汗地挤过人群凑上来,颤颤巍巍地递上一支烟,“您别跟我们老百姓计较,别计较!”一面拼命给我打眼色。 但这时候……好吧,我承认我这时候在走神。 我看着他用纤长白皙的手指夹着那支烟送到嘴边,然后用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住,接着才慢慢翕上丰润殷红的嘴唇,似笑非笑的眼神勾着我,秋波一转……猛地,一股热流直指我的下腹。 慌不迭地转身面对空旷的黄浦江,我仰头深吸一口天地正气!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可恶!差点,出丑了!这妖精…… 而我的转身在生叔看来却是生气发标的预兆,连忙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赐官,赐官!”一边递给我一包“烟”跟一包火柴,“莫死蠢啦,去啦,唉,行啦行啦~~~~~~” 可刚刚平复了一点汹涌而来的火焰的我,一接到那“烟”,顿时就想哭了。这根本就是一包厚厚的钱,用手指拨开一点烟盒纸,英,英镑?? 更想流眼泪了! 生叔啊,你为我担心我很感动!但是,这么多钱——送到那个人手上他绝对会很温和很大方地收下来,然后继续逮捕我的。最要命的是,这笔钱到了他的手上,就算你家少爷我是在跟他演戏的,就算以后我送上门去给他当牛做马的,他也绝对不会再还给我的! “做咩哉?”生叔怒了,“还不去?” 硬着头皮转身,擦火柴点烟,把烟盒死攥在手里,不去看他的眼神。可是有风!第一支火柴熄了,第二支火柴灭了,我不得不靠近他一点,用身体挡住风也挡住了别人的眼神。 “刷!”火柴亮了,他的眼睛也亮了,头凑上来貌似用嘴里的烟汲火,唇角却从我的手上擦过。我如遭电殛,手里攥着的烟盒什么时候被他拿走的竟然完全不知道! “周大少真是客气了。”他却一点也不客气,拿着烟盒塞进自己的口袋,笑嘻嘻得好像偷了鱼的猫,粉色的粉嫩的舌尖还伸到嘴角不着痕迹地舔舔。 啊啊啊啊!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自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这这妖精!!!!!!!! 我恨不得跳到黄浦江里去,浑身的燥热让我再度濒临出丑。其他站得远的人或许不知道,但生叔就在我们身边,他终于觉察不对,“赐,赐官?” 可惜小鲍根本不给他搞懂的时间,“既然大少这样大方,我也不小气。手铐什么的就不上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们这就走吧,”眼睛却勾着我的魂,“周大少。” 吸气,吸气!你要玩是吧,好,我奉陪! “你要拿我,我当然没有办法可说,”努力清清脑袋,“不过……只怕我这些兄弟不答应。”一边说一边给福仔打了个手势,嘿嘿,来吧来吧,我金刚不坏万法皆空大威天龙,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这个妖精!心情好兴奋! 福仔飞快地跟旁边人说了几句话,码头上顿时闹了起来。 “特务要抓人啦!” “……杀人啦!”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我们都是老百姓!” “……特务要杀老百姓啦!” “日本人没有打进来,中国人自己就要杀自己人啦!” “……日本人打进来啦!特务是汉奸!” “大家打日本人啊!” “大家打特务,打汉奸!” 完全混乱! 黑白分明的鹰眼刹那闪过一道电光,那是他动真气的表示,我突然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小鲍回头只有一个字的命令:“打!” 我当场被吓住,等看见他的手下一个个真地举起手抬起腿,我连忙喊停,“住手!”他们蓝衣社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这里的伙计最多耍耍嘴皮子,动起手来一定是我的钱吃亏,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而蓝衣社这里最大的魔头就站在我的对面,阴谋得逞地噙着笑容,“周大少还真懂的体贴伙计。” “啊!”身后传来某个没有来得及住手的笨蛋被人一耳光扇倒在地的声音,他们蓝衣社似乎自上而下都喜欢扇人耳光这个活动,但我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回头猛地大吼一声,“你们统统给我住手!”然后转回来瞪着他,“你疯啦?他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讨厌被人说!”他理直气壮。 “这是言论自由的社会!”我跳脚。 他耸耸肩摊摊手,“你周大少爱怎么说是你的事,我会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完全忘记了这是在演戏,“好,好极了!”猛地后退一步,“你要抓我是不是,来啊,来啊!反正你们蓝衣社做事情不需要理由,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爱抓谁就抓谁!好,你抓我啊,来啊!” “你不用往这里给我下套,”他冷笑着顿了顿,“你要我们抓你的理由是吧,”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没问题啊。”勾勾指头,一个蓝衣社的下属立刻递过来一个袋子。 打开,掏出来一个青铜酒樽,“这是我们在你的船上找到的,但在上海历史博物馆去年两月份被盗的古文物清单中,就有这个!” “哇哦!”我气得身体也晃了起来,“真是,真是……你们要栽赃也找大一点的东西来嘛,这样的小东西……”然后大头凑上去一副要仔细看的样子,手却迅速地一巴掌扫过去。 当时我们都站在码头上,旁边就是黄浦江。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所以我这样一挥,小小的青铜酒樽整个就从他的手上飞出去,“扑通!”掉进了黄浦江。 “噢噢!”我叹气,“太小了,”我摇头,“没拿稳,”恶意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噢!”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摊摊手,“可惜了,啊,还有其他证据吗?” “周、天、赐!”小鲍雪白的脸都气得青了,但是我却很高兴——这家伙需要一点教训,他应该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是人而别的人就活该被他打被他骂的。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吓坏了我。 他手一抓,军装外套的纽扣顿时四射飞散出去,闪电般脱下军装摘下帽子,我以为他是打算上来跟我好好交流一番拳脚的时候他却向着黄浦江跳下去。 “喂!”我一把没有抓住,只能冲着江面喊,“你疯啦!这只是一只杯子!”昨天一场混战下来,他身上的伤口没有比我少! “王八蛋!”一捧江水从下往上激上来,弄得我一头一脑的湿,他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吃了我,“这是我的职责!”然后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我怔住,这是第一次那么近那么清晰地明白他的人生观。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会比人的生命更重要,可是或许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比如——他的职责。 也许我们都没有错,也许我们都是错的,谁知道呢!这只是,平行的我们之间的,距离! “好吧,我认输!”我长长地叹口气,对着小鲍的下属低声下气,“我跟你们回去,但你们……”我指了指江面,“能不能请你们处长先上来?” 那个下属冷淡而平静地说:“没有找到那件文物以前,他不会上来的。”然后为我戴上手铐。 “……”DIU!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徒弟! 第6章 黄昏,我坐在那个闷热的,烧着叫做“老虎灶”这种诡异东西的茶馆里。就算这时候人人自危,但洗澡的人总还是有的。天气太热了,不洗澡应该会发臭吧。 说到这个,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嗅嗅身上——果然,臭的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结果因为吸入了更臭的味道,所以头昏脑胀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捏着鼻子看身上这件居然还是我花钱买来的短衫,我欲哭无泪。老爸,我对不起你啊,终于也开始做赔本生意了! 叹了口气,把心思转到应该用的地方,比如说今天下午我的“越狱”,又比如说从上午开始就没有再正眼看过我的某个人……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茶杯里沉浮飘动的绿色茶叶多少抚慰了一点我因为等待而浮躁的心,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得不爱上这个感觉,我突然朦朦胧胧地这样预见到,就像我不得不接受我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一样。虽然快得连我自己都惊讶,都措手不及,但是爱上就是爱上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怎么会沉沦得这样快的呢?禁不住问自己,然后第一次见到那个家伙的镜头又一次浮上了心头。 “请住手!”对!当时他就是对着一个金毛老外说的,“请”这个字让我当时立刻汗毛矗立,于是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或许跟我在前世就约定了今生要见面的人。 约定,前世,今生……嘿! 是不是所有的不在意料之中的动心都可以归咎为前世今生的缘故呢?忍不住对着脏兮兮的茶杯斜着倒影出来的那张脸露出嘲讽的酒窝,有些鄙视自己的推诿。 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差别只在于,人能够控制自己,而禽兽控制不住自己——原来这样分析下来,我是禽兽! 被自己吓住! 嘴边的嘲笑慢慢寂下去,好吧,禽兽——就禽兽吧,叹息……反正就算因为这样沉沦,还有一个人陪我,在地狱里! 我等待着,思考着,看着茶色从碧绿转为橙黄,听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感受着夕阳的光辉被夜色慢慢吞噬,观赏着月色慢慢浸漏进来……我会这样老去,还是在一片灿烂里毁灭? 我在等那个会给我答案的人,到来! 想得太投入,所以那个人坐到我对面的时候,我正怔怔地看着我的茶杯,神游物外。 他伸手敲了敲我面前的桌面,依然一语不发。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鲍!日本人打败了,我们还活着,我们会不会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桃花源?”我恍恍惚惚地问,“我扔掉广运行,你扔掉你那个处长……就我们两个?” “……” “老样子,不许说谎!”我抬头,“你说谎的话,”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会知道,而且这里会痛。” 黑白分明的眼睛闭一闭,又睁开,“不会。”清冷的声音压掉了整个世界的热度,“死,我陪你去!扔掉我们的责任,我不会!” 好,够了,我知道了!一笑……然后,“怎么?”我提声调侃,“又肯跟我说话了?”眉梢眼角一片洒脱,这是让你放心的周天赐又回来了,小鲍! 鲍望春看看我,迟疑了一下,但终于放弃了追问,只是跟着笑一下,“反正那个酒樽也找到了,要教训你的话,一天不跟你说话也就够了。何况,让你冷静点有时间想事情,对我们接下来的状况总会有好处……” “你小子!”我如释重负,猛地扑上去,把臭烘烘的衣服的味道往他的便服上擦,“把心眼都算计到我身上来了,啊?!” 他慌忙接招,“我这是在变相赞你偶尔也会有脑子……喂!你怎么那么臭?” “哼!”我狞笑,勾住他的脖子,“放心吧,你很快就会跟我一样臭了!” “混蛋!”他忍不住笑还要一面奋力反抗,“再污染我,抓你去坐牢!” “来不及了,”一头一脑汗的我伸鼻子嗅嗅,“你现在已经跟我一样臭了。” “呸,”他摇摇晃晃着骄傲地站起来,“我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跟你一样臭!”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心头重新一阵火热,忍不住想拉他下来亲亲啦,摸摸啦……理所当然地被他用耳光打掉,于是,我们又打成一团! ———— “刷!”他伸手拉掉盖在木箱上的油布,扬起一片厚厚的灰尘,呛得我几乎咳死。 “这就是最后一批的文物了。”他白皙的手慢慢抚摸着粗糙的木箱,“为了这批东西,”他的声音里晃着长长的怅然,“我同一届的学友几乎死伤殆尽……” 一步步走过去,“这个箱子上的血是少铭的,他中枪的时候,只来得及把他的身体盖在妙丽的身上——妙丽也是我们同学还是他的未婚妻,但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妙丽早就中弹身亡了……” “这个角是张剑的枪打掉的——他曾经是我们这届最好的神枪手,但现在……他断了双手以后,连救助金也没有拿,就那样消失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看见这个三角吧,这是小鑫跟卓然他们刻的,还说要刻成海盗船的船首像,但只刻了两刀,人就没了……” “这是耀华的……” “这是黄子……” “还有这个……”他站在一个箱子前面,“这是王绍仁的血,他哭着投降,我一枪射进了他的心脏……” 他徜徉在一个个木箱之间,走在过去的回忆里,只是背影已经看得人难受。 “小鲍,”我轻轻地叫他,“难过的话……” “不!”他猛地站住,用手撑住额头,“不是难过。”他说,“是仇恨!”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看着他不停抖动的肩膀慢慢平复。他回过头来,给我一个平静的笑容,“难过在这个时代,没有用!” 猛地拍了拍手,手上的灰尘跟过往一起缥缈起来,“现在,这些都是你的了,周天赐。”他说,“全天下都以为你在躲避我的追捕,没有人会想到我会把这里所有的东西交给你负责。当你寻找运输途径的时候,我会忙着吞并你的广运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不会过问你用什么办法运送,只要你把它们弄出去,安全地送到安全的地方,别让我的兄弟们的血白流。” 我苦笑,“你还真是相信我啊……” “你知道这些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看着我慢慢伸出手,“它们远大于我的生命。” 低头苦笑片刻,再抬头,我伸出手与他相握,“那么我就来守护它们!”——还有你! ———— “你就住在这里?”跟着鲍望春跑了大半夜的仓库,结果又绕了两个圈子回来,最后我们踏上颤颤巍巍的楼梯,咚咚的声音几乎把我的心也蹬出来,而这整座房子的味道,比我身上的还要臭。 他冷笑,“周大少,你就将就吧,我又不是什么广州首富!” 小鲍一直以来都对我广州首富的身份抱持着一种仇视的态度,所以我选择闭嘴,因为如果再跟他打起来,这楼梯,实在是太危险了点。 小心翼翼地又踏了两步,“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发自翘起的楼梯的木板,吓得我差点跳起来,“这楼……”我忍耐地说,“也实在是,太德高望重了哈!” “喂!”他当作没有听见我的不满,只是说,“点根火柴过来。” “干吗?”我一边掏火柴一边问。 “我找不到钥匙了。” 点火柴,找钥匙,我们两个高个子一起缩着肩膀困在这会发出奇怪声音的楼梯上。虽然周围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浪漫”的感觉。何况透过昏黄的火柴上的点点光看他白皙柔和美丽的脸还有,翻找着钥匙的时候那认真的表情,真是,享受…… “噗嗤!”我突然忍不住笑起来,拿在手里的火柴跟着晃动,让他找钥匙的大计不断遭受阻挠。 “够了哦。”他说,“别笑了。” “呵呵,哈……哈……”我还是忍不住。 “我说不要笑了!”他终于生气,一脚踩过来,幸亏我反应快脚缩得也快,所以逃过一劫,但是火柴掉了下去,又是一片黑暗。 小鲍气得不行,“你到底给我笑点什么?”咬牙切齿,如果有光,我想我一定能够看见他雪白的牙齿上反射的光芒。 “还是,不要告诉你比较好!”我笑得直喘气,却还是要钓他上钩。 “了不起吗?”他冷哼一下,“不说算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听见我细细索索像老鼠啃东西似的依然不断的笑声,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一把拽住我,“说!你到底笑什么,笑什么?” 我伸出手准确地揽住他纤细的腰身,感受着他不自觉地一阵僵硬,熟门熟路地凑到他的耳边,“我在想一个词——引狼入室!” 怀里的身体顿时石化,“啪!”钥匙也跟着掉了下去。 好半晌,蚊子叫一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中,“有……胆子……你就……试试看!” 一点都没有威吓力的话反而让我心跳如雷,啊呜一口将他的唇整个包含住,汲取馋了我一整天的甜蜜! 结果我们花了足足十多分钟才找到钥匙进门。 …… 本来我的意思是趁火打劫,啊,不是,是趁热打铁!趁着他被我吻得连开门都要我搀扶着的当口,直接把人送到床上,然后飞擒大嚼,啊,不是,是亲热温存! 谁知道一打开门,一拉开电灯线,房间里清冷宁谧的氛围和光明却让他猛地清醒过来,把我狠狠一推,还顺手给了我一肘拐,“滚开,臭死了!” 啊啊,真遗憾! 不过我一向不喜欢用强,所以吸两口气平复一下也就算了。不过这也给了我认真打量这房间的机会。 跟外面的环境相比,还真是天差地远的距离啊,干净整洁是这里给人的第一个感觉。 其实房间也不是很大,不过一看就会知道这房子的主人不是军人,就是一个律己很严的人。简单的家具,没有什么奢侈品装饰品,每件东西都是必然会用到的。但每件东西都摆放得很适合,而且看起来也很舒服。 我站在客厅里,看那条纹布套着的沙发,奇怪,家里那套据说还是从法国特地定做的真皮沙发,为什么这里的沙发看起来就让我觉得特别想躺下去呢?再看那收拾整齐的书桌,藤椅,还有一个也是藤制的书架——小鲍喜欢看书? 凑过去看,《诗经》?大出意外,拿出来翻翻,竟然还有经常翻阅的痕迹。难道实际上,我的小鲍竟然还是一个内心细腻的文艺青年? 真是出乎意料啊!不过这是不是说明我也该好好地读点书,至少万一他要跟我吟诗作对的时候,我能够应答得上来?哎呀,早知道这样,当年读书的时候就多上点心了。 没有来得及让我多懊悔一些少年不努力,小鲍从里面的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衣物。当他看见我拿着《诗经》的时候,脸色好像有点发白,不过大概是我看错了,我放下书。 “啊,我想问你,是不是先去洗个澡?”他把衣物递给我,“这些衣服是我的,我想我们两个身材差不多,你穿应该也挺合适。放心吧,都是干净的。” 我接过来看看,不禁笑,“你都自己洗衣服?” “我还自己做饭烧菜洗碗收拾房间。”他说。 我赞扬:“真是贤良淑德啊……”双喜都不肯为我做饭! 又是一拐击在我的肚子上,“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某“贤良淑德”的人一脸似笑非笑表情地说,“在你‘躲避我的追捕’的日子里,你也必须自己做饭烧菜洗碗收拾房间,啊,顺便,帮我也洗一下衣服!” 我张口结舌,“大少爷我从来远庖厨,而且十指不沾阳春水!” “什么事情都可以学起来的。”他鼓励我,然后踢我一脚,“滚过去洗澡,你实在把我薰死了!” ———— 夏天洗澡根本用不到热水,提了两桶自来水倒进大大的浴桶里“唰唰”,自己也觉得又凉快又过瘾又清爽。问题出在洗完了澡以后,拿着他给我的衣裤,嗅到上面干净的肥皂的味道,突然想起来这原来不是新的,而是他,曾、经、穿、过、的! “轰”一下子热血上头,某个不应该有反应的地方立刻精神起来。这真是要命了,万一以后一闻到肥皂的味道就这样……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真是禽兽啊! 慌忙又洗了第二轮。 等我好不容易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小鲍无可奈何地抱着手臂望着我,“大少,洗澡而已啊,你在里面孵小鸡吗?” “拜托!”我认真严肃地关照他,“不要跟我提‘小鸡’,我会腿软!” 怔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我话里的含义,小孩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飞快地跑进浴室,还“砰”得很大声地关上门。不过,我摸摸下巴,那浴室的门上,似乎并没有装或者插销或者门锁嘛! 啊啊,思无邪思无邪,我不能做禽兽——更正!要等一下再好好做禽兽!不禁热血沸腾,连忙转移思想跑过去看小鲍的卧室。 一张床,睡一个人有些大,睡两个男人有些小,睡两个不介意拥抱或者其他亲密体位的男人,应该正好。很满意! 一个衣柜,旁边还有两个叠起来的衣箱。嗯,从这里才看得出来小鲍果然还是有钱人家少爷出身的痕迹。不过突然想到里面或许很多都是仰慕他的女孩子,比如说那个什么白黛林小姐为他做的织的,心里就一阵不太舒服。好,不满意! 再旁边,又是书桌,虽然收拾得也很整齐,但堆放了一些笔墨纸砚,看得出经常使用。这个不爱惜身体的工作狂人!我对这个书桌,很不满意! 仰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想到这床是平时他在睡着的,刚刚冷静下来一点的热血又开始沸腾——哎,他怎么还没有洗好? 不行,要思无邪!连忙跳起来跑出去拿了《诗经》来研读。 结果从秦国都到楚国逛一圈回来了,小孩还是没有从浴室出来。吼吼!到底是谁在孵小鸡啊?我理不直却气壮地跑过去推开浴室的门,你真要的“孵小鸡”可以来找我嘛!干吗一个人…… 各种禽兽的念头在看见小孩的刹那,粉碎! 他的身体泡在浴桶里,头靠在浴桶的边上,浴巾搭在肩上,人,却已经睡着了。 我突然恍然,我昨天晚上回去还有时间和机会好好睡一觉,而他,也许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吧,累成这样…… 轻轻地走过去,拿起浴巾绞干,一动水面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我,眼睛微眯,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思无邪,思无邪! “小鲍,”我轻轻地叫,“起来擦干身体,上床去睡。” “啊?嗯?”还是有点迷糊,然后突然,“啊!你……”整个人醒过来,傻傻地看着我,一副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体藏到水里去的样子。 抬手慢慢地触及他的脸颊,他微微有些往后缩,却还是逃不过我的魔掌(= =|||),我的手抚摸在他白皙的脸庞上,“我没那么禽兽!”叹口气说,“放心吧,我不会碰你的,除非哪一天你自己愿意!” 说完,我就后悔了! ———— 我在晨曦里醒来,从小小的阳台透入的金色的阳光一直射到我睡的沙发的角上,雪白的窗帘微微拂动,令人仿佛身处天堂…… 但那是错觉! 与其说我是自觉自发地醒过来还不如说我是被楼下猛然发出来的一声叫喊给惊醒的,就在楼下,有一个粗粝的嗓子不怕吓坏人地在喊:“拎出来噢!” 当然那个时候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但是从睡梦中被人吵醒总是非常生气,更何况其实我这一晚上又没有睡得很好。小鲍的沙发虽然舒服,但我一米八的个子——想也知道这一夜下来,我简直已经手脚麻木,形同僵尸。 小鲍倒是邀请我跟他一起睡床,问题是,只是单纯地“睡”床!因为今天我们都会很忙。于是我立刻就拒绝了,一夜无眠还是小事,金枪不倒却又无处发泄却是会要人命的,所以宁可睡沙发!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手腕,“五点?”搞什么鬼? 但下面又猛地传来一声:“拎出来哦!” 声音难听到令人发指,我立刻就跳起来冲到阳台上,到底是哪个混蛋敢打扰本大少睡觉?然后,叹为观止! 楼下无数看得见的房间又或者看不见的房间都出来一个人,一般都是妇人,手里拎着马桶放到街边,接着开始聊天。而那个叫得很难听的男人就一一把马桶里的东西倒进他推来的大粪桶里,臭气熏天! 原来是倒夜香啊,不禁好笑。突然想起从前的再从前,双喜也是做这件事的,真是有些怀念。但是话又要说回来,能够倒夜香都倒得如此有气势,上海人真的是很杰出啊。不过也真是没有想到啊,这房子歪歪斜斜的,怎么能够跑出来那么多人家呢?简直,简直就有点像我小时候看见过的蜂巢,排得密密麻麻的…… 倒夜香的声音,妇人们嘻笑聊天的声音,很快把这个城市从睡梦中唤醒。一点也看不出来兵临城下,国之将亡的样子,真不知道应该说这算是大城市的麻木还是小市民的韧性。 突然想起来,楼下这样喧闹,而那个平时稍有动静就异常警觉的人怎么没有一点反应? 连忙跑过去推开卧室的房门,那家伙竟然还睡着! 有点哭笑不得地轻轻唤了一声,“小鲍。”没有反应,再叫一声大点的,“小鲍!”依然裹在薄薄的毯子里睡得像只淋油的虾子。 我不得不走过去,伸手去推他,“小……”黑洞洞的枪口笔直地指着我的鼻子!好极了,幸亏昨天晚上没有跟他睡在一起,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 多少有些忿忿地推开枪口,“喂,要不要起床的?” 凶狠地瞪着我老半天,眼睛看见的内容才仿佛刚刚进入大脑了,小鲍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是你啊……”声音软软的,样子懒懒的,真让人上火!他微眯着眼睛,打个哈欠,把手枪重新扔到枕头下面,“几点了?” “五点!” “还早啊,”小孩嘟嘟囔囔的,“让我再睡一下。”整个人又要倒回去。 我都醒过来了你还想睡?心里极度不平衡,当下就毫不客气地整个人扑上去,“起~~来~~啦!”一边忍不住手脚并用,他的皮肤真好,雪白的,粉嫩的,带着少年特有的细腻,几乎连毛孔都找不到;脖子也很可爱,修长美丽,摸起来舒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引诱人去掐;然后是半畅的睡衣里露出来的锁骨,细细的,精巧秀雅至极,间中那小小的凹处简直就是为了承载别人对他的相思而特地由老天亲手打造出来的……我觉得喉头越来越紧,忍不住吞咽了两口唾沫,然后就忍不住俯身亲了上去。 “嗯,哼……唔……”破碎的呻吟慢慢地溢出来,我心喜若狂,一边加紧亲吻着,一边手慢慢往下探去…… 但是—— 火热的手突然被一只温度偏低的手掌抓住,凉凉的感觉一直沁到心里。 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看他的眼睛,不要看他的表情——我这样告诉自己,我努力地这样说服自己,可是…… 可是我是周天赐,我距离禽兽,还有比我自己想象更远的路! 叹着气我慢慢抬起头来,看住他的眼睛,不意外地看见了那清冷坚毅的眼神还有一种说不出是隐忍愤怒还是无奈的表情。小鲍小鲍,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犹豫,你给我一点点迟疑也好啊,苦笑! 他一个字也不说,我却慢慢地爬起来,“下次,别随便露出那种表情,我会忍不住的!” 又要洗冷水澡了,要命! ———— 周家经营广运行到我已经第五代,正因为祖父辈的不懈努力,广运行才能在今天被称为南方第一大的船行。 当然,到我这个年纪也知道,如果要做大做好一件事,完全清清白白的,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广运行到我的手里的时候老爸没有告诉我的一些隐秘的事情终于也在后来我慢慢地摸索中,由卿姨一点一点转交给了我。 那时候卿姨的表情都有些无奈的样子,可是也有些欣慰,轻轻叹一声:“赐官,你也大个仔了……”音尾袅袅而没,然后就再也没有过问一句。 卿姨真是我这辈子所见中最聪明的女人! 这样想的时候,我半蹲在上海一个弄堂口,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褂子,脑袋上则戴着一个毡帽,嘴里叼着只剩下烟屁股的烟头——就跟所有的飞仔,啊,对不起,上海这里叫做“瘪三”一样,我在等人。 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样子,弄堂那头有一个胖胖的人影匆匆了走了过来,看见我的时候乍然一惊然后愤怒的神色就表现出来,“阿三阿四他们人呢?你又是谁?” 哟!还敢跟大少我吆五喝六的,胆子不小嘛! 我微笑着站起来,“郑老板跑出来偷情,气派还是很大啊!” 郑肥佬呆住,好半晌,腊肠似的嘴巴哆嗦着抖出:“你,你……” 我拿出一张条子,“不知道禄福赌坊的杨老板,郑老板还记不记得。” 这下,腊肠嘴连抖也抖不动了,浑身僵硬得跟木头一样。 我伸出手拍拍肥佬人模狗样的西装,“杨老板让我来收一笔年前的旧账,呵呵……”心情有点好起来了,“郑老板几醒目,明白的啦?” 禄福赌坊当然就是广运行私下投资的赌坊,只是这赌坊吸引的,却是以各名流大亨为主的赌徒。所以必要的时候,自然我们就有必要的办法。 推着郑肥佬走出弄堂,坐上外面气派的轿车——真搞不懂这人是人头还是猪脑,背着有财有势的大老婆出来偷情竟然还那么嚣张地坐这种轿车,最叫人看不下去的是,竟然还带着那么废柴的保镖。 我用脚踢开车边被我打昏过去的几条废柴,坐在郑肥佬的旁边,向抖如筛糠的司机笑笑,“去‘宝合祥’丝绸店。” …… 三个小时以后,我穿上长衫,戴上金丝边眼镜,沾了发蜡的梳子把头发三七开——我是“宝合祥”丝绸店的经理,专司负责进出货运输事务,唉,很忙啊…… ———— 接下来的三天,我不停地在店里、码头、仓库上来回跑,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就算有了那么一小会儿休息的时间也不得不绕过一堆人,小心翼翼给会馆的生叔福仔打电话。而往往说了不到两句,又不得不挂掉,结果除了报一下平安,几乎什么有作用的话也没有说上。 更不要说回“家”。 真是很奇妙的感觉,虽然只是借宿了一宿,而且睡得也很不舒服,但心里面就是有一丝片缕的依恋。想象着那是那个人休息的地方,想象着那是我们两个人休息的地方,然后心就很温暖……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我终于把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而当店里的下属因为我同样拖着他们连忙三天,所以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我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一样的时候,我想我也应该休息一下了。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连郑肥佬都高兴得脸上的肉抖了抖——同样还是因为我,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安慰他的情妇了。 于是“宝合祥”丝绸店打烊关店门,大家转身回家。 差不多要走到“家”那个弄堂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对。本来夏夜的晚上通常人们入睡都比较晚,但是现在非常时期,街上路上才入夜已经安静得像一座死城,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脚步匆匆唯恐被别人注意到自己似的。不过也是,街上已经戒备森严到连苍蝇蚊子都不敢飞出去的地步了,可惜日本人的生命力比苍蝇蚊子要强太多……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安静,我才注意到一件事,我被人跟踪了! 仔细考量三天以来自己的一切作为,并且把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拿出来分析比较,我最后判定,自己应该没有任何破绽会让人发现我,周天赐就躲在那个正全天下追捕我的人的家里! 那么,难道问题是出在小鲍哪里? 不!那个人虽然有些时候傻傻的,但是对于细节上的精明只在我之上。我宁可相信是自己出了纰漏也不相信会是他有了破绽。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小鲍住的地方被人盯住了! 但是又可是,他好歹也是蓝衣社的一方魔头吧,他的住址要是也能随便泄露出去,那么中国也活该被日本人打成这样…… 啊,呸呸呸!我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周天赐,叫你乱说话! 闪身走进旁边楼房的阴影里,伫立不动,等着那个跟踪我的家伙自动现身。不负众望啊,很快,那个家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结果被我一把揪住按在墙上。 “别动手别动手!”我还没有审他,他却反而低声叫了起来,“我也是蓝衣社的人。” 我差点要笑出来,我是这样好骗的人吗?手下使劲,“你老豆我还是蒋中正的人咧!” “唔!”他低呼一声,这倒让我有些佩服他了。我自己下的手自己当然知道力气,刚才那一下,原本就是准备好听见他惨绝人寰的尖叫的,谁知道他竟然硬是忍了下来。我三两下又把他被我下了的关节推上去,他也紧紧咬住牙关,这次索性连半声都不哼了。 我心里佩服,松了手,“你到底是谁?” 他动了动胳膊,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我看一眼,惭愧!他竟然说的是实话。不过大丈夫做了就要认,我把他的证件还给他,淡淡一声:“得罪。”你要怎么办吧。 “我想请你把这个交给鲍处长。”那汉子递过来一张纸条,“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我没有时间了。” 我一愕,“你怎么知道我认识鲍处长?” 他表情古怪地看着我,“我奉命暗里保护鲍处长,但今天另外有任务,所以请你帮忙转交。” “暗里保护……”我一时哑然,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脸上的火辣辣就是恶狠狠地爆了出来,那他,不会是什么都看见了吧? “时间不多我也不说废话,请你提醒处长,蓝衣社内部已经有人投靠了日本人,请他万分小心。”他把纸条塞到我的手里,转身就走。 蓝衣社的人怎么总是这样剽悍啊?我窜过去,一把拉住他,“你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他突然看着我说不出奇怪地笑了笑,“我们做情报的,什么都可以放弃,何况是一个名字……你把纸条交给处长,他自然会知道的。” 笑,笑笑笑,笑什么啊?蛊蛊惑惑的!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被不舒服的感觉一把攫住。 ———— 回到家里是七点半,小鲍还没有回来,孤灯凄影的,感觉有些寥落。伸手去拿热水瓶,结果却发现就连水瓶都是空的,连泡杯茶都不得。 呆看着厨房里的煤炉,大少爷我终于决定自救,我就不相信凭着我天生的聪慧,连一个小小的煤炉都搞不定。抱持着这样的信心,我开始煽风点火,与黑颜色的煤球搏斗。 到了九点半的时候,我终于可以满身漆黑地坐下来喝一口热水了,但乌黑的汗水流到茶杯里,我被自己吓坏,连忙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重新泡上一杯碧螺春,看着那绿色的叶子放肆地游弋,小鲍,还是没有回来。 我晃晃悠悠,思绪不定,走来走去,焦虑不安。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对了,刚才那家伙还说蓝衣社内部出了汉奸,就连本来奉命保护小鲍的任务都被临时撤销——哎呀,那么现在谁在保护那家伙? 不怕不怕,那家伙的身手好得简直跟他的人不搭,而且,魔头嘛对不对,祸害遗千年啦! 可是依然无法入睡。 没办法,起身看诗经。翻开书,一张纸片飘落下来,我一把抓在手里,是刚才那个汉子给的纸片,我回到家顺手就夹在了诗经里。 纯粹出于好奇,翻来看看,却是一堆稀奇古怪的数字,看得懂才叫做见鬼。于是又夹好,并且提醒自己一定要记得等小鲍回来让他看这堆数字。 翻翻看看,心神不宁,也不知道看了什么,一不小心就翻到最后一页—— 赠东卿惠存 雨农 东卿? 小鲍的表字原来是“东卿”?我竟然不知道?还有,那个谁谁谁,你谁谁谁啊,那么亲热地叫“东卿”做什么?我的鼻子几乎气歪,你好好当你的蓝衣社大魔头还不够?那样淫荡地叫什么“东卿”做咩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东卿,鲍东卿……望春东卿至,一夜百花开……简直,神为之夺!真的很合你啊,小鲍。 好,决定了,以后就叫你“东卿”,其他谁都不可以叫!见一个叫的打一个,打到他妈也不认识就对了,你只归我叫“东卿”! 天赐东卿,东卿天赐……看,多么和谐,差点傻笑到癫。 啊,不过说起来,这字好像有点熟悉。我翻开书,又打开那张纸片,真的!特别是“一”这里,总有一个偏锋回笔,败笔得不能再败笔,而“雨农”的“雨”字第一划就是这个毛病,说不是一个人写的就奇怪了。 好奇啊,好奇啊!他到底要说什么呢?《诗经》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 鲍望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收拾妥当了正准备出门。他神色疲惫,眼睛下面黑黑的,让人看着心疼。 我把那张纸片递给他,同时转告他,“那人说蓝衣社里已经出现叛徒,让你千万小心。” 他疲惫地点点头,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一下,精神不济反而更加容易坏事。” “嗯。”他低声应了一下,“对了赐官,你那里进展如何。” 我笑笑,“我办事你放心,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告诉你的了。” 倦意深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宽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微微停顿了一下,“你自己也要千万当心,如果蓝衣社里出了叛徒,很可能这里住着也有危险了……不行,今天你不要回来了,我安排好了明天去找你,把新的地址给你。” 我忙说:“你也不用自己过来,安排你手下随便哪个把地址交给我就好了。” “你傻的啊?如果是蓝衣社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叛徒?”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风情万种。 我忍不住笑起来,半晌,“东卿……”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我在叫他,“什么?” “你有没有听见‘咔啦’一声的,声音?” 他顿时警惕地四下留意,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咔啦’?你又玩我?” “真的没有听见?” “周、天、赐!” “好好好!”我举手投降,“那是我的心,因为你的关心,所以开心得,碎掉了的,声音……” 第7章 等我发现我竟然无处可去的时候,又已经夜幕降临了。 安排好了“宝合祥”所有货物的运输,安排好了我打算运走的东西,该搬的搬,该换的换,只等最后那个舒通关节的手续。但是郑家本身财大势大,这几车皮货物的运输在他们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我找郑肥佬来做这件事本来也就是看中的这点。所以,我发现,一时间,我竟然已经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然后,不知不觉当中,我竟然又傻傻地往“家”的方向踱过去。 虽然小鲍说了这地方应该不能再回去了,但是脚却像有着自己的主意,稍一不留意,它就往那个其实也并没有怎么熟悉的地方走过去。 天气还是很闷热,也是,现在这个天气只有越来越热的趋势,要等凉下来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上海,我深深地怀疑,它还能撑下两个月的时间吗? 能够走的基本上已经都走了,只不过听说日本人开始往上海的外围驻军,就算逃出上海,估计也逃不出日本人的包围圈。当然了,有门路的人不在这个绝望的范围内。 于是市面上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死寂了希望后的反亢奋,从来不喝酒的人开始酗酒,从来不上舞厅的人开始泡舞小姐,从来都以精打细算为终身目标的小市民开始大笔大笔花费他们一辈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所以,市面看起来竟然还有些繁荣。 但那只是在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情况,一旦夜幕降临,上海,即便沦落为死城。 很闷热很阴暗很压抑的,死城! 油腻便溺潮湿腐坏的各种臭气从弄堂里弥散开来,我无法呼吸,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步拖着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原来无处可去的滋味如此不好受,可惜我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聊以消遣的事情。 也许走过去,再走回去,再走过来,再走回去,这漫漫一夜也就过去了吧——我苦笑,周天赐,你真是无聊到癫了! 推开房门,该收拾的物件都已经被收拾掉,这点我倒完全不用替那个人担心,很多时候,他比我聪明多了。看见白色的防尘布盖在家具上面,突然就有一种深深的遗憾和不舍,昨天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现在却已经不得不遗弃这间说起来甚至可以称为可爱的房子了。 拉开白色的防尘布,我慢慢坐进那个睡了两天的沙发,一抬头就看见冷冷的月亮光斜射在阳台上,随着时间它会跟那天早晨的阳光一样移到沙发的角上,抚上我一点一点冷下来的心。 如果那天早上,那天早上我坚持下去会怎么样?会有不同吗?会发生改变吗?会对现在将来以后过去有什么作用吗? 嘿,竟然开始忍不住这样想了,我有些苦涩地自嘲着笑。不过不管我再怎么坚持,不会改变的终究还是不会改变吧。 ——我非但是个笨蛋,而且很多时候还很胆小。 忍不住想抽烟,但找不到火柴,想起来昨天生煤炉的时候似乎扔在灶台上来,于是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经过卧室的时候却一下子僵住,血腥气! 我心跳得几乎从喉咙口里蹦出来,手颤抖着推开卧室的房门,拉开电灯,一个人坐在小鲍的书桌前,瞪大着眼睛,全无气息。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老半天,那口差点憋死了自己的气息才缓缓地吐了出来,不是小鲍! 是昨天那个交给我纸条的蓝衣社的汉子。 但是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警兆突现,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右侧一跳,一把凭空出现的东洋倭刀劈了个空。我当即抡起书桌前的椅子想也不想地回身砸下去,刀光一闪,椅子顿时被劈成两半。 我倒吸一口冷气,好锋利的刀!这群阴魂不散的王八蛋! 心中不敢再有轻敌的意思,拿着被劈开的椅腿当棍使,一套少林棍法甩出来气势还是很足的! 可惜只有气势还不够,我眼睁睁看着椅腿在攻击中被东洋刀越削越短,心中不禁一阵苦笑,要是听了小鲍的话,我怎么会遭遇这种倒霉的事情? 只可惜—— 好吧,大少爷我从来不懂听教说乖,反正任意妄为是老爸给我的评语,我也没有打算做这类比改变江山更难的事情,所以王八蛋,打就打吧死就死!大少今天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中华男儿! 猛地一声暴喝,弹身跳起,推开尸体,奋起一股牛劲把整张书桌往那黑衣蒙脸的东洋忍者身上推过去。你以为你刀子锋利就了不起啊,这桌子可是紫檀木的! 那王八蛋本能地一刀劈下去,结果不出我所料的,刀子笔直嵌进桌身一时拔也拔不出来。何况,我又怎么会给他时间拔? “DIU你老母的日本鬼子!”手一按桌面,身体就弹起脚就踢出去,“欺我中华无人吗?” 但是可是然而是—— “闪开!”一个清清冷冷,不对,应该说是还包含了一股怒气的声音传来,而我竟然立刻就做了比改变江山更难的事情,我听话了!而且是很没有志气的很乖地听了进去,一缩身体屁股在桌面上打个旋,身体已经转到桌子底下去了。 然后“砰!”明显加了消音器的手枪射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东洋忍者的尸体倒下来的时候,我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犀利啊,东卿……” 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地剜着我,“别叫我东卿!” “诶?” “不是叫你不要回来了吗?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明显地转移话题,但眼神还是那么凶狠。 我说我是回来缅怀过去的,不知道他听了会不会相信。于是我笑,“我是回来看看有没有拉下什么要紧东西。” “你除了那身臭皮,还带过来什么东西?”他的火气真大。 我抱起双臂,“那么你又回来干什么?” 他的愤怒升级了,抬手就要给我一个耳光,“要不是担心你这个笨蛋会回来,我来干什么?” 本来已经要躲开了,但是心中猛地一动,我一把拉住他,仰开的身体又飞快凑了回去。于是,“啪!” 与此同时,“砰!”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肩头飞过去,火辣辣的痛,可是心里却无比的痛快。我对他笑笑,“欠我一个吻,要利息的哦!” 歉疚跟狠厉的眼神同时在他的眼中转过,最后却变成发火前的阴霾,“你这个……” “嘘!”我伸出手指凑在自己的唇上亲了亲又一下子按到他的嘴唇上,“阳台两点钟方向,他们有阻击手。” 他的脸色有些白,“我们被锁定了?” “放心!”我笑嘻嘻的,“有赐官哥哥在,我们没事!” ——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小鲍!你刚才说的“要不是担心你这个笨蛋会回来,我来干什么?”把我从一个多么冰冷的地方救出来,我险些就溺死在自己的绝望里了,但是你来了,你担心我了!就算是又一次欺骗,至少现在,我活过来了。 但既然我活过来了,狗日的日本人,你们就要倒霉啦!游目四周,我立刻就笑了,对!就是你! 我轻松地笑着,反手砸掉埋在墙壁角上的电线插头,拽过刚刚被枪毙的日本鬼子尸首趁着他的鲜血还未凝固,借了小鲍的刀子割开尸首的动脉给他放血,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以后,整片楼区都黑掉。 但是既然这里都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阻击手当然只剩下被我们阻击的分。 嗯,抗日,抗日! ———— 一个小时以后,“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穴’吗?”我施施然地在小鲍位于苏州河边的公寓内走走看看,“不过你好鬼吝啬,干吗叫我去住那里的小房子,这里的房子明显舒服许多!” 他拿着医疗箱走过来,“你到底要不要洗澡疗伤?血太多吗?” 我看看肩头的伤口,凑过去,“小鲍,你老实说。看这样,你是不是很心疼?”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当然心疼,我又要买一套衣服了诶。” “……”我的笑脸垮下来。 “周大少,拜托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公务人员可以吧?你已经穿走了我五套衣服了,我现在除了军装,已经没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了。” 我连忙说:“我不介意你不穿……” 眼睛瞪起来了,生气了生气了!但是现在我的肩膀受伤,打架对我不利,于是连忙低头,“我去洗澡!” “等一下!”他没好气地叫住我,“当心伤口不要碰到水!” 我充满希望地看着他,“要不然你帮我洗?或者我们一起洗?” 他脸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地红了红,但随即又笑嘻嘻地回望我,手却慢慢地从内袋里拿出一把飞刀把玩,“你说呢?” “……”怨念啊,为什么他的身上会带那么多奇怪的东西呢? 我去洗澡,不,我逃命地去洗澡。 …… 洗完澡出来,却诧异地发现他竟然等着我,忍不住就口花花,“这样就迫不及待了?” 他神情淡淡地伸出手直戳我的伤口,我顿时痛得冷汗直冒,“喂,你疯啦?” “原来你还知道痛啊?”一甩手把我推到客厅里,“还不坐下来,想整条手臂烂掉吗?” 现在打不过你,我咬咬牙,好,我忍你! 那时候子弹是擦着我的肩膀飞过去的,所以并没有留在体内,这为治疗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但是,血还是流了很多。 小鲍上药包扎的手法很娴熟麻利,我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肩膀上已经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正想赞美一下,却惊见他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不要……” “啪!”他还是一巴掌拍在了我的伤口上,痛得我直翻白眼。 “伤口又裂开了!”我躺在沙发上扮死狗呻吟,“啊,啊!我会流血至死。”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我,表情是淡淡的笑,眼神却暧昧难明,“这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不用你来替我挡子弹!” 原来还是给他发现了。我不由摸摸鼻子苦笑,不过他的态度也太奇怪了。被人救了命不是应该以身相许才对吗?为什么反而还巴不得痛死我他才心安理得呢?难道魔头的思考回路跟我这样的正经人总是不一样的? “别这样紧张,我又没死。等我死了,你再教训我好不好?”我痞痞地笑笑,看着他。这傻瓜,你以为你这样说说我就会吸取教训吗?何况,何况既然在我面前的是你,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我又怎么有时间去想要不要救你? 就算我的生命在我跟你的眼中都是一文不值,但是,你,却不容有失!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突然发出一声暴喝,下意识地举起手。我则吓一跳地瞪大了眼睛,又发什么癫了? 但让我害怕的耳光终于没有打下来,他猛地一握拳头转身走掉。 “冇胆鬼……”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我喃喃,却连自己到底要骂谁也不懂。 ———— 我百无聊赖,只好继续东翻翻西摸摸,从这间房间走到那间房间,然后看见大大方方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照片——男的俊美无俦,女的温婉可人。 突然大脑像被抽空了一样,猛地一疼。因为就是这个突然间,我明白了这所房子的意义。这是,这是小鲍打算用来跟白黛林结婚的新房! 这不是他跟我休息的地方,是他跟白小姐可以放松的空间。而我,则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外人,却鸠占鹊巢,先一步住了进来。可笑我刚才还问他为什么叫我去住那小房子。 周天赐,你真的,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猛地把像框往下一压,头痛得厉害,只能像傻瓜一样呆愣愣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可是只坐了一会儿,连忙又站起来——这里会不会是他们曾经亲热地坐在一起的地方?呼吸不顺,坐立不安! 这里这里这里,那里那里那里!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哪里都是那么和谐美丽的情形,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最后只有躲到不开灯的书房里去。 我不知道就这样呆坐着,我坐了有多久,反正当小鲍走进来拉开灯的时候,我只觉得那白炽灯的光线亮得刺眼。 他站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跟坐在椅子上的我平视,又过了半晌突然问:“你后悔了吗?” 后悔?我?我不禁苦笑起来,而刚刚洗完了澡的他穿着绿色的军用衬衫,柔和的发丝上还带着水汽,白皙的肌肤在强劲的灯光下却连毛孔也看不见。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一句突兀到几乎可笑的话就这样漏出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后悔跟你的相遇,小鲍!然而就算我不说,你又怎么能够不知道呢? 怎么能够……呢? 他一时间呆住,眼睛微微眨了眨,迷惘的神色一闪而逝。然后,他猛地挺直身体转身往外走去,就当我以为他就要这样走出去的时候,他又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神情简直就是凶得了美丽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接着他咬牙切齿地说—— “来吧!” ———— “嘿……”我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他汗湿的额间,突然有种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后来竟然也真的笑了出来。 他的身体依旧半趴着,脸一直朝着另一边方向,直到听见我的笑声了才猛地转过头来,“笑什么?”声音因为底气不足的关系,从凶狠变成了带着慵懒的媚意,害得我心里不由自主又是一荡。 不禁伸手把他往怀里拉了拉,谁知道一用力气,两个人一起呻吟出来。 是,这场性事简直比我们以往打的任何一场架都要来的累,而由此引发的想法却是——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男人才愿意娶女人?至少在跟女人做的时候,不用担心她会因为生气跟你打起来,而且手脚还这么重…… 脑袋有些混乱! 连忙挣扎着爬起身,在他奇怪的眼神中跑去翻衣袋,结果翻出一包烟一包火柴。 “给我一根!”他也试图坐起来,但是一翻身,痛得脸都白了,忍不住又骂,“周天赐,你这个禽兽!” 明明是你说“来吧”的!心里小小抱怨一下,还是不敢怠慢地扔了一支烟过去,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体扔过去。 抱着他坐起来,给他点上烟,我真的是比通房丫头还要尽心竭力地服侍,末了还要问一声:“很痛吗?” 噙着一抹冷笑,他白我一眼,“下次你让我插一次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摸摸鼻子,我决定不再讨论这个刚才引发我们几场大战的问题。 但我不说话并不表示他也没有意见了,深深吸了一口烟,他闭上眼睛缓缓吐出来,“美人牌?!”眼睛一睁,神情愤愤的,“你怎么抽这种货色?” “我不喜欢抽烟。”我嘴上叼着烟,看着从他唇间喷吐出来的缕缕轻烟,别有一种浮沉人世的感受。 他一愣,“不喜欢抽烟还带着烟到处跑?” “这两天到处求人,带着烟好说话。而且……你不是上次问我要过烟吗?”我学他的样子用手指夹着细长的烟身,吐出烟圈,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没有那种优雅,对了,就是优雅!试了两下,自己受不了地放弃,还是用拇指跟食指捏着烟身狠狠吸两口然后喷出来,呼!过瘾。 “我上次问你要烟?”夹着烟的手指挠了挠发根,“什么时候?” 我吸了口烟然后往他敏感的耳朵里面喷,“就是上次,洗手间里……”你看你看,你说的话我都一一记着,只是不知道以后你会不会记得我们现在的,快乐?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白了我一眼,“那次我看见你的脸肿得像个猪头一样,香烟壳上的铝箔纸有益消肿……” 听见消肿,我忍不住就往某个地方瞧去,结果被他一巴掌打到头上,“你看什么?” “没有!”否认得快,而且态度坚决,这其实跟我成亲比较早有点关系,我是最懂得在家事上面妥协的。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你这个禽兽!你在家里也是这样对你老婆的……” 话一出口我们同时愣了愣,似乎某个不该被触碰的地方被碰到了,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我傻笑了一下,怕他尴尬连忙转换话题,“为什么不让我叫你‘东卿’?这名字可美得紧哪!” “……”他沉默了半晌,“叫我这个名字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努力让脸上的笑容持续,“那么……我也会死吗?” “所以叫你不要叫!”他猛地扔掉烟蒂,恶狠狠地瞪着我,“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我慢慢收敛了笑容,平静地看着他,“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他几乎跳起来,“我怕什么?什么值得我怕?” “你不怕的话,为什么把房间里你跟白小姐的照片全都拿走?你不怕的话,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好,甚至不惜投怀送抱……” “啪!”一个耳光扇上来,他的眼睛里是一片愤怒的水光,“周天赐!” 我突然怒气勃发,不!其实应该说我忍这口气已经忍了太长的时间了。我猛地吐掉嘴里的烟蒂翻身重重压在他的身上,“我跟你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说谎,不要在我面前说谎!你对我说谎,我是真的会心痛的!” “那么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实话?”他愤怒地问,肌肤与我的肌肤相贴摩擦,火热激昂!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白黛林的,说你这个家本来是打算跟她结婚用的……”还有很多很多,还有你其实并没有爱我,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动过感情,包括此刻眼前当下!说你怕人叫你“东卿”是因为你怕想起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任务在作牺牲,演戏就此再也演不下去! 他的眼睛里闪过松了口气的神情,微眯了鹰眼,“原来,你在吃黛林的醋!” 我突然后悔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我宁可看见他紧张也不是因为以为我只是单纯吃醋而松口气的表情,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有力气生气,”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他的口气里听见挑衅,“我们再来一局!”他的手沿着我的背脊往下。 “嗯哼……”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但他的唇凑上来,接着我就不由自主地沉沦下去。 可是东卿东卿东卿,我怎么会忘记了呢? 东风恶,欢情薄,那是——错!错!错! ————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手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人,空的! 虽然在意料当中,但是还是克制不住地心口一阵闷痛,叹息几乎已经在口腔中打转了,门口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动,然后闭上眼睛。 我听着他慢慢走到床边,然后声音消失,却有一道轻轻的气息喷拂在我的脸上。眼睛蓦然睁开,果然对上的就是他微微吓了一跳的表情。 丰润的唇微张着,小巧的鼻翼涨鼓一下,然后眼睫轻颤,眼睛不由自主地下垂,露出完美的内双刻痕,再抬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略微带着羞涩的笑容。 我几乎神魂颠倒。 “起身啦,不用做事了吗?想死了?”恶狠狠的话以他软软的口气说出来,我只觉得浑身都软了,却有一个地方又硬起来。猛地伸手一把搂住他,就企图往床上拖。 但是,“大清早的,你疯了你!”他人没有被拖上床,我却被他拉了起来,“起床!” 对,我忘记了,他是一个身手不亚于我的家伙,在我肩膀还伤着的时候,还是不要挑战比较好。不过,“喂,要求一个早安吻不过分吧?” 他装模做样地想一想,“不行,你还没有刷牙!”嘴边漾起一个狡诈的笑容,缓缓离开床边三步,然后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翕,丰润的嘴唇却是一张,露出雪白的牙齿跟粉红的舌尖。 我口干舌燥地看着他伸出那昨夜我尝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粉舌沿着他的唇缓缓一舔,一股恶火直冲脑海,伸手要拉他却怎么也够不到,“鲍、望、春!” 他手快脚快地闪出去,“有本事就起来抓我啊!” 等我抓到你,你就知道厉害了!小妖精! 我恨恨地起床,一回头却看见床单上的狼狈,虽然自己的脸皮也不算薄了,但是忍不住红了一下,匆匆逃出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听见客厅传来响亮的电话铃声,过了一会儿,小鲍的声音也远远传过来,“赐官,我有事,先去上班了。” 我甚至来不及答应一声,就听见房门一关的声音,把刚才我脑子里关于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每天早上都有一幕温馨的幻想一并关掉。 我呆了片刻,开始把脸沉入盛满了水的脸盆里,黑色的发丝飘浮在我的脸颊旁边,让我产生一种我沉溺在深水里的感觉。但我不是早就已经沉溺了吗,苦笑,苦笑,苦笑! 猛地抬头,水挂在我的脸上,连眼睛都湿润了,连忙用毛巾擦干。 周天赐周天赐,你是好汉一条,别学女人家的没用! 客厅外又传来开门的声音,我连忙迎出去,“什么东西忘记了……” 然后我就跟进门的人眼对眼,脸对脸地呆住—— 白黛林! ———— 我傻乎乎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又笨拙地说:“小鲍,啊,我是说鲍处长,上班去了。” 好在白黛林对于我出现在她未来要嫁进来的新家也很诧异,呆了很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似的,“啊,哦,我知道了。” 尴尬的气氛又维持了一会儿,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地说:“啊,你坐!” 她诧异地看着我,对了,这将是她的家,对她来讲我是客人,心里的不舒服翻腾起来。 “对不起,呵呵!”我只能傻笑,“一时间忘记了,对了,白小姐跟鲍处长的好事,快近了吧?” 白黛林的脸红了红,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子温婉的气质在某些时候的确很动人——如果她的结婚对象不是小鲍的话,我也会喜欢她的。但是现在我却只能干笑着说:“恭喜恭喜!”心里却阴暗地不断骂脏话。 “嗯。”她低下头,“望春说,等,等打退了日本人,我们就结婚。” 抗日战争会打好多年的!——啊,我,我说了什么?周天赐你这个混帐! “我看这房子空着,不好,”她依然低着头解释,“所以经常过来,打扫一下。没想到周先生会在这里。” “嗯,”我尴尬地说,“鲍处长,他,他让我暂时借住的。” “是。”她微笑着抬起头来,“周先生不用跟我解释,望春工作上的事情,我不会管的。”她眨眨眼睛,“你就当作没有看见我吧,我也,没有看见周先生在这里住着。” 可恶,有点欣赏她了。 “周先生用过早餐了吗?”她接着笑问,“要不然你先去吃早餐吧,走出这个弄堂有家早餐店,他们那里的阳春面做得很好吃。” “啊,”我呆呆地问,“那么你……” “我是来打扫房子的啊。”她还是笑得那么温柔,“周先生有什么衣服要洗的也一并交给我吧。” “唔得!”我吓一跳,卧室里那片狼藉给她看见还了得,“啊,我是说,是说,既然最近我借住在这里,打扫房间的事情怎么能还麻烦白小姐呢?当然是我自己来处理嘛,哈哈,哈哈哈!” 白黛林笑笑,“没关系的,不用客气。”一边说一边就往里面走。 “当然不是客气!”我也急了,抢先两步拦在她的面前,“白小姐,白小姐!真的不用了。” 白黛林看了我一眼,微微蹙了蹙眉,“有什么,不方便我看见的吗?” 我眼睛一亮,“是,当然了,你知道,我跟鲍处长的工作……那个……” 她果然停住了脚步,“既然这样,那么就算了吧。”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那瘦弱的肩膀看在我的眼睛里,让我隐隐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忍。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深深深深喜欢着小鲍的人,不同的是,我还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是她又错了什么,却连最后的保护伞也没有了。 一个没有克制,道歉已经冲口而出:“白小姐,对不起。” 她诧异地回身看看我,然后微笑又浮现出来,“没事的,周先生。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 但是,其实——不是啊!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些混乱,不,这混乱其实指的是我的心情而不是别的什么。表面上我一如既往地忙碌在“宝合祥”店里、仓库、码头、车站……有时候则拿着叶世伯的名喇四处拜访人。 我总是笑着,但跟人说着说着眼神就飘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每一天每一天,我都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情期待着那个人发现我到底在做什么,然后我们两个人摊牌,这样的话,是死是活也可以给我一个透明的答复。我就像一个为了吸引父母注意而特地去学坏的小孩,不由自主地做着一些莫名其妙又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 可是每当看见他的时候,冲口而出的话又这样被自己咽下去。因为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太美好,所以我明知道越是拖日后的痛就越深,却还是忍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他大约也是隐隐约约知道我知道了一些什么,所以他开始养成一个习惯—— 那天晚上我从噩梦当中转醒,他不在我身边,我仓皇地披着衣服起身,“小鲍,小鲍……” 他在书房,在写东西,脸色平静,不!甚至还有些许微笑。听见我找他的时候就抬头应一声,看见我跟进书房,就给我扔一支烟,“怎么不睡了?” “没有你在身边,我睡不着!”我笑嘻嘻地回答。 他含嗔地睇我一眼,“油嘴滑舌!”继续低头写东西。 但是我是说实话,是实话,小鲍,我说的,是真的!我笑着,但心如刀割。一直过了好半天才有力气说出另外一句话,“你在写什么?” 他从正写着的纸上抬起头来,看着我微笑:“遗书。” “……”点烟的火烧到我的手指,痛得我一声惨呼,“搞什么鬼?!” “我在写遗书。”他重复一遍,“干我这一行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现在的局势又那么坏……”顿一顿,他叹了口气,“假如我明天就死了,赐官,我盼你能看一看。” 我恼怒,“大男人,做什么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我不看!” 他看着我,还是微笑着,却轻轻叹一口气出来,嘴唇轻轻地动,无声。 我怕他会说出更让我害怕的话,慌忙逃出去还顺手关上书房的房门。然后静悄悄地站在门口,本来只是想平静一下擂鼓一样的信条,却隐约听见门里的他说:“我们,究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以为我听不见的,但我的耳朵太好,我听见了。 烟落在地上…… 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不!我恐惧着那一天的到来,我心情反复,百转千回。 可是我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无关我的期待跟恐惧,地球有自转跟公转的。那一天,所有的故事会一起发生! ———— 但我没有想到那一天真的会那么快到来! 下午两点,我扒开经理室百叶窗,看着外面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由轻轻冷笑了一声。今天的生意还真是好得令人惊讶啊,虽然来得大部分都是连布跟丝绸都分不出的家伙! 掏出手枪,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一咬牙,把它原封未动地塞进枪套里。接着就把从小鲍那里骗过来的十几把飞刀藏好,然后推开“宝合祥”的后门,从楼梯间转到隔壁店面,穿堂而过。 但是出了店面就跟两个穿着便衣的特务相了个照面,大家都吃了一惊,我笑笑,甩手送出两把飞刀然后转身就逃。 一路飞奔,街上行人不多,也不用担心伤到无辜的人,但是被人追的感觉的确不好。我开始伺机反击。周围的环境在我第一天来宝合祥上班的时候就摸清楚了,什么地方可以躲,什么地方可以穿越,甚至什么地方藏了一套随时可供我替换的衣服,我都准备好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人竟然那么多。 两下对击中,我发现我托大了,这个时候我的确应该用枪的,但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往我的枪里放入子弹。 下次,我咬牙切齿地诅咒发誓,下次我要是再做这种无谓的事情,不用别人来杀我,我自己就去跳黄浦江。犯贱这种事情,人生一次已经太多! 好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受伤,一辆黑色的轿车开到我的面前,接着我就看见陆彦明那张带着些微嘲笑表情的瘦脸,他说:“上车。” 我叹口气,枪林弹雨中翻身滚上车。后面瞬间杀出来起码二十个以上的便衣特务,子弹磕在车身上不断冒出火花,我一边担忧着轿车的轮胎会不会被他们打坏一边还要抱着头避免被流弹伤到,但是当一个手雷在靠近我这边的车门外炸开的时候,我火了! 靠!老虎唔发威,咪当我瘟猫!取出手枪弹匣,上子弹,拉保险栓,瞄准开火,几个冲在前面的混账胸口飚出鲜血倒下……这些动作几乎一霎那完成,就连我自己都不禁有些得意。 直到陆彦明那充满嘲笑口吻的话语传过来:“天赐大少果然耳明目聪,机灵过人,就算随便找一个合作对象都能找到蓝衣社派出那么多杀手来伺候。” 勃然大怒,我正打算反唇相讥,一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该说什么?说这些人不是小鲍的手下,跟小鲍没有关系?他们连小鲍也要杀?但是!小鲍不提醒我会有杀手出现,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人会来杀我吗?还是他或许知道却当作不知道,更或许他其实非常清楚却就是不想告诉我…… 毕竟他要杀我,其实,这是小鲍一开始就告诉我得那么清楚的事情! 我无力无奈无法可想无话可说,只有“啪!”一个耳光自己扇在自己的脸上,“是,”我恶狠狠地说,“我犯贱!” 陆彦明反而也说不出话来了。 轿车一直开进法租界,开到杜公馆门口,我先一步把手枪连同身上所有的鸡零狗碎统统交给陆彦明,然后晃荡着双手走进去。 还是一样的大堂,一样的摆设,坐在主位的人甚至还是穿着那身长衫——让我深深怀疑他同样的长衫有好几件,以至于就算换了衫看起来还是没有换一样。 但这一次,我懒得装傻充愣,我累了。于是一拱手,“杜先生。” 死老鬼一副看不见我的样子,继续慢慢悠悠地品他的茶。我等了片刻,没有人招呼我也没有人应答,心中一动仰天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杜先生找我过来是有好生意招待,原来,是我猜错了。”伸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既然如此,我就不妨碍杜先生品茶了,告辞。” 转身才走到门口,两个穿着黑色丝绸褂子的男人一起伸手拦住了我。我冷冷一笑,“这就是青帮待客的规矩吗?” 杜先生依然坐在那里,也是一声冷笑,“青帮待客有待客的规矩,对不懂规矩的也有不用规矩的规矩。” 死老鬼,给我玩绕口令吗?豁然转身,“天赐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青帮,这不懂规矩也不知道是哪里不懂了哪里的规矩,杜先生不妨明言。” 杜先生把茶碗往桌上一磕,发出一声“咚”的声音,虽然我自认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由为这一声响心脏紧缩了一下。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跟周大少说。”杜先生冷冷地吩咐,厅堂里站着伺候着的人顿时统统退下,连厅门都给我们关得严严实实的。 我冷眼看着,心中却不住盘算他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但想想,就算他要玩把戏,目的也无非就是广云行跟钱那么两个,万变不离其宗,与其我这里猜测不断,还不如听他说些什么。这样一想,心反而定了下来。 “年轻人,有脾气有冲劲是好事,但是,不要忘记分寸!”杜老倌忽而一笑,“我原来还以为周大少爷是个城府够深的少年英杰,不过现在看来,大少爷倒是让我失望了。” 我被他忽忽悠悠的说话方式弄得烦不胜烦,皮笑肉不笑地应一声:“那是天赐不识抬举,让杜先生失望了。但是学生最近实在是忙得有些昏头昏脑,要不然,我们另外定个日子让先生好好教训学生一顿如何?” “周天赐!”杜老倌面色一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上海滩上时至今日还有胆子跟我这样说话的人统统都给我丢到黄浦江里去喂王八了,你想做下一个吗?” “学生是跑船的,丢到黄浦江里能不能喂上王八颇有些玄疑,不过珠江里的王八倒是喂了我不少……”我叹气,你要干什么你说,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凶我我就怕啊?鸟你?! 杜老倌愣了半晌,猛地抬头笑起来,“侬只小赤佬……好好好,算侬光棍!王八……哈哈!”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瞪着他。 他足足笑了好半天,手里的手帕都擦了好几次眼角才慢慢歇下来,“是我发戆了。周大少果然是爽快人,也够胆识!”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 我等了很久了好吗?这死老鬼! “上海毕竟是我青帮的一亩三分地,最近周大少忙的事,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他看着我,猛地砸下他以为的撒手锏,“我只是不懂,以周大少的人才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蓝衣社的人要夺你周家的广运行呢?!”他紧紧盯着我,等着看我如遭电击,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惜我早就知道了!我皱皱眉头,寻找一个适合的词汇来表现我的难过,但我还没有找到,他似乎不满意刚才的效果,索性给我把话说得更加清楚—— “天赐啊,我长你一辈,也不怕人说我倚老卖老。你可知道你这些日子忙着的事,其实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你把周家所有的力量都运用出来帮人,人家却一心一意地谋算着你的家业,甚至做好了准备等你替他们办好事就杀你灭口……”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突然又一笑,“不过,是不是我过虑了?我看周大少你是胸有成竹,莫非早就看透了他们的魍魉诡计?” 瞒不过去了,我索性也就坦白,“总,也要防着一二!” “好!”老杜仰天哈哈大笑,“我就说那群瘪三怎么会把你周家大少玩得死去活来……”猛地凑过来,“既然如此,不如周大少我们联手,让那群没有良心的东西长长眼睛。想玩我们青洪帮,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听前面一句的时候,我不禁汗颜。说实话,真的是差点就死去活来了,但听见后边半句,一下子心里面通透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小鲍的手脚也算是快了啊,三两下就把我广运行拾掇得差不多了。但这样一来,我刚答应老杜跟他合作的那个承诺就算废了,十万块啊,等于打了个老大的水漂出去。老杜是一心想利用广运行来运鸦片的,我也是被他压得死死才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以小鲍的性子,却是连甩都不会甩他们。老杜的青帮本来就跟蓝衣社的人互有仇隙,这次没有给小鲍活活气死只怕都算他家山有福,可是老杜近年来在上海滩上又什么时候受过气来,他只怕恨得活吃了小鲍的心都有。 这便难怪他全上海地找我了,在他看来只有找到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打压住小鲍的嚣张气焰。但谁知道后来却发现,我竟然是跟小鲍合作的,只怕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脸都要气歪了吧。想到这里不禁心里一阵痛快。 再然后他发现我跟小鲍的合作似乎也有问题存在,我做着一些非但他看不懂只怕连我自己也看不懂的事情,而在我的背后,小鲍又有他的动作……这才有了他派出陆彦明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救了我一条小命的经过。 有些无力地一笑,这其中的错综复杂身在其中的我们看不明白不是怪事,就连名震江湖的青帮大亨老杜身处局外也看不懂,就真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哭好了。 不过,“杜先生的话大有道理!”我点着头说,“若非天赐为了一腔报国之心,我又何苦把自己拖累到这样的地步。”我叹息,“现在我真是悔得肠子也青了,却只能闭眼吞死猫……” “很是很是!”老杜笑了,“我猜以天赐你的为人,愿意为蓝衣社做事也就是看着现在国难当头,想一尽己力嘛!只不过,爱国爱国,你要活着才有国爱,若是连自己都死了,还死在那种王八蛋的手里,岂不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被牛头马面笑,还爱个屁的国……你说是伐。” 他不知道的是,除了爱国我还被色相所迷。咬了咬牙关,好,现在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开了,那么就进入实质性的讨价还价阶段,“杜先生是青帮前辈,学生现在四面楚歌,不知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呢?”——呐,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就快说吧。 老杜哈哈一笑,慢慢坐回去他自己的椅子,一派悠然,“周大少这是客气了,就算现在有些小麻烦,日后大少还不是广州的首富,南方第一大船行的老板。”——老杜这是在摸我的家底吗? “钱这种东西,想赚自然会赚得回来。难的是,受了气该怎么出,怎么获得利益,怎么让别人气得半死自己又赚得盘满钵满。”——计算我的钱没有意思,老杜!要赚,我们赚惹我们生气的混蛋的钱,拿得又爽又开心。 “那就要看大少到底有多少能够让我们赚钱的货色啊。”——老杜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鸟。 “货色大把有,却不知道杜先生青帮大亨的名号在上海滩上究竟有多响亮呢?”——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老杜沉吟了半晌,“我要先验货!” “冇问题。”我抖抖长衫终于可以在旁边舒服地坐下来,“一车皮的11.43MM‘汤姆生’M1921冲锋枪……”老杜马上动容,“一车皮的7.63MM‘毛瑟自来得’半自动手枪……”老杜的眼睛都凸出来了。 “还有呢?” 这次轮到我悠然地笑了,“还有什么?” “我把闸北清空给你!”老杜说,“你再给我一车皮‘毛瑟自来得’半自动手枪。” “半车皮!”我说,“而且我没有时间去闸北!” “加半车皮‘马克沁’二四式重机枪,我派陆彦明去,保证他们连青洪帮的味道也嗅不出来!” “别死太多人,伤天和的!”我伸出手,“成交!” 第8章 临出门的时候,老杜派人送给我一个条子,说是护身符,有万一的时候不妨拿来救命。 当我傻的?出了门我就打开字条——竟然是一个地址。再看那个纸条,浅浅的色调和花纹看起来很洋气也很熟悉,猛地一震,想起来了,这是第一次跟小鲍去和平饭店喝酒的时候在舞厅里见过的纸笺。 恍如隔世! 然后就知道这个地址是谁的了,白黛林白小姐的! 亏小鲍还以为自己能把她保护得好好,现在她的地址都可以作为礼品送给他的“敌人”我当救命的护身符用,我得嘴角不禁扯起一道嘲笑的纹路。我们原来都是这个尘世的棋子,还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下了无数步。 随便看了两眼记住,随即撕个粉碎。良心却又让我不由自主往那里过去看看——既然连老杜都有白黛林的地址了,蓝衣社的杀手没有理由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被暗杀或许有其他因素,但是也保不定会有人想连人家一个女孩子都不放过。 似乎可能应该……过去看看。 于是拍了拍黄包车夫的肩膀,“去霞飞路。” ———— 那是一座很典型的小石窟门房子,前面有个漂亮的但实在是非常小的花园。不过看得出来,女主人很勤劳,收拾得很干净很舒服,花园里的花也开得非常好。但是现在主人还没有回来。 我站在白黛林家对门那栋楼的两楼,透过窗户注意着对面的所有动静。我现在所在的房子是一个瘦瘦的失业文员的,我掐晕了他,又在他的床头放了足够他生活两个月的费用,然后正大光明地暂时占据了他的房间。 我只是想等到白黛林回来,然后仔细看清楚周围是不是有不三不四的人出现对她不利,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会偷偷去跟她说一声,请她尽快换一个住所这样。 很简单,对不对,很简单…… 但假如我知道会有那样的结果,我是不是还会有这样好心这样的良心这样的…… 在我后悔以前,我总是做着自己以为对的而且让自己得意的事情,从来,我都没有改变过。 我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就连晚饭都随便拿着前面就买的面包随便对付了,但还是没有等到那家的女主人出现。 鸡零狗碎的王八蛋倒是出现了好几拨。还有不带眼的竟然跟我的看法一致,打算占据我所在的这间房间,结果当然大为不妙。 但我也没有什么好过,因为怕走漏一个人都会给白黛林造成伤害,也给自己留下麻烦,所以手下半点不留情,本来是打算速战速决,可是来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结果身上多了两道子弹擦过的伤,有一道就这样贴着胸膛,稍许偏一厘米我也就再也不用在这人世劳碌了;还有就是被一个明显学过功夫的混蛋一脚撑在胸口,淤青少不了还是小事,但胸口闷痛得总想吐点什么出来让我有些担心是伤到了内腑。 一边揉着胸口的伤,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点半了,如果白黛林再不回来,我想我也该走了。看来她是也知道了危险所以先一步离开了吧,当然,更可能是小鲍把她送走了。这样想于我虽然也有些不怎么太舒服,不过总算还能接受。 正这样想着,弄堂口传来了汽车的声音,然后是开关车门的声音,然后是一对男女踏着月光慢慢走了进来。 胸口的伤,突然突然,无比地疼痛起来! 她挽着他的手臂,轻嗔浅笑无一姿态不是女人最有魅力的表现;他以浅笑的表情回应她的温柔可爱。他们彼此凝望着,就是世界上最和谐美丽的图画,就连月色都像特地为他们调好了合适的色调,只等着他们走过来,然后就把可以定义“幸福”的银色粉尘镀到他们身上。 那么亮……但是却让我觉得那么冰冷的月光啊! 夜深人静寂籁无声,白黛林的高跟鞋踩在路面上发出轻轻的“嗒嗒”的声音,小鲍则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我慌忙地缩到窗台下去,不知道究竟是怕他看见我,还是怕自己,看见他…… “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小鲍的声音虽然压得低,但是这个夜太安静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听下去,“你进去吧,小心照顾自己。” “嗯。”白黛林乖乖地应了一声,掏出钥匙打开门,忽而又问,“你,不进来坐一下吗?” “不了。”小鲍说,“我看你进去。”顿了顿,“我抽支烟就走,你不喜欢烟味,我就不进去了。” 白黛林关心的声音传过来,“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 小鲍轻轻地回答:“好,我记住了。” 白黛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忙,但是可不可以为了我,每天减少一支烟,一支就好。那么到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可以不用跟一个烟鬼生活在一起。” “哒!”我听得出来那是小鲍那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关上的声音,“好,”他还是轻轻地回答,“我答应你。” 好像一下子又被人狠狠地迎面打了一拳,我痛得连呼吸都没有办法持续,只有一下又一下破碎而又小口地吸气,吐气。一直到眼前因为闷痛而涌现黑雾,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当中竟然把胸口的伤口,撕裂了,鲜血涔涔。 …… “赐官,”他浅浅地叫我,“我喜欢你!”眼泪跟着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收也收不住,“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死,所以你可以等我一下吗?别喝孟婆汤,别过奈何桥,等我几天,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 “不了。”小鲍说,“我看你进去。”顿了顿,“我抽支烟就走,你不喜欢烟味,我就不进去了。” 白黛林关心的声音传过来,“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 小鲍轻轻地回答:“好,我记住了。” …… “如果我真的死了……” “我会下来陪你。”他发誓一样,狠狠地反抱住我,“我不要你老婆来陪你,我来陪你就好。” “然后我们不喝……” “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 白黛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忙,但是可不可以为了我,每天减少一支烟,一支就好。那么到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可以不用跟一个烟鬼生活在一起。” “哒!”我听得出来那是小鲍那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关上的声音,“好,”他还是轻轻地回答,“我答应你。” …… “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墈,就算要逆天,我们两个也不用怕,反正就算死了……”我举起他的手轻轻放到嘴边轻吻,“也有你陪着我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他怔怔地看着我,慢慢漾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就我们两个!” 我举起另一只揽着他腰身的手,等待着他从指尖开始跟我紧紧贴合,“就我们两个!” ……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开院门,关院门,复开房门,关房门的声音。我慢慢举起手来,惨白的月光里,我看见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艳的血,红得近乎荒谬。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隔着窗帘偷偷看下面,白黛林房子外面的弄堂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只是站着,抬头看她的房间。然后对面白黛林上楼,打开了二楼温馨的灯光,女子曼妙的身影出现在窗户上——那个房间亮了,我的世界却黑暗了。 你这样看着她,小鲍,你这样看着她!我却只能这样看着你,那么,究竟,谁来,看着我? 你用一滴眼泪就赚到了我的所有生命,小鲍!然后在这场荒谬的闹剧里,我乖乖地成了你指挥下的小丑。 但是但是但是!你究竟知不知道在那一天又一天的沉沦里,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的心那么痛,是因为我知道你说谎,你说谎我会痛的,小鲍!你知不知道? 我也是,会痛的!每一天每一天笑的那么开心,那么无畏的我,也是会痛的,会愤怒会绝望会无力会死的,小鲍,你知不知道? 只可惜时至今日,我都是这样在想—— 要是我死了,小鲍,我死了,我一定最痛的是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还必须要活着!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我只知道我必须回去一次,就好像每一个故事都会有开头有结尾,那么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要翻过这一页,就必须去面对,去结束! 身体从里面一直痛出来,我心力交瘁,简直生不如死。 打开房门,那个人还没有回来。我坐了一下,胸口实在痛得厉害,于是找到医药箱,机械得就像这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开始上药包扎。 绷带往身上缠裹的时候因为手转不过去,所以试了几次都没有缠紧。我猛地大吼一声,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一古脑全部扫落下去,结果刚刚上了药的伤口又渗血出来。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下一刻,小鲍走了进来。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就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他的眼里。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一下子跑过来,“怎么伤成这样?”一边说一边伸手来帮我裹缠绷带。 但是我伸出手,“啪!”一声响狠狠地拍走了他的好意。他吃惊地抬起头,我冷冷地看着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稍微愣了愣就站直身体,我都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突然扔下一句,“我去洗澡!”转身跑去浴室。而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是,我没有出息我孬种我懦夫!但是,我真的松了口气。我承认我怕他立刻跟我翻脸立刻就说出真相,然后就算是眼前虚幻的“我们在一起”的幸福也会马上消失掉,这样剧烈快乐并着的剧痛,我,却希望能够多拖哪怕一分一秒,也好…… 我突然举起手来,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周天赐,你真的是,犯贱! 我呆呆地坐着,忽然间想抽烟,但是身上口袋里的烟盒都被血水浸湿,客厅里的烟盒又空了,于是下意识地跑进书房——小鲍总是习惯在他手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放上一包香烟,以避免被迫吸我的“臭”烟,而我也就乐得到处拿他的烟抽。回头想想,这样的默契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养成,就算是痛得麻木的心还是一阵苦涩。 懒得开灯,我嘴里叼上烟,又去摸火柴盒,但摸到的却是一个木头盒子。那是一个红木的,雕功很棒,乍眼看上去感觉颇为朴素,仔细看却越看越觉得精致的盒子。我对这个盒子很熟悉,每天都看见小鲍把他写的“遗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却从来不锁。 想我看还是希望我永远不看?小鲍小鲍,我以为就算你不爱我,你设计我,至少对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吧,但是现在想来,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你,小鲍,你也,从不解释! “嗒!”书房灯光大亮,洗完了澡的小鲍一步一步从我的背后走过来,我身体僵硬着,脑中乱成一团。他现在手里拿的是什么呢?手枪,军刺,匕首,绳索……他打算用什么方法来杀我呢?会不会看在我们……那么……一点点的情谊上面,给我一个痛快? 他走近我,手从我的肋下穿过紧紧抱住我,他的头抵在我的背上,然后…… 他刚刚洗了澡,也许还洗了头,一头一脑的湿,那湿意透过了我背上缠得松松厚厚的绷带,一圈一圈晕开,一直沁到我的心里。他紧紧地抵着我,紧紧的,连呼吸都发出噎住的声音。 滚烫的湿润,冰冷的月光,痛得绝望的人。 窗外梧桐树上一片仍绿得充满生机的叶子不知道为了什么,却飘落了下来——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原来愁到了深处,非但说不出来题不出来,就连哭,也哭不出来! 我们就这样站着,动弹不得,进退两难……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第一声、第二声的时候,他依然紧紧地抱着我,但到了第三声的时候,他已经像头豹子似的冲去了客厅。我无力地深深叹息了一声,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客厅里的电话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完全不知道,但是当厅里猛然传来巨大的砸东西的声音的时候,我惊觉我的烟竟然还是没有点起来。 这支烟,我苦笑一下,只怕是永远也点不起来了。 厅里那巨大的破坏的声音持续着,我怀疑他是要把整个客厅都摧毁掉了,但是白小姐,我说不出对你的抱歉,因为我也很痛啊! 又过了很长一段突然安静下来的时间,空气里有种死亡的沉寂的味道。脚步声慢慢靠近书房,小鲍白玉雕琢般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淡淡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我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结果却什么都没有,他如同我一样只是紧紧紧紧地瞪视着彼此。 忽而,他笑了笑,眼神却依然冰冷,“我一直就不明白,你是怎么会知道的?” “那一天,你的下属交给你的纸条上的密码数字,”我轻轻笑着回答,“我从那本《诗经》上找到了解码。” 他点点头,“难怪后来我总是注意到你趁我洗澡的时候卸下我枪里的子弹,又趁着我早上洗漱的时候放回去……”他顿一顿,“但你既然一早就知道我是在计算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虚以委蛇?你有太多的机会杀我了。” 我笑,把嘴里的烟狠狠咬一口,然后吐掉,“我舍不得你的身体,我从来没有尝过比干你更加爽的事情。”——这真的是我的意思吗?周天赐,你真的要说这样的话吗?我大脑发胀,头痛身痛心痛,我控制不了自己想说的东西,控制不了! 他呆住,脸色惨白,好半天才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为笑的表情,但是颤抖的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一股突如其来的快感杀入我的脑海,我的痛我的苦我的难堪我的绝望,假如你完全不能够理解,小鲍!那么现在,我要让你知道! “还有什么要问我吗?”我慢悠悠地笑着说,“比如为什么被同是男人的我拥抱,你却也那么快乐?嗯?”我看着他,“那是因为你天生就喜欢被男人干!你……” 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我,他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但他颤抖的嘴唇却平静下来,“我知道你是在逼我杀你,但是冲动的事情只有你会做,周天赐!为了现在这个计划,我已经研究了你一年。你为人是聪明,八面玲珑啊!可惜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你太容易激动。”他握着手枪的手也稳定下来,“只要把你点燃了,你就会不分东南西北!” ……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情,不过,烧得越猛烈的火越容易熄灭,掩埋在灰堆里的小火,却可以灼烧整夜。”叶伯父说,“你为人精明,灵巧机变。可是,你太容易上火了,赐官!而最危险的是——你一旦燃烧起来,就会看不清一些其实很简单的事情,对!这很危险!” …… “年轻人,有脾气有冲劲是好事,但是,不要忘记分寸!”杜老倌忽而一笑,“我原来还以为周大少爷是个城府够深的少年英杰,不过现在看来,大少爷倒是让我失望了。” …… 原来每个人都知道我的错误,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只是除了我之外!我的眼前一阵黑雾,你厉害啊!东卿,你只用一滴眼泪就把我点燃了,鲍东卿,你果然是最聪明的人,你用你身上最廉价的东西却获得了我认为的弥足珍贵的宝贝。 “从明天开始,蓝衣社就将全盘掌握广运行,你的那两个最得力的下属,周水生还有那个叫做阿福的,现在都在76号的地下室里关着。哦,对了!还有你那位倒夜香的太太,听说你犯了事,正在从广州赶过来,而且,据说刚刚诊断出来,她怀孕了……好福气啊,周大少!” 一阵天旋地转,我几乎连眼前的人是谁都看不清楚。大脑里好像有两把锥子从太阳穴这里开始往脑海里面钻,痛得我几乎,魂、飞、魄、散! “不是我不想杀你!”他还在冷笑,还在冷笑!“只不过你已经败无可败,杀你,无非是浪费我两颗子弹而已!”他用枪轻轻地拍着我的脸,“你是生意人嘛,对不对,你教我的,不可以随便浪费!” 我看着他,我想笑一笑,我想……胸口一阵呛甜,还没有意识,一口鲜红已经从我的嘴里喷射而出,正正喷在他雪白的脸庞上。 他怔愣了半晌,用手轻轻抹掉,然后依然那样微笑着过来问我:“怎么伤得那么重啊,周大少?想死也不必急在一时嘛!”他轻笑着,“不过这样,念在我们总算也……好了一场,你告诉我,今天闸北那里被劫的三车皮军火在哪里,我保证,就算你死了,也不伤害你的家人!” “军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面受伤开始就一直堵在胸口的这口血喷出去了,所以胸口突然一松,也让我痛得近乎麻木的大脑清醒了过来。我死也就死了,这是我自己活该!但是生叔、福仔、双喜……不!他们是远大于我生命的存在,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他们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我深吸一口气,“军火啊?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同窗好友拼命才救下来的文物吗?” “别跟我装傻,赐官!”他慢慢退开一步,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放下手里的枪,“这本来就是我计划里的一个部分。我知道你手上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地下运输通道,正好,我们必须把在上海的军工厂撤去内地又不能让其他势力发现,所以,”他轻轻一笑,“我就派人把你要运走的文物换成了这些同样要运走的军火,但你怎么能把属于国家的东西劫走呢?这样是不对的。”他安静地指出,“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可以这样啊。要不然这么办吧,你把这批军火还给我,我放你老婆孩子一条生路。” 我惨笑,“原来这批军火只能放我老婆孩子的生路啊!不知道我的命又值多少呢?嗯?” 他摇头,“对不起,赐官,你明白的,你不可能活!你知道得太多了。” “是……吧!”我叹口气,伸展一下手臂,“那么,要是我跟你说,你那批自己以为藏得很好的文物在我手里,你怎么办呢?” 他一怔,脸上的表情僵滞,一时间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然后,隐隐约约一声响从我们房子外面的东南角传过来,他的眼睛猛然瞠大,一脸不可置信地冲到窗口。夜色沉沉,因此把远处爆炸带来的火光衬得格外耀眼灿烂。 我用一种充满了恶意的笑声说话:“哎啊,这回衰了!用来保命的呢!谁叫你不迅速地下决定!”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由自主颤抖地问。 “我派人,”我慢慢地,好心地,愉快地说,“把你用来储藏那些文物的仓库……”笑一笑,我的笑容很动人的,“炸掉了!” 你盘盘布局,我层层设计,所以时至今日,我们终于,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就像他是真的爱过我一样,又像是要把我的面貌永远永远地记住——但我宁可这些都是我看错,因为既然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我就绝不回头! 我依然戏谑地看着他,然后自己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把身上松松垮垮的绷带索性统统扯掉,我可不想等下动起手来被这种东西拖累速度。 但他走回到书桌前,捧起那个红木盒子,“赐官,假如今晚活下来的人是你,这些书信,我盼你能看一看。” 我既不点头也不反对,只是笑笑地问他:“若是我死了呢?” 他把红木盒子轻轻一甩扔在地上,但劲力巧妙,盒子安好无损地落在角落里。“若是你死了,”他望着我鹰眼中射出剑一般的光芒,猛地一脚踢在书桌上,书桌整个翻起来地往我的方向压过来,“若你死了,那就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说得他妈的真好!我右拳一握,全身劲力涌上手臂,抬手,“哈!”书桌地来势被我一拳顶住,然后龟裂地纹路开始出现在书桌的面上,“的确!”我冷冷地说,“我怨不得别人,但是,我怨你!”挥拳直上。 我们打架的次数太多,非但熟悉彼此的拳路,就连对方身体上哪些地方有旧患哪些地方曾受伤都了如指掌。而这次又不同以往只是交手过招,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我们的眼睛都瞠大了在掌风拳影里搜索对方的弱点。 我其实有些焦虑,因为我得身上已经受伤了,内伤再加上胸口始终没有愈合的伤口,让我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得痛不欲生。我自己死掉也就算了,我一直一直这样想,我能够死在他的手里,真的叫做咎由自取,死得其所——可是我死了,生叔福仔还有双喜,她们怎么办? 我亏欠家人的已经太多,要让他们再次为我牺牲,我还没有这样的厚脸皮,所以,我不可以死,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一脚撑过来,我闪开,顺手抓起旁边的落地灯扯断电线打算当棍棒使,但他的速度太快,手在倒在地上的书桌上猛地一撑,身体弹起的同时,脚已经连环着向我踢了过来。我手里的落地灯尚来不及阻挡,胸口已经被他一脚踢中,整个人就往后踉跄退出去。 当时我正背对着书房的门,身体一下子就退出了书房,我强忍住即将喷射出来的鲜血,一转身跑往客厅。背后却传来他的冷笑,“跑得了吗?” 转过墙角我缩身等待,他的身影甫一出现就是一个拳头砸过去,他猝不及防被我一拳正中胸腹,而接下来的一拳就是自下往上砸在了他的下巴上,以至于他的整个身体都弹起来往后仰落,我正待一脚撑过去,腿才伸出却不防他仰起的同时一脚也是弹踢过来,结果我的腿在半空中被他一脚踢个正着,我不得不发出一声惨叫,这混蛋,我怀疑我的腿骨当时就裂了! 但他也不好过,“呸!”一口吐出半颗断裂的牙齿和着献血,白皙的脸庞肿得狰狞,他“呼呼”的喘息着,扶着墙壁站起来,“再打啊,啊?再打啊!” 我看着他笑笑,一手撸掉嘴边的血迹,一手猛地一拍地面弹身而起,“打便打!呼……”拳脚再一次攻击上去。 …… 且打且退,自己知自己事,我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多一番的攻击,我身上的伤口已经耗尽我的全部体力,我没有可能再组织起新一轮攻击。虽然他应该也不会比我好过,但是我不认为他会比我更糟! 我的腿猛然一阵剧痛,下一刻我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他狞笑着一脚踹了下来,“死吧!” 我翻身滚开,手却在一片狼藉的客厅地板上摸到了我的外套,完全出于下意识的行为我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掏出了手枪,当黑色的枪口对着他的时候,他终于迟疑地呆了一下。 我要的就是这片刻,没有受伤的右脚迅速蹬出去,一声巨响,他整个人都被我蹬得倒飞出去。 我躺在地上狠狠地甩了甩头,因为伤痛而略有些迷糊的大脑才清醒了些,我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却看见他远远地跪在客厅的那头,口鼻间不断涌出鲜红的液体。 我并不比他好多少,我拼命地这样告诉自己,我并不比他好!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是他是他!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没错,是他错!所以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颤抖着手举起手枪。 他跪在那里,看着我,却突然笑了笑,“你的枪里……”他咳着鲜血,然后被他一把擦去,“有子弹吗?” …… 隐隐约约,昏黄的灯光里有一个人对着另外一个人说:“昨天我射伤了你,我很后悔。但是你一直站在我的对立面,我怕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会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那个人说,“所以,我决定只要你跟我作对一天,我的枪里就一颗子弹也不放!” …… 我握紧手枪! …… “砰”的枪响以后,“……小鲍,”一个人颤抖着绝望地说,“我没有骗你,这枪里……”全身乏力,心脏痛得狠不能此刻真的可以死掉去算了,“真的没有子弹!” …… 我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去……对不起,这一次,我的枪里,有子弹! 眼眶突然热得好像要灼烧起来,就好像刚才曾经感受过的那种滚烫的湿润再一次让我烫得有些难以承受。突然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窜入脑海,难道,刚才我以为的,他抵在我背后的时候的湿润,并不是水气,而是—— 但是我已经追不回我的子弹! 他躲不了,闪不得,不!他是根本连躲闪的概念也没有只是看着我开枪,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子弹射过去射入他自己的胸膛。 我张着嘴,恐惧地看着他的嘴边慢慢泛起的一道微笑,我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个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眼睛里那种绝望那种死寂,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但是他的表情,却是,笑! 我们动手的时候都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动手,下辣手的时候也没有时间会去犹豫会去思考,只知道要打倒眼前的人,打倒他,才能自己活! 可是等到最后时刻的来临,我才突然恍然大悟一样地想起来,我所射伤的这个人,是我最最爱的,最最喜欢的,最最珍贵最最重要的,人! 这样的恍然大悟,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东,东卿……”我颤抖着,扔掉了手里的枪,我想站起来跑过去,但我双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我只能用手拖着身体一点一点地爬过去,然后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喊,“东卿东卿东卿……”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我……但我竟然……竟然!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焦距,我徒劳地用手捂着他的胸口,但是鲜血还是堵也堵不住地从被子弹射入的伤口流出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只能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脸颊,让他清醒,可是我自己却连话也说不清楚,“东卿……”我只能不停地叫他,“东卿!” 一颗颗豆大的液体从我的眼睛里不断地冒出来,我止不住也不想止住,我想哭出来却哭不出来,然后胸口的血液涌上来,我喷出的血他的血流在一起,染红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客厅的房门猛地被人从外踹开,那个曾经在码头上拘捕过我的蓝衣社下属冲了进来,看着我们的样子,即便是他也一副吓住了的样子。 我抬起头来,好像从地狱里终于看见了天堂的光芒,我声嘶力竭地喊:“救他!” 是的,救他!我宁可死的人是我自己,也不要,是他! 救他!求求你……救他! ———— 我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礼拜,但是我没有想到,竟然是杜大亨亲至来接我出院。 “周大少果然有一手!”老杜欣赏得不得了的样子拍了拍我的手,“这招连削带打,堪称战术典范!” 我做了什么吗?我从老杜手下的手里接过拐杖,伤口虽然收口了,但是受伤的腿骨却没有那么快就痊愈,在今后至少一个月内我都必须拄着拐杖度日。 只是——那个人怎么样了呢? 我住院的这些日子没有一点消息来源,也没有人跟我说到底他怎么样了,我抢了他的军火,炸了他的文物仓库以后又怎么样了。我一方面迫切地想知道,另一方面却又怕知道,于是我等待着,等待自己终究会知道的时刻的到来。 微微吸了口气,我自己以为自己作好了准备,就问老杜:“噢,学生做了什么让杜先生这样欣赏?” 老杜笑着指了指窗外,“周大少自己不会看吗?” 我愕然地转过头去,窗外,医院病房楼前面的车道上停着几辆黑色的轿车,而且一色蓝色西装的汉子围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有人被穿着蓝西装的男人从病房楼里推了出来,几个人围着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谁。但当他们把他推进轿车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体,“那是……” “没错!”杜大亨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就是那赤佬——鲍望春!” “但是他怎么?”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心跳,“他不是快死了吗?”那么重的伤,我打的!每个晚上都会做的噩梦让我不寒而栗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还是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没有死吗?” “呸!”老杜说,“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噢?”我转过头去“饶有兴趣”地问老杜,“杜先生用了什么好办法,不妨也教教学生。” 老杜嘿嘿笑笑,“我也不用瞒你。”他悠然地伸手,自然有手下递上香烟和点燃的火柴,然后他舒舒服服地吸了口烟,“鲍望春虽然厉害,他手下却是一群猪!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道了是我劫的那三车皮军火,竟然跑过来跟我谈判,打算花钱买回去!”他呼哧呼哧地笑起来,露出黑黄黑黄的一口板牙,“我拿了些烂货塞给他们,等拿到了钱,就把他们的签字连同跑过来跟我谈判的那个猪头三一起送去了极司非尔路76号门口!哈哈哈哈,周老弟,我跟你说,我跟他们蓝衣社斗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开心过,过瘾过瘾!” 我的大脑浑浑噩噩的,没有搞清楚里面的花样,“但这个跟鲍望春又有什么关系……啊!”猛然反应过来,“私买军火……” “没错!”老杜哈哈大笑,“私买军火,就算是一向对蓝衣社睁一只眼闭一支眼的南京军管处也包不下来,再加上——听说他还丢了一批从紫禁城运出来的文物,”他看我一眼,“这次军事法庭不判他一个枪毙至少二十年刑期是少不了的了。” 我手脚冰冷,强笑道:“鲍望春这个人太精明了,会认罪吗?” 老杜搔了搔额头,一脸惘然,“这才是我最奇怪的地方,那么一个聪明的人,却好像一点都不想活了,竟然把他下属的罪责全部一肩承担下来……切!卖义气吗?戆度!” 是啊,卖义气吗?我咬紧着牙关跟老杜一起笑,“戆度!”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满脸泪痕的福仔冲了进来,“赐少!”他的后面是蹒跚的生叔,还有手里不断绞着手绢的女人。 我一开始因为她背着光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脸,直到她猛地一声哭泣,紧接着就往我的怀里扑过来,我顿时苦笑了一下,“双喜啊~~~~~~~~”幽幽叹息,“你又胖了!” “呜呜呜呜~~~~”她又哭又笑,“赐官!” 老杜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肩膀,“好,你们小夫妻长久不见,好好聊些私房话,”他吸口烟,眼神诡异,“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深深深深吸一口气,“是,我会准备一份厚礼来谢杜先生的。” ——东卿啊,在这个世界,我们原来都是没有办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棋子。你曾经说我输无可输,其实你错了,是我们,都已经输无可输! 第9章 双喜伏在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探入我的睡衣抚摸着我身上的伤口,声音轻轻软软,“赐官,还疼吗?” 我“唔”了一声,然后醒过来一样问:“啊,你说什么?” 双喜白我一眼,“人家说的话你都一点也不在意,我是你老婆来的,你的心事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我用手挠了挠发根,感觉这个动作似乎有点熟悉却不是自己的习惯,但自己做起来却有那么熟捻……我喝止住自己的思想,现在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候,我对自己讲,于是连忙笑笑,“女人家你又懂什么了?” “周天赐,你又歧视我们女性!”双喜气得坐直身体,“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竟然还看不起……” 我突然心里烦不胜烦,披衣而起,“我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你先睡吧。” 双喜却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大叫:“天赐!” 我不得已地转过头去,“又怎么了?” 双喜呆呆地凝望着我,突然,眼睛就红了起来,“周天赐!” 我叹口气,“到底怎么了?” “你变了,赐官!”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的心变了。”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到上海已经五天了,但是你跟我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二十句。而且通常我在说,你却连听都不听,赐官,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按了按额角,我叹了口气,“双喜,你知道我是广运行的老板,现在广运行是一个什么状况,就算周家大少奶奶你天天忙着在上海逛街没有时间去了解,也应该从新闻报啊,电台里啊等等等渠道知道!是,你知道我遇到了意外,马上就赶过来上海我很感动,但是你也要为我想想!”越说越火大,我忍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我现在四处受敌,左右艰难……你能不能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就乖乖地给我不要再来烦我,行不行的?啊?” 从结婚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对着双喜这样发脾气,而且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后悔了,但是我却无力为我冲口而出的话道歉。我突然转身走出去,狠狠甩上了门! 然后,抽抽噎噎的哭声隔着门传了出来。 我忍不住捧住脸,到底,我对得起谁?我,能够对得起,谁? 这些日子以来,我完完全全地乱了方寸,广运行虽然因为那个人被捕而重新又回到我的名下,但是蓝衣社对广运行组织人员的近乎大洗牌却让我简直头痛到裂。一方面要忙着给蓝衣社撂下的烂摊子擦屁股,一方面又要谨防老杜他总是企图轧一脚地侵占,假如还有一点时间,哪怕是那么一点点的时间,我又忍不住想去各个方面各个渠道地了解那个人的下落。 我就像当年抽烟土抽上了瘾的爷爷一样,明明知道这是有毒的明明知道这是不好的,却一点自己控制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灭顶…… 但是那个人的消息却像融入了河流的雨水,半点痕迹都打听不到。而且,我就算知道了他的消息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能怎么样呢? 告诉他,我依然爱他? 告诉他,我可以为了他扔掉我的家庭我的事业我的一切我的命? 荒谬!我连自己都知道自己做不到这些,又凭什么去说服他?更何况,他又,怎么,还会相信我? 我一遍一遍地在梦里看见他那个看着子弹射进胸膛时候的笑容,一遍一遍地惊醒,一遍一遍地战栗绝望又一遍一遍地怒不可抑! 周天赐周天赐周天赐,你不仅仅只是赐官,你还是广运行的老板,几百口人等着你给他们饭吃;你还是何双喜的丈夫,未来孩儿的父亲;你还是周家的当家人,广州的首富…… 东卿你说,人命是很贱的! 是,你说对了。这世上生命的确珍贵,但是这世界上却有太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东卿你说,你要的,我给不起! 对,你又说对了。我以为我聪明我机变灵活我智谋百出,这天下只有我把别人当棋子使,但其实,从一开始,我已经是你棋盘上最大的弃卒,我明明都被你告知了,却还在沾沾自喜。然而,你要的,我的确给不起。你一抬眼,一抿唇,一蹙眉都是真真实实的叹息,你已经暗示明示了我太多的说话,可是,那些,我都,听不懂…… 因为不懂不知道不了解,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放在天堂,一半沉沦地狱,我看着自己在快乐里绝望,在火焰里欣喜,我就像疯了一样,追求着这样的日子直到我们不得不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纵然你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这些,你又怎么能够,怎么可以,怎么,舍得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鲍东卿,我从来没有恨一个人像恨你这样的恨!你把我小心翼翼捧上来的真心当着我的面踩碎,又把我的自尊撕毁扔回我的脸上! 我宁可你骗着我杀死我,也不要让我知道了是你骗了我! 多情总为无情恼,哈!恼?何止一个“恼”字了得?东卿,你是,害死我了! 从卧室到书房短短的一小段路,我浑浑噩噩地想着念着,足足走了十分钟,而走进了书房后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雨丝和风提醒我,这冰冷的夏夜,竟然还下起了雨来。 上海的,脏兮兮的,浇灌了毒花跟仇恨,还有倾城烽火硝烟味道的雨! ———— 当福仔敲门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在窗口站了半个多钟头,我揉了揉太阳穴,“什么事?” 福仔不太确定地支吾道:“赐少,有一位,花小姐来找你。” 我不耐烦地抬头,“癫了你啊?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什么花小姐……” 话音未落,一个绝色丽人却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周大少别来无恙?” 我呆呆地看着花红艳婀娜多姿地走过来,一时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花大家,也太大胆了一点吧。 福仔却识趣地走了出去,还给我小心地关上了书房的门,他妈的,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醒目? 好半天,我才尴尬地咳了一声,“花小姐,你好。” 花红艳看着我轻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却冰冷,“我一点都不好。” 我叹口气,懒得再绕圈子,“未知花小姐这三更半夜迂尊降贵地跑来小弟这里,到底有什么指教呢?” “代我的一位姐妹把一件故人‘遗物’转交给你。”她走过来把一个袋子扔到我面前。 我的心里猛地一阵剧烈跳动,几乎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什么,什么叫做‘故人的遗物’?” 她弯下腰来直视我的眼睛,“我们欢场女子,对于自己已经不抱希望的恩客,当然都叫做‘故人’,至于‘遗物’么,放遗书的事物,不叫做‘遗物’吗?” “咣当!”一声巨响。很一会儿以后我才发现是自己坐着的椅子散了架,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花红艳叹了口气,“周大少那么激动做什么?” 我激动?我激动?我怎么会激动呢?自从我开了那让我自己撕心裂肺的一枪以后,我就不会激动了,我激动?! 我激动?! 一方绣着玫瑰的粉色丝绢递到我的面前,花红艳看着我,眼神深邃不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擦一下吧!” 擦什么?有什么需要擦的?我怎么会需要擦什么?就算要擦我也有自己的手帕,用什么女人家的东西?我挥手扫开她的手,自己伸手到衣袋内,掏了半天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随意擦了擦脸颊,却看见一圈圈的湿润在手帕上晕开。 花红艳转身走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从她随身携带的小女士包里拿出一包烟点燃,径自吸了一口,“你那块手帕,是黛林给小鲍的,手帕角上有个小小的‘望’字,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我一愣,然后见了鬼一样把手里的手帕远远地扔开,“你是什么意思。” 花红艳又深深吸了口烟,“其实小鲍原来的安排是想让我勾引你的。”她徐徐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一个个烟圈遮住了她的眼睛,“所以,后来他跟我说不需要了的时候,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陷进去了。” 我的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而且越握越紧,偏偏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白黛林是我最好的妹妹,我希望她能够嫁个好人家,本来小鲍是最好的选择——假如你不出现的话!”她冷冷地说,“其实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了,周大少。表面上好像热情似火,转头你比谁都更无情!” “我无情?”我一拳砸在书桌上,龟裂的纹路在桌面上散开,“花小姐真是太会说话了,刚才还是你在说——他原来的计划是让你来‘勾引’我!我何德何能,我到底干犯了什么天条了,我究竟跟他有多少仇怨了,让他这样心心念念地计算我,啊?倘若我为了自己的家人动一点心思就叫做无情,那么他叫做什么?多情?有情?深情?哈,哈哈!天理何在?”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理!”花红艳说,“所以周大少也不用把自己说得这样无辜。”她顿了顿,苦笑一下,“我也不用跟你辩解这种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事情,反正,我来,一,是把黛林要我交给你的东西给你,二来……” 我打断她,“这东西怎么会在白黛林的手里?” “小鲍进了医院还没有进手术间却先打电话叫黛林去他们的新房子把这个盒子拿出来,还说假如他死了,就把这盒子交给你。” 我默然片刻,猛地咬了咬牙,“他就是不放过我,对吗?现在了,他还要骗得我死心塌地,对吗?这种骗人的东西我不需要!不需要!” 花红艳接口很快,“这也随便你,反正我只是跑腿的,假如你不收货,扔掉砸掉摔掉烧掉都随便你。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情。第二件事,本周日青帮张大亨要娶黛林当五姨太,酒席就摆在和平饭店,大家怎么样都算相识一场,我给你送喜帖来。”一张红艳艳的喜帖下一刻就甩到我的面前。 我盯着眼前的血红,浑身僵硬,几乎咆哮起来,“她,她怎么能够这样?小鲍还没有死……” “就是因为小鲍没死,她才要嫁给张大亨,否则谁来救人?难道指望你?”她当着我的面冷冷一笑,“莫非周大少从来就是单纯地以为我们女人是只能等人来救而不是可以救人的?”她接着又哼了一声,“大上海舞厅是上海最大最豪华的舞厅,也是上海最大的情报贩子聚集地,如果不是因为我跟黛林是这个舞厅的老板,小鲍又怎么会那么年轻,那么快地升上蓝衣社处长的位置?” 我完全呆住。 “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其实是很惨的!”花红艳慢慢地吐出烟圈,“会把自己的安危,自己的荣辱,自己的信仰跟自己的一切都摧毁掉,只是卑微地等待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不过当然了,这样的感情,周大少爷,你是完全不会理解的。” 缓慢而又残忍地把烟头在雪白的纤指间捏灭,花红艳站起来,“好,东西我送到了,来不来是你的事。” 我依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一会儿是希望,一会儿是绝望,一会儿又恐惧一会儿又快活地翻来覆去,我依然盯着那血红的喜帖,看在眼睛里却像看着天底下最大的怪物。 “好在时间还早,倘若周大少还有什么疑问的话,我在大上海……”一边打开着书房的门,花红艳一边回头向着我说,然后话音突然中止。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书房门口,穿着睡衣的双喜正呆呆地看着我们。 花红艳突然笑了笑,转头对我抛了个飞吻,“赐官,你知唔知,我至钟意你唧……” 她是故意的!!! ———— “赐官呐,我知你最近忙得狠了,所以叫人煲了点糖水……先放在这里,你渴了就喝一点……好!不打搅你了,早点忙完了回来睡吧。”双喜对花红艳的挑衅先是很明显地吃了一惊,但随即就冷静下来,视若无睹地拎着糖水盅进来放在我的书桌上。然后朝着我笑笑,又转身出去,就当花红艳完全不存在一样。她速度之快,甚至就连我已经到了嘴边的解释都没有来得及让我说出来。 这次轮到花红艳愕然,但看着我,她反而笑得更加放肆了,“你老婆很厉害哩!” 我不耐地看着她:“花小姐在等我送客吗?” 花红艳眼中的狠厉之色一闪,“哼”了一声终于也走掉了。 我按铃叫福仔进来,“在我走出书房以前,别让任何人来打扰到我,就算是太太,又或者比刚才的靓女更加靓的妖怪,一律,都不可以!理解未?” 福仔一脸忠心耿耿的样子,“理解!”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顺手还关上了房门。 我想一想,又走过去把房门反锁住,好!鲍东卿,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到底你要对我说什么呢?我恐惧你要告诉我的一切事情,但我抗拒不了你的诱惑。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手的颤抖,然后打开袋子,取出那个我几乎已经熟悉得印入了记忆深处的红木盒子。 ———— 赐官: 见字如晤。 倘若你能看见这份信,应该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或者,我不可能会再见你的面。但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见到这份信,因为无论幸或不幸,我都觉得有必要给你一个真相。 我接手“文物处”以来就知道你的存在,从三年前起,你就是一直是我们同僚最为痛恨之人,只是你的背景复杂,而且有支撑的力量,所以权衡再三,我们始终没有把你追捕到案。这件事即便到目前现在,我依然认为是极不妥当的。所以,假若你能够看见这份信,在下一次的生意买卖中,或请想想,有另外一批人正在为你的“仁慈”支付代价。 我无意与你再度争论我们的立场问题,好,我们回到正题上来。 早在今年年初,军座已经收到了日本人大致的战略计划,只是政府上层派系繁多,军座又一向遭人嫉恨,虽把如此重要之情报及早报告,但相应的战略却迟迟没有安排下来。(以你之能,我当无需多阐述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何况涉及过多的党国机密,不便相告,但你应能完全理解。) 军座为人谨慎,担心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上海遭受不可挽回的打击,便安排下众多计划,以民间运输力量为主,逐批安排上海本国工业内迁,以保存国家实力。广运社即为第一批需极力争取的民间运输力量名单中当先一名。只是军座谨慎,遂不愿多作张扬,着令我们机密从事。 我因为一直经营“文物管理处”,所以一边忙着文物的转移一边开始着手广运行的征占计划。 原本是打算以扣船为饵,将你诱至上海后扣押起来,直到我们利用广运行完全完成上海各类工业单位内迁以后,要杀要剐再作决定。但是没有想到日本人来得那么快,等你到上海的时候,日本人的军队也已经在上海周围完成了驻军包围。 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骗你,我是打算先杀了你,然后强行征用广运行,就算日后军事法庭算起账来,我便一肩承担——假如那时候我自己国家的军事法庭还能够存在的话,即便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冤了。 但是你当然也了解强行被征用的广运行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民间运输不会招致日本人的报复,可是军需运输则是日本人攻击的第一目标,无论日后结果怎么样,广运行都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船是,人是,周家也是! 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画上要牺牲掉的标志,而且我很高兴这个陷阱将由我来设置…… ———— 赐官: 见字如晤。 又多活过了一日,若能把这些遗书写成一本日记,不知回头看的时候多是笑还是哭。 昨日我跟你说了我一开始的粗略计划,但那日没有杀掉你之后,我便改变了主意。你的背景远比我们调查的还要复杂,你有更值得利用的地方。 原来是你洪门弟子,原来你跟青帮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但是,当我看见那群红十字会救助下来的老弱病残还有妇孺,被你安排了逐批转移至较为安全的内地的时候,突想,你这样的草莽或许也有你自己的正义,虽然对国家不堪大用,却是民众的脊梁…… 啊,说远了。 广运行能够成为南方第一大船行,你果然有过人之处。我看了广运行历来的交易记录,你没有骗我。广运行周家到你手里的时候,其实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不过你剑走偏锋,黑白通吃,这才撑起了广运行今天的盛势,便宜了我。 我仔细研究了广运行的经营模式,最后得出结论,你必然还有其他的黑暗收入以及隐匿的运输渠道。天知道,我现在有多么迫切地需要那些隐匿的运输渠道。 所以在第一天我杀不了你以后,我决定,我要找出你的弱点,让你自己把广运行送到我的手上,同时还要你自己帮我把我要运走的东西走你的隐匿运输渠道送出去。 那一天,我见到你对着花红艳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我想,你果然就跟资料上写的一样好色。于是我去找花红艳,她愿意帮我,我很高兴,因为这时候我已经不打算杀你了,我也很希望你能够给红艳一个好结局。你重情义,负责任,这是你的优点,但是,被我抓在手里就是弱点。 你另一个弱点其实也很明显,你太容易激动,而且一旦激动起来就会失去本来的冷静,看不清最简单的问题。可惜你这个人的野兽本能太强,就算身处危险状况,也总能在最后关头转危为安。那么,彻底把你点燃起来,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只有把你彻底点燃了,你才会真正地完全地忽略我想让你忽略的东西? 于是我设计第二天你出席在和平饭店的宴会上,并且我会“追杀”你,直到你被我逼到大上海舞厅里去,然后,花红艳会在哪里等着当你的“人质”。 看,我都安排好了,可是,你真得是一个不懂得合作的家伙! 我没有猜到你会喜欢…… 我只有将计就计,因为我没有时间再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我也没有余力找。 但我那时候也非常犹豫,一方面我已经被你的行为气得出离愤怒,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杀死你,但另外一方面,我又有些侥幸地想,其实这也是办法之一,所以我只能交给老天来决定,结果,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我的手一拿到你的枪,就从枪的重量上知道你没有上子弹匣,可是我还是开了枪,还是那样做了,否则你怎么能够烧起来呢? 事实证明,我对了!你终于落入陷阱…… ———— 赐官: 见字如晤。 看来,这些原意是遗书的信,或许真的会写成一本日记也不一定,但是还是希望你看不见更好。 虽然计划在执行方面出了一些问题,但总体的流程没有发生改变。而且我注意到,你的眼睛,那是真的被点燃了,烧起来了的样子,你说:我们来联手! 所谓联手,你的想法是,我们先假装演一出戏,我来逮捕你。然后你把你自己从明转暗,借助那些地下渠道帮我安全地转移“文物”,而我则假装征收广运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并且把那些企图打文物主意的人一网打尽。日本人也好,青洪帮的人也好,就算是蓝衣社的人也好,都不可能想得到,我一心要抓的人竟然是跟我同进同出的人。而这计划最大的好处,你说,就算以后军事法庭找我麻烦也不用怕了,毕竟又没有真的非法征用。 周天赐,你虽然很聪明,但是,还是天真了一点。 我带你看的那个仓库的文物是真的,我要运走它们也是真的,这些文物上的故事也全是真的。但是当你走通了你的地下渠道,这些文物就会被我换成我们要转移的工业单位中最必须隐蔽的军工单位的货物。而且你每使用过一条地下运输渠道,我就会立刻知道,然后这些都将作为蓝衣社的情报送入去档案整理。 而同时,同时我不是假的要征用你的广运社,我还是真的要征用,并且已经开始号令广运社为我运输东西…… 不管如何,我终于开始正式接手广运行。 广运行作为一个家族船行,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赐官,你居功至伟。然而即便这样,长年累月积累下来陋习旧病依然多不胜数。我深刻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完全掌握它,而且那个叫做周水生的老家伙跟福仔,你的跟班那个,更是让我觉得头痛。 在不能伤害他们的情况下,我决定把他们一起送过去76号地下室,省得看着就烦。然后有消息说你的太太听闻你出事的消息,已经从广州上了船正要过来上海,如无意外,我想她到上海直接应该去的地方也是极司菲尔路76号的地下室。 然后,杜大亨的人过来。他们说你拿了他的一笔钱,结果却没有给他们运货,我叫他们滚。 但是他的出现提醒了我一些事情,对,没有错。 我开始整理分析广运行的生意,具体的单据我已另外开列,你应该可以看见,就在下面。广运行的生意复杂,我要广运社是为了要做内迁运输,但这并不影响广运行其他的一些生意。 这些是你的,我要还给你。 我说过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但是看来我错了,没有了广运行,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能够东山再起。周家最大的资源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事和物。假如你能够看见这封信,那么赐官,你须记住,你活着就是你们家还都活着! 往来生意单据记录如下: …… ———— 赐官: 见字如晤。 赐官你应该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我的计划了吧,我并不对自己能够彻底隐瞒你抱什么希望,但是,我还是盼望,你能够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军座今日也发来催促函,要我尽快搞定广运行。但是现在还不行,赐官,现在还不可以,我还没有完成广运行的生意分流。 广运行对于你来说,船行已经是其他生意上的一个附带品。是我太笨,直到日前才发现这一点,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想把船行从周家的生意里剥离出来,然后把一个没有负担的新的商行还给你,那么就算我还是骗了你讹了你,终究还不是太多。 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 …… ———— 赐官: 见字如晤。 我近日常想,终于,我们会走到那一天。我终于也要向你坦白,面对面地对你说,我曾打算要害你家破人亡。不!不应该用“曾”这个字,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的目标,我依然会把船行征走,假如日后上海沦陷,日本人因此来找麻烦,我也还是会让你无路可走——但那个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了吧。若你能在那以前看见这封信,请为自己撤离上海早作准备。 以下是船行事物清单,我会把这下面所有的财物全部征走,广运行的账面上也将分文不留,但是另外一本账本在这个盒子的下面,这是你将来的希望。同时,也是我对那些不得不跟着船被我征走的船工的家庭的补偿。 单据如下: …… ———— 赐官: 见字如晤。 近来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太多的东西要交给你,太多的东西要从你这里夺走,还要回来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你假装不知道我知道了你知道的事情……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而且最有趣的敌手,赐官! 以下是我整理的香港一些商行的资料,希望对你能够有用:…… ———— 8月3日早8:00 “赐,赐官?”双喜甫一睁眼就被坐在她床头呆呆看着她的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也许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也许是心里太多委屈太多事,但是我决定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起来啦,小肥猪!”在她的脸上拧了一把,我笑嘻嘻地说,“今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别躲懒了,起床吧!” 她一愣,“啊,什么什么?” 她傻乎乎的样子还是一如以往的可爱,我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一下,“今天要带你去几个地方,不过我只在书房里等你半个小时,如果你半个小时都不能过来,那么就算了!” “啊?”她看着我走开,不禁大喊大叫,“赐官,喂!搞咩鬼啊?” 我走出卧室,关上门,深深吸一口气。昨天晚上下了一宿的雨,但今天早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我握了握拳头,一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好天气! 8:05 “赐官,这是?”生叔果然已经在书房等我了。 我看着老人家红通通的一双眼睛,不由叹了口气,“生叔啊,这些东西既然交给你看,你就慢慢看嘛,干吗这样通宵达旦的,老人家要注意身体啦。” “少在那里给我扮善解人意!”生叔翻个白眼给我,“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你会晚上三更半夜来敲我这个老人家的房门?”抖了抖手上的资料,生叔精神亢奋地道,“少罗嗦了,这些,这些都是从来哪里弄来的?到底可不可靠?” 我坐进书桌前的老板椅中,脚翘起来搁在桌面上,“绝对,没问题!” 生叔大喜,“那就好那就好!赐官啊!有了这些,就算广运行现在马上被人抢走我们也不用惊了,哈哈!不过,这些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我们还需要一家实体的商行来操作才得,但是现在我们又去哪里找……” “哎呀,看我糊涂的!”我一拍脑门,连忙放下脚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忘记把这个给你看了。” “这又是咩啊?”生叔拿过去翻了两页就跳了起来,“好小子!原来你早就有了准备!” 我微微一笑,“生叔,这便叫做狡兔三穴,服未?” 生叔笑了,但随即又皱起眉头,“赐官,这些东西你交给我看作咩哉?你自己知便好了。” 我揉了揉额角,“生叔,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开了很多。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虽然你们都算我的家人的了,但是还是缺一个拿主意的人。所以,我打算把这家商行交给双喜打理,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她这个大少奶也该接手起来,免得事发突然,连个拿主意的人也没有。生叔,你最紧要多看顾她一下,她一个女人家,不容易。” 生叔皱起眉头,“赐官,我知道你跟卿姐总有些……不过既然你也说要找个拿主意的人,为什么不索性回了广州以后,叫卿姐继续出来做事呢?大少奶一来年纪还轻,二来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你也不体恤她一点?” 我摇了摇头,“唔得。”因为我可能已经没有机会回广州,我也没有时间等到卿姨赶过来上海了,所以笑笑不再说这件事,“生叔,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下这家商行的情况……” 8:25 双喜推开书房的门,“赐官,我没有迟到吧,啊?没有迟到吧?” “迟了!”我吓她,“你足足迟了一个点了!” 双喜怒,“赐官,你最讨厌了!”然后喜滋滋地挨过来,“今天我们去哪里?” 我好笑地拧拧她的鼻子,“还以为我带你去玩吗?” “……赐官?”双喜怀疑地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有什么好事情啦,让你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天气好,心情好,得未?”我挑挑眉毛,“要不然你这样想,昨天晚上的靓女来找我,我被她勾引了,所以心情好……哇,啊!你属狗的啊?” “周天赐,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被别的女人勾引了,我就咬死你!”双喜很认真地警告我。 我低头看看手上的齿痕,扁扁嘴,“那要是被别的男人勾引了,怎么办?” “啊?”她一愣,然后又羞又怒,“周天赐,你就是没个正经!” 我连忙转过话题,“双喜,你还没食早餐吧,你先过去饭厅,我跟生叔把这里的事情交待好就过来,然后我们食了饭就出去,我要及第粥,记得叫他们把猪肝给我弄得嫩些!乖啦~~” 双喜这才看见生叔正坐在我的对面,不由脸上一红,“知道了。”然后迅速地跑了出去。 她开门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双喜。” “咩啊?”她回头看着我笑,就像窗外的阳光一样,热热地熨贴着我的心,只可惜,只可惜…… “对不起。”我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以为我说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又笑了,“我知你做事辛苦嘛!不跟你计较了!”闪身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的笑容,突然,一股疼痛在我心里爆了一下,对不起双喜,对不起! “赐官?”生叔叫我,“怎么了?” “哦,没事,我们继续说。”我低下头来看文件,但就这样一低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滴水就这样滑落,在文件上晕出一片水痕。 “赐官!”生叔蓦地伸出手压在文件上面,“到底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推开他的手,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我下了决定,“生叔,我可能,回不去,广州了……” 9:00 到达饭厅,用早餐。一家和乐融融。 10:00 到达商行,在双喜又惊又喜中,把商行的所有人都介绍给她认识,然后把她拉到商行经理的大办公室里。 “赐官,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要把这家商行……” “没错,就是要交给你打理!”我笑着把她按到经理的那张大老板椅上,“从今天开始,这里的所有,都是你的了。啊,对了,这家呢只是上海的分行,总行在香港,回广州以后过去看一下就知道了,那里比这里更加气派!” “但是我,我根本就不会……” “卿姨,生叔、福仔,他们都会帮你,教你!”我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好不好?” “诶,那么你呢?” “我?我当然是在旁边看你笑话啊!给你算你这次输了多少,下次赔了几何……” “讨厌啊,赐官!”她的粉拳打在我的肩头。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哦,你现在不要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知不知道?要给我们的宝宝作一下表率,至少也要让他以为他老妈是个淑女嘛!” “懒得听你胡说八道!”双喜揪了我的耳垂一把,然后问,“赐官,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突然间对我那么好?” “哗!平时对你不好吗?”被她瞪视着,我只好挠挠头皮,“大概是想明白了,你怀了我的宝宝嘛!” “那么不怀孕你就应该对我不好啦?”柳眉倒竖。 “都好,都好!”我不想跟她争辩,于是把她按在椅子里,“坐好了,别动来动去的,让我听听我儿子的声音。” 我把耳朵压在她的肚子上,可是听了半天什么都听不出来,双喜看着我的样子笑坏了,“傻瓜!”她温柔地道,“现在才两个月不到,哪里听得出来了?” 我轻轻地拉着她的手,蹲直身体看着她,“双喜……” “什么?” 如果那一天到来,双喜,请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太伤心不要太生气!是,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还不了的,我只能用其他方式补偿你。对不起,双喜,对不起! 对不起…… 12:00 以双喜的名义招呼商行上下一起去酒店用餐,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2:30 回到商行,开始上海分行的迁移准备。我放手让双喜去做,叫生叔在后面盯着,有什么就先问双喜,不得了再来问我。一点一点地转交,一点一点地学起,我知道她辛苦,但双喜向来好胜,而且这些东西又是她感兴趣的,假以时日,她定然能够成为跟卿姨一样杰出的女性。 儿子,你会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骄傲! 但是儿子,你的老爸是天下最混账的男人,懦弱,逃避,把自己的责任扔到了你母亲的肩头。对不起……可是如果,要是,你偶然能够从别人的嘴里听见你老爸的名字,你或许能偶尔想想,这世上究竟还是有一种叫做死生相从的感情的。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儿子!只是希望你在你的一生中也能够找到一个愿意跟你生死相随的人,千万,不要多,一个就够了! 4:00 我抬头看了看忙得一塌糊涂的双喜,朝生叔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人。 福仔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会场,就在广州会馆的大厅。 4:30 到达广州会馆。 我看着济济一堂的广运行新老船工,深深吸了口气,闭闭眼睛然后开门见山:“周天赐无能,有负各位所托。自明日起,广运行解散。” 全场哗然。 我无视这些喧闹,只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各位请听我一言。”等声音渐止,我朗声道,“今国难当头,华夏沦落,广运行作为南方第一民间船行终将不可避免地被征入伍参战。但是,诸位都是平民百姓,保卫国家的事情不该由你们全权承担,何况一旦参战,死生各由天命。我不愿各位日后沦为异乡之鬼,所以今天给大家说清楚——广运行虽然解散,但是广运船行依然还在。愿意留下的,我周天赐给你安家费给你立牌位,让你再无后顾之忧;不愿意留下的,我也能够理解,就过来福仔这里领取遣散费,按入行的时间来算,我也绝不会亏了大家的一分一毫。” 听我这样一说,下面人头攒动,一个个又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却比刚才那样群情激愤要完全不同了。 可是我等了半天,却没有见到一个人跑过来福仔这里要领遣散费,忍不住又道:“诸位请想好了,打起仗来,日本人的飞机炮弹枪炮子弹那可是不长眼睛的。我这里算的迁散费虽然不是很优厚,但至少保全家两三年的平安没有问题,大家……” 我的话却被人打断,“大少,虽然我们都只是在你下面做事的马仔,不过大少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少说不会亏待我们就必然不会亏待我们,我们都相信你!” 我转头一看,那是福羊号的船长,也算是广运行三代的老船工了,不禁一抬手,“彪叔,你信我,我很安慰,但是……” “诶,大少你这些年的辛苦我们都知道,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没道理让做了那么善事的你现在还要一个人扛广运行的担子。”彪叔叹了口气,“前些日子的事情我们也都清楚,政府要征广运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我们是中国人,谁叫日本人打进来了呢,是吧?” 我正要说话,但彪叔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臂,“赐官啊,我也是广运行三代的老人了,不妨托大叫大少你一声赐官。你自己也说了,国难当头,我们自己还不救这个国家,难道都要等着做亡国奴吗?所以赐官你就放心吧,如果政府真的又来跟你要广运行,你就交出去吧,我们都是自己愿意的。你若有心思,便把安家费都给了我们家里的老小,呵呵,我们出来跑船的,可是一早就把自己的命交给老天了!” 我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起来一样,“彪叔!” “大少!我们都是这样想的。大少平时对我们不薄,何况现在这个局势,就算大少不说,我们也都要这样做的。” “就怕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人家政府高门大槛的,都不要我们。” “我们也就是会跑跑船吧,多走一趟等于救了几个中国弟兄,杀了几个东洋鬼子,真让我们拿枪可不得了。” “哈哈哈,六仔,你这次倒醒目起来了……” 兄弟们你一眼我一语的朗声说笑,我把牙关咬了又咬,突然当众撩衣拜下去,“是天赐无能,天赐对不起大家!” “大少!”大伙一阵慌乱,然后黑压压一片全都跪了下来,“我们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而且这都是我们愿意的!” 不,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 我是要拿你们去换一个人,我当不起你们的大少,担不起你们的信任啊! 6:00 与回来的双喜共进晚餐,她说我的眼睛有点红,我解释是昨天没有睡好。 7:00 带着双喜进书房,把除了商行以外的一些东西也交给她,一点点一点点地转交,不露痕迹,不缓不急。 10:00 双喜支持不住,打算回房休息。走的时候还怨怪地睇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惜,对不起,双喜。 我变心了,而且,这一次,我打算守住的是对那个人的承诺—— 感情这种事情,只要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 跟我一起走的人不是你,双喜。对不起! 第10章 我早知道广运行解散的消息放出去会立刻引来无数人的关注,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最想吸引的人却迟迟不出现。等了两天以后,我失去耐心,厚着脸皮杀过去和平饭店的大上海舞厅。 还是一样的纸醉金迷,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争的氛围更加重了,所以舞池里空空荡荡的,但人都在下面坐得满满的。一杯一杯的烈酒流水介送上来,一个个醉汉倒得乱七八糟,一眼看过去倒像是死伤无数的样子。 我在一个兔女郎的胸口塞了几张纸币,“我要见花红艳,白黛林。” 兔女郎无精打采地媚笑,“两位老板都不在。” 我加了两张纸币塞进去,兔女郎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记错了,花老板好像是在的。” 我懒得跟她再罗嗦,把手上的一叠钱举起来,“带我进去找她,这些就全都是你的了。” 兔女郎眼睛一亮,“好,没问题。” 我跟着她走进后台,稍微留意了一下,我走过去的时候起码有十几双眼睛盯住了我。上海最大的情报贩子的聚集地吗?果然名不虚传。 走到一间挂着金色流苏的化妆室的门口,兔女郎向我努努嘴,又伸出了手。我敲了敲房门,听见花红艳的声音传出来,才把钱交给她。 花红艳问:“谁?” 我懒得答话,一转门把闪身进去,结果正好跟白黛林那双哭红的眼睛对个正着。 尴尬的氛围整个地笼罩下来,一时间就算脸皮厚者如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晌,花红艳咳了一声:“周大少倒是空得很,现在都有时间来跳舞吗?” 我挠了挠发根,一咬牙,“白小姐,我知道你打算嫁给张大亨来救小鲍。但是不用了,我有办法救他的,你不用牺牲自己……” 白黛林猛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我,连我都以为她要给我一个耳光的时候她却用手绢捂住嘴,两颗晶莹的泪水滑落面颊,“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好吧,老实说,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顿时缩手缩脚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好在花红艳看不下去了,拥着白黛林的肩膀把她送出门外,“黛林,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们再好好商量。” 送走了白黛林,我还是缩手缩脚地动也不敢动,这姿势落在花红艳的眼睛里终于让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见她笑了,我才舒展一下手脚,“哗,你们女人的眼泪比什么武器都厉害,其实我说呢,对着日本人,你们索性一起去哭一下,说不定东洋鬼子马上就给吓回去了!……喂喂,男女授受不亲啊,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花红艳拧着我的耳朵,脸上似笑非笑,“哟,这会儿倒想起你是有老婆的人了?” 我无意跟她争论这个问题,伸手轻轻一弹她的手腕,“不要玩了,说正经事。” 花红艳揉了揉被我弹中的手腕,微微一愕,复又浅笑着道:“都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胡说八道的。好~~~~说正经事。你这两天似乎都挺忙啊,干了很多大事嘛!” 我看着她,“所以我才奇怪,你这里怎么会没有半点反应?” “反应?”她强笑了笑,“什么反应?你要我有什么反应?” 我看着她,“大上海舞厅好大的名头,就凭小鲍,老实说——只怕还罩不住。” 她把鲜红的嘴唇咬了咬,“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穿了就没有意思了。”我诡异地朝她笑笑,“总之,老杜,黄老板他们可是三番两头来找我了,难道你家‘军座’就一点也不急?” 她慢慢舒了一口长气,“厉害啊你,这都给你发现了……不过他急也没有办法啊,你把广运行的事情弄得捅了天,军座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要啊,何况,”她叹口气,“广运行被征是迟早的事情,时间上的先后吧,就算是老杜,黄大老板也不过是赚一个翻手的财而已。” 我眨了眨眼,也不多说了,索性直接要求:“花大家,帮我找个机会见一面军座。” “不用了!”花红艳冲口而出,然后苦涩一笑,“因为我知道他的计划。” “什么计划?” “张大亨虽然是上海滩上的一霸,但是比起如日中天的老杜,门生广多的黄大麻子终究是差了一截。你从来没有想过吗?黛林好好的谁不嫁,却要嫁给那个汉奸?” “难道是……”我慢慢睁大眼睛,“难道是?” “是!”花红艳冷静地说,“军座以救小鲍为条件,要黛林去刺杀张大亨,所以她才不得不先去嫁给他。” “卑鄙!”我狂怒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应声裂成两段,“你们就连一个弱女子也不放过!卑鄙,卑鄙,卑鄙!”我狠狠地瞪着她,“白黛林是你的姐妹,花红艳,她是你的姐妹!难道你也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我算戴雨农的什么人?不过是一个玩物,一个工具,一个棋子。我说的话他可能听吗?”不同于我得激烈,花红艳倦倦地说,“弱女子?”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光线的阴影正好挡住了她的眼睛,“这年头,真的有弱女子的活路吗?!”她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何况,是谁抢走了黛林的未婚夫,夺走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你周大少倒是告诉我啊。” 我踉跄后退两步,是的,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但即便是这样,即便这样,我也不能容忍有些事情发生在我的面前。我深深吸了口气,“你去告诉黛林,刺杀张大亨的事情,她不用管了。”轻轻揉着额头,“叫她能多远就走多远,这件事,我来!” 花红艳轻飘飘地挑衅一句:“你来?” 我抬头看着这个艳冠群芳的女人,突然却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笑,“怎么,不相信我能杀人?” 她看了看裂成两截的桌子,说不出话来。 “奇怪我今天怎么突然胆子大起来了?”我撑起脸上的酒窝对她说,“因为,我已经把我的后事都安排好了!”我说,“我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我连死都已经准备好了。”轻柔地笑笑,“所以”我悠然地道,“我做什么都不用怕了!” 花红艳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敲门声传了过来。她连忙走过去开门,门外的人却没有进来,跟她在门口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 然后她走进来,脸色苍白,“小鲍,”她无力地看着我,“越狱了。” ———— “越~~狱~~了~~”我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花红艳告诉我的消息,猛地,暴怒的情绪好像火烧火燎一样卷了上来,“花大家,你还真的是,”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站起来往外走,“真的是很会找字眼啊!” 花红艳看着我从她身边擦过去,终于还是忍不住颤抖地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猛地一个回头,一个使力就把她纤弱的身体按在了墙上,“你会不知道我的意思?嗯?”手指狠狠地从她吹弹欲破的脸上刮过去,“白黛林是你的朋友,小鲍是真的把你当姐姐来看的,他在计划里都说要为你找一个好归宿……但是,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你不是一直就在想着怎么把我们都计算进去吗?你不是为了你那个军座什么办法都可以想出来吗?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尖叫了一声,但我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一点声音泄露不出来。 我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对方是个女人,我不能杀女人,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更加过分的行为。我慢慢松开掐住她脖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苍白的脸,“你说得对,这个年头,能够活下来的,没法是弱女子!你的确不是弱女子,但是,黛林也好,小鲍也好,他们是真的把你当作姐姐的,可是你呢?你把你所有的朋友都计算进去!越狱!哈,哈哈!好一个越狱!”我提起一脚把刚才被我劈成两段的桌子踢飞出去,“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越狱得了?” 小鲍怎么样都是蓝衣社的骨干之一,军事法庭对他肚子里其他货色的兴趣绝对大过什么“倒卖军火”,“渎职”这种事情,他们更想要的是蓝衣社更多更大的内幕!而对于这点,戴军座只怕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所以才会有这种“越狱”的闹剧的发生——他是绝对不能容忍小鲍把蓝衣社的内幕泄露给军事法庭知道的。 小鲍只有被他弃之如敝履! 但他为什么不直接命人暗杀掉小鲍呢?那是因为我!戴雨农不知道我究竟对他的计划知道多少,但是他以为我是青洪帮的人,最起码也是交通总长叶世伯一个派系的人,而且他不知道小鲍究竟把多少事情告诉了我,所以他要用活的小鲍把我也钓出来。他让白黛林去刺杀张大亨是第一个饵,钓出小鲍,再用小鲍作第二个饵,钓出我,如果我们一起去刺杀张大亨,成功率应该会很高。即便我们不得手,张大亨也不会让我们活着走出来,而他戴雨农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着看戏就可以了。 花红艳捂着她纤细柔美的脖子,狠狠咳了一阵,才抬起头来瞪着我,“你以为,你以为是我设计了这一切吗?” 我冷冷地看着她,“就算不是你设计的,但是我跟小鲍的事情……小鲍这样冷傲的孩子,他不可能把我跟他的事情说出去,所以只有本来打算参与计划的你知道!本来我就奇怪,戴雨农每次的命令来的时机真是好啊,都仿佛能够确定小鲍在控制住广运行的同时还能从我这里挖到秘密运输渠道,然后我跟小鲍一翻脸,过没多久你又来了,倒像是怕我真的忘记了这段感情似的过来刺激我一顿……花红艳,你厉害啊,也只有知道我跟小鲍感情关系的你和戴雨农的结合,才能因势导利地把我跟小鲍这两个傻子物尽其用不是吗?啊?” 花红艳乌黑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脸颊上,分外有一丝凄艳,“没有,不是……” 我不理她的哭喊,只是深深为小鲍不值,“我也就算了,但是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小鲍?他是真的,真的当你,姐姐的啊!” “不是,不是!”花红艳哭喊着,摇着头,但我没有办法可怜她。 我慢慢地退开,把背脊顶在墙壁上,无力疲惫还有替那个人无边无际地绝望,“看在小鲍终究也当你过姐姐的分上,别再伤害他了,啊?你们要他做的事,我来,统统交给我来做!好了吧,够了吧?!” 哆哆嗦嗦地伸手进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吸!结果却把自己呛了一下。 那个喜欢抽烟的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被自己的情人射伤,被自己当作姐姐的女人设计,被自己忠心对待的上司出卖!他怎么能够活得这样悲惨?他怎么能够让自己活得这样悲惨? 一阵剧烈的咳嗽以后,我重新站直身体,“告诉戴雨农,小鲍要是死了,我就把他最怕的,告诉他最怕的人!把他最看重的东西,炸毁给他看!” 花红艳一怔,顿时又跳起来嘶叫:“你不能……” “噢,我不能?”我斜眼看着她,“现在你又来为戴雨农说话了吗?也是。”我点点头,“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那么我就不能自己去做这些事了。”我说,“不过我刚才也告诉你了,我是准备好后事才来的,你大可以试试看,或许我真的没有准备搞你们一顿就去死。” “周天赐!”她大叫一声,拼命地拉住我,却被一把甩开,“你,你听我说……军座就算这样做,这样做的确是很过分,但他到底是为了国家……” “为了国家?”我暂时停住脚步,微微眯了一下眼,“如果一个国家需要靠欺骗和讹诈来维持,那么,亡了就亡了吧!而且,”我低声一笑,“从你们这种人的嘴里听见什么‘国家’这类字,真是他妈的,好笑!” 拉开房门,白黛林呆呆地站在门口,我拉住她的手臂,“走吧~~~”轻轻地叹息,却说不出一个安慰的字。 ———— 把失魂落魄的白黛林带回广州会馆,我把她交给双喜,“这是我……生死之交的未婚妻白黛林,因为一些原因,她要在这里住几天。” 双喜只是看我一眼就微笑着说:“好。” 看着双喜安排白黛林住进客房,上上下下地给她打点好一切,但那个温婉的女子却始终一言不发双目呆滞。突然想起那个她跟小鲍一起回她家的晚上,月光如水,那个时候的她,漂亮得就像月光下盛开的白玫瑰。 在这一切的事情当中,或许,她才是真正最无辜的人。而我们每个人,都在摧毁她! “赐官?”双喜看着我,疑惑我怎么还不离开人家女孩子的闺房。 我撑着向双喜笑了笑,“双喜,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几句话想跟白小姐说。” 双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无言地走了出去,还细心地替我们关上了门。 白黛林坐在椅子上,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跪下来,“过去了,黛林,都过去了!”轻轻拉起她的手,想象着却是日后那个人可以牵起这双纤细美丽的手,又一次走在月光的下面——蓦地,心痛如绞。 “我会去把小鲍救回来,”我轻轻地说,“把他还给你,把你本来就应该拥有的幸福,统统还给你,我保证!” 一切都回到原点,原来自始至终,错的人是我! 放下白黛林的手,“你休息吧,睡一觉起来,所有噩梦就都过去了。” 走出房间,双喜绞着手站在门口,“赐官?” 我走过去,突然一伸手把她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想给双喜解释给她说我错了给她说我对不起她,但是,我说不出来。有些事情已经沉重到了连谎话也说不动了,于是只有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让一些平时不敢肆意流的眼泪宣泄出来。 原来又原来,我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 四个小时。从蓝衣社传出小鲍“越狱”的消息已经四个小时了,蓝衣社,军事法庭,老杜的青帮门人都在找他,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像那个人突然间就在人海中蒸发了一样。 我准备了一个食盒,提了一坛酒出门。 看见门外几个扎眼的人,我就朝他们笑笑,然后招呼他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去找你们要抓的人呢!” 结果他们也笑了。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我失笑。 坐上车直趋十六铺码头,快到的时候,车上却已经没有了我的踪影。 就算全世界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东卿,我也觅得到你那一抹隽永雅致的香气,你缠绕在我的肺腑之间已经几个世纪几个千年,就算我想忘记你,东卿,那也要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决。 我提着食盒拎着酒坛,一步步走过去那个不起眼的小茶馆,那里,我们第一次一起喝了叫做“碧螺春”的茶;我们第一次听了远远留声机里传来的夜曲;我们第一次一起守着看夕阳落下去;我们第一次……恍然我们的前世或者曾经相识过…… 记得以前老人家都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怎么样怎么样,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开始絮絮叨叨罗罗嗦嗦地回忆从前,那说明我也就老了。我还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老了,东卿,但是这一路,我想着我曾经牵着你的手走了两条街就想笑;想着跟你一起浸在江里的亲吻就甜蜜;想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又痛又快乐……我竟然也有了老人家的感受,东卿,原来遇见你的一刻就是我的一生,够了! 老虎灶一如既往地散发着窒息人的热气,跟守在门口的茶馆老板点了点头,我探头往里面看看,一个人正襟危坐地背对着门口。脑中微微有一丝晕眩,随即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你回去吧。”但是我还没有开口,他却先说话了,“你回去告诉军座,东卿辜负了他的期望。此次事了,我自然会给军座一个交待。” 我心里一颤,这个笨蛋!别人把他卖了,他还心心念念着是他辜负了那个混蛋的期望。东卿东卿,你说我们两个啊,到底谁比较痴呢,啊? 我把酒先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再转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蓦地瞠大,“周天赐?!” 他穿了一件青布长衫,翻起的立领即便是那样热的夏天依然紧紧扣着他修长的颈脖,但身体却越发显得瘦削,脸色更是白得一派病容,我心中疼痛,脸上却笑着,“可不就是我。” 顺手把他面前茶杯里的茶当着他的面倒掉,酒坛开封,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出,然后给他满上。接着自己又拿了一个杯子,满上,一拱手,“请。” 他呆呆地看着我,终于忍不住:“我不会喝酒!” 我不理他,径自拿起酒杯,“东卿,当日你曾对我说,周天赐,你已经输无可输,记得吗?”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夕阳的光辉,特别有种燃烧的美感,“如今,究竟是谁才是输无可输?” 他怔怔了一会儿,猛地举起杯子,“不错,当浮一大白。” 我与他对饮一杯,然后再给他满上,“这酒名曰女儿红,是你们江南人家女儿出阁之日,大摆宴席之时席间饮用的美酒。白小姐将之珍藏再三,如今却叫她跟谁人对饮?” 他看着那酒色,眼中蓦然升起一片玫红,“不错,当再浮一白。” 我见他又是一口而尽,便又给他满上一杯,但用手封住杯口,“这杯暂且留下,待日后,日后你有心……再饮不迟。” 然后拿出食盒里的菜肴,笑道:“这些日子不好过吧,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他白皙的脸上终于升上一抹不胜酒力的嫣然,别有风情,但显然脑子依然清醒,“周天赐,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笑,“来害你!” 他挑挑眉毛,“一点也不好笑。” “好吧。”我摊手,“来来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给他布上筷子,调羹,“我做不来菜的,这是叫我们那个厨子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他不耐烦地一把掀掉桌子,“周天赐,我不想吃!” 我看着碎掉的酒坛酒杯还有滚落在地上的一颗颗橘红色的菠萝咕唠肉,心脏猛地紧缩一下,我们,到底是连一个好好吃一顿饭的机会,也没有吗? 再抬起头,我脸上却是笑着,“东卿,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们是敌人!” 敌人?切!敌人!我看着他,真是一个好定论啊!不过既然你坚持,那么我就算是你的敌人好了。 “白黛林在我的手上。”我跟他说,看着他跳起来。 “她怎么会?” “你的军座告诉你,白黛林为了救你所以自己愿意去刺杀张大亨是吧?”我冷笑着问他,“然后你就自告奋勇地跳出来说你愿意为她去刺杀张大亨对吧?”我揉了揉鼻子,“不过很可惜,你未婚妻现在在我的手上,张大亨是我们青洪帮的大哥,我决不会容你杀他。所以,两天后,我在广州会馆等你,如果你不来接你的未婚妻,我只好把她交给老杜!” 站起身,我深深再看他一眼,“东卿,白黛林是个好女孩子,别再辜负她了!” 正要转身走开,深深的叹息传过来,“你做不来的,赐官……”他独特的清朗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你这辈子也做不来这种欺凌弱女子的事情。” 我强笑笑,“人是会变的,不是吗?而且你说的,我们是敌人!” “是啊,”他叹息的声音简直像压抑着成千上百的愁绪,又像充斥了满满的嘲讽,“敌人!”顿一顿后,“赐官,你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对你撒谎,你的心会痛,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如果你对我撒谎,我也是一样会痛的?” 我浑身一震,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天以后是黛林要嫁给张大亨的日子,本来她就是准备那天动手刺杀的。你也打算利用那个机会刺杀平时只会躲在自己别墅里的张大亨的吧?所以如果我去广州会馆,我一定能够接到黛林,但是,我会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对吗?” 我强笑,“我好好地在家抱着我的老婆仔,要你见什么?” 他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跟我的眼睛直视,“刚才的那第三杯酒,我不想以后去你的坟上喝!” 我浑身发抖地看着他慢慢拉起我的手,跟我十指相交,“赐官,见、字、如、面……”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见、字……”冰冷的双唇猛地凑上来紧紧吮吸住我的唇,女儿红的味道把我们两个牢牢牵系在一起…… 良久,他放开我,漂亮的眼睛已经泛起一片晶莹,“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别再卷进来。” 我不满足,舔了舔唇又恶狠狠地一把抱住他,“迟了,东卿,迟了!”然后再一次跟他的唇紧密地契合在一起。 你把我点燃起来又忘了熄灭,所以东卿,我便只有与你,生死与共! ———— 小鲍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心中突然一动手便抚上了他的胸口。 “周天赐!”他猛地一把推开我,白皙的脸上,酒意依旧盎然,但眉眼间却又添了一分怒气,“你的脑子里除了这种,这种事情,还有没有别的?!” 我微窘,但还是低声解释,“我想看看你的伤口……”一想到那日开枪的刹那,我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忍不住整个地碎裂掉,“那样重的伤。” 他微微后退半步低下头去,半晌才负气似的说:“不知道是我运气太好还是你枪法太臭,子弹没有留在体内,内脏也没有伤到……”狠狠地抬头剜我一眼,“否则我现在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还来这里跟你罗嗦?”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痛还是欣喜好,张大了嘴,“啊,啊!”反而说不出话来。 而看见我这副样子他怒了,俊眉微挑,“怎么,我只是身上多了两个洞你很不爽是不是?” 我再蠢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我心痛都心痛死了!”一面说一面上来要解开他的长衫看,“让我看看,伤口收口了没有!” 这次轮到他窘,手快地拍掉我的毛手,“你,你乱摸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讪讪然地缩回手,嘴里忍不住嘟囔,“亲都亲了,倒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鹰眼微眯,“你说什么?” 当然打死我也不说第二遍,连忙转换话题,“换个地方详谈吧,你原来打算去哪里?” 精明犀利一下子完全不见,他又露出无辜孩子的嬴弱样子,满脸迷惘。我心中又是一酸,拉起他的手,“走吧。” “去,哪里?” “啊,你不知道吗?”我把头凑过去他的耳边,还恶作剧地吹一口气,“带你去旅馆开房间啊……” “啪!”脸上挨了不重不轻的一巴掌,鲍大处长看着我,俊眉斜挑目蕴风流,嘴角微勾,“要开房间也是我带你去,你识路吗?” 我看着他,那是我的骄傲的小鲍,他回来了,真好! ———— 结果我们当然没有去旅馆开房间,小鲍带我渡江到浦东去他的另一处藏身之地。这时我才懂得什么叫做“狡兔三穴”,不过这对于他们蓝衣社的人来讲却也是保命的一个方法吧,不禁为他心疼。 小小的一片菜园,看来荒芜得有些日子,本来地里倒像是种了些什么的,不过现在却已经杂草丛生。不过园子的篱笆还有菜园后面的小房子都修葺得很好,看得出至少半年前还有人整修过。 “没想到终究还是要逃到这里……”他嘴里唏嘘着,手里却利索地毁掉门锁,“这是我爷爷当年刚到上海时买下的,”他推开房门,“后来我家渐渐好了就没有人再来住。不过我有时候会过来静养一些日子。” 所谓“静养”,我听得心里又疼了疼,多半是受伤的关系吧。 “……所以即便是蓝衣社,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他说完回头看我,“你傻傻地站在那里干吗?喂蚊子吗?” 啊,对了,这里的蚊子还真多。 “唉,东卿,你身上伤还没好,给我歇着!”我看见他卷起衣袖准备打扫布满灰尘的屋子连忙喝住他,“你,你,嗯,你帮我把薰蚊虫的药草点上,出去出去,这里我来收拾!” 他笑出一口白牙,“你?” “作咩?”大不满,“以为大少我做不来事情吗?” 他还是呼哧呼哧地笑,然后说:“好~~那么我就看看周大少你是怎么收拾房间的。” 真是,小看我! 两个小时以后,我终于把这间小小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嗯,好吧,至少也算是强差人意,随便睡两天的,能过得去就好…… 令我感动的是,小鲍竟然已经做好了饭菜统统搁在收拾得比房间还整洁的菜园里的一个小桌子上。熏蚊子的艾青草插在远一点旁边地上,浓浓的香气在夜间肆意散发着。 “米坏了,没办法做饭了,多吃点菜将就吧。”他把筷子递给我,而我的眼睛都要直了。 野葱烤河鲫鱼,清蒸河鳗,一大盆炒青菜,还有一大碗鱼汤,甚至还有一小瓶酒——他是神仙吗?从哪里变出来的? “鱼都是河里现抓的,青菜是园子里自己长得,野葱是顺手拔的,油盐酱醋还有酒,都是现成的!”大约我吃惊的眼神逗笑了他,好不容易停下笑,他给我解释了一下。 “东卿,东卿!”被他这种神奇的能力惊吓到,我用手支住脸颊靠在桌角上,“东卿东卿东卿……”似乎除了叫他的字,我已经想不出其他可以称赞赞美的办法。 看着他白皙的脸庞因为我接连不断的叫名而逐渐弥漫上一层淡淡的粉嫣,月光下这青衣长衫的男子简直就像天上的谪仙一样,我突然觉得,真的,非常饥渴…… ———— 我怕压到他,于是起身靠在床头又把他抱起来翻个身让他安安稳稳地躺在我的身上,然后伸手去床头摸索了一下拿出烟,点燃,塞进他的嘴里。 “嗯……”慢悠悠的好像呻吟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那是他开始“回魂”了,我不禁失笑。小鲍虽然骄傲,性格也有点别扭,不过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有时候一些小小的反应真是让我爱得深入骨髓,忍不住就又伸手去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 眼睛落到他胸口上,子弹造成的伤其实还没有完全收口,在白玉一般的胸膛上狰狞地露出粉色的诡异色泽,心痛欲裂。 轻轻伸手触及一下,很烫,不,也许不是真的烫,而是我自己的害怕。先前精虫上脑胡天胡地的乱亲一番,也没有怎么细看,现在却觉得惊心动魄,明明他身上的伤口,却像是比伤在我自己身上更加更加地让我痛苦难忍。 “对不起,东卿……”轻轻地念,“对不起。” 却不提防他这样回答:“好,”他说,“把东西还给我,我就原谅你。” DIU!果然回魂了! 我恶狠狠地说:“这么快就想起来算帐了?” “嗯!”他调整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把头枕在我肚子上,方便看我的表情也方便我看见他得意洋洋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容,“还有利息。”“呼!”竟然还敢挑逗地朝我喷一脸烟,真是不知死活! 我“啊呜”一口下去,结果还是慢了一拍只亲到他扇贝似的耳朵,我乘势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耳涡,不出意料地看见他敏感的身体一阵克制不住的颤抖。 “别……”声音好像小动物的哀鸣,令人怜爱。 “东卿东卿,”我依然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们下辈子就这样吧,种一园子菜,你给我烧鱼,我给你打扫房间,晚上就在可以看见月亮的地方恩爱……下下辈子还是这样……” 他不语,只是用纤长的手指夹着烟,一口一口吸着。 我也不急,抬起身体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从小屋子对着床的窗口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月满中天,光华如玉。偶尔有窗前的榆树飘落一两片叶子下来,衬着田野间的蛙鸣就把这个夜烘托得格外宁静幽谧。 我跟他的,两个人的,一个夜。 “先活完这辈子,再说!”他突然恶狠狠地弹掉烟蒂,一个翻身扑在我身上,伸手来掐我的脖子,“你把我那批文物藏到哪里去了?” 这个人……没办法了,这辈子在他的心里,我永远是在“责任”这狗屁东西的下面了,想想还真是郁闷。 “啊啊,”我装死,“死了死了!被你掐死了!” “别给我装死!东西呢?” “不是炸掉了吗?”我吐着舌头说。 “还玩?”小孩要抓狂了! 看他额头又出汗了,我轻叹一声,“跟你翻脸的那天我就已经安排好渠道,”抱住他,“昨天刚刚收到消息,所有的文物已经全部安全抵达成都,不过你还不知道罢了。” 他的眼睛都亮了,“都安全抵达了?” 我点头,“一路平安,没有损耗!” 他看着我,黑白分明的鹰眼却慢慢朦胧起来,慢慢地慢慢地浮上一层晶莹,突然一咬牙,“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接着猛地凑过来恶狠狠地咬住我的唇。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头往后一靠,结果就撞在墙壁上,痛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但是从被噬咬的唇间传过来的甜蜜却让我又快乐得眼泪差点飚出来。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 第11章 一觉醒过来,手很麻。转头看过去,小鲍静静地卧在我的身边,枕着我的手臂,雪白浑圆的肩头露在薄毯外面。低头亲了亲那可爱的小肉窝,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一副清醒凶狠的样子,但我知道这贪睡的家伙其实根本就没有醒的意思。 “乖,”轻声地哄他,“再睡一下。” 他水红色的唇动了动,害得我不由自主又低头亲了亲,可惜他不捧场,迅速地闭上眼睛显然又想睡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但是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把握中一样。先前伤得七窍八孔的心都能一点点被补得圆融起来。 真想就这样抱着他一辈子,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顾,但是…… “有没有想过怎么动手?”霸占着我的手臂的某人闭着眼睛问。 我挑挑眉毛,“醒了?”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这句话真废!于是接着问,“你又怎么想?” 他眼睛没有睁开,但眼皮下面的眼珠却转了转,想象着那黑玉般的眼珠因为算计而折射出来的流光溢彩,我立刻低下头去亲了亲。 “啪!”一个肘拐打了过来,正击中我的肚子,“不要乱动!” 大清早火气正旺的,你在我的怀里乱动竟然还叫我不要乱动?还有没有天理?我理所当然地掀开毯子,手脚并用,大动特动,大块朵颐…… ———— 结果等我们终于起床洗漱完毕,将就着昨天晚上基本上没有怎么动过的菜随便吃了一点,已经时近中午。 小鲍的脸色有些灰白,看着我的眼睛虽然还是那么漂亮,但是眼神却恶狠狠的,我则装作没有看见。他拿了一张纸出来,还有铅笔直尺曲尺,一开始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看他画了几笔就明白了,“这是和平饭店的结构草图。” 他终于给了我一个赞赏的微笑,“不错,这就是和平饭店的结构草图。张大亨的婚礼礼厅定在三楼,就是这里……” 小鲍一边说一边画,很快三楼礼堂的结构草图也出来了。我站在他的旁边抱着手臂,突然指着图上几个点说:“如果能在这几个地方作埋伏倒是不错。” 他愣了一下,“不错,这几个正是阻击点!我是军校里学过,你又是……算了。”小孩负气地抿了抿嘴,丰润玲珑的嘴角又勾出两个可爱的小鼓,看得我心头一热。但接着,他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我笑得没心没肺的,“赐官,你有没有想过加入军方的特种部队?我当年考过,不过体能测试没有过关,但是我觉得你很合适!” 我简直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是学不乖呢,那么快就忘记他的“军座”卖了他的事情了?于是想也没有想地冲口而出,“是啊,好啊,然后我的上级就派我来杀你……”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糟糕,果然,小鲍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赐官,我知道你一直对我要杀你这件事很生气。”他低声地说,声音却渐渐响起来,“但是,”他抬起头直视我,“如果这一切统统重来,我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我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他挑衅似的看着我,“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 “是,”我苦笑一下,“我知道。”怎么还能不知道呢,你的“遗书”篇篇字字都是你的桀骜你的立场你的选择,我怎么可能还会不知道? “可是东卿,”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的想法。”我一毫不让地跟他对视,“无论我多么喜欢你,多么爱你,一心一念整个世界里都是只剩下了一个你,我的观点还是——如果这个国家已经沦落到需要靠欺骗和讹诈老百姓来维持了,那么亡不亡,都无所谓了,我不稀罕。” “但是我稀罕!”他大声地说。 我们对视着,过了一会儿我轻笑出来,“傻瓜,我们能不能活过明天还是一个未知数,怎么现在又为这种事情吵起来?” 他也愣了愣,轻轻一叹,“是啊。” 我用手指着那几个阻击点,“只是你既然能够知道这几个是阻击点,我这样的外行凭着经验也会发现,那么一天照三顿饭的次序躲避江湖仇杀的张大亨一定更加清楚。只怕我们还没有埋伏好已经被躲在那里的青帮杀手灭了口。” 他把铅笔往桌上一扔,“但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又没有人,又没有武器……” 我笑了,“谁说我们没有武器?” “你?”他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我,“你到底偷了我多少东西?” “诶诶诶,鲍处!”我忍着笑一本正经地摇手,“话是不可以这样说的,你看,杀张大亨的命令是你们军座下的,那么我用这批武器来杀张大亨就无所谓‘偷’或者‘不偷’了,盎冇盎?” 他松开手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诡辩!” “诡辩算什么,有用就好!” 他长叹一声,“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输给你了,”他说,“你这家伙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我飞快地凑上去轻啄一口他的唇,趁着他的耳光没有下来以前迅速撤退,“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说!”他已经没好气了。 “我安排了船,打算明天下午五点送双喜和黛林离开上海去广州。”我看着他,“无论明天我们是不是能够活下来,她们回到广州,卿姨都一定会保她们平安。” “卿姨?” “是我小妈。”我说。 “好。”他点头,但眼睛却微微有些红,“我对不起黛林。” “不是你不好,”我揉揉他的头发,“是我不好,而且我也对不起双喜,”亲一口他白皙的额头,“最坏的是我!” “不是。”他嘴角轻轻勾了勾,但是声音坚定,“不是。”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说的那句:“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而听见他说的“不是”,我所能够再想起来的所有的话也就只是,“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啊,”他猛地反应过来一样,“那么就是说,明天张大亨的婚礼以前,黛林就会离开。” “是。”我恶狠狠地笑,“所以,明天我们就不妨大开杀戒好了,凡是来参加的这狗屁婚礼的,都没有什么好东西,死多少都算给上海搞清洁。” 他开心地摩拳擦掌,“直接从正门杀进去!”亮亮的眼睛跟我一起发着嗜血的光芒,连笑容我们都充满了类似的邪佞,“多杀一个都当垫背!” “对!”我哈哈大笑,“我算过了,汉奸张大约下午三点到达和平饭店,让花红艳先去对付他,黛林过去走两个场子就号称回去化妆,从后门你直接护送她去码头,我让双喜在码头等你们,你看见船走了再回来。我就跟花红艳先在和平饭店先挡着,等你回来,我们就变一出好戏法给那汉奸张看看!得未?” “嗯,”他点点头,突然脑袋微微一斜,“我要是跟黛林私奔了怎么办?” “哏啊,”我猛地伸出手往他腰上一阵搓揉,“我就变成了鬼,天天天天晚上来叫你……东卿,下来陪我玩……东卿,下来陪我玩……” 他又痒又笑又要恼,喘着粗气叫:“周天赐!够了哦,我跟你说,够……哈,哈哈……可恶!”一巴掌挥过来,我连忙举拳相应,熟悉的拳脚战于是就又开始了。 我有意识地一点点退到卧室门口,但很快被他发现,“你又动什么坏脑筋?”警惕地看着我,连耳光也不打了。 我忝着脸看他,“东卿,东卿……”一口气叫了十七八声,最后定定地看住他,“东卿,感情这种事情,有今生,没来世的!”心肺里慢慢就渗出一种原先从来就没有过的依依不舍,有今生,没来世,若能生生世世,要是可以,该多好? 他犀利的眼神猛地一软,雪白的牙齿咬住殷红的唇,突然一低头掀开卧室的布帘率先走了进去。我大喜正要跟进,却被他一巴掌推出来,“去把厨房水缸边上的莲藕统统洗干净,洗不干净不许进来。” 洗,洗,洗莲藕?好像被浇了一头冷水,不过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好夹着尾巴去做这件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洗,莲,藕!我恨莲藕! …… 好不容易洗完这一堆小鲍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挖过来的莲藕,还没有来得及擦擦一身的汗,他清朗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赐官,挑两根最肥的切片装盘,所有的切片都要厚薄一致,每片不可以厚过八毫米,当中藕丝不可以断!” “……”我的脸都黑了,但是还是忍着一口气,听话地找刀子杀莲藕! 差不多血流成河,啊,不是,是切好的时候,太上皇的命令又来了,“赐官,白糖在灶台上,红糖在橱柜上头,你各拿一碟。” 终于全部搞定,小心翼翼全部放进篮子拎着走回去卧室,走到门口大吼一声:“老佛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人回应,我不由眉头一蹙,“东卿?” 还是一声回应都没有,我心里一惊,下一刻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了进去,然后呆住—— 小鲍半躺地坐在床沿上,他换了件宝蓝色的长衫,外罩一件滚着金边的红色夹袄,衣服的颜色有点旧,不过依然衬得他面如冠玉,竟然是一身的新人打扮。他手中拿了一只酒杯把玩着,看着突然冲进来的我,就那样,那样盈盈地笑着,然后全世界的春色就全部漾进了他的眼底。 “咳!”他咳了一声,眼睛轻轻下垂,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但随即就又抬了头起来,白皙的脸上一片晕红,眼神却燃烧着挑衅的火焰,“找不到其他新郎官的衣服了,这件都是压箱底的。”唇角一勾,“所以你就没得换了。” 我被他一身的华美惊得恍恍惚惚,几乎连手里的篮子都被我扔掉,但他走过来接过篮子放在一边,拉着我的手走过去。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小小的卧室里架起一个香台,祖宗灵台在上,旁边却燃烧着两支粗粗的龙凤花烛。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床头,窗户上……虽然这些事物看起来倒都是有些年头了,但依旧一片都是盈盈喜色。 艳红得就像,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梦里或者不是梦里的那一次,拜香…… 小鲍放开我的手,先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在这个杯子里倒入透明的白酒,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指在唇间一咬,一滴两滴三滴鲜血迅速地融入了酒液之中。他回头朝我微微一笑,一侧的眉毛斜斜挑起,与其说深情倒更像是挑衅,“轮到你了。” 我昏昏沉沉的,身体完全是自有主张地走过去,咬破手指,把我的血溶入他的血之中。我正要举起酒杯,却不防他的手闪电般伸过来一把夺过酒杯一口饮尽,我一愣,紧接着他的唇就凑了上来,把那杯被他吞下的血酒反哺了一半给我。我一时不备,险些呛到,待看见他满眼的笑意才恍然自己又被他耍了一把。当下狠狠一拽,把他整个身体拉进自己怀里重新以吻封缄——以你的血换我的血,从此老天在上面看着,你是我的,而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几乎窒息! 我们松开彼此的时候一起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携手在香案前撩衣跪下,向着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不知道这牌位上供的是鲍家的哪位祖先,但我知道,在他的面前,我是一个罪人。我拐走了他最杰出的子孙,可是,我不会道歉,不会后悔,就算以后他要找我算账我也等着,就算老天以后要找我算账,我也等着。只是这一刻,我希望,许我一个来生。一生一世太短,我爱他的这份感情浓到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用完。所以—— 给我一个来生!我磕一个头;许我一个来世!我磕一个头;定一个三生石的盟约!再磕一个头! 抬起头来看见紧紧牵着手的那一端,小鲍丰润的嘴唇也在轻轻地动着,“来生来世!”他说…… 我眼睛一下子糊了起来。 如果明天我们都活下来了,那么一定是我们的姻缘在前世已经定下;要是明天我们都死了,那么一定是我们的时间还没有到;万一明天我们一个活着一个死了,那就是老天在问:你们还要不要这样的命运?所以不管是谁活着都要活下去,一点一点添福一点一点积德,我们会在来生来世重遇,我们会终于等到属于我们的时间,然后携手共渡! 于是我说:“东卿,不管明天我们谁在最后活着……” 他接口,“都要活下去!” 对,我想到的他都知道,我们彼此互属,心意相通!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抱起了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他放到了铺着红色锦缎的床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解开他喜服的扣子,露出一片如雪细肤。 红衾卷细浪,洞房花烛,抵死缠绵…… ———— 重新回到上海。 我开着车把武器从藏匿的地方一路拉过去和平饭店,虽然路上关卡不断,但我拿的是小鲍开给我的蓝衣社的通行证,所以几乎一路通顺。当然只是几乎,偶尔有一两个不长眼的过来,我先看看是中国人还是洋鬼子,中国人就掐昏,洋鬼子就送一梭子弹。反正现在市面上乱,打死一两个哪方面都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嗯,我现在穿的可是法国军队的制服啊! 哇,哈哈哈! 到了和平饭店门口下车,却伸手进去按着喇叭“吧把”得震天响,看门的受不了了过来,“老总……” 我拿香烟屁股弹他,“叫大上海舞厅的花老板下来收货。”她不是想摆脱关系吗?我倒想看看她看见我的时候的表情。 果然,花红艳一看见我就恨不得马上昏过去算了的样子,“你,你,你……”她气急败坏地说,“你太嚣张了!” 我咧嘴一笑,伸手就递了管盒子炮顶住她的脑门,看着她几乎当场瘫下来的样子才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脸,“莫怕莫怕,”翻转过手枪递给她,“这是给你防身的。” 她拿了枪立刻用手帕包好,然后忍着气凑过来跟我说,“张大亨还没有来,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看看手表,下午一点半,“得啦,不用怕。汉奸张最怕死了,平时都把自己锁在保险柜里睡觉,现在时间早,他才不会那么早就过来。对了,黛林怎么样?叫她不要怕,等下小鲍会送她走……” “小鲍送她走?”花红艳一愣,“那么……” “那么什么?”我看看她,“你不是说张大亨没有来吗?还刺杀什么?” “周大少~~~~” 死女人,你跟我发什么姣?我抓抓头,“得啦得啦,我做人质,今天押给你的!” 她笑了笑,转眼变脸,“那你还穿着这一身黄皮?” DIU!很帅好不好?我嘟囔着把制服、帽子一脱,就着普通的衬衫看着她,“这样行不行?” “虽然还差点,但是凑合吧。”她说,转身走了两步,回头,“你怎么还不走?” “叫你下来是收货的,你当是来吊凯子的?”我瞪她,“跟我一起搬吧。” “搬?”她愣愣,“搬什么?” 我拉她过去车厢里看—— 11.43MM“汤姆生”M1921冲锋枪一捆六支;7.63MM“毛瑟自来得”1898式半自动手枪一箱十二支;7.63MM“帕克门”冲锋枪一捆四支;7.9MM捷克ZB-26式轻机枪两捆八支;九五式日本军刀十把,机枪子弹链两箱,阎锡山兵工厂特制100发弹鼓两箱,手雷手榴弹三箱…… 花红艳当场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疯了,疯了,疯了!” 我得意洋洋,“花老板,不如我们来搞一场政变吧,从此让你家‘军座’当老大算了,也省得他天天惦记着又吃不着。” 花红艳用看疯子的表情看我,我就咧着嘴笑出一口白牙给她看。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打手势叫明里暗里守在和平饭店附近的蓝衣社兄弟统统出来当苦工。 我一一记住他们的面孔和位置,然后冷笑,本来就是要你这样,否则到时候你们愿不愿意让黛林走还要我揪心呢! ———— “小鲍在哪里?” 这是花红艳第五次问我了,我笑嘻嘻地抬眼看看她,“鲍处是你们蓝衣社的人,你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周天赐,我受够你了!”花红艳一把掌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不管你是怎么看待我,怎么猜测我过去的事情的,但是既然现在我们共同要参与这个活动,请你多少也知会我一声具体的情况。” “然后让你去通报给你的‘军座’听?”我冷冷地问。 她美丽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然后一点一点透明的液体渗了出来。DIU!我愤怒地揉了揉头发,又来这招!死女人! “好啦好啦!”不耐烦地挥挥手,“小鲍已经到了,我见过他。”我认输,女人的眼泪果然厉害啊,厉害啊! “啊?”花红艳吓一跳,“我怎么没有看见。” “等你看见,汉奸张的人也看见了。”我不耐烦地抽出一支烟,“几点了?” 花红艳有些失魂落魄地抬起手腕看了看,“两点半。” 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对劲的感觉,“打电话问问汉奸张的人出来没有,就说白渡桥那里有鬼子要炸桥,请他当心点。” 花红艳无力地看我一眼,我挥挥手,“去吧去吧。” 趁着她转身去打电话,我眼睛扫了扫舞厅一个角落,勾着一个脸上的粉残得好像画污了的墙壁似的舞女的中年秃顶大肚腩男人,靠!打扮成这样,还真是没办法看啊! 他看见我的眼神,朝我眨了眨眼,我不禁一阵好笑,也眨眨眼睛给他抛个媚眼。他的肩膀一阵颤抖,连忙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花红艳回来,满脸疑惑,“我打了电话过去,他们说马上就要出门了。不过我觉得不太对,那边太安静了,不像忙着要出门的样子。” 我心里一动,“是不是蓝衣社的笨蛋们把货运进来的时候被青帮的人发现了?” “应该不会。”花红艳瞪我一眼,“虽然你那样嚣张,但是这里周围一片都是我们的人,几个制高点都在我们手里,看得很清楚,没有青帮的人。” “那么是不是那个汉奸张又喜欢别的什么女人了,不想娶黛林了?” “大少你说笑吗?谁娶了黛林都等于掌握了一半上海的地下情报网。” “咦?这事不都是你在管的吗?” “我忙着周旋在那么多人当中就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整理情报?这都是黛林平时管起来的。”她瞪我,“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难怪她上次说什么——能够活在这个年头的都不是弱女子,我叹口气,果然还是小看了她们。 三点一刻。 我跳起来,“不等了。叫黛林走!” 花红艳站起来,“这怎么行?” 我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了,汉奸张一点消息都没有,显然是我们跌入了一个陷阱,再等下去就要全盘皆输了。这个计划撤销!” “可是,这次计划应该是没有破绽的啊!”花红艳还是不死心。 我冷笑,“反正我是不可能让白小姐再待在这里的了,花老板你要是不死心,等下汉奸张来了,你不妨自己嫁过去好了。” 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我哼了一声,向着舞厅里做了个手势,转身走。 ———— 后台 我推开化妆间的房门,“黛林?” 呆呆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受了惊吓似的转过身来,我朝她笑笑,“别惊,是我,周天赐。” 她细长的眉头一皱,轻轻地问:“什么事?” “我们走吧。”我拉起她,“小鲍在下面等着了。” “小……鲍?”她失神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一道亮采,“他,他没事?” 我心里酸酸的,“没事,他很好……我们先下去再说吧。” 一路小心用身体掩护着这个越发纤瘦的女子,我把她送到楼下,门口不显眼处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军车,我走过去敲敲门,小鲍擦掉了化妆的脸在窗口露出来,“黛林!” “望春!”白黛林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一样。 我连忙把她送上车,然后自己坐到后座去。 小鲍回头看了我一眼,“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摇摇头,“不好说,但是我觉得我们似乎中了某种圈套。” 小鲍回过身去问那个依旧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女子,“黛林,这两天你整理了情报没有,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啊,我……”黛林愣了愣,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我,我这两天,心太乱了……” 小鲍连忙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是我不好。” 黛林再也忍不住地扑入小鲍的怀里,狠狠地哭了出来。 我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心里却忍不住大骂自己的不长进,竟然跟一个这样可怜可爱的女孩子争风吃醋。 但是再一想,不对,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连忙拍拍小鲍的肩膀,“我跟你们换个位子,我来开车。” 小鲍下意识地问:“去哪里?” 现在去码头还太早,而且危险,不如—— “回广州会馆。” ———— “……”抽抽噎噎的哭声在耳边不断不断地响着,让我就算想好好睡一下都办不到,“赐官,对不起,对不起!”是双喜的声音。 她为什么要哭呢?发生什么事了?我的身体猛地一弹,但身上绑得紧紧的绳子勒得我很疼,我一惊之下立刻转醒了过来,我这是在哪里? 然后,回忆就像潮水一样从涌入脑海。 首先是我们发现汉奸张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出现在和平饭店,我认为这是一个陷阱于是带着小鲍跟黛林迅速撤离,我们回到了广州会馆。 对,是广州会馆。大家都在忙着撤离的事情,忙得天翻地覆。但我心里只惦记着暗杀汉奸张的事情,回到会馆就拉着小鲍跑进书房讨论事情,把黛林交给了双喜。 似乎是我们刚讨论了另外两个方案,敲门声响了起来,双喜跟黛林进来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她们要准备上船了。 双喜是不知道我的计划的,她只当我跟小鲍还有事情要忙,过一段日子再回去跟她们回合,所以根本就无所谓的样子,倒是黛林的脸色苍白得厉害。双喜拿了两碗糖水过来,说天气热,黛林都有些中暑了,叫我们都各喝一碗去去暑气。 我虽然不喜欢绿豆汤,但是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还有机会喝到糖水,于是笑着想也没有想地倒进肚子里。小鲍似乎有些腼腆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我刚要笑他连吃东西都那么小气,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拼命地想,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眼前一黑! 糖水里下了药!我“啊”的一声大叫,狠狠地睁开了眼睛。坐在我身边的双喜被我吓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是她!我瞪着双喜,只有她才会有机会在糖水里下药,也只有学过医术的她才知道下药,可是,可是我用什么立场斥责她?我猛地闭闭眼睛,再睁开,“双喜,”我尽量地不带火气地说,“别玩了,放开我!” 她重新慢慢坐回我的身边,用她的手绢擦了擦我满头的汗,眼睛里虽然充满了泪水,但眼神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不!” 我看看她,挑眉,“你就打算这样绑着我,把我绑回广州?” “我们现在在船上,”她说,“等船开了,我就放开你!” 我咬咬牙,“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赐官!”她轻轻咽了口口水,把眼泪拼命忍下去的样子,“我当过护士,当年学医的时候,我也选修过心理学,只是,你从来没有认真地知道我会什么东西过。” “是了,”我点点头,“你照顾白黛林的两天,足够你从她嘴里得到所有的事情了。”一把怒火从心里熊熊烧起,“你厉害啊!把我耍得团团转……” “啪!”一个耳光狠狠地扇过来,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在你的世界里,你永远只能居于主导地位,永远只能你耍人这样才对吗?” “……”我一时无言,半晌后,我疲惫地道,“放开我。” “不!” “我要去救人!”我心里的急火又冒了上来,“你把小鲍他们怎么了……” “赐官!”她嘶哑地大叫,“我才是你的老婆!”眼神慌乱绝望,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的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赐官!” 刺痛从她抓着我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心脏,痛,痛,痛! “对不起,双喜……” “我要你的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尖叫,“我只是要我的丈夫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的孩子出生!” “双喜……” “我不要你对我解释,我不要听!”她跳起来,“我只要你活着,在我身边!” “但是!”我的声音一再加大,大到我的良心都会麻痹掉似的时候,我吼,“我变心了!” “啪!”又是一个狠狠的耳括子刮下来,然后死寂一样的氛围笼罩住我们。 慢慢的,她绝望的声音传过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不是你的错,”我叹息着,“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既然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改?”双喜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啊?你说啊,你说你会改的,我们都可以一切重头开始!” “双喜,双喜!”我被她的眼泪灼烧得疼痛难忍,“没得,重头开始的,来不及了!”从我见到小鲍的第一眼开始,这一切已经无法逆转,无法停止! 她揪住我的衣服,“但是,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失声痛哭,“他是一个男人!男人啊!” “……对不起!”时至今日,我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 “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周天赐,我是你的老婆,你儿子的母亲,你怎么能,怎么能?”泪珠滚滚落下,每一颗都是世上最珍贵的瑰宝,只可惜,是为我流的! “我爱过你,双喜。”我轻轻地说,“我也以为我会天长地久地这样爱你下去,可是,我错了。我爱的是当年跟我针锋相对的你,敏锐的你,聪明的你,而不是后来,万事都那样得体的你!”我像摸摸她的头发,但是我的手动不了,“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会天天吵天天闹,却又快乐得好像天堂一样而不是像后来这样平静无波……是我的错!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贪新鲜的野心,我……你成熟了,长大了,而我却还是停留在顽童时代……” 恨我吧,我知道这一天终于会来!我也曾经很不负责任地希望你恨我的时候,我跟你隔的是三尺黄土,阴阳的河流。可惜,当我终于面对面地跟你说,我变心了的时候,你端坐在我的面前,我们的距离,却已经比死亡更加遥远。 “放手吧,双喜,是我配不上你!” “没可能的,赐官!”她慢慢站直腰,“就算你不爱我,就算你以后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放手。换我不好好了,换我错好了,你可以为了那个男人不要你自己的命,但是对我来说,你的命是比我的所有都更加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让你,没命!” 我深吸一口气,“你把黛林和,他,怎么样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都这个时候了,你,你还在想着他?” “是,就像你怕我没有命一样,”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个字都重得连自己都难以承受,“他的命,是比我的所有,都,更加珍贵的,东西!” “你在活活地杀死我,赐官!”双喜紧紧攥住她的丝绢,每个指节都在发白,每个细胞都在哭泣,“你在……杀死我啊!” “把我绑在这里,你也是在杀死我!”我绝望地吼,“双喜,看在老天的分上,放开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摇动身体企图摆脱绳索。 “不要,不要这样,赐官,不要!”双喜整个人压上来,湿淋淋的泪蹭在我的脸上,却像把我的皮肤也烧了起来,“他也不会有事的!”最后她叫道,“他也不会有事的!这个计划是我跟黛林计划好了的,黛林把蓝衣社要杀张大亨的实情告诉了张大亨,等他们第一轮的刺杀彻底失败以后,她可以取得张大亨的信任,然后她会嫁给张大亨,在洞房的时候杀他!鲍望春跟你一样吃了药,他现在在广州会馆里,他会安全的,他……” 我的脑子里简直就像爆炸了一样,千头万绪,千丝万缕,所有的人、事、物全部被血红的颜色织成一张凄艳绝望的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沾了“爱”的,就一定要用“牺牲”来偿还,难道没有人看出来“牺牲”的背后还是看不见光的沉沉夜色? “他,会死的!”我吼出来,“白黛林想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小鲍的自由!但是,即便得到了这个自由,他,会死的……” 你们啊,你们为什么要爱我们,你们为什么不可以先爱你们自己,而我们,又为什么要相爱,结果,却爱得这个世界都变成了比修罗地狱更加绝望的地方! 原来原来原来,爱,是这样无理无情的真相! 头痛欲裂,心痛如绞! 我无法想象小鲍知道了黛林的计划后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我只知道,他的一分剧痛在我的心里就会变成两分,他的一丝绝望就会让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希望,而他的一滴泪水,我的天地就会彻底淹没。 我紧紧咬住牙关,开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绳索,双喜尖叫着想要压住我,但是我的蛮力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要叫人的时候,已经把粗绳撞断了。 “嘟……”船身突然一震,长长的汽笛声发出来,船要开了。 “开船了开船了!”双喜一面哭一面笑一面叫,“我们回广州,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广州了!” 我扑到窗口,这艘带着多少眼巴巴想上来离开上海的人的绝望的船正在起锚,螺旋桨打了起来,黄浦江水翻腾如沸。 而就在这江中,我跟东卿踩着破碎的月色彼此撞进彼此的眼里,那一夜的情景,似乎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 “对不起,双喜!” 我攀上窗户,但我后背的衣服被双喜抓住,“你要是跳下去,赐官,你要是真得跳下去……”她绝望地看着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回头看着她,“恨吧,双喜,别再爱我了!”把衣服一扯,转身跳入翻涌着白色泡沫的黄浦江! 这个时代,如果喜欢和爱都只能带来绝望,那么,就恨吧! 双喜,对不起…… ———— 我翻身上了岸,刚才因为挣脱绳索,身上很多地方撞烂了,被江水一浸更是火辣辣的痛。但我懒得理会这些,挤开人群拼命地往广州会所的方向跑回去。 气喘吁吁地跑回会所,暂时留守的福仔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都瞪了出来,“赐,赐少?” 我一把拽住他,“人呢?” 他愣愣的,“什么,人?” 我懒得知会他,一把推开,自己就奔了进去。 大堂,没有;卧室,没有;客房,也没有!我跑向走廊最里面的书房,心跳如擂地推开房门,我咬了咬牙,还是没有! 东卿,你到哪里去了? 我正要再度跑出去,突然,眼睛被写字台上那个红木盒子牢牢吸引住。这是放置东卿给我的“遗书”的那个盒子,平时都被我小心翼翼地锁在抽屉里,怎么? 我的腿有些软,我的手不住地颤抖,我恐惧,但是我还是一步一步走到写字台的跟前。我一把翻开红木盒子的盖,不见了!所有的信都不见了! 只剩下一条穿了个奇怪挂坠的链子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我的手不住地颤抖,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紧缩的痛。我看出这个挂坠是什么了,是一颗穿过了人的身体,然后把所有信任、誓言、谎言和情话统统击得粉碎的子弹! 是吧,东卿,是吧! 终于终于,你要留给我的,你想在我生命里留下来的,就是这颗子弹!你要把我们的情义,我们的恩爱,我们的欢乐,我们的誓言全部都击得粉碎,然后归结在这一颗子弹上面。 恩断义绝! 这就是你最后要跟我说的话?不!这只是你想告诉我的话,却不是你的真心! 你又在骗我,又在骗我,又在骗我!!!! 你想我放弃这一切,就像我们昨天的誓言全部他妈的都是放屁,你只要我活着,你只要我活着而你就在黄泉的彼岸一天天地守候! 生死相随,鲍东卿!这算什么他妈的生死相随? 我一把把子弹项链挂在了脖子上面转身走出去,如果这就是你想的,你希望的!那么你失望吧!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放开你! 第12章 我的车在进入租界防御工事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我认识那个胆敢来拦我的车的家伙,是小鲍的手下,跟他一样做事情起来不苟言笑,同样也很喜欢扇别人的耳光。 突然发现我的脑海里每一个片断每一个画面都是小鲍的样子,就算在看着别人的时候,我都心心念念只有一个他的影子在脑海里。 但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同生共死? 我隔着车窗对他说:“如果你是来叫我不要去和平饭店的,就算了吧。” 他四下看看,小声地说:“我不是鲍处派来的,是花老板让我来提醒周先生,和平饭店里的武器还有蓝衣社的其他成员,已经全部撤离了。” 我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白黛林私自把暗杀计划泄露给张大亨知道,军座收这个消息非常生气,临时决定取消这次刺杀计划,所以把武器也全部运走了!” DIU!王八蛋,还没过河就拆桥。但是同时心里猛地一跳,“那么你们鲍处?” “他……”他张了张嘴巴,正要说话,突然旁边一个人跑过来凑在他的耳朵旁边说了一句什么,他脸色大变。 我心惊肉跳,直觉这个消息跟小鲍有关,“什么事?” “鲍处,被抓了!” 头“嗡”一声炸开似的痛,抓着汽车方向盘的手一紧,方向盘硬被我掰了一块下来。 “周先生,时间紧迫,我多余的话不说了,”他一挥手,几个人抱着一堆武器放进了我的车厢里,“保重!” 一拱手,他们就跟来的时候一样,迅速地离开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又狠狠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个耳光,启动汽车掉转头——若是你已经死了,东卿,我会就这样杀过去和平饭店,黄泉路上我们不会相隔太远。可是现在,我要救你,我这条命还要活着,救你! 无论如何,东卿,等着我,求求你,等着我! ———— 我几乎把车开进了杜公馆的大厅,一伙人用枪指着我如临大敌。 “周大少,来得突兀啊!”陆彦明站在距离车头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恶狠狠地瞪着我,老杜却不见踪影。 “我要见杜先生!”我刚跳下车,就被一个青帮弟子一拳兜在胸口,这是我活该!胆敢开着装满军火的车直冲青帮总堂,即便我不是最后一个,至少也是前所未见过。没有当场开枪毙了我,我心里苦笑一下,都是太给我面子了。 “我要见杜先生!” 陆彦明冷冷地道:“杜先生已经去香港了!” “哈……”我才张开嘴笑了一声,一脚又踢在我的胃部,差点让我把昨天的隔夜饭都吐出来。 几个人上来紧紧压住我,但我还是大笑了两声,“哈,哈!” 陆彦明眼神奇怪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可惜杜先生却因为怕死去了香港!”我喘一口气,“这样好笑的事情,我不笑,难道应该哭吗?” “嘭嘭!”几个拳头砸在我的身上,“放肆,你才是怕死!” 我拼命抬起头来,大声叫:“杜先生,杜先生!学生家中尚有老小,都知道国难当头却也是翻云覆雨扭转乾坤的好时机,所以拼着这一身的剐也要留在上海,你为什么不出来听听学生的话?” 陆彦明大怒,“周天赐!”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算了,彦明,让他进来。” 众青帮弟子一起望向陆彦明,陆彦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放开我。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陆彦明过来,“对不起赐少,我还是不相信你。”一面说,一面卸下了我的胳膊。 我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他这才让开道路,“若你敢对杜老板有一丝不敬,我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我叹息,只有没有尝过这种滋味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威胁,而我现在的煎熬又跟生不如死有什么区别。掀了掀嘴角,“受教了。”一步步甩着脱臼的两条手臂往内堂走进去。 老杜还是坐在他的老位置上,看见我进来,点了点头,“嗯,我还以为周大少也加入蓝衣社了,”他不冷不热地说,“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啊?” 我叹口气,看来我威胁戴雨农不得伤害小鲍的事情,终于也被那个家伙利用着散布得全上海都知道了,懒得计较那些闲言碎语会怎么说,我咬咬牙把自己的目的先说出来。 “杜先生,学生这里又有一笔买卖想请教。” 老杜当场拒绝,“老张总算也是青帮的人,我不会杀他。” “不是杀他,”我很想擦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但是双臂抬也抬不起来,咬了咬牙,继续道:“学生想请杜先生救一个人。” “啪!”是茶杯重重顿在桌子上的声音,“少年人!”老杜怒道,“少年人一时间被美色所迷,知错能返才是善莫大焉!”他瞪着我,老脸上浮出一丝尴尬,“何况,何况对方明明是不怀好意的……”突然说不下去。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杜先生都会认为是我在找借口,”我吸一口气,“但是学生这次是真的在为先生计!”我说,“花红艳是戴雨农的女人,这次刺杀计划失败,不管她是生是死,都无法再在大上海舞厅当家。所以这个上海最大的地下情报交易市场就落在了白黛林手上,而如果真的让张大亨娶走了白黛林,”我看着老杜,“青帮之主只怕就要易位了。” 老杜的面色虽然不变,但眼皮却不受控制地一跳。 我接着道:“现在日本人势大,但是国军的防御工事也基本完成。上海究竟最后落在谁的手里都不好说,但最起码,情报战的重点在哪里不用学生多说了吧?先生是青帮龙头,张大亨却是亲日一派,学生一向钦佩先生以国家为重的品德,这国难当头的关键,先生真的要把战机拱手相送日本人吗?” 老杜终于蹙起了眉头。 我连忙继续,“退一万步说,”我问,“听闻杜先生跟蒋先生是八拜之交,其他人能降日本人,先生作为中华最大的帮会龙头能够投降吗?” 老杜想一想,“不错,我降不得。我若降了,我的台就全坍了。” “既然如此,先生不帮老蒋还能帮谁?”我紧紧盯着他,“鲍望春是蓝衣社的弃卒,但先生自然知道这个人的能力如何,戴雨农放弃了他,简直是自毁长城,更不要说,大上海舞厅其实一半都是他的名下。先生救了他,等于直接接手上海最大的地下情报网。”再加一击,“只要他活着,白黛林就嫁不得张大亨,就算嫁了也动不了大上海舞厅!这日进斗金的好地方,杜先生还要客气吗?” 老杜瞅了我一眼,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周大少,你为了救你的情人,还真的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啊!” 我惨笑一声,“周天赐没有出息,但确实放不下他,他……”心里一阵揪紧,话再也说不下去。 “洪门教导得好啊,”老杜阴恻恻地笑道,“连喜欢男人的弟子都放出来行走江湖。” 这句话说得太冲,我只觉得一股气直击脑海,当下想也不想地回道:“有卖国求荣的青帮大亨,自然有喜欢男人的洪门弟子。” “啪!”一巴掌狠狠地敲在桌子上,“周天赐,现在是你在求我!”老杜发火了。 是,刚才的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后悔不迭!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老杜冷哼道,“我不管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只问你,你的那个鲍望春是不是原来蓝衣社的人,是不是坏了我很多生意的人,是不是对我多次无礼的人,是不是我曾经下了暗杀花红都要杀的人?”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条腿屈下去,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紧紧咬着牙关,不再多说一个字。 老杜重新举起茶杯,慢慢啜饮…… 就在我就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放下茶杯,“这样吧,”他慢慢地说,“老张怎么说都是我们青帮的弟子,他娶姨太,我们怎么都要送点礼过去,不过是不是会有人动礼品的主意,我们可就不知道了。”他说,“能不能救人还是要看周大少自己,最多,有人动手抢礼品的时候,场面我们让他乱得再多厉害一些罢了。不过周大少,这种动筋伤骨的事情,你看我该怎么跟下面的兄弟交待?” “交代?”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得不说,“杜先生不妨给我一个报价。” “一口价,五十万吧。”老杜慢慢地道。 “五十万?”我倒吸一口冷气,“广运行全部拆卖掉不过三十八万,杜先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但是周大少的家底可远远不只这点啊,除了广运行,周大少的其他产业也不在少数呢!”老杜冷笑道,“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周大少自己看着办吧。”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请先生叫人进来替我接上胳膊,”我惨笑着,“否则,怎么开支票呢,噢?” ———— 跟着老杜一帮“送贺礼”的人进入和平饭店,我随随便便就甩掉了负责盯住我的青帮弟子,在小洗手间里重新检查了一遍装备以后,开始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房间搜索。 一路上我不断诅咒汉奸张,不过是讨一房姨太太,竟然带了那么多保镖出来,简直跟他躲在他那个保险箱似的窝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黛林告诉张大亨有刺杀的事情,所以他推迟了举办婚礼的时间。我看看手表,现在是七点半了,根据消息,八点钟在礼堂举行婚礼。那么黛林应该在化妆间里,而小鲍应该也没有机会被汉奸张送走,所以应该也在哪间房间里关押着。 但是,到底在哪里呢?心急如焚!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突然远远传了过来,我心中一动,立刻赶过去。 然而同样闻声赶过去的人有好几拨,我不得不隐匿踪迹一点点地靠近,接着就听见两个看完了究竟又跑回去的青帮弟子的交谈—— “靠,邢三这瘪三这辈子算完了!” “不过没有想到那个什么蓝衣社的姓鲍的那么狠……他真的是兔子?” “没错,是蓝衣社上面自己传开来的,否则邢三怎么会去逗他,结果倒好,自己那话儿被一口咬掉……” “啪啪!”两声枪响,然后我才知道开枪的人是我自己,看着他们两个像烂西瓜一样的头颅,我只觉得自己的魂灵就像飞在半空当中,飘飘乎乎却怎么也着不了地。 他们,他们竟然这样对待他!这样对待那样骄傲的他! 对待我视若珍宝的……他! 或许本来也许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不会被这样羞辱……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一定要爱他…… 我想我快要疯了,不!我已经疯了,我提起枪再也顾不得藏匿自己的踪迹,大开杀戒!于是整条走廊上,血流成河! 这一刻,我终于懂得,东卿,你说得对,人命是很贱的,如草芥,一收割就是一茬。可是不断不断流下来的,从我的眼睛里流下来的,到底是什么? 我踢开房门,又是一顿扫射,最后,我看见他—— 他赤裸着身体蜷在地上,浑身鲜血遍体鳞伤! “……东卿?”我站不稳脚步,我举不动枪,我眼睛模糊,我浑身颤抖,“东卿啊,东卿!”我大吼大叫,但声音发出来我才发现那是抖动的,哭泣的声音,“东卿……”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扔掉枪一步步爬过去,“东卿啊,东卿……东卿,东卿……” 我这样恐惧,以至于我爬过去却不敢碰他,我怕我一伸手,他就整个的碎裂掉,我看着他,他明明在我的眼前,却像隔了万里河山一样让我动也不敢动一下。 要是,要是他已经……我不敢想下去,我泪流满面却又懦弱得不敢动,不敢想,“东卿啊!” 也许是老天听见了我的哀求,我眼前的他,手臂突然动了动,我猛地活过来一样一把抱起他,“东卿!” 他“啊”的发出一声惨叫,我惊骇莫名,这才发现他满身满嘴的血,特别是嘴里还有不断的鲜血在冒出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咬掉了那人的脏东西流下来的血,但很快就发现不对,一把捏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张开嘴巴,然后,然后…… 我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舌头竟然硬生生少了一截! 如遭电击,“你咬舌自尽?” 他看着我,眼睛终于慢慢转为清明,布满鲜血的脸上一点一点恢复平静。但我却几乎完全崩溃,我难以想象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他竟然要,要,咬舌自尽! 我痛得浑身抽搐,想紧紧地抱住他,又怕伤到他哪里的伤口,眼泪不可抑制地汹涌出来,“对不起,东卿,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他胸膛起伏,显然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含含糊糊地说了两个字,我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快走!” 快走?我们还能走到哪里去?这整个世界都疯了,走到哪里去,我们还能走得到哪里去? 一个无力的耳光扇上来,他的眼睛里重新燃烧起那种桀骜的鬼火,“救……黛林!” 是,他还有要救的人,就算我们都要死了,他也有他的责任! 我猛地一咬牙,先放下他,在旁边的尸堆里找了件尚算干净的衬衫又捡了条裤子扒下来,帮着他迅速地穿上。接着我把他整个人背在背上,又交给他一只枪。他用腿缠在我的腰里,这样既减轻了我的负担,又空出了双手以便适当的自卫。我拍了拍他缠在我腰里的腿,然后靠着房门边上的墙壁猛地一下打开房门。 果然,房门一打开,几百发子弹同时往房间里射了进来。紧接着三个男人一起冲了进来,我把房门一推,手里的轻机枪还有小鲍手里的枪同时开火,房间里瞬间又多了三具尸体。我紧接着又一把拉开房门,然后机枪同时扫射,站在房间外面的三个杀手又迅速解决掉。 …… 一路且逃且杀,我的眼前似乎只剩下了一片血光,但我全部的感官都放在背部,他的呼吸轻轻抚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觉得我的生命还在;他的一声低咳就让我心整个一抽;他的每一下因为忍痛而来的抽搐就让我跟着他一起剧痛难当。 扫射,点击,子弹用完了就把枪扔掉,另换一把,我看不见我的未来,我看不见我的活路,我只知道,让他活下去! 当者披靡! 突然,他拍拍我的肩膀,我这才留意到我们跑到了一个洗手间的门口,跟八楼那个小洗手间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的洗手间。 我本能地听从他的吩咐,推开门走进去,才把他放到水池边扶着他站稳,他已经不可抑制地大吐特吐起来。我只能抚着他的背脊,一遍又一遍地说:“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但是他突然推开了我,打开水龙头不断地把水撩到身上拼命地搓洗,本来就因为各种伤痕而红肿的皮肤几乎就要被他搓得破掉。 “住手!东卿,住手!”我连忙抓住他的手,但他浑然未觉地依然一味把水泼到自己身上。我只有一把关掉水龙头,然后把他整个身体搂在自己怀里,“别这样,东卿,你不脏!你不脏!” 呜咽就这样突如而来,湿润在我的肩头一圈一圈晕开,这样的屈辱这样的痛苦,他却,再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我们等待的时间还不够,是不是我们上一辈子牵扯得太悲伤而我们又太相爱,所以让我们重逢,却又在这样的年代。 我一把推开他的身体,“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把白黛林接过来这里跟你会合。” 他却摇摇头,张了张嘴,但是他说的话太模糊太低声了,我听不清楚,只能把头凑过去,“什么?” 颈后突然一阵疼痛,我愣住,晕眩狠狠袭来。 我竭力挣扎着想保持清醒,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我要问:“为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晶莹的水珠堆积,却还是那样看着我,就像他这样看了我一生一世,还要再看我一生一世一样。他不说话,一语不发!不解释不分辨不回答,只是看着我,对了,他没有办法说,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就连死也不让我跟你一起? 他看着我,我们隔着整个世界的绝望,我竭力保持清醒,我哀求他,我恳求他:“东……卿……” 但他紧接着又在我脑后动脉处击了一掌,黑暗终于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以前,我恍恍惚惚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活着……” ———— “嘭!”一声巨响传入我的耳中,我开始有迷迷糊糊的意识,我在哪里?东卿在哪里? 东卿!想到这个名字,痛楚就从心底深处先一步意识地传过来。 醒过来!我命令自己,醒过来! 我终于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这还是我的世界吗?还有我的世界吗?我挣扎着跳起来,大脑一阵晕眩,连忙打开水池上的水龙头,把整个头放到下面冲刷一下。 很好,我想,现在我终于清醒了。 东卿几乎拿走了我所有的武器,只有我肋下自己那把常用的手枪还有一把日式军刀被他留在我身边——是怕我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吗? 我惨笑一下,抬眼看镜子里那个男人,都是你!都是你的执念才有这样绝望的今天,很满意吗?周大少? 一拳轰碎镜子,我转身,如果这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命,那么就让我直面结局吧! 东卿…… ———— 整个和平饭店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得鸡飞狗跳,我抓一个慌张的青帮弟子问了一下,似乎是老杜送来的礼品听说“被劫了”!我知道这是老杜的援军终于到了,于是痛快地一巴掌拍晕那个青帮弟子,现在我只要找到小鲍,我就会同样地劈晕他把他带走! 只要,他还活着! 眼前一伙人推推搡搡地拥挤着过来,我微微一眯眼,张大亨那张惊慌失措的肥脸清楚地印入我的眼帘。 好机会!我突然明白到东卿的意图了,他把我劈晕了扔在洗手间,除了他要自己去救白黛林,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没有放弃刺杀张大亨的计划,他的倔强跟我一样,自始至终,我们都不懂得,放弃!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目的,那么我来替你完成吧,东卿! 你就给我,好好活着!我把所有的欠你的,对不起你的,一起还给你,你就给我,好好活着,东卿! 深吸一口气,我小心翼翼地从旁边靠近那个保镖团,立刻有人发现并且朝我开枪。但我迅速闪开,再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双手抡起军刀,飞快地扑杀上去。 他们急着开枪,但是我已经靠得他们太近,周围身边层层叠叠都是他们自己的人,每一个角度我都在他们自己人的掩护下面,我犹如修罗附体,除了杀,还是杀! 遇佛杀佛,遇魔弑魔! 用我的命用我的血用我的入魔换你的活着,这样,行不行?东卿! “啊——”我嘶吼,子弹打入身体的痛楚刺激了我,但我继续!血肉飞溅,肢体残断,我用修罗场来换你的自由,这样,可不可以?东卿! 劈!砍!杀……究竟要怎样,才能达到可以跟你在一起的彼岸?东卿! 今生无望,下辈子又可不可以?东卿! 如果下辈子,我们还是这样的命运,我们还要不要这样的执著?东卿! 要是下辈子,我们知道了我们的结局我还会不会执意要牵你的手,你还会不会执意要拉我一起拜倒祖宗的牌位之前?东卿……啊…… 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但我面前的人群减少,我距离张大亨越来越近。可惜也因为人差不多给我杀得没剩多少了,所以我身边可以用来掩护的活的防护墙也渐渐坍塌。 好在汉奸张比我更加害怕,“你到底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他在人群中央尖叫,我劈杀溅起的血飞溅在他的肥脸上,他更加惊慌失措。 我心中一动,不想拖累更多的人,“汉奸张!”我大喝一声,“告诉我,你是不是中国人?” “你……”他仓皇大叫。 “你是不是中国人?”双手持刀,继续劈杀,“是不是中国人?” 身上又中了一枪,痛入骨髓,我挣扎着前进,“是不是中国人?” 他身边的保镖们手里即便握着枪,也被我入魔一样的杀意吓到,我还是问:“是不是中国人?” “好汉!”汉奸张满头满脸的热汗和吓出来的泪水,“你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的头脑已经迷糊了,只是不断不断地问:“是不是,中国人?”不断不断地杀! “放过我!放过我!”终于,汉奸张的身边再也没有剩下一个可以站起来的人,我的刀逼到了他的脖子旁边。 “好汉,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汉奸张涕泪俱下,跪倒在我的面前,但是他不知道,其实我已经根本就再没有杀他的力气。 我最后的力气都用来维持着我站着,举着刀的姿态,“是不是,中国人?” 我到这里了,东卿,但我已经没有余力了,东卿,我要为你杀的人已经跪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没有力气下手了,东卿! 这叫做什么,喜剧?悲剧?闹剧? 我的手不住颤抖,我站不住了,终于,我的终点要到了吗? 整个人瘫倒下去,好像一场,梦啊…… 汉奸张等不到我的刀劈在身上的痛,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恰好是我倒在地上的一刻,他惊跳起来,转头就跑。 我神智迷糊了片刻,但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叫,不可以放走他! 倒卧在地上的身体抽搐起来,我咬紧牙关去掏肋下的手枪,但颤抖的手和迷糊的眼严重影响了准头,第一枪竟然没有命中。 最糟糕的是,我的射击提醒了逃跑中的汉奸张,他颤抖着掏出皮带上扣着的枪盒子里他自己的手枪,向我瞄准。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啊!可惜,未能为你杀掉这个家伙,可惜……东卿,真可惜…… 我慢慢闭上眼睛, “砰!”枪响。 但我没有觉到痛,因为一个人抢在枪响的同时扑到了我的身上,血腥气满头满脑地灌进我的体内,我猛地睁开眼—— 微微有些长了的头发沾了水原来是有些卷的,贴在他雪白的脸上,更衬得他的肌肤白得有种透明的质感。他鼻梁高挺,脸部的轮廓分明,但无论是脸颊还是鼻子还是嘴唇,每一条曲线都那么柔和。 他喜欢算计别人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折射出漂亮的流光溢彩;他喜欢嘲讽别人的时候,眉角微微一挑,露出一种小孩子嘲笑其他不讲道理的小孩子的神情;他喜欢负气的时候,嘴角微微一抿,两边的唇角勾起两个小鼓;他喜欢笑的时候,两颊稍微鼓起,然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喜欢即便是完全不讲道理的时候,也是正襟危坐,给你开口:“请……” 他是,我的,东卿啊…… “啊!”我嘶吼我咆哮,我的血气冲上脑袋,我猛地抬起手臂向着前方的人影射击! “砰!” “砰!”两声枪响同时响起,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伏在我身上的人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 “不!” 然后鲜血就从他的嘴里喷出来。 接着我才看清楚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开枪射中的人是跑出来为东卿挡子弹的女人,白黛林! 他为我挡子弹,但是黛林却又跑出来为他挡子弹,而我抬手射击中的,却是,黛林。同时还有汉奸张射出来的第二颗子弹。它们一前一后射穿了那嬴弱纤瘦的身体,凄艳的血花绽放在那袭月白的旗袍上。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看她要保护的人,就这样,缓缓瘫倒,如同一朵染血的白玫瑰,悠悠地旋转着,飘落…… 你们啊,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爱我们啊!你们为什么不可以,先爱你们自己?而我们啊,我们又究竟为什么会相爱…… “不!”东卿趴在我的身上,他为我挡下的子弹射在他的肩头,血从他的肩上一直流到我的脸上,“不……” 我来不及想更多,只是完全出于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再射一枪,正中目瞪口呆的汉奸张的脑门,血浆脑浆迸射。 结束了! 我瘫倒在地上,东卿从我的身上慢慢爬起来,一点点爬过去,他把黛林的尸身紧紧紧紧搂在怀里,就像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嵌入他的身体里去一样。 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但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抱着黛林的尸体,不回头看我一眼,他想叫她的名字,想跟她说那么多那么多的话,可是他也说不出来。 于是,只有“啊!啊……”一声比一声更加苍凉,更加悲伤的嘶吼从他少了一截舌头的嘴里发出来。 和平饭店这狭窄的过道里,尸体堆积,血流成河。我们一路走来,我们那样辛苦地希望共生共死,我们这样绝望地希望可以在这一辈子一起死过去,在下辈子才能携手,但是现在,我们都活着,不应该不可以绝对不能够失去的,却失去了…… 可是就算这样,还是要,活下去啊!东卿,黛林也是希望你,要活下去啊! 我挣扎着爬起来,拖着身体过去,抓起他的手臂,“走!”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我咬了咬牙关,又一把抓起他,“走!” “啪!”一个耳光打过来,打得好!这是我欠你,但是,你还是要走! “东卿……”我哽咽着,“走!” “还能……”他模模糊糊地说,每说一个字,鲜血就喷射出来,“走去哪里?”他的话语不清,但看着我的眼睛却越来越绝望,“我们……错了……”他的眼泪划过脸颊,“这样……拼命……我们也……走……不到……一起。”他空出一只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掰开我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这是……”他的眼泪淹没我的天地,我全部的世界只剩下他最后说的那两个字,“天……命!” 天命!我们一路走来,绕来绕去,兜兜转转,以为只要我们相爱,只要我们勇敢,只要我们不怕死亡,只要我们能够守住彼此的承诺,就算这一生一起共赴黄泉,也一定终于有等得到我们誓言成真的一天。 但是结果,结果我们绕了一大圈下来,你却告诉我,我们这样拼命也,走不到,一起!因为,这是,天命! 天命…… 我猛地冲上去,使劲用自己的唇亲吻他的唇,没有天命,我不相信天命!东卿,我们这样走过来,不是天命!不是天命啊!我们再勇敢一点,我们还是能够等到我们的岁月到来的,东卿,不是天命啊! 但是他闭上眼睛,不声不响,不理不睬,他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我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他的心,他收回,他再也不要我!他跟我之间,他用“天命”划下我们的银河,再无干涉! “东卿!”我恳求,“东卿!”我哀求,“看看我,东卿!”我颤抖着,吻他,亲他,没头没脑地把自己的唇压在他的脸上,眼上,唇上,“没有天命,东卿……没有!” 他紧紧闭着他的眼睛,紧紧抱着他的黛林,他的世界再也没有我! 可是我呢,我呢?我的世界是一片死寂,只有当日他端着“三六”轻轻弹动的那个单调到寂寞的声调不断地回荡——当得郎当噔,噔,当得郎当噔……直如春冰乍破,人间三月…… 我看见我牵着他的手跑在上海的街上;我看见我们面对面地坐在茶馆里品茶;我看见我们在黄浦江里紧紧相拥;我看见我们在蓝衣社门口他嘴角弯弯地叫我:赐官;我看见我们在八楼的洗手间里我用挨耳光交换吻他的权利;我看见我们在电梯里十指交握……还有后来的各种各样的画面飞快地从我的脑海里掠过,我渐渐分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事情,最后所有的画面却突兀地归结到那个雨夜,我伸手捕捉落在车窗上的街灯的投影,如飞蛾扑火,绝望,死亡,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拉着他沉沦,我固执地以为我们会有幸福的一天,结果,他说:“天命!” 早知道这样,我惨笑着,宁愿一切回到那个他跟白黛林双双踩着他们的“幸福”的月光回家的晚上,宁愿我就死在那一天,或许还能让他在以后的岁月,偶尔想一想我! 总好过现在,他紧紧抱着黛林的尸体,他的世界拒绝我的进入,他的生死都与我划下不可逾越的鸿沟,他说——我们走不到一起,因为,天命! 痛无可痛,我仰天长笑! 这算,什么,他妈的,天命! 摸索着地上被我砍杀至卷刃的军刀,我问他:“是不是,天命?” 他不答我。 我举起刀,再问:“是不是,天命?” 他还是不答我。 我惨然一笑,“好,我把命还给你!” 举刀往自己的心脏处狠狠插下…… 但是“砰”一声枪响,我再握不住手上的刀,那是陆彦明带着他的手下过来了。 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我终于到了自己的底限,我完全地坠入黑暗…… ———— “哥们儿怎么把自己撂到这田地啊?五处枪伤,还有一处距离要害不到三寸距离,你就差那么一点,嘿!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你就嗝屁着凉啦!也亏得有人把你们扔在我们教堂门口,晚一点就什么都完了。好福气啊,还能活着睁开眼,来,给兄弟我瞅瞅,你到底用什么材料做的,哈……” 我连阻止约瑟神父连篇废话的力气也没有,眼睛直直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忘记时间,忘记空间,我就可以忘记我用这双手自己摧毁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哎哟嘿,不待见我?瞅都不瞅我一眼,好歹兄弟我也救了你一条小命不是?你知不知道现在药多贵啊?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花了多少心思啊,哟!拿眼睛白我,嘿!你还拿眼睛白我!真是没天理了啊……” “闭嘴!”我忍无可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让我安静点!” “下地狱就安静了!”约瑟神父叹口气,取出一管针筒,“别告诉撒旦是我鼓吹你下去的哦,我可是上帝的忠实子民。” “不要给我打镇定剂!”我嘶哑地说,“我不想睡过去!” 因为一睡过去,我就不得不被眼前的鲜血淹没,我怕死那种绝望无力的感觉,我怕死一再重复看见自己射杀白黛林的镜头。 但其实,我最怕的,还是又一次看见东卿闭上眼睛,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从此不闻不问,恶狠狠地把我抛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 “切!”约瑟神父比比中指,“还给我拿乔!那么好的药,你捉摸着我想给你用啊?诶,我说你一个病人,怎么那么多麻烦?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可配合得多了。” “他!”我谙哑地问,“没事吧?” “早没事儿了!前两天活蹦乱跳地把他老婆埋在后头墓园里后就走了,啊……”约瑟神父放下针筒,突然意识到他自己的形容似乎有点问题,尴尬地挠了挠头,“反正就是没事儿了,哈!” 是吧,没事了,走了,离开了…… 结束了! 一下子,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 “我说吧,开始痛了不是,给你打镇静剂还不要。”约瑟神父重新去摸针筒。 “我宁可痛,”我惨笑着制止了他,“别浪费药了,给需要的人用吧。” 约瑟神父歪着头看看我,“真没见过比你更倔的病号……好!我留着这药,你就痛得哭吧。啊,对了,你朋友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一件东西。”他伸手到白大褂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找着了,给!” 那是,挂上了两颗子弹头的项链,我接过,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面果然空了,“他,让你转交给我,这个?” “是啊,对了,还让我说什么——这是你欠他的,好好活着,等着还给他。”约瑟神父看看我,“多怪的事儿?巴巴地给你两颗子弹却说你欠他,不给不就不欠了吗……” “神父!” “啊,什么?” “我很痛,请你出去吧,我不想我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 “……”约瑟神父叹口气,收拾了医疗用具走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却突然转回头来,“好好活着,”他说,“活着才能还债!” 是,活着才能还债,活着才能把欠你的两颗子弹都还给你! 我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终于,开始肆无忌惮地痛哭! ———— 8月9日,日本驻上海海军陆战队士兵驱车闯入虹桥军用机场挑衅,被中国士兵击毙。驻沪日军以此为借口要挟中国政府撤退上海保安部队,撤除所有防御工事。中国严词拒绝,日本开始紧急备战。 10日,我收到来自广州的电报,是卿姨亲自发来的,上面只有两个字:“回家!” 11日,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率第87、第88师到上海杨树浦及虹口以北布防。 12日,原广运行上海分行全部撤离上海,我躺在担架上,被福仔和另一个兄弟抬着上了船。我想看看在岸上是不是还能看见那抹我熟悉了的绿色,可是,我什么也看不清楚,黄浦江很快就要进入戒严状态,日本人的军舰几乎近在咫尺。 他在哪里?他会不会还惦记我?我们,究竟还有没有能够再见面的一天?我完全不知道。 只知道在这个硝烟弥漫的江上,我们曾经,快乐过。 ……无情最是别离岸,只道相思莫道缘! 8月13日,日海军陆战队首先由虹口向天通庵车站至横浜路段开枪挑衅,8.13事件爆发,淞沪会战拉开序幕…… 双城广州篇 楔子 1938年9月 广州 鲍望春下了火车,天才蒙蒙亮,潮湿闷热的空气却立刻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纠缠上来。感觉嗓子不由有些痒,他举起手压在嘴边轻轻咳了两下。 “局座,”罗靖安——他的副官走上来,“您今天又没有吃药!” 这家伙什么事情都喜欢罗嗦,鲍望春冷冷扫他一眼,但还是受不了这小屁孩一本正经为他担忧的样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好像随时随地会倒下来一样? 鲍望春微微失笑地抿了抿嘴,一如年前的习惯,却不知道为什么笑意总是进不去眼底,倒有一股冰冷的哀伤随着他随即而来的叹息,在这夏日的清晨弥漫开来。 “啊,车到了。”罗靖安快步走上去,为他打开车门,鲍望春微微欠身坐了进去。 “啪!”车门合上,缓缓启动。 从去年开始,日本就对广州不时地进行着无次序轰炸,这个南方著名的古城因此显得非常衰败。不过也可能是时间太早的关系,路上几乎一个行人都没有。 车行使在广州依然用青石板建成的路面上,没有水门汀,没有宽阔的马路,没有闪烁不停的霓虹——广州似乎更加适合安静宁谧的日子里慢慢地饮茶。 车窗开着,热的风在车内车外对穿着,却依然没有带走一丝一毫的闷热。鲍望春虽然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时间没有流过汗,但他无所谓,旁边的罗靖安却早就满头满脑地冒烟了。 “广州怎么那么热……”小孩忍不住开口嘟囔,这让鲍望春有些好笑地挑挑眉,是他自己哭着要跟来的吧?怎么才到了广州就受不了了? 然后,一阵轻轻浅浅的丝竹之声传入他的耳中—— “别离人对奈何天,离堪怨,别堪怜……”谙哑却又余韵十足的唱腔慢悠悠从不知道哪个方向游弋过来,“离心牵柳线,别泪洒花前……” 原本犀利的眼神一时飘忽,“甫相逢,才见面,唉不久又东去伯劳,西飞燕……” 隐隐约约就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枯死了的心突然跳了跳,然后那种熟悉的痛就涌了上来,扯着他的肺腑纠缠着他支离破碎的心,但即便这样,鲍望春还是不由自主拍了拍罗靖安的肩膀。 “啊,停车!”罗靖安立刻道。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仓皇地一个急刹车,罗靖安的头立刻一下子撞上了前面的玻璃,咧开嘴在那里骂骂咧咧。 鲍望春懒得理会他,径自推开车门走下去。这青石板的路面,因为天气的潮湿都有些滑溜,街边骑楼的底座下面即便是这样的夏季都长满了青苔。他深吸口气站定,侧耳倾听。 “忽离忽别负华年,愁无限,恨无边,惯说别离言,不曾偿宿愿……”那个远远的女声沙哑地唱着,“春心死咯化杜鹃,今复长亭折柳,别矣婵娟。” 罗靖安下了车,一步跨到鲍望春的旁边,大眼睛警惕地四望,“局座,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鲍望春轻轻举起手指竖在唇间,“嘘!” 他立刻无声。 远处那个女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恨我福薄缘铿,失此如花眷。泪潸然,唉两番赋离鸾,何日再团圆……” 这便是粤剧么?这里便是你的广州么?赐官? 鲍望春微微闭一闭眼睛,再睁开,我来了…… 第13章 半个月前 “他妈的!”戴雨农把脚从泥泞当中拔出来,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抬头四顾,“臭小子还真会躲啊!早知道这道这样难走,我就开车……咳,咳……” 他的侍卫官忍不住笑道:“军座,这可是您自己说的,诸葛亮三顾茅庐,那都是要亲自走路去请的才现诚意!” “啊呸呸呸!”戴雨农虚踢一脚过去,“什么诸葛亮三顾茅庐?没学问就给我滚一边待着……回来!还有多远的路?” “不远了,就前面,看见没?过了那片竹林子应该就应该到了!” “竹林子,嗯。”戴雨农抬头看去,夏末的黄昏,天气也不是很好,不过那一杆杆修竹青翠欲滴,一片竹林子浓黛碧阴的,似乎一下子就把暑意去除了一大半。而那风里偶尔摇曳的青竹清高孤瘦,百折不挠,看起来就觉得——跟那个人很像。 再走几步,一座民舍就出现眼前,简单得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修葺得很好,篱笆围着的小院子里还种了一些蔬菜。 周遭一片寂静,天,有些微微下雨。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戴雨农在门口站住,突然有些沉吟,“我真是白号了‘雨农’二字啊!”微微叹息一声,“红尘误我!” 民舍的房门突然打开,随着一阵咳嗽声,一个清瘦得令人担心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裤,脚里踏了一双草鞋,手里拿着一副捕网,倒像是准备出门捕鱼的寻常农家子弟。 只是戴雨农知道这个人绝对跟寻常农家子弟有着天差地远的距离,在如今的上海,这男人跺一跺脚,天塌地陷即刻可以血流成河。与其说沦陷的上海是在日本人或者说临时政府的手里,还不如说上海其实是在他的手里。 这个人叫做鲍望春,表字东卿,不仅掌握着上海最大的地下情报网络,又是临时政府的伪统计调查局局长,同时还是他戴雨农的学生,奉命打入投降政府内部的高级特务。 有着那么多重身份,随便哪一个都足够他风花雪月,挥金如土,更何况他自己本身面目俊美,年少有才,身材挺拔,只怕到了风月场所女人倒贴上来都不少。但就这样的一个人,此刻却孤零零的单身一人躲在浦东乡下,伤病交加仍清贫度日。戴雨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赞也赞不出口,骂也骂不出来,只留叹息在风雨里逸了出来。 鲍望春听见叹息,不由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戴雨农,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愣了愣,但随即丰润玲珑的嘴角勾了一勾,眉骨也微微一抬,漫天的风雨顿时就潋滟成了他眼里的一池秋波。 “军座,里面,请!”他的声音有种金属的质感,但是吐字却极慢,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话,听得人很累。 戴雨农看看这房子,这院子,还有这拿着捕鱼网的男人,不由再度叹息了一声,随即就耸耸肩膀走了进去。 果然!房子里面跟外面一样简陋。左右转了转,来到厅堂正好看见他倒了杯茶水出来,透明的玻璃杯里碧绿清香的茶水跟这房子似乎不相配,但跟那举着茶杯的人却相得益彰。 戴雨农接过茶杯,“东卿,哈哈,我还以为你打算在这里做一辈子田舍翁了。” 鲍望春淡然一笑,“说笑了。” 戴雨农看看这个他曾经最欣赏也最让他生气的学生,心里缓缓生出一种遗憾的情绪,但他随即就把这种情绪压制下去。“我今天来,是有几件事。” “第一,上周末,统计局二处扩充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以后你我就都是军统局的人了。”用眼神斜睨一下端正地坐在一边的鲍望春,请吁了一口气。戴雨农自己是深深知道权利这种欲望有多么可怕的人,如今的鲍望春跟一年前蓝衣社的弃卒鲍望春,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很难说如今坐了高位的他是不是还愿意接受自己的训令,但现在看来,他的心里似乎真的没有野心这种东西。 也是!他的心里有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第二,军统局特务为终身特务。”戴雨农说完,直直地看着鲍望春,“东卿,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说什么废话,你要什么物质,钱也好女人也好,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签了这份任命书,你就是到死还是军统局的人,当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要务。” 鲍望春微垂下眼,但随即又抬头,“我是,军人。” “好,”戴雨农扔出一份任命书,“你签字吧。” 鲍望春拿出笔来看也不看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戴雨农。 戴雨农皱着眉头拿回任命书,“东卿啊,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大男人的,不要总是沉迷在过往当中。算了,这个跟你说了也不是一次了!既然你签了名,终究还是我的学生,听我的,以后这里就别住了,赚了钱是用来花的!何况我们这样天天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谁知到明天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该享受的还是好好享受一下,啊?” 鲍望春只是微微低了低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戴雨农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换了一个话题,“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鲍望春立刻抬起头来,白皙俊美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一道殷红,“随时,待命。” 好像又看见了一年多前那个热血激昂的小伙子,戴雨农微笑起来,“也不用这样着急。上次我们暗算了南本隆实,可惜功亏一篑,在最后关头让他逃走了。事后,李士群怎么看。” 鲍望春思忖片刻,“他,怀疑,我,但,不敢,动手。” 戴雨农一拍手,“我猜也是这样。”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年前我让你打入伪政府内部,这一年来委屈了你。但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不仅成功组织了暗杀行动,为国家铲除了几个头号间谍,并且挑起了三头特务李士群跟他日本主子之间的矛盾,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日本人迟早也要收拾他了。总之,这一年来,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好。” 背负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两步,“不过,目前党国的战略重点已经转移,你再留在上海不仅难有作为,而且也是浪费人才。李士群都开始怀疑你,日本人一定也早就看出来你是哪派的人了,所以我想你换一个地方,你怎么说?” 鲍望春想也不想,“服从。” 戴雨农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考虑清楚,我想你去的地方,是广州。而在上海,你最起码上上下下都有关系网,是安全的,但是到了广州……” 鲍望春眼神收缩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说:“我去。” “既然如此,”戴雨农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份委任状严肃地念道,“传委员长令!” 鲍望春迅速站起来,立正。 戴雨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念道:“兹命鲍望春创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广州行营调查课,即日生效。” 鲍望春接过委任状,但眼睛依然紧紧盯着戴雨农,“请,军座,示下。” 拍了拍他的肩膀,戴雨农轻轻一笑,“聪明!交待你几件事。一、南本隆实现在广州,他的暗杀令没有解除;二、广州现在是我中华从外获得各种援助物资的唯一的途径,目前欧洲局势也不稳,你要尽一切可能在欧洲沦陷以前得到尽可能多的国际援助;三、国际华人民间援助资金已经汇入瑞士银行,你可以利用这笔资金来购买战略物资,货单我会等你到了广州以后发电报给你。至于这个握有瑞士银行账号密码的人,你……嗯,首要任务,咳咳,当然是保护他……” 鲍望春轻轻眯了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鹰眼,“是谁?” 戴雨农尴尬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周天赐。” 第14章 “周老板,早啊!”凉茶铺的老板递了一碗凉茶过去,“怎么,又是通宵?” 周天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是啊。”接过凉茶一口饮尽,“鬼子的飞机大白天地飞来飞去,谁敢出来谈生意啊……啊啊,凉果拿过来,怎么那么苦?” “知道你辛苦,给你熬得浓些。”凉茶铺的老板笑着递了一个小三角包过来,“不过周老板,说句实话,我们这些人至佩服你不过。广运行倒了几次,你就翻身几次,半年前听说你差点宣布破产,那么多衰仔都估你这次玩完了,谁知道你那么快又站了起来,还把老婆孩子送去了香港,周老板,你叻!” 周天赐哈哈笑笑,一巴掌拍在凉茶铺老板的肩膀上,“要我光顾生意也不用这样拍我马屁,下次凉茶收便宜点就得。” 凉茶铺老板哈哈大笑,“周老板,你是广州首富,你还要我便宜?要不然索性这样,我把整个凉茶铺都送给你算了。”笑容渐渐转为苦涩,“反正这世道,生意也做不下去。” 周天赐眉头微挑正要说话,猛地“呜呜”大作,奇异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两架印着日本红膏药国徽的飞机嚣张地从广州上空掠过,不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轰炸的喧天巨响,不知又有几家家破人亡了。 周天赐几步跨出凉茶铺抬头看着远处的飞机,紧紧握住了拳头。 “赐少!”那边巷子里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周天赐转头看去眼神立刻闪了闪,先回头向自家司机关照了一下,“你先回去吧,我稍后自己回去。” 司机应了一声,开车先走了。周天赐则迅速往巷子的那边跑去,刚跑进巷子,就听见身后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喇叭声响,不由眨了眨眼回头看去。那是三辆极快掠过的高级轿车,当周天赐回头的时候,头一辆车已经开过去了,而居中的那辆车,他透过开着的车窗玻璃只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清瘦人影坐在后座上。 不过,那已经足够! “东卿……”破碎压抑的呼叫就这样下意识地冲口而出,等周天赐自己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浑身颤抖得不能自已。 他来了,他来了!他到广州来了! 整整一年,他们整整有一年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消息,就像一年前那个月的相处相知相爱都只是一场虚幻破碎的梦,梦醒了却是两败俱伤,痛苦不已。 可是,还是想念他,每个梦里都是他,微笑的他,不讲道理的他,倔强的他,跟自己对抗的他,遍体鳞伤的他,还有……一根根掰开自己的手指,对自己说“这是……天命”的他。 东卿,东卿,东卿!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跟你说清楚我这一年来的忏悔?我希望把最好的最幸福的都给你,可是实际上,每次我带给你的都是伤害,都是痛苦。但是即便这样,我还是,爱你!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爱你又不让你再受伤害? 不由自主跟着那三辆轿车跑了两步,周天赐猛地停住,相比较这样无聊的追逐,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既然你已经来了,东卿,我们重逢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不远! 转身,周天赐跑回巷子口拉一把刚才叫他的那个洪门弟子,“什么事?” “那个是代表上海临时政府过来广州揾钱的大汉奸,嗯,估计这是去广州饭店的,”那个洪门弟子指给周天赐看开过去的汽车,忍不住狐疑地问,“赐少认识?” 认识?他们何止只是“认识”?周天赐苦笑一下,“在上海见过面,他怎么了?” “那个人可是伪政府里挂头号牌子的杀人狂!”洪门弟子吐吐舌头,“听说这个人冷血到极点,是就着人血佐餐的。” 周天赐忍不住笑起来,“胡说八道。” “是真的啦!”那个洪门弟子做个小生怕怕的鬼脸,“而且,”他把头凑过来,“还有小道消息说,这位鲍局长其实,是个兔子……” 周天赐的脸色这次真的变了,“够了!” 可惜那个洪门弟子不够醒目,还在啰哩叭嗦,“赐少,不要怪小弟提醒你,你长得这样俊俏小心不要给他看见,多危险!” “啪!”他的身体被周天赐猛地一把按到墙上去,“谁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的?” 洪门弟子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也怒了起来,“赐少!兄弟也只是开开玩笑,你这样生气作咩哉?” “我是问你,你是从哪里听说这种消息的?”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周天赐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按理来说,他们不该知道的。因为一年前他们分手的时候,青帮老杜是亲口当着他的面下的禁口令,严禁青帮弟子把他们的关系说出去。而东卿自当家伪临时政府的调查局以来,更是大开杀戒,把一年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几乎消灭殆尽,即便还有一两个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也不会也不敢到处宣扬。那么又是谁,在说这件事? “赐少!”洪门弟子被他掐得几乎无法呼吸,“赐少!” 周天赐甩了甩头,终于还是把那个洪门弟子放了下来,“不好意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叹口气,“而且,他还救过我的命……”而我,我却送了他两颗子弹! “呼!”洪门弟子深吸了口气,“对不住,我不知道他是赐少你的救命恩人,嗯……其实,我也是听上海的青帮弟兄传来的消息……”他尴尬地看看周天赐的脸色,“他们说,说这位鲍局长为了升官,陪……啊,不是,跟日本人搞在一起……” 周天赐的脸色灰白一片,其实最早知道这种消息的人就包括他,但是他坚持当作没有听见。可现在猛地被别人说出来,简直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口。 东卿不可能卖国,不可能跟日本人搞在一起!他知道,他确实地清楚地知道这个。可是同时,他又知道,东卿是以责任为人生第一要务的军人,当年即便是他们爱得最热切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工作他的责任。 所以,假如他是奉命打入伪政府的卧底,假如为了获得第一手的消息,他会不会……会不会又把自己牺牲掉? 这个傻瓜,他为什么就不明白他的党国他的军座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出卖他呢? 不!他明白,他始终都明白,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心甘情愿,就像——他明知道跟自己相爱他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拉着自己拜倒在他祖先的灵位之前。 他就是这样的,东卿啊! 突然之间,无法抑制地痛苦伴着眼泪喧嚣而下,吓坏了身边的洪门弟子,“赐少,赐少……” “没事,没事!”周天赐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用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可这种液体却像怎么抹都没有完一样,不断不断地涌出来,“DIU!”最后他自己也忍不住骂起来,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赐少,你没事吧?”洪门弟子战战兢兢地问。其实他们洪门的新入门弟子,大部分都是把周天赐当作自己偶像来看待的。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既聪明又能干,心胸又开阔人有俊朗的大师兄会当着自己的面哭成这样。不过,或者这也不能成为哭吧,哪有人一面哭还一面给自己耳光训斥自己的? 狠狠捏了捏自己鼻梁的上方,强迫自己收住眼泪,周天赐跟他讲,“没事。” “好,好……”洪门弟子颤巍巍地拿出一封信,“老爷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或者有用得到的地方。” 抽走他手里的信,周天赐顺手摸出两张纸币交给他,“辛苦了,刚才……” “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啦,哈哈,没看见啊!”洪门弟子拿了钱立刻忘记了刚才所见,嘻嘻哈哈笑着转身就走了。 周天赐定了定神,这才打开信封,眉头猛地一蹙——这是,日本黑龙社的追杀令?但是,怎么是空白的呢?对了,老爷子是洪门的祖师辈人物,当年孙文先生组织起义的时候,洪门跟黑龙社都好得像蜜里调油一样,他有黑龙社的追杀令不奇怪。 眼睛转了转,周天赐眉头一点点松开,东卿!我来了,我要送你一份好礼,你,等我! 第15章 虽然亲眼目睹了日机对广州的轰炸,但鲍望春的车队还是顺利地抵达了他即将下榻的广州饭店。 饭店门口一排站着广州地方接待要员的官员。说起来,上海临时政府并不能真正地被称为“政府”,可是广州在日军的包围轰炸下已经疲惫不堪,一心求助的南京政府不予以理会,日本人却天天在广州上空耀武扬威,害得广州政府既抵抗不得又不敢投降。现在上海这个临时政府就算不能称为政府,可至少还能跟日本人说上话,既然是他们主动派人出来沟通,广州这个几方面都不讨好的地方政府当然要摆出高规格高姿态来迎接要员。 鲍望春下了车却只是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副官罗靖安理所当然地代表他发言:“感谢各位对于我们局座的关爱,只是一路上舟车劳顿,局座旧伤发作一时无法与各位详细倾谈。这样吧,晚上我们局座在广州最有名的莲香楼设宴款待各位,以期与地方军政进行进一步的交流,诸位意下如何?” …… 哄走了一票官员,罗靖安首先检查了一下房间,然后才请鲍望春进去休息。 “局座,您的药已经放在桌子上了。”罗靖安报告道,“下午两点,广州市市长曾养甫将与您共进午茶;四点,广州商业界代表请求接见……六点,您还有一个晚宴在莲香楼,今日的日程安排如上。”他合上记事本,“这以前,请局座好好休息,我会在下午一点左右前来请示。” 鲍望春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点点头,“可以了。” “啪!”罗靖安立正,发出行礼的声音,然后转身出去。 鲍望春本打算洗个澡吃了药上床补个觉,但刚站起来眼神就猛地一变,“谁?出来!” 他的警觉还是那么厉害!周天赐叹口气,双手一按窗台翻身入内,“嗨!”他撑出两个酒窝地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东卿……” 鲍望春有片刻的仲怔,一向犀利的眼神也迷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一样,拉过他后在窗口扫视了一遍这才拉上窗帘。可是接下来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怎么都收不回来。 “东卿,东卿……”周天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向往,他猛地收手想把眼前的人拉入自己的怀里,可是这一次,他被拒绝了。 “周先生,放手!”从那完美的唇瓣中吐出的字有些模糊,但还不至于听不清楚,但周天赐一下子僵住。 “你叫我什么?” 黑白分明的眼睛瞅住了他,冷淡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周先生,放手!” “东,东卿!”周天赐只觉得眼前一黑,压心压肺的都是抗拒不得的剧痛,“我是赐官,赐官啊!你不是一直都叫我,赐官的吗?啊?东卿!” 即使是这样的热天,依然冰冷的手指在周天赐手腕上的麻经部位一弹,他不由自主松开紧握的手。但下一刻,他的左手又紧接着握了上来,可这一次鲍望春已经先一步抽走了自己的手。 他们的手指在半空中擦着彼此而过,一个火热,一个冰冷,只是擦着而过却烫伤了一个,冻痛了一人。 鲍望春首先反应过来,刻意忽略掉自己手上的感觉,退开一步,唇角微勾,“很久,不见。” 周天赐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惘,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一样,“你的手,为什么那么冷?” 修长的眉头微蹙,鲍望春鹰眼一眯,“这,不关,你的,事……” “东卿,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就是上次……到现在都没有好吗?啊?”周天赐急着走上去,鲍望春却神色不动地迅速退开。 周天赐前进一步但看见鲍望春相应的动作,即便停住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带着些微颤抖地问:“你,到现在,也没有原谅我,是吗?” 鲍望春看着他,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勾得嘴角形成两个熟悉的小鼓,“……言重了。” 明明还是那张稚气又俊美到令人心疼得脸,可是心呢?你给我的,那是属于我的心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周天赐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得灼伤了自己,心脏的每个跳动都抽紧了疼痛的那根弦,五内俱焚心痛,难忍! “言重!哈,言重……”喃喃着,周天赐用手指按住疼得跳动的额角。这一年来,他想过很多很多他们再次会面的情景,他想过东卿看着他慢慢渗出眼泪的样子,他想过东卿看见他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模样……也有甜蜜的,是当他们会面的时候,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事实是他最爱的人却冷冷地叫他:“周先生。”说,“言重了。” “周生,我,舌头,不便,请,见谅。”鲍望春看着失魂落魄的周天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然后伸手指了指沙发,“坐……” “可是为什么?”周天赐猛地抬起头来,打断无聊的客气话,“你来广州了……难道不是因为你想通了,终于,原谅我了吗?” 鲍望春错愕地皱起眉头,轻摇了摇头,“不是。”他看着周天赐,“你,没有,对不起,我,无需,原谅。” 周天赐惨然笑道:“那么你是说我这一年都是在庸人自扰?我活该夜夜噩梦,痛不欲生?” 鲍望春平静地回答:“是!” 踉跄后退!一个字彻底摧毁周天赐的所有希望,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倒退几步后僵硬呆滞地站在当场。眼前的景物虚幻起来,只有一年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断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他们牵着手在上海街都的样子,他们拥抱着在黄浦江里的样子,他们的亲吻,他们的激情,他们在那小房子里拜堂,他们在月光下做爱……不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吗,不就是刚刚才上演的幸福吗?怎么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对了,他说过,一年前他就说过,这是“天命”,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天命”! 而他,真的就这样,相信了“天命”! 正如自己整整一年来最恐惧最害怕的事情,但是它还是发生——他,不要他了! 心慢慢,慢慢空空落落起来,周天赐甩甩头,缓缓转身,“对不起……”一时间声音都无法克制哽咽,“打扰你休息了。” “等一下。”看着他缓缓离开的动作,鲍望春突然开口叫住了周天赐。 周天赐的眼睛猛地一亮,豁然转身,他后悔了,后悔了,他还是要他的,还是要的! 但是身后的人平静的神情依然波澜不惊,他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国,破,山,河,在!” 周天赐呆住。 鲍望春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皱着眉头再念一次:“国破,山河,在!” 忍无可忍! “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脑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你?上海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你不顾危险跑来广州就是为了,为了……”猛地冲过去狠狠拽住清瘦的人凶猛地摇晃起来,周天赐简直要疯了,“你到底要为那群混蛋卖命到什么时候?” “国破山河在”是这次周天赐通过国际红十字会募集的全球华侨战时慈善活动的代号,说出这个代号,鲍望春的目的和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鲍望春猝不及防,吸岔一口气,顿时呛咳不止,本来就因为受伤感染的肺部一阵阵抽痛起来,“咳,放手……咳咳,咳咳咳……别,摇!” 房间的大门猛地被守在门外的罗靖安踢开,“放开局座!” 完全无视罗靖安手里握着的手枪,周天赐只觉得自己再不发泄出来就真的要疯了,“鲍望春,你给我清醒一点!他们这是又把你卖了,又!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放开局座!”罗靖安拼命晃着手里的枪,却又怕走火伤了鲍望春,除了大吼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周天赐猛地把鲍望春往沙发上一推,径自转身对准罗靖安的枪,“来啊,来啊!杀死我,杀死我就一了百了,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保证……没有!” 罗靖安自从担任了鲍望春的副官以来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嚣张的混蛋,几乎下意识地打开保险栓,正要开枪却猛地手上一阵剧痛,却是鲍望春远远扔过来的烟灰缸,“出去!” 这是罗靖安第一次见到自己视为偶像的鲍望春露出这样无助却又愤怒的表情,一时间,几乎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局,局座?” 鲍望春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息肺部的闷痛,但效果不佳。不过好在咳嗽终于停了下来,“你先,出去!”他喘口气,“非传,勿进!” 罗靖安不安地看一眼周天赐,“但是他……” 鲍望春猛地一拍桌子,“出去!” 罗靖安被吓到,终于咬了咬牙转身出门,“我就在门口守着,局座!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 随着罗靖安走出去,沉默的气氛再度笼罩下来。 好半晌,周天赐深深叹了口气,但声音还是疲惫无力到绝望,“那笔钱是我通过国际红十字会向全球华侨募集的慈善款,专用购买药品救助在这场战争中受伤的国人的。即便是我自己,也没有权力动用。可是,嘿!自从这笔款子到账以来,各方各面的人都找上门来,最聪明是你的‘军座’大人,随便一个命令就把你从安全的上海调过来危机四伏的广州……这其中到底意味什么,你究竟,明不明白?” 鲍望春下意识地紧紧抿着唇,却还是一个字也不说。 周天赐却苦涩地笑起来,“一年前我离开上海后,常托人询问你的消息,听说你成了上海临时政府的特工头子我就奇怪,因为以你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投靠日本人。当时我就怀疑包括那一次你从‘蓝衣社’越狱出来都是戴雨农的安排。他想必是注意到蓝衣社,啊,对了,现在应该改名叫‘军统局’的,内部出了叛徒,而你又正好因为我的关系撞到他的枪口上,所以特地把你逼上绝路,以示你是军统弃卒,从而可以调查叛徒……是这样吧?” 鲍望春不置可否,却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周天赐狠狠冷笑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是戴雨农的好学生,军统的好特工!”心突然抽紧一下,先前洪门弟子所说的话猛地反刍出来,愤怒也随即翻了出来,“这真是一笔好买卖,第一次卖你,拿到了广运行;第二次卖你,杀了张大亨……现在又要把你卖给我,可以独占这一大笔国际援助!我倒是好奇,这一年当中,你还被他卖过几次?是不是只要价码合理,就算是日本人你也听话地陪着上床?” 鲍望春刚听见他的说话,简直目瞪口呆,根本没有想过这种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随即就是一阵冲天怒火勃然而生,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下一刻又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如果连你也不信我,赐官,我又要解释来何用? 太多的话,我已经说不出来。而以我的骄傲,即便我的舌头没有伤,我也不可能给你解释。只是,赐官赐官,为什么每次我只是想从你这里获取一点点温度的时候,你却总是把最冰冷的世界给我? “刷!”划亮火柴却不点烟,只是看着火苗慢慢死寂在自己的两指之间,鲍望春抬起讥嘲讽刺的笑脸,“想知道?可以,试试啊!”优雅地站起来开始解制服的纽扣,“不过,我的,价码,很高……” 周天赐被彻底惊呆住,看着他慢慢褪下衬衫露出的白皙结实的身体,肩头有一道深深的子弹疤痕,胸口有一个狰狞的子弹旧坑,还有零零碎碎许许多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添的伤疤,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均瓷国器偏偏因为没有保护好的关系,弄碎了这里,敲裂了那边…… 猛地跳起来,抓起落在地上的衣服扔在鲍望春的身上,周天赐简直是落荒而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铺天盖地的疼痛,绝望还有后悔几乎已经彻底淹没了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他跑得太快,以至于看不见在他的背后,鲍望春任由衣衫再度滑落地面,只是怔怔站着,眼帘低垂,先前讥讽的笑脸被悲伤的表情完全替代。既无力出声呼唤,也无言清楚辩驳,只是站着,动弹不得,哭也哭不出来…… 第16章 “赐官返来了,赐官返来了!”周家大宅的呼唤从门口一路喊到里面,双喜抱着孩子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口,正好看见两个佣人合力把醉成一瘫的周天赐从人力车上抱扶下来。 “怎么醉成这样?”喃喃地念了一句,她把小孩交付给伺候在一边的奶妈,“我下去看看。” “双喜,”伍玉卿走过来,“赐官喝醉了,你先让他休息一下,再跟他谈好不好?” “我知道的,我只是去看一下,”双喜打开门,迟疑了一下却又突然回头,“卿姨,喜欢一个人,到底有没有错的?” 玉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喜欢,是老天给人的恩赐,是没有错的。” 双喜看了她一会儿,却绝然地也摇了摇头,“你错了,卿姨!这个年头,喜欢是一种罪!”转身出去。 玉卿看着缓缓关上的门,不由得再一次深深叹息了一声。 …… “大少奶。”福仔恭恭敬敬地向着双喜鞠了个躬。 双喜看看躺在床上的周天赐,皱眉问道:“赐官怎么喝得这样醉?跟谁谈生意的?” 福仔有些尴尬,“这些日子日本人天天白天来炸,大家都把生意改到晚上去谈,赐少今天没有去谈生意。” 双喜微愕,“那么他喝什么酒?” “不知道啊。” “别在我面前讲大话(说谎)!”双喜板下脸,“我不喜欢被别人骗。” 福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支吾了好一会儿才道:“今天,有报纸说……”抬头看一眼双喜,“上海的,那个鲍望春,来广州了!” 双喜浑身一震,“谁?” “就是那个鲍望春!” 福仔稍微大声了一些,却把双喜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关上房门,“做死啊!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要闹到全家都知道吗?” “但是大少奶,这样对你很不公平!”福仔忍不住说了,“赐少不知道几辈子的福气娶到你这样的老婆,却,却又跟……还搞到差点家破人亡,你为什么还要帮他瞒着?你说一声,我们都支持你的,这明显就是赐少的错……” “别说了!”双喜脸都白了,“以后这件事都不许再说!” “大少奶……”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福仔。不过,夫妻间的事情,交给我们自己来处理,好不好?”双喜拉开房门,“你先出去吧,还有,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福仔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关上门,闭了闭眼睛,双喜慢慢走到床头,周天赐躺在床上,睡得就像一个最纯洁无辜的孩子。 “宁愿,你就这样一直睡着,”湿润在眼睛里泛起来,“总比你醒着看着我,却又像透过我看着别人的好。”双喜轻轻地蹲下,抚开周天赐汗湿的刘海,“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够醒过来,赐官?我已经很累了,我没有多余的信心跟他抢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女人做到我这个份上,都不知道用可怜来形容是不是奢侈。我想你开心,想你快乐,想你一直爱我,假如是我不够好,我都愿意改,可是——你叫我怎么把自己变成他?他是一个男人啊,赐官!” “到底是哪里错了?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是你的老婆,我给你生了儿子,你却一整年地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我甚至,甚至,都作好准备跟你一起回忆那个人,听你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怎么相爱的……我都准备好了,听你说,然后跟你一起回忆——那至少你以后再想他的时候可以来跟我说,那样我们还多一点交流的机会!可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一个人啊,赐官!一个人怎么可以无情到这样的地步?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眼睛却不看你,宁可放弃自己的所有,钱也好,房子也好,事业也好,甚至生命……却不愿意回头走一条正确的路?” “你啊,赐官,你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对他的想念,对他的承诺,倒像你们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我们认识了有十年了,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是怎么嫁给你的?你当众下跪向我求婚……我那时候就想,就凭那一跪,就算我将来被你抛弃,我这辈子都算值得了。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么好奇好动一刻都不停的你啊,假如转头走了,就绝对不会再回头——你是真正多情到了无情的人啊!” “我很累,很疲惫!我申请了美国旧金山大学的学籍,还有一周。我想,如果我这最后一周还是不能挽回你的心,那么我就放弃吧。我是女人,不是石头人,我也会伤心的!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却到广州来了……” “究竟是我上辈子欠他还是欠你,还是你欠他,他欠你?我理不清了,赐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当然,你这样聪明又意气风发的男人,只怕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可是看着你,看着你再也不会留在我身上的眼神……把我烧一烧就会生成绝望的灰烟,这种压心压肺的痛……” “唔……”周天赐猛地呻吟一声,整个身体就转过来,然后双喜清清楚楚听见从他的双唇间吐出两个字—— “东卿!” 即便是已经痛到麻木的心,顿时又碎成了四分五裂,“周天赐!”忍无可忍的双喜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你给我清醒一点,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啊……”眼泪扑簌而下。 周天赐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似乎有些清醒,可是随即却一把紧紧抱住双喜,“卿姨,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我不是卿姨,我是……”她突然说不下去,因为就在那一刻,她看见她一直以为的“聪明又意气风发的男人”——她的丈夫完全不克制地泪流满面。 “你说‘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很多时候并不是说不在了,分开了,感情就可以结束的了’,我一直相信这句话,我一直等着,一直期待他想通了就来找我,一直想着他会回来我的身边,可是,可是他就这样,硬生生把我们的感情撕裂仍还给我!卿姨,那种痛……”赐官紧紧抱着双喜,低哑着嗓音说着,眼泪却还是不住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那种痛,我说都说不出来!” “求求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双喜用手绢紧紧捂着眼睛,却推不开抱着自己的丈夫,她阻止不了他的痛苦,她更阻止不了自己被迫听着他的痛苦而让自己更加痛苦。 “第一次亲他,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这一辈子都在找的人就在眼前,我却选择跟他敌对。卿姨,我等了他几千年,几辈子,他却要杀我,他要杀我!可是,我就是认定了这张脸,怎么,都放不开手……好不容易我们终于可以携手抗敌,可偏偏就是一心希望把幸福带给他的我,我啊,却射了他两颗子弹!”泪水在双喜的旗袍上晕开,滚烫得简直就像岩浆一样。 “别说了,求求你……” “我看着黛林死在我们的面前,一点点旋转着倒下来,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不会原谅我,不!他不会原谅他自己。但是我还是抱着希望,一个人躲回广州来等着,等着他终于有想通的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可是他一个人被留在上海,声名狼藉,遍体鳞伤。总是我,一再地把他推到痛苦的深渊里,却还以为我会给他幸福!” “我不是,不是卿姨……赐官,你醒醒……醒醒……求求你!” “我很混蛋!卿姨!我混蛋!对他是这样,对双喜也是这样!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也曾经发誓要把最幸福的生活给他们,可是,我自己搞糟了这一切,我不知道,我对得起谁!”声音逐渐转为哽咽,“我总是不停地伤害,伤害!把双喜的幸福摧毁掉,把东卿的人生都摧毁掉——其实,他们,都是我的珍宝……”哽咽得竟不能言,周天赐猛地松开双喜仰天倒在床上,“但是,我却连回头都不想!” 猛地闭上眼睛,双喜离开床边,深深看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我连回头都不想……”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双喜用手绢紧紧压住眼睛,她,已经看见结局了。他,永远不可能回来她的身边,不管几周,几月,几年,他……走掉了! 听见卧室的房门被人狠狠关上,周天赐慢慢睁开眼睛,“双喜,对不起!”她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余力来给她希望,正如她自己说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最无情的人!趁着这次酒醉,把该说得都说清楚给她,她的人生,他只来得及给予补偿。 对不起,双喜! 还有,对不起,东卿! 第17章 他手指白皙修长,却又纤长有力,吸烟的时候就喜欢用拇指跟食指指尖捏着烟,深深吸入一口,再从他润泽的唇间把烟喷出来。白色的烟雾缭绕当中,右颊上深深的酒窝会和着他总是得意洋洋的眼神魅惑人地闪动…… 鲍望春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服用了含有安眠效果的药的,可是睡意却迟迟不来。于是起身靠在床头,下意识地掏出烟来。然而当那白色的烟雾升腾出来,那个人的样子就这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得意的,开朗的,耍赖的……还有定定得看着你,好像全世界,他便只得一个你,除了你之外,他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人一样的那些表情,就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一再重复。 鲍望春闭上眼睛,不要看他,不要看他,他不在,那个人不在!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个人不在!可是下意识地学着他拿烟的样子,下意识勾起唇角想象他笑的容颜……自己竟然无法克制自己去模仿他,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如此清晰地印在脑海,就算想忘记,都那么难! 眉头慢慢蹙陇起来,很冷!在这个南方大城市的晚夏,他却冷得几乎连骨头都颤抖起来,鲍望春抿着唇,伸出手来慢慢挥走眼前的烟雾。一次,他还在,两次,他依然在,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他都在! 到底要怎么样,自己才能够不去想他,自己才能得到一些回温? 见他一次,果然,比做什么事情都累! 等到鲍望春自己意识到自己深深地叹息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可是疲惫的心情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恢复。 披衣起身,鲍望春走到书桌前,打开始终自己贴身带着的包,拿出里面的一封信,又掏出一包火柴,“嚓!”抽出一根擦燃,火苗闪烁里,他看也不看那封口封得很好的信,却把它送到火苗上,然后看着那火苗一点点吞噬掉雪白的纸张,就像吞噬掉自己一天又一天的希望,燃烧掉自己一日又一日的盼望—— 每一天,他都会重复这样的动作,烧掉昨天写的信,又坐下来写今天的信。从一年前开始养成的习惯,慢慢地就变成深深印契在骨髓里唯一的向往。 身为一个高级特务,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写遗书往往会泄漏自己的心事和弱点,一旦内容外泄,就会造成任务上不可原谅的疏忽,但是,但是如果不写下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够承受住这样的绝望。 所以,每天烧掉昨天的希望,写下今天的盼望,明天烧掉今天的盼望,重新树立一个新的希望,只有在这样的轮回间,还能偶尔幻想一下,假如自己可以分得一点点的他的温度,该多好! “赐官: 见字如面。 好久不见,乍一看见你,却觉得我们的距离毕竟还是在这一年中拉得很长了……” 笔停在半空中,突然写不下去,一滴墨水滴在信纸上,把“距离”两个字污染掉,污痕有点像心脏的样子。鲍望春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把信纸团起扔掉,放下笔的同时,背脊靠在椅背上,深深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用? 阻碍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只是我们彼此对这段感情的疲惫,还有我们永远不可能磨合的立场和原则。 你说得没错,我来广州,就是为了你手里的这笔钱来的。我的目的非常明确,我必须要你交出这笔捐款用于武器的交易。国内的局势越来越糟糕,我,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们手无寸铁地去跟那些狗日的王八蛋动手? 八千里山水,八千里血河,那是,我们自己的弟兄,啊! 可是你却说,我是被卖给你的……卖!你说——卖!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但是,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说?! 手不由自主抬起来,用掌心压住眼角,不要流眼泪,鲍望春!就算有眼泪也不是这时候流的! 然而,克制不住的是眼睛一点点地酸涩,一点点地湿润! 我以为你还会被我激怒,可是现在看来,被激怒的人原来是我自己;我又以为你至少还留恋我的身体,可是你被惊吓到的眼神告诉了我,你眼中我这副躯体有多么肮脏恶心! 军座可能错了,他还以为我是你的弱点,但其实,你才是我的弱点。而你,已经没有任何破绽,你甚至,连喜欢我,都称不上了! 不过,或许这样,也不错!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了断,我不想在再出现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之后我们才知道这样是错的,我之所以在刚才见到你的时候那么疏离,不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吗? 而你,你那么激动,真的还是喜欢我吗?不是的,你只是觉得对我愧疚,你觉得你欠我,你需要的只是我的原谅! 所以,赐官……不,周天赐……不!周先生!就这样吧,我原谅你了。然后,让我们堂堂正正交手一场,如果我再输给你,就把命输给你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一年前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我才是那个输无可输的人。 但我,却还是连累了黛林! 一想到这个名字,清瘦的身体都不禁颤抖一下,那个桃花一样的女子,至今都常常在他眼前出现,可是每一次当他要说“对不起”的时候,她却总是听不见,不回答,不理解,不反应!他们就隔着一个世界这样彼此绝望地对望,摆脱,不得! 闭上眼睛,鲍望春转而压了压隐隐抽痛的胸口,这个身体越来越不中用,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心理问题造成的,他知道他当务之急应该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可是他没有时间也不敢。 那么就这样吧,黑白分明的鹰眼猛地睁开,周先生,让我好好打这最后一仗,跟你! …… “叩叩”敲门声传来,然后是罗靖安隐含愤怒的声音:“局座,中日合作社的石村敬吾大佐求见。” 鲍望春微愣了愣,还来不及说什么,“啪!”门把转动,一个人走了进来,“鲍君,听闻你贵体抱恙,石村来得匆忙,请见谅。” 鲍望春冷冷地看着他,“石,村,敬,吾!” 第18章 石村敬吾!中日合作社的高级特工,同时也是日本大间谍南本隆实的学生。在几年前鲍望春被送到美国参加精英培训的时候,他们曾经是同学。 后来再次在上海遇见,其实鲍望春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人了,毕竟去美国的时候中日矛盾已经因为东三省的沦陷爆发,他才没什么心情跟一个日本人说什么废话。但石村敬吾再见到他的时候却表现出令人惊讶的热情,这也是为什么别人都会以为他鲍望春又跟日本人搞上的缘故。 鲍望春虽然为人冷傲,却不是不懂得因势导利的人,何况要彻底淹没前一个流言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制造一个新的流言。只要把众人的眼光吸引到新的流言上,那些他杀不得却又知道他跟周天赐关系的人终究会逐渐忘记“周天赐”这个名字,而单纯地只是认为他鲍望春是一个喜欢男人的人,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他既不反驳也不拒绝,只是在厌恶自己的同时跟石村敬吾虚与委蛇。 后来戴雨农命他行刺南本隆实,他就是从石村敬吾的口中了解到的南本隆实的行踪和习惯。接着刺杀虽然失败了,但毕竟还是从狡猾异常的南本手里骗到了一大笔的资金,成了戴雨农提起来就得意的一件事。 事后,不知道是不是南本发现了鲍望春的真实身份,反正,石村敬吾当月就被他从上海调去了广州。现在自己既然来了广州,石村要见他,似乎说起来也算理顺成章。 但这样的闯入…… 石村大踏步地走进来,眼中只有那个坐在书桌前椅子上清瘦的男人,完全无视身后罗靖安的愤怒,“鲍君!” 鲍望春心中同样大怒,但突然又是一动,挥了挥手,“小靖,你先,下去。” 罗靖安瞪大了眼睛,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外面已经传得那样难听了,局座还要跟这个日本人来往。 既然能够担任鲍望春的副官,罗靖安当然本身也是军统局出身,清楚了解鲍望春的工作实质和立场,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能赞同鲍望春牺牲自己名誉跟日本人虚与委蛇的做法。 当然,打死他也不相信他的局座是喜欢男人的人!担任鲍望春的副官以来不过半年,他清楚地知道鲍望春是一个如何洁身自好的人,虽然别的在差不多同一位置上的高官都有了三妻四妾,而掌握着上海最大舞厅的鲍局长却一个相好的姑娘都从来不找,但是那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惨死在别人枪下的缘故,罗靖安始终相信只要给局座时间平复伤口,他还是能够找到一个配得上他的姑娘的。 对于罗靖安来讲,清冷自傲的鲍望春是他一辈子的学习对象,是永远站在他前面的男人,是他的偶像,所以,在他看来凡是玷污局座清誉的人都该去死,而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就是石村敬吾。 但是既然局座已经下了命令,他也只能行了个礼转身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狗日的,迟早收拾你!一面喃喃诅咒着,罗靖安开始加快工作的速度。 ———— 比起三个月前,这个男人似乎更瘦了,石村不由自主叹口气,本来他就不是强壮魁梧的个头,现在看来就更令人担心,“鲍君,见瘦了!” 一年来他们见面的次数不计其数,但往往都是石村说,鲍望春听,这让石村常常产生一个错觉——假如自己不是日本人,而鲍望春不是中国人或者说他们的国家如今不是在打仗的话,也许他们就可以真的这样,在名古屋的春天,看着樱花飘舞,就两个人,聊聊天,喝喝酒…… 鲍望春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只是挑了挑眉毛,“大佐,别来,无恙?” 无恙?怎么会无恙?从老师南本隆实被刺杀以来,他就知道自己的军人生涯到头了,老师的习惯,老师的行踪,唯一能够得到这些讯息的人只有自己,还有那个总是静静地听着自己说话的人,鲍望春! 所以他当机立断自动申请南下广州,他以为自己离开了上海,不再看见这个人,自己这颗妄想的心就会渐渐的平复下来。可是不到三个月,就听说鲍望春也来了广州,而一听见这个消息,他大脑一热,立刻就冲了过来。可直到看见了这个清瘦俊美的男人,他又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他国家的敌人,跟他敌对的人! 对这个人的向往,对他背叛的痛苦“轰”的一声,在石村敬吾的胸口燃烧起来,“鲍君,为什么要背叛我?” 鲍望春眼神微微一缩,“什么?” “我的老师,南本将军在上海险些遇刺,”石村定定地看着鲍望春,“消息,是你泄漏的吧?” 鲍望春同样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展露一个嘲讽的微笑,摇摇头,“不是。”他根本不需要泄漏,因为所有的计划都是他制定的! “鲍君,请不要骗我!”石村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除了你根本没有人能够知道我老师的行踪,我只想知道实话!” 双眉先是微微往当中蹙一蹙,然后一起上挑,鲍望春嘲笑人的表情总让人觉得他更像是一个在努力容忍别的小孩的小孩子,“没,有。” “鲍君!”石村拍案而起,“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让你连对我说实话都做不到吗?” 感情?鲍望春就算是敷衍的笑容也消失掉,鹰眼射出犀利的光芒,“大佐,失仪了!” 眼中闪过愤怒的神情,石村深吸口气,严肃至极地道,“鲍君,回头吧!” “噢?” “这场仗,支那输定了。”他走回来站在鲍望春的面前,“我们大日本帝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而支那却国势衰弱,一盘散沙。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鲍君你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为什么还要跟我们作对?” 鲍望春慢慢掏出一支烟,擦亮火柴,点燃,动作娴熟优美,气度优雅,石村看着不由自主的心里跳了一跳,连忙又靠近一步,“你以为你在上海做了那么多事,我们还猜不出来你到底是哪派的人吗?不要说我们了,就是你们那个李士群部长,心里也一清二楚,只不过上海是你的地盘,没有实际证据以前我们都动不了你。可是现在不同,你离开上海了!谁要杀你都容易。” 冷眼看看他越来越靠近的身体,鲍望春还是不出声,只是又“哦”了一声,眼睛还微转了转,一时间流光溢彩,让石村更加不可抑制地靠近上来。 “但是,有人不想你死!”他热切地说,“我的老师对你非常欣赏,也正是因为他的欣赏,才严禁对你采用暗杀令,希望你可以看清楚局势,回头是岸。只有跟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才是对中国最好的办法,否则,我们都会被这场战争拖垮。要知道,那时候痛苦的不是你的党国,而是你的父母兄妹,是老百姓!” 鲍望春听得心中一凛,这个南本隆实不愧为日军中头号支那通,他一直标榜的“以华制华”原来就是这样不断地被推行着,从中国人内部吸收策反中国人来打中国人!真是懂得利用人心啊,可恶,上次竟然让他逃走了,当时真应该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干掉他! “老百姓,”轻轻吐口烟,缭绕烟雾间,鲍望春向着他冷冷一笑,“关我,屁事?” 那俊美稚气的脸庞上,不管是冷笑还是嘲笑,都好看得令人心跳不止,石村忍不住想来握住他的手,但鲍望春猛地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一点火星险些就烧到石村的眼睛里去,吓得他不得不后退开两步。 可细想鲍望春的话,石村心里又不禁狠狠一跳,“鲍君,鲍君!你要什么你跟我说,只要我能够给你的,我一定竭尽所能为你取来……”眼睛热切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鲍君!在美国分开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你,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这个,这个不现实的梦想了,谁知在上海的时候,听说你喜欢男人,我,我虽然表面上不相信,但心里简直高兴得疯了!” 鲍望春强忍着一脚踢死他的冲动,只是又牵了牵嘴角,“我要的,只怕,你,给不起。” “不可能!就算你要我的命,鲍君!”石村的手动了动,但终于还是不敢伸出去拉他的手,“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 鲍望春心中冷笑,表面上却微笑起来,“那么,你说,怎么,合作?” 石村大喜,但是说到实际的合作却一时间愣了一下,“啊!” “怎么?”鲍望春的眉头又蹙拢一下,“你,骗我……” “不是,不是!”石村额头的汗都要滴了下来,猛地一咬牙,“我听说你来了广州,第一时间就赶来这里,要不然这样,鲍君!我回去出一个具体的方案给你,只要你跟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对以往所有的事情既往不咎,而且,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不亚于你现在的位置给你……” “原来,只是,你说的。”鲍望春“哼”了一声,猛地站起来,“请回吧。” 石村急得满头大汗,“请你相信我的诚意,而且,老师他,是真的非常欣赏你的……” “让他,亲自,来,请我!”鲍望春冷淡地道,“我很忙,大佐,请回。” “鲍君,鲍君!”石村下意识来拉鲍望春的手,但下一刻自己的天地猛地一阵旋转,然后背脊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鲍望春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然后看也不看地扔进废纸篓,“罗靖安!” 罗靖安在下一刻推门而入,“局座!” “送客!” 看见整个人躺在地上的石村,不由笑咧了嘴的罗靖安大声回答:“是!”一把拽起石村就像提着一袋垃圾似的把他扔了出去。 第19章 等到罗靖安“送客”回来,却惊见鲍望春已经换好了一身普通的长衫,正在收拾武器,“局座?” “石村,一定,会去,找,南本。”鲍望春检查好了武器,一面对着镜子贴上胡子,一面下令,“你对外,说,我病了,下午,所有,会议,取消!” “是,但是晚上?” “我,自己去。”鲍望春顿一下,提醒他,“衣服!” “是!”罗靖安知道这是提醒自己把他局长的制服带好,否则穿着这一身去莲香楼,只怕笑也笑死那些广州富豪了,一边把楼下备用汽车的钥匙交给他,一边却又忍不住加了句,“您小心。” 鲍望春点了点头,突然回头看他一眼,“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去,找,广州,首富,周天赐,他会,安排,你,离开!” 罗靖安只觉得浑身热血上冲,“局座!这一次,请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鲍望春毫不犹豫地摆摆手,“不行!” “但是,在上海的时候,为了刺杀这个南本,策划了那么久都功败垂成还牺牲了那么多人,如今您一个人……” 鲍望春抿抿嘴唇,连你也想不到我会这样大胆,南本还有那个混账石村就更加想不到了,“机会,难得!”微微停顿一下,“若你,见到,周天赐,说……”又顿了一顿,唯余一声叹息,“算了!” “局座!”罗靖安看着鲍望春转身出门,不知不觉地,眼泪就扑簌而下。 ———— 周天赐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正要睡着的时候,猛地有人急切又大声地敲开门来喊,“赐少,赐少!” 周天赐狠狠一个枕头砸过去,“喊咩鬼啊!” 福仔绕过枕头跑来,“赐少,洪门弟子传来消息,有南本隆实的踪迹了!” 周天赐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早点不说……福仔!”南本隆实这个大特务这半年来为了整合广州的地下势力,已经杀了不少洪门弟子。更何况他的手里掌握着大批资金,随时有可能把本来能购买来给国人的援救物资拦路买走,所以如果能够擒贼先擒王地把这个王八蛋解决,这对于广州,不,甚至整个中国来说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赐少,衣服,武器,都准备好了。”福仔叹口气站在床边,把手里的东西统统交给周天赐,“车就在门口停着,钥匙在车上……啊,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所有的账本都交给卿姐,把房契地契给大少奶,还有花旗银行的存折给养官嘛!” “……”被福仔几乎倒背如流的遗言交待噎到,周天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哏醒目,还不快过来帮我换衫?” “来了来了!”福仔过来帮手忙脚乱脱衣服的周天赐换衫,不小心猛地手里一个使力,周天赐挂在脖子上的红绳被扯断,两颗琏坠发出“当当”两声轻响,落在了地上。 “啊!”福仔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周天赐已经脸色发白地趴在了地上,“帮忙找,帮忙啊!” 福仔没办法,只好跟着趴下来努力找,忍不住又道:“赐少,你的眼光也太糟糕了,这种琏坠丑到是人都看不出来算咩,你一天到晚挂在脖子上也不觉得难看?” “DIU!你知道个屁!”周天赐大怒,“这是,这是……”却突然说不下去。 “揾到了,揾到了!”福仔兴高采烈地举起手里的琏坠,但周天赐却把另一个刚刚找到的琏坠交到他手里。 “福仔,我所有遗言都是告诉你的,你也都知道,但今天我再多给你说一句。”他深深看着福仔手心里的两个琏坠,“这两个‘是人都看不出来算咩’的丑东西,是你家少爷我欠人的两条命。”又深深叹息出来,“如果我不回来,你把这两颗子弹送去广州饭店,当面交给,他!” 福仔呆住,“他?” 周天赐抬起头来,酒窝一深一浅地印在脸上,“你不是一向都很清楚‘他’是谁吗?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看的,但是,我欠他两条命是事实。要是我回不来,你把这两颗子弹拿去还给他,告诉他,我这辈子还不了的,下辈子也会还!” ———— 鲍望春敏捷地躲过那些所谓“保护”他的士兵的眼神,赶到楼下的时候恰好看见依然痛得走路都不便的石村上了他的汽车。 迅速地上了停在广州饭店楼下随时待命的备用汽车,发动汽车,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开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样子,日本人的车开过了永汉路,弯入了一条弄堂。鲍望春目测了一下那条小弄堂,估计里面是封死的,于是毫不犹豫地停下车。再一次检查了枪支装备后,他拎着武器箱,一副普通客商的样子下了车。 正要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快速地驶了过来,差一点点就撞到他身上。警觉地回头一看,却看见驾驶座上开车的人那张熟悉的脸还有两个令人想念的酒窝。鲍望春迅速地转过头去,心里怦怦乱跳,只希望自己的化装能够像当年教官说的那样有用。所以他没有看见那家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简直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今天才到的广州吗?周天赐不由自主地抓抓头发,自己也是今天才得到消息南本隆实的消息,怎么他一到广州就能够摸过来? 然后上午的那一幕仿佛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翻出来,他的决绝他的冷漠还有——自己的口不择言。或许是睡了一觉以后,脑子清醒了很多,周天赐只觉得本来已经痛到了麻木的心,此刻却又活活泼泼地跳动起来。 东卿,东卿,东卿…… 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了,好,就算你决定不要这段感情了,我还没有同意,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感情,你交给了我的,就算要收回去也必须连我一起收回去!所谓烈女怕缠郎,我就不相信你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我缠定你了! 猛地按了按发酸的眼角,没错,我要是再把你从自己的眼前放过,我就该死了我! “砰!”车门从里面被拉开,下一刻,鲍望春的手臂被人拽住,大庭广众的,他又不方便挣扎,只能被周天赐一把捞进车里。 “你在这里搞咩啊?”眼睛瞪得大大的,让他本来就又圆又大的眼睛看起来就更具威势了,不过这种威势对于鲍望春来讲效果不大。 “放手!” 周天赐无奈地松开拽住他的手,“东卿,我……” 鲍望春冷冷扫他一眼,本来应该极度气愤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脸都是发作不起来,只能哼了一声,“你在,这里,干吗?” “是我先问你的吧!”他的口气似乎没有上午那样决绝,周天赐心里微微一喜,但是,“你有没有搞错?一个人就来杀南本隆实?”这个人为了工作,到底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鲍望春微眯一下眼睛,那种半嘲笑的稚气表情又浮上来,“原来,你,也是!” 这死小孩笨一点不行吗?周天赐给了自己的嘴巴一巴掌,“……算了,我观察过了,这里附近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没有机会的。” “你,一个人,不行。”鲍望春毫不犹豫地讲,“加上我,可以!” 周天赐看了他半晌,突然展露一个笑容,“好!”在上海的时候,我们终于没有能够并肩作战,那么这一次,我们就从并肩作战重新开始! 看着他的笑容,鲍望春心里狠狠一震,却又强自忽略掉,“你左,我右。把点子,位置,告诉我。” “你的舌头,一直没有好?”周天赐却突然这样问。 鲍望春没想到这种时候他会问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却又怕耽误时间干活,只好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那么,为什么体温一直那么低?这样热的天,我注意到你一滴汗都没有……别朝我瞪眼,我只是不想等一会儿动手的时候还要照顾你的身体。” 鲍望春冷冷地答道:“我能,照顾,自己。” “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周天赐神色自若地指给他看自己刚才观察到的暗桩位置,最后却又道,“马上要去杀人,万一我死了就没有机会了,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赐官?东卿?” 还是冷冷地看着他忝着脸的表情,鲍望春神色不动,“你死,不了!” 朝天翻翻白眼,周天赐叹口气,但随即凑到鲍望春的耳边低声道:“二十分钟是底限,不能杀南本也立刻回来!” 鲍望春耳朵一阵发麻,随即粉色的嫣然就浮了上来,周天赐猛地一阵大乐。这种反应是他最熟悉的东卿的本能反应。他的身体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敏感,不,看他愤怒的表情,这是比以前的敏感更多了一种生涩,这说明……突然极度地志得意满。 “二十分钟哦!”忍不住又对着耳蜗吹一口气,“你的小胡子真可爱!” 鲍望春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一把揪住周天赐的衣领,“周生!请你,给我,应有,的,尊敬!如果,你,不明白,什么,叫作,分手,那么,我,告诉你!”一个耳光扇过去,“离我,远点!” “啪!”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两个人之间,而突然之间,两个人一起愣住。 过了半晌,周天赐伸出手擦了擦嘴角流下来的血迹,轻轻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不过……我一点都不记得我们分手了,没有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明白?”又轻轻笑一下,“哇,还真得给他有点痛!账我记下来了,你欠我一个吻。” “……没用的。”鲍望春看他一眼,声音里充满了疲倦,“放手吧,没用的!” 正要推开车门下车,却又被周天赐一把抓住,“我知道你现在在生气,早上的话我乱说,你生气,应该的!可是,分手这种话不可以乱说的,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人,便是死得透了,也不会忘记是你拉着我拜堂的;也不会忘记我欠你两颗子弹;也不会忘记是你说的‘见字如面’……”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捏捏酸痛的眉间,“你想让我放手,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不可能!不,不对!就算我死了,也不可能,下辈子我还要纠缠你,下下辈子我还要纠缠你!东卿,你逃不掉的!” 猛地闭一闭眼睛,挥开周天赐抓住自己的手,鲍望春淡淡地答道:“随便,你。”下车走人。 伸手重重抹了自己的脸一把,周天赐眨了眨眼,没关系,赐官!没关系!他这样提醒自己,东卿会心软的,他会心软的,一次不够,每天一次,不!每小时一次,他终究会原谅自己,一定会原谅! ……但是,心里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呢? 第20章 手里黑色的军刺旋转着从前方那个穿着中国长衫的日本人脖子上掠过,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鲜血也只是飙向正前方,没有溅到自己的身上。 鲍望春用脚勾住那个人倒下的尸体,小心地放到地上,然后转出去巷子口看了看,恰好看见周天赐轻松地也走了过来,瞄一眼手表,五分钟!速度不错,看来这一年他功夫没有拉下。 看见鲍望春向他走过来,周天赐不禁笑嘻嘻地向他打了声招呼,两个人一起走进那条弄堂。 弄堂底竟然是一家银行,上面挂着“永顺银行”的匾额,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阴森森的。按说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家银行应该正生意兴隆才对,不过这也说明,南本隆实很大程度上的确就是在这里。 两个人对望一眼,一起抬起头来,两边楼墙的几个制高点上隐隐约约有人影在晃动。还有几个窗户开在面对这里的墙上,黑洞洞的,令人不安。 往后退,但刚才左右两翼的暗桩已经被他们全部铲除,只怕被发现也就在转眼之间,如果现在退出去不仅打草惊蛇以后再难抓到南本隆实的落脚点,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现身巷口,样子也都被人看见,万一日后被日本人认出来麻烦可就大了。 再对看一眼,两个人心意相通,只有往前闯,没有退路! “鲍老板!”周天赐突然轻声笑了一下,两个酒窝魅惑人地闪出来,“这次可是真的九死一生了,”轻声细语的,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要我带着遗憾去死?就是不原谅我,嗯?对不起,原谅我!” 转头看他一眼,鲍望春突然疏离地笑笑:“你,有权,说,对不起,我,为什么,没权,不原谅?”回头继续前行。 周天赐连忙追上去,“但你是知道的,我是人头猪脑,一旦发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会说。何况是你先说起什么分手的,我气疯了才会……” “周生,现在,我不想,讨论,这问题,”鲍望春猛地停下脚步,索性回头说清楚,“想,吵架,等,下次,再说,嗯?” 周天赐无力地朝天翻翻白眼,但是再细细一想他刚才说的话,“下次!”他是说还有下次?那就是说至少还有机会?心中顿时热了起来。 好,决定了,道歉改为一小时两次!那样,你就快要回来了,东卿! “两位,”银行门口的守卫拦住两个人,“本行今日盘点,交易改到下周……” “刷!”一张名喇从周天赐的手里翻出来现给他看。 守卫一愣,“黑龙社?”慌忙闪身让开。 鲍望春看也不看周天赐一眼,他既然是有备而来当然总要有些手段,倘若连门都进不去那岂非笑话一场,于是轻轻一抖长衫跨步而入。 进了银行,拿眼一扫,顿时觉得不对。这家银行虽然表面上格局跟其他银行没有什么区别,但地基高筑,鲍望春故意用力踏了两步,皮鞋声下竟然隐隐传来“咚咚”的声响,这下面还有地下室!再抬头看一看,二楼上也有来来往往的人影,不禁心里一紧。 “两位,找谁?”很快有人上来询问,这次可不是一张黑龙社的名喇就能解决的问题。 周天赐转了转眼睛,正要胡说八道一番,却听见身边鲍望春熟练地说出一长串的日语,其流畅和语气中日本人特有的高傲真是让人怀疑他不是日本人都难。一时间,不由张口结舌。 那个上来询问的人也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立刻低腰鞠躬,带着他们走进银行内部的一间办公室。但当他请两人坐下,正要出去的时候,鲍望春站起来,呼喝了一句什么,那日本人紧张地停了下来,还没有等他回头,一把闪亮的匕首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周天赐咽了口唾沫,冲着鲍望春竖了竖大拇指。 两个人随即打开各自的武器箱,周天赐忍不住探过头去,然后眼睛就亮起来,“那是,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达姆弹?真的能够一枪爆头?啊啊,不是说什么国际法庭规定不得使用的吗……好吧,我蠢的,说了蠢话!”但那表情,却像马上就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家伙!鲍望春忍不住转过头去,似乎无论是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够把危险转为嬉笑,把险情化为闹剧。伸手进子弹盒抓了一把达姆弹交给他,“只,适合,你,那架,‘帕克门’……” 周天赐突然心里又是一痛,东卿的舌头果然没有痊愈。而刚才那样熟练的日本话,只怕是他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练出来的吧,这个倔犟到犯傻的家伙! 手边突然又多了一样东西,周天赐下意识看过去,是一颗榴弹,“这是?” 紧接着就看见鲍望春又递过来一个防毒面具,“神经,毒气。” “哗!”周天赐叹为观止,“连这种东西都有得带?东西真全……喂啊,这是我的飞刀,你,你留两把给我刮刮胡子也好,这年头刀是很贵的……” 鲍望春忍无可忍,“闭嘴!” 生气了生气了……周天赐笑咪咪的,他生气了总比他冷冰冰的样子要好太多,嗯,赐官胜利在望了! 看周天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鲍望春无力地揉了揉额头,无力地关照一声:“毒气,不到,最后,别用!” “知啦,知啦!”周天赐笑,“伤天和的嘛,阿弥陀佛!” 白他一眼,鲍望春低喝:“走!” ———— 当两把喷火龙从内部开始喧嚣的时候,这个日本特高科在广州的据点顿时乱了套。所有的防御设备都是针对外面强攻的固定设计,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人能够从内部瓦解他们的防守。不过想想也是,日本对于广州从来都认为几乎已经是唾手可得的城市,虽然防备城内的洪门弟子和各类特务,也把这个据点设计得跟一个钢铁堡垒一样,但根本就没有想过越坚固的堡垒越脆弱的,反而是内部核心。 日本人总是一心想取中国而代之,对于中国的各种文化也绞尽脑汁地学习吸收,只不过他们学来学去都只是表皮,真正的中国文化只有浸淫在中国这个传统国家内的中国人才能理解。 兵法,就是其中之一! 两个人从“永顺银行”的一楼开始进行地毯式射杀,即便有反应过来的日本特工对他们进行阻拦,身手也完全不是这两个人的任何一个人对手。直到他们冲上二楼的时候,日本人才成功地组织起一定的有效防御,但效果也仅仅只是“一定”,因为当日本人某颗不长眼的子弹在鲍望春的手臂上带出一溜血珠的时候,周天赐就发标了。 鲍望春跟周天赐两个人在上海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强力对抗过,但是亲眼看他动手对付别人的机会却不多。 周天赐越是愤怒的时候,眼睛就越亮,额角虽然不断有汗水流下来却丝毫也不会影响他战斗的判断,鲍望春不止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子弹的间缝隙当中穿过去。一开始还以为有些人就是天生走运,然后才发现根本不是。 这个笑起来就有两个酒窝的男人只一眼就大致算出了各个阻击位置,开枪速度,而他抢的就是他们开枪的间隙,快速行动加上一流的战斗判断力还有强大的火力,当然,还有鲍望春这里绝对可以信任的背后掩护,周天赐完全就像战神附体。几乎一抬手就是一条人命,每次转移一个位置的结果就是日本人的防御彻底被摧毁,首尾不接顾此失彼。 这才是真正的天生的“特种高手”!鲍望春的脑海里突然跳出这样一个概念,而与此同时,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竟然升出一股浓浓的骄傲的感觉。 但随即又被自己打压下去。 手稳稳地扶着机枪,达姆弹的爆头效果不错,一枪就可以彻底解决一个人而且绝无后顾之忧,这让鲍望春决定如果还有下次,在购买军火的时候,让那些所谓的“国际法庭规定”统统见鬼去吧!他就是要进达姆弹,爆日本人的脑壳,真他妈的爽! 眼看着这一路的日本人一个个倒在枪下,鲍望春猛地眉头一皱,一种危机感油然跳出,当下想也不想地扑身上去一把把周天赐压倒,然后一道暗黑的光芒随着诡异的“嗖”一声,拐着弯险险从鲍望春的背上掠过,赫然是日本忍者惯用的匕首! 第21章 “东卿!” “鲍君!” 两声呼喊同时响起来,周天赐顾不得因为听见那声“鲍君!”带来的不爽,跳起来首先去看鲍望春的伤势,好在并没有伤到什么,只是背后的衣衫尽裂,露出的背脊肌肤上一道淡红色的刮痕。 “放手!”感觉到他注视自己背脊的时间有些长,鲍望春又一次皱起眉头。 周天赐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你要跟我分手的决心?嗯,果然很坚定啊!”放开扳住他肩头的手,“东卿,你啊……” 再叹一口气,周天赐转头去看查看所处境地,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二楼的拐角处。背后是已经被消灭殆尽的日本间谍,九、十具僵硬的尸体倒卧地上,但他的前面,却是另外一条开阔的走廊,上面只有站着一个人。 周天赐微眯了眯眼睛,“南本隆实?” 但应该不是吧,南本那老家伙是老家伙了,而眼前这家伙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到看起来却不老啊。 “在下石村敬吾。”没想到那个日本人的中国话说得不错,径自回答了他的问题,还问了一句,“你就是周天赐?!” 这句口气很有问题,周天赐皱皱眉头,“关你屁事?!” 石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鲍望春,“鲍君,很遗憾在这里看见你!”他深深地望着鲍望春,“我以为,你就算要对付老师,也会趁着骗我叫老师去‘请’你的当口动手,没有想到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能够骗到老师,因为你已经决定跟踪我来查找老师的下落……鲍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鲍望春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微微侧了侧头问:“你,为什么,要来,中国?” 石村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僵滞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我是来找你的!” “……”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在美国的时候,他们欧洲人看不起我们亚洲人,我们被欺负得很厉害,但是你是第一个出头的!在那以前我也从来不相信亚洲人当中还有比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更加优秀的男人,但是你站到了我的前面,鲍君!”石村热切地看着鲍望春,眼中似乎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的心里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人。男人,女人,都没有!你一直在我前面,我没有时间去关注其他的人。自动申请到中国来,其实,我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可以再见你一面……” 周天赐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听你他妈的放屁!” 但一只手臂拦在他的身前,“这一仗,是,我的。”鲍望春踏前一步,撩起长衫的下摆扎在腰间,鹰眸微眯,“请!” 但石村却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起来,“不,不!鲍君,我不可能跟你动手,我不会跟你动手!” 周天赐冲了上去,“那我来教训你!” 石村冷哼一声当时就迎了上去。鲍望春看了两眼就失去兴趣,周天赐的功夫他是领教过的,石村就算再怎么精通忍术,都不够周天赐喝一碗的。转身踢开旁边的房间的房门,开始一间间房间搜查。 三个房间搜查出来,正好看见周天赐一脚撑在石村的肚子上,石村整个人被踢飞出去,但比他更快的是周天赐。他几乎在把人踹出去的同时完全不受反挫力一样跟着一起往前掠,膝盖一曲顶在石村的胃部把整个人凭空顶上去,然后就是一拳头砸过去。 不行,石村死了,谁带他们去找南本隆实?鲍望春一眯眼,“等一下!” 但周天赐置若罔闻,径自一拳挥过去,唯恐石村死得不够快一般。 鲍望春“哼”了一声,挥拳挡在石村身前,后发先至,两个人的拳头在半空中狠狠砸到一起。“咯”一声却是两个人的手骨同时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 “你疯了?”退后一步的周天赐勃然大怒,“你跟这日本垃圾什么关系,竟然为了他跟我动手?” 如果没有上午那些话,鲍望春也不会想得太多,但现在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本来就一派病容的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透明一样,单薄的胸膛不住起伏,胸口堵得太过闷痛,他再也忍不住地一拳捶在自己胸口,然后一口堵在胸肺间的鲜血径自喷射出来。 话一出口周天赐就后悔了,而等那冰冷的鲜血飞溅到自己的脸上,从来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他顿时被铺天盖地的惶恐淹没掉,“东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狠狠拍掉他颤抖地伸过来企图扶住自己的手,鲍望春转手抹掉唇边的血渍,“周天赐,你,今天,说的!”伸出一根手指指住他,“我,会,记,住!” 转头再也不看懊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周天赐,狠狠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一把揪起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石村,“南本,在哪里?” 石村看着他,突然咧开满是血的嘴巴,“鲍君,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想笑一笑,却只有不停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我不是日本人,你不是中国人,或者,中日不在打仗……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去日本?”他口气急切热情,甚至连给别人回答的机会都没有地不断说着,“我的家乡在名古屋,那里春天时节开放的樱花美丽无比,纷纷扬扬洒下来,就像下雪一样,却比下雪更多了一种凄艳的美丽……” 鲍望春狠狠地摇晃着他,“南本,隆实,在哪里?!” 石村惨然地看着摇晃着自己的男人,但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他好看得令人感觉绝望,“鲍君,鲍君,你会不会,会不会跟我一起去?” 鲍望春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推,咬牙切齿地道:“我,不会!” “但那真的是很美丽的情景,我最喜欢在樱花树下跟哥哥两个人,拿着偷来的酒喝……鲍君,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哥哥,你跟他一样,有一种始终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气质……” 掏出手枪对准石村,鲍望春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南本,在哪里?” 但是石村还是在不停地说,一点都没有结束的样子,“哥哥死了以后,我就被老师收养,后来还被送去美国,就遇到了你。你虽然话不多,但是看到你就能感觉中国这个古老国家的气韵,我简直深深着迷,可惜,我们相处的机会太少了……在上海见到你的时候,整个谍报系统都流传你喜欢男人,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开心,我一直想一直想,也许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恩赐,你是老天送给我的……” “砰!”手枪开火,鲍望春平静地看着石村瞪大眼睛死在自己的手底下,然后片刻不停留地转头而去。 周天赐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石村的尸体,只有深深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 接下来基本上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周天赐觉得自己杀人杀得手都麻了,但是只要抬头,却始终可以看见那个人稳稳地端着他的枪,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是一味地冲杀在前面,就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 后悔再一次占据了周天赐整颗心脏,自己这说话不经过大脑的毛病为什么就是在他的面前屡屡现世呢?他明明是自己最重要最爱的人,但自己,自己…… 唉! “当心!”猛地一阵急切的子弹覆盖攻击下来,幸亏周天赐眼明手快地拉了鲍望春一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鲍望春想也不想地就挣脱了他的手,皱着眉头继续往前冲。 周天赐终于忍不住了,“够了!”一把用蛮力把那人按在墙上,“是我刚才说错话了,是我错了,如果你生气,你发火,冲我来!别拿你自己的命开玩笑!” 鲍望春恶狠狠地瞪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鲍望春闭闭眼睛,“是,”他轻声又坚定地回答,“知道了!”他是军人,如果因为自己的发怒导致任务失败,就算死了都是他的失职。深深吸一口气,推开周天赐的压制,“你左,我右!” 周天赐点了点头,“好!”心里却一点都没有轻松下来,有些事情可以原谅,有些则不然。他知道就凭自己今天两度说错的话,东卿那样骄傲的性格就不会原谅自己,可是,已经说出的话,已经做错的事,这又该怎么收拾呢? 不管了,先灭了这伙日本鬼子再说!一口气提了冲锋枪冲出去,一阵不畏死的地毯式扫射,只听得接连不断的惨叫,而后就再无声息了。 第22章 “东卿?”检查了一遍,确认这几间房间内再也没有任何活口,周天赐忍不住扬声叫了起来,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不由一紧,“东卿……” 猛地那一头一间合着房门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周天赐立刻飞奔了过去。 而推开房门的那一霎那,就连周天赐都忍不住浑身僵硬了一下,“白黛林?!” ———— “黛林?”乍一眼看见呆在这个房间里女人,鲍望春就觉得自己像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然后这两个字就恍恍惚惚地从自己的嘴巴里吐露出来。 黛林死后,鲍望春却发现自己跟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反而长了。常常是在一抬头的当口,就看见她俏立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他。而当鲍望春伸出手,她却总是在他的手臂之前,无论如何的努力,都触及不到她。 但她的存在是那么鲜明啊!粉色的旗袍,粉色的胭脂,粉色的甜美的江南的女子,就像永远站在桃花林里等着他为她摘下桃花的那一天一样。她矢志不变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幻觉,鲍望春就知道自己心理出了问题,可是这又如何?他问自己,这又如何?黛林的死亡与其说是周天赐跟张大亨开的那两枪,不如说是他背叛她爱上了周天赐脏的那一个事实。杀死黛林的凶手不是别人,而是曾经跟她信誓旦旦要白首偕老的自己!所以,有这样的幻觉又如何呢?他很快就会去找她,这是他欠她的,可是,他却没有来得及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们总是隔着一个世界静静地对望着,默默无语,谁也,说不出话来。 但是今天,鲍望春清楚地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跟黛林一模一样的女人,就在现实的世界里,他们静静地对望着。 “你是,”女人轻声细语又胆战心惊地用带着一点日本口音的中国话问,“鲍,望春先生吗?” 她不是黛林,她不是! 鲍望春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女人,却又强制性地命令自己清醒过来,“你,是谁?” 女人颤抖着鞠了个躬,“我叫抚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手里的枪,“你,不是我们的朋友吗?”轻声地问,“他们说,你会成为我的丈夫,是吗?” 这荒谬可笑又悲哀到无以复加的世界! 一下子理解过来的鲍望春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这个女人,这个酷似白黛林的日本女人,显然是日本特高科特地为他挑选的女人,他们企图通过这个女人来控制自己,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女人训练好送到他的身边,他们却已经在这个日本间谍的据点碰头了。 “你,会成为我的丈夫,是吗?”那个女孩子又问了一遍,还是那副战战兢兢,甚至带点怯懦的样子,但她慢慢地似乎高兴起来,“你会,爱我的,是吗?” 那一年那一天,黛林站在桃花树下,等着他为她摘来春天最美丽的桃花,那时候,她也是这样问:“你会,爱我的,是吗?” 可是结果,他连“对不起”都没有来得及对她说。 “我,看见过你的照片。”抚子强忍着对枪的恐惧,努力从自己脸上挤出一些笑容,“你,比照片上,好看。不过,好像瘦了很多……啊,可以先把枪放下来吗?我有点害怕。” 不知不觉地收回手里的枪,鲍望春依然呆呆地看着她。 “你是来接我的吗?”抚子看见他收起了手枪,略微有些高兴地说,“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想回家。” “……回家?” “是啊,我家在北海道,下雪的时候特别漂亮。这里太热了!”雪白的牙齿咬了咬殷红的嘴唇,“如果我们结婚了,你会跟我回家去看我爸爸妈妈吗?” 北海道?不,那里不是中国,对,那是日本!这个女人不是黛林,对,她是日本人!而且是日本间谍打算用来控制自己的女人! “鲍,鲍桑,你是来接我去结婚的吗?”抚子问,粉色慢慢浸染她雪白的肌肤,青春,美丽,娇戆。 “不是。”鲍望春的回答带着他自己都不理解的绝望,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是理智决定的结果,他违背不了,可是,可是他不想这样做。 这只是一个幻想着婚姻和幸福的女孩子!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她甚至还不能称为间谍! 但是如果他放她活着,就等于把自己最大的弱点提供给日本人,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肖似黛林的女孩子被送过来,只是为了迷惑他掌控他,虽然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重要到这样的地步,可是他也不敢放任这种危险继续存在! “诶,不是?”抚子有些失望,“那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去结婚?”她浅笑着问,可是下一刻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鲍望春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你,多大了?”胸口闷痛,浑身冰冷,所有的温度似乎都被人从骨髓,从鲜血里抽走,只留下寒意冰冻的世界给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但鲍望春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多留一刻,一点点时间,一刻都好! “十,十七,明天就十八了。”抚子抽抽噎噎起来,她不明白刚才已经收起了枪的男人,这个他们说他会好好爱她的男人为什么一下子又变了脸,“你,你放开我好吗?我很害怕。” 十七岁的女孩子……鲍望春低声地说:“对不起。” “什,什么?”她有些吓糊涂了。 “对不起,你,过不了,生日,了。”鲍望春安安静静地说完,扭断了她的脖子,只发出一声清脆的“咯”的声音。 “东卿!” 就在这一刻,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周天赐冲了进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女孩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鲍望春冷静而绝望地扭断她的脖子。 对不起,十七岁的抚子,对不起! 对不起,黛林,对不起! 我给不起你们要的爱情,给不起你们要的婚姻,我只是这世界上的一具行尸走肉,我除了绝望,什么都没有。 所以,对不起…… 慢慢推开站在门口的周天赐,鲍望春走出房间,他浑身疼痛遍体鳞伤,可是现在,他连安慰自己的人也找不到,排遣的方式也没有!他是孤零零的一个,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东卿!”冰冷的身体猛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搂住,“看着我,看着我,你没有错!这不是你的责任!”那个怀抱的主人说,“这不是你的错!” 胡说! 这就是我的错,我的错!鲍望春也不挣扎也不辩解,只是慢慢地,一点点地用力推开周天赐,“放开我!”他低声地说,“滚开!” 谁要你的同情,谁要你的安慰,我根本不需要! 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带着你的怜悯,离开我的世界! 我,不需要! 默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个与其说是痛彻心肺还不如说是恍然大悟的念头从周天赐的心底里冒出来。 你不想杀人的,东卿,你不想杀她的!但是你太执著你自己以为的责任。你一味地苛求自己,对工作是这样,对良心是这样,对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这样! 你只知道怪你自己,你只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但其实,这是别人的责任!不是你的!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懂? 而我,又该怎么救你? 只要可以救你,不管是什么法子,需要什么代价,我都会去尝试!因为对你,我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放手的,你知不知道? 第23章 一楼二楼搜索了个遍,除了死人再也没有其他,但是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还是毫无头绪。远处却已经隐隐传来警车的汽笛声。 “DIU!”周天赐稍稍拉开一点窗帘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该他们出现的时候从来不出现,现在倒巴巴地跑得个快!” 然后转头问深深皱着眉头的鲍望春,“你怎么看?” 怎么看?现在的做法当然应该是立刻撤!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叫他怎么甘心?鲍望春猛地一咬牙,“再,搜,一遍,就走。” “好。”两人同时转身就往石村敬吾横尸所在的那条走廊跑去。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最有可能找到地下室的入口,应该就是石村最后出现的地方了。只是因为石村死在那里,而两个人无论是谁对这件事都有些不爽,所以即便搜索都会下意识地绕开那里。但既然其他地方都没有地下室的入口处,那么……一时间,两个人竟然想到同一件事,结果跑到门口的时候差点撞在一起。 等跑到石村尸体所在的那条走廊,这次不需要鲍望春说了,周天赐一摆手,“我左你右。”接着便伸手敲打起墙壁墙角。鲍望春则走到另一边,一面敲打一面仔细察看墙壁。 过了约摸两分钟的时间,周天赐猛地低呼一声,“这里了!”一枪托砸在一块褪色的墙纸污迹上,只听得“当”一声响,墙中间顿时出现一道门,随着门的打开,赫然是一座小小的电梯。 又是小电梯?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一年前的往事那么清晰地浮现在彼此的脑海里,灼烧的眼泪;没有子弹的枪;还有那句说的时候是谎言,结果却成了紧紧牵系住两个人的誓言的话—— 就我们两个,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就我们两个! 历历在目…… 刻意想要忘记的爱情,一心打算放弃的情感突然翻涌上来,把鲍望春自己都以为已经冰封的心扒拉出一个缺口,火辣辣的痛。他们,毕竟是曾经有过誓言的,情人! 甩了甩头,提醒自己现在不应该去想那些事情,鲍望春略顿了顿便跨步进去轻轻跃起,伸手往上猛地一撞,推开电梯上方的维修窗口,三两下就翻身上去。 周天赐看着他的动作却身体一震,心头涌起说不清楚是苦是甜的滋味。那么熟悉的场景,不过这次换了自己最爱的人跟自己挤小电梯的维修栏,又不过,自己的这位情人至今还不肯原谅自己。 不由自主地叹口气,人生若只是初识……东卿,若只是,初识,我们是不是还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把手里过大的枪还有武器箱递给伸手过来的鲍望春,自己则翻身而上。电梯本来就小,维修栏自然不大,两个人顿时挤在一块儿。周天赐脱下手表想按老样子砸向那个往下的按键,却被鲍望春按住。他自己手里扣了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用手指一弹,堪堪落在那按键上,小电梯无声地震动了动,合上门开始徐徐往下降去。 周天赐正想问那是什么,但一低头恰好看见鲍望春长衫的襟口松开,白皙的肌肤,纤细的锁骨合着他脖子完美的线条一起收拢入长衫的内里——原来是长衫的线扣。但是然后,那股淡淡的魂牵梦萦的碧螺春的香气就这样钻入他的鼻孔,周天赐这才反应到他们的身体贴得有多近,而整整一年都处于禁欲状态的身体猛地就从心底里烧出一把熊熊大火,一瞬间周围的气温都被他牵动着升高了几度。 鲍望春本能地感觉不对,一转头却正好对上周天赐几乎喷出热焰来的眼睛,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了?” 周天赐不由自主地张了张鼻翼,心中骂着自己的没出息,嘴里只能喃喃道:“没什么!” 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就算周天赐再怎么说“没什么”,鲍望春也很快就知道了是“有什么”,一张雪白的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片嫣然粉色顿时从脖子升了上来。 “这你总不能怪我,”周天赐看见他脸红就立刻忘了两个人还在冷战,“这是本能反应,跟尊不尊敬你可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 鲍望春咬了咬牙,“滚!” 周天赐再忍不住苦笑起来。“你让我往哪里滚?就这么小的地方。” 鲍望春气得恨不能给他一个巴掌,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恨恨地转过头去。 有戏!周天赐下意识往他身上更蹭了蹭,“你知道我是一生气就满嘴胡说八道的,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嗯?我刚才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跟这个日本人认识……你气我就好了,干吗打自己?你总是不断地苛责你自己,你不心疼怎么不想想我有多心疼……” “闭嘴!”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厚脸皮的人,自己已经把“要分手”的信息那么清楚地告诉他了,怎么还能这样不断不断地纠缠? “东卿!”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就连本来还算规矩的手都搂上了鲍望春纤细柔韧的腰,“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黛林的死而埋怨我!之所以要跟我分,你是在责怪你自己,你觉得疲倦——是我把你拉进这个漩涡的我承认,这是我不好,我害了你……这些我都知道,但……” “当!”又是一声轻响,电梯到楼下了,周天赐只能加快速度说一句,“我不会跟你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然后电梯门打开,一阵子弹雨就从外面扫了进来,顿时硝烟弥漫,但好不容易浪费掉了上百颗子弹,开枪的人才发现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两把轻机枪从电梯的顶部垂了下来,然后两条颀长的身影迅速地落下来。下来就是一阵地毯式的扫射,本来一心守在电梯口正前方打算来个瓮中捉鳖的日本人顿时全部被放倒。 周天赐用胳膊肘撞一下鲍望春,两人心意相通,下一刻就背靠着背侧步跨出电梯,各自横扫左右两侧,当者披靡……100发的弹鼓眨眼耗尽,而这时候电梯门口的地下室内除了他们两个已经再也没有其他站着的活人。 两人这才有机会细看地形,这原来是一间有着三条通道的地下室,虽然开着灯,但三条通道的前方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扔掉废弃的弹鼓,换上新的,重新分配了剩余的子弹后两人决定把武器箱扔掉,轻装上阵。 “一共是三条通道,我们就算兵分两路也可能让南本隆实从另外一条通道逃走,而且危险。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共同进退!”周天赐看看鲍望春,貌似谦虚地问,“你看呢?” 鲍望春“咔”一声把子弹推上膛,“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入最右边的那条通道。 ———— 这条通道一路到底是两扇大铁门,中间开着一条缝。鲍望春手才碰到铁门,电石火花地一串子弹飙了过来。幸亏他反应敏捷侧身躲开,没有伤到,却把他身后的周天赐吓得一身冷汗。 鲍望春脸色一变,眼睛微转了转,伸手到内袋里掏了一颗毒气弹出来,周天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眼睛到处看看,结果索性跑了出去,没一分钟就又跑回来,手里抱了一堆射光子弹的轻机枪。 鲍望春拉开毒气弹的保险栓,周天赐从另一边把门缝拉大,毒气弹弹入铁门,铁门合起,外部的两个把手间被塞入七八支轻机枪……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顺畅得就如同呼吸一般,就算爱挑剔的人如鲍望春,都不自觉地微微勾了勾唇角。 在残酷的战争面前,感情上的事简直不值一哂,但若能,永远只是战友……鲍望春心情复杂地看一眼周天赐,若能只是战友,便好了! 不自禁又深深叹息一声,但这声音虽然低,却缠缠绵绵地一路送到周天赐的心底,一时间握着枪的手都是一抖。 东卿,要多大的伤痛才能发出这样的叹息?要多深的痛苦才有这样绝望的叹息,但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不跟我说呢? 就跟你觉得你对不起白黛林的心情一样,我同样深深地怨恨把你拖入这个深渊的我自己。可是,就算身在地狱我也不会放手的,就算知道你难以负荷知道你痛苦不堪我还是不会放手! 因为如果连我也放手,你,只得孤单单一个的你怎么办?同样,只得孤单单一个的我,怎么办? 这个世界已经这样痛苦,我们的路已经注定悲惨甚至看不见明天,所以我们只有在一起,在一起才能找到至诸死地而后生的方法。 你到底要怎样才懂啊! ———— 趁着毒气弹在铁门里面肆虐,两个人又飞快地跑去第二条通道。第二条通道里面竟然是办公室和宿舍,匆匆搜索过后却一个人也没有发现,只有办公室的地板上散着一堆堆已经烧成为灰烬的纸张。 用手捻了捻灰堆,鲍望春连搜查办公室的兴趣都没有了——这灰堆都冷得透了!只怕是地面上的战斗一打响,下面就开始毁灭文件的。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南本隆实是不是在地面战斗一打响就开溜的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今天的辛苦只能算是摧毁了一个日本特务的据点,对于整体战略而言反而输了这一场! “唔使惊,南本应该没有逃远!”周天赐微微一笑,“这老小子太自负,决不会在一开战的时候就跑路的,追追看?” 鲍望春一刻也不犹豫,“走!” ———— 追到第三条通道,路崎岖起来,隐隐约约还听得见滴水的声音,而在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人的奔跑声传来。 两人脚上发力,但他们既然听得见脚步声,对方同样听得见他们脚步声。跑了不到一半,阻击就来了。一排子弹从黑暗里如同噬人恶兽一般呼啸而出,电石火花四溅,两个人却想也不想地都跨前一步企图拦在对方身前,结果周天赐仗着蛮力把鲍望春拖到身后,用身体压着一直推到墙壁上。 好在他们看不见敌人,敌人同样看不见他们,只是一时间却僵持了下来,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周天赐听得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心里同样焦急,但更怕身后的鲍望春一时莽撞直接冲出去,心思电转,平时还颇有些急智的他偏偏此刻一个办法都没有。 猛地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探入他的口袋,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件什么东西凑到他脸上。周天赐接过来才发现是一个防毒面具,顿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还有一发神经毒气弹。而此时身后的鲍望春已经窸窸索索似乎开始戴面具的样子了。 毒气弹,哎,伤天和啊! 周天赐一面这样想,一面却迅速地带好防毒面具,然后迅速地拔掉毒气弹的保险栓,狠狠扔了出去。 这毒气弹果然厉害!虽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那股烟一下子冲出来的时候,就算是戴着防毒面具,周天赐都觉得一阵呛得厉害,更不要说那群毫无防备的日本人,只一瞬间就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反而他身后的鲍望春却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只是推了他一把,两人再不管守在这里阻击两人的家伙们如何痛哭尖叫,耳朵紧紧锁住远去的脚步声再一次迅速地追了上去。 …… 这条地道出乎意料的长,走了大约有一公里左右,前方隐隐传来亮光,两个人精神都是一振,更加快了脚步冲了过去。 不想路上再受到莫名其妙的阻击,周天赐低声道:“用……”然后才想起自己还带着防毒面具,连忙脱下来转头低声道,“用日本话诳他们。” “嗯。”鲍望春低声应了一下。 周天赐借着前方隐隐约约的光线看了看鲍望春镇定而淡然的神色,却抓了抓头皮,总觉得那里不对,但一时既然想不起来,稍微思量一下也就算了。 两人迅速解决了几个路上的障碍,拐过一个弯以后,一行穿着日本军服匆忙疾走的人影出现前面。 第24章 周天赐眯起眼睛看看,居中一人头发花白,身形微胖,穿着日式少将军服,行动倒也颇为敏捷,“南本隆实?”低声问。 鲍望春迟疑了一下,“……是!” 深吸一口气,周天赐的眼睛发出逼人的光芒,“好,干掉他,我们就可以去吃饭了!”一闪身直接冲了出去,“南本隆实!” 疾走的日本队伍顿时一阵慌乱,就连南本本人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周天赐一眼,他们实在没有想到那么多断后的人却一丝半毫的作用都没有起到。眼见出口就在前面了,却还是被人追了上来。 但南本毕竟是日本间谍系统高级将领,低哼了一声,顿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日本武士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跳到了周天赐的面前,哇啦哇啦用日本话吼上半天。 周天赐一直留意着南本的动向,眼见他根本不打算理会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日本武士的死活还是继续往前,连忙踏前一步打算绕开这个还在叽里呱啦啰嗦的日本武士追过去。但一道雪亮的光芒几乎贴着他高挺的鼻子劈了下来。 “哗,有冇搞错,劈人都不打声招呼!”反应敏捷地往后跃开,周天赐抽出一把匕首揉身上去,“狗日的鬼子,叫你看看我们真正的中国功夫……” 话音未落,两道闪电般的乌光从周天赐的身后直射出来,逼向那日本武士,速度之快让武士大惊之下整个身体后仰九十度才堪堪躲过了这悄无声息的暗杀,不由勃然大怒,“这就是你们支那的功夫?” “不是。”周天赐很惭愧,抬起手来闪电般就是一枪,“这叫兵不厌诈……” 子弹在那个日本武士的双眼间开了一个洞,鲜血伴着脑浆一起飙出来,周天赐吓得后跃一步,然后才结束刚才的话,“是兵法。” 鲍望春无声地走上去捡起自己的两根军刺,看也不看努力耍宝的周天赐一眼,继续往前追。 周天赐揉了揉鼻子,跟了上去。 …… 等南本隆实意识到自己犯了兵家大忌,因为轻敌而不断只是派少数人手去阻止那两个人,但结果却是等于送上门去被那两个人逐一消灭的时候,他自己身边能够抵得上杀上来的周天赐的人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文职人员,但因为必须带着一些机密文件,所以基本上连可以应敌的武器都不具备。 简直后悔莫及!而且充满畏惧——那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魔神,怎么杀起人来轻松快意得就像吃饭一样? 可是无论他对周天赐怎么样畏惧猜测,真正的恐惧还是当眼前这个纤瘦苍白的人影出现的时候,看见他,南本才彻底断了自己还能活下去的侥幸企图。 “鲍望春!” “少将,别来,无恙?”微微勾勾唇角,鲍望春的微笑总是带着一种小孩子的恶作剧的味道,但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样子的微笑有多么可怕。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搞的,”南本索性停下了脚步,“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听话的狗,没想到还没有过河你就开始拆桥了!”南本不愧为日军间谍系统中的“支那通”,他的中国话说得比大多数的中国人都好,一点日本的口音都听不出来。 “你错了,”鲍望春回答,“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狗!”抬手一枪轰掉南本偷偷打算掏出手枪的右手。 “啊——”凄厉的惨叫在阴暗的地道里回响不断,南本隆实当场跪倒在地上,若非身体健康得足以承受这样的剧痛,只怕前一刻就昏死过去了。 “鲍望春!”他充满怨毒地喊,“要杀要剐随便你,但你也是一个军人,不要……” 鲍望春神色平静地凑上去,捏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告诉我,真的,南本,在,哪里。我给你,一个,痛快!” “南本”的眼睛顿时一瞠,“你……” 下一刻下体猛地传来一阵不亚于刚才右手整个被轰掉时候的剧痛,“呀……”这一次再也无法忍受地痛得双眼翻白。可是人中部位被人一掐,同时背脊上一阵刺痛,大脑顿时又清醒过来。 “说吧。”鲍望春好心地劝解,“我想,你,不愿,清醒,看,自己,被挖掉,眼珠,吧?”笑眯眯地还“嗯?”了一声。 那一边正在解决所有其他日本随行人员的周天赐听见惨叫过于恐怖,不由向这里看了过来,“东卿,什么事?” “快说,”鲍望春还是笑眯眯的,但漆黑的军刺已经顶住了“南本”的眼睛。“南本”本能地要闭上眼睛,但鲍望春一脚跪压在他身上,一只手撑开他的眼皮,另一只手握着军刺,尖锐的一头缓缓往“南本”不得不睁开的眼睛里面递,“说吧。”温柔的语气甚至有点小孩子撒娇一样的意味。 “啊,啊啊啊……”“南本”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啊啊……” “啵!”一声轻响,“南本”的一只眼珠被眼睁睁看着地刺瞎。 “还有,一只,”“南本”痛得惨叫,但鲍望春却颇为高兴似的凑到他的耳边,“说不说,嗯?” “……仓库。”“南本”再也抵不住这种绝望恐惧,才茫茫然地吐露出这两个字,气管已经被鲍望春割破。 周天赐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鲍望春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而“南本”的尸体丑陋地蜷缩在地上,“搞定了?” 轻吁一口气,鲍望春淡淡地道:“嗯。” “那走吧,回去吃饭。”周天赐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拉他,却被鲍望春闪过。 “我们,就这里,分手。”鲍望春回头看着他静静地说,“再见面,是,敌人。” 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周天赐低下头喷出一口气,再抬头,“你到底有完没完?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可能跟你分的,你死了这条心!还有——敌人,敌你的头啊?知道我是敌人,你还三番两次打算替我挨子弹挡刀子?” 鲍望春平静地道:“战友,间,这很,平常。” 周天赐冷哼一声:“脱线!我们什么时候又变成战友了?我们拜过堂的!我只记得这个,你是我的人,什么狗屁战友!” “这,一年,我很累。”鲍望春也不跟他争辩,只是持续地平静地说自己的话,“我是,男人!我想要,自己的,事业,家庭!所以,我,不想,再,维持……” “很累为什么不早点来广州找我?”周天赐却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反正他舌头不便,说话速度也慢,抢他的话头总比让他全部说出来再后悔来的好,“你的事业我会帮你,就像今天这样——你相信我,不管我们立场怎么样,我一定会想出法子让你完成任务,你相信我!至于家庭,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知道的,是不是?你当然知道我就是你的情人,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就好,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看着这个聪明又完全不讲道理的痞子,鲍望春心底深深的疲倦又涌了上来,“但我,不爱,你了!” “啪!”握在周天赐手里的整支枪被折断,周天赐愤怒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鲍望春抬起眼睛,定定地注视他,“我,不……” 整个人突然被他狠狠地嵌进怀里,那人仗着蛮力又将他按在了墙壁上,然后自己的唇舌就被他完全掠夺过去。 鲍望春知道自己的力气没有他大,也不挣扎,任他施为,却一动也不动,麻木得就当自己是已经死了一样。 周天赐越吻越绝望。明明眼前的人是自己最爱的人,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还有着深深的感情,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他却还是不为所动,到底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挽回他的心,到底要怎么样? 猛地松开他,周天赐踉跄后退,“我不会跟你分的,”他朝着鲍望春吼,“你死了这条心!”然后转身,“今天我们彼此都太累了,下次我们再找机会谈,你,你自己想清楚!” 一面说一面飞快地往出口跑,以免自己潸然而下的眼泪被他发现,“我不会放手的!” 绝对,绝对不会放手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态度这样坚决,但是你还是喜欢我的,东卿,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可能放手! ———— 看着周天赐远去的背影,鲍望春只是略微地仲怔了一下,便深深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快速往地道的来时路跑回去。 “仓库!”假南本说南本躲在仓库里,这家伙果然是一个老狐狸啊。这种状况下,是人都会以为他在往外逃,谁会想到他却还躲在原来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的确有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只不过,他没有被毒死才能确认这一条。 鲍望春冷笑一声,南本隆实,这次若还能让你逃走,我就自动辞职回乡下种田!正要脚下加快步伐,脑中却猛地晕眩了一下,扶着墙壁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清醒。他心中明白这是刚才自己托大,没有戴防毒面具却叫周天赐在眼前放了一个毒气弹造成的。连忙撕下先前受伤地方包扎着的布条,就着鲜血润湿了些扎在口鼻间,然后继续往回跑。 …… 周天赐一口气冲到地道口,只觉得胸肺间的一股郁闷之气还是无法排遣,一脚踢开地道的门,一把飞刀就先放出去,但结果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地道的出口竟然是一间空空的民房。 失魂落魄地走出去,看见外面炙烈的阳光顿觉根刚才几乎是两个世界那样遥远。再看看身上,到处是鲜血溅上的痕迹,还有一把断裂的轻机枪握在手里,只怕还没有走出去,就被人抓去警察局说他这个广州首富去谋财害命了。 好在这间民房为了像一间民房,空落落的墙壁上还挂了件粗布外套,叹口气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外套,“啪!”一个东西落下地面,随便看一眼,原来是鲍望春给他的防毒面具。 换衣服的动作突然僵住,他想起来了,他一下子想起来为什么刚才在地道里的时候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了!鲍望春的脸上根本没有戴上防毒面具! 对,他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自己,所以就算带了毒气弹,也不可能带两副防毒面具。那他? 电光火石间,东卿那些奇怪的症状一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那么热的天气,他身上一滴汗水也没有;他的手脚永远冷得像冰一样;自己虽然一向胡说八道,但让他气到吐血还是第一次;还有,还有今天早上初见面时他不停不停的咳嗽…… 手一下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周天赐整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自己怎么会没有发现?自己怎么能够不发现? 说什么要自己的事业,要自己的家庭? 是东卿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他所承受的压力已经大大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能力,他无法负荷了,他这是放弃了一切旨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是在找死! 可是,自己竟然,不懂! 即刻转头,周天赐冲了回去。 ———— 回到第一条通道底那里,鲍望春毫不以外地看见那两扇大门外面的把手中间插着的机枪已经断裂得差不多了,也许里面的人再撞一下,他们就得以逃出生天。 冷冷一笑,抽掉那些机枪,一脚踢开铁门,谁知道依然无处宣泄的滚滚浓烟立刻翻了出来,鲍望春一个疏忽,竟然被喷个正着,如果不是前面稍微作了一下防护,只怕当场就昏倒在了地上。 可即便这样,大脑里也立刻晕眩起来,急退几步在墙壁上靠了靠,然后索性整个身体趴在地上才敢换过一口气,这样静了大约两分钟,鲍望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甩了甩头往那个仓库方向摸了进去。 仓库里的浓烟因为有了宣泄的地方,淡薄了许多,景物终于在昏暗的灯光里可以看得清楚——这个仓库并不大,却堆满了木箱,鲍望春一面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一面凑上去看木箱上的标签。 然后一把怒火熊熊而起,这些木箱当中装的都是用于化学实验的药剂。再联想到这个据点楼上那么多空旷的房间,答案立刻出现眼前,日本人显然想把这里作为一个化学武器工厂。 “南本!”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鲍望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难听得跟沙子磨在地上一样,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南本,隆实!”再大喝一声,脚下不断更换位置。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射在他刚才所处的地方。 他果然还活着!鲍望春丰润的唇瓣习惯性地一抿,向子弹射出的地方扑过去。但脚上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心思电转,以不可思议的控制力硬把自己的身体拉往另一个方向。跌倒,就地翻滚,一连串动作下来,让对方设置好的连发机枪近百发子弹落空,但自己身上也被流弹伤到了三四处,鲜血直流。 可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要命的是,鲍望春发现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晕眩,浑身无力就连视力都逐渐模糊起来。 自己果然太托大了,虽然来的时候就抱定了大不了一死的准备,可是眼见胜利就在前面,还真是给他有些遗憾。 不过,该说的话,总算都给那个人说清楚了。轻轻呼一口气,都说清楚了! 不管是怎么样的伤害,难过,以那个人的韧性,他一定会熬过去的!这样,也好…… 缓缓地换过一口气,鲍望春半眯着眼趴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流着鲜血,他却一动也不动地趴着,静静等待。 过了有足足三四分钟的样子,“嗒”一声轻响传来,然而人影还没有出现,一把雪亮的飞刀却倏忽而至,直射鲍望春的后心。 鲍望春大惊,但这时候要躲开却有些有心无力,正要硬拼着挨上一刀,骗南本出来。却听见“当当”两声清脆的响声,两把飞刀后发先至,射飞了那一刀,然后一个人影闪电般从仓库外面扑进来,搂着他滚到一边。 气息,如此熟悉;胸膛,如此火热;拥抱,如此炙烈! 突然之间,痛哭的欲望就这样猛地从心底最深的地方冲了出来,而那个鲍望春曾以为再也不会喊出口的名字就跟着眼泪一起流出来;“赐官……” 赐官,赐官,赐官! 我以为我不怕死,但原来我这样恐惧死后没有你,没有温暖的世界;我以为我自己够坚强的了,但原来我的眼泪只会在你的身边的时候流下来;我以为我的心死了,但原来我的心是交给了你,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才会继续跳动;我以为我能够跟你说清楚,让你以后也不用为我担心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好的离别礼物,但原来,在我小气又自私的心里,我只想如果你可以在我死以前再让我见你一面就好…… 赐官,我怕死, 赐官,我心疼, 赐官……我想,见你! 周天赐抱着鲍望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了,直到听见怀里的人轻轻地颤抖着叫出一声:“赐官……”他才反应过来他们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鲍东卿,你,你,你好……哼!”周天赐咬牙切齿地道,但即刻又阻止自己说下去,他吸取教训了,因为这时候如果他再跟这个倔犟的冤家多说一句,势必又会说出不经大脑却又气到对方吐血的话。 一把放开鲍望春,从他手上抢过机枪,迅速地换掉弹鼓,周天赐直射那个蹒跚着往仓库门口逃去的臃肿身影,“南本隆实!” 南本的眼睛眨了眨,眼看着仓库的大门就在眼前,眼看自己就可以逃出去,但随即鲜血就从嘴里喷涌而出,一句中国话杀进他的脑海——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卿卿性命。 猛地挣扎着转身一个狞笑,“没,那么,容易……”南本举起手里的最后一枚手雷,“要死,一起……” 一把拉掉保险栓,狠狠往两个人所在位置扔出去,但力气还没有完全用到手上,他自己已经耗尽了所有生命的能量,软软地倒了下去。 手雷堪堪滚了几滚,落在仓库中央,然后,炸开! 周天赐大骇之下,只来得及转身紧紧抱住鲍望春往角落里扑倒。 一股热浪从背后灼烧开来,被炸开的手雷本身的爆破力有限,但它爆开的位置在地下仓库的正中间,引发了木箱中各类化学药品的化学反应,一时间爆炸接连不断,就连沉重的木箱都被爆炸掀起来往两个人藏身的角落落下去…… 周天赐紧紧地护着鲍望春,就像背后被炸到的弹片,落下的化学刺激药剂都完全不存在地定定地看着怀里的人,微微一笑,然后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诱惑人地在火光里跳跃。 “说爱我,东卿。” “我,爱你,赐官!”丰润的双唇颤抖着,却努力用最清晰的发音说。 “说我们不分手,永远!” 从他的肩头看过去,厚重的木箱正在压下来,鲍望春眨眨眼睛,笑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跟着,你!” 周天赐深深看看他释怀的笑容,仿佛立刻马上就要羽化而登仙一样,不由俯下身去,紧紧地吻住了那两瓣丰润美丽的唇…… 上穷碧落下黄泉,还要加上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东卿,记住! 第25章 周家大宅的主屋里,厚重的窗帘垂着,所以外面虽然阳光灿烂,但房间里却一片阴暗。 周天赐坐在沙发上,赤裸的上身厚厚地缠了几圈绷带,但背上各种各样的伤还是痛得厉害。可是,如果背上的痛跟心里的痛能够互换一下的话,他会立刻欣喜地这样做!他不想自己一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心就像被揪起来捶上两拳又用脚踩上十遍,最后用裁纸刀一段段分开这样的痛! 不知道算不算家山有福,地下仓库的一阵爆炸,那厚重的木箱已经被气浪掀起来往他们两个的身上砸下来了,可是却因为箱子太大,一头卡在墙壁上,堪堪就卡在他们两个的头上,竟然形成了一个防护空间反而替他们挡住了更多的爆炸伤害。 抢在火烧到自己这边以前,周天赐抱着鲍望春逃出了这个死亡仓库,出门的时候还很开心地在南本的尸体上塞上了黑龙社的绝杀令。 只是鲍望春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一起逃出地道,就在他的怀抱里昏迷了过去。那一刻,周天赐觉得自己又差点被他活活吓死。尽全力快地跑出地道,都顾不得换上衣服,只是把那件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披,遮住惨不忍睹的背部,然后抱着鲍望春冲出去。结果出去一看,竟然距离约瑟神父的教堂不远,于是抱着人就这样一路奔了过去。 约瑟神父自从上海沦陷以后,听闻广州正在遭受日本轰炸,就带着他的红十字会来了这里,周天赐作为地主,理所当然地帮他搞定了医院的建立工作,这个说着一口京片子的神父还是一如既往地搞笑。为了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周天赐又花了点钱,购买了几台国际上最先进的医疗仪器给他,结果现在正好用在了鲍望春跟他自己的身上。 “我说你们哥儿俩怎么回事儿?”约瑟神父满头汗地看着周天赐,“去年,也就这会儿吧,是吧,死得剩下半条命地杀过来我这块儿,今年又是!老弟啊,你别说啊,哥哥我这心脏可是有毛病的,禁不住你们这样吓人……唉,我说你!这里是医院,识字不?看看,看看!严禁吸烟……你小子怎么回事?抽了还不给我一根?!靠!” 周天赐失笑地递过去一支烟,还规规矩矩地给神父点上。 神父深深吸了一口,看看周天赐,叹了口气,“你别怪我没有尽力,你那兄弟情况不妙。” 心里面“咯噔”一下,周天赐觉得自己的眼眶就开始发热,吸了口气,“什么意思?” “他吸入了过多的神经毒气,检查下来情况不是很好,特别是视觉神经受损较大。但所以说吧,你种的前因好,这医院里恰好就有能够解毒的药剂,所以虽然以后可能还有些微的后遗症,但总的来说也不算没救,不过……” “怎么样?” “他身体的各个机能都有问题。”约瑟神父皱起眉头,“明明去年的时候,没见到有那么多伤啊?啊,哪!其实身上的伤还好处理,但是……” “你能不能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完?”周天赐皱着眉头问。 “是你让我说的,哪!你自己让我说的!”约瑟神父又看看他,一咬牙,“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个兄弟是不是长期从事嗯……特别工作,就是……的?”用手比划比划自己的脖子,约瑟神父问。 周天赐叹口气,“是!” “那就对了。”约瑟神父一拍手,“人在做天在看,不管是什么立场,干这活的终究伤天和啊!好好,我不废话……因为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他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导致全身机能处于反常状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这样跟你说,如果他还不能放松下来,好好调养并且接受心理治疗,他撑不过三个月。” 眼睛微眯,“什么叫做撑不过三个月?” “切!”约瑟神父很鄙视地看他一眼,“就是嗝屁着凉呗!” “啪!”拿在手里喝水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成四分五裂,周天赐一把揪起神父的衣领,“你说什么?” 约瑟神父依然神色镇定地看着他,“他活不了三个月了!”凉凉地说,“如果他再不好好调养的话!” 慢慢松开约瑟神父的衣领,喃喃地说了一句:“唔好意思。”周天赐再忍不住地瘫坐下来。他用手捏住自己的双眉之间,虽然拼命想忍住,可眼泪就是怎么都忍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果然是这样!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明明看着他的眼睛还有那么多的情意,明明放不开对他的感情,明明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让他有一点点的伤害,却嘴硬地说什么“我是男人,我要自己的事业,家庭!” 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他们彼此都太了解彼此了,他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周天赐把手改为捂住自己的嘴,痛苦却还是一阵阵翻上来让他怎么都不得安生。 东卿,你,你啊…… 我是那种点燃了就会不顾一切的人,我自己知道,你却更加清楚。如果我们还是处于热恋状态,假如在这时候你自己死掉的话,你知道的,我一定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跟着你一起共赴黄泉。我克制不住自己,你知道的! 可是你不要我死,你想我活下去。就像在上海和平饭店的时候,最后你劈晕了我却想自己去杀张大亨;又像我们两个人最后在约瑟神父的教会医院的时候,你自己转身走掉却还是留给我两颗子弹要我欠着你地活下去。 自始至终,在你的心里,我比你重要,我的生命是凌驾你自己生命之上的宝物,你珍而重之! 所以,你才要跟我分!你知道你自己身体出问题了,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倒下去就这样死掉,你怕我跟着你一起去,所以你要跟我分! 你以为你跟我分了,我就会淡忘我们的感情,就算你死了,我也能熬过去……是吧?你,这个笨蛋! 你为什么总是记不住,如果你对我说谎,我的心,是会痛的! 我承认我粗心,我承认我常常说话不经大脑,但是你对我说谎,我一定会发现! 现在,你叫我对你怎么办? 怎么办?东卿,我劝你停手,我劝你歇下来,你会听我的吗?那么倔强的你,会听吗? “喂,都叫你上麻药了,又不听又不听,看,不是!又哭了!”约瑟神父哇啦哇啦地叫,“现在我们不缺麻药,给你上了?” 周天赐抹一把脸,哽咽着,“不用了,我不是因为身上痛的关系……” “知道!你心痛嘛!”约瑟“哈”了一声,反过来安慰,“你跟你兄弟说,没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让他别干那些工作了,歇下来,没准还能活个二三十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国现在这样,说不定你今天救了他,明天又死在那头……你别怪我乌鸦嘴,哥儿我是看透了,这医院里每天生生死死的人太多,顾不上痛不痛的了……好好,我不说,你继续哭!您咧!”拽着自己的衣领准备走人。 “等一下!”但就在那一瞬间,周天赐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神经毒气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我是说没有解毒剂的话。” “瞎!”约瑟老老实实地回答,“挺漂亮一双招子,就这样废掉!” “那么,如果我把这些药剂全部买下来,”周天赐看着约瑟神父,眼睛藏在深深的阴翳里,“然后全部摧毁掉呢?” 约瑟神父一呆,傻了会儿突然咳嗽一声:“咳,大少,我们医院可从来就没有解毒药剂的啊!据我所知,广州都没有,就算现在配的话,起码要个十年二十年的,你跟你朋友说,这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干不了他原来的工作了,好好歇着是唯一的出路!” 修长的双眉微微蹙了蹙,周天赐站了起来,“好!你记得要告诉整个广州同行,你们是没有这种药剂的,否则下个月我会忘记往医院账户上打款的!” “哎哟,周老板,您厚道人,千万别介!” …… 完成了检查治疗,周天赐立刻打电话回家,让福仔把他的车开过来医院这里,他不想把东卿留在医院里,他承认这是他的私心,但是—— 如果说只有折断你的翅膀才能让你活下去,那么最痛的这个动作就让我来完成,东卿!我不会眼睁睁让你离开我的!你猜得不错,我就是那种会不顾三七二十一的人!所以我要你不得不熟悉起来我在你身边的日子,我要你习惯我依赖我,完完全全属于我!因为这样的日子,我们要过一辈子! 接下来,你会很痛,但是,相信我,我会比你,更痛! 揉了揉酸涩的眉头,周天赐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人轻轻发出一声呻吟,他即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冲了过去…… 第26章 “啊!”鲍望春猛地从深深的噩梦当中醒转,下意识地弹坐起来,然后南本临死前扔出一颗手雷,爆炸后引发化学品的连锁爆炸,就连沉重的木箱都被掀起来,但紧紧护着自己的,始终是那个脸上有着一深一浅两个酒窝家伙的情景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翻出来。他记得自己最后说了,他说爱他了,他说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跟着他了……那么现在,自己是在哪里? 这样,一片漆黑! 熟悉的气息氤氲在自己的身侧,心安了一点,轻轻地问:“赐官?” 手猛地被人紧紧握住,“我在!” 但恐惧随即而来,“这是,哪里?” “放心,我们都没有死,这是家里!” “家里?”好看的眉头蹙拢起来,“谁的,家?” “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房间里拉着窗帘。不过,现在是下午五点,外面阳光很好。” “……那么……”声音颤抖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企图睁得更大,却让周天赐的心紧紧地抽得更紧,疼痛难忍,“那么,”鲍望春慢慢地问,“为什么……我……看不见?” 周天赐用力握着他的手,深深吸了口气,想换气,却克制不住自己对自己的痛恨,又咬了咬牙,结果再吸气的时候,一声堵塞了气管的抽噎就这样泄露出来,“你瞎了!” “我……”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抓住床单,抓了又放,放开又紧紧抓住,鲍望春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能慢慢说出这几个字,“瞎……了?” 狠狠一咬牙,“是!”周天赐说,“神经毒气伤害了你的视觉神经,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太晚了,救不了!” “……”鲍望春失神地僵坐在床上,本就略显单薄的身体竟而微微颤抖起来,“太晚,了……”喃喃地轻语,“救不,了……” “但是,但是我们终究是把南本隆实干掉了!”周天赐连忙说,“我们把那个仓库都炸掉了,日本人没有机会再来一次的,他们想要再建一个化学武器工厂不可能了!东卿,我们赢了!”紧紧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我们赢了!” “……赐官,”隔了好半晌,鲍望春突然轻轻喊了一句,“抱住,我,我冷!” 从来没有过的柔顺无助和依赖合着这轻轻颤抖的声音一起送入周天赐的耳中,只一霎那,疼痛就铺天盖地地淹没过来,周天赐刚刚伸开双手把那纤瘦的身体揽入怀里,自己的眼泪就不可抑制地从脸颊上滑下来,恰恰落在鲍望春的肩头,烫得那清瘦的身体忍不住又是一阵轻轻的颤抖。 “对不起,东卿,对不起!” “傻瓜,”喟叹一声,鲍望春轻轻地说,“这,关你,什么,事?”他慢慢伸出手试探着去触摸周天赐的脸庞,冰冷的指尖逐渐被滚烫的泪水熨热,“我杀人,太多!能够,还活着,都是,老天,开恩……” “东卿!”不是,不是,不是!周天赐看着他失去光彩的眼睛,这双眼睛以后都不能再发出犀利的,属于鲍望春所有独有的意气风发的眼神!只要一想到这样,他就恨自己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是这样的恨还有剧痛,他却说不出来,就连口风都不敢稍微泄漏。 他一再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东卿好,是为了东卿好,是为了东卿好,可是痛苦还有绝望还有恐惧却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他。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这是我的谎言,东卿,无论如何,请你…… 原谅我! 两人紧紧依偎了一会儿,鲍望春觉得自己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顿时又想到目前一触即发的局势,“赐官,你,帮我,把我,副官,罗靖安,找来。我有,事,交待。” 又是工作,又是工作!!! 周天赐顿觉一把无名火起,“你……”但强自咬牙忍下自己的气话,约瑟神父的关照清楚地印在脑海里—— 不要气他,不要刺激他,心理辅导必须慢慢来,千万不要操之过急!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万事小心! 如果说告诉他,他瞎了,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刺激,那么现在最好什么都先听他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慢慢来!周天赐提醒自己,慢慢来! 把枕头竖起靠在床头,又扶着他靠在枕头上,“你的副官就在楼下,我叫他上来?” “……嗯。赐官,打开,窗帘,我想,晒,太阳。” “好。” ———— 罗靖安忐忑不安地在客厅里踱步,偶尔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然后焦躁的情绪就更甚。 他是下午三点半到达周家的。本来按照鲍望春的吩咐,他那个时候应该正在处理各类情报分类工作,作好随时销毁撤离的准备,但是他却心里一阵又一阵的不安,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 鲍望春走后,他进入房间收拾,却看见地上多了一团废纸。他承认自己是出于好奇,才会忍不住违反了工作规定,偷窥了一下。因为鲍望春做事从来都是以滴水不漏著称,像这样遗留下带着字迹的纸团还被人发现,罗靖安跟了他大半年这还是第一次。 然后他就看见—— “赐官:见字如面……” 一时间,有种窥窃到了上司隐私的刺激,但不知如何,只是这样一句还被墨水污染的话语,看了一下,就觉得有股热气升了上来——总觉得不像是给至交好友的信,有点,缠绵。 莫非局座的女朋友叫做“赐官”? 抓抓头皮,感觉很奇怪诶,这个名字看起来更像一个男人的。“啪!”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罗靖安你真的是八卦得可以啊! 但心思随即又转到局座的安危上去。说什么万一他回不来了,就去找广州首富周天赐,他会安排自己离开——说得好像交待遗言似的,而这周天赐自己认都不认识,怎么会为自己担这样大的风险? 但是,等等,周天赐? 心突然怦怦乱跳起来,这周天赐莫非就是局座信里的那个“赐官”?而且…… 飞扑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拿起下面呈上来的资料,按字母顺序翻到“Z”字类,周天赐!没错,广州首富周天赐,他竟然还是洪门陈宜昌老爷子的弟子,还有还有,去年他在上海把家族产业解散改编,直接送给了当时的蓝衣社,现在的军统局,接收人就是局座! 这样说来,他跟局座应该是生死相交啊,怎么从来没有听局座说起过。唉,不过局座本来就不喜欢说话…… 再抓抓头皮,脑海猛地闪过一道亮光。局座一个人孤身反险实在太托大,这周天赐怎么样在广州都算是地头蛇,让他照应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吧? 如果是没有那封奇怪的信,罗靖安还不至于这样胆大到会把这个希望托到周天赐身上去。可是在上海的时候,安排了那么大的阵仗,牺牲了那么多人,结果还是让南本逃走的事实,实在让他对局座一个人去刺杀感到有点担心。 走一趟!探探口风,至少去看一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抱着这个想法,他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驱车到了周家的大宅。谁知等他了周家,却被告知周大少出去了,而正要告辞的时候,一位仪态万方的夫人进来,眼神很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鲍,局长的副官?” 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还有些局促地拉了拉军装,罗靖安回答:“是。” “鲍局长跟我家赐官是去年在上海认识的,罗先生那时候还不是鲍局长的副官吧?”玉卿招呼罗靖安坐下,还亲手奉上香茶一杯,“鲍局长是我家赐官的救命恩人,罗先生在这里也请千万不要拘束。” 这位夫人真是温柔大方得令人心里都温暖出来,罗靖安虽然心里担心鲍望春的行动担心得都快要跳脚了,却一时都说不出立刻要走的话。 “对了,鲍局长年少英俊,不知道成了家没有?”玉卿状似无意地问道。 果然,女人家再怎么大方得体,看来都喜欢问一些这样的问题。罗靖安无奈地答道:“局座的未婚妻去年去世了,至今尚未成家。” “啊!”玉卿微微惊呼了一声,“那可真是可惜啊。”顿了顿,“不过既然鲍局长来了广州,他又是我们家赐官的恩人,我一定会介绍一些名门淑女给他认识,到时候也请罗先生帮忙说两句好话。” 罗靖安终于坐不下去,“那是当然,当然的!”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起身告辞,却听见大门外一阵喧闹,然后一群人涌了进来。当先的竟然是上午突然出现在局座房间里的那个男人,而他怀里小心翼翼抱着的,却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鲍望春。 “局座!”罗靖安跳起来,反射性地扑过去要接过他,却突然浑身一冷,然后才发现抱着鲍望春的那个男人一双又圆又大又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简直就像随时会扑过来咬自己一口似的,“闪开!” 他怎么闪啊?那个不知是生是死却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是他的顶头上司! 周天赐瞪着罗靖安,突然眼睛一转,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南本隆实死了,日本人在永汉路永顺银行下面有一个化学药品仓库,你最好去收一下尾,免得你们局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下大乱让他生气。” 南本死了?!罗靖安再看一眼周天赐怀里的人,只能一咬牙,“周先生请先照顾一下我们局座,我去一下就回来。” …… 而等罗靖安匆匆安排好了所有杂事,并且推掉了鲍望春近期所有的接见、宴会再度赶回周家的时候,周天赐却一直守在鲍望春的身边,迟迟不肯见他,这样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噔噔噔。”楼梯声响,罗靖安回头望去,正好看见那个周天赐缓缓从楼上走下来,身上随意披了件衣服在肩头,满脸疲惫。 “罗靖安?”冷冷地问一声,罗靖安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看见自己就一副自己欠了他几万块钱的样子,但想到自己的局长还在人家手里,只能忍气吞声,点头应了一声。 “东卿在上面,他有事情要交待你。”顿了一顿,“我带你上去吧。不过等会儿你出来,我想跟你谈谈——你作好心理准备,东卿,瞎了!” 第27章 罗靖安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敲了敲门,但没有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反应。又敲了一敲,还是没有反应,心里一紧,罗靖安猛地扭转门把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其实并不大,但是却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现在窗户洞开着,窗帘也全部拉起来,夏日黄昏多少还带着一点灼热的阳光几乎洒满了整个房间,还有一股淡淡甜甜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当中,有种,怎么说呢,贴心贴肺的舒适。 罗靖安看见一个人靠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漆黑的头发把他的脸庞衬得让人感觉这简直就是一种到了透明的白皙。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对襟衫子,一双手指修长的手安安静静地交握着放在腿上。射入房间里的阳光有些就洒在他的床上,他微微抬着脸,似乎是在用他的脸孔感受阳光的抚慰,却又像——藏匿在他体内的有一部分灵魂正在扑向阳光的来处,跟着光芒一起升到没有束缚的九霄云外去。 他只是这样坐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姿势,但那团白色的光芒却围绕着他,不像是白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反而像是,这光就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一样。 罗靖安差一点就没有认出来,这个坐在床上的,漂亮得简直就像神话里才有的仙人一样的男人,就是他“应该”痛苦无望绝望无助的失明了的上司,鲍望春。 或许是平时鲍望春给他的感觉太过强横了,所以罗靖安现在突然才发现,其实在上海的时候,那些无聊的流言的出现或者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一个男人,怎么会,美到这样的地步呢? 他的胡思乱想被那一如既往的金属质感的声音打断。 “罗靖安。”鲍望春淡淡地扬声。 “是。”罗靖安下意识地立正,脚跟在地板上发出“啪”一声响。 “纪录。” “是!”罗靖安顿时回到了以往的工作状态,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速记。 鲍望春依旧闭着眼睛,用他特有的缓慢的吐字方式念起来—— “军统,局,广州,行营,第零,零壹,号,报告。 军座: 敌酋,南本,现已,授首。日寇,广州,化武,工厂,现,业已,摧毁。只,鲍望春,计划,未尽,翔实,行动,鲁莽,遭致,双目,受损,特,自请,处分。 另,广州,行营,建设,鲍望春,恐,再难,胜任,请,军座,酌情,另选,贤达……” 罗靖安的笔微微一顿,眼睛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热气,但随即自己迅速用牙齿咬住嘴唇,继续记录。 “你把,这份,报告,尽快,发给,军座!”鲍望春还是波澜不惊地吩咐,“然后,安排,明日,下午,军统,广州,分属,开会……他们,每个人,资料,你都,整理,好了吧?等下,读给我,听。” 罗靖安一愣,再也忍不住,“但是,局座!那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您自己都说过,要整合他们这支山寨队伍,必须慢慢来……” “慢慢?”鲍望春轻声“哼”了一下,“没,时间了。” “可是万一他们不买您的账……” “所以,我,才要你,把,会议,定在,明天!”白皙的手轻轻举起来挡住满满移过来刺到眼睛的阳光,“不挟,杀,南本,的余威,日后,再要,收拾,他们,就更加,难了!” 罗靖安连忙走过去拉起一点窗帘,“局座,您,您的眼睛不好,明天就这样去,实在太冒险!其实,您都请军座另派人过来了,何不等特派员过来再好好参谋怎么整编广州军统行营的事情?” 鲍望春摇了摇头,“我又,没死。”忽而竟然笑了起来,玲珑的嘴角勾出一派嘲讽,“倘若,他们,以为我,一个,瞎子,好,欺负,”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虽然再也没有那种犀利的光芒,却也没有一个盲人眼中的茫然绝望,“那倒也,不妨,试试看!” 罗靖安合上记录,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道:“局座,我们住在这里,恐怕不太方便吧?”一边说一边想到周天赐刚才一副谁敢跟他抢人他就大开杀戒的样子,不由自主抖了抖,可是作为军统局的下属,他还是坚持表达他的意见,“周先生是广州洪门的人,我们跟他不宜关系太密切……” 话突然说不下去,因为他看见鲍望春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说不出来是希望还是绝望,明明痛入骨髓却还是硬要撑着笑出来的表情。 “只要,他,不赶我,这里,就是,我家!” 罗靖安顿觉浑身都不由自主跟着这个笑容,疼痛了起来…… ———— 周天赐身边的烟灰缸不知不觉间堆满了烟头,但焦躁的心情却仍然没有得到半点舒缓,看着自己房间那扇合上的房门只觉得压抑郁闷,还有难以触摸的伤痛一阵阵翻涌上来。似乎就算只是这样坐着,都叫他的心浸在了沸腾的油锅里被反复地煎熬着。 东卿会怎么样想,会作什么样的决定,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但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加觉得无助。 站起来狠狠抹了一把脸,周天赐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进去,要让他再这样胡思乱想地干等着,还不如直接跟东卿先打一架算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罗靖安走出来,“周先生,局座有请。” “请个屁!这是我家!”周天赐恶狠狠地回答了那个同样圆脸圆眼的小子,反正他就是看他不顺眼,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不顺眼,再想到他也是军统的人,于是就更加不爽。 罗靖安愕然地看着周天赐迈开大步走进房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就算早上自己曾经拿枪对过他,但也不用小气成这样吧?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成为成熟内敛又风度翩翩的局座的朋友的? 局座当时一定是看走眼了。 第28章 手放在房门的把手上,周天赐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他可以焦躁可以发火,可是真要对着那个人了,只觉得浑身满心的痛,除了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给他开导却又一点其他的办法也没有。 缓缓推开房门,看见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因为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了头来,然后一个浅浅的微笑就这样绽放出来。 他的眼睛无神,脸色苍白,双唇泛白,可是他就是这样向着自己笑出来,就像全心全意地把他自己交付出来,就像他自始至终就坐在那里等待着自己,就像生生世世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赐官。”他雪白的牙齿都露出来,把他的名字叫得这样熟悉肯定,一丝犹豫都没有。但是等了片刻却等不到回应,不禁有些疑惑,双唇抿一抿,瘦削的脸庞还是还是那样孩子气地微微鼓起两个小肉包,他问:“怎么了?” 周天赐用手捏住鼻间,竭尽自己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流着眼泪的自己的抽噎会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 狠狠咳了一声,周天赐说:“被你惊艳到了。”走过来,捏捏他的脸,“不过,咁会这么瘦的?”身体凑过去,伸手把人揽在自己的怀里,“看来要把你好好喂上些日子,才好拿去祭祖……”本来是想说笑的,可是一下子又收声,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连话都不会说了,怎么说来说去,都会扯到不吉利的事情上。 鲍望春却听出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微微一笑,乖巧地任由周天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好。”慢慢闭上眼睛把头也靠在周天赐的肩上,“到,时候,供桌,上,供一个,你,供一个,我……”吐一口气出来,“我们,都,活该!” “对。”低下头,用下巴蹭蹭那白皙的几近透明的额头,“我们都是活该!”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只觉得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静静靠着,感受逐渐销黯的阳光,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一直低头看着怀里苍白纤弱的情人,就算周天赐拼命隐忍,还是克制不住地让一滴泪水从他的眼里滑落下来,恰恰落在鲍望春的眼角。然后就像黄河的堤口被冲垮了,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涌流出来。 “为什么,哭,出来,呢?”鲍望春无力地叹声气,“你让,我,想装着,不知道,都,不行!” 周天赐火热的手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花在了紧紧握住他手的动作上面,所以就连抽泣的声音都再也没有办法控制。 “那么,”鲍望春慢慢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周天赐浑身都颤抖起来,却又要装出轻描淡写的口气:“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鲍望春勾了勾唇角,也不说话,就着周天赐紧紧握着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心口,然后拍了拍。 ——“老样子,不许说谎!你说谎的话,”你说,“我会知道,而且这里会痛。” ——这是你说的,赐官,你说的,我都记得! ——所以,请你,也不要骗我,因为你对我说谎,我也会痛! 周天赐像是触电了般,猛地一把缩回自己的手,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慌忙又把手拉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赐官,”鲍望春静静地道,“身体,是我,的,我自己,有权,知道!” “……”周天赐一咬牙,“医生要你立刻停止所有工作,接受心理治疗,否则,”眼睛又酸又胀,苦不堪言,“否则,你活不了三个月。” 鲍望春沉默了片刻,“对不起。”他失落地拉拉周天赐的手,“终究,要,比你,先走,一步。” 顿时手脚一阵冰冷,周天赐失控地把他压在床上,双手扣住他的手腕置于头的两侧,“你,你什么意思?你不去……治疗?” “我的,工作,内容,不能,外泄。”鲍望春淡淡地道,“你,知道的!而且,这,局势……” “这局势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东卿!”周天赐又惊又怒,拼命压抑的火气却还是忍不住升腾上来,狠狠压住他,“你瞎了,看不见了。局势再怎么样,你也无能为力了,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明白,啊?” “我,只是,瞎了!”鲍望春睁开眼睛,但失神的眼睛却再没有以往犀利的光芒,“只是!” “只是,瞎了?”周天赐只觉得自己理智在霎那间完全失去控制,“只是瞎了?”猛地伸手,只听见一声“嘶”的轻响,鲍望春身上的褂子顿时被他撕作两半,“只是瞎了的话,你来反抗我啊,来啊!”用身体压着那人,双手颤抖着就往他的下身探去,“你鲍局长不是一向以强横著称的吗?你不过只是瞎了怕什么,嗯?” 鲍望春眼睛看不见,但这样的情形再傻也知道他要干吗,想到罗靖安说不定就在门口候着,心里不禁又慌又急,“周天赐!”提脚就来踢他。但到底眼盲心乱,而且本来身体就没有恢复,就算原来功夫有十分现在就连三分都使不上来。 又是“嘶”一声清脆裂帛的声音,鲍望春顿觉下身一凉,然后自己最隐秘的部位就被一双火热的手掌圈握住,“不……” 屈辱铺天盖地的涌来,“不!” 鲍望春的手指紧紧地揪着床单,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可是身上依旧一滴汗水都没有。他浑身紧绷,整个视野里却不是漆黑一片,那些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的过往,恶心的,屈辱的,血腥的,那些他拼命要忘记的情形,猛地发出“嘭”的巨响在他的脑海里翻出来—— ———— “……长得不赖啊,难怪当兔子……” 滚!滚开,你们这群疯子,滚开……不是,不是!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想杀人,他的眼睛血红,但是他挣脱不开那么多人的钳制! “……听说兔子的口技都不错,来伺候你三爷一顿……伺候好了,少你皮肉痛……啊,啊啊……” 身体被强行按在地上的疼痛,无力挣扎的绝望,还有那夹杂着汗味的恶心触感,他猛然闭着眼睛咬下去……血腥、恶臭、恶心、疯狂的杀意像滔天逼过来的海浪,淹没了他又把他赤裸裸地晾出来! “……三爷,三爷,他妈的,他把三爷咬了……” 喧嚣的人等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但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浑身冷得直打寒颤,但是那浓郁的汗的恶心味道简直就像在他的脑海里打上了印契,不依不饶地纠缠他! “……够狠的啊!给我打……” 剧痛,还有恶心的触摸让他濒临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遭遇这样的事情?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啊?! “……邢三完了,你也别想过好日子了!他妈的真是给脸不要脸,把他剥光了,操烂他的屁眼……” 滚开,滚开!他竭力地反抗,嘶声大吼,但他们置若罔闻,撕他的衣服,拉他,摸他,甚至掰他的腿,把他强行地按在地上,他挣扎不得,无力反抗…… 整个世界黑透了,冷透了,却有无穷无尽的汗的臭味把他深深包裹,他无法呼吸,动弹不得。这是他一生人中唯一一次虚弱到希望能够有人来拯救他的时候,但是,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他遍体鳞伤,他遭受屈辱!一个会救他的人,也没有出现…… 而忍无可忍的屈辱却铺天盖地涌来,忍无可忍!!! “呵呵,呵呵……哈哈,哈!”蓦地大笑起来,眼前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什么都是一片血红,腥臭的汗味好像一张恶心的网把他从头兜起来。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猛地张大嘴,牙齿往舌头上狠狠咬下去…… 他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是鲍望春,除了骄傲,他一无所有!所以就算死,至少也要死的时候,他是干净的! 他是干净的,干净的!干干净净的!!!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 可朦朦胧胧里,一个人一直在说:“你是干净的,你不脏,东卿,你不脏!” 嘲讽的笑意慢慢挂在嘴边,不,赐官! 其实,我很脏!真得很脏,我周围的一切都疯狂了,包围我的氛围都是污秽的,我只有不断地杀,闭着眼睛屠,睁着眼睛戮,一刀刀用自己的命来劈开这浓浓的恶心的包围!但是,我还是害怕,我怕我身上流出浓臭的跟那些人一样的汗,所以我越来越冷,所以,我不敢流汗…… 但即便如此,我终于还是满手血腥,满身血债! 所以,沉浮人世的我很脏,很脏,很脏! 而且还冷! 终于现在,又加上了黑暗! …… “东卿,醒醒!”似乎有温暖的水流不断不断地冲击在他的身上,还有一双厚实的大掌不断地搓着他的皮肤,“醒过来,鲍望春!你给我醒过来!” 鲍望春听得不是很真切,甚至连,东卿是谁,赐官又是哪个都不清楚。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里却缓缓走来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的女子,她的温柔的笑,好像三月的桃花…… “跟我走吧,以后便不在这污浊的人世!”她伸出手。 鲍望春惘然无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过去。 可是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被人拦住,不,与其说是人,不如准确的说,应该是哭声。 那声音就在他耳边,绝望,无力,疲惫又倔强得怎么都不肯放手一样,哭得,像个孩子! 那声音只是哭,一直哭,不说话不呼喊,就是不住不住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伸出去的手也慢慢垂下来。 那个女子怜悯地看着他,“他这样对你,你还要因为他的哭声,再度沉沦吗?” 她问他是不是要再度沉沦,鲍望春看着自己的手,那哭声还在继续,就在耳边,一生一世,不!或许他生生世世也摆脱不了! 鲍望春慢慢地举起手,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在指缝里看见—— 丈八长枪深深刺入“他”的胸口,“他”眨眨眼睛,嘴边却咧出一个凄恻的笑容,不像痛苦却像解脱,彻底地解脱……可惜,一声连咆哮都带着几千层伤心痛苦的呼声硬生生把这解脱渲染成了绝望。 “惜朝……” 惜朝,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原来这样! 前世的他无朝可惜,今生的他落春空望…… “对不起,黛林,”鲍望春放下手看着眼前的桃花美人,“对不起!但是,我,甘愿,沉沦!” 这辈子,我宁愿让他欠我,就像上辈子我欠了他,我们都不要彼此的原谅,这样,我们才能生生世世地纠缠下去! “上辈子,我欠他。”他转身,慢慢地就这样笑出来,“这,一世,他欠我!但,我们,都,不要,还!” 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还会这样,一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亲口对自己,或者,自己亲口对他说——我原谅你了!那时候,或许这段感情才会消泯了,化为世上最单薄的尘埃。但即便这样,现在的他还是甘之如饴。 “黛林,你走吧……” ———— 周天赐抱着鲍望春发疯一样地站在浴室的花洒下面,滚烫的水不断地冲刷在他们身上。他自己的皮肤已经被烫得通红,可是他怀里的鲍望春的皮肤还是紧绷着冰冷一片。 他明明就在自己的臂弯里,明明就在,而且前一刻两个人还那么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为什么就这样一瞬间,他就变成了这样? 东卿,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帮你,想救你,却都会变成伤害你?我是爱你的,明明就是爱你的,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伤你最深的人永远是我?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知道是我在伤害你,我还是,还是放不开你?为什么? 不由自主地抱着他跪在了浴室的大理石地面上,然后,落在两人身上的水线就掺入了另一种透明的,同样滚烫的液体。一点一点落在鲍望春的唇上,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那是,咸的! “赐官,啊……”叹息,伴随着纠缠了千年的梦的悲伤一起流露出来,“赐官啊!” “东卿!”周天赐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哽咽,“东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摸索着用自己的手慢慢抚上那人湿漉漉的脸颊,鲍望春突然反手抱住他,张开嘴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下去,一直到满嘴血腥,才松开嘴,“好!我不,原谅你,这,辈子,你欠我!”他撑起笑容,“下辈子,我再,欠你!” 第29章 “赐官!”玉卿叫住匆匆端了碗皮蛋瘦肉粥准备上楼喂人的周天赐,“你跟我来一下。” 看看手里端着的粥碗,周天赐叹了口气,“卿姨,你等我十,不!五分钟得唔得?” 玉卿就这样看着他,“唔得!” 周天赐垮下肩膀,想想手里这碗粥只怕端上去的时候都凉透了,反正还要另外煮,于是张开嘴三两口“呼呼”灌下去,“哗,一碗抖精神!”看着玉卿,“得啦,现在整个人卖给你了,要牵去哪里?” 玉卿本来心里有事,但看见他这个痞样,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跟我来书房。” …… 走进书房,玉卿示意他把门关上,然后劈头就问:“赐官,你老实跟我说——你跟楼上的那个鲍局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天赐正要往沙发上坐,闻言顿时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卿姨!” 玉卿直直地看着他,“赐官,你不要把小妈当傻瓜,一年前你从上海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我一直在等你自己想通,自己解决!但是你看看你这一年做了什么?双喜那么好的女孩子,嫁到周家有哪里一点对不起你了,还给你生了个儿子,赐官!做人要讲良心,你这样做你怎么对得起人家?”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再装也没有意思,周天赐瘫坐在沙发上,双手疲惫地抹一把脸,“是,我对不起双喜,我对不起东卿!我谁都对不起,最错的是我,却要他们付出代价……” “那么为什么不收手?”玉卿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从小脾气就倔犟,越是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你就越偏要去尝试。但是赐官啊,人间世情,不是所有的事,只要努力只要聪明只要不舍不弃就都可以做到的,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周天赐惨笑一声,“明白有什么用?”深吸一口气,“已经晚了。” “晚了?”玉卿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周天赐顿了一顿,猛地站起来,“正好趁着今天卿姨你问起来,我也想把以后的事情交代一下。现在广州很危险,但是香港也是朝不保夕,我想把全家移民到美国去。申请签证的事情,天养转学的事情,我也已经全部搞定,下周就可以走了。你放心,从半年前开始,我就送福仔去学英语了,卿姨,你虽然不会英语,不过你以前也跟着老爸与外国人做生意,应该会很快上手的……我想一开始大家可能会比较艰难,但是总比呆在国内要安全许多。”伸手拦住玉卿打算说的话,继续道,“双喜……我已经害了她一辈子,所以,她有什么要求我应该都会答应……只是以后,要辛苦你了,小妈!” 玉卿强压住自己的惊恐,“那么,你在哪里?赐官,你安排好了我们,你在哪里?” 垂下头,周天赐不敢让玉卿看他的脸,“我可能,还要在国内呆一段时间,然后去跟你们回合……” “你在讲大话!”玉卿猛地一拍桌面,“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昏了头,但是现在看来,你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你打算陪那个男人去死吗?啊?你打算把我们全家孤儿寡母的就这样扔到另一个国家去,而自己却陪着那个男人死!”一时气得浑身发抖,“赐官,赐官!你,你……你叫我以后下去用什么面目见明轩?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妈,”周天赐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抬起头来,“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不敢也不想再祈求任何人的原谅,那没用!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也不可能放手,什么道德、责任、良心,太重了,我担不起。我现在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鲍东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定定地看着玉卿,“其他的,你们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不要干涉我,”微微一笑,眼睛里却再没有从前的热情炙烈,只有冷冷的寒意让玉卿不自禁后退一步,“我不想跟你翻脸。这件事上,我逢魔杀魔,遇佛弑佛!”然后转身就要走。 玉卿一把拉住了他,努力定了定神,“赐官,赐官!你再听我一句话!”心思电转,“好,你可以不在乎家里大小,那么,你也为人家想想!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局长,你看看新闻纸就知道,他来一趟广州,大大小小的报馆都抢着报道……你今天这样鲁莽地把人接回来,明天新闻纸上一定不知道乱说成什么样子。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你难道要他跟着你一起身败名裂吗?他是一个男人,有事业有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你要一意孤行,难道就不在乎他以后怎么办吗?” “以后?”周天赐咬着牙却从齿逢里笑出声来,“哪里还有以后?”想到那个人宁可去死也不接受心理治疗,想到他就算死也要先顾虑他的工作,一时间只觉得内外交攻,心力交瘁。 我对你们每一个人微笑,我开心豪爽大方,我作出我是你们每个人的依靠的样子,可是,谁来让我依靠一下?我要双喜幸福,所以我跟她离婚;我要周家安全,所以我送你们去美国;我想他活着,所以我要折断他的翅膀……你们有谁想过我心里的绝望?你们每个人都在怪我,每个人都在试图说服我,但是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那么单纯的只是想大家都能活着,好好活着! “他瞎了,卿姨,是我让他瞎的!”周天赐静静地回答,“就算这样,他可能还是活不过三个月。”回头看看玉卿,“其实卿姨,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能撑,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修长的眉毛蹙一蹙又弹开,眼睛却射出森冷犀利的光芒,“所以我没有时间去关心以后,我只知道现在!我不能让他死掉,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猛地一把抽回玉卿手里的胳膊,“卿姨,你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的!” ———— 双喜直接推开主屋的房门走了进去,鲍望春正坐在沙发上听罗靖安汇报工作的事情,听见开门的声音本能地脸上浮起一阵怒意,但听见罗靖安尴尬地叫了一声:“周太太。”不禁沉默下来。 罗靖安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合适,从局座决定住在这里开始,他就总觉得浑身不对劲。那个周大少每次看见他就像看见仇敌似的,就算是其他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而当这位挺漂亮的周太太闯进来的时候,他更觉得自己好像是浑身都被一种叫做“尴尬”的东西糊住了一样。 没办法了,自救吧!罗靖安一咬牙,“局座,要不然今天就报告到这里,我去安排明天开会的事宜。您先休息,我明天早上七,不!八点钟再过来?” 鲍望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好。”顿了顿,“烟,留下。” 罗靖安吓一跳,“局座,您身体不好,烟就别抽了……” 这次是真的怒极反笑,“连你,也管,起我,了,嗯?” 罗靖安立刻兵败如山倒,把烟和火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立正行礼,“我先走了。”转身向双喜微点点头,逃也似的走掉了。 鲍望春听见关门的声音,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听见双喜说话,微微耸了耸眉头,摸索着去拿桌上的香烟。 双喜皱起眉头,再也忍不住,“你的眼睛怎么了?” 鲍望春没料到她又突然说话了,手微微抖了抖,已经摸到的火柴盒被碰下地,再找不到了。叹口气,把香烟一扔,“瞎了。” 双喜呆了一下,“……对不起。” 鲍望春向着双喜声音的方向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双喜,你这,句,道歉,说错,对象了。你该,向,黛林,说。” 深吸一口气,双喜反而镇定了下来,“对,我根本没有必要跟你说。”慢慢走过去,“你好得意么?你当然知道害死黛林的真正凶手是谁,不是我,甚至不是赐官,是你!是你害死她的!”她意态优雅地在鲍望春的对面坐下,“是你先背叛了黛林,所以她走投无路!” 鲍望春抿了抿唇,“双喜,”他轻轻地说,“别,企图,刺激我,没用的。”修长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对不起,黛林,的,地方,我,很快,会,下去,给她,道歉。” “你……”双喜不知是被他的嚣张气到,还是被他所说的内容吓到,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说不出话来,但鲍望春却没有打算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坐着,“我,喜欢,不!我,爱,赐官。” 何双喜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厚颜无耻似乎都不足以表明这个人的恶劣,但即便这样,听见他堂堂正正说出来他爱赐官,没来由地却又隐隐有种羡慕的感觉。可随即又转为愤怒,“鲍望春,周天赐是我的丈夫!你可以无耻,我还要脸,就算你要向我炫耀,也不必说得那么光明正大!” “我,没时间,应付,你的,愤怒,何双喜。”鲍望春淡然道,“你爱他,就等,三个,月。赐官,完完,整整,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要他了,你,想清楚,跟我,说。我会,带,他走!” 握着沙发扶手的纤手一紧,双喜颤抖地问道:“什么,三个月,啊?什么三个月的?” 鲍望春慢慢向着她展开一个貌似无辜稚气却实际非常恶劣的笑容,“我,只有,三个月,的,命了。”叹口气,“所以,你想,清楚。赐官,的,生死,在你,手里!” “鲍望春,你,你这个疯子!” 听见双喜仓皇逃跑的声音,鲍望春俊朗的脸上只余下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苦笑的表情,但不管如何,他不喜欢被人欺负,眼睛瞎不瞎都一样! 第30章 “味道怎么样?”周天赐凑在鲍望春的身边问,“我先前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后来一想不对,皮蛋凉的嘛!对你身体不好,所以就拿了这红枣来煮,怎么样,怎么样?”看见他喝粥的嘴角沾了点粥末,顺手捋过来放在自己嘴里“啧啧”两声,“咦,好像甜了一点,你觉得呢?” 鲍望春端着粥的手僵在半空中,从周天赐伸手捋掉自己嘴角的粥末,他已经被窘到,后来又听见那响亮的“啧啧”两声,顿时一股热气从心底泛上来,整整一年多都没有感觉到的烧热狠狠地薰上脸颊,“你……” “嗯,大概刚才那口正好尝到没有化开的糖。”痴迷地看着情人白皙的脸庞上升起的红晕,周天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鲍望春手里的粥碗放在旁边的几上,然后自己就凑了过去。舌头沿着那丰润玲珑的唇线深深浅浅地舔舐了一遍,然后叩开那微微颤抖的齿关,登堂入室。 “唔!”鲍望春无力地推拒着那野蛮人的入侵,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舌头勾动体内的悸动。虽然舌头受过伤,有一部分根本没有感觉,但是那人却就是有办法让他受过伤的舌头都能随着他的节奏共舞。然后当那人的舌头深深探入他的口腔,以一种暧昧的节奏一下一下顶击着他喉咙深处的小舌头,鲍望春再忍住发出模糊的呻吟,两人紧紧相拥着倒在床上…… 周天赐情迷意乱地正想解开鲍望春身上的衣衫,触到他凉凉的肌肤,却突然想起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推开鲍望春,“不,不行,你的身子受不住!” 鲍望春迷迷糊糊间,拥抱着自己的火热的怀抱突然松开,自己还被人一把推开,但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身体一晃,顿时整个人都栽到枕头里去。用手臂撑起来的时候,心头已经开始冒火,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好狠狠教训一下那混蛋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家伙在身边嚣张地笑出来,“你这样子,东卿,哈!哈哈,哈哈哈,好像,哈哈,好像小狗……唉,喂!” 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他身上是带着伤,体内还有毒气没有清,眼睛也看不见!但是,他不喜欢被人欺负,从前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当他看不见就好欺负?鲍望春一声怒吼,听声辨位地扑上去,“周天赐!” 周天赐没想到这倔强的家伙这时候都有心思记仇,眼看他扑过来如果自己躲开的话,势必要撞到头,只能无可奈何地充当肉垫任他扑。 鲍望春一扑上去就拳打脚踢外,“谁是,小狗,啊?”但浑身乏力也就算了,猛地一阵晕眩,反而自己整个身体都倒在周天赐的身上,简直就如同投怀送报一般。这样想着,鲍望春就更加生气,身上没有力气,只好张开嘴也不管什么地方就咬下去。 “哎哟,喂!好,好了,好了噢!”总算他病弱体虚,拳脚落在身上还不至于太痛,但咬……而且咬的地方……“再玩,就玩出火来了哦,东卿,东……嗯,哼!”喉结上被他一咬又一舔,本来就没有消下去的燥热顿时汹涌而上,偏偏心里又清楚地知道情人的身体还不适合过分的“运动”,一时间浑身冒火,额头都渗出汗来,抱着鲍望春的手臂更收拢了些,把自己身上的热气都往那凉凉的身体上送。 鲍望春的动作突然僵住,然后身体微微往后仰,但周天赐却一把捞住他,“东卿,东卿!你也出汗了,你出汗了!”语气中的快乐简直难以形容,“你出汗了!” 鲍望春却皱起眉头,“臭!” “胡说!”周天赐整张脸都凑到他修长的颈脖上,深深嗅着,“明明是清雅馥郁的茶香气,”呼出一口气喷在他的脖子上,又深深吸一口,“纠缠了我几辈子了,这味道,东卿的味道……”唇慢慢地压上去,“几辈子了!” 纠缠了,几辈子了…… 突然间,鼻端里嗅着的汗的味道不再那么恐怖了,鲍望春隐隐约约觉得,那些可怕的噩梦,气味都在周天赐的纠缠里一点点淡去,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可是再也没有以往那种几乎逼得他要疯掉的压迫感。轻轻叹了口气,任由情人紧紧地抱住自己,把头都埋在自己的颈窝里。 纠缠了你几辈子?赐官,对我来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 嘴唇上很痒,不是,有些疼,鲍望春迷迷糊糊地想,我这是在哪里? 暖暖的气吹进他的口腔,低哑却悠扬的曲词似乎是从他的嘴里唱出来的,然而似乎又不是。但不管如何,听着,很舒服——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是男声,低哑,透着些悲伤和痛,唱的是粤语,和的是《春江花月夜》的古曲,“……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一叹三咏,柔肠寸断,那是哭泣还是在招魂? 是招魂吧?鲍望春想,把他飘离了躯壳的三魂七魄招回来,重临这个血腥遍野的世界。可是他自己以为已经冰冷的躯壳却意外地没有以往清晨渐渐醒来时的寒冷彻骨,一双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一个人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唇抵着唇,“……千般话犹在未语中……”那人轻唱,“……心惊燕好皆变空!” 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微怔了怔,然后昨日所有记忆回笼——与那人的纠缠,日本人据点的枪战,地道的追逐,还有毒气,还有爆炸,还有,自己被告知永远失去了光明,以及自己只剩下了三个月的生命。 真是讽刺,自己前一刻用军刺刺瞎了人,下一刻就轮到自己失明,这是不是就叫做六月的债,还得快呢?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从加入这一行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就已经作好了准备,随时会扔掉自己的生命,更何况只是失去双眼,更何况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跟他守着。 ——只可惜,只可惜再也看不见那人的酒窝。 不,现在这时候不去思考那个问题,能够开心的时间既然不多,浪费就太无谓了。 修长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那家伙的怀抱的确很温暖,但某个部位的不老实却也硌得他不太舒服,“我醒了。”轻轻地说,然后自己吓一跳,这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的吗?怎么,怎么连自己听起来都有种撒娇的味道?脸上顿时热烧起来。 周天赐当作没有听见,眼睛却紧紧盯着怀里的人那晕红的脸庞。昨天晚上自己那么辛苦地忍耐,什么都不做只是乖乖地抱着他睡,所以总该让他现在放肆一点吧,“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低唱声重头开始,他蹭蹭那白皙的额头,继续哼唱,“……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再收拢一点手臂,“……叹病染芳躯不禁摇动,重似望夫山半崎带病容。” 这算什么词?!鲍望春挣扎一下,“放开!” “……千般话犹在未语中,心惊燕好皆变空!”没听见,他就是没有听见,反正怀中人不出汗他就不松开!大热的天,一大的早,没理由那么没精神。想一想,周天赐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索性抱得更紧些。 这混蛋想勒死他吗?鲍望春低喝,“起来!”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周天赐恍若未闻,还是抵着他的唇,又从头来一遍,“……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鲍望春忍无可忍一拳挥过去,“滚!” “哎,”周天赐轻松地伸手搁开,再度抱抱紧,直到摸着他的额头感觉微微有些湿意了才松开手,却还是一边叹气一边念白:“剑合钗圆,有生一日都望一日呀!” 鲍望春感觉到他温柔的动作,心里暖暖软软的,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好,但这样的方式,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但随即猛地清醒过来,“几点了?” “七点,八点……谁知道。”周天赐有点怀念一年前的鲍望春,那时候他贪睡,每次要叫醒他都要花上半天,不过也给足了自己大吃他豆腐的机会。哪像今天,才抱紧了点就醒了。不行,以后要让他习惯在自己的怀抱里睡懒觉。 以后……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心痛了一下。但他立刻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珍惜眼前当下,如果他们只有这些,那么现在就是他要生生世世记住的快乐! “八点?”鲍望春猛地坐起身来,“快点,起来!罗靖安,要,过来,的!” 周天赐顿时大不爽,“来就来,我怕他?揍到他变猪头,反正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双手扳住鲍望春的身体就往下拉,“睡觉睡觉!” 鲍望春猝不及防,但身体的敏捷度摆在那里,下意识一个翻身,“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人敲了两声,然后门把转开,罗靖安精神抖擞的声音传过来,“局座……” 三个人顿时一起呆住,停顿了三秒,鲍望春首先反应过来,拎起手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声音的方向扔,“出去!” 罗靖安吓得直接逃出去,眼泪都差点飙出来。局座其他都好,就是早上有时候有点贪睡,这个他早就发现了,所以一般早上来请示的时候直接就进门了,这也是局座自己同意的,避免耽误工作。可是现在看来,以后这个习惯无条件地被取消了。 本来从前有人说局座喜欢男人,他还恨不得冲上去跟那人打一架,但现在看来,原来最不长眼的人是自己,局座果然,果然……真的好想哭! 好,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家人昨天都用那种眼神看他了,还有那位夫人,那位太太的奇怪行为——一定是局座看周大少长得标致,把人吃了。哎!其实,自己长得也不错,啊啊!当然,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自己看见局座那样违背人常地压在周大少的身上,却觉得这两个人很合适呢? 难道自己……还有,万一以后局座对自己也有这样的要求,怎么办?呜呜,局座那么强势的人,眼睛不好了,气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呜呜,自己该怎么办? 啊啊,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 “噗,哈哈哈哈!”周天赐忍无可忍地暴笑出来,“东卿,你知不知道你扔过去的是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恶狠狠地问。 伸手在鲍望春赤裸敏感的胸口摸一把,手指从殷红的茱萸上掠过,周天赐的笑声充满邪恶,“你的衣服!” 第31章 等到罗靖安终于可以进去汇报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他注意到鲍望春换了件月白色的绸褂子,正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突然间想起帮忙换衣服,服侍洗漱、用餐这种事本来应该由他这个副官来做的,但是现在,显然周大少已经越俎代庖地完成了,不禁心里有些不舒服。 “咳,”罗靖安看了迟迟不肯离开的周天赐问道,“周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关照吗?如果没事,我想汇报工作了。” “我站在这里又不碍你什么事,”周天赐翻翻白眼,“你汇报你的工作好了。” “赐官——”鲍望春丰润的嘴唇微抿,皱起了眉头。 “得啦,得啦!”周天赐最怕他皱眉头,眼睛转了一下,毫不避讳地走过来当着罗靖安的面伸手揉开他的眉头,一面把自己手腕上总是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拿下来套在鲍望春纤细的手腕上,一面有意无意地提醒道,“不过东卿,你也别忘了,你自己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的,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尽快交代清楚。我现在去商行,中午回来跟你一起吃饭,你好好休息,等我。” 鲍望春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的动作太暧昧,自己看不见也根本阻止不了,不禁苍白的脸上略显红晕,狠狠地推开他道:“滚!” 周天赐摸摸鼻子,又瞪了看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的罗靖安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罗靖安定了定神,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去八卦上司的私人事情,心里的忐忑却浓烈起来,“局座,什么最后一次啊?” 鲍望春深吸口气,脸一板声音一冷,就当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别理他!昨天,吩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噢,下午的会议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但是我怀疑那几个大佬会不会来参加。他们是广州这里的老土地了,最会倚老卖老,”罗靖安汇报道,同时提出自己的担忧,“恐怕不好对付。” “我瞎了,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是。” “那么,他们,一定,都会,来。”鲍望春嘲讽一笑,脸色还是很苍白,神情却恢复了以往的倨傲,“广州,政府,那里,什么,反应?” “很奇怪,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罗靖安皱起眉头,“不过您的情况我已经汇报军座了,他吩咐您好好休息。替代您工作的人员很快会安排下来。” 鲍望春点了点头,“昨天,的事,其他,方面,有,什么,消息?” “其他方面?”罗靖安微愣一愣。 鲍望春叹了口气,正如周天赐对罗靖安的评价,这孩子忠心也有了,聪明也有了,但是在经验上始终有些欠缺。真不知道以后,以后要是自己不在了,还有谁能够教他? “小靖,”鲍望春柔声道,“日本人,方面,有什么,消息;广州,黑道,方面,有什么,消息;洪门,的,消息,又如何……你的,工作,是,情报,收集,考虑,问题,一定要,全面。现在,我还能,提醒,你,哪些,遗漏的,如果,以后,你自己,必须,独挡,一面,你又能,靠谁?” 难得被局座这样温和的叫一声,罗靖安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但是听后面的话却没有来由的又顿觉一阵心酸,“局,局座,你真的要辞职吗?” 鲍望春骨节分明但仍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床单,再叹一声气,索性跟他摊牌,“我,时日,无多,也不知,还能,有,几天,性命,以后,再,教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罗靖安倒吸一口冷气,“局座!” “所以,我想,尽快,把,手头上,的,工作,交待,清楚。”微微停顿轻喘了一下,大脑还是晕眩得利害,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能活过三个月,心里惘然了会儿,又咳了一声,“还有,其他,什么,消息吗?” “还有……”罗靖安脑子转不过来,怎么有人能够这样平淡无波地说自己就快要死了的话,如果换作是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只怕早就吓得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猛地一咬牙合上手里的工作记录,“局座,你,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身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而且军座也说了,要你好好休息,这……” “不,”鲍望春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小靖当然不会明白,鲍望春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疼痛的心里再度缓缓泛过一阵酸涩,自己复杂的心理,就连自己也常常不明白。但他就是知道,这一次,他打算任性一次,就这样一次!在自己还活着的最后的日子,跟赐官在一起,不分开! 因此他才急着把所有的工作都交待清楚,他想了无牵挂地陪着他,守在他的身边直到生命的终结,然后,他会把这辈子的记忆深深印刻在轮回里,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一直等到赐官有一天终于寿终正寝来找他,他就牵着他的手一起开始两个人下辈子的生命。 微抿一抿唇,鲍望春不自觉地展露一个绝望的笑容,“你,不明白,的。” 但那个笑容落在罗靖安的眼睛里,却看得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翻了过来,揪在一起,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局座!” “入了,这行,总有,这,一天的。”鲍望春收拾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冷静地吩咐道,“你,出去,看看,周天赐,真的,走了,没有?如果,真走了,过来,帮我,换衣服……” ———— 周天赐之所以走得那么快,是因为他刚下楼就见到福仔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然后,福仔告诉他,在香港的水叔刚刚打来电话,一早就叫他留意的那个欧洲大药商终于联系到了,而且因为周天赐定的药品量太大,所以那个大药商亲自到了香港来洽谈生意。 周天赐只犹豫了片刻就匆匆启程赶往香港,一来他想尽快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定,可以留下多点的时间说服鲍望春接受心理治疗,再不济也能多陪陪他,要生便同生,要死就共死;再来他不希望自己买药的事情被人知道,毕竟觊觎这笔慈善捐款的人太多了,他不想再横生枝节,索性一口气全部搞定还轻松些。 因此也顾不得上去跟鲍望春说一声,就直接过去香港了。 而他没有料到的是,他前脚走,鲍望春后脚也离开了周家大宅,留下来的佣人急忙去打电话通知周天赐,可当时周天赐正在前往香港的路上,完全不知道。佣人又连忙去报告双喜,双喜冷笑了笑,转身也出门去了。 等到周天赐知道那个“乖巧”地答应他不离开的情人毫不犹豫地晃点了自己的时候,他却已经身在香港,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32章 广州洪门总堂 陈宜昌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想他陈宜昌八岁拜了香入了堂,六十多年下来终于成为广州洪门的老爷子,自然是阅人无数的人中精怪,但像眼前这个男人的,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身体看来颇为单薄清瘦,而且眼睛也瞎了,手上拄了根盲人的藤仗,是洪门弟子拉着藤仗把他引进厅内的。这个人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把这个人整个卷走,但他往堂中这样一站,仅仅只是一站,整个人就生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便是自己几个得意的弟子站在他旁边,都有些惴惴不安的惶恐姿态。 嗯,或许赐官能够跟他比一比,老爷子忍不住想。自己的徒弟里,大约也就赐官那种天生豪迈的慷慨人物才会丝毫不惧这样冰冻的冷傲气势。不过这样说起来,很奇怪的,仅仅只是看着这个人,却又仿佛能够从他的身上看见赐官的影子…… 哎哟,自己年纪果然大了,明明是这个人来投帖拜见的,怎么自己反倒被他气势压住,竟而欣赏起他来了。但是,鲍望春,鲍望春……这名字总觉得好像在那里听见过,不是从今天的新闻纸上面啦,而是,从前的什么时候,陈宜昌想,他一定听见过这个名字,而且自己当时火很大。 算了,先不想这个。微皱一下眉头,陈宜昌放下手里的茶碗,“鲍局长?” 鲍望春白皙的耳朵略动了动,向着陈宜昌所在的方向微微一躬身,“正是,鲍某。” 好奇怪的说话方式,陈宜昌又皱皱眉头,“鲍局长不在上海升官发财,来广州有何贵干?”冷笑一声,“广州日本人可不如上海多啊。” 鲍望春当作没有听见他的讽刺,嘴角轻勾,“特来,恭喜。” 陈宜昌一愣,“喜从何来。” “黑龙社,与,贵派,合并,之喜……” “放屁!”陈宜昌一拍桌子,整个茶碗都跳起来落在地上摔个粉碎。老爷子这一怒,围在鲍望春周围的洪门弟子也跟着跳了起来,一个个就差没有把枪拔了出来,污言秽语的喝骂之声顿时在厅中大作。 鲍望春也不动怒,依旧站得如同一棵傲岸青竹一般,只是微笑不语。 最后反而是陈宜昌听不下去那些不入流的谩骂,猛一挥手,“鲍局长这是来洪门踢馆来了吗?”老爷子怒道,“莫非是欺我洪门无人?” 鲍望春微侧了侧头,“不敢。鲍某,只是,听说,昨日,贵派,弟子,持,黑龙社,追杀令,杀了,个,日本,将军。遂,以为,贵两派,合并,因此,前来,祝贺。”顿一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不是。” 陈宜昌猛地一震。他当初把黑龙社的追杀令派人送给周天赐,就是为防日后周天赐万一闯祸,也能够嫁祸给黑龙社。没想到上午才给他,下午那家伙就去把日本人在广州最大的据点挑了,最夸张是,杀的那个竟然还是日本的一个间谍少将。虽然说这是颇为振奋人心的大好事,但陈宜昌心里总觉得忐忑不安,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察觉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这个传说中上海滩的地下皇帝就单枪匹马地杀了过来。可是他越是单枪匹马,老爷子反而更是谨慎,所谓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或许说的就是这种状况。 而洪门中一些不知道内情的弟子,听了鲍望春断断续续的话,俱都跳了起来,若不是当日为周天赐报信送信的那个弟子——狗仔见机得快拼命阻拦,只怕当场就打了起来。 陈宜昌也知道这件事说出来,只怕会越描越黑,而且目前大厅里虽然都是洪门弟子,可毕竟人多嘴杂,一个不好,洪门反而坐实了杀日本将军的事情,那可大大不妙了。 于是“哼”了一声,“鲍局长,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要逼着洪门吞这只死猫吗?” 鲍望春听他口气放软,以为老爷子已经妥协,于是微微一笑,“老爷子,何不,请,本座,内堂,说话?我们,也可,好好,聊聊?” 陈宜昌被他嚣张的态度气到怒极反笑,“鲍望春,听说你在上海尽可呼风唤雨,但你不要忘记了,这里是广州!若你以为你还能像在上海那般覆手为风翻手雨,那就错了!日本那个什么狗屁少将,怎么死的,跟我们洪门没有半点关系,你若想以此要挟我们,嘿嘿,哈!你便尽管去说。”猛地一拂衣袖,“请回吧!” 鲍望春没想到他老辣到这个程度,一时也愣了愣,心念电转,仰天打个哈哈,“好!陈,老爷子,果然,老而,弥坚!本座,钦佩!”转身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却又突然一个回头,“对了,老爷子,是,漳州,人吧?” 陈宜昌本来看他转身要走了才松口气,听见这句话却顿时浑身一个颤抖,“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鲍望春嘴角勾勾,“老爷子,认为,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罢!”优雅地笑笑,转头,“哪位,劳驾,引路……” 陈宜昌却越发心惊肉跳起来,“你,你要对我妻儿做什么?” 好极了!原来老头子的死穴果然在那里!鲍望春头也不回,只是微笑,“噢,原来,老爷子,是有,妻儿的,”轻轻叹口气,“妙极,妙极!” 陈宜昌脸色大变,“你诳我?” “老爷子,放心,本座,自然会,派人,去,好好,招待,老爷子,家人的。”鲍望春轻松地耸耸肩膀,“毋庸,担心。” 不担心他就疯了!陈宜昌猛地站起来,“返来!” 本就看鲍望春不顺眼的两个洪门弟子立刻伸出手拦住鲍望春,“站住!” 鲍望春听出这两个声音正是刚才骂他骂得最难听的两人,不禁“哼”了一声,“本座,倒想,看看,我若,要走,谁个,拦得住!” 其中一个顿时大笑,“你这个瞎子……”伸手就去抓他的藤仗,但他的手才碰到鲍望春的藤仗,整个人就被藤仗撩了起来,顿时跌出三丈之外。其他洪门弟子一看,顿时勃然大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冲了上来。 鲍望春当年在美国训练的时候就特别进行过黑暗训练,在完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进行近身搏斗。因为并非正规训练课程,所以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参加考试,而他则是那一期学员中唯一通过那个测试的。因此他虽然双目失明,倒也没有惊慌失措,很大的原因是在那种完全刺激性的训练以后,他的耳力等感知度已经大幅度提高,就算没有达到完全替代双目的作用,但最起码也不是完全无法行动。 此刻,鲍望春手中的藤仗就似活了一般,听声辩位,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圈人就被撂下了一半有多。只可惜他的身体实在伤毒在身,禁不起长时间的剧烈运动,当即咳了一声,便如先前开始动手的时候那样突然的,一下子就又停了下来。 恰好一个洪门弟子一拳挥上,“嘭”一声响,砸在鲍望春的胸膛上,他硬生生受了这一拳接着就是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但他随意地用手背一抹嘴角,冷笑道:“好煞气,好,洪门,哈!本座,领教了。” 看见他吐血,陈宜昌反而慌了。门下弟子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身为洪门当家作主的人,自然知道这位鲍局长是何许人也。他是广州政府极力想要讨好的人物,也是跟日本方面可以直接对话的上海临时政府特务机关第一把手,他的手上掌握着黑白两道各种关系网,被人称为上海滩的地下皇帝,这位鲍局长显然不是吃素的! 而且现在的问题是,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妻儿在漳州,若得罪了他,还真不知道他日后会怎么对付他那可怜无辜的家人。陈宜昌就怕江湖上的事连累家小,所以十年都不回老家一趟,只是从家中来信偶尔知道自己妻小平安才放心些。谁知道,因为关心则乱,十年下来的努力都被眼前这清瘦年轻人的轻飘飘一句话就给诳了出来,此刻,他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做掉他,然后推给日本人也好,推给广州政府也好。陈宜昌忍不住想,这样反而一了百了! 就像猜到了陈宜昌的想法,鲍望春轻哼了一声:“老爷子,本座,是一个,人,来的!”他提醒他,“但,本座,来此,可不是,只有,一个人,知道。”意有所指,“昨日,日本,死了,一个,将军。今日,本座,若也,丧命,于此,”喘了一喘,“老爷子,不妨,猜猜看,日本,人,会不会,借机,进攻,广州,呢?” 对了,这混蛋还是个大汉奸!陈宜昌抓着桌角的手指都发白了,只听“嗒”一声响,整个桌角被他掰了下来,“顶你个肺!你到底要怎么样?” 目标达到!鲍望春缓缓吐出胸口的那口闷气,强行压制下冲口而出的鲜血,笑了笑,“早说了,想跟,老爷子,内堂,好好,聊聊,罢!” 陈宜昌深吸一口气,“狗仔!带鲍局长进来!”转身当先走入了内堂。 第33章 狗仔引着鲍望春走入内堂,奉了茶后便迅速退下。 陈宜昌眼看内堂就剩下自己跟那个面目清俊,但没来由让人越看越觉得背脊发冷的年轻人,忍不住就叹了口气。自己果然是老了,这些年门内的大事小事都由赐官一手操持,自己如今竟然连一个瞎子都没法对付了,不由再深深叹了口气。 听见老头子的叹息,鲍望春却松了口气。能进入后堂单独地交谈,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一半。倘若他如今双目无损,他自然会用霹雳手段强制性地把军统广州分支那些流氓收拾得屁也不敢放一个,只可惜,如今他两眼俱盲,身体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垮下来,因此他迫切需要寻求同盟力量。至少在他下午去开会以前,他必须找到可以保护自己,帮助自己的一批人手。 但是广州政府的态度暧昧不明,自己手中无权,广州又人生地不熟,唯一一个可以指望的赐官却又巴不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成,最好什么都不管地被他圈养在家里。想到赐官,心里有点甜,又有点酸,然后疼痛就翻上来。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回去见他,不!就算眼睛瞎了,看不见了,最起码也要在他身边!猛地抬起头来,“老爷子,何故,叹息?” 陈宜昌冷眼瞅他一下,“屁话少说,你待如何?” 鲍望春略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才慢慢笑了一下,“老爷子,不必,紧张。本座,今日,来,是,来送,老爷子,一场,大富贵,的。” “大富贵?”陈宜昌仰天大笑起来,“我陈某人在江湖上打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午餐,鲍局长真是幽默!不过既然鲍局长已经开了口,不妨先听听老头子一句肺腑之言。” 鲍望春双眉微蹙,随即弹开,“老爷子,请。” “你,我的确不敢杀!但我绝对不是怕你们日后的报复,入了江湖,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我只是怕,怕日本人找着借口来打广州。我是粗人,说不来大道理,我只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当家洪门四十年,什么都卖过,只有一个不敢卖,那就是国家!”微微停顿一下,“今天你知道了我老婆和我儿子的事,我认命,要杀要剐,你说了算!若你高抬贵手一下,便留我老妻与小儿的性命,我感激不尽;但若你想用他们要挟我,让我跟着你做一个汉奸……”陈宜昌深吸一口气,猛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桌子顿时四分五裂,“那便,万万不得!” 鲍望春心里颇为佩服,但还是想试试他,于是依旧神色不动地笑道:“听说,老爷子,跟,青帮,老杜,不合?” “老杜?”陈宜昌哼了一声,“那又如何?”正想嘲笑那个青帮大亨两句,记忆深处却突然翻出一件事来,不由自主猛地坐直了身体。鲍望春,对,鲍望春!他想起来了。半年前老杜取道广州过阜香港,不得以过来拜洪门码头。说起来,他们斗了那么多年,那次却是第一次见面,当时他不冷不热地嘲讽了老杜两句,老杜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赐官,突然大笑,问赐官:“你那个情人鲍望春听说最近跟日本人走得很近,你们洪门是不是也打算跟日本人做连襟了?”当时老头子虽然没有听懂也没有深究,但心里的不舒服却简直铺天盖地。那个鲍望春,莫非就是眼前这个鲍望春? 看不见老头子的表情,鲍望春径自道:“他,躲在,香港。而他,在上海,的,产业,已经,俱归,本座。”再冷笑一声,“十年,辛苦,经营,一朝,可便,落入,敌手。老爷子,就不,怕,这,前车,之鉴?” “哈!”陈老爷子大笑一声,眼睛却死死盯着鲍望春,口中道:“是,我陈宜昌既贪钱又怕死,洪门当家了四十年也不如他老杜十年当家青帮赚得多,江湖上人笑话我也认了,但是,要我因为嫉妒他反而去投靠日本人当汉奸,却也太小看我了。”顿了顿,“洪门上下,虽不敢说各个忠义,但礼义廉耻却还知道一些。对了,我的徒弟周天赐,鲍局长认识吧?” 鲍望春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提起周天赐,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从小就教导他,大丈夫为人处世,可以无所谓小节,却绝不可忽视大义!”慢慢提起手掌,“洪门的根基就是保我中华骨血忠义,半点不得稍亏!” 鲍望春心里佩服,正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却猛地觉得一股透骨杀意逼了过来。好在他为人谨慎,就算坐在椅子上,也是以脚支地,此刻遭逢突如其来的杀机想也不想脚下用力,连人带椅子往后退出一丈有余,“老爷子!这是?” “好,算你醒目!”陈宜昌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手,“我改变主意了。”他死死瞪着鲍望春,“我死,没有关系,我全家仆街也都无所谓!但洪门的名声,不能堕下去!洪门这百多年的基业,我是要留给赐官的,谁要害他身败名裂,我便要谁用命来补偿!”双手交握一下,发出“咯咯”的骨节轻轧的脆响,“你这妖精,留不得!” 鲍望春前面听得一片云山雾罩的,待听到后面才顿悟过来,顿时浑身一震,然后就觉杀意雪水般浸淫过来。本能地举起藤仗堪堪封住陈宜昌悄无声息击过来的一掌,手掌是拦住了,但那股力道却完全抵抗不住,一时间整个人被他横击出去,滚落地上顿时几口鲜血再无法控制地喷了出来。 陈宜昌反而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摇头道:“汉奸做到你这份上,都不知该不该佩服你——你原本就身上带着伤吧?”冷笑一声,“你这样不要命地为日本人做事,他们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鲍望春挣扎着把自己撑了起来,颤抖的手慢慢摸索到落在地上的藤仗,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可惜一个没有忍住,又一口鲜血强喷了出来。口齿间除了鲜血,便只有一句模糊的话语:“没有……没有……没有!” “哼!不管有或没有,总之留你不得!”陈宜昌冷声道,“赐官是我最杰出的弟子,洪门迟早要交给他当家,我断不能容忍他喜欢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汉奸!”提起手掌,“你下了地府,就去向阎王爷爷说,是我杀的你罢!怨不得旁人!” 鲍望春浑身剧痛,心中更是如同刀割,但全身乏力丝毫没有半点抵抗能力,只能伸出手臂护出头顶要害,竭尽全力地呼出一声:“我不是,汉奸!” 陈宜昌手已落到半空,眼睛却突然扫见系在鲍望春纤细腕间的小小长命锁,顿时再也打不下去。那长命锁还是周天赐周岁时,他父亲周明轩带着他来拜师时,自己送给这孩子的。小时候带在脖子上,大了周天赐就把它拴在手腕间,从来不会离身片刻,以示对他这个师傅的尊重。而现在,这长命锁却出现在另一个男人的手腕上,一时间,陈宜昌只觉得心中又惊又怒。 待听见鲍望春绝望地大吼什么“不是,汉奸”的话,老爷子下意识略带迷惘地问:“什么?” 鲍望春瘫坐在地上,眼睛看不见却仍倔强地瞪着,“我不是,汉奸!”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口的气血翻腾,来来去去,只剩下一句,“我不是,汉奸!” 陈宜昌微带忡怔地看着他,他似乎舌头不灵便,就算竭尽所能,也不能把一句最简单的话连贯地说出来,所以他就只有接连不断地说,“我不是,汉奸!我不是,汉奸!我不是,汉奸……”鲜血从他的五官迤逦而下,浸透衣衫,但他的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不流泪,不讨饶,甚至不为他跟赐官的关系辩解,他只是凶神恶煞一般地吼:“我不是,汉奸!” 陈宜昌突然觉得有些恻然,眼前这个刚才还嚣张得无法无天的人,归根到底,其实还只是一个孩子。看着他的样子,就算是久经杀戮的老江湖心肠都不禁微微一软,“算了,你这样子我也下不了手杀你,你走吧,以后不得再见赐官!” “我不是……”鲍望春的嘶吼突然一顿,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算听明白陈宜昌的话,然后,他伸手一把抹掉口鼻间的鲜血,嘶哑地道:“老爷子,你,还是,杀了,我吧!” 陈宜昌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鲍望春冷冷一笑,“其实,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喘了几口气,又一把捋掉口鼻间流出来的鲜血,“我之,所以,今日,来找,老爷子,就是,想,尽快,完成,手上,的,工作,好,留几天,时间,陪他……”胸口的剧痛再也无法忍耐,口鼻间都是血的腥臭,但是微笑却在狰狞的鲜血淋漓间绽放。 赐官说:“纠缠了我几辈子了,这味道,东卿的味道……” 赐官说:“剑合钗圆,有生一日都望一日呀!” 所以,“你,杀了,我吧。”鲍望春淡然笑道,“否则,我,死,也会,在他,身边!”脑中一阵晕眩,人不由自主往下倒去。 赐官,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在你的身边死去吗? 那下一辈子,你,还会,爱我吗? 唉…… ———— 陈宜昌拿着鲍望春贴身藏着的军统委任状,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因为鲍望春昏过去了,他又不相信西医,于是立刻派人请了广州最有名的中医——柳大夫过来诊治。 柳大夫一看这伤势就说必须扎针,把人掺扶着才解开血迹斑斑的衣衫,这份委任状就掉了下来。趁着柳大夫为那孩子扎针,陈宜昌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还是打开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骂错了人。 这世上怎么有这样倔强的人啊,宁可死也求饶!其实,他也无需求饶,只要把这份委任状给他看看,他老爷子当然知道他不是汉奸了,何必要弄得那么难看呢? 不过也是,赐官从小就恩怨分明,如果这孩子真的是汉奸,只怕他早就一枪毙了他了,又怎么会……哎呀,呸呸呸!自己是反对他们的,怎么看见那孩子满身的伤病,就反而同情起他们来了? 不管如何,赐官是下一代的洪门当家,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不过呢——忍不住又想到柳大夫适才诊治时说的话。 这孩子五脏六腑都有问题,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浑身气血不通,想必是长时间保持在一种紧张状态下才形成的。只是这样一来,心脉郁积,若不能把这股郁结之气散开,以他的身体状况,他只怕时日无多。 这孩子知道他自己快死了,他只是想死在赐官身边。陈宜昌老爷子忍不住心头恻然,其实,这也是一个满可怜的孩子。尤其在他命令狗仔把这一年来关于鲍望春的所有的资料都拿过来看了以后,他才知道这孩子的压力有多大,背负了多沉重的责任。 还真是,为难啊!忍不住挠了挠头。 然后,柳大夫的声音传出来,“老爷子,病人醒了。” 第34章 下午一点,鲍望春宣布召开军统广州行营第一次碰头会。 几个分支系统的老大,各个都仗着自己是这里的老土地,本来就看上头派下来的鲍望春不顺眼,都不想去开会,打算硬给这位上海滩杀过来的过江龙一点钉子碰碰。谁知道突然有消息传来说,这个鲍局长原来身体出了大状况,刚到广州就完全失明了。这个消息一出,各派各系顿时心思就活动起来,人人都以为自己可以乘机坐上广州行营第一把交椅的位子,顿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鲍望春收到消息后大为失望,他原来就知道这批人没有几个好货色,但是却还是没有料到,这群人已经盲目到了这种程度。日本人进攻广州已经迫在眉睫了,这群人竟然还有心思搞内讧,而且一个脑子清醒的人都没有! 但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失望,在听取了罗靖安的报告以后,失望就变成了杀意。 他要的是上下一心,一致对外的军队!不是想尽一切办法自己人搞自己的一盘散沙。尤其是,这盘散沙还都是借着“军统”名义胡作非为的狗屎!其实就算这群人都是狗屎,鲍望春相信自己也有能力把他们训得跟狗一样听话,但若他们披着的是“军统”的皮,私下却在勾结日本人,为广州“沦陷”不断作着努力,那鲍望春的底线就被突破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老爷子突然又答应帮忙了,但鲍望春当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助力。 而那几个本来以为自己大有希望可以成为广州军统负责人的大佬,直到开开心心走进了开会的大厅,看见坐在首座旁边的洪门老爷子陈宜昌,才知道大事不好,可惜这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然后,陈宜昌再度见识了鲍望春心狠手辣的本质。 他端坐在会议厅的上首,脸色苍白,双目微闭,伤重的身体半瘫靠在椅背上。如果只是看外表,谁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清瘦俊美到孱弱的人会是后来连发二十三道枪毙命令的主事者。 二十三道枪毙命令!据后来洪门弟子说,他们只是站在一边当摆设,听着那些大佬被拖出去的惨叫都听得腿软了,但自始至终,鲍望春眼都不睁开一下。他只点名! 被点到名字的大佬,站在他身后的罗靖安自然会拿出一份资料,把这个大佬犯的事一一公布出来,然后就有人上来把这个刚才还在呼风唤雨的大佬拖出去。两声枪响,一声惨叫,整个会议大厅静得就像坟墓一样。 当然也有人试图反抗,但通常那人枪还没有拿出来,自己已经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了。 而这次清洗事件也在日后被记录在了军校特科的教科书上。归根结底,除了鲍望春自己,没有一个人相信已经身受重伤又双目失明的他还能以这样的雷霆手段,毫无顾忌地清洗队伍。军统广州系统各支派的大佬不相信,就连陈宜昌自己坐在那个厅里都不相信。 陈宜昌一开始是以为鲍望春需要洪门的助力帮他座安稳这个位子就好,谁知道后来才发现,那个人从开头就只是在利用洪门的名气,他们洪门中人只要坐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他自己已经把那群不信邪的大佬收拾得一干二净。 全面细致的情报加迅速及时的反应加必要的雷霆手段,当然,还有一份冷淡狠辣的心肠,几乎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陈宜昌就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完成了。 忍不住就给他有点欣赏,陈宜昌不自觉地想。若说能力,赐官跟他倒是不相上下,两个人都是一时俊杰,但赐官绝不如他能狠得下心肠。说这人的狠,他不仅仅只是针对外人如此,就是对他自己也绝不手软。好几次,光是看着他呼吸,就觉得浑身发痛,老爷子难得地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点后悔的意思。 啊啊,自己好歹还是洪门的当家,绝对不可以同情这样的妖精!陈宜昌甩开心里的悔意,却还是不自禁地又联想到自己的徒弟。赐官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点算计心肠,往往是事到临头了,他才不得不展露一下自己的实力一口气解决所有问题。但如果他能像这妖精有这份狠辣和预算千里的本事,只怕洪门早就超过青帮,恢复往日的江湖地位了。哎呀,这样想想,要是赐官真能把这妖精“娶”回家里,不是对洪门也很有裨益吗? 啊哟,顶你个肺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 就在陈老爷子这样的反复心情当中,军统广州行营的第一次碰头会结束了。鲍望春枪毙了二十三个大佬,革了十七个大佬的职务,他们的位置全由原来派系的第二把手或者第三把手接任,并且统一归罗靖安辖制。 那炎热的午后,一场大雨还没有落下来,鲍望春又一次掌了大权。 ———— 等到周天赐连夜从香港赶回来的时候,广州已经变天了。 “赐官!”洪门弟子狗仔守了他半宿,才看见人从火车上下来,就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赐官你最好有点准备,老爷子火气很大……” “他在哪里?” “老爷子当然在洪门嘛。” 周天赐的薄唇愤怒地轻抿一抿,“我是说鲍望春!” “医院啊。”狗仔奇怪地道,“不是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过的吗?他人一出会议室,就昏死过去了,老爷子没有办法,只能送他去了医院。啊哟,老爷子讨厌医院你也是知道的,不过那个鲍局长一副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 “哪家医院?” “啊?”狗仔终于醒悟过来,“不会吧,赐官?老爷子叫你一回来就先去洪门的。” 周天赐一把把这不醒目的家伙揪了起来,“哪家医院?别让我说第三遍!” “赐官,你好大的煞气!”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周天赐不得不放下狗仔,慢慢转身,“泰叔?” 沈文泰是洪门里跟陈宜昌老爷子同一辈分的宿老,执掌洪门律法,只是他为人低调,一般不出什么大事,堂中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不过大家都宁可见不到他,因为见到他的时候,也就是自己要倒大霉的时候了。 一向坚定有力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一下,周天赐闭了闭眼,再睁开,“泰叔这是要绑着天赐回去还是直接执行家法?” “噢,”沈文泰看看他,“这么说,你是有心理准备了?你知道你犯错了吗?” 周天赐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老实说,天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 沈文泰一挥手,“既然这样,你自己回去跟老爷子解释。” “我……”周天赐急得只想跺脚,他想去见他的东卿,想得都快要疯了,怎么他们就是不明白呢? “赐官,泰叔确是从小就疼你,你犯错也大都睁一眼闭一眼地过去,但是!”沈文泰走过来一手按在周天赐的肩膀上,周天赐顿时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再也使不出力来,“但是,你不要挑战你泰叔我的忍耐度!”冷冷一哼,“跟我回去!” 第35章 双喜慢慢推开病房房门,罗靖安回头看了一眼,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医生,但随即就瞪大了眼睛,“周,周太太?”这位太太怎么每次都突然地杀进来啊? “叫我何医生!”双喜淡淡地说。她一点没有说谎,她本来就是读医科的,就算后来嫁给了周天赐,她依然是广州为数不多留洋归来的女医生。只是今天,她倒也是特地为了鲍望春过来的。 早上看见周天赐走后,鲍望春也转身离开,本来只是觉得可笑——昨天还跟她说得好像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的样子,什么要生要死的,结果今天一大早两个人就各管各地做他们自己的“事业”去了,如果这个也叫做至死不渝的爱情,她何双喜也输得太不甘心了! 会不会是鲍望春故意装病拖着天赐?双喜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蠢,不,是非常蠢!但是就算是最蠢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会像种子埋进了土里慢慢就会生根,继而发出芽来。 所以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本身就是医生,也知道周天赐这一年来资助的医院是哪几家,而她作为周太太,要看谁的病历也没有谁能出来说不行。 但当她仔细看了鲍望春的病历以后,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傻住了。 那个人,那个骄傲得好像就连天上的云也只配做他脚下的泥的男人,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说:“你爱他,就等,三个,月。赐官,完完,整整,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要他了,你,想清楚,跟我,说。我会,带,他走!” ——他说:“我,只有,三个月,的,命了。所以,你想,清楚。赐官,的,生死,在你,手里!” 那个疯子,他真的会把赐官带走!而赐官,也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死! 双喜浑身颤抖,忐忑不安,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恐惧。不行,这不行!无论如何,无论赐官怎么对不起自己,自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赐官去死啊! 她正愁肠百转不知道该如何才好的时候,却猛地看见了下面一排被医生划掉的药剂,这是?她的眼睛猛地一亮…… 仔细研究了药剂和所有的前因后果,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家,洪门的陈老爷子就急冲冲地把昏死过去的鲍望春送进了她所在的医院。 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鲍望春,即便明明知道就是这个人抢走了自己的丈夫,何双喜还是忍不住地感觉有些恻然。 赐官和自己,这个人和白黛林,如果那两个人没有相遇,他们应该是多么幸福的两对夫妻!哪怕这个乱世怎么样的天翻地覆,以后的人生怎么样的颠沛流离,他们都会感觉幸福,觉得快乐。夫妻夫妻,这是要几生几世的积累才有的姻缘啊! 可是现在,他们自己亲手撕碎了那些关于幸福的幻想。白黛林死了,离婚合约也在自己的书桌上——那两个人究竟要牺牲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证明他们的爱是伟大的,是激动人心的呢? 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这样的感情?这个人世间,是不是真的除了这样的感情,其他就算抛掉都无所谓? 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睛,不!就算眼泪,她也不要在他的眼前流。她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对不起她,使他们对不起她们! 所以,就算自己这样做,也是对的!是对的!是——对的! “嗯哼……”仿佛感觉到了不安,鲍望春从昏迷中转醒过来。 “医生,医生!”罗靖安大叫。 双喜瞪着那个手舞足蹈的副官,“我在这里。” “你……”对了,她是医生!罗靖安不由自主地抓了抓头皮,“何医生。” 双喜走过去开始检查鲍望春的状况,又拉铃叫护士进来,有条不紊地注射针剂,又让护士给他挂上盐水,然后抬头看看罗靖安,“你怎么还在这里?” 罗靖安一呆,“我……” “医生治疗当中,闲杂人等必须离开你不懂吗?”双喜冷冷地问,毫不客气地命令,“出去!” 罗靖安被她的气势吓住,不由自主退了出去。但直到其他护士都出来了,门也关上了,他才猛地想起来,其实这样很危险诶,那个女人,算起来应该是局座的情敌吧?听说女人对待情敌都是手段很毒辣的,但是,但是局座是男人啊,到底算不算这种关系呢? 啊啊啊啊啊啊!罗靖安猛抓头发,他要疯了! 病房里—— 鲍望春眨了眨眼,眼前虽然还是漆黑一片,但身上的痛楚却比刚才要好太多了。 “鲍望春,我说话你听得见吗?”双喜淡淡地问。 “双喜?”微微一愣,鲍望春的声音有些飘忽,“你,怎么……” “我是这里的医生。”双喜尽量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平稳,“你身上的伤很重,不过除了始终没有驱除的神经毒气的残余,其他只要加以时日进行调养,就会好。” “……”鲍望春说不出自己心里这一刻是什么滋味,任何人来治疗他,他都觉得无所谓,但是双喜,让她看见自己这样最无助的样子,他觉得很不舒服。 “另外,我建议你找好的心理医生进行心理治疗,”双喜继续道,眼睛却紧紧盯着他,“并且长时间修养,否则,就算你的眼睛好了,你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 “等一下,”鲍望春听出不对的地方,“我的,眼睛,能治?” 双喜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讲:“是,你的眼睛能治,而且,很简单!” “很,简单?”手猛地紧紧抓住床单,骨节分明的手指被自己捏得煞白,鲍望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三个字打倒了,“很,简单?!” “是。”双喜静静地说,“广州任何一家大型综合医院都有这类的解毒药剂,但关键是,必须尽快治疗,如果拖过三天以上,你就瞎定了。” 脑中一阵晕眩,鲍望春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是受伤的关系!可是,他不是习惯和喜欢自欺欺人的人。 很简单就能治好,但是赐官告诉他,他的眼睛没治了!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赐官那痛得入骨入髓的声音就在耳边,他说:对不起! 如果拖过三天以上,他就真的瞎定了,但“他的”赐官却只叫他什么都别想,只要好好休养! 双喜看着他不停颤抖的身躯,甚而越来越无法控制的痉挛,手里拿了一支镇定剂快速地注射进他的身体里去。 “我一直在想,鲍望春,究竟是什么让你们爱到这样疯狂。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我输了。”慢慢把镇定剂注射完,双喜淡淡地说,“但现在我终于明白,输的不是我,是你!鲍望春,你太骄傲了,你知道吗?但是,赐官同样骄傲,不!他比你更加骄傲,你知道的,他习惯掌控一切,他不喜欢背叛被骗被拒绝,但是你每一次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缓缓站直身体,双喜的动作熟练而且优雅,是标准的救人的姿势,但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在谋杀眼前的人。她知道,但是,她停不下来,她就像疯魔了一样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这个不是爱情,鲍望春!赐官是被你惹毛了,他迫切地需要挽回他的尊严。所以,他要折断你的翅膀,拔掉你的羽毛,让你就算空有一身才华却只能被他掌控。”顿一顿,她凑过去在鲍望春的耳朵边轻轻地说,“他知道你只有三个月的命了,所以他急了,他想你死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这就是他故意弄瞎你的真相,他要让你——一个最骄傲的男人成为他的禁脔!” 猛地退开转头,即便是她自己,她也不忍看那个男人的表情,活生生撕裂一个人!双喜,你在活生生地撕裂一个人!她知道,但是,但是她还是坚信,自己是对的,是对的! “所以,你醒醒吧!鲍望春,你们这个不是,爱情!是角逐,是争斗!唯独,不是爱情!” 仓皇地逃走,双喜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而出了病房以后,眼泪就不可控制地涌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算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绝望和悲伤还有铺天盖地的痛苦还是充斥了她周围的空间,背靠着病房的房门,人慢慢滑下去跪倒在走廊上,“我,不是故意的,是你,你们!是你们错了……是你们先错的!” 突然间,号啕大哭! ———— 周天赐走进洪门总堂的大厅的时候,沉郁了整整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广州夏天的雨,一旦开始落,就像没有会停止的时候一样。回头看看满天的雨幕,周天赐轻轻叹了口气,那个人,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往里头走。但刚进门,一个耳光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本来是想搁开的,但看清楚动手的人是他的师傅,举起的手就放了下来,“师傅……” 硬生生挨了一个耳光,嘴角立刻有血水流了下来。周天赐叹了口气,他现在知道自己的脸为什么会那么圆了,大部分原因应该是被打肿的! “你这个小畜生!”陈宜昌当着沈文泰的面恶狠狠地骂,“你还敢叫我师傅?跪下!” 周天赐撩起衣摆乖乖跪下,用手背抹一下嘴角的血沫,眉头一蹙,“师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生气?” 陈宜昌被他问得自己反而老脸一红,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打得累了才恶狠狠地问:“你,你老实说,你跟那个鲍望春,鲍局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天赐心中一紧,果然是最怕什么什么就来!一时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宜昌半天等不到答案,怒火更甚,“说话啊!” “哪,你让我说的!”周天赐一咬牙,“他是我的情人。” “情人,嘿嘿,情人!哈!”陈宜昌指着他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他是个男人!你,你老实说,是不是那个妖精勾引你的?你老实说,老实给我说!” 周天赐心火顿时大盛,“师傅!”骂他,他认了,打他,他也认了,但唯独不能说那个人的不好!那个人不仅仅是他心尖上的宝贝,更重要的是,如果说他们之间真的有谁先勾引谁的话,也绝对不是那个人! “师傅,你要打要骂,要怎么处置我,我认了。”周天赐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陈宜昌,“但是,您不要骂他,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跟他无关!” 其实说到底,陈宜昌在见过鲍望春以后,对那人的好感只有大过恶感。但是周天赐是他最看好的弟子,是他打算以洪门相托的继承人,哪怕是一点点有损他将来成就的事情,老爷子也无法容忍。更何况,洪门是以忠义传承的古老门派,最忌讳这种不干不净的事情。 其实老爷子自己心里已经软了,若周天赐好好地给他赔个礼,道声歉,或者插科打诨一顿,也许就没有事了。可是周天赐只要一想到鲍望春这一路走过来的苦,就觉得自己心如刀绞,宁可自己代替他去痛,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再说他一点点的不好。平时那么醒目的一个人,就在这一刻却半步不让地倔强地抬起头来,“是我强迫他,是我勾引他,是我害了他……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师傅您要怎么惩罚,都冲我来!但是,”牙关咬紧,额头的汗都痛流出来,“您不要叫他妖精,不要说他不好!” 当着沈文泰的面,自己最看好的徒弟竟然如此不给面子,在陈宜昌来讲,这还是第一次,顿时出离愤怒了,“你,你……” “师傅,我知道您生气也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周天赐慢慢蹙起眉头,“我……”头一点一点昂起,大声地道,“我喜欢他,我放不开他!” 整个世界突然凄厉地亮了一亮,紧接着一声暴雷轰鸣在天地间。 周天赐定定地大声地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他,我爱他,我只要他!”电闪雷鸣当中,无端端许多许多画面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现出来,还来不及抓住就流逝过去,但整颗心却被那种感情紧紧攫住,“我等了他几生几世了,这辈子,才等见!”咬着牙,笑却渗出来,“我等了他几辈子了!” “你这个畜生……”要不是沈文泰手伸得快及时拉住了暴走的老爷子,这一刻陈宜昌的掌就直接打在周天赐的天灵盖上了。 相比较陈宜昌的暴怒,沈文泰冷静多了,“赐官,你是我们洪门下一辈弟子中最杰出的,老爷子几次三番都明确表示了,将来洪门就是你来当家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洪门是以什么传家的?” “忠、孝、节、信、礼、义、廉、耻。” “那么如果换了你是老爷子,你拿你这样的弟子怎么办?”沈文泰接连不断地追问。 周天赐沉吟了一下,突然一振衣衫向着陈宜昌和沈文泰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光洁的额头磕在水磨青砖上,三下响头却叩得皮开肉绽,鲜血涔涔。然后直起腰板,薄唇紧抿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陈宜昌看得几乎喷血,就连一向冷面的沈文泰都变了脸色。 门外雨更加大起来,“刷刷”的把高高的门槛都淋个湿透。 “你癫了!”沈文泰冷冷地说,“滚出去,跪在院子里,看能不能让你清醒些!” 周天赐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又三个血淋淋的响头叩下去,然后径自起身跑到外面大雨李抖抖衣衫,跪了下去…… 第36章 “我不是把你当兄弟,”一个声音一直一直在他的耳边说,“我拿你当知音。” 鲍望春克制不住自己身体的痉挛,无法阻止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寒。身边急救器械发出的巨大响声都不能掩盖掉那个带着漫天风沙声的承诺,“我拿你当知音……” 我拿你当知音,当知音,你说,你拿我当知音! 知音是什么?是我知你疼我爱我不想我死,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你自己的立场;是你懂我想你念你要你活着,却仍要傲笑天下覆雨翻云。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这样,才是知音,才是你说的“爱”! 但是,你却这样对我?! 身边医生护士的大声疾呼似乎远远在彼岸响着:“心跳……脉搏……氧气……不行了,用电击!” “嘭!”剧痛,慢慢飘离的灵魂被人用力拽了一下,鲍望春回头看看那具躺在手术台上的躯体,一时间觉得无比陌生。 但是他的前方,同样无比陌生。 无尽的黄沙,间或露出地面的嶙峋怪石,但一个人站在那里。厚厚的毛皮披风披在他壮实的肩头,他似乎始终站在那里,一千年一万年都不改变地守在那里,只为跟他说一句—— “我拿你当知音!” “周天赐!”当这个名字从脑海深处翻出来然后变成声音从他的口中喷出,不断的鲜血也跟着喷了出来,“周天赐!” 名利,我从来不在乎,死亡,我可以不怕;良心,我可以泯灭;黛林,我可以忘记……我的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扔掉抛弃,我以为我一无所惧,但是其实,你只要一句话,一个动作,你就能够杀死我,周天赐! 能够伤害我的只有你,只有你! 但是,我已经伤痕累累,痛不欲生!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够忘记你的诺言?你说的“知音”难道就是为了禁锢我,锁住我,让我瞎了双眼只能守在你的身边? 你可以跟我共死,却不能容我飞翔!难道这样,就是你所说的“爱”? 到底是哪里错了?哪里不对了?我穿越了一千年终于找到你,结果你却忘了你自己说的诺言。一千年的时间,流逝到哪里去了? 你告诉我,你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手术的主治医生慢慢摇了摇头,“看来不行了,我最多只能试试看能不能让他再延长一个到两个小时的生命,让病人家属进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穿着手术服的双喜浑身僵滞住,“不,不行了?” 主治医生看她一眼:“何医生,你自己也是医生,你看这种状况……” 双喜猛地跳起来,连身上的衣服都不换,就这样拼命地跑了出去。 赐官,赐官,赐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恨你们,但是,如果现在我不叫你回到这个人——我的情敌的身边,我也会跟着疯掉! 究竟是为什么,我要爱你,又要看着你爱他,却又要在这里飞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你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 瓢泼大雨中,周天赐甩了甩头。虽然是夏天的夜里,但这样的大雨还是让人觉得很冷。而且有种从骨头里冷出来的感觉——怎么形容呢,好像,好像中了种毒的感觉。 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中毒?周天赐忍不住又甩了甩头,沾了水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一甩反而把水珠都甩到眼睛里,弄得差点睁不开眼睛,再加上始终那么大的雨,简直就像整个人都浸在水里一样。 蓦地就想到某一个月夜,某一条江,某个不怀好意的人,但是结果,他们双双拥抱着,在破碎的的月色里浮浮沉沉。眼睛突然很痛,而且很热,如果那时候,不!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是那时候,他们永远在那个初见初吻初次心动的时间,他们,是不是都会快乐一点? 伸手抹一把脸,但心里突然有个地方动了一动,接着剧痛传来,让他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满天大雨,接连不断的雷声都不能掩盖一个好像在他的记忆里埋了千年的声音—— “你就那么信任我,把我当兄弟?”风里,一个清朗的嗓音问。 “我不是把你当兄弟,”周天赐接着又听见自己说,“我拿你当知音!” 心猛烈地剧痛,压也压不住,然后周天赐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眼泪就像完全失去了控制似的,径自地跟大雨比赛着谁落得更快。 黑沉沉的天际猛地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雷声也跟着滚滚而来,但周天赐分明听见有人在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够忘记你的诺言?你说的“知音”难道就是为了禁锢我,锁住我,让我瞎了双眼只能守在你的身边?” 身体不受控制地惊跳起来,“东卿……” 洪门总堂门口突然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奔了进来,那是连手术服都没有脱下的双喜。 “赐官,赐官!”她一路跑一路大叫,路上很滑,然后她整个人就跌倒在地上,但她却硬撑着爬起来,依旧拼命往前跑,越跑,眼泪就越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接连不断地掉,“赐官,去看看他,他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天地间亮了亮,然后,“轰隆!”雷声大得让整个世界显得万籁俱寂。 “对不起赐官,我不是故意的!”双喜号啕大哭,“你快点去看看他,他,他不行了!” 他不行了? 这个他,是谁? 是那个满天黄沙中,摇摇晃晃端着一盆杜鹃醉鱼出现的青衫书生?是那个生杀帐中,用一把小刀切断了兄弟情义的背叛者?是那个阴沉监牢里,端着酒杯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朋友”的俊美狱卒?是那个提剑逼宫失败,最后被一剑刺入胸膛的黄衣落魄男子? 还是—— 上海的街头突然出现的头发很锉,笑起来很腼腆的少年?用纤细的手指拨动一种叫做“三六”的乐器,然后流出春天清响的琴者?穿着军装骄傲无比,每一个动作都是引诱,每一个念头都是计算的特务?月光下红色锦缎的床上,一件件被自己脱下了喜服,却在摇曳的红烛里羞红着脸还用最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情人?或者是,血泊里一一掰开自己的手指,说这是“天命”的绝望者?又或者,火焰和爆炸声中乖乖地跟着自己说: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跟着你!的那个,那个…… 牵扯了他千年心动的人! 头猛地往后一仰,头发带着雨水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电光火石间,他看清了来来往往的千年的梦,他跟他,走了一千年,走完了一个寻找彼此的圆,终于在这一世重新找到。 原来,原来,原来!我的爱就是,只为你而存在的情感!我的心只是,为了你而跳动的借宿者!我们的相见,是跨越了千年依然没有剪断的缘! 思念啊,被封印了千年的思念!终于在今天,在现在重新让我知道,我的寻寻觅觅我的痛痛甜甜,都是为了与你重续千年以前的遗憾! 默默流逝在岁月里的千年,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积累着我们分别的痛,然后可以折换成时间,让我们遇见! 但是,为什么要在我刚刚想起来的时候,你又要离开?东卿,怎么忍心离开? 你怎么忍心? 心潮起伏,偏偏整个身体就像被魇住了,一点都不能动弹,眼角的眼泪不断不断地流下来,滑到嘴角的时候渗入薄薄的双唇,然后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充斥了整个口腔。 除了这一腔的热血,我没有那么多的眼泪,东卿,你知道的!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还是如此!既然没有那么多可以还给你的眼泪,那么就让我用一腔热血还给你! 双喜看着突然血泪满面的周天赐,简直吓疯了,心里隐隐约约知道不对,但还是忍不住要伸手推他,“赐官……” “别碰他!”陈宜昌的身形突然从门口冲了过来,一手就搁开了双喜的手臂,双喜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 陈宜昌面色阴沉,一张本来保养得很好的红润的脸,此刻却一片煞白得可怕,“他走火了!”猛一吸气,双臂一沉却又缓缓提起,突然一声大喝,左右两手轮换着拍上周天赐的百汇穴。直击了几十下,又猛地的一掌拍上周天赐的胸口。 周天赐“哇”一声,一口半黑的淤血直喷了出来。 走火?双喜从来不懂这种中国的内家名词,她只知道因为自己的莽撞她又差点害死了她喜欢的人,而被陈老爷子手一推,整个人跌出去的时候,手在地上蹭破顿时血流不止。本来就痛到了忍无可忍的心突然就彻底崩溃了—— 不要了!不要了!如果这就是她爱的代价,那么她放弃了!人心只有一颗,禁不起碎了还要打,打了又要碎。她没有他们那么执著,她怕死,她怕痛,她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他们之间这样浓烈的感情,不管是不是爱情,她都要不起!也要不动! “我放手了,赐官……”但说出口的话却又那么痛那么绝望,“我,放手了!” 周天赐猛地睁开眼睛,“东卿!”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但这次却是鲜红鲜红得让人心惊。他甩开陈宜昌扶着他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走,“等我,等我!” 就算你要离开,也等我到了再走! 我一定要跟你约定我们下辈子的见面,不要再像今生这样,就算一路怎么辛苦,怎么兜兜转转,结果却还是错过! 东卿,等我! 陈宜昌好不容易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看他刚活回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外走,顿时火冒三丈,“你给我回来!” 周天赐停顿了一下甩甩头,血泪顺着雨水洒了周围一片,他一反往常的慷慨豪迈,只是静静地讲:“师傅,我知道,你们都是一心在为我想,要我好。你们也统统认为,我跟东卿在一起,一定都是他先不好了来勾引我的。”两个人第一次接吻的画面那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但其实你们错了。是我坚持地要他,强迫着要他,是我让他遍体鳞伤,声名狼藉的!”吸一口气,“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我是一个浑蛋!”蓦地抬起头,让雨水狠狠打在自己脸上,“可是,我放不开他!” 就像突然亮了亮的天地,猛地打下来的雷,周天赐仰天大声地叫出来:“我爱他!”他恨不能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雷声般的大吼,“我爱他!周天赐爱鲍望春!上辈子爱了,这辈子见了,下辈子我们还要爱着,守着,不放手不松开!”酒窝深深地漾在他的脸上,原来痛得极致不是让人流泪了,而是让人笑。 闪电接连不断,“我爱他!” 雷声滚滚而来,“我要他!” 倾盆大雨浇不熄燃烧起来的火,“我必须要去见他!” 陈宜昌浑身颤抖,说不被他的说话震惊到是不可能的,但是—— “不行,不行,不行!”如果这时候真的让赐官去看那个孩子,如果他真的有个万一,赐官一定会跟着一起去死。那个孩子是招人可怜,赐官喜欢他也……也就算了,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自己徒弟去送死啊! “来人!”一声大喝,“把他给我绑了!” 一晚上都不敢睡的洪门弟子互觑了一眼,但还没有等他们有所行动,周天赐突然笑了笑,一个转身在陈宜昌面前跪了下来,开始不断不断地叩头,不出声不说话不辩解,只是一下又一下的磕头,鲜血很快在雨水积起来的地上蔓延开来。 陈宜昌几乎昏厥过去,“你,你要死吗?” 周天赐闻言终于抬起头来,薄唇间慢慢展露一个笑容,“师傅,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跟他葬在一起!”他说,“那么下辈子,我们可以早点见面!” 陈宜昌踉跄地后退两步,终于在深深看了他一眼以后,疲惫地挥了挥手,“滚!滚!滚!”他承认,他被他们打败了! 第37章 鲍望春徘徊不定,犹疑不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看着病床上自己的躯体,就有一种刺痛从心口的方向传来——明明应该已经不会感觉疼痛了才对啊,怎么会这样?但是,就是离不开! 其实,还有什么舍不得呢?留在这里,或许只能让自己更加受到屈辱和伤害,而这种屈辱,偏偏自己连去报复的立场也没有。 只有,痛苦! 他承认自己是被何双喜刺激到了,但他不相信,压根就不相信她所说的,关于赐官要报复自己的那些话。 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昨天永顺银行地下室的爆炸,那个人总是在追,不停地追,百折不挠,披荆斩棘。就算明知道自己在骗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挡子弹;他一直在说,要同生共死,但却宁可独自去刺杀也要自己平安无事;他那么珍惜生命的一个人,却在那个修罗场大肆杀戮只为了能够把自己背出去;他就算身受重伤还是那么豪迈地举着刀一步一步逼向那个要刺杀的对象,把身边所有阻碍他的人一一铲除,只为让自己可以从蓝衣社里脱身;他总是笑得豪气干云,好像什么问题都能从容解决,但其实,他是一个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的笨蛋! 突然想起那一次他以为自己不在,呆呆地回到那个被暴露的地址去的夜晚。 ——他拉起防尘的白布,傻瓜一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月光! 漂亮的,黑白分明又流光溢彩的那双眼睛,涤荡着一些看不懂的黯然那样看着月光。就是那一刹那,自己的心被他揪住了。原来,不是能伤害我的只有你,同样,能够伤害你的,也只有我! 赐官,你是爱我的! 我怎么会怀疑这一点呢?我怎么会因为别人说的话来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呢? 但是—— 知音!为了这个词我寻觅了你千年,为了这个词我拼命地把工作完成只为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里守在你身边,然而,你却骗我! 你,要让我怎么来原谅你对我做的这件事?你明明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会放弃我的骄傲,我的尊严,我的责任,你明明知道!可是你却故意地要我双目失明,要我只能留在你的身边! 周天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是不是因为爱了你就应该被你用“爱”束缚我自己?是不是因为你爱我就可以把你的行为解读为是正确的?是不是任何伤害只要冠上“爱”的名义就可以天经地义,就可以被原谅被忽略? 周天赐,你让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真想转身就离开,可是心底里一个声音在说,如果现在真的走了,那便是永堕沉沦的后悔! 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生生世世都要牵着手一起走下去——那誓言似乎还在眼前,如果真的走了,他会又错过他们的几生几世呢? 行行复行行,迟迟不忍归…… 突然,“砰!”手术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他终于赶来了! ———— “何医生,你们来迟一步,”主治医生迎上去叹息道,“病人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迟到了吗,终于还是迟到了?!周天赐痛到了麻木反而想笑一笑,但酒窝还没有挂起来,一口心头热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赐官!”双喜忍不住叫一声,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然后就看着他踉踉跄跄地一步挪一步地过去,紧紧抓住了鲍望春的手。 狠狠用手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双喜转身拉了拉主治医生,“我们先出去吧,让,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 虽然满腹狐疑,但主治医生还是跟着双喜领着其他助手都走了出去。 周天赐对周围的所有变化却仿佛置若罔闻,只是握住了鲍望春的手,“东卿东卿,我来了,我来了……”他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慢慢摩挲着自己的脸颊,酒窝深深,“东卿,我来了,我来了……” 接着殷红的血从眼角开始溢出来,不断不断滑下脸颊,有种狰狞。 “我来了,我来了……东卿!”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跟他说,想告诉他,想挽留他,想说对不起,想恳求他,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只剩下一句话,“我来了,东卿,我来了……” 我想起来了,东卿;我赶回来了,东卿;我追过来了,东卿! 含着血的炙烈的吻落在鲍望春的手上,脸颊上,眼睛上,唇上,“我来了,东卿,我来了!”周天赐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逐渐开始冰冷的身体,“我来了,我来了,东卿!” 东卿东卿,我放不开你,我不要错过你! 一口鲜红的血从周天赐的口中喷出来,他又大又亮的眼睛突然一黯,随后身体就这样软软地倒在鲍望春的身体上。 我来了,东卿,我来了! 眼前一黑之后,周天赐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然后他就看见鲍望春站在那边,既不走过来也不转身离开,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东卿?”周天赐跑几步,他发现自己穿越了自己跟鲍望春的身体,但却怎么都到不了那个看着他的鲍望春的身边,这是…… 猛地甩甩头,他才不管这是什么,只要能让他跟东卿在一起,什么都好。 于是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跳出来,“我说过的,我不会放手的,东卿!我不会跟你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力图说得得意洋洋开开心心,可是眼角的血泪却还是流个不停,“而你,你也答应过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跟着我!”伸手捏一捏眉尖,“那么你为什么要站在哪里?” 鲍望春看着他,“回去吧。” “跟我一起回去。”周天赐说,“把你的手给我,跟我回去!” 鲍望春摇了摇头。 周天赐又往前走了几步,“我想起来了,”他说,“我想你是谁了。”抹一抹眼睛,“上辈子我们的遗憾,难道这辈子还要继续吗,东卿?这辈子,不是我们求了千年才有的缘分吗?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 鲍望春还是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周天赐忍不住又往前一步,“你恨我吧?”他问,“你恨我把你拖进这个漩涡,死不放手缠得你终于什么都失去;你恨我总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一味逼着你妥协自己却从不肯后退半步,你恨我明明知道你的眼睛可以治的,却骗你说你瞎了——双喜刚才跟我说了,你都知道了吧?对,我就是这样一个混蛋!” 猛地往前冲两步,“可是,你恨我就过来揍我!是男人就狠狠地报复我,而不要,你自己一个人绝望伤心,东卿!来,过来,过来打我!过来我这里,过来!” 深吸一口气,周天赐张开怀抱,“回来,惜朝,回来……我想你!” 不要让我才从轮回里想起来,你又进入轮回忘记了我。我想你想了一千年,我已经疯了! 鲍望春心中猛地一阵大恸,往事全部兜上心头,身边的气流也蓦地诡异起来,接着只觉浑身剧痛,然后眼前黑了起来! 第38章 周天赐从鲍望春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九月的广州的天气,热得让人简直好像蹲在闷锅里被煲着一样,汗水不住往外渗。 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意外摸到了十天前弄出来的伤疤,偶尔还觉得有点刺痛。 是的,距离那个让他差点也跟着魂飞魄散的夜晚已经过去十天了。 虽然医生不断地坚持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让一个明明已经停止呼吸,停止心脏跳动的人重新活过来,这绝对是医学上的奇迹。但是周天赐知道,不是。 是东卿被自己用自己的生命从黄泉那岸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嗯,也不全是,因为如果东卿真的要走,就算自己抛弃了自己的生命也不过是换来那人嘴角微微的一勾,眉梢轻轻的一挑。他留下来,是因为他舍不得自己,他被伤得那样重依然还是舍不得自己。 每每想到这个,周天赐就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但心痛到极处,却还是藏着那么一点点的甜蜜。东卿东卿,你爱我,你爱我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还多! 但是,你为什么还不醒? 从那天鲍望春重新活回来到现在,他始终沉沉地睡着,怎么都唤不醒。他的主治医生却沉浸在这他妈的“医学奇迹”上,兴奋地表示这是很正常的事。人都已经死亡了,大脑供氧不足,只是陷入沉睡而不是死亡,这已经是“奇迹”啊“奇迹”了! DIU!他是要东卿活着醒过来,可以骂他打他,就算要杀他,他也甘之如饴,但不是要东卿活着是活着,却总是这样沉睡着。就像,就像睡着睡着,他又要死去了一样。 忍不住用手狠狠抹一把脸,刚才医生说的话又兜上心头,“这种情况,嗯,医学史上倒也不是没有纪录的……好好,我长话短说,现在鲍将军的情况属于一种比较特殊的状态,他表面上是睡着,实际上呢,也是睡着……啊啊啊,周先生,周先生我们都是斯文人……别打,别打……总之,关于鲍将军的诊断就是,他可能随时醒过来,也许现在也许明天,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将永远处于这种昏睡状态,再也没有清醒的日子……啊!”他被周天赐一拳打倒在地上。 永远,昏睡…… 忍不住又抹了一把脸,把已经要溢出的一声哽咽压回去。看着身边经过的人群,有些因为身体康复而喜滋滋出院,有些则因为亲人病重撒手人寰而痛哭流涕。仔细想来,其实人生无非就是这样,有些人快乐,有些人悲哀。所以因为自己心情悲痛的缘故打了人家医生一顿,自己也的确是太夸张了。 但是,永远,昏睡?! 如果是这样,自己宁可那一夜就跟着他一起走了也好过这样半死不活地睡着! “啪!”一个耳光自己扇在自己的脸上,“周天赐,你个无胆匪类!谁说东卿会永远昏睡的,谁说的?!你连黄泉路上都能把他拉回来,难道守着他等他醒过来你就办不到吗?”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然后又摸了摸,好像刚才打得力气大了一点,真的给他有点痛! “周天赐!”一个人影远远地恶狠狠地跑过来,眼睛里几乎是泪水和怒火一起喷射出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打自己,难道,难道我们将军……” 周天赐抬头,果然又是那个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罗靖安! 这十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最令人愤怒的却莫过于军统上层这突如其来的晋升命令,把东卿由原来陆军上校的军衔一口气擢升为陆军少将,连升三级!什么叫做越级晋升?那是针对因公殉职的军官而言的,但是东卿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好不好?这样来不及地就发一个追封的命令下来,这不是逼着东卿死吗? 就知道那个什么戴雨农不是好人!果然吧!等东卿醒过来,一定死也要拉住他,别让他再上他那个戴军座的贼船。 将军!切!谁稀罕啊? “你说啊,我们将军到底怎么了,怎么了?”罗靖安急得直跳脚,“是不是,不行了……” 周天赐看着他叹口气,好吧,眼前的傻小子就稀罕!就算是这样不符合常理的晋升令,这傻小子竟然也当是宝一样,一口一个“我们将军”的上窜下跳,就怕别人不知道东卿升了将军。 东卿东卿,你快点醒过来吧,我快要给这个傻小子活活气死了! 深吸一口气,仗着自己身材高大,一把把傻小子拎起来,“少放屁!走!跟我去看‘你们将军’!” 将军!!!他恨这个头衔!!! ———— 病房里 陈宜昌端坐在鲍望春的病床旁边,手里住着拐杖,眼睛微眯,过了一会儿突然咳嗽了一声,“睡得差不多,也该醒了。”看看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索性提起拐杖戳了戳鲍望春的腿,“你瞒得过别人,甚至连那个傻小子也瞒过了,你瞒得过人家柳大夫吗?”看见床上的人长长的羽睫似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老头子笑了,“你当我昨天叫他来医院来玩的吗?哼,我就说这样鬼子的破医院什么用也没有,老柳看了你一眼,搭了搭脉就知道你醒了。” “哼。”鲍望春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魂梦已过黄泉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还有能够再一次看见阳光的时候。但真的是元气大伤,浑身都乏力。 “你的事情,我那个无缘的徒弟媳妇跟我说了——哦,你睡着的这些日子,她走了。带着赐官的儿子去了美国,赐官跟她签了什么离婚纸。唉,就算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但说到底,其实她一个女人家也没有什么大错的地方,你看,你眼睛能看见还都亏了她配的药……” 鲍望春定定地看着老爷子,一句话也不说。双喜走了?走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记恨她,说到底,这件事,最受伤的总是女人。明明一开始都是他们手上的珍宝,转眼却成了昨日黄花,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老头子挠挠头,“我知道你还在生赐官的气,说实话,那小子这次的确做得很过分,好歹,你也是一个将军,怎么能……啊哟,你,你别再想这件事了,当我刚才胡说。”随即叹了口气,“我呢,是个粗人,说不来什么劝人的话,我只是想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他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装睡装到现在了,而且这件事只要想想就觉得心口脑门一起疼,鲍望春突然任性地把眼一闭,也懒得说话。 陈宜昌倒也不动气,“你也知道,我是常年在外,怕自己的事连累老婆,所以十多年没有回去。其实,我年纪轻的时候,钟意她得一塌糊涂。不过那时候火气也大,心里钟意她钟意得都要癫了,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吵个架,闹一闹的。一次也忘了什么事了,就是吵得天翻地覆的,我一气之下就离开家出来闯,两年没有回家。但心里从离家的第一天开始就掂着,想着,念着,都不知道这算是报复她呢还是报复我自己。” 微顿了顿,“你若是心里没有那个人,生个气大可以折腾他个生不如死的,这才叫做报复。但你心里明明就是有那个人,死咬着气又不肯原谅,又不肯放手的,你这个不是活活让自己受罪吗?” 鲍望春神色不动,但眼睛却慢慢湿润起来。 “年纪轻的时候,总觉得一点点委屈就是天大的事,绝对不能妥协原谅。也不想想,你们还有多少这样的时间可以守着。这样的乱世,你们各自的身份……说句不好的,没准明天日本人就打进来,大家一起死了,那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爷子,我……”开口说第一句话,却只觉得十天滴水未进的喉咙就像火烧一样,还有一种恶心的粘连感觉,鲍望春顿时什么话也说不下去。 陈宜昌见他终于肯说话了,不由大喜,“嗯,愿意说话了就好,就好!”伸手拿过床头周天赐放在那里的水杯,用一根细细的竹管子汲点水喂给他喝,“我也知道你委屈,其实,老头子我也觉得,今次赐官所作所为实在乞人憎。要不然这样,你快些好起来,好起来狠狠揍那小衰仔一顿。放心,老头子我挺你,保证你揍他的时候,他连手也不敢还!” 虽然满心愁苦,但是听了老爷子这样没大没小的话,鲍望春都忍不住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又喝了两口水摇摇头示意够了。 但陈老爷子的恶质因子一旦勾起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罢休,更何况这件事上,说到底赐官也把他这个师傅气得不轻,“要不然这样,我帮你出个点子。”陈宜昌放下水杯,“我给你介绍几个女孩子吧……” 鲍望春吓了一跳,“不要!”白黛林的影子还在眼前晃,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种事。 “别急别急,我只是说说而已。”嗯,这孩子重情重义,他老头子喜欢,“要不然这样,你快点好起来,老头子我带你好好逛逛我们的西关花街,让赐官那衰仔跟在后面付账。看见漂亮的,你尽管开口,让赐官给你在这里买宅子金屋藏娇,活活气死他!” 这什么跟什么?越说越不像话,鲍望春一年来流的汗都没有听见陈老爷子这番话的时候流的汗多。无力地看着他,“老爷子,你,真的,是他,师傅?” 陈宜昌这才想起来一样摸摸下巴,“对哦,有时候不小心就会忘记……” 无力,无力! 不过这样看来,其实赐官受他这个老不着调的师傅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啊!鲍望春叹口气,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说更多,咳了一声,“外面,局势,怎么样?” “怎么样?”一说这个老头子就来气,“你眼一闭撒手不管,赐官也跟着昏了三天,醒过来也是失魂落魄的,这可苦了老头子我!”哼了一声,“不过你放心,前几天还有些小打小闹的,现在都收拾好了。嗯,既然你醒过来了,就见一见我们那位市长吧,他烦了我好累了。” “上面,派谁,下来,顶替我?” “就这个蛊惑!”陈宜昌一拍大腿,“咩鬼都没见到一个!我话你们军统的这帮妖孽,点么个个都跟马骝一样?” 马骝?嗯,戴雨农要是听见这话,一定会很“开心”。不过,到底会是谁来呢? 心里蓦地想起来广州前戴雨农交待的几个任务。南本虽然被杀了,但后面那两件事……如果来的人还是坚持要完成这两个任务的话,势必“沉睡不醒”的自己会成为赐官的软肋。而且,既然戴雨农连“追封”都派给自己了,没准前来顶替自己的人还肩负着刺杀自己的任务。 在蓝衣社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太多戴雨农为了保存他自己的实力而不惜杀害下属的肮脏事。现在有机会可以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说不定自己的这个老师还真是欣喜若狂了呢。 说到底,戴雨农虽然看重自己,但更怕自己的实力超越他。这一年自己替军统完成的任务太多,本来把自己调离上海,自己就知道这位军座大人是对自己不满了,以为下放广州可以让自己再无权柄,谁知道现在刚到广州就杀了南本隆实,肃清了军统的队伍。若这样,心胸狭隘的戴雨农还不起杀心,那反而是奇怪的事情了。 叹口气,怔怔地看着门的方向,生存还是死亡,这真他妈的是个问题! 然后病房大门砰然洞开,一手还揪着罗靖安的周天赐走了进来,两个人的视线狠狠撞到一起,不仅鲍望春反应不及地呆住,就连周天赐也傻了。 第39章 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周天赐脑中突然有种激动过了头的晕眩,他醒过来了,醒过来了!手不由自主地一松,罗靖安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总算鲍望春这大半年没有白教,罗靖安本能地一挺腰稳稳站定,然后也懒得跟周天赐计较,径自冲了过去,“将军,将军!你醒过来了,你醒过来!”大声叫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鲍望春乍一眼看见周天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但看见扑过来的罗靖安,猛地就冷静了下来。眼睛冷冷地看了看罗靖安,又转过头去定定地看着陈宜昌,却一句话也不说。 陈宜昌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这小子!他那么辛苦地把他叫醒,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的徒弟啊,自己这趟是白辛苦了。不过想想,肯面对总算也是一个进步,叹口气,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看见老爷子点头了,鲍望春竟然再不看周天赐一眼,就这样重新闭上了眼睛。 罗靖安还从来没有见上司这样对他过,顿时手足无措,跳起来大喊:“医生,医生……”下一刻自己整个身体却被人拎了起来摔了出去。 周天赐挤过去罗靖安原来的位置,紧紧握住鲍望春的手,“东卿,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就算你要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 但鲍望春却猛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瞪他一眼,然后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周天赐心里一酸,却硬撑着脸上酒窝,“别生气,我不碰你,你不要动气……”话还没有说完,所谓六月的债还得快,他自己也被人拎起来一气扔了出去。 当然,在房间里能够有这样的身手的,只有他的师傅陈宜昌老爷子,“里个衰仔!没睇到医生来了吗?挡在里道做咩哉?” 周天赐抬头,果然看见脸还有点肿的那个主治医生正在冲冲赶来,而看见他咧开嘴冲着自己笑的样子,没来由的,周天赐突然觉得自己的背脊凉了起来。 ———— “这完全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啊,鲍将军今次可谓因祸得福!”脸肿肿的医生完全无视周天赐要杀人的眼神,为鲍望春作了详细的检查后宣布,“以前他身体可能因为心理因素,各方面都有衰竭的现象,但经过这次的死而复生,反而得到了彻底的放松。我相信只要经过适当的调养,鲍将军身体的康复指日可待!” “但是,但是!”罗靖安急得大叫,“但是我们将军为什么好像一脸不认识我的样子?而且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不是正常的样子!” “这个……”医生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光从医学的角度来讲,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复。现在我所能推断出的,只是——或许因为某些对他刺激过大的事件引发了他本来就不稳定的心理宿疾。出于人的自我保护意识,鲍将军本能地选择以‘自我封闭’的方式来让自己的心情彻底放松。” “自我封闭?”三个人一起叫。 “对,自我封闭!”医生却很高兴,“也许这样说你们不太理解,那么我说得简单一点好了。鲍将军疯了,他用疯了这种方式来让发泄本来积压在心里的压力。所以,怎么说呢,要治疗不是很难,但我认为,还是让鲍将军尽量放松了心情以后再来治疗。啊,人的自我保护潜意识是很神奇的,这也算是医学史上一个很特殊的案例吧。” 东卿疯了? 周天赐心痛如绞,罗靖安悲痛欲绝,陈宜昌却对这个洋鬼子医生钦佩不已——真是医术“高明”啊,睁着眼睛说瞎话竟然还给他似模似样地说到点子上了。于是咳嗽一声:“那么医生,鲍将军能出院吗?” “出,出院?”医生推推自己的眼镜,“鲍将军的身体还很虚弱。” 但在你这里治疗下去,没疯也给你气疯了!何况虽然自己嘴上说说要教训周天赐,但这种时候总还要帮帮自己徒弟,难道眼看着他消沉下去?还指望他将来拐了将军大人一起帮自己打理洪门呢! 将军啊,啧啧,臭小子真是好福气! 陈宜昌挥挥手,“周大少是广州首富你也知道啦,鲍将军住在周府上只怕比在医院里受的照顾更好。何况,”顿一顿,“鲍将军好歹也是一位将军,如果他这样疯,哦,‘自我封闭’地呆在医院里,万一消息走漏不是很没面子。索性尽早出院,让他住在周府上,找专人服侍,等尽量放松了心情以后,再来找你们医生治疗,不是尽善尽美?” 罗靖安在旁边皱起眉头,“陈老爷子,将军是我们军统局的人……” 陈宜昌长衫袖子一甩,罗靖安摔着跟头跌了出去。而有了比自己更剽悍的师傅在场,周天赐除了点头也根本不需要做别的什么事情。 于是,鲍望春出院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而直到要离开医院了,他才刚刚反应过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自己以为陈老头子已经答应了不揭穿他装傻的真相,谁知道那个老爷子竟然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借水推舟地直接把自己送给他徒弟。 不过,这样也好!微睁开眼看看正小心翼翼抱着自己坐进车里的周天赐,鲍望春虽然有些苍白但依然丰润玲珑的嘴唇就这样抿了抿,嘴角勾了勾…… ———— 周天赐端着一碗海带绿豆汤走进房间,推开房门就看见鲍望春穿着他的衬衫坐在宽宽的窗台上,白皙的脸庞因为几日来的修养已经颇为红润,而且恢复了些一年前那种微微有些肉的可爱样子。因为天气热的关系,而且又是在自家卧室里,他除了衬衫就只穿了一条裤衩,衬衫的下摆拖在结实修长的腿上,白色的衣料跟白皙的肌肤简直混同一色。周天赐突然觉得这天气更加热了起来。 再走近点,周天赐目瞪口呆地发现,这家伙连衬衫的扣子也没有扣,就这样袒露着略显单薄但实际上还是颇为结实的胸膛——慌忙转过头去,周天赐担心自己再看下去,鼻血就跟着流下来,到时候整锅的绿豆汤只怕都不够下火的。 不过说起来,东卿以前明明是那么注意仪表的一个人,就算天气再热在家里也是穿得整整齐齐的。心里一酸,东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对他自己实在太苛刻了,能够看见他这样放松地待在自己身边,周天赐觉得就算自己散尽家财也值得。 这七天来,虽然鲍望春总是看着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跟他说,还常常当正在跟他说话的周天赐是空气,自顾自地看自己的书或者想自己的事。但每天晚上,他都已经习惯了窝在周天赐的怀里安静且放松地睡眠,那万事不惊的样子实在让周天赐看得心情大好,当然,如果能够忽略自己身体的反应的话,周天赐肯定会心情更好。 啊啊,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周天赐跟自己讲,你是人不是禽兽,东卿现在的身体都这种状况了,你还想着那些事,这也太过分了!而且你还不知道清醒的东卿是不是会原谅你,如果贸然行事,万一东卿醒过来又气得吐血怎么办? 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周天赐端着绿豆汤来到鲍望春的身边,“东卿,来,喝碗绿豆汤。你体内的毒气要彻底地拔除,什么西药都不管用,还是绿豆最好。”啰哩吧嗦地说着,他举起调羹舀了一勺,“我怕冷的你的胃受不了,特地盛了碗热的上来……哗,好像还挺烫的。”结果就把那勺绿豆汤送到自己嘴里去试试看是不是太烫。 本来在想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被他突然打断,鲍望春已经很不耐烦。再听他提及毒气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然后看他似乎要喂自己喝绿豆汤,结果罗嗦了半天竟然放到自己嘴里去,鲍望春终于忍无可忍。 双手一撑左右两侧,身体前倾,在眼前那两个酒窝还没有来得及消下去的时候,鲍望春一口啜住周天赐俏薄的双唇,径自从半石化状态下的他的嘴里把那口绿豆汤吃掉。 受过伤的舌头因为前半截神经系统受到损害(注1),甜味大多是感觉不出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嘴里抢过来,却那么清晰地有种甜蜜的感觉。鲍望春咂咂嘴,不信邪地抢过绿豆汤碗和勺子,自己喝了一口,真的感觉不出甜味啊。 看看整个人都傻了的周天赐,鲍望春舀起一勺绿豆汤径自送到周天赐的唇边,周天赐本能地张开嘴巴吃下去,但还没有来得及吞咽,那丰润的嘴唇又欺了上来,蛮横不讲理地从他的嘴里抢走那口绿豆汤。 这一次,周天赐是真的完全石化了。 看着情人的傻样子,鲍望春差点破功笑出来,不过表面上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懵懂无知的样子。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现在正在“自我封闭”嘛,反正他现在“疯了”嘛,现在不收拾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以后怎么办? 这样一想,鲍望春就很心安理得地喂一口,吃一口,好几次还有意无意地在抢他口中的绿豆汤的时候,用自己受过伤的舌头笨拙地扫过他的口腔。 终于,周天赐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抱起始作俑者的情人半压在宽宽的窗台上就此深吻下去,就连绿豆汤连汤带碗一起落到地上都不去管。可是才吻了一半,就觉得不对,眼睛微抬看见鲍望春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样,“纯洁至极”地看着他。 一下子,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颤抖着松开情人,周天赐深吸一口长气,然后快速地往浴室跑去。以至于他没有看见,在他背后,鲍望春俊美的脸上笑出两道可爱的小肉鼓——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绿豆汤!心情真是好好啊! 注1:这里应观众强烈要求修改,把原来咬掉半截舌头改为只是受伤,没有断掉。300,我对得起你了! 第40章 情况变得超级诡异地不妙起来! 周天赐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壁纸都明亮起来,他其实就算闭上眼睛也可以把那花纹完全描绘下来了,但是他还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动也不能动。其实早在四点半的时候,他就突然醒了,那时候天还没有亮,但是渐渐地光亮就渗入了这个世界。一直到现在,他就这样僵硬地躺着,努力幻想自己只是一块温暖的皮毯。 哎!这真是一个眼光明媚的早晨,这真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都会神精气足的早晨,这又是一个肌肤温润如玉自己又爱之入骨的情人趴在自己胸口的早晨,这还是一个明明所爱就在怀里自己却不敢乱动的早晨! 因为东卿的身体偏凉,本来担心他的身体不敢给他睡凉席,但那家伙睡了两天,怔怔地嗅了嗅身上的汗味——好吧,大部分是自己身上的汗蹭上去的。没办法,自己怕他晚上有什么事,当然天天抱着他睡。可是自己的体质热,常常睡到半夜就是一身汗,结果就这样蹭到了皮肤总是凉凉的东卿身上去。总之,嗅到身上的汗味以后,那个就算“自闭”了也保持着洁癖的家伙,就怎么都不肯睡床单了,宁可窝在凉椅上眯盹也不上床。 没办法,只好给他换凉席,但每天早上,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爬到自己的怀抱里。而自己呢,就只好一面甜蜜着一面痛苦着地抱着他睡。 但现在,情况却似乎越来越诡异了!周天赐扯扯嘴角,真的是,非常诡异啊!随着东卿身体的逐渐康复,又尤其是每天早上,两个大男人这样抱着总会有点反应啊,但每次每次紧要关头,那个“自闭”的家伙都会露出一个单纯又充满信任的笑容给他,结果就算他已经下定决心当禽兽了,还是下不去手! 没胆匪类啊,匪类!怨念一百遍啊一百遍。 “啊!”胡思乱想中,突然要紧部位被人用腿蹭了蹭,一股说不上是痛是快感的感觉猛地窜上来,让周天赐不由自主大叫一声。微抬起身低头看看,正看见趴在自己胸口的东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迷惘的眼神带着一种不自觉的魅惑。 才睁眼就看见一张圆脸凑过来,鲍望春本能地也吓了一跳,眼神猛地转利,然后才看清楚是赐官。又下意识地松口气,冲着他迷迷糊糊地笑笑,把自己的小肉脸往那宽阔的胸膛上蹭了蹭,手脚并用地学八爪鱼紧紧巴住周天赐,呼一口气正吹在赐官的喉节上,接着,又睡着了! 咽一口口水,周天赐忍耐地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身体,避免自己正精神的好兄弟被压得发痛,但稍一挪身体却发现有巧不巧地跟鲍望春的好兄弟亲热个正着。 这一下,就连鲍望春都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出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周天赐大吼一声,一个翻身把因为身体突然涌来的炙热而醒过来鲍望春压在身下。 但是,但是,但是! 鲍望春本来迷迷惘惘可爱到让人发疯的眼神不见了,只用一双黑白分明又单纯又无欲的眼睛看着他,就好像冷水浇头而下! 周天赐低咆一声,手忙脚乱地滚下床去冲冷水澡。55555555~~~~~ 这人生…… ———— 用过早餐,周天赐正想挤到一声不响地窝在凉椅上的鲍望春的身边去,一个响亮的声音却从楼下正厅一步步传了上来,“小鲍鱼!今天不杀到你磕头求饶,我叫你师傅……” 周天赐无力地朝天翻翻白眼,打开房门,“师傅。” 自从东卿可以下床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跟自己说话,却会愿意跟陈宜昌这老头子下棋。可是假如下棋的对象换成了自己,东卿就会定定地看他一眼,然后扔掉棋子回去睡他的大觉,留下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欲哭无泪。 而陈宜昌发现了这个实事以后,简直得意至极,几乎天天杀过来跟鲍望春捉棋,就算屡战屡败还坚持屡败屡战,反而把周天赐隔开在三丈以外。 每每想到这件事,周天赐就郁闷得撞墙的心都有。 “做咩啊,看见师傅就这个表情么?”陈宜昌狠狠地拿拐杖打了他一下,然后突然皱起眉头,“你怎么还在这里?商行不用做生意了吗?” 周天赐懒得跟这个老不着调的师傅解释,其实他已经把商行的大部分生意都转走了,现在他只想安安心心地陪着东卿,管他外面是乱世还是危城,在他的眼里,他只看得见一个人,那就是东卿! 但显然陈宜昌并不打算让他的梦想变成现实,只是很奇怪地看他一眼,“听狗仔话,码头上来了很大一笔单子,听说是什么药品之类的,是不是你买的?” 刚才还深情款款地看着情人的表情立刻变了,“呀呀!”周天赐大叫着往外就跑,他是真的忘记了,上次跟欧洲大药商定的那批药今天到港。跑了两步,回头看看鲍望春,“东卿,你等我吃午饭,我很快就回来……不行,你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害怕?” 陈宜昌勃然大怒,“你当我是死人吗?仆街仔,出街小心被天打雷劈!” 对了,还有师傅陪着,应该没有问题。周天赐连忙赔笑道:“师傅,你老人家别动气,我是口急出错,东卿由你陪着我求都求不得,拜托你了。” 陈宜昌一拐杖扫过去,“少罗嗦了,快点走吧!唉,教会徒弟气死师傅啊!” …… 听门下弟子报告说周天赐的车远远开走了,陈宜昌放下手里的棋子,“哎,明知我老人家不是下棋这块料却还天天拉着我,小鲍鱼啊,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鲍望春微微低头笑一下,表情里还真有些“含羞带怯”的味道,看得老人家都不由自主呆一呆,但随即他就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犀利,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多谢。” “算了,自家人就不用这样客气了。”陈宜昌摆摆手,“我们这就走吧,曾市长等着呢。” ———— 在洪门陈老爷子的陪同下跟广州市长曾养甫秘密会谈了大约两个小时,出门的时候,老爷子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呸!什么东西!”陈宜昌怒道,“两面三刀,明天他就算投降了日本人我也丝毫不会奇怪!没胆匪类!” 鲍望春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广州市政厅的大楼,轻轻叹了口气勾着唇角笑了笑,“他只是,还没,见到,保证。” “你都亲自上去跟他说了,好歹你也是一个将军吧,怎么这还不算是保证?”陈宜昌依然气呼呼的,不过在鲍望春看来,更多的是老头子觉得自己的面子被驳了,在小辈面前多少有点尴尬。 “老爷子,这个,你拿着,吧。”把手里刚才与曾市长见面时,那位摇摆不定的市长赠送的所谓“晋升大礼”的南越王剑递过去,“这些,日子,辛苦,老爷子。” 陈宜昌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长剑,“这把剑我倒是听说过,是南越王墓里头陪葬的名剑,有一千年了吧,嘿,也就是拿来作个人情……”一面说一面不以为然地把剑抽出剑鞘,广州炙热的阳光下却顿时闪过一阵凉意,这把南越王墓里出土的名剑竟然越千年而不朽,依然剑锋凛然,杀意如霜雪般扑面而来。 “好剑!”鲍望春忍不住喝一声彩。 陈宜昌看了看,却突然还剑入鞘,“不祥!” 鲍望春微愣一下,笑道:“老爷子,这是,嫌弃,我,送出,的,东西?” 陈宜昌抖抖长眉:“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一面把剑递了回去,“不过,我劝你也别要了,扔了或是埋了都好。这剑杀气太重,主兵凶战危,不祥!” 听他这样说,鲍望春只得收回了南越王剑。但握在手里,只觉得一片清凉,而且这剑的青锋总也让他想起,千年前那一把沾过了自己的血的绝世名剑和那个仗剑扬眉傲视群伦的白衣剑客。心中微微一动,真想见那人重新舞剑的样子! 何况若要说凶剑,只怕那把才凶得厉害吧。鲍望春于是微微一笑,“我不信,这个!” 陈宜昌正要再劝他一句,远处却有一个洪门弟子急冲冲地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话。鲍望春只看见陈宜昌的脸色越来越白。 好半晌,陈宜昌一挥手,“你回去继续盯着!” 那洪门弟子匆忙走了,陈宜昌才转过身来,“小鲍鱼,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鲍望春看着他,“嗯?” “我们从码头上劫下来的,赐官的那批药品,我本来以为已经够天衣无缝,但似乎还是被人盯上了。”陈宜昌叹口气,“刚才来了一批人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抢。虽然药品没有损失,不过兄弟们伤了不少……最主要的是,那批动手枪药的人,”他定定地看着鲍望春,“是你军统局的!” 鲍望春终于色变。 第41章 罗靖安刚走进巷口就觉得不对了。虽然说前面那人手里拿的的确是有军统局标志的暗信,但是一来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二来,就算是上峰有什么特殊任务交给他,也不会叫他到这种地方来。 “站住!”一声断喝,手枪同时瞄准了对方的后脑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骗来这里?” “小靖。”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罗靖安乍听到那个声音,浑身就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眼睛微眯,在巷子的那头缓缓走过来一个人,就算是广州九月的太阳似乎都不能趋走那人走来时带出来的一阵寒意。 “将军?”好半晌,罗靖安不由自主地呻吟似的说出来,“他们说你疯了!” “他们?!”鲍望春微微挑了挑眉毛,然后轻笑一下,“那么,你看呢?” 罗靖安猛地闭紧了嘴巴,却不再说一句话。 自嘲地笑笑,“原来,果然是,人走,茶凉。连你啊,也,背弃,我了吗?” 罗靖安的脸上闪过一阵尴尬,但是还是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也不愿意吐露。 “也对!你,终究,是,军统,的人。不是,我,鲍望春,的,私兵。”鲍望春叹一口气,“难为你,陪我,那么久,”朝他点了点头,“既已,成为,敌人,日后,相见,万勿,手软。”看着他又笑笑,掏出一根带着翡翠坠子的金项链,“临别,赠物,好自,为之!”把项链放在自己身前的地上,后退三步又是一笑转头就要走。 罗靖安眼眶顿时红了,这根项链他认识,是白黛林的遗物。在上海的时候,常常看见鲍望春拿在手里若有所思的样子,算得上是他非常珍贵的一件宝物。但是现在…… 不由得腿一软跪在当场,“将军!”眼泪跟着流了下来,“我,我……” 鲍望春嘴角微勾,转过去的时候却一脸严肃,“小靖,你,这算,什么?” “他们说你疯了,但是为了保证军统局的机密性,必须把你牺牲掉。我没有办法,只能替他们做事,就想尽可能地拦住他们。而且我想,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多少能够及时知道他们有没有派人去刺杀你,只要听见一点点风声,我就会去通知周先生的。”小孩哭得洗礼哗啦的,“我实在不知道,你,原来你没有事!将军,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当你的敌人,将军,我不想!” 鲍望春走上两步把他扶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摇摇头,“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 罗靖安顺手把项链捡起来递还给鲍望春,“将军,你快回来吧,这里……我担心迟早要出事。” 鲍望春摇了摇头,把项链推回去,“送你了。”然后思忖片刻,“上头,下来的,是谁?” 罗靖安擦擦眼泪,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孙翌孙教官。” 鲍望春眼神猛地一利,“他,也要,杀我?” “不,不!孙教官无论如何不肯执行这个任务,军座已经通令训斥他三次了。”罗靖安小心翼翼地看看鲍望春,“但,孙教官广州军统行营主任的委任状下来了,将军,你的职务被撤销了。” 鲍望春点点头,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戴雨农竟然派了孙翌下来究竟算什么意思呢? 先不管这个,“小靖,你手里,有,多少人?” 罗靖安尴尬地看看鲍望春,“就是建营的时候,将军你提拔上来的那二十三个原派系的二佬,他们的人马都可以用,不过,忠诚始终还是有些问题。” 鲍望春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今天,抢药,的,行动,你主持,的?” 罗靖安脸涨得通红,“是!” 鲍望春拍拍他的肩膀,“不碍事,我,不会,怪你。下次,记得,事先,把,他们的,妻儿,先控制,起来。” 罗靖安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说到底,就是要先抓住他们的把柄!” 鲍望春挑挑眉毛,不再多说,只是继续问:“孙翌,手里,多少人?” “理论上应该是被你革职的那十六个大佬跟手下的喽罗,不过方国瑞前几天死了,所以应该是十五个,但我总觉得他后面还有其他人。对了,这几天总觉得孙教官私底下似乎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将军,你千万要当心。” “哦?还有,其他人?”鲍望春怔怔地看了看天际,叹了口气,“小靖,帮我,约,孙翌。明天,早上,陶陶居,我请客。” “啊,那我……” “约好了,你回来,继续,跟我。” “是,将军!” ———— 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周天赐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硬着头皮回家向师傅请罪的时候却发现家里也已经人去楼空。 一时间,正颗心都被荡了起来。 虽然师傅表面上已经不再怪自己了,但是看今天他动手劫了自己的药品就说明老头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芥蒂。可是这都没有关系,无所谓,自己可以搞定! 然而,师傅为什么要带走东卿?难道他还是不支持他们两在一起?那老头子不是看起来很喜欢东卿的吗? 但师傅也曾经要动手杀东卿的,是啊,自己怎么忘记这件事了?师傅从来就把要自己继承洪门这件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他…… 关心则乱,周天赐只觉得自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猛地,“滴铃铃铃”,电话铃声一顿乱响,周天赐几乎是用扑地扑过去,“喂!” 果然是陈宜昌打来的,“里个衰仔,终于知道返屋企了啊?好简单的事,怎么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不是叫我们等你回来食午饭的吗?要真的等你返来食饭,我跟小鲍鱼都活活饿死了!” “师,师傅……” “过来吧,我跟小鲍鱼在荔湾茶楼!快点,否则等下我就带他去听戏了,揾不到人不要怪我老头子。” “师傅!”周天赐还想问得清楚一些,却听见“咔嚓”一声,老爷子把电话挂了。 用手抹把脸,同时也为老爷子说的话暗自警惕。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是混得有些过头,每天只知道守在东卿的身边,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当是不存在一样。若自己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可是自己身上还背着一个洪门的责任,何况现在又多了东卿…… 想到情人那毫无戒备地冲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周天赐顿觉心都热了起来。 不行!要振作,要振作!再这样下去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好不容易两个人才能在一起,这时候死就太遗憾了。 一下子跳起来,“福仔,福仔……” 第42章 1938年9月17日下午,日军30架战机空袭广州。这是继8月9日(注1)以来,日军事隔一个多月以后的又一次大规模轰炸。 这一个多月中,广州政府因为日军的轰炸停止,才有了日军可能会收降广州的臆测,因此摇摆不定,这也是上午鲍望春去见曾市长时,曾市长态度如此暧昧不定的主要原因。但谁知道他上午刚刚拒绝了鲍望春,下午,日本人的轰炸又来了。 不过当然,这种情况看在鲍望春的眼里,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在广州政府当中有日本人的眼线。而对于掌控情报的职能部门——军统局广州行营事先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资料,鲍望春勃然大怒。 同样生气的,还有洪门的老爷子陈宜昌,“里个仆街仔,死去边道,咩鬼音讯也无。” 被老爷子这样骂的,当然就是周天赐。日本人的飞机来得奇快,大部分的民众只听见了空袭警报还来不及躲进防空洞,轰炸已经下来了。轰炸持续了三个小时左右,直到下午五点,空袭警报才算解除。 而空袭警报一解除,整个街上顿时一片混乱。或为自身伤残痛哭哀号,或为亲人骤逝伤心断肠,又或二者兼而有之遂癫疯痴狂……于是便见满地的尸骸残血,碎瓦断垣和一城的号哭。 鲍望春站在茶楼的二楼窗台口,西边残阳如血,楼下民众哀哭之声几达云霄,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剑,紧得恨不得把剑都掐入了自己的手掌里去。 上海沦陷的时候,因为是战区,死伤的大多是战士,所以虽然感觉悲壮却没有眼前民众的尸体横列在前的这种绝望。这些,这些都是仰仗着他们保护的国民啊! 鲍望春忍不住问自己: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责任又是在哪里? 一时间,心血沸腾,就连身体都忍不住晃了晃。 “小鲍鱼,你不用担心。赐官鬼精得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陈宜昌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周天赐而心里交瘁,连忙扶着他坐下来,“你身体本来就没有好透,哎,今天出来已经好勉强了。要不是现在下面乱成这样,我早就送你回去赐官那里了,你,歇一会儿,别看了,别看了。乱七八糟有什么好看的……” 鲍望春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周天赐,因为如果赐官出了事,他心里一定会知道。到时候无非也就是跟他下黄泉而去罢了,有什么可怕的?他担心的是遭到轰炸以后的广州政府的决定。 怅然一叹,“老爷子,我要,回去。” “啊……等一下就好,现在下头乱。”陈宜昌微微顿了一下,当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鲍望春无力地扯扯唇角,“我要,回,军统!” “咿呀——”楼下突然传来凄呛的一声二胡声,然后,一把沧桑嘶哑的嗓子唱了词曲出来:“凉风有幸,秋月无边……” “啊,我的细妹啊!”街头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唤的名字无非是女儿的小名,但那惨号听在耳中却是直刺人心的悲痛绝望。 楼下的瞎子却还在唱,“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你,你回去又能做咩哉?好不容易脱身出来!”陈宜昌摇摇头,“而且你的身体又没有好,你要是回去,赐官定去仆街了!” 鲍望春却一握拳头,“广州,危在,旦夕!该有的,情报,都不齐!光,忙着,内斗……”一时气急反而说不下去了。 “大厦将倾,就算你一个人也挽回不了多少啊!”洪门的老爷子人老成精,局势怎么会看不明白? “轰!”远处又是一幢楼因为过大的火势而瘫倒下来,顿时又惹起一片惨呼。 “小生缪姓乃系莲仙字啊……”瞎子的声音更加悲沧起来。 “就算,一个人,总比,没有人,好!”鲍望春这样回答。 “那么,”陈宜昌叹口气,“见过了赐官再走吧。” “……好!” “为一个多情妓女,唤作麦氏秋娟……”楼下的唱词虽然旖旎,但曲调声音却越来越伤情。 鲍望春知道他唱的是南音中著名的一段词《客途秋恨》,原来听听尚不觉得如何,只是现在衬着满天的血色残阳,映着烧红了天的半城火势,还有满城的哭泣哀号,顿觉人间惨音也就是不过如此。 凭栏听了一会儿,剑眉微微一蹙,正要命人下去叫那瞎子换个曲子,却又猛地听见几声尖叫,“打劫啊,打劫!”竟然有人趁着满城的混乱动手抢劫。 忍无可忍!手一拍窗栏腾身跃起,旁边的陈宜昌都来不及拉住他。 唱着《客途秋恨》的瞎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将军令!”接着一个重重的银洋就落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大喜过望下,瞎子也不管其他了,一整胡弦,慷慨激昂的古曲《将军令》从凄呛的二胡里拉出来,虽然有些未尽其韵,但是突然间就把整个惨绝人寰的氛围转为了铮铮男儿的悲壮。 “呛啷!”南越王剑出鞘,直取抢劫他人的那群混混的首领。 鲍望春这番怒而出手,一个是自己动了真怒,二来也是想借此扫开所有悲伤绝望的氛围。但甫一交上手,却突然发现不对,对方竟然是一群高手!带头的首领从自己的身后拔出一把长刀,刀光森冷,那人的嘴角也逸出一丝狡诈的笑意。随即,鲍望春发现,自己被那群“混混”包围了,而陈宜昌老爷子他们却被老百姓堵在了茶楼的二楼,根本没有发现这里的不对。 “呛呛,当!”刀剑互碰,火星四溅。对方气势如山,出刀角度诡异,鲍望春猛然醒悟——日本人! 原来如此! 他杀了南本,铲除了日本在广州的据点,又突然地脱离了上海那个汉奸政府毫不客气地挂了他们的面子,想必,现在的他是日本人暗杀名单上的头号人物了。 也难怪日本人时隔一个多月才来报复,因为前面的一段时间他的消息被赐官完全封锁住,到底人在哪里不要说日本人不知道,就是军统局的上层也不知道。除了洪门有限的几个弟子,罗靖安还有赐官家里几个忠心耿耿的佣人,根本没有人猜得到他就躲在周家大宅里。但今天他出来跟曾市长会谈一事泄漏出去,踪迹可寻,日本方面的暗杀组也就随即出现。 狭路相逢勇者胜!鲍望春再不去其他的事,只是猛地仰天一阵长笑,一声断喝:“来得好!”手中南越王剑剑随人走,剑意森然。在其他人觉着都不过只是一个瞬间,他已经握着剑绕着包围圈走了整一遍,“呛啷”之声不断,竟然是那些日本人的军曹长刀在南越王剑下纷纷断裂。 日军暗杀组的首领没有想到才一个照面,自己手下的武器竟然就被毁了,不禁怒吼一声:“八格!”话一出口却立刻知道不对。 “是日本人!”老百姓中顿时有人大叫了出来。 “犯我,中华,者,”鲍望春手中南越王剑又是一摆,森然杀意逼向那个首领,“杀!”剑气满天! 这天因为要跟曾市长会面,应曾市长的要求,鲍望春没有穿军装,只是随意穿了件淡青色的长衫。但此刻南越王剑在手,但凡站在当场的人,耳中听着《将军令》,眼里看着这青衫握剑的男人,顿时觉得中华男儿本来就应该如此。 适逢《将军令》走到高潮,一个主音突然拔高,南越王剑映着如血残阳,就像在剑身上都镀了一层鲜血一样。剑有杀意,人有杀性,鲍望春淡青色的身影在不断发出的惨呼声,不断喷涌出的人血间,一步步往前踏去。而每踏一步,每剿灭一人,他就用他并不是特别响的声音说一句:“还我,河山!” 其他暗杀组的成员还想上来阻拦,一个刚举起半截军曹刀却发现自己的举着刀的手飞出了三丈之外,在他的惨叫声中,一个声音说:“还我,河山!”;一个打算掏出手枪来的暗杀组成员才刚拿出枪来,却突然右眼看见了左边身体,而左眼看见了右边身体,竟然是活生生被鲍望春劈成了两半。而在他临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是句中国话:“还我,河山!” ……渐渐的,这句话被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咬着牙一起跟着喊:“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 家山北望国安在,还我河山!!! 日本暗杀组的首领暗杀过中国那么多的名人将领,但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简直杀人杀得充满了魔性的家伙。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样,完完全全被压制在鲍望春的气势之下。 最后,森冷的剑气贴到了他的脖子上面…… 等洪门弟子好不容易赶到下面的时候,除了那个被俘虏的暗杀组首领,其他那些暗杀组的成员已经被围在楼下的老百姓活活打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鲍望春站在那里,余威犹盛,只怕那个首领也早就被打死。只是他现在就算想死都难,被打落了下巴阻止了他咬舌、吞毒的一切自杀行为,挑断的手筋脚筋让他没有任何反抗和自尽的能力。 “鲍将军,这个人怎么处理?”狗仔看着那日本人的惨况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但随即想到如果不是他们这群狗日的,广州也不会变成这样,不禁伸脚过去踹了一下。 鲍望春虽然没有阻止,但眼睛冷冷地一扫,却让狗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等!” “啊,啊?等……”狗仔话音未完,一辆载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卡车就远远地开了过来。 罗靖安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分开了群情激愤的老百姓,冲到内围却看见一脸怒意的鲍望春。腿脚有点软,但还是用力立正行礼,“将军!” 鲍望春看看他,只有一个字:“晚!” 罗靖安惭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是,是的。” 鲍望春叹口气,本来他真的是想放开这一切,跟周天赐守在一起的,但是这样的局势,这样的情况,叫他怎么可能放得开。 赐官,你叫我怎么办? 怎么办?! 突然心中有感,猛地转过头去,在人群的那头,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 两个人身量都高,所以就算隔着人群,也很容易从那么多的人里面看见彼此——更何况,他们的眼睛已经追寻了彼此千年。但这一次,一个迎着光,一个背着光,彼此望着却觉得比千山万水更远,走不过去也跨不回来…… 注1:查了一下历史资料,不得不对日期作了一下调整,具体修改请诸君日后看修正本。反正现在调整为小鲍到达广州的时间是8月。可怜他身体不好,大家就让他多休息一些日子吧。 第43章 “罗靖安!”鲍望春突然沉声喝道。 罗靖安慌忙应道:“是!” 鲍望春被近在咫尺的应答也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罗靖安自始至终都站在自己身边。就像自己的心事突然被人瞧见了似的,鲍望春白皙俊美的脸颊不自觉地浮上一抹嫣然。但看见那人蹙着眉头,竟然转身似乎要走,鲍望春再也顾不得其他,把手里的南越王剑扔给罗靖安,低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向着那人的背影走了过去。 可是周天赐却像不知道背后有人追来一样,竟然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分开人群跑了起来。鲍望春微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赐官,但是要他开口叫他停下,以他的脸皮却也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不知不觉地竟然追着那人跑了起来。 周天赐的体力本来就比鲍望春好,更何况鲍望春身体终究没有完全康复,刚刚又跟日本人打了一架耗费了不少体力,才跑出三条街,鲍望春就觉得呼吸不顺起来。 但这次周天赐却又像知道了后面的人速度慢了下来,遂也慢了下来。最后索性一个转身跑回来,一把拽起鲍望春的手,与他十指紧紧扣住,然后又开始跑。 鲍望春只觉得紧紧扣住自己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心中缓缓淌过苦涩,一咬牙,罢了罢了,就随了他去,于是不声不响地任由周天赐紧紧拽着跑下去。 都不知道跑了多远,甚至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周天赐只听得身后被自己拽住的情人的喘息越来越急,心里有些怜惜他的辛苦,可是更多的却是自己想无视都无法无视的惶恐。似乎只有这样紧紧扣住了他的手,狠狠拽着他在飞奔了,才能那么清晰明确地感受到他在自己的身边,他跟着自己,没有跑丢…… 手里拽着他的力气必须越来越大,周天赐心知鲍望春到了极限,转过一个巷口之后猛地停了下来。鲍望春一个没有收住,整个人就撞进了周天赐张开的怀抱里。 周天赐一个旋身,半搂抱着浑身脱力的鲍望春,把他压在了墙壁上,然后定定地看着因为急跑而不得不张开丰润玲珑的小嘴大口大口呼吸的情人。 一片运动过后气血上涌的殷红升上鲍望春总是略显苍白的脸颊,额角的汗水点点晶莹地渗出来,但这些,看在周天赐的眼里却是最美丽的一副图画。 “东卿……东卿……东卿!”克制不住地亲吻上那两片有些微凉的嘴唇,周天赐恨不能把眼前的人儿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东卿!东卿!”越是叫却越是觉得对他没有把握,自己犯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如果他是瞎的,是昏睡着的,是疯的,自己还可以欺骗自己他原谅自己了。 可是就算自欺欺人,终究也有一个程度,其实早就觉得不对了。但还是希望可以永远这样下去——没关系,只要你每天早上迷迷糊糊地冲我笑笑,就算要我天天时时分分都冲冷水澡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每天晚上睡在我的怀抱里,就算要我分分时时天天欲火焚身都没有关系! 但是,你终究是东卿对吗,你不是任何其他人,你要独立于这个世上的决心正如我不愿意放开你的决心! 我看见你在那里,一把长剑,一阙将军令,就算你身陷重围,你还是率先动手的勇者;就算你布衣青衫,你还是睥睨天下的将军! 我越欣赏你喜欢你,就越是鄙薄我自己,东卿,我想牢牢地把你拽在手里,却又怕你飞得太远我终究会失去你! 东卿,我喜欢你,喜欢得已经疯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你,能不能给我答案? 鲍望春深吸几口气,平缓了因为跑步和紧接而来的深吻带来的供氧不足,这才慢慢地伸出手摸上眼前这张深深镌刻在自己灵魂当中的脸—— 修长的眉毛,我的! 又圆又大,得意起来流光溢彩,悲伤起来血泪俱下,更多时候却是戏谑和犀利并存的眼睛,我的! 挺直的鼻梁,美丽又不失阳刚的线条,我的! 俏薄的双唇,精致得好像最好的水果糖一样粉色的唇瓣,我的! 还有,一深一浅,两个足够让人沉溺没顶的酒窝,不管是开心还是悲伤的时候都会跳出来让人目眩神迷,这,也是我的! 每每想到我差点错过了你,我就惊慌失措,幸亏这一路过来,你总是锲而不舍地追在我的身后,让我只要回头就会看见你。所以这一次,你跑了,我就追过来,我追上来让你抓着我跑,让你知道我在你身边,没有跑丢,赐官,我没有跑丢! 正如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给你保证,或者说我没有办法给你保证,我只知道我的生命我的感情都是你的,可是我的责任,是我自己的。 赐官,赐官,我爱你,爱得模糊掉我自己以为最重要的尊严,然而却依然没有办法给你我的保证。我想,是我们遇见的这个时代错了,就算这样,就算这样!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了,赐官!有一天就算一天,好不好? 鲍望春的手绕到周天赐的颈后,猛地一用力把他的头压过来,同时凑上去自己的唇,“赐官,我在!” 周天赐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狠狠攫住送上来的这颤抖的唇瓣,对,你在!你现在还在!我知道你要走了,我知道你打算回去了,但是挽留的话我却说不出来。你看得比我远,担子比我重,而我,错了一次就不会再错第二次,如果你执意要飞,我只有想办法伴你飞。 你在一天,我就也在一天,东卿!所以你必须珍惜自己,因为那就等于珍惜我。 唇齿相接,气息相连…… “东卿!” “我在!” “东卿……东卿!” “我在,我,在!” ———— 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周天赐着迷地看着身边情人倦极而眠的脸。他想必是忙了一整天了,结果还被自己硬拖着从荔湾走回家里,才回到家里连饭都没有吃就…… 自己也真是死蠢的,什么地方不好跑,尽挑没有黄包车的地方跑——不过话说回来,刚刚被轰炸过的广州街道上,要找黄包车也真的是很难啊。 再说到关于吃饭的问题,那个那个,他可是“饿”了一整年啊,当然,东卿也“饿”了一整年嘛,比较下来,自然是这个更急一点,何况,也不知道以后…… “啪!”给自己一个耳光,周天赐狠狠骂自己一声,都说了不说以后的,怎么就是学不乖呢?转移思路,转移思路! 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鲍望春光洁滑嫩的脸颊,大男人家家的,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皮肤?抚摸了半晌又忍不住把头搁到他修长的颈脖上,深深嗅吸着他的味道,大男人家家的,怎么身上会有这种清雅隽永的香味?手指慢慢往下,沿着他的腰线轻轻抚揉,大男人家家的,怎么会有这样纤细的腰身? “嗯……哈!”鲍望春一向浅眠,其实在周天赐“啪”地自己打自己的时候他就被惊醒了,只是好奇他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于是继续装睡,但没有想到周天赐那炙热的手掌却开始玩弄他极其敏感的腰部。这还得了,当时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你,你干,什么?……嗯!” 周天赐伸出舌头舔舐着鲍望春颈侧微微的汗渍,酥酥麻麻的感觉涌上来,鲍望春当场浑身就又软了,“赐,赐官……嗯……” “你现在越来越会装嘛!”忍不住抱怨,“天天看着我快要憋疯掉,很好玩吗?” 微微红了脸,“其实,”鲍望春嗫嚅着,“有时候,我,也会,想啊……啊!”下一刻自己被那火热的身躯紧紧压在了身下。 “你也想,也想怎么还要玩我?”圆圆的包子脸皱得几乎可以滴出苦汁来。 伸出手指戳戳那酒窝,不满意,再戳一戳,鲍望春很挑衅地挑挑眉毛,“因为,我,很,生气!” 还戳?还戳就不是酒窝要变酒窖了,嘴巴一张叼住那纤长的手指,才舔了两下,就被“很生气”的情人抽了回去,有点遗憾。 周天赐看着他因为“很生气”而撅起来的小唇尖:“嗯,但是结果,我们都没得做,我憋着难受也就算了,你自己也没有舒服到,你到底算是报复谁呢?”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所以,才,算了。”鲍望春恶狠狠地说,“老爷子,劝我,要有,将军,气度!本,将军,才……” “嗯,将军肚,”喜欢他就喜欢嘛,什么别人劝的!才不理会他的借口,周天赐伸手下去捏捏他柔软的小肚子,“啧啧,还是太小了一点!” 本来就是敏感的体质,何况是小肚子这里,鲍望春忍不住发出一声叫,“周天赐!” 软软轻轻的声音一点将军的威风也没有,却叫得周天赐心中一荡,有心有力想再来一局,又怕他的身体吃不消,只好叹口气抱着他继续聊天,“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将军,现在呢,就是改为抱将军……哎哟!”脸上被人甩了一巴掌,“翻天了你啊?”低下头去狠狠地深吻下去,好半天抬起头来深呼吸,“东卿,你这打人耳光的习惯,真好!” 怔怔地看着周天赐一脸的深情,鲍望春终于忍不住问:“今天,为什么,突然,转身,逃走?”让我一时间都以为,你要放弃我了。 周天赐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下去,同样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用手背摩娑着鲍望春的脸颊,“那时候,我以为你马上就要离开了——答应我,东卿,要走的话,不要当着我的面。这是我的底限,我受不了你在我的眼前转身离开。”从上辈子开始害怕到现在,再看一次,我会失去理智! 抬起手握住他的手指,鲍望春抿抿唇,闭闭眼,“好!” “就算走了,也要记得回来的路!” “好!” “公务告一段落,就回来我身边!” “好!” “稍微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好!” “……我是不是很罗嗦?” “不是。” “真的吗?”大喜! “是,非常,罗嗦!”抬眉挑衅,还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鲍东卿!”手脚并施,你身体上哪些地方怕痒我可比你更加清楚! “噼噼啪啪!”拳打脚踢的声音从床上传过来,又过了一会儿,鲍望春轻轻叫了一声,“赐官……” “嗯?” “来吧!” 第44章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鲍望春一下子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周天赐凑在自己的身边定定地看着自己。本来是想对他笑一笑的,但是一转念想到昨天晚上这身子几乎被他折腾足了一宿,忍不住心头火起,伸手就把那张俊脸推得远远的。 这个家伙真的是不知“节制”为何物,好几次做得自己都快昏过去了,他还在那里“性致勃勃”。结果眼睁睁看着天际慢慢亮起来,他才放过自己。不过自己昏睡的这段时候,他都这样傻傻地看着自己吗? 硬下心肠不去多想,起身穿衣,结果一坐起身就差点又倒回去——腰部以下完全脱力,而且酸痛得让就算那么能忍的自己都险些惨呼出来。 而不等他恨恨地一眼瞪来,周天赐却抢先一步一伸手把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干吗?”虽然跟他这个那个也不知道几个回合了,但并不表示自己堂堂将军大人就喜欢被人抱在怀里走路好吗?鲍望春力持镇定地问。 周天赐苦笑着把他搂得更紧些,“知道你不舒服,我放好了热水,来,泡一泡。” 鲍望春俊脸一红,默默地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心里,甜得却有些想哭。 ———— 洗好澡换好衣服,鲍望春提议:“出去吃?” 周天赐看着他的眼睛,笑笑,点点头,“好。” 外面天气不是很好,窸窸落落地飘着些雨,跟昨天艳阳万里的天气简直就像两个世界。 但两个人丝毫都不觉得,也没有谁想过要带伞,只是紧紧地手指扣着手指走到街上,周天赐一路给鲍望春指点—— “这里走过去两里是我的小学堂,那时候,我最犀利了,常常把我们那个女先生活活气哭,哗!现在她听见我的名字都要抖三抖。不过那时候真是冤枉,你知道的啦,其实烤知了是多么好吃的啊,我特地留给她……啊啊,这里从前有一个大亭子,我小时候最喜欢在这里玩了,不过后来听说这个亭子里造给一个守贞寡妇的碑,那寡妇却去偷汉子了,这亭子就被人砸了……啊,东卿,你来了广州那么久,都不知道吧,广州的萝卜炖牛腩好吃到连舌头都能让人吞落去,以前这里呢,就有一个老婆婆专门挑了摊子在这里卖的,我每天都来捧场哦……” 鲍望春听着,看着,雪玉般的脸颊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眼前几乎可以马上浮现出赐官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打架闯祸,总是那么好心肠想去帮人结果反而给人制造麻烦的情形。并且那情形如此鲜明,似乎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而这样听着赐官说以前如何如何,看着他小时候游玩过的地方,就像自己也参与到了他的童年生活中去,慢慢填补了从前自己不在他身边的岁月,把那些错过的日子也一起送到了自己的生命当中。 要是能够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赐官,虽然这样想有点贪心,但是还是想亲眼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你长大的样子,你一路走过来的样子。鲍望春轻轻叹口气,其实,我还有更大的贪心,我想你生生世世这样扣着我的手,慢慢走过一辈子的路,跟我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有的事,要不然,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也好! “……师傅气得差点发疯,但也没有办法,我是他徒弟嘛!只好罚我跪在那家人门口,喏,就那里……”赐官的声音嗄然而止,鲍望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间也跟着呆住。 这里本来是广州最繁盛的街道,但现在却全被炸成了瓦砾场,一堆堆焦土和残砖,一排排炸成碎片压成血浆的尸块……前一个弯道上还是充满了欢乐的赐官的童年,这一刻却被全盘推翻,变成了置于人间的修罗场。 路中散碎着人的肉,毛茸茸的小孩的头盖,灰黄色的脑浆,炸飞到十几步远的紫蓝色的肚肠。街上尽是半疯狂状态地号哭着的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尽是装在运输汽车上的一列列的白木棺材,残砖碎瓦,被烧焦了民房,炸弹片,一排排的用芦席盖着的尸首,和由红变褐,由褐变黑了的血迹,带着雨水的潮湿的热风吹过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气和血腥……(注1) 两个人傻傻地在那里站了片刻,雨也似乎大了起来,鲍望春猛地捏了捏拳头,转过头去的时候却注意到周天赐的脸色越来越白,于是拉了他一把,“先,回去?” 周天赐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让他拉着转身又慢慢地走了回去。 沉默地走了有两条街,原来飘浮的雨丝已经变成了一颗颗的雨点,落在皮肤上有些钝钝的痛。不过因为广州大多是骑楼类的建筑,所以只要走在骑楼的廊下,就不虞会被淋湿衣衫。又走了一会儿,鲍望春停住脚步,朝着周天赐微微笑了笑,“赐官,我,有些,渴。” 周天赐恍然大悟般地抬起头来,看见对街不远处有家凉茶铺还开着,忙道:“你想喝些什么?” “梨……雪梨,糖水吧。” “好,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周天赐飞快地冲进了雨里,豆大的雨点一下子就把他的衣衫泅出一个个好像眼泪的点。 鲍望春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走上两步,但随即就克制住了自己。微微抿了抿嘴角,蓦然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个方向。才走出骑楼不远,罗靖安撑着伞就迎了上来,他的车也在不远处等着。 答应过你,走的时候,一定不在你的眼前,一定不会当着你的面转身离开,赐官,我答应了,我做到了! 而我能做到的也许只有这个,因为,我们相遇的这个时代,错了…… ———— 周天赐一口气冲到前面的凉茶铺,那阴阴暗暗的小茶寮子若不是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门面,正想着东卿的眼睛就是比自己尖,但突然间一个沙哑的女人的声音摇摇曳曳地传了过来—— “别离人对奈何天,离堪怨,别堪怜……” 然后他自己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眼泪就刷地滑了下来。 那凉茶铺位于某个巷口,在深深的巷子里,有人唱:“甫相逢,才见面,唉不久又东去伯劳西飞燕……” 接着,才有丝竹渐响飘忽在满天飞雨当中,远远地隔着雨声,衬着飘忽着火气血腥味道的潮湿空气,一声声就这样深深的镌刻到周天赐的骨头里去,把一些本来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感觉重新翻了出来。 这曲子,这词,都是从小听着妈妈唱着睡的,熟悉得已经如同自己血肉的一个部分,也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有时候就会忽略那些词的意思。 “忽离忽别负华年,愁无垠啊恨无边,惯说别离言……” ——答应我,东卿,要走的话,不要当着我的面。这是我的底限,我受不了你在我的眼前转身离开。 ——好。 “不曾偿夙愿,春心死咯化杜鹃,今复长亭折柳,别矣婵娟……” ——就算走了,也要记得回来的路! ——好。 “恨我福薄缘铿,失此如花眷……” “东卿,东卿!东卿!!”想转头看,又怕转头看;想确认他还在,又怕看见他不在;知道他走了,又希望他没走,几次三番,三番几次,终于一咬牙转过头去,那清冷长街的对面,潮湿骑楼的下方早就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周天赐下意识跑回去几步,心底里却知道已经怎么都追不回来了,于是只有这样怔怔地站在雨里,让雨水冲刷着他的眼泪,天跟人的伤心就于这乱世危城凄迷绝唱里缠绵在一处。 “泪潸然,唉,两番赋离鸾,唉两番赋离鸾,何日再团圆……” 东卿,何日,再团圆?何日再团圆? 怔怔间,满天风雨,处处凄迷,欲述无人听,想归无去处。那些古老的唱词就像一个个字都变成了一个个钉子,在已经遍体鳞伤的心上又一次次敲砸下去,心欲碎。 “……肠欲断!” 注1:这里的描写引用了夏衍先生的《广州在轰炸中》一文中的片断,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很难贴身地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悲愤和悲壮,只能在诸位先生的文中看出一个字一滩血的痛苦。牢记历史,勿忘国耻,炎黄子孙,抗日到底! 第45章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小巧的白瓷壶,待到开水洗过了茶,倒掉第一轮茶水,一股带着兰花芬芳的清馨香气就氤氲出来,让整间包房都缓缓漾着那茶香的馥郁。然后,简直和白瓷混同一色的手又举起一旁的铜壶,将沸水注入正待泡开茶叶的白慈壶里…… 看着他有条不紊,熟练又流畅的动作,孙翌一时间有些恍惚。 把滤好的茶盅里琥珀色的茶水倒入小小的茶杯里递过去,鲍望春微微一笑,“振飞,以茶,代酒,我敬你!” 孙翌收敛了心神,笑道:“东卿,你我是老同学了,你鬼主意多,不说个名目,敬的也不敢喝。” 鲍望春“哈”一声笑出来,“胡说。明明,当年,读书时,鬼点子,你,最多!”叹了口气,“这是,谢你,救命,之恩。” 孙翌慢慢拿起茶杯,“江湖弟子少年老,未尽三十故人稀!什么恩不恩的,一班同窗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换作今天是我,你也绝不会动手。”说着一口饮尽茶水,又笑道,“何况,就算他真的下了杀令,谁又能真的杀得了你?” 鲍望春重又为他添上,“别人,不行,你的话,我,只能,认命。” 孙翌摇摇头,却不搭话,只是把茶杯里的滚烫的茶水一口饮尽。 鲍望春为他第三次添上茶水,然后也给自己倒上,举起茶杯道:“这是,敬,你我,兄弟,情义。” 孙翌连忙举杯与他对饮。 饮后两人相望一眼,却一起发现对方眼中如剑似刀的犀利。 “军座,何故,派你,下来?” “他不信你,也不信我,最好我们都死在这里。” “既如此,你又,为何,要来?” “与其老死凤尾,不如一啼鸡首。戴雨农忌我,我当然只能来着最危险的地方找升官的路。” “听说,最近,振飞你,出入,香港,频繁。那么,有钱,怎么会,怕,升不了,官?” “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嗯?”孙翌挑挑眉毛,“但这钱不是我的,你知道的,这是他们要我买办的武器药品。” “哪个,‘他们’?” 孙翌终于忍无可忍,“东卿,你我兄弟一场,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别把我当犯人审!哼,虽说你如今是少将军衔,但我才是军统广州行营的主任,你这样逼问我,算什么意思?” 鲍望春深深看他一眼,“不错,你我,兄弟,有话,当,直接说。”眼睛却突然一闭,“那你,究竟,姓蒋,姓毛?”(注1) “……”孙翌大吃一惊,手都下意识地放到腰侧的枪把上去,但看着鲍望春却发现他始终连眼睛都不睁,沉默了半晌,最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叹息道:“难怪我来的时候,汉年(注2)兄就提醒我,说我骗得过上面,却骗不过你——对了,你们在上海的时候就是老对手。”摇摇头,“东卿,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鲍望春缓缓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很多。” 孙翌坐直了身体,“你现在打算怎么样?抓我?杀我?放了我?” 鲍望春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流过一些复杂的感情,最后他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我知道,你们,缺药。你来,广州,就是,为这个,吧?我可以,匀,一部分,给你们。但,广州,既不,容失,贵党,也该,有所,表示。” “你要什么样的表示?”定了定神,孙翌问道,“说实在的,我们资金有限……” 鲍望春摇头,“你,怎么做,我,不管。余将军(注3),电令,着我,下周,运送,药品,前往,清远。那以前,我要你,尽,可能,解决,制空权,问题。” 孙翌呆一下,挠挠头皮,“东卿,你这是给我出了大难题啊!” 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已经答应了,顿时一口气都松了下来。鲍望春不想伤了彼此兄弟义气,孙翌说得不错,一班同窗如今剩下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偏偏又是不同的立场,如今能够合作总好过刀枪相加。 于是抬抬眉毛,笑得一口白牙都露出来,“振飞,你,鬼点子,多!难不倒,你。” 看着眼前笑起来就满脸稚气的家伙,孙翌有一时间恍惚,“东卿,你比我小两岁吧?” 鲍望春点点头,重新倒上一浦滚水泡茶,“怎么?” “十年啊,我们竟然已经认识十年了!我还记得你刚进军校那天,就把隔壁班的黄胖子揍了个半死,唉,怎么十年下来,你看着还是这副俏生生的小模样?” 如果不是同学那么久,鲍望春早就给他一耳光扇了过去。但就是因为知道孙翌这个人说话从来没有遮拦,遂只是翻了个白眼给他,“对了,要吃点,什么?” “我不饿,早上吃过了来的。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怕见了你以后就没有胃口吃饭,看吧,果然,派个大难题给我!——唉,你舌头怎么回事,说话总是一截一截的。” 举着瓷壶的手微微一顿,“没事,受了点,小伤。” “这一年来,即便我只是在军校里任教,也听说你立了不少功勋。我很感激你没有对我们下手,可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戴雨农这样拼命。这次来广州,虽然大部分的原因是上头的决定,我却也是真的想来看看你。东卿,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让,让他们这样,这样传你?” 鲍望春慢慢放下手里的瓷壶,看着金黄色的茶水荡漾在白瓷茶盅里,“哦,传什么?”这世上,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自己以为自己痛下杀手,但凡搭点边的人都已经铲除了,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但是现在看来,这根本禁不起军统局这帮高级特工的调查。真是白用功了一场。 孙翌觉得不对,以鲍望春的骄傲,如果有人这样传他,只怕他早就刀枪棍子一起上了,不折磨到乱说话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决不会罢休。想想当年,黄胖子就是看他貌似纤细雅致,于是上去口花花了一句,结果就被他打个半死。自己也是因为这样才注意到这个又狠又辣的美人的,遂生了结交之心。后来并肩作战,生死扶持,转眼十年。 但现在他只是淡淡地问一句“哦,传什么?”而且听他这口气,只怕传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剧痛又是一阵焦躁,孙翌即便是刚才被鲍望春揭穿了自己身份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惊怒,猛地一拍桌子,“他们说你,说你,跟男人……后来还因为这个,才被踢出蓝衣社。只是这一年来建功多了才回的军统。” 拿起白瓷杯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鲍望春觉得自从自己“死”过了一次以来,对这些事已经再没有从前的在意。反正自己做出来的事,总有相应的结果在等着自己,每一步快乐都需要代价,这个道理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于是轻轻一笑,“是真的。” “啪!”孙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的杯子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等,等一下!”他跳起来,脸涨得通红,在地上转了三个圈,“东卿,你的意思是……是不是我听错了?” 鲍望春微微有些无措,但还是通红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孙翌忍不住道,“跟你一样的男人!甚至还因为他差点被戴雨农踢出蓝衣社?差点死掉?” 鲍望春看着他,“是,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孙翌张口结舌了半晌,“但是,东卿,你有没有想过,你,你是一个将军!你有大好的前程在前头,你这样,这样,岂不是自甘堕落?” 鲍望春依然沉静地看着他,“喜欢了,没办法。” 又紧紧盯着鲍望春绯红的双颊看了半天,孙翌这才似乎终于收拾好了情绪,长叹一声坐下来,“失策啊,早知道你会喜欢男人,当年,我就该先下手为强!” 鲍望春没想到等了半天,他竟然是这个反应,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猛地瞪起眼睛,“振飞,你这是,嘲笑,我吗?” 孙翌好笑地看着他鼓起来的小肉脸,真恨不得伸手上去捏两下,但终于自己忍住,“东卿,既然你喜欢了,就要自己承担这种喜欢的后果。”轻轻笑笑,“如果连我开玩笑你都觉得是在嘲笑,那你还是趁早断了吧!上了就别怕,管他娘的别人怎么说!”眼神微闪,“那个好福气的家伙究竟是谁啊?说实在的,我还真的给他有点嫉妒!” 鲍望春心中涌起欢喜,在那么多折磨以后,总算有人能够接受自己这样违背人常的感情,而且那人还是自己当作兄长一样的挚友,不由得浅浅微笑出来,“好,下次,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应该会,成为,好友,脾气,很像!” “是吗?那人跟我脾气很像?”孙翌哈哈笑着,眼睛里却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好了,我看也差不多了,”他重新站起来,“你给我那个难题我还要想办法解决,这就先告辞了。” 鲍望春有心再留他聊一会儿,但一想还是工作重要,于是也跟着站起来,“好。我今天,就回,军统局,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联系。” “行啊,反正我要出去忙,军统这块还是你先盯着,”孙翌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打开房门,但门一打开,却不料门口站了一个人正要敲门,一个照面打下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里格衰仔!”随着一声大喝,一股拳风就迫了过来,孙翌连忙挥拳相迎却又怎么是对方几十年内家高手的对手,“砰”一声响就整个人被轰进房间里。 鲍望春匆忙迎过去,却恰好拦住了洪门老爷子陈宜昌的又一轮攻击。 “小鲍鱼,你给我让开,今天我不打死这仆街仔,我算是对不起广州父老乡亲。” “老爷子,有,什么话,慢慢说。”鲍望春头都痛了起来,老爷子的脾气是老而弥坚,越是硬上越是倒霉,他自己可算是领教过了,“您,先,别动气,慢慢说。” “哼!”陈宜昌哼了一声,“小鲍鱼,他也是你们军统局的?” “是。”鲍望春看看因为陈宜昌那一掌萎顿在地的孙翌,连忙转身去扶他,“他是,我,结义,兄长。” 陈宜昌冷冷看着孙翌,“那你这个兄长的人品,可不怎么样?”踏前一步,“小子,你给我听好,这里是广州!有我老头子在洪门一天,就不许大烟档出现在广州城里!我不管你有什么内情,我只告诉你,今天晚上若你那三家大烟档还敢做生意,就算你是小鲍鱼的亲兄长,我也照杀不误!” 鲍望春微吃一惊,“大烟档?” 孙翌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问,自己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依旧满面笑容地看着陈宜昌,“是,老爷子教训得好,振飞,受教了。”用手背擦掉嘴角的鲜血,“只不过国难当头,一枪一炮都要花费,迫于无奈……”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总之,广州不许出现这种东西!”陈宜昌依旧冷冷地道。 孙翌无力地耸耸肩膀,“好,老爷子怎么说怎么好,”拍拍鲍望春的肩头,“我这就去撤掉这几个烟档,东卿,你帮我向老爷子赔个不是,我,咳咳……”急咳了一阵,“我就先告辞了。”说着,转身就走了。 鲍望春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无端端升起一种不安,正如孙翌对他的了解,他也深知孙翌的为人。虽然表面上孙翌大而化之不拘小节,但其实他跟自己一样,都是极端自傲的人,怎么今天却那么好说话? “小鲍鱼,你这个兄长,”陈宜昌突然道,“你最好防着点。” 愕然转过头去看着说话的老爷子,鲍望春心中的不安,猛然,加深了! 第46章 鲍望春走进广州市政厅的时候确切来讲是下午两点整,而在这两个小时以前,日本人的飞机把广州通往香港的铁路炸毁了。 “将军,鲍将军,鲍将军,曾市长在开会,现在……”曾市长的秘书官满头大汗,但依然企图阻拦鲍望春。虽然这是第一次看见鲍望春穿上军装戴上将军肩章的样子,但在前面几次的接触中,这位张秘书感觉鲍将军还是挺好说话的一个人。无论曾市长怎么拒绝怎么反对,他也都只是微微一笑就算了,所以,这次应该也没有关系的吧。 应该是吧? 鲍望春果然还是微微一笑,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张秘书看着冷汗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开会,是吗?好……”鲍望春笑笑,“不用,一个个,找了。”伸手轻轻一推,张秘书虽然不算胖但也有些规模的身体就被他撂倒在一边,然后他看也不再看张秘书一眼,径自走到会议室门口,敲了两声也不等曾市长的回应,就又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曾市长跟手下的一众政府官员,依然就广州守留等问题磨着嘴皮子,既没有答案也没有决议。猛地听见敲门,还没有喊一声进来,却看见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少将军衔肩章的俊美年轻人走了进来。而在他的身后,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迅速地接管了市政府的各个部门。 “鲍望春!”曾市长一时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晌反应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市长,”鲍望春微笑地走过去,“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不妨,看看。”一挥手,身后的罗靖安把一个牛皮纸袋递过去放在曾市长的面前。 但是曾市长看也不看,“这里是广州市政府,不是军队,更不是你们特务机关部门!”冷哼一声后,“我命令你立刻带领你的士兵撤离这里,军队无权干涉政府部门的行政工作!” “不错,”鲍望春点头表示同意,“但是!我有权,监督,政府,官员,是否,通敌,卖国!”眉毛一挑,“罗靖安!” “是。” “给市长,读一读,他们,政府,官员的,‘事迹’!”鲍望春说着,自动自发地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罗靖安也不客气,当着曾市长的面抽出牛皮纸袋当中的资料,开始高声朗读。随着他朗读内容的展开,那些被指名的政府官员开始不住浑身颤抖,还有人当场就瘫倒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够了!”曾市长猛地一声大喝,满头大汗地转向身边神色不动的鲍望春,“鲍将军,这些,这些……可否卖老朽一个薄面,今日就到此为止?” 鲍望春几乎笑了出来,“曾市长,你,莫非,以为,我来此,只是,为了,读这些,资料,给你听?” 曾市长不由自主掏出一块白色丝绢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那么,那么将军的意思是?” 鲍望春依然“温柔”地笑着,“军队,无权,干涉,政府,部门,的行政,工作。”他说,然后转头指挥罗靖安,“把,资料上,有名字,的,几位,带回去。” 优雅地站起来,拍拍曾市长的肩膀,“曾市长,你,继续忙。” “鲍将军,鲍将军!”曾市长连忙拉住他,“这几位,嗯,你就这样带回去?”这几人当中不乏跟了他几十年的老朋友,而谁都知道,一旦落在军统局的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吧,这位鲍将军以前接触下来,似乎还是蛮好说话的,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曾市长这样想着,就急急地拉住鲍望春,一面给自己的秘书打眼色。总算秘书还算醒目,迅速地递了支票本和钢笔上来,曾市长也迅速地填了一连串的零上去后,撕下支票交到鲍望春的手里,“不知道将军觉得这些小钱够不够喝口茶的?” 鲍望春看看金额,微微一笑,“好,卖市长,您的,面子。”收起支票,“人,我还是,要带走。明天,下午,以前,这几位,身家,三分,之二,送过来,或可以……”又是充满温柔稚气地一笑,不再多说,收队走人。 ———— 接下来的日子只能用忙乱不堪来形容,鲍望春忙,周天赐也忙。从广州各位政府官员或者各大富商地主的兜里掏出来的钱,流水介在账面上打个转转眼填充到张大了嘴的军费黑洞里去。 因为广州到香港的铁路被日本人炸掉了,而军火供应商和医药大盘商都在香港,周天赐只能呆在香港,周旋在各大商团之间,把空手入白刃又或者白手套狼的本事发挥到十成十。但即便这样,也顶不住强大的资金流不平衡的倾斜。 所以一开始给鲍望春打电话的时候,周天赐还有心情问一声:“吃饭了没有,睡觉好不好……”到了后来,拎起电话就只有一声大吼,“把钱打过来!” 周天赐在香港难受,但是鲍望春在广州也不好过。拆东墙补西墙,又把敲诈勒索的手段耍到极致,只不过他学不来政客的无耻——当抗日游行的学生队伍冲到广州市政厅的时候,面对群情激奋的学生的质问,政府官员可以两眼一闭当场“昏过去”,他却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满天的谩骂嘲笑和砸过来的烂水果,顶着“刮地将军”的臭名声,继续到处凑钱。 而当这些消息,从陈宜昌给周天赐的电话里转述给他知道的时候,心疼就慢慢地积累成满腹的愁绪,每一个呼吸里,都像有一个名字要喷出来—— 东卿,东卿,苦了你了! 这天,知道明天鲍望春要押送药品去清远,周天赐特地从香港赶回来。结果刚回来冲了凉,还没有吃点东西,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原来生意场上的老友刘生。 事情有点搞笑,鲍望春敲钱的棍子一轮轮下来,有油水的,也基本榨得差不多了,但钱还是缺得厉害。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拿平时也算老实正经的生意人开刀要钱,刘生就是其中之一。可是说到底,本分人做生意本来赚的就不多,根本经不住鲍望春的狮子大开口。这天刘生没办法只好请了鲍望春去听戏,想先拍拍马屁,看看能不能少交一点钱。偏偏那个戏班子的老板脑筋发癫,什么戏不能演,就演了一个专门讽刺鲍望春这个“刮地将军”新排的闹剧。 刘生一看开场就知道不妙,吓得浑身都软了,人急生智想起鲍望春刚到广州时,曾经在周天赐家中“养伤”过,那他跟周天赐的关系应该不错。急病乱投医就打电话到了西关大宅,命不该绝地正好周天赐回来接到。 匆匆赶到戏院的时候,周天赐失笑地发现,刘生已经连包厢都不敢上去了,颤颤巍巍地站在戏院门口,看见周天赐的时候,眼泪都要落了下来。 “赐少,赐少,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安慰地拍拍刘生的肩膀,“没事,没事,鲍将军人很好说话的,没事……” “赐少,这次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就要靠你了,不管多少钱,只要那位将军开口,我能掏的全部掏出来。只求他饶了我的性命!”刘生语无伦次地说,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鲍将军人很好说话”是完全不可能的,前两天才刚有一班政府官员被他下令枪毙掉,听说接下来就该轮到生意人了…… 没办法在几句话里让他脑子转清醒,周天赐只能再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放心啦,我担着了。这里,你先回去吧,啊,我跟东,嗯,鲍将军说!” “多谢多谢!”刘生擦擦眼泪,转身逃走,周天赐看着他的背影,无力地耸耸肩膀。 走到上面包厢,罗靖安靠在门口站着都打起盹来。周天赐微微皱皱眉头,连这小子都累到这种地步,东卿想必—— 听见脚步声,罗靖安猛地睁开眼睛,看清楚是周天赐也不禁一愣。虽然还是看他不顺眼,却也自动自发地打开房门,瞪着眼睛示意他自己进去。 懒得跟那傻小子计较,周天赐走进包厢,然而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哑然失笑。 亏得刘生在那里吓得半死,而这个被邀请来看戏的人,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绿色的军用衬衫,就这样仰着头靠在椅子上,竟然早就睡着了。下面的锣鼓喧天,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在演点什么东西! 周天赐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包厢房门,又索性拉上了包厢的幕布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挡掉了些许的喧嚣,这才走到那个人的身边蹲了下来。 看来,最近一段日子实在把他累得够呛,长长的睫毛下都有一圈淡青的眼圈了。周天赐有些心疼地看着,心里,还是有点啼笑皆非! 可是看着他这样仰着头睡着,修长的颈子拉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就连那小巧的喉结都带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心跳却慢慢平静下来,忍不住伸出手慢慢抚摸他光洁细腻的皮肤。 “回来了?”蓦地,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闭着眼睛应该睡着的人的嘴里问出来。 周天赐笑了,“又装睡?”伸手扣住他的手指打算把他拉起来。 但鲍望春反而把他拉得坐在一边的椅凳上,接着就把自己的脑袋靠过去,“别动,让我,靠会儿。” 周天赐当然动也不敢动。可是那淡淡的,有点像草腥却又清雅隽永多了的茶香却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子。他不由自主地深嗅着,就像上了瘾一样,竟然一发不可收拾。等到自己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头埋在了那靠过来的修长的颈脖上,两个人就像交颈的天鹅般彼此依靠着。 “最近,受苦了。”周天赐轻轻凑在那贝壳般的耳朵边小声地说,手就一点点解开鲍望春身上衬衫的纽扣,然后高兴地感受着怀里躯体不由自主微微的颤栗。 绘着芍药杜鹃等鲜艳花朵的幕帘把包厢跟喧闹的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外面灯火通明,里面却连一盏小灯都没有;外面锣鼓喧天,里面却是情人间的私语,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鲍望春看着那好像一个大大的灯罩般的幕帘,奇怪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觉得芍药杜鹃这些花是如此鲜艳美丽,然后快感涌上来,他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柔柔的一池春水,就连那些嘈杂的丝竹喧嚣都变得旖旎多情起来,“嗯……” ————— 怜惜地为情人整理好衣衫,周天赐又忍不住卡了不少油吃了许多豆腐,也叫做鲍望春依旧浑身无力,这才让他得逞。而看着他笑得好像偷到腥的猫一样,还是忍不住心头羞恼。猛地伸手拉过周天赐,就在他欣喜地以为这次是自己主动亲他的时候,啊呜一口咬住周天赐的耳垂,咬得如此之狠,连血珠都渗了出来。 “哇,哇……喂!好了,哎哟……”周天赐疼得哇啦哇啦大叫,声音传到门口,罗靖安的脸色都发白了,而等他看见另一个人正远远往这里走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就更白了! “哗,你真咬,哗……哗!还有没有人性,你谋杀亲夫啊你……啊,哎哟,哎哟……”周天赐还在叫,以至于罗靖安小声敲着门提醒鲍望春的声音都被遮掉——不过本来戏院就锣鼓震天的响,周天赐的声音其实也不算太大,但总之结果就是,罗靖安的提醒,房间里的两个人根本没有听见。 “哗,顶你个肺的,下嘴那么重……”周天赐摸着差点被咬下来的耳垂,简直欲哭无泪,“我迟早被你弄死!” 鲍望春就只是看着他笑,而且笑得像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放心,你死了,我马上,来,陪你!”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心理的原因,周天赐浑身颤抖一下,半晌转转眼睛强笑道:“你不是还有很多责任没有完成吗……” 鲍望春歪着脑袋看看他,“你死了,我还管,狗屁,责任?” 心里猛地一跳,周天赐霍地转过头去,“那么,那么如果,日本人打败了,我们还活着,我们会不会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桃花源?”他慢慢地,一个个字地问。这是一年前的问题,只是不知道,现在,东卿的答案有没有改变,“我扔掉洪门,你扔掉你那个将军头衔……就我们两个?” “……” 等待,好像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周天赐静静地看着鲍望春,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鲍望春敛下眼帘,过了会儿才慢慢抬起,轻轻一笑,“好!” 这一天,他会生生世世地记住!周天赐想,就算自己死了,轮回了,他也要用灵魂铭刻住!因为,这是东卿第一次给他承诺,还是这样肯定的,承诺! 忍不住跳起来搂着情人的腰,搜寻着他的双唇,投入自己最炙烈的吻。 但是—— “东卿……”一个兴冲冲的声音突然杀了进来,孙翌推开拦在门口罗靖安,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冲了进来,而接着,他就一下子呆在了当场…… 第47章 一瞬间,周天赐清楚感受到强烈的杀意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迸射出来,本能地一把拖住鲍望春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如果当时鲍望春不是因为突然被人撞破“奸情”而惊慌失措,以他的精明自然也能感受到孙翌这一瞬间的杀意。但当时他只顾低着头努力平息自己飞快的心跳和让自己冷静下来,以至于错过了那两个人并不涉及言辞和行动的交锋。 交锋只在眼神之间! 但又几乎同时敛去,孙翌转身关上包厢的房门,回头笑笑,“东卿,还不给哥哥我介绍介绍?” “东卿?”周天赐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哼了一声,“叫得倒挺亲热。” 下意识地拍了拍通红的脸颊,鲍望春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来硬撑着无事状,绕过周天赐的时候,还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胡来都不看地方时间! 指着周天赐,向孙翌笑笑,“周天赐。” 转头,“我,结义,大哥,孙翌,孙振飞。” 孙翌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你好。” 周天赐很不喜欢这个人的笑容,但也不至于失了礼数,同样伸出手,“久仰久仰。” 双手几乎一触即松,孙翌还是笑着,“我常年在军校任教,周先生是从哪里知道我来的,久仰之名不敢当。” 周天赐神色不变,“孙先生是东卿故友,又是军方栋梁,久仰一下也是应该的。” 孙翌好脾气地不跟他继续扯嘴皮子,“东卿,你来一下,我跟你说说上次你扔给我的大难题,你看我这样解决好不好?”伸手就来勾鲍望春的肩膀。 鲍望春一听是工作的事情,何况勾肩搭背的行为以前并肩作战的时候都不知道做过几次,想也不想就向他走过去。 但周天赐要让这种动作在他眼前做出来,那他也该自己去跳珠江了,圆脸上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蹦出来,抢先一步把鲍望春拉在自己怀里,“说到难题,正好!东卿,上次那笔款子你什么时候打过来?香港那里不见钱不发货……” 一提这事情鲍望春就皱眉,“不行,其他,能拖,这个,不能拖。”转过身,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天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从,清远,回来前,必须,敲下来!” 周天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我逗你的!货,我已经收落库了,你明天要去清远,我怎么能让你空手去见余将军?”轻轻一笑,柔声道,“你的事情当然比我的什么都重要!” 鲍望春被他那“深情款款”的样子弄得汗毛倒竖,猛地想起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回头看的时候,只见孙翌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重见孙翌,总觉得他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鲍望春看着车窗外不住后退的树木,心里却翻腾着陈宜昌和周天赐的话—— “小鲍鱼,你这个兄长,你最好防着点……” “东卿,那人……不安好心,虽说他跟你并肩作战多年,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怎么会呢?如果孙翌要对自己不利,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让上头的暗杀令下来,自己就会被戴雨农派人暗杀掉,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然后稳坐钓鱼台。要如果说是因为立场问题对自己不利,那更加荒谬!自己痛恨内讧,从来不曾向他们的人动过手,现在的广州势如危卵,只要是中国人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果这时候他们反而要向自己动手,那才叫做不知死活,想来,他们也没有这样蠢! 那么,这样说来,到底是那里不对呢?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前几天孙翌说的那句话蓦地翻上心头,江湖弟子少年老,未尽三十故人稀。他还有多少故人呢? “将军,再过二十分钟就到清远了。”罗靖安从前座转回头来提醒道。 鲍望春深吸一口气,向着罗靖安点了点头,把思绪转过来正事上——根据情报显示,日军正在逐渐向彭湖集结,这是进攻广州的预兆,但是适逢武汉会战战势正急,日军是不是真的会在这个敏感时候进攻广州呢? 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情报还是太少了,太少了,哪怕再多一点都能帮助他进一步作出推断,但是,还是太少了…… ———— “出来!”周天赐停下脚步,沉声喝道。 他身后不远的拐角处,孙翌慢慢踱了出来,“警觉性不错!”一向笑容满面的脸上,这次却半个温和的眼神都奉欠听见这个意料中的声音,周天赐缓缓转过身去,眼睛盯着孙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跳出来,“你果然不安好心!” 仿佛是被某种特别耀眼的光线刺了一下,孙翌眼睛猛地一眯,“周大少,你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开东卿?” 灿烂的笑容从周天赐的脸上敛去,他吸口气微微转头喷出去,“孙先生,你这句话说得,真的是,一点创意都没有!我喜欢东卿,东卿也喜欢我,我们根本无谓谁放开谁,谁拘禁了谁。我们只是彼此相爱……” “哧!”孙翌喷笑出来,“大少,我是军人,不是戏子,你给我说得这样文艺腔的,我怎么听得懂?”脸色又猛地一冷,“我只是问你,你究竟离不离开东卿?” 周天赐修长的眉头蹙起来,“不!” “好。”孙翌道,“那你就去死吧!”手中闪电般掏出一把手枪,但就在下一刻他微带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扣下扳机——周天赐踏前了半米,快他一步地握住了他手枪的枪身。 先机虽失,但孙翌毫不在乎,当机立断地放弃手枪,手指一翻一柄匕首从袖子里滑出来落到掌间,下一刻,泛着蓝光的刃尖险险贴着周天赐的脖子划了个空。 周天赐后仰躲开匕首的割喉,但人还没有站稳,孙翌的匕首又恶狠狠地从半空中刺了下来。 这样蛮不讲理地动手,就算是佛也有火,更何况周天赐从来不觉得自己跟佛有多深的缘分。脚尖猛一跺地,身体以违反力学原理的姿势与紧接着刺杀过来的孙翌擦身而过,绕到了孙翌的背后,一脚往孙翌的后心踹了过去。 但孙翌一见他与自己擦身而过,也是极快地反应过来,不忙着转身却急往前掠出一丈,堪堪躲过了周天赐近乎穿心的一脚。电石火光间,两个人几乎都是从死亡边缘走了一边下来。 周天赐俏薄的嘴唇嘲讽地一斜,眼睛却更加亮起来,“反应不错!”继续揉身而上。 其实若论身手,两人都在伯仲之间,只是这里是周天赐从小长到大的广州,不是孙翌熟悉了的干燥的北方。尤其是小巷子边上,常常有厚厚的青苔成年累月地长着,若是不知道的人走进来,滑倒自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周天赐也不要孙翌滑倒,但他只要有一秒的身体不稳,对于周天赐来讲也就足够了。眼看着孙翌一个趔趄,毫无悬念地拿着他的枪在他摇晃着身体的时候顶上了他的头,“还玩不玩?” 孙翌站稳了身体,突然又朗声笑起来,“玩!为什么不玩,你又不敢真的杀了我,杀了我,东卿会放过你吗?就算放过了你,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你不敢杀我,我却可以跟你一直这样玩下去,直到玩死你,你又能怎么样?” 周天赐反而一愣,挑了挑眉毛,眼神猛地一利,直接扣动扳机,口中发出“砰!”的一声响。 孙翌本能的浑身一个激灵,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他这才反应过来,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对,你有一点说得不错,你是东卿信任的兄长,真杀了你,那傻小子会难过!”闲闲地把手枪扔还给孙翌,周天赐淡淡地说,“不过你算错了后面,就算我杀了你,东卿也不会离开我!他决不会因为你的关系而跟我翻脸。我们的感情比你以为的,还要深太多。” “别说得你好像真得很喜欢他一样,”孙翌冷冷地道,“你要是真的喜欢东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跟他的关系会害死他?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他有大好的前程在前面等他,你不过是江湖一个帮派弟子,至多不过家里有点钱——但你们都是男人,是男人!”深吸一口气,“你们不可能有好结果,与其日后东卿后悔,我宁可他现在恨我……” “痴线!”周天赐猛地啐了一口,冷笑道,“东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置喙!你别拿他来做借口,要杀我就尽管来,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男人!” 孙翌怔了怔,半晌猛地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周天赐,你这家伙果然有点意思。不过你既然自己都开口了,我当然会好好收拾你,你可,千万,不要皱眉头!” 看看周天赐,忍不住又“噗哧”一声笑出来,收拾好自己的枪,竟然就这样走掉了。 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周天赐忍不住骂了一声:“癫佬!”转头走两步,甩手欲扔从孙翌枪里撤下来的子弹,但突然发现分量不对,然后猛然醒悟,“DIU!给他玩了!” 那子弹根本就是空弹壳,没有装填火药的! ———— 孙翌走到街上,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对面骑楼上那精致漂亮的彩色玻璃,突然有种幻灭的刺痛在心里一点一点泛出来。 东卿,你的眼光不错,那个家伙,是可以跟你携手走一辈子的人!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挑出他的不好,对,即便是我…… 猛地甩了甩头,孙翌的眼光恢复清明犀利,转身走向自己的道路,再不回头。 第48章 “将军,陆军少将鲍望春求见!”余汉谋将军的副官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大声地禀告道。 余将军从桌上一堆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啊,谁?哦,噢!”猛然醒悟过来,“快,快请他进来。” “是!” 鲍望春走进余将军的办公室的时候,抬头就先看见一副墨迹淋漓的书法挂在雪白的墙壁上——“主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顿时一派脚踏实地的铮铮军人风骨跃然眼前。再一看落款,赫然是余将军自己的题词,心中不由对这位将军大生钦佩之心。 而他固然对写出如此文字的余将军心生佩服,余将军也对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俊美少年将军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鲍少将这样盯着看我这几个不入流的字,莫非也是书法同好?” “啊,不敢!”鲍望春俊脸一红,他平素要忙的事情太多,虽然有一段时间也的确很喜欢练练书法毛笔,但却绝不敢拿出来跟人家真正的大家比,“将军,这几个,字,写的,太好。下官,一时,看,入迷了。” 余将军虽然感觉鲍望春说话的方式有些奇怪,但想他们军统局出来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伤也就不以为意了,“鲍少将谬赞了。坐!” 鲍望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在余将军对面坐下。 “你这次来得正好,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啊。”余将军笑道,“鲍少将不愧是军统局出来的强将,对了,听说,南本隆实也是你干掉的?” “下官,不敢,贪功。南本,是我,一个,朋友,手刃的。” “不贪功,敢于直言,好!”余将军一拍手,“在我这里不必一口一个‘下官’的,放松点,你又不是我的下属。呵呵,说句实话,你们戴军长手下的将官,我还真不敢随便当你们的上级。” 鲍望春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余将军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几声,“你送上来的资料我看了。”又过了一会儿,余将军道,“连同你的批注分析,我都看了。”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另一面挂着大地图的墙壁前。 鲍望春连忙站起来跟着走了过去。大大一幅中华地图,密密麻麻的却是代表日军的红色进军线,更有大大的血色色块代表沦陷的中国区域,看见血红血红的“上海”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头微微颤了颤。 “根据你的情报,日军或会抽调哪几部分军力进攻广州?” “二十一,军。”鲍望春指着日军军力分布图,“就目前,局势看,日军,二十一,军,整装,待发,目标,应是,广州。另,第十八,师团,也有,动身,迹象。” 余将军的眉头越皱越深,“那么你认为他们会在哪里集结?” 鲍望春也不客气,伸手指向厦门,“澎湖。” “但是现在武汉会战正值紧要关头,日军是否真的有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来完成他们的战略包围?”余将军目光炯炯地盯着鲍望春,“你应该知道,为了长江一线的主战场,我粤军如今留在广东境内的,统共不过7个师,两个旅,武器装备之差简直……所以若是这个判断稍有偏差,只怕广州沦陷只在片刻之间!” 这一次,鲍望春微微迟疑了,“东卿,惭愧!日军,集结,澎湖,尚属,推断。若依,目前,所获,资料……”抿了抿唇,“下定论,太早!” 余将军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罪不在你,你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只是现在,全国吃紧。”苦笑一声,转身拿起桌上一封电令,“你看,老头子又来催我的命了,可我哪里还有人调给他?他主战场急,我这里就没有着火吗?我连看家的邓龙光师都扔给他,就差没有去要饭了!”伸手挠挠发根,“对了,你能不能再给我调一批军用物资过来?另外,我想托你办件差事。” 鲍望春咬咬牙,“请将军,吩咐。” “你帮我跑一趟海军陈策那里,一来,把你的推断跟他谈谈,二来,”余将军又挠了挠发根,“老头子要他的巡洋舰,我是已经没有脸去见他了,你帮我跑一趟吧。” “是。” 余将军点了点头,看着他微笑一下,“东卿啊,若是打跑了日本人,过来帮我吧,我手下有脑子的人太少。你要是过来,粤军这一块决不会亏待了你。” 鲍望春脑海里闪过周天赐殷切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唇角,“多谢,将军,厚望。只是,东卿,已有,其他,打算。” “啊!”余将军微感诧异,却也不强求,只是有些懊恼,“人才难得啊!算了,反正日后你若有心,粤军大门总是为你开着。” 鲍望春轻轻一笑,“多谢,将军。” ———— 回到广州,已经入夜了。还来不及给周天赐打一个电话,孙翌就敲门进来,“东卿,走走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鲍望春一蹙眉,“哪位?” “哥哥我还会卖了你吗?去了就知道!” 鲍望春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也,总要,容我,换身,衣服吧。” “就你毛病多!大热的天,穿那么整齐怕人看见身子吗……” “嗖!”一把飞刀擦着孙翌的脸扎在了门上。 孙翌毫不惊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脾气那么多年都没有改,还是喜欢玩这种小刀子?” 鲍望春翻个白眼给他。 …… 原来孙翌约的是美国来的军火投机商,也不知道这人是胆子太大还是天生就喜欢冒险,竟然不呆在香港反而到了广州来,恰好被孙翌逮个正着。成天拽着他在西关寻花问柳,几乎吃遍了广州各种小吃——其结果就是以成本价买进了大笔军火,还是用赊账的! 席上叫了几个有名的粉头,吹拉弹唱,那美国鬼子看着水嫩嫩的美娇娘,当场口水就流下来了。鲍望春自己没有兴趣,却被孙翌硬拉着坐满了全场。 本来看着孙翌对两个红阿姑似乎是挺上心的,结果散了场,一窝全送到那美国老外的床上,就连鲍望春都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但席上孙翌终究是喝多了,出来被风一吹,酒上了头,几乎连路都走不稳。鲍望春没办法,只好送他回去。 本来以为把人往床上一扔就天下太平了,谁知道孙翌是属于那种喝得越多,话就越多的家伙,尽拉着他说些以前军校里的往事,这个同学怎样怎样,那个班级如何如何。跟他聊着聊着,那些已经再也见不着了的同窗好友的样子一个个又浮现在眼前,时间都好像回到了当年大家住在学校宿舍里的时候。 “操!那姓刘的不是什么好鸟,还记得王捷吗?那丫的寒冬腊月趁人洗澡硬就是把热水龙头全给关了,哈哈,害得王捷冻得半死,病到过年都没完……操!不过那丫死得壮烈,哥哥我佩服的就是这样的好汉!” 是啊,死得壮烈,为了让后头的兄弟可以及时冲过那条战壕,他整一个人顶住了那个缺口,一瞬间,身体就被射得跟漏水的壶一样。 还有无数这样的兄弟,同窗,都还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就默默地把自己的血洒在了这个叫做中华的土地上,而如今,剩下的知交,也就剩下了孙翌一个。 “还有余娅娟,东卿,你记不记得?第一个给你写情书的那个?操,全班就你最好看,你换身女人家的衣服都好看过她,还给你写情书!不过……”孙翌的声音低下去,“她死的那个月,本来,我跟她是打算订婚的!” “振飞……”鲍望春心中一抽,觉得孙翌今天太不对了,平时就算喝醉了也不会说那么多,何况余娅娟的事情,连他都是第一次知道。 “东卿!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孙翌问,“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心大,我就是不懂,大家都是男人的,你有的他都有,看来看去都一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呢?唉,你别动气,我就是那个好奇!” 鲍望春脸一红,“振飞,你,醉糊涂,了!” “是,我是糊涂了!”孙翌躺在床上,喃喃的,眼睛却红了起来,“早知道你会喜欢上男人,我就该早点跟你好了。” 鲍望春只当他是醉话,也懒得跟他计较,“我给你,打块,毛巾,洗洗脸,清醒,点吧?”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孙翌紧紧抓住。 “东卿,我心里很难过。”孙翌看着他,本该酒醉得朦胧的眼睛却亮得有些吓人,“今天晚上,你,能不能,陪陪我?” 鲍望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猛地什么都明白过来,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转身就走。 看他都要走出门口了,孙翌叹口气,“算了,东卿,我放手了。”他说,“其实,我也知道你跟那个周天赐是真心的,今天下午,我去试过了那家伙!” 鲍望春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你去,试他?” “是啊!要把你交给他,总要知道对方是不是值得你托付啊!”孙翌一拳砸在床板上,“臭小子,害我差点跌个狗啃泥!” 抿了抿唇,鲍望春转过身来,“谢谢你,振飞。我会,永远,记住,你是我,大哥的!” 猛地一个枕头扔过来,“滚吧滚吧!我失恋了,你让我哭会儿,没良心的家伙!” 都不知道他哪句真的哪句假的!鲍望春耸耸肩,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过来,号称要哭的某个人却转过头来,“你会永远记住我是你大哥的,东卿……这时代,不要随便许诺啊!” ———— 鲍望春回到下榻处,正准备就寝,电话铃却响了起来,拎起来才听见洪门陈老爷子一声大吼:“小鲍鱼……”竟然就没有下文了。 心里觉得蹊跷,本来想打电话给周天赐,但想到他又去了香港,就算接到电话也没有办法,但自己越想越不对,连忙换了衣服自己驾车赶往洪门。 到了洪门总堂门口,却诧异地发现洪门上上下下一片漆黑,就连门口守卫的人都没有。鲍望春知道情况不妙,但心里太过着急老爷子的安危,况且说到底,他也不是怎么很在意那些洪门弟子。于是掏出手枪径自闯了进去。 一路行去,竟然一点阻拦都没有,但越是没有遇到阻拦,越是觉得前面有个大大的陷阱在等着自己。可是偏偏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连后退都不得。 猛地站定当场,“老爷子!”声震整座洪门总堂,“鲍望春,求见!” 无人应答。 鲍望春又朗声重复了一遍:“老爷子,鲍望春,求见!” “刷!”一声响,刚才还一个都看不见的洪门弟子流水般涌出来,把他周围包了个水泄不通。 鲍望春冷冷地看着他们,只是再重复一次,“老爷子,鲍望春……” 声音猛然中止,因为人墙中突然让开一条道路,一个人蹒跚地走了出来,而在他的怀里,洪门老爷子陈宜昌怒目圆瞠,眼耳口鼻间血色殷然,竟然,竟然已经鹤驾西去! 鲍望春只觉得脑子“嗡”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了,周围人在说些什么。叫嚷个什么,他完全听不见,直到好一会儿后,他才发现在老爷子的心口上,颤颤巍巍地插着一把杀气严霜的剑。 “此剑杀气太重,主兵凶战危,不祥!”老爷子的话犹在耳边。 杀气太重,不祥之剑! 那赫然,就是自己的南越王剑! 第49章 香港九龙,日本黑龙社中华总堂 天才蒙蒙亮,“当!”一声巨响就回荡在整个黑龙社总堂的上空,把刚刚起身正在伸着懒腰的黑龙社弟子都惊得跳了跳,然后才发现是有人在撞黑龙社总堂的大门。 在日军大军压境,欧洲又在同盟国德国的铁蹄下呻吟的这个时候,竟然有人过来黑龙社上门挑衅?一时间,黑龙社中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然后,“当!”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把端坐在黑龙社中华总堂深处的社长船敏一夫都激得跳了起来,但紧接着“哐当!”黑龙社总堂那生铁铸就的大门竟然硬生生被人从外面撞开。 “八卡!”黑龙社弟子纷纷扑向总堂门口,心中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是好奇,究竟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嚣张的气势。 总堂门口,一辆车头撞得半烂的吉普车停在当场,“咣!”一声响,变形的车门被人从里面踹开,再然后,一个浑身缟素的俊美男人赤红着一双大眼从车里跳了下来。 看清楚来的竟然是他们最不屑的支那人,黑龙社弟子当场就“哗”的一声笑出来,当然也立刻有人迎上去就是一拳:“支那人,来找死……” 但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吓住了所有的人。几乎就在那个出来阻拦并且一拳打出去的黑龙社弟子的拳头堪堪碰到那浑身缟素的男人的同时,那男人右手一扯一拐一拗,“喀嚓”一声,黑龙社弟子的手骨当场断裂。 其他黑龙社弟子这才明白过来,这支那人,竟然是来踢馆的! 当班的师傅多少有点眼力,只是那男人前面的三个动作,就知道来的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还没有等他开口拦住那群嚣张惯了黑龙社弟子,看着自己同伴手臂被折的众弟子已经满嘴污秽地冲了上去。 那男人双目一瞠,口中则朗声道:“中华洪门会稽山逸远堂纶水七炷香龙头陈宜昌老爷子门下周天赐拜馆!” 说到“中华”的时候一脚踹在扑上来的第一个黑龙社弟子的心口上;“洪门”一拳砸断了第二个黑龙社弟子的鼻梁;“会稽山”右肘后撞撞断了企图从背后绕过来进攻的第三个黑龙社弟子的肋骨;“逸远堂”右脚跺下去正跺在第四个黑龙社弟子的扫堂腿的腿骨上;“纶水”左手五指分张把冲上来的第五个黑龙社弟子的脸上抠出五道见骨血痕;“七炷香”左膝抬起顶在第六个黑龙社弟子的下体把那整个人都顶得飞了出去;“龙头”右手拇指扣上中指闪电般弹出正中第七个黑龙社弟子的左眼,那弟子的眼珠当场“噗”一声就飞了出来;“陈宜昌”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听见的人只觉得一股悲愤之气逼得自己几乎喘息都来不及,但就这刹那间,他左右手齐齐探出拎起第八、第九个黑龙社弟子,大力涌出这两个人顿时变成了他手中的两把利器,一圈轮下来到有五六个黑龙社弟子被他们的身体砸趴在了地上;“老爷子”他扔掉了手里已经因为砸人而砸得腿骨俱断的第八、第九个黑龙社弟子,踏前三步一巴掌拍昏了第十个黑龙社弟子;“门下”退半步让开第十一个黑龙社弟子劈过来的剑却又飞速地踏前一步,一脚就把那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丫子踩成一坨肉泥,又在那人的惨叫声中顺手接过了那把长剑;“周天赐”三字报出,一字一剑劈掉三条手臂;“拜馆……” 当最后两个字说完,黑龙社总堂堂口第一进的大厅里只剩下当班师傅孤零零一个人站着了,而其他的黑龙社弟子大都非死即伤,躺在地上再无动手的能力。黑龙社总堂堂口顿时一片哀号声。 然后,连绵不绝的闪光灯亮了起来,赫然是香港各大报社的知名记者齐聚在黑龙社的门口,就像约好了似的拼命拍摄着这一幕。 周天赐对身后闪烁不断的闪光灯视若无睹,手中长剑一抖,闪电般飞出射在“黑龙社”这三个字的匾额中央,只听“嚓”一声脆响,匾额沿着剑痕开始龟裂,最后从中断成两截当场落了下来…… 而当黑龙社中华社长船敏一夫赶到的时候,黑龙社的当班师傅业已双手俱残地跪在了周天赐的脚下。 “你!”船敏一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中国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只知道中国人坚忍刻苦,纯朴好欺,却从来没有见过还有这样犹如魔神附体的中国人,一时间从小被师傅灌输在脑子里的,对于中国这个神秘国家锥心刻骨的恐惧猛地就翻了出来。 “你就是黑龙社这里的负责人吗?”周天赐一双眼睛已经红得就像要马上滴下血来,“今天,我就是来跟你们算派人暗杀我师傅陈宜昌这笔账的!”他沉声喝道,“把凶手交出来!” 完全被他的气势压制住,船敏一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什么,什么暗杀,我们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周天赐仰天发出悲愤至极的大笑,“你们为了要占领广州,控制洪门,竟然不顾洪门当年与黑龙社的情谊,派人暗杀了我的师傅陈宜昌……”不由自主地哽咽一下,“这滔天血海深仇,难道你说一句不知道就能掩盖过去了吗?” 船敏一夫这时候才愣了一愣,“洪门的陈老先生死了?”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说得有些气势不足,显得他黑龙社真的很惧怕中国洪门一样,于是马上弥补,“哼,就算死了一个支那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大日本帝国天皇恩泽沐浴下,迟早支那全境都是我们的……” “船敏!”猛地一声大喝从后面传来,但比起这声大喝更快的,却是周天赐的拳脚。 船敏一夫能够成为黑龙社中华总社长,身手当然是一等一的横强,问题是,他现在遇到的是几乎杀红了眼,急疯了心的周天赐。 一时间大堂内拳风脚影不断,速度快得站在黑龙社总堂外面的各大报馆记者只能看见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只听见大堂内不断有“乒乒乓乓”的物品碎裂声,“嘎嘎嚓嚓”木桩断裂音传出来,再然后,“住手!”一个人影闪电般从黑龙社后堂转出来杀入周天赐跟船敏一夫之间。 “砰”一声巨响,周天赐整个人倒飞出去,但他身体还在半空就调整好了姿势,脚尖一触地就稳稳地站住。可是即便这样,人是站住了,胸口受了一掌内腑略伤,周天赐心思电转,也不掩饰,一口淤血就喷了出来。 各大报馆记者顿时哗然,“暗下毒手,卑鄙!”“持强凌弱,无耻!”“以众击寡,下流!”怒骂之声不断。 而最后从黑龙社内堂转出来的日本老先生却当这些辱骂完全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定定地看着周天赐,“陈桑,去世了?” 周天赐同样定定地看着他,慢慢以手捋去唇角的残血,一字一顿道:“龙、越、建、司!” 那须发皆白精神却矍铄的老先生眼神中微微闪过黯然,但随即爆出精光,“我与你师傅陈桑是超过三十年的老朋友,当年中山先生起义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并肩作战过!怎么,叫我一声龙越先生都不会吗?你师傅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竟然一是一口地道的中国话。 周天赐眼神毫不避让地与他对望,“我只知道师傅教导我,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日本犯我中华,就是我炎黄子弟的仇敌,就算有私人情谊也须往后排!” 龙越建司的眼睛微微一眯,不与他争口舌之利,“陈桑什么时候去世的?” 周天赐心口一抽,咬了咬牙,“昨天午夜。” “你凭什么说他是我们派人暗杀的?” 周天赐仰天怒笑,“我师傅仰不愧天俯不诈地,在广州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谁不对我师傅钦佩之至?他一生人除了于国于民的大义,从未有过私怨。昨日被暗杀之前,刚刚处置了三个汉奸,如果说他老人家的死跟你们没有关系,哼!”气震声带,“你们信不信?” 身后各大报馆但凡中国人一起大吼,“不信!” 接着一个虽然不响,但是分量更重的声音在人群外面说:“我也不信!” 人群中分,寄居香港的青帮龙头杜大亨慢慢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青帮弟子围成了一圈,把匆忙赶到的港英政府麾下的治安警察部队拦在外面。 “我虽是青帮的人,但也知道青帮洪门本是一家,今洪门有难,青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杜大亨转头有意无意地向各大报馆说道,“周老弟,你是洪门的下一代当家,今天这事你要怎么做尽管放手去做,我挺你!” 龙越看见杜大亨的时候心中就不由一颤,猛然明白,今天不管陈宜昌是怎么死的,跟日本有关系没有关系,他们黑龙社这只死猫是吞定了。看着黑龙社满地死伤,他长叹一声,“算了,周桑,你走吧!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打不过我。”念及黑龙社和洪门那么多年交情,结果却是这样下场,不由更加黯然,“我不想以大欺小,你走吧!” 周天赐冷笑一声,“你们派人暗杀了我师傅,凶手不交出来就要我走?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 老杜也作勃然大怒状,“当真是欺负我中华无人吗?”转身却凑近周天赐低声道,“船都准备好了,差不多就该走了!” 周天赐眼睛瞪着龙越却略点了点头。 老杜不着痕迹地一挥手,青帮弟子当中顿时有人大声惨叫起来,“香港警察打人啦,洋鬼子警察打人啦!” 一听见这种惊爆的话,各报馆的记者下意识地转身去拍照采访,加上青帮弟子跟警察已经动起手来,闪光灯和大飞活人到处可见,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周天赐转身跟着杜大亨趁着混乱遁走,而龙越虽然知道黑龙社这次是被利用被陷害的,但是还是长叹了一声连追赶都省了。 …… 码头上—— “周老弟,没想到我们一年没见,这一次又那么匆匆而别,”老杜拍拍周天赐的肩膀,“真是有些遗憾。不过好在来日方长……”他顿一顿,“你先回广州吧,剩下的手尾交给我就行,啊,对了,回去替我给陈老上三炷香,还有,见到鲍将军替我谢他帮我保住了我在上海的产业。” 周天赐顿时心中一痛,脸上却强笑道:“是,这次多谢杜先生了。” 老杜笑笑,“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客气,走吧!” 周天赐跳上老杜为他准备好的船,一拱手,“告辞!” 看着周天赐远去的船,老杜心中若有所思。从昨夜午夜获知陈宜昌被暗杀,鲍望春被扣洪门,这小子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判断力和决策力,以及今天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在在显示出这小子经过了这一年的磨练,再非当日黄口小儿。洪门到了他的手上,只怕还真的能重新现出一番全新气象来,好小子啊!竟然连他这老江湖都要佩服了。 而站在船上,呆呆看着船下翻涌的浪花的周天赐却不知道自己已经隐隐成了老杜心中的假想敌,在他的心里,心心念念只有一句:东卿,撑下去,等着我! 第50章 “啪!”一份广州晨报被狠狠地扔在桌子上,在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里,淡淡的灰尘飞舞了起来。而报纸上面占满了头版的周天赐的照片,却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有种含了悲愤的嘲讽。 “周天赐!”孙翌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结果我们还是低估了他!” “我只是奇怪!”一个苍老冷漠的声音从对面的椅子上传过来,那却赫然是洪门的宿老沈文泰,只是一夜之间,他须发皆白,倒像是就在一夜里就老了二十年一般。“我只是奇怪,我明明已经把周天赐的人都盯住了,你也再三确认过鲍望春那里没有人动过……既然没有人,周天赐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消息,又那么准确地作出判断的?” 孙翌微微窒息了一下,半晌抹了把脸,“是,青帮老杜的门下告诉周天赐的。”他叹口气,“正如我的手里有你们这招暗棋,原来东卿的手里握的是青帮的底牌。可笑当初还是我教他,要在蓝衣社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存身,没有一两组秘密力量是活不下去的,现在他却全部用在了我的身上。”不知是哭是笑地哼了一声,“他在上海一年,早就接管了老杜青帮的所有剩余势力,这次他表面上是孤身过来广州,其实那些青帮弟子早就化整为零逐渐进入广州,不要说军统,就是你们洪门,只怕也一点都没有察觉。” 沈文泰也长叹一声,“这世界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显然是鲍望春承诺了老杜帮他什么忙,老杜才会把手里隐藏的力量交给他的。 “周天赐这招的确漂亮。”孙翌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明知道东卿在我们手里,陈、陈老爷子的死,东卿又百口莫辨,索性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让黑龙社吞下这只死猫。现在全国的舆论导向都是‘抗日’,若我们再跳出去说陈老爷子不是日本人杀的,而是东卿下的手,不要说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信,只怕我们前面说,后面就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我们是汉奸了!” 沈文泰突然眼神闪了闪,“振飞,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并不是在担心我们的工作,反而是在欣赏那个小子?” “沈老!”孙翌抬眼看着他,“周天赐现在正在向着广州而来,随时都会出现在洪门。就算你是洪门的宿老,但你也看见新闻纸了,老杜已经摆明车马,挺他当洪门的下代当家。一旦他携着单挑日本黑龙社总堂的余威回到这里,洪门只怕立刻以他马首为瞻,而以他的聪明,他会看不出来是你杀了陈老爷子吗?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快撤退,保存组织实力!” “总之这件事,是我决策失误。”孙翌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会向组织上汇报,主动承担所有的责任。沈老,一着错满盘皆落索,既然事不可为,还是迅速撤退保存实力为好。” “但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沈文泰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闪烁着通红的杀气,“我这就去杀了鲍望春,就算周天赐回来,他最多恨我怨我,最多杀了我给陈师兄偿命,但我们、我们所做的事情却不虞让其他人知道。” 孙翌大惊,一把拽住沈文泰的左臂,“沈老,你疯了?” “我疯了?”沈文泰勃然大怒,“我看你才是疯了,你们一个个都疯了!竟然都为了一个,一个妖精神魂颠倒!孙翌同志,你看看你,你哪里还有一些党员的样子?”猛地一巴掌拍在右边的桌子上,桌子顿时四分五裂,“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一定要去杀了那个妖精,免得你日后再犯错误。” “沈老!”孙翌紧紧抓住他,“你觉得我们的错误犯得还不够吗?开大烟档,杀,杀陈老爷子……难道我们还要错下去?” “你,你竟然认为我们那样做是错的?”沈文泰气得简直脖子都粗了,“孙翌,你在党内的位置比我高,你的觉悟应该也比我高,但是你来说说看,我们错在哪里了,错在哪里?难道为了筹措购买药品的费用开大烟档,向那群本来就吸取民脂民膏活着的混蛋铿钱是错的吗?难道,难道毒杀陈师兄又嫁祸鲍望春是错的吗?是陈师兄先威胁我们要把我们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的!”老眼一阵模糊,“我跟陈师兄几十年的兄弟,几十年啊!我都说了,我愿意用我自己的一条命换他的谅解,也请他为我们保密,但是他……”拳头一紧,“陈师兄说什么最看不惯欺瞒老百姓的人,哈,哈哈!他根本不相信我说的,开大烟档完全是我们个人的行为,跟组织上没有关系!”深深吸一口气,“我死了没有关系,但是我们在这里的多年的工作,若因为我们这次的事情抖出来而功亏一篑,你,你,你让我怎么对得起那么多牺牲的同志们!” “原来,如此!”一个清冷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再然后,本来锁得很好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一个纤瘦的人影慢慢走了进来。 “鲍望春?”两人一起大吃一惊,“你怎么出来的?” 看见陈老爷子的尸体以及那把南越王剑以后,鲍望春就一个字也不说,任他们怎么说,他就怎么听,既不逃跑也不申辩。最后索性一闭眼睛,在放置陈老爷子尸体的临时布置出来的灵堂前一跪,不动了。 他既然不动,洪门弟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又不能真的杀了他,怎么说他也是一位将军,何况孙翌早就下了严令不可移动他分毫。虽然沈文泰不理会那个命令当时就想解决了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跪在那里,举起的手却怎么都拍不下去。 眼睛微微一抬,鲍望春简直是用讽刺的口吻问:“我想走,谁,拦得住?” 视线落到他手上拿的南越王剑上,孙翌眼神又是一缩,“你……” “老爷子,不是,死于,此剑!”这就是他留在灵堂的目的,“他是,被你们,毒死的!”鲍望春看着他们,“我只是,疑惑,为什么,你们,要杀,老爷子,”眼神中闪过压抑的愤怒,“现在,终于,明白了!” 沈文泰再忍不住一声暴喝,接着孙翌就觉得手里本来拽着的沈文泰的手臂突然变成了一块大鱼皮,一扭一滑已经被他挣脱出去。 沈文泰眨眼间窜到鲍望春的身前,双掌红得犹如两块烙铁,夹着炙烈的掌风直劈鲍望春。但鲍望春就似一早就有了准备,下一刻如电光霹雳般的剑芒冲天而气直刺沈文泰的双掌,沈文泰却似完全没有看见那剑,又或者完全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竟然完全不顾剑锋逼人,依旧径直冲向鲍望春。 鲍望春想不到这个老头子强悍到这种地步,下意识地转过剑身挡在身前堪堪抵住沈文泰的两掌,但掌力涌来,竟然不由自主地被逼退三步直到后脚跟抵住门槛才停住。勃然大怒下把手中长剑一扔,闪电般抽出手枪“啪啪”两声,一枪正中沈文泰的小腿,一枪却打烂了老头子修炼了几十年“赤砂掌”的右手。 本待再一枪废了老头子的左手,猛地一颗子弹射在了他的脚边,“东卿,住手!”却是孙翌终于忍不住了。 鲍望春慢慢抬起头,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翌,“怎么,你终于,要对我,动手,了吗?” 孙翌看着他,猛地一吸气,“东卿,你听我说一句话,”握着手枪慢慢从颤抖到稳定,“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有多年的工作基础,现在陈老爷子新丧,洪门上下自己一片混乱,如果日本人这个时候进攻广州,谁来帮你们引导又或者疏散群众?比起政府官员和你手里的那群人,你当然知道,我们的人才更适合来做这件事。沈老是广州这边的组织负责人,他才能领导我们的人配合你做广州的防御以及最后时刻,群众的疏散!”再吸一口气,“说到底,你的剑是我偷出来的,陈老爷子的致死原因是我给的毒药。这次的所有责任都是我的,你若要追究,向着我来,但沈老,不可以死!”眼睛定定地看着鲍望春,“东卿,大局为重!” “放屁!”随着一声暴喝,一件重物猛地被扔了进来,赫然是一具尸体! “这就是帮你配药的那个郎中!”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一个人背着广州九月炙烈的阳光一步步踏了进来,通红的眼睛,满身的缟素,但浑身冰冷的杀意却似乎连所有的暑气都一并冻结了起来。 鲍望春只觉得从昨晚压到现在的胸口的这一口气,这时才能呼了出来,“赐官……” 第51章 “泰叔!”周天赐走入房间,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瘫坐在地上的沈文泰,“我从小就把你当我自己的叔叔一样看待!就是对我自家的亲叔叔,姑姐,舅舅都不如对你这样的尊敬。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竟然会是你杀了师傅!”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鲍望春看着他眼睛里简直就要滴出血来却又偏偏哭也哭不出来,心里猛地一酸。 “你要钱,你同我讲……几多钱我都替你揾来……你以为你这些年挪用洪门的公款没有人知道吗?每一笔账都在我的心里,每一笔钱我都替你放进去!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要杀师傅?为什么?” “为什么?你同我讲为什么?”沈文泰愤然大吼,没有受伤的左手颤巍巍地指着鲍望春,“自从你跟这妖精搞到一起以后,洪门连军统内部的清洗都参与进去,洪门变成军统的分支系统只是迟早的事情。哼!这次我再三同陈师兄解释,开大烟档的事情是我们的个人行为,跟组织无关,但陈师兄却怎么都不相信,甚至还要开香堂把我们的事情抖出来!这难道不都是这个妖精在背后指使,故意针对我们的阴谋?” 鲍望春被他用手指着“妖精,妖精”的骂,早已恼羞成怒,现在又一盆污水倒下来,顿时忍无可忍,仰天愤而笑道:“正是!国难,当头!我还要,针对,你们,然后,我便可,做皇帝,了,哈!” 周天赐一摆手,“泰叔,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但是你跟我师傅咁多年,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师傅要真的针对你们,他还会给你机会让你下毒?他老人家从头到尾都还是当你兄弟一样……”一时间说不下去,伸手捏住眉间,头痛欲裂。 沈文泰顿时面色惨白。他一直就认为陈宜昌已经投靠了国军,变成了鲍望春手下的棋子。而鲍望春的手段自己也见过了,就连军统自己人只要不听话的,他都下得去手,只怕日后就要对地下党组织进行清剿。所以这次的事情也一定是鲍望春在背后指使,故意要破坏地下党的形象,为他日后剿灭党组织埋舆论伏笔!想到这些年为了党前赴后继牺牲在第一线的同志们,还有一旦这件事抖出来,群众对党的信任的崩溃,实在是迫于无奈才一咬牙下了毒手。但事后每每想到,那次陈师兄拿起他递过去的茶毫无怀疑地一口饮尽的姿态,心中就有不安升腾起来,只是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就再也没有后路,所以一有不安就强行压下去——但现在突然被周天赐说了出来,顿时觉得就像有一桶冰水从头倒了下来。 “够了!”孙翌走过去,拦在沈文泰的面前。但他的眼睛只是看着鲍望春,“东卿,你让我想办法解决广州的空防问题,我去香港订了一批高射炮,但是我们所有的钱用来支付订金都不够。我没别的办法,只好借着军统的名义开了几家大烟档圈钱……所以这件事,同沈老关系不大,都是我的责任!但我还是那句话,大局为重!” “我去你妈的大局为重!”周天赐长腿一踢,一个椅子顿时被他踢得向孙翌砸了过去,“你们杀我师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大局为重?” 孙翌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来他开大烟档虽然是迫于无奈,但也不怀好意,一方面是圈钱,一方面也是败坏军统的名声,但是后来被陈宜昌揭穿之后,把毒药给沈文泰,却是关照他不到紧要关头不要使用的,谁知道沈文泰当时就用了。毒杀了陈宜昌以后,沈文泰打电话给他,他只能因势导利,偷了鲍望春的剑安排下嫁祸的计谋。为了怕鲍望春发现他们调动人马的举措,甚至还拉着鲍望春出去花天酒地了一个晚上。等算着鲍望春差不多到家了,又是他派人打的电话,用陈宜昌的声音把鲍望春引过去的洪门。 本来以为这个计谋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一来既然已经毒死了陈宜昌,再不用担心他们开大烟档又转嫁骂名给军统的事情露馅(这件事上孙翌本来就跟沈文泰有分歧,他根本不认为鲍望春会抓着这件事做文章,但沈文泰却认定他被鲍望春洗脑了);二来把陈宜昌的死推到鲍望春头上,从此洪门跟军统的关系将彻底崩裂,再无合作的可能性;三来鲍望春被扣在这里,周天赐就算回来也不敢大动手笔地调查,他们却可以趁机借口周天赐交结外人弑师夺位把周天赐从洪门除名,顺手接管洪门。 谁知道周天赐鲍望春两个人,一个乍收到消息立刻就作出正确判断:1、师傅不可能是东卿杀的;2、以师傅的身手,杀师傅的人必然是洪门内部的奸细;3、既然是洪门内部出了奸细,必然是冲着自己这个洪门继承人来的……因此连夜决定与青帮老杜合作,挑战黑龙社,借助香港的媒体口舌,抢先一步奠定自己洪门继承人的位置,然后再杀回去广州平定内乱。而另外一个,当机立断动用自己隐藏的底牌力量,让人给周天赐送信,同时自己却留在洪门,一来可以调查陈宜昌的真实死亡原因;二来避免授人口实,说他畏罪潜逃;三来等周天赐回来的时候也可以作个内应。 如此配合默契,连招呼都不需要打,孙翌只看得为自己叹息了一声。当下一拳轰在周天赐踢过来的椅子上,把椅子震开,正要说句什么,却听见身后沈文泰也长长叹息了一声。 沈文泰面色灰白,老眼含泪,“赐官,你也大个仔了,精明能干,是一等一的人才,洪门交到你的手里,师兄一定很放心。”猛地一顿,“今次是我错了,陈师兄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开香堂云云多半只是吓我,而我,我,我却亲手下毒杀死了他。振飞,我对不起陈师兄,也无颜面对组织,广州这里,就托付给你了!”转身就一头往墙壁上撞去,只听“砰”一声巨响,雪白的墙上顿时沾染了鲜血与脑浆,沈文泰呼出最后一口气,闭目而逝。 孙翌阻拦不及,回过头去的时候,沈文泰已经一头撞在墙上,他心中大恸,“沈老!”扑过去却只来得及借住沈文泰的尸体。 周天赐也是身体一晃,却终于没有跨出去,只是一双眼睛瞠得更大,殷红得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鲍望春走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从来都是温暖炙热的一双手此刻却冷得像冰一样。 孙翌咬了咬牙,抱起沈文泰的尸体,便当门口那两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径直往外走去。 周天赐顿时放开鲍望春的手冲过去拦在他的面前,“站住!” 孙翌看着他,反而淡淡地笑开来,“你待如何?” 周天赐冷冷地看着他:“把命留下!”一拳轰过去。孙翌慌忙接招,手中沈文泰的尸体顿时落下地,两人两拳相触,匆忙接招的孙翌顿时被逼退一丈有多。 周天赐脚一勾一踢,沈文泰的尸体被他踢到一边,“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因为所以,我只知道,你杀了我师傅,那就给我把命留下!” 孙翌冷笑道:“刚才我让你杀你不杀,现在想我的命可没有那么容易!”猛一跺脚揉身而上。 这两个人都堪称一时豪杰,顿时小小斗室中拳来脚往竟然打了个难分难舍不辨高下。鲍望春看不下去,脚一挑南越王剑落在手中,剑气顿时弥漫开来,“都给我,住手!” 杀气严霜的剑风顿时把那两个家伙各自逼退三步,“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中国人,自己,打自己?”鲍望春怒喝,“看着,日本人,打进来,才开心,吗?” 周天赐几乎喷出血来,“你帮他?他杀了我师傅!” “杀人,偿命!”鲍望春看着他,“但沈老,已经,死了,赐官!大局……” “大局大局大局!大局个屁!”周天赐又忍不住伸手去捏眉间,“想想看,东卿!死的是我的师傅,是一路叫着你‘小鲍鱼’帮着你护着你的,师傅……”头疼得几乎要裂开来,“他死了,死了!是被这杂种害死的!” 鲍望春紧抿着唇,透明的液体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滚动着,但还是猛地一咬牙:“孙翌,走!” 周天赐惨笑一声,“走得了吗?”正待掠过去拦住孙翌,却见雪练般的剑光闪起挡在自己面前,顿时连声音都被冻结成冰块了一般,“鲍、望、春!” “走!”鲍望春用剑拦住周天赐,背对着孙翌,“快走!” “好,我就看你真的杀了我!”周天赐用脚一跺墙根,借力跃起就当眼前的南越王剑全是虚设,径往孙翌扑过去。 鲍望春剑锋一摆,剑尖直刺周天赐的左臂,但眼见那家伙不躲不避,就当这剑全不是冲着他去似的,顿时心头又气又急,迭声道:“好,好,好!” 一闭眼剑尖回转竟然直劈自己左臂,周天赐一眼看见,几乎气得发疯,“你?!”根本想也不想地用手一把抓住南越王剑。好在鲍望春本来就是虚招,算准了周天赐舍不得他自残身体,但也没有想到他会用手来抓南越王剑,虽然已经收回了大部分的力气,但以南越王剑的锋利,周天赐一把抓下去还是划破手掌,鲜血涔涔落了下来。 鲍望春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颤声喝道:“孙翌,还不走?” 周天赐猛地甩开南越王剑,看也不看满手的血,“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血泪终于一起落下来,“统统给我滚出去!” 每一次,只要我开始期盼幸福,你就用最残忍的现实来把我毁灭,东卿,东卿,为什么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考虑一次,哪怕一次就好? 你总觉得你是对的,你为的是大多数的人好,你的心里有大局!那么,我在哪里?我在你心里的哪里? 这样努力地追逐着你的我,在哪里? 第52章 一夕之间,洪门易主。 接下来三天,周天赐连片刻都没有闭过眼,一面安排下老爷子最隆重的葬礼,一面命令洪门弟子严密盯住广州各个系统的势力,封锁住所有消息渠道,一时间风声鹤唳,广州的黑白两道都动弹不得。 第四天上,老爷子的葬礼举行,大部分的广州百姓自动列队相送,哭声通城相闻。鲍望春却只能站在越秀山上看着远去的白色葬礼队伍,心中翻腾如绞。老爷子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小鲍鱼”这戏谑的称呼似乎还在耳边,人却已经不在了。而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周天赐连曾市长那里都送了葬礼的白帖,却偏偏就像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似的,连老爷子的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 他知道周天赐还在生气那天自己坚持要放走孙翌的事情,第二天晚上就独自又去了洪门一次,但这次洪门弟子却把他拦在门口,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他再见老爷子一面的要求,周天赐见都不愿见他。 而周天赐封锁住了所有的消息通道,不要说孙翌的人马,就是军统这里也完全没有办法做事,余将军让他去海军中将陈策那里调军的事情都耽搁下来。可是鲍望春知道这段时间周天赐正在火头上,就怕他闯出什么无法收拾的祸,都不敢离开广州一步。 还有的麻烦就是日本大使馆已经正式向广州政府提出,要求把周天赐脚给他们处置,但却被鲍望春拦了下来。但因为广州的所有警备力量已经完全掌握在了他的手里,曾市长只好几乎每过一个小时就打一个电话过来给他洗脑,示意他不该因为周天赐一个人的缘故把整个广州的安危都搭进去。最后被他直接砸了电话了事。 长叹一声,如果到明天周天赐还不肯松手,他们只怕,只怕……唉,赐官,赐官,你到底要干什么?难道非要逼得我们又一次敌对你才开心吗? “将军!” 罗靖安走上报告,语气中有些愤怒,“刚刚收到的消息,周天赐派人把我们的人还有孙教官一系的人马都扣住了!” 鲍望春不由一愕,鹰眼猛地闭一闭狠狠地甩了甩头,站直身体向着远处的送葬队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老爷子,一路,走好。” 然后转身,“走!” ———— “周天赐!”鲍望春紧紧捏着电话,从周天赐送葬回来,这已经是第三通电话了,“放人!”声音几乎从他齿逢里挤出来,“你到底,要,怎么样?!” 上午收到周天赐扣了他的人以后,鲍望春连忙调集广州正常的警备力量作相应部署,但是就算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洪门总堂,也不可能真的跟洪门弟子打起来。结果等到周天赐下午送葬回来,自己的人马已经被扣超过了六小时。 “还是那句话!”对面那人不疾不徐地说,“把孙翌交出来。” “不可能!”鲍望春拍着桌子吼,“孙翌,不能,交给你!” “那么大家都这样僵着好了。”周天赐回答,“我就不相信,我宰了那杂种,日本人就能打进广州来了。” “周天赐!”鲍望春几乎绝倒,“孙翌,是,那方面,的人!现在,这局面,只有,一致,对外……” “东卿,你认为跟我洗脑有用吗?”周天赐淡淡地问。 “那你,一定,要,跟我,做对吗?” “公归公,私归私,别动不动就把我们的感情跟公事扯在一起。”周天赐软硬不吃,“何况,我算给你面子了!我足足给了孙翌三天时间,再多的工作也可以交代清楚了。他自己说的,开大烟档,杀我师傅是他们的个人的行为,那么早该交待好事情过来领死!哦,还有,别再派人过来窥探洪门,来一个我扣一个!” 鲍望春冷笑,“好大,口气!有本事,过来,扣住我,否则我……” “好主意!”周天赐说,“我早就想找借口把你锁在家里了,你送上门来我怎么会放弃?” “砰!” 坐在鲍望春办公室外面的罗靖安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拎起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再拿一部新的电话机过来。” 果然不到一分钟,“罗靖安!” 罗靖安站起来走进鲍望春的办公室,看看桌上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烟屁股还有砸得稀巴烂的一部电话机,不禁叹了口气。关键问题在于,将军还是太宠那个洪门的周大少了,这属于夫纲不振的事例典型啊!罗靖安心想,这也告诉了我们,娶妻当娶贤淑,千万不要娶个男人回家……嗯,自己好像在胡思乱想了。 鲍望春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孙翌呢?” “啊,孙教官一早就离开了,离开以前他说单子上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将军随时可以去提货。” 好极了,周天赐那里一要人,他这里就玩失踪,全是一窝王八蛋! “嚓!”鲍望春又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你,去给,余将军,打电话,请他,派人,过来,主持,广州,空防。”站起身,“我先去,码头,收货。”顿一顿,“孙翌,回来,叫他,别乱跑,唉!” “好。”罗靖安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但是我们的人还被洪门扣着怎么办?” “怎么办?”鲍望春冷笑,“他,周先生,多有钱?!让他,管饭!”吃穷他最好。 …… 谁知道等鲍望春从码头上回来,周天赐那里没有放人,余将军的电令却来了。他那里实在抽不出人担任广州的空防警备工作,反而要求把这批鲍望春本来打算用在广州的高射炮尽快地送去给海军陈策,因为海军那里也都快要弹尽粮绝。而如果海军驻守的虎门失守,广州沿海就再无屏障可言。 鲍望春看着电令只有长叹一声,其实他刚才去的不仅仅只是码头,还“顺便”去洪门打了个转,却发现一点办法都没有。 内忧外患,莫过于此。 第53章 陈宜昌老爷子的墓地位于白云山的后麓,洪门的历代当家都葬在这里。从洪熙官、洪文定以下,一代代匡扶正义,救助百姓,只是埋在这里的有多少人是得到善终的呢? 周天赐手里的香一炷一炷点燃,又一炷一炷插在坟前。或许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躺在这里的某一块地下,然后是不是也会有人为他点着香哀叹着他的不值呢? 世事无常,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从前那单纯而看得清黑与白的世界了。这个世界多了火轮车、报话机、新闻纸……从地球的那一头来到这里也可以稳稳当当地坐上大轮船,人跟人的距离就像突然从遥不可闻变成了触手可及,于是,人心也跟着改变。 世间事物都有一个生存的周期,出生,成长,辉煌,衰败,死亡,没有一样可以得到永恒。周天赐却觉得自己就站在这个历史的路口,他上过洋学,知道科学,传统是他骨血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他所能看见的远远超越睡在这里地下的所有已逝者的总和。 所以当他跪在陈宜昌的墓前行最后一个礼的时候,他想的是——如果洪门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都无法改变成为中国人自己打自己枪的命运,那么,它是不是还有必要存在? 洪门的宗旨是传承中华忠义血脉,但是,现在的中国,忠和义在哪里?日本人还没有打进来,人心却已经先坏了! 长叹一声站起来,周天赐猛地明白,这里或许是他以前仰之弥高的所在,但是却绝不会是他将来死亡以后要躺的地方,他有更远的路要走! ———— 回到广州,拒了鲍望春的三个电话以后,周天赐一个人坐在洪门书房里以前陈老爷子常常坐着的这个位置上。 这里那里,那里这里,每一个影像都还在眼前,师傅爽朗的大笑,泰叔威严却不失慈祥的样子都在这里,只需一个抬头就可以看见,但偏偏时间却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孙翌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走了进来。 周天赐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好小子,你还敢孤身一人来我洪门?莫非是以为我洪门收拾不了你?” 孙翌却看着他,轻轻一笑,“周大少,你这样大动干戈地把我逼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吗?” 周天赐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闪电般扎在孙翌的身前半米处的桌子上,“既然如此,我敬你是条好汉,你就拿这把刀自决了吧。这把刀乃是我们洪门祖师爷用过的,你拿来自尽也不算辱没了你。” 孙翌看着那雪亮的匕首,眼神闪烁不定。 周天赐冷笑一声,“怎么,终究还是怕死吗?” 孙翌抬起头来看着他,“是!”他老实不客气地说,“我是怕死。正因为我怕死,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洪门这里。”他苦笑起来,“因我本以为你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我死,否则以你洪门在广州只手遮天的能力,你真要我死,我就算躲在东卿的背后都没有办法。但现在看来……”长长叹一口气,慢慢拔出那把匕首,“是我又错了!” 又叹一声,“周大少,杀害陈老爷子是我个人的错,盼你不要为难我们组织!”眼睛一闭就把那雪亮的匕首往心口上插去。 谁知道那匕首才碰到身体,刃尖却狠狠地弹了回去,孙翌握着匕首的手一个没有注意竟被划出了一道长长血痕,“靠!这……” 周天赐悠然地喝了一口茶,看着目瞪口呆的孙翌微微一笑,“我们扯平!” “扯平……”孙翌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上次玩我一次,这次我耍你一回,我们扯平!”周天赐说。 “你,你拿你师傅的大仇来,来,来算这个?”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只要事情有所交待,我所想的就只有怎么把问题最大利益化。”扔过去一本账册,“这是你们组织这两年在广州的账——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你们根据地筹买急需的药品,但根据你们的账册,我大致推断了一下贵组织的全部营运状况,老实说不是很妙!但如果加上你们传说中的‘国际友人’的协助,你们应该还是拿得出大笔资金来的。”顿一顿,“现在,广州所有的药品都已经被我控制在了手里,啊,对了,似乎东卿答应过你要给你一批药品的,但是,”眨眨眼睛,“我可不知道有这件事。” 孙翌终于恍然大悟,“你要敲诈我!” 周天赐很认真地点头,“不错!”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你有两个选择。一、你拒绝我的敲诈,那么你跟泰叔毒杀我师傅的事情我就会公布出去,并且把你们开大烟档的事情通报给全国报馆,我保证贵党在近一年内都无法进一步展开工作;二、你非常高兴地接受我的敲诈,那么黑龙社毒杀我师傅的事情就是铁板钉钉,再没有翻案的余地。全国上下各党各派齐心协力一起抗日,形势一片大好!我也把我这里的药品给你一批让你运回去你们根据地救死扶伤。” 孙翌苦笑,“那么我能听一下你敲诈的数额吗?” “美国那个军火商一共有三艘货轮的武器运来中国,你吃掉了两艘,我只要这两艘!” “只要?!”孙翌瞪大眼睛跳起来,“你也太黑了,这不可能!” 周天赐摊摊手,“那就请吧。” “周老板,我们在后方也不是每天吃闲饭的,我们也在抗日,我们没有武器,你难道要我们用柴刀去砍鬼子的冲锋枪?” “广州沦陷了,你们一样再也没有武器,还是得用柴刀去砍鬼子的冲锋枪。” “……” “你可以考虑一下,但是时间不多,下周我要把所有的药品运去内地,那以前你最好给我答案。”周天赐举起茶杯,“请吧。” 孙翌不得不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你能够给我多少药品?” 成功了!周天赐心中一喜,脸上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嘛,我们可以再谈!” 第54章 因为这批高射炮数量较大,担心日本飞机白天巡逻的时候发现,鲍望春决定连夜把高射炮运往虎门海军中将陈策(注1)处。 谁知道目的地到了,陈将军却不在,堂堂的海军中将竟然上到了海战第一线去。而现在战事吃紧,陈将军呆在他的旗舰上,也已经很多天没有上岸了。 乍听见这消息,鲍望春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海军第四舰队!偌大中国的堂堂第四舰队,竟然已经拼到这个地步?正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过去第一线,却被海军参谋还有罗靖安他们死命拖住。 要是他陆军少将在海军阵地上发生什么意外,大家受军事法庭的批都是小事,只怕说出来让日本鬼子笑那就是国际问题了。何况他是押送高射炮来的,总不能工作都没有交待好就径自跑去战场吧。 海军参谋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才跟陈将军取得了联系,陈将军说第二天一定回来,鲍望春没有办法,只能在海军官署留宿,然后不断地往广州打电话。 但结果是—— “DIU!”看,他也学会了那个人的口头语,骂人是不好的,鲍望春想,但是,那家伙!他已经决定把他开除人籍! 因为洪门的电话没有人接,而周家大宅的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至于在广州这边的周家大宅里—— “赐少,电话线都拔掉了,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下人担心地看着周天赐,“那怎么办?” 唉,这时候还真给他有点想念跟着卿姨她们已经过去美国的福仔,那醒目的小子就不会问这样笨的问题,“现在少爷我要睡觉,你尽管给我统统拔掉就对了!” 哼,现在全世界急着要找他的人只有一个,而且那人偏偏明明心里已经急得痛了,还要惦记着所谓的大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跑去虎门! 一次这样,两次、三次还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学乖!难道只有他心里有大局?他才知道忧国忧民?混账!虽然宠他爱他是自己不变的心思,但是必要的时候也该收一收! 就算是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人为了拦住自己,不惜用南越王剑要自残身体的举措,周天赐都忍不住心头狂跳,为了那样的原因跟自己动手已经过分,万一要是自己再慢了一步怎么办?他难道就不懂,他受伤会远比自己受伤要更让自己痛苦吗? “鲍、望、春!”咬牙切齿地说着,明明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脑子反而更加清醒起来,是时候该收拾你了! ———— “什么?”鲍望春瞪着眼前的海军参谋,“陈中将,无法,下火线?” “是,是!”海军参谋被眼前这位俊美的陆军少将瞪得差点话都说不出来了,“前线吃紧,陈中将的旗舰都上了第一线,所以……鲍少将,鲍少将!” “将军!”罗靖安叫了一声却又没有下文,因为昨天晚上或许他们还有理由拦住他,今天却一点借口都拦不住了,长叹一声只能跟着跑,只希望老天保佑他还有机会活着去吃广州街头的萝卜牛腩。 然而虎门要塞内,但凡还能开得懂的舰艇已经全部上了火线,就算要从岸上到达陈将军所在的旗舰位置也只有使用最原始的舢板,更何况,旗舰现在究竟在那个位置,谁也说不清楚。 “咻……嗒嗒嗒嗒嗒嗒……砰!” “轰!” 猛地天空中传来诡异的机翼滑翔声,紧接着,炮弹轰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罗靖安只看见身边不远处那架高射炮炮口连连吐出火花,但过了没有多久,一阵气浪涌上来,高射炮被日军的轰炸机炮弹炸个正着!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猛地后领被人一把抓起扔出去,然后才发现就在他刚才站的地方,一块脸盆大小的钢锭砸在了地上。 硝烟弥漫,紧接着血腥气的味道钻进鼻孔,再然后,恢复了一点听力的耳朵才逐渐接收到惨呼和哀号的声音。 这是公元1938年9月27日,日军再一次向我广州虎门要塞发动了进攻。 “将军!”罗靖安才刚站直身体就被鲍望春一把拉了下来,猫着腰往前面前进,“谢谢你!呼……”他算是见识到真正的战场了,真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闭嘴,趴下!” “呜……”又一轮敌机的轰炸下来。 “咻!嗒嗒嗒嗒嗒嗒!”所有高射炮终于完全就位,一道虽然残破但毕竟还是起了作用的对空防御网张开了。 “快走!”鲍望春连身上的灰土都懒得去拍,飞快地在沿岸跑着,寻找可以使用的舢板。 “鲍少将!”随行的海军参谋在炮声隆隆中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在这种时候,你非要去陈将军的旗舰干什么?你也看见了,我们的人都拼光了,没有了,不可能再挤出哪怕一艘船去救援内地主战场!回去吧!” 鲍望春只说一个字,“不!”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陈将军?有什么不能通过报话机传达吗?”海军参谋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这个陆军少将算他妈的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固执成这样? 鲍望春还是一个字,“不!”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他却连一点脸色都没有变。 但海军参谋终于忍无可忍,“就算你见到了陈将军又怎么样?当心……” “呜……轰!”日机扔下来的炮弹爆炸处距离三人原来位置不过五公尺,虽然跑得算快了,但还是有大量泥土被掀了起来落在他们身上,更不要说还有四散的弹片,随便身上一弹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猛地罗靖安发出一声大叫,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定下来一看却原来是半个头颅盖,连着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恐惧和强烈的呕吐感一股脑涌了上来,罗靖安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已经压抑很久的恶心,猛地跑到一边狂吐起来。 鲍望春一把没有抓住罗靖安,只能跟着跑过去把那个初上战场的菜鸟抓过来,然后“砰!轰!”两个人一起卧倒在沿岸的泥沙里,罗靖安大半张脸就这样埋到自己刚刚吐出来的呕吐物中去。 “李参谋!”蓦地,罗靖安又发出一声惨叫,鲍望春这才发现他刚才跑过来拉罗靖安的时候,炮击下来,而现在那位海军参谋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了他的半截身体。 罗靖安浑身发着抖,眼泪克制也克制不住地流下来,“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要来这里!我……” “啪!”一个耳光大力地扇过来,罗靖安差点一跤跌倒在地上。而扇他耳光的鲍望春除了脸色白得更加近乎透明以外,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鹰眼依旧犀利,气度依旧优雅,“走!”当先继续跑了下去,把他那坚持的背影留给罗靖安。 而看着那清瘦的背影,罗靖安一面还是克制不住地哭着,一面却擦着脸跟了上去。 将军,原来就是把自己的背影留给士兵,就这样带领着士兵冲向前方的人!也只有这样的将军才能成为将军! 在清远第一线组建防御工事的余将军所以是将军;在前面海上用自己的旗舰当南海屏障的陈将军所以是将军;跑在自己的面前自始至终都不曾放弃目标的鲍将军,所以也是自己的将军! 但是为什么明明我们中国有那么多那么好那么勇敢的将军,也有那么多不怕死不怕痛不怕牺牲的,好像李参谋这样的人,小小的一个日本国,却还是会欺凌到我们的头上来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 “DIU你老母的!”周天赐从货车驾驶座上跳下来,却又赶紧趴到了地上,“轰!”不远处一发炮弹炸开来,距离货车不过二十公尺远。 “空军呢,我们的空军呢?” “喂,你是什么人?”很快有人从虎门要塞的防御工事里跑了出来。 “我是陆军少将鲍望春的人,奉命押送军用物资过来!”周天赐吼道,“鲍将军呢?” “鲍将军上火线去了!”那人一看货车上的东西,连忙招呼其他人冒着枪林弹雨过来收货。 而听见他的说话,周天赐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鲍将军上了火线?”他一个陆军将军上海军的战场,他去找死吗? “轰!”又是一连几个炸弹在他们头顶上被扔下来。 周天赐心里急得简直要烧起来,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我们的空军呢?怎么就任鬼子在我们头顶上嚣张?” 那人眼睛也红了,“空军?我DIU你老母的!我们哪里还有空军?他们全线北上,只留一个菜鸟中队,九架老式霍克Ⅲ守卫全广州,轮番出动都来不及,你以为我们司令没有电令他们出动吗?” 跟着过来运货的另外一名海军士官也摇了摇头,“都拼光了!” 旁边那个明显军阶高一级的士官吼起来:“吵什么,还不给我快点搬!” ……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军火、药品搬到防空洞里,周天赐却被海军的惨状吓了一跳,遍地死伤,已经压抑许多了的哀号此起彼伏。 直到被那个军阶稍高的士官领到临时的司令部内,关上了门,那些哀号声才被杜绝在门外,但紧接着周天赐看见的却是一窝都濒临崩溃的人。 “我不管你什么困难,五分钟内,你们空军再不出现在我们上空,你们就等着给我们全体海军收尸……”突然一声大吼从那边传过来,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嗒,嗒,嗒……”单调的挂钟的声音在死寂的司令部内回荡,刚刚还在催逼空军的那名军官脸色惨白地放下手里的电话,他慢慢转回身来看着大家,咽了一口口水,“兄弟们,空军第二十九中队,最后一名空军兄弟,刚刚,过世了!” 死寂的氛围再度蔓延开来,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句话,但过了不过半分钟,绝望的气氛伴随着哭泣的声音就充斥了满房间。 “司令,司令还在海上……” “通报司令!赶快通报司令,请他回航!” “有咩鬼用,没有制空权,我们海军不等于成了鬼子飞机的活靶子?” “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忽然一个声音怯怯地从角落里传出来,“我们,我们不是还有飞机吗?” 另一名士官却道:“就算有飞机又怎么样,有人开吗?有人会开吗?会开,会打吗?” “这里是海军要塞,就算有飞机又有个鬼用?” 周天赐却心中一动,忍不住出声:“这里有飞机?” 所有人顿时都向他看过来,“你,哪位?” 带他进来的那名海军士官连忙道:“这位是陆军鲍少将麾下的,呃……”看看他,“你贵姓?” “周。” “啊,周……”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介绍周天赐了。 周天赐也懒得多说,一把推开他,“我学过开战斗机,不过只训练过飞行、地靶和夜航,没有进行过格斗空战和空靶射击训练,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马上起飞!” 所有人一起回答:“很有需要!” 注1:陈策,自抗战开始,即以国民党中央执委、海军部次长、广州江防司令的身份,督战虎门要塞,率领第四舰队(又称粤海舰队)和海军陆战队拱卫中国的南大门,自1937年8月起,日本陆海军连续进犯珠江口,威胁广州,陈策每战必身先士卒,在炮火中指挥作战。在长期无法攻克虎门的情况下,日军只能转到广州另一边大亚湾登陆,在广州沦陷以后,虎门才被攻克。而到了抗战结束,陈策的第四舰队,从两广一直打到西江上游,已经全军覆没,司令官陈策中将重伤致残。 第55章 当鲍望春千辛万苦终于见到陈将军的时候,就连陈将军都忍不住朝着他翘了翘大拇指,“我还以为戴雨农麾下尽是一帮只会自己人搞自己人的混账,你,很好!” 鲍望春也不罗嗦,先把余将军交给他的文件递过去,然后果不其然地看着陈将军脸色大变地把纸令撕个粉碎! “@@@————……”一连串难登大雅之堂的粗口从陈将军的嘴里机关枪一样的喷射出来,鲍望春一时为陈将军的肺活量都感到惊讶,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多说一句什么,陈将军已经把杀人般的目光转向了他。 “要枪要炮要船要人都没有!再要,就把老子的命拿去好了!老子就死在广州了!”眼睛通红,神情激愤,“我手下的军舰满打满算只有几千吨,日本人一艘凤翔号航空母舰,就超过了这里所有舰吨位的总和,要塞的大炮从孙大总统讨陈炯明的时候就不断被你们陆军借走,从来没有给老子还回来过,你们还要……还要!”猛地一个支持不住,身体摇晃一下,“你就把老子的命拿走吧!” 鲍望春咬着牙摇了摇头,“下官,只是,奉命,传达,余将军,的,命令,另将,日军,进军,分析,送过来。”递上去关于他推测的日军可能的下一步行军作为,但陈将军翻了一翻就放在一边。 “我哪里还有人?哪里还有船?哪里还有炮?”陈将军红着眼睛问,“你说日本人要从这里上来那里进来,要我去调人守卫,那么我问你,谁来守虎门?谁?你吗?啊!” 鲍望春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着陈将军的怒火。他知道陈将军并不是针对自己的,但是自己却必须承受。这正如先前李参谋问他,明明知道过来也不可能达成目标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过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义务,就算结果已经不在人力所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了,但最起码还是要尽自己的努力。关于这一点,鲍望春从来不曾忘记。 深吸一口气,“下官,工作,就是,情报,收集,分析……” 鲍望春那里话犹未完,“司令!”通讯员脸色苍白地突然跳了起来,“刚刚收到消息……”他惘然地转头过来看着陈将军,“我空军第二十九中队全体官兵,”他喃喃地,绝望地道,“阵亡!”(注1) “啪!”陈将军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了下去,“全体阵亡?” 通讯员视线下垂,“全体阵亡!” 旗舰上顿时一片死寂,而陈将军却只是闭了闭眼,又重新站了起来,“兄弟们!”他沉声道,“就算空军兄弟,统统牺牲了,但我们还是一步都不能退——不!我们是没得退!后面就是我们自己的父老乡亲,如果我们退了,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顿了一顿,“我愿战死海疆,不作半步退让!兄弟们,给我电令各船各舰,瞄准了鬼子,打!为我空军兄弟,送行!” 通讯员哽咽着大声应道:“是!”转过头去正要向各船各舰发布命令,突然,“咦?” 从陈将军的旗舰海周号巡防舰的船首玻璃窗往外看去,一架破旧的飞机摇曳着机翼,颤颤巍巍地从海军虎门要塞上顶着日机的地毯式轰炸强行起飞,每摇晃一下,都让人怀疑它下一刻就会被日军轰炸机炸成一团烈焰,又或者因为机身不稳的关系自己坠落变成一团烈焰。但偏偏就是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摇晃当中,它,飞了起来! “这是……”陈将军都忍不住扑过去压在窗口,“似乎是……” “是去年邓从凯(注2)那架去年打下鬼子轰炸机却自己也受伤的霍克三型!”通讯员大叫起来,“那时候它坠入海里了,上半年才捞起来放在要塞里,修了很久,没想到还真得能飞啊!” “啊!”所有人猛地一起发出一声惊呼,一架日军轰炸机完全无视要塞角度有限的高射炮的攻击,竟然趁着那架霍克三摇摇晃晃地升空的机会,一连串的炸弹就掷了过去…… ———— “DIU!”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海军要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飞机,也根本省了对僚机的幻想,但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也不表示他应该、能够驾驭这,这个东西吧? 周天赐猛地一拍仪表盘,他果然是得了失心风了才会觉得自己真得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对,他是学过开战斗机,那是半年前的春节期间,他因为捐助了广州空军一大笔资金被邀请到天河军用机场看飞行表演的时候,又因为跟空军二十九队队长黄中校聊得投机,才获得参观学习的机会,人见人爱总也不是他的错,对吧! 嗯,说到训练过飞行、地靶和夜航,这倒是真的,不过每次他都是坐在副驾驶座上,驾驶座上是人家黄中校——中国空军的皇牌飞行员之一。也就是说,全部上机时间不到100小时的某个人,其实根本就是业余客串的西贝飞行员。 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可是,问题是,就算是他这样的破箭也没有道理碰到破成这样的飞机啊,它,它,它甚至还有一股鱼腥味! “DIU!”忍不住破口大骂之余,手却像有自己意识似的一拉闸,差之毫厘地与日机掷下来的一连串炸弹擦身而过,然后,终于成功飞起! ———— “DIU!”一声多少还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鲍望春下意识地回头看看,但是,那个人并没有在身边啊。疑惑间,却又听见前面拥堵在窗口看那架摇摇晃晃的战斗机飞起来的海军将士猛地发出一声欢呼,再然后,那架有些残破但国军的标志依旧灿烂如火的霍克三型老战斗机,就发着呼啸在日军飞机肆虐长达多月的中国广州的上空再一次翱翔起来。 然而,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的,鲍望春心脏却猛地一紧,一种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的感觉——恐惧,就这样攫住了他。 “好小子,吓出我一身冷汗!”陈将军忍不住一拍桌子,“哎,对了,这谁啊?不是说我们空军都……” “是,司令!我这就发电讯去问!”通讯员喜滋滋地道。 “嗯,趁此机会,电令肇和号还有我们的鱼雷舰,集中目标,先把小鬼子的登陆舰干掉!”陈将军一挥手,命令流水介发了出去。 只要我们的头顶上有我们的战斗机在,我们就一无所俱! 因为日军固执地相信“战斗机无用论”,认为在中国,只要拥有可以进行地毯式轰炸的轰炸机,中国人自己就会乱了。而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的确,广州上空的制空权已经完全落在了他们的手里,他们也没有必要出动战斗机,因此这次根本没有准备战斗机。但现在,只要有一艘战斗机在,日军轰炸机就只有逃跑一途。 中国的领土,中国的领海,中国的领空,哪怕就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中国人,都是不容觊觎的存在! 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都必须牢记这一点! 空中的周天赐猛地吸了一口气,霍克三型老式战斗机银灰色的机翼在蓝天下翱翔,让他生出那就是他自己的翅膀的感觉。而他所生所长所养的广州就在他的脚下,现在,他正把它纳入自己的羽翼,以单薄的一架战斗机,守卫这片和英国面积大致相同的土地。 一拉操纵杆,“哟活!”即便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操纵战斗机,但是他却觉得他天生就是啸傲在这九天之上的龙,先前的不安焦虑突然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小鬼子,爷爷不打到你们屁滚尿流,你们就不知道中国人都是你们祖宗! 漂亮的一个空翻,这个动作即便是空军二十九中队队长黄中校都不敢轻易尝试,但他就这样顺手地做出来。以至于日军指挥官在第一时间下令所有轰炸机返航,因为,中国竟然还有皇牌飞行员没有离开广州! “漂亮!”地上,珠江口水上的所有中国将士却不由自主地一起大叫,刚刚被日军压制住的斗志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 “报告司令!”通讯员跳起来扔下手里的耳麦,“司令部的报告来了,现在我们上空的是押送武器药品来的鲍少将的麾下周校官!” “周校官?”罗靖安下巴差点掉下来,谁啊?不会,不会是那个人吧? 鲍望春却两眼都要喷出火来,“王八蛋!”果然是他,果然是他!王八蛋!耍什么帅?什么时候学会开飞机的?这是战争,战争!他进来掺合什么? 但陈将军却非常高兴,“军统局犀利啊!真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一拍鲍望春的肩头,“别告诉我,其实你们打海战也有一手……”说着他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鲍望春牵强地扯了扯脸上的皮,再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揪住某个还堵在窗口看飞机的海军士官,扔开,自己抬起头来紧紧盯住翱翔在九霄云上的那人! 要平安回来,赐官!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你说,还有很多事没有跟你一起去做! 要回来!求你,平安,回来! 注1:1938年10月,由于武汉会战形势紧急,驻守广州的28、29中队主力奉命北调,其余少数飞机被迫撤离天河机场,转至群山掩护中的韶关机场和南雄机场驻防——也就是说广州当时是没有空军驻防的,也无所谓阵亡。小说家言而已,但还是要为我空军抗击日寇的英勇行为喝一声彩! 为在抗日战争中守护中国领空的空军将士,致敬! 注2:邓从凯:击毙日军“轰炸之王 邓从凯生于广东梅县,出生年月不详,1933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广东航空学校七期甲班学习。毕业后在抗日战场上身经百战,战功卓著。 1937年8月开始,日机侵犯广州,被邓从凯击落多架。一次日机侵犯乐昌时,邓从凯从敌机后下方攻击(即吊靶,这种方式攻击命中率高,但危险性大),成功击落敌一架轰炸机。后来,邓从凯转战湖北、陕西,在保卫武汉的一次空战中飞机被击中,跳伞脱险。武汉、宜昌失守后,邓从凯退入四川,任航委会空军29中队副中队长。当时中国空军经长期作战,损失很大,几乎失去战斗力。邓从凯毫不悲观,依然斗志高昂,说:“只要我能上天,打不下敌机,也要把它撞下来。” 1939年11月4日晨,29架日机侵入成都上空,邓从凯率29中队升空迎战。 他盯紧敌长机,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仁寿与简阳交界处,将其击落。事后查明,这架飞机的驾驶者正是被日军吹捧为“轰炸之王”的奥田大佐。此人任日军第13航空队司令官,曾指挥和亲自驾机轰炸南京、政治、重庆等地,罪行昭彰。他是抗战期间被中国空军击毙的日海军航空队军阶、军职最高者,日军侵华空中力量为此受到沉重打击。 不幸的是,邓从凯击毙奥田后,自己的座机也被其它日机击中,一代天骄壮烈殉国。 第56章 紧紧锁住日军的轰炸机机尾,周天赐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但是机身震了震,一发炮弹也发射不出去。拧了拧眉,他不信邪地再一次按下发射键,“嘭!”不祥的声音传来,但两枚炮弹却终于发射了出去,但由于毕竟是初次上阵,提前量计算不准,两枚炮弹擦着轰炸机却终于没有成功击落。 “呸!”狠狠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周天赐一按操纵杆,战斗机机身轻斜,躲过日军轰炸机的机尾护尾机枪射击,重新调整位置后再一次锁定了一架轰炸机的机身。 但后机舱又是“嘭!”一声响,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不安的颤动,周天赐看了看仪表盘又瞪着眼睛看看前面已经被锁定的日军轰炸机,一咬牙还是按下了发射键。 两枚炮弹在虎门碧蓝的天空上划出两道白色的痕迹,万里无云的天气下,热血鏖战中的炎黄子孙一起抬头看那誓死复仇的死亡之手紧紧攫住了日军轰炸机的机身,“轰”!一团烈焰在空中爆开。连带这架轰炸机一侧赶来救援的友机也被爆炸涉及,气浪翻滚中,油箱泄露,拖着白色长带企图逃走,却终于还是在珠江口坠毁。 “哗!”虎门要塞以及珠江口鏖战中的船舰上一起传来欢呼,而几乎与此同时,海军大队长梁康年中校率领四艘鱼雷快艇风驰电掣般冲出虎门,直扑受伤的日军登陆运输舰。日军见状不妙,掉头赶来迎击。但这个时候为时已晚,尽管在两艘超越了广东所有船舰吨位的巡洋舰的护航下,日军登陆舰只是有惊无险,但日军已经不敢继续实施登陆计划。 一场迫在眉睫的日军登陆战,终于画下了休止符。 看着日军退后的军舰,陈将军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明知道明天或者后天更大的危机会继续上演,但无论如何,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 陈将军拉了拉衣领,回头寻找,“鲍少将……人呢?” 鲍望春却已经跑去了甲板,那架霍克三型的战斗机情况不对! …… 周天赐看着仪表盘,从反光上还看见自己的表情——这叫做无奈!这架本来就问题重重的战斗机在勉为其难地射出了最后两枚炮弹以后,零件仪器一起罢工。眼见着黑色的烟雾已经从机尾散了开来,他一急之下一用力,然后整根操纵杆就这样被他一口气拔了出来。 倒吸一口冷气后,“DIU你老母的!”喃喃地骂了一声,接着他才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我还在一万英尺的空中啊!” 啊啊啊啊啊啊!他还要回去见他的东卿啊,他上来打日本鬼子一大半原因是因为那个人在下面受到威胁啊!他自己要是死了,这,这算什么事啊! “DIU……”骂声未完,机尾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再然后索性就整个爆了开来…… 在下面的所有将士只看见刚刚才建立了赫赫战功的这架战斗机在日本军舰退去以后,盘旋了几圈,接着诡异的黑烟滚滚而出,两分钟以后,爆炸的火焰从机身中冒了出来,再然后,战斗机就完全失去了控制,大头朝下,向着珠江笔直坠落下去。 ———— “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赐官,那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说我们之间是有情谊的,但那次,我处心积虑要杀你。 “昨天我射伤了你,我很后悔。但是你一直站在我的对立面,我怕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会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所以,我决定只要你跟我作对一天,我的枪里就一颗子弹也不放!” ——赐官,那是你给我的第一个承诺,但可惜,那一次我正设下陷阱等着你来跳,你,跳了下来。 “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墈,就算要逆天,我们两个也不用怕,反正就算死了……也有你陪着我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赐官,你说那句话的样子一直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虽然第一次说的时候,我就是为了骗你,为了骗你,为了,骗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鲍!日本人打败了,我们还活着,我们会不会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桃花源?” ——你啊,你连做梦都在想,跟我抛下这世界上纷纷扰扰的一切,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桃花源的日子,赐官,我答应你了,答应了,真的,答应了啊! “你有没有听见‘咔啦’一声的,声音?……那是我的心,因为你的关心,所以开心得,碎掉了的,声音……” ——你是那时候知道我骗你的,赐官,但你还是在我身边,你把所有的伤心都吞咽下去,就是为了留在我的身边,你舍不得离开我,对啊!你怎么能够舍得呢,怎么能够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赐官,你说这一句,你说了,这一句!你那时候已经知道我在骗你了,你却还是愿意为我挡子弹,好,我承认!那时候纵然我没有改变要骗你要杀你的主意,但是你已经把我整个人整颗心都占据了。为了这一句,我才真的愿意跟你兑现从前骗你的承诺,也许你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你死了以后我只要把手上的工作交待清楚,我就会下去陪你,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我把自己交给你,换取我们生生世世的契约。我已经下定决心! “我派人,把你用来储藏那些文物的仓库……炸掉了!” ——可是,我们快乐的日子那么少!我知道你知道了,但我还要假装不知道,直到那天,你这样对我说,然后你承诺我的,不会在枪里放子弹的承诺,你反悔了!不,你或许不知道,其实那一天,我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我们之间要结束了,我心痛如绞!眼泪在某些时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件工具,但在那一天,我就这样抱着你,眼泪就出来,我看着我的眼泪在你背上的绷带上一圈圈晕开,可惜你背对着我,你,看不见。 “这杯暂且留下,待日后,日后你有心……再饮不迟。” ——那次,你来见我,劝我三杯酒,却把最后一杯留下。赐官,你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大丈夫,你可以翻手为云覆手语,你却始终学不会在我的面前说谎。你要独自去刺杀张大亨,对吗?我看见你眼睛里的不舍,对,你不舍,你说过,你就算死了,都不舍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却还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东卿,东卿啊,东卿……东卿……东卿!” ——你接连不断地叫我,不断不断,坚持不懈,努力不断,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已经走开的我留下来,留在你的身边,留在这个世界上,你要我留下,我会留下!只要,只要你活着!赐官!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要活着,你必须活着,你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在我的眼前抛开我,就这样走开? “东卿!东卿!……看看我,东卿!……没有天命,东卿……没有!” ——然后黛林猝死,你抱着我,亲吻我,努力地说服我,但是我看见的是什么?是远比我自己的生命重要的人,黛林,还有,你在我的面前死亡!那次,我这样哭着说“天命”是因为我懦弱,我怕看见你就像黛林一样死在我的面前,化为我再也见不到再也找不着的尘埃!我们这样相爱,这样相爱,赐官!但是,我们相识的这个时代错了!它错了! “分手这种话不可以乱说的,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人,便是死得透了,也不会忘记是你拉着我拜堂的;也不会忘记我欠你两颗子弹;也不会忘记是你说的‘见字如面’……你想让我放手,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不可能!不,不对!就算我死了,也不可能,下辈子我还要纠缠你,下下辈子我还要纠缠你!东卿,你逃不掉的!” ——我来到广州,把上海的恩恩怨怨,千丝万缕全部抛掉,来到你的广州,赐官!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但我心里,我想再见你一次,一次就好!可是,不管怎么样,无论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我还是坚持要跟你分开,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我怕你跟着我一起死,我要你活着!我自己无论怎样也无所谓,无所谓的!但是你一定要活着,你怎样都要活着,连同我的寿命一起活下去,赐官!是你说你死活都不放手的!是你说的!我记者了才能安安心心地活下来,在你的怀抱里活下来。假装不在意我的自尊我的骄傲,在你的身边活下来!因为你说你不放手,那么为了让你活着,我也要活下去! 可是,你撒谎!你又撒谎!你又把对我的承诺当作了他妈的放屁!你在我的头上冒着一团黑烟烧成一团烈焰,又在我的眼前坠入深深的江里。 你竟然在我的眼前放开我,枉我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牢牢的,珍而重之地放在心里,每一句话都能翻出来说给你听!可是你,又对我说谎! 周天赐,我要你活着,你却要死在我的眼前! 周天赐,你说不放手的,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远去! 周天赐,你送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滚,但你却自己跑来救我又这样化为烈焰! 周天赐……你明明知道我小气,我胆怯,却要留我一个人下来孤零零地活着! 过往的一切叙述起来似乎很慢,但想起来却像闪电一样,一幕幕那么清晰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很好! 很好很好…… 周天赐,你等着,你等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这就来找你,你活着,我再苦也要陪你活下去,如果你死了,我追也要追到十八层地府去! 是你说的,你不放手的,所以,就算你要放手我也不允许! 你给我等着! ———— 罗靖安前面就看鲍望春的神情不对,但见到周天赐的飞机坠入江里,却也不由怔了一怔,等他再想起来这很要命的时候,却只来得及看见鲍望春扯掉身上外套纵身跳入珠江的背影。 “将军!” 第57章 珠江的水,清润柔和,当这样缓缓沉溺下去的时候,甚至可以从头上看见阳光透下来着设在水里的影子。从小时候第一次被老爸扔到珠江里开始,周天赐就尤其喜欢这个游戏——幻想自己是块大石头,一点点地,慢慢地沉入江里,时候就可以欣赏到阳光跟自己一起游弋在水里的美丽。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份美丽会变成杀死自己的丑恶。 机尾翼爆炸的结果是机身变形,他甚至来不及从机身里爬出来,整个人就被嵌在了机身里。不过好在他最后不知道按到了什么钮,就在飞机坠落水面的霎那,机身竟然鬼使神差地往上提了提。也正是因为这个提了提的动作,终于避免了他机毁人亡的厄运。当时,周天赐还着实开心了一阵,但随即又发现,这其实只是把自己死亡的时间往后挪了一滴滴而已。 嵌在动也动不了的机身里的腿剧痛到彻底麻木,摸了一把,没有血,估计应该是折了腿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只能让机身慢慢下沉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这个死亡陷阱里脱身出来。 密封的机舱可能还可以坚持一会儿的氧气,可是接下来呢?这个散发着鱼腥味的机舱就是自己的棺材了吗,自己就要永远地被留在这里了吗? 苦笑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还真是不甘心啊! 明明,那么辛苦才可以在一起;明明,开心的日子都还没有过上;明明,寻了他几辈子才能在今生见面,就那么快就没有了,到头了! 东卿,对不起,对不起! 忍不住又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不知道地府里是不是有那种传说中的秤,如果真的有就好了。把他们这辈子受的苦跟他们尝的甜称一称,就知道这辈子,老天亏欠他们的有多少。 老人们都说,前生苦是来世福!但下辈子他也不要多少福气,他只要下辈子早点见到东卿,早点跟他在一起,然后呢,下辈子他们遇见的那个时代,可以不要这样纷乱,不要这样无奈,不要这样绝望,不要这样…… 奇怪,怎么鼻子都酸了起来?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终究会有这样一天的吗?不是确信只要自己一死,也马上就可以在地府里见到东卿的吗?为什么,却还是,痛得肺腑都揪成一团呢? 东卿,唉,东卿!我想见你,这个时候我只想见你,见你…… 正这样想着,周天赐突然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是吧,才想着他,自己就真的见到他了?地府没那么快到吧? ———— 他,没有死!没有死! 看见周天赐在密封的机舱里傻兮兮地揉着他自己眼睛的时候,鲍望春一瞬间简直有种晕眩的感觉,然后,怒火冲天而起。 好在在怒火蔓延出来以前,他还记得应该先把那个困在机身里的王八蛋弄出来。游过去敲了敲机舱的玻璃,做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周天赐从震惊当中醒转过来,苦笑着比比自己嵌在机身里的身体,然后指指自己的腿,作了个折断的动作。 鲍望春点了点头,左右看看,猛地一个深潜接着从江底捧了大块石头上来。 周天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深吸一口气作好准备,然后鲍望春用石头砸开了机舱玻璃,水飞快地涌了进来,然后机身猛地一震像块实心的铁锭,沉甸甸地像江底沉落去。 用力,用力,再用力!但变形的机身就像一个紧紧钳住了周天赐的钳子,怎么都不松开。鲍望春紧紧抓着机身的铁板往外用力,周天赐则在机身内努力往同一个方向推。但是这机舱却一点改变都没有,反而他们的力气都流失在机身带着他们不断下坠的水里。 用力!鲍望春瞪着周天赐,用力! 我在用力,东卿,我正在用力! 肺部的氧气越来越不足,眼睛也因为水压的关系开始往外突,两个人虽然拼命用力,但就像蜻蜓撼铁柱一样,半点作用都没有。 机身挟着周天赐往下沉,鲍望春则拼命想要拉住他们,周天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修得很好的指甲因为抓得太用力所以生生裂开来,看着那一缕缕的鲜血在珠江绿得透明的水里荡漾开来…… 力气在流失,信心在逝去。从来越在生死关头脑子越清醒的周天赐迅速地得出结论,如果现在东卿放开自己,自己会死但他却能够活下去! 那么,放手,东卿,放手!周天赐猛地一咬牙,开始掰鲍望春紧紧抓在机舱上的手指,放开手,东卿,放开我,上去!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去活着! 而看着周天赐开始掰自己的手指,鲍望春却猛地把手一把抓在机舱旁边残余的玻璃上,鲜血弥漫间硬生生地抓下一块棱角分明的玻璃当着周天赐的面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突然,一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幕再一次浮现在周天赐的眼前——“还能……”东卿模模糊糊地说,每说一个字,鲜血就喷射出来,“走去哪里?”他的话语不清,但眼睛却越来越绝望,“我们……错了……”他的眼泪划过脸颊,“这样……拼命……我们也……走……不到……一起。”他空出一只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掰开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这是……”他的眼泪淹没了自己的天地,自己全部的世界只剩下东卿最后说的那两个字,“天……命!” 原来,这样! 原来东卿你说天命,说出来的这个天命!其实并不是你对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而是对自己最在意的人会受到伤害产生的恐惧。 肺涨得剧痛,头脑昏昏沉沉,周天赐却突然笑了出来。 我懂了,东卿,我懂了,我不会再要你离开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活下去,我要走我就带你一起走,你要去你也需拉我一起去! 一翻手,紧紧抓住那片玻璃的另外一边,血跟血混在一起,手跟手紧紧牵在一处! 好,乖,不放手了,真的,不放手了! 鲍望春凑上来把自己的唇压在周天赐的唇上,周天赐眼睛里闪过快乐—— 上次这样的时候,东卿,你记不记得,那是在上海,在你故乡的那条叫做黄浦江的江里面。那一夜的月色晦暗,我打伤了你,你落入江里,我去救你你却想杀我。可是最后,你还是放开了我,但却被我狠狠吻住了你。我常常想着那一次的吻,有时间没时间都会从记忆里翻出来好好地回忆,想你当时惊诧莫名的表情,想你终于软在我怀里的感觉…… 人生若只初相见,我们会失去多少东西?我总是以为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个时候,我们会少受点现在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东卿!不是这样的!就算是现在,在我下坠沉溺,你却宁可死也不放手的现在,我们都没有后悔!我们啊,其实并不是把那些苦真的当做苦来尝,因为就算是我们流过的血掉下的泪,回头看的时候,却只觉得这是我们这一生爱过来的证明,是我们永远的快乐。 眨眨眼睛,鲍望春似乎要把周天赐的样子深深地印到自己的脑海里去—— 是的,赐官,我记得。我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第二次拥吻以及后面每一次激吻的情形,我只是不说,但其实,我爱你,我舍不得放开你并不比你爱我,你舍不得我来的少! 就算下辈子还是这样的折磨,我还是选择跟你相遇,与你携手,只要你不放开我! 周天赐微笑—— 好,不放开你,不放开!就算死,也要记得,跟着我来! 鲍望春点点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跟着你! ———— “砰!”机身终于沉到江底,因为重力的关系狠狠砸在江底的一块大石头上面,然后又是“砰”一声响,紧紧牵着手的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刚才他们拼了命都没有拉开的机舱一下子,就碎成了四分五裂。 周天赐只觉得身体一轻,再然后,他已经脱开了机身的钳制。 对于这老天的捉弄,一时间两个人连感慨都来不及,几乎同时一踩水,身体就迅速往水面上升去。 ———— “呼……呼!” “哈,哈哈,哈……呼呼,哈哈!” 两个人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江岸上,这一番生死轮回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而再度看见碧蓝的天空,周天赐顿时觉得恍如隔世,“东卿,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呼……我们,我们活过来了!哈!” 鲍望春仰天躺在江岸上,剧烈的心跳终于逐渐平复下来。然而跟周天赐再度见到蓝天白云的感慨不同的是,他是一把怒火从心底翻出来。 “是啊,我们,活过来,呼……呼,了!”慢慢撑着身体爬起来,鲍望春蹒跚着往周天赐的身边走过来,“活过,来了……王八蛋!” 毫无预兆的拳打脚踢就这样落下来,“混蛋!王八蛋!耍帅?嗯?开飞机?啊?”耳光噼里啪啦地落到周天赐的脸上,“当着,我的面,爆炸!操蛋!”拳头一点都不客气地结结实实地砸到周天赐的肚子上,“刚才,还要,掰开,我的,手指!你要我,一个人,活着?嗯?”咬牙切齿地说着,越说却越生气,越生气眼睛却越忍不住剧痛,结果眼泪就跟脚一起狠狠踹了出去,“你给我,说谎!又给我,说谎!” 被打得浑身剧痛,周天赐忍不住了,“喂!还打……哇,喂!鲍东卿……呼,你发什么疯?有完没完……喂!啊……”最后一声却是真的惨叫,“腿骨断了!真的断了!” 但鲍望春才不管他是真是假,“与其,死在,鬼子,手里!我先,杀了你!王八蛋,我杀了,你,杀了你!”一屁股骑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就去掐他的脖子,直掐得周天赐真的舌头都吐出来了,才猛地一松手一低头狠狠吻在他的唇上。 不要在我的眼前上演让我这样恐惧的戏码,赐官! 不要死在我的面前,让我就算尾随你都痛得撕心裂肺,赐官! 好好地为了我活下去,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赐官! 要让我跟着你,别放开我,别转身先走,等住我,拉住我,把手给我,赐官! 俏薄的嘴唇因为刚刚从江里上来,湿润润的,还带着冷冷的水气。但那属于周天赐的气息,正如他总是说自己纠缠他几辈子了的香气一样,那独特的,阳光般的气息,让鲍望春有种怎么汲取都不够的感觉。 蛮横地咬着他的唇,噬着他的舌尖,用自己丧失灵活的舌头去汲取他的味道——直到血腥气被自己的鼻子闻到。 “哗!”与鲍望春的双唇分开后,深吸一口气,周天赐眯着眼睛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情人,“哗!你真的咬啊?呼!”痛呼一声,“你这家伙,失心疯啦?”这是他的嘴唇诶!被咬肿了,他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因为舌头尝不出味道,所以直到鼻子嗅到血腥气才停止野蛮行为的鲍望春依旧骑坐在周天赐的身上,恶狠狠地道:“不错,我疯了!” “啊呜”一口又咬在周天赐的嘴角上,“我就是,疯了!” “喂喂!痛!”周天赐忍无可忍,只能绞尽脑汁刺激脸皮一向薄的鲍望春,“东卿,东卿!你打算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上我吗?” 白皙的脸庞在一个怔愣之后,烟霞烈火立刻烧得满头满脑,鲍望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不雅,不由自主地一缩身体就打算从他身上下来。 但这时候决定报一掐之仇的周天赐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有力的双掌狠狠地扣住鲍望春纤细柔韧的小腰,“喂,我在天上的时候,可都是想着你在打飞机的哦!” 打,打,打飞机?这个……王八蛋! 鲍望春又一拳砸了下去,而耗尽了力气的周天赐,这次,是真的被他打晕过去了。 “赐官!赐官!”终于发现到不对,鲍望春拍着他的脸,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探呼吸,只觉得周天赐气息微弱,再顾不得其它,一咬牙凑上去嘴对嘴地给他做人工呼吸。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海军方面派出的搜寻他们的鱼雷舰也终于远远地找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协助的海军士兵看着岸上那两个人的行为,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而随行的罗靖安却只能再一次认为自家的将军有点急色——其实周大少早就是你的人了,也不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这样昭告天下嘛! 但又不能在海军面前丢人,为了维护他们军统局的尊严,罗靖安只能冷冷地咳嗽一声:“干什么,没见过人工呼吸吗?” 这孩子虽然常常会猜错一些显而易见的事,但这一次,他竟然说对了! 第58章 周天赐慢慢睁开眼睛,一片白色。想想自己应该还没有资格进入天堂,所以这里,应该是虎门要塞的附属医疗室吧——看这白的!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双微凉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敢动胳膊,所以只能微微移动一下脑袋,就看见鲍望春的头搁在床上,眼睛闭着,竟然就那样很沉地睡着了。 这家伙! 但看着本来已经有些养回来的小肉脸,因为这些日子的劳累,又明显地消瘦下去,周天赐忍不住就心疼起来。 “诶,东卿……东卿……”轻轻叫两声,看着那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周天赐凑过去亲亲他的鼻梁,“好了,我没事了,回去睡吧。” 鲍望春迷惘地睁开眼睛,有一些时间的迷糊,然后甩了甩了头,“什么,啊!赐官,你,怎么样?” 就说他这样子像小狗嘛!周天赐失笑,举起他微凉的手凑到自己嘴边“啊呜”轻轻咬一口,“干吗不回去睡觉?又被我的美色迷住了?” 盯着眼前那两个酒窝看了好一会儿,鲍望春终于彻底醒了过来,缩回手指就往那酒窝上戳,“被你,美色,迷住?”这王八蛋怎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无耻? “喂!喂!”周天赐被他戳得脸都痛了,“已经被你活活揍得昏死过去了,还不够啊?”转头就去咬他戳过来的手指,大大亮亮的圆眼却深深地只是看着鲍望春。 当两个人眼神相触,鲍望春怔了怔,顿时忘了要缩回手指,就这样被他一口叼住。微凉的手指,本来修得干净又整洁的指甲因为先前在水底下竭力掰那变形的机舱,弄得裂了开来,现在上了点云南白药,却没有包扎。 浓浓的药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周天赐松开牙齿,只是轻轻地吮着,一点一点用自己的舌头抚弄伤口,酥酥麻麻的痒合着连心的痛一起刺进鲍望春的心里。 ——就像两个人的感情,明明已经痛得入骨入髓了,却又因为那里面包含的一点点快乐而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松开。 周天赐轻声笑了笑,用舌头顶一顶他指腹的嫩肉,看着红晕升腾在鲍望春白皙的脸上。 无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多么亲密了,东卿总会如同第一次那么的羞涩,但又像舍不得这样的快乐,一边脸红红的,一边却固执地不愿放手。 午后的阳光透入房间,宁谧暧昧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氤氲开来…… “笃笃!”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两个人之间魔咒般的宁静,鲍望春惊了一惊,手忙脚乱地缩回手指,又咳了一声才道:“进来。” 周天赐恨恨地瞪着走进来的罗靖安,这小子,这小子!哼!他就知道这个小子嫉妒自己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只要每次他们刚刚快乐一点,转头就会被他破坏! 别让他知道这臭小子的生辰八字,否则找人做草人,扎死他! “将军!周先生的检查报告出来了。”罗靖安当作没有看见周天赐的眼神,把一份报告递给鲍望春,“医生说他只是腿骨骨折,还有身上一些挫伤,没有什么大碍。” 鲍望春翻了翻病历,明显地松一口气,然后转身把病历扔给周天赐,“你果然,皮厚,肉糙,经摔,得很!”笑一笑,“从天上,摔下来,都没,事!” “将军!”但罗靖安随即又叫了一声。 “噢,还有,什么事?”鲍望春心情很好,转头笑着问道。 罗靖安看了一眼周天赐,“周先生今天早上宣布,洪门解散了。” 笑容迅速地从鲍望春的脸上褪去,他怔了有足足一分钟,才挥手让罗靖安离开,接着慢慢转回去,“你把,洪门,解散了?” 周天赐用手撑着慢慢坐起来,“是啊,”他笑道,“恭喜我吧,我自由啦!” “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鲍望春恨不得一巴掌拍掉他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这是,洪门,百年的,基业……” 周天赐哈哈大笑,“这个,我应该比你更加清楚吧?”看看鲍望春勃然大怒的表情,他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来来,帮我坐得舒服一点,让赐官哥哥好好给你解释一下。” 鲍望春却冷冷地看着他。 周天赐只好叹了口气,“东卿,你不是最喜欢说‘大局为重’吗?为什么你就看不出来我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大局为重呢?”顿了顿,“洪门是民间自组团体,作为一股势力,你们也想要,孙翌那仆街仔也想要。但是洪门,老洪门啊!是为了延续我中华忠义血脉而存在的一个门派,不是你们政治派系倾轧的工具,更不是中国人自己打自己人的枪!” 鲍望春的神色复杂起来,“你是,想到,老爷子,的,去世?” “是!”周天赐毫不讳言,“师傅的死让我看清楚了,时至今日,洪门已经丧失了它存在的原来意义。所以,我把它解散了。一部分原来泰叔的人,我让他们去找孙翌,另外一部分人想进你们军统,你回广州以后处理一下……你看,这样一来,就算你们日后还是免不了要跟孙翌的人争天下,但至少现在不用因为争夺洪门的力量而打起来。” 鲍望春却慢慢走过来,“不止,这个,原因吧?” 周天赐摊摊手,看着他的眼睛,“是!”还有什么原因,你懂的,东卿,你懂的! “你要,逼我吗?” ——“我扔掉洪门,你扔掉你那个将军头衔……就我们两个!” 赐官,你这是要逼我兑现我的承诺了吗?但是,但是日本人还没有被打败,我们的国家还在水深火热当中,广州或许转眼就会沦陷…… “我不是逼你,我只是在为我们寻找退路。”周天赐伸出手把鲍望春拉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坐下,“归根结底,我是一个商人。除非再没有任何退路,否则,我的第一选择会是规避风险把所有一切尽大利益化。”叹口气,把人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搂住,“其实我们都知道,广州,守不住了!” 怀里的鲍望春身躯一阵颤抖,周天赐却不容他逃开地搂得更紧一些,“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的!广州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但这个奇迹,也已经到了极限。” “就算,这样,”鲍望春猛地一挣,可惜还是没有挣脱成功,只能让自己贴得那人更紧,“就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们,也不能,把国土,拱手,相让!” “你这死脑筋,怎么就是不转弯的呢?谁说我们要把国土拱手相让了,而且,难道在你眼里,我会是临阵脱逃的那种无胆匪类吗?”周天赐怒地一口咬在鲍望春的耳垂上,“听我把话说完,再发表你的意见!鲍将军!” 鲍望春被他咬得差点痛叫出来,再加上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顿时就感到周天赐勃发的热量,怕他突然兽性大发害自己丢人,遂不敢动,只能乖乖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管广州是不是受得住,我们要考虑的,都是,怎么尽我们的全力来支持我们的国家让这场战争胜利!人命只有一条,拼掉了就没有其他的了,但是你,我,我们却有我们其他的附加值——换而言之,我们要想办法救国,但不是只能去拼命。” “与危难之时奋起,抛头颅洒热血,遂千万人吾往矣——这是我们中华的脊梁!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海阔天空,曲线救国徐而图之——这是我们中华得以延续的血脉!两者不能说谁更伟大一些,只是人的选择问题。”紧一紧手臂,“我们都有我们的价值,而且,我们相爱,我们还没有过过几天开心的日子,所以,东卿,事不可为应当懂得及时抽身!” 鲍望春沉默了片刻,“你,说的对,赐官。”他轻轻地推开周天赐的手臂,这一次,周天赐没有再阻止他,“但你,忘记了,一件事。” 鲍望春转过来跟他眼睛对着眼睛,“你是,商人。我是,军人!”叹一口气,微凉的手指慢慢抚上周天赐俊美的轮廓,“所以,注定了!你可以,当血脉,我,却必须,是脊梁!”唇凑过去与他俏薄的唇相接,“我,半步,也不能,退让!” 第59章 从虎门回来广州,两个人仿佛有了新的默契,再也不讨论关于广州是不是能够守住的任何话题。周天赐在家里安心养伤,而鲍望春则只要有一点点时间,都努力挤出来赶回周家大宅陪他。 但外面的战局却不以人的主观意识为转移,局势越来越糟糕!九月底、十月初的时候,因为欧洲沦陷在德意志的铁蹄之下,香港这块肥肉被日本吞吃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从过去几个月大量内地人逃往香港一转为大量的香港市民往内地逃难,一来一去间,广州更像在风雨当中飘摇的柔弱小花。 也因为这个原因,本来还可以申请到的国际援助也被无限制地“暂停”了,但从内地主战场包括广州周边不断打来电话催要枪支弹药和援救物资的电话却几乎没有停过。光是接这些电话,鲍望春觉得自己就要疯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他怎么努力,太多东西还是不可能到位。 这天晚饭后,鲍望春扶着周天赐在周家大宅后面的花园里缓缓地散步。周天赐的腿骨虽然断了,但这个人精力太旺盛,让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家里简直要了他的命。鲍望春只好尽量挤出时间来陪他走走,就算范围只限于周家大宅当中,周天赐都觉得很满足。 说起来,自从两个人认识以来,这样温馨默契相知相守的日子,似乎都没有过上几天,所以即便只是这样牵着手慢慢走着,都觉得很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竹林子里因为遍植艾草,倒也没有什么蚊虫,一股清香的味道围绕在两个人的周围。 “怎么了?晚饭就看你没有吃多少!”看鲍望春一路都没有什么话说,周天赐拉拉他的手,在竹林里安置的竹塌上坐下来。 鲍望春帮他把拐杖放在一边后,坐在他旁边的竹塌上,“最近,胃口,不好。”淡淡地说,也懒得多作解释,难道跟他说自己今天收到了上峰的申饬令吗? 周天赐看他一眼,也不多问,只是笑了笑,“现在局势多变,别任性,有吃的时候多吃点……”看见鲍望春一脸忿忿好像要辩别的样子,紧了紧相握的手,“你,我还不知道?心里一有事,就吃不下东西,亏你还是一个将军,一点举重若轻的气度都没有,万一有事,连续作战没时间吃饭,你怎么撑下去?” 鲍望春张了张嘴,但最后只好承认那混蛋说的是对的,挠了挠发根,“嗯”了一声。 周天赐看着他乖乖答应的样子,心不禁活泼泼地热了起来,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颊,结果当然是被鲍望春一巴掌拍走,但还是捏到了一点,得意洋洋地开心了半天,“最近逼着你回来吃饭果然有点作用,有点肉了!” 鲍望春没好气地瞟他一眼,往竹塌上躺落下去,“那么胖,干吗?宰了来,吃啊?” “不是……”周天赐哼哧哼哧地笑起来,“养得胖点,我抱起来舒服啊!” 鲍望春玉面飞红,看起来是像要生气的样子,但抿了抿唇,却挑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腿都,断了,还动,坏脑筋,哼!你行吗?” “小看我?”这算是逆到周天赐的龙鳞,瞪大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情人,“等下我们就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谁先投降讨饶!” 鲍望春忍不住笑起来,“就算,赢了,你这,瘸腿的,我也,胜之,不武啊!” “胜之不武?”周天赐气得哇哇大叫,手一撑竹塌,整个人翻身就扑到鲍望春的身上,“什么叫做胜之不武?” 鲍望春若想要推开他其实自然是很容易的,但怕牵扯到他受伤的腿骨,而且心里存着“如今局势多变,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的念头,何况周天赐一早就叫所有人都退下了,也不怕别人打扰,于是反而轻声笑了笑,张开手抱住了他,“你这,一开始,就不安,好心,的,混蛋!” 周天赐捧着他的脸,“是,我从上辈子见到你开始,就没安好心——天可怜见,终于让我这辈子遂了心愿。”轻轻吻上那丰润玲珑的嘴唇,“东卿,谢谢你!” ———— 轻吻着他额角薄薄的汗,有时候,周天赐真恨不得把他整个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就这样带走,远离这烦乱的尘世、战火纷飞的时代,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安安静静地过只有两个人的日子。 但他是这样骄傲,这样自尊心强的男人,他又怎么可能放开他的职责完全托庇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呢?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是东卿,不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千年的人了。 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上辈子就没有看够,这辈子还是不够,下辈子应该仍是不够……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翻身坐起,从自己散落在一边的衣衫里翻出一道符,转身轻轻托起鲍望春的头部,把它挂在他的胸前。 鲍望春睁开疲倦的眼睛,“什么,东西?” “我去白云山向能仁寺的老方丈求的开过光的护身符,给我老老实实戴着,不许拿下来。”周天赐霸道地说。其实这道符里藏了一缕他自己的头发,而与此相同的另外一道符里却藏了一缕他趁着鲍望春睡着的时候偷偷截下的一缕头发。去能仁寺云云,纯粹瞎说,但这符去求来的倒是不假。他求的是黄大仙庙里的姻缘符。 有些无聊,求的时候,他自己也这样觉得。可是——这辈子或许转眼就要结束了,假如结发可以让两个人的姻缘一直一直延续下去,他不介意做些更加无聊的事情。不过,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 然而鲍望春却举起手腕,哭笑不得,“再戴,下去,我就,浑身,披挂了!”对,那上面是陈老爷子送给周天赐的长命锁,也被他硬锁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送的诶,我送的你还计较?造反了你?!”周天赐恶狠狠地在鲍望春的额头上弹一下,“就算浑身披挂也要戴着,什么都不许拿下来!” “好!”鲍望春无力地嘟囔一声,“痴线!” “哟!粤语学得不错吗?会骂人了啊?” 周天赐用力在他的身上压了压,直压得鲍望春破口大骂:“滚开,你这头,猪!重死了!” 周天赐哈哈大笑着,手臂一用力跟他换个位置,让他趴在自己的胸口,口头上却不饶他,“猪?见过这样帅气勇敢,会开飞机的猪吗?” 鲍望春冷笑,“你怎么,知道,没有?” “噗哈!”周天赐喷笑出来,“东卿,东卿!我开始知道我们以后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了。” “嗯?”鲍望春累得要死,索性闭上眼睛,就听他胡言乱语。 “我们以后啊,肯定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架……啊啊,这样说起来,以后我们家的家具恐怕不能买太好的,否则就算是铁木的,都经不起我们两个这样折腾……”随手拿起一旁的衣物盖在鲍望春的身上,“不过床一定要买最大最结实的,否则我们两个睡的都不舒服啊……啊啊,其实,诶,东卿你觉得,我们在天花板上装一面镜子怎么样?哈!这主意很棒吧?” “闭嘴!”鲍望春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他采阳补阳浑身劲道,自己却被他采得筋疲力尽,还要听他这样胡说八道,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道理? “不好啊,好吧好吧……”周天赐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么我们不装镜子……不过也没关系啦,反正你贪睡,我每天都醒得比你早,你睡觉的样子我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欣赏……”顿一顿,感觉怀里的人,呼吸浅浅的,一点一点正在陷入沉睡,不由裂开嘴微笑了起来,“我们每天早上就在床上打一架,发泄一下精力当早锻炼,然后一起吃早饭、一起吃午饭、一起吃晚饭……我喜欢吃鱼,特别是你的做的,什么鱼都好,只要不是鲍鱼!因为鲍鱼是我要在床上慢慢吃的……哎唷!”轻轻的一拳显示着趴在胸口的人并没有完全睡着,周天赐笑得更加愉快了,“我们可以一起散步,一起抽烟,一起讨论国家大事,一起对抗敌人……我们可以一起做所有的事情……”一面笑着,一面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滑下来,“所以,我们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那么多一起要做的事情能做!” 无论如何,请你,东卿,为了我,也要活下去! 叹息还没有从嘴里逸出来,罗靖安的声音在竹林外响了起来,“将军,惠州急电!日军开始向大亚湾方向集结,有强行登陆的迹象!” 第60章 公元1938年10月12日,日军第十八师团在惠阳大亚湾下涌、盐灶等处强行登陆,中国第四战区的广增战役拉开帷幕。 两个通宵外加一个白天的作战会议,让整间办公室一片烟雾缭绕。一打开房门,首先冲出来的是香烟的腾腾烟雾,而后才是红着眼睛的粤军各路将校军官。 鲍望春慢慢站起来,跟其他在座的军官不同,他虽然有着将军的头衔,却没有实际的兵可以被他带领。除了情报分析和作战参谋,大敌当前的时候,他这个军统局的“将军”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之所以余将军还邀请他参加作战会议,主要就是因为一开始就是他提出的日军有可能在广州另一边强行登陆的可能性的——只可惜,情报分析虽然正确了,但无人无力,就算知道也无计可施。 “东卿!”余将军叫住他,“你留一下。” 鲍望春走过去行了个礼,“余将军。”两夜一日的连续会议,光香烟他就抽掉了五包又多,嗓音沙哑,不过此时大家都一样,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本来你是军统局的人,用不着跟着我们陆军部直接参与战斗,但是现在……”余将军叹口气,“我也实在没有人可用了,所以,我想把广州交给你。”抬头看一眼他,“包括广州周围自卫队的组织,民众的疏散……还有,最后……” “将军!”鲍望春看着他,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东卿,是军人!” 军人,就是以服从为天职,以守护国家民众为责任的人!就算明知道最后的路是什么样的,他也只有走下去,别无选择。 缓缓地向余将军行了一个军礼,鲍望春转身离开作战会议室,这是余将军最后一次见到鲍望春。他就这样走出去,却像已经看透了一切的结果,缓步而行,从容面对。 明明,还是未来远远大于过去的人生;明明,属于他的幸福才刚刚握到自己的手里…… 余将军站起来,向着他的背影立正! ———— “将军!他们,他们只是一群刚刚拿到枪的老百姓!”罗靖安站在鲍望春的办公桌前,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难道你也相信,广州靠他们真的能够守住?” “守不住!”鲍望春迅速地在一叠又一叠的命令上签署自己的名字。 “既然守不住,为什么还要……”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鲍望春淡淡看他一眼,“政府,那边,民众,疏散,计划,出来了,吗?” “噢,”罗靖安站直身体,“曾市长求见。” 鲍望春把笔往桌子上一扔,“这,老匹夫,又想,做什么?”勃发的怒气薰得鹰眼一片怒红,猛地一推桌子,“我去,见见他!” …… 但这次,鲍望春猜错了。 “我知道在鲍将军看来,老朽不过是一个厚颜无耻的政客。你们在前方打仗的时候,我们这帮人却在后面盘算着怎么把你们卖掉……”曾市长拄着他的拐杖,身体却站得笔直地双目炯炯看着鲍望春。 “但是将军!你们是军人,责任是守护国家百姓,我们是政客,责任是让民众更好地活下去。”轻轻一笑,“其实现在说什么,将军都会认为老朽这是在为自己推托,但事实却是,但凡有一点希望,老朽都希望广州的百姓能够不要走最后一条路。将军,你老实说一句话吧,广州,守得住守不住?” 鲍望春看看眼前这个老者,慢慢吐出一口气,“守不住!” “东卿!”正从门外进来的孙翌猛然大喝一声,“不要乱说话!”就凭鲍望春刚才这句实话,他就足够被送上军事法庭了。 但鲍望春摇了摇头,“人命,是很,重的。”这句话似乎还是那个家伙说的,摇摇头,“与其,骗他们,与广州,共存亡,我们,更应该,让他们,自己,选!” 逃亡,背井离乡;留下,沦为日俘,来来去去都是悲惨的命运,但是最起码,每个人都有知道的权利。 曾市长一时间就像瞬间就老了几十岁,“是吗,守不住了!”长叹一声,转身吩咐了身后的秘书几句什么话,然后又转头回来,“鲍将军,未知还有什么是老朽可以一尽绵薄之力的?” 鲍望春微微一愕。听见广州守不住了的大实话,这个老家伙不是应该惊慌失措,然后尽快带着他的幕僚收拾细软转身逃走的吗?怎么好像,突然间,他就变了个人一样? “老朽听闻欧洲有一个传统,船长与船共存亡。”曾市长笑了笑,“老朽虽然不是船长,但广州这艘船若是沉了,老朽必然是最后一个活在广州的人。”振了振身上的衣衫,“将军,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 鲍望春看着他,“请讲。” “听说军统局的高层,身上总是随身携带着一种可以瞬间毙命又没有什么痛苦的毒药,以避免身陷敌手时熬不过刑求,泄露机密。老朽是个没用的老头子,只怕看见日本人打进来的时候,骨头硬不下来,所以,想请将军赐药!” 鲍望春深深看了看这个自己一直以来就不怎么看得起的老者,抬起手剥开自己的衣领领角,从领角中滚落出一颗小小的药丸。他无声地递了过去。 曾市长高兴地接了过来,向着鲍望春鞠了个躬,“老朽这就去安排广州上下民众的疏散计划,多谢将军!” 看着那老者转身而去的背影,鲍望春叹了口气,“振飞,中国人,不是,没有,好汉!只是,内斗,太久了!”转身盯着孙翌,“你们,好自,为之!” 孙翌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眉头慢慢蹙到了一起,但随即却轩眉一笑,“东卿,别像交待遗言似的,我们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别弄得如此!” 鲍望春摇了摇头,“我正是,在,交待,遗言。”轻轻一笑,转头看向窗外,“振飞,你还有,大业,未成,不会,轻易,殉国。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如果,我死了,赐官他……请你,阻止,他,做蠢事。” 孙翌浑身一颤,好半晌才安慰般的强笑道:“局势这样混乱,你怎么知道是你先死呢?或许是他先死呢……” “他若,死了,”鲍望春看着窗外完全不知人间战火兵燹双双而飞的彩蝶,笑容淡然又逸远,“他若,死了,我自会,下去,陪他。” “岂有此理!”孙翌难以置信地怒道,“凭什么他死了,你要下去陪他,你死了却要他活着?你们不是发誓要生死与共吗?这算什么生死与共?” “赐官啊,比我,勇敢。他能,撑下去,我不行。”鲍望春轻笑道,“而且,他活着,还能,想办法,救国,这个,我也,不行!”轻叹一声,“我自私!唯一的,希望,就是,他活着。再苦,也要,活下去!连同,我的份……” “你他妈的这也叫喜欢他?”孙翌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你明知道如果他发现你死了,而他还活着,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就算我阻止得了他一次,能够阻止他几次?他那个脾气,你真地以为我能拦得住?要他好好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自己活下去!” 鲍望春转过头来,“但凡,有一点,机会,我也,不会,放弃!”深深看着孙翌的眼睛,他笑起来,“只是,我,真的,有,那么好,的,运气吗?”他问,“我真的,逃得,过去吗?”收敛了笑容抿一抿唇,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拜托了!” 孙翌盯着那封信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接了下来,“他会恨你一辈子。” “这就是,我要的。”悠然地舒出一口气,鲍望春轻笑道,“这样,下辈子,他才会,记得,先来,找我!” ———— 1938年10月15日惠阳失守。 10月16日博罗沦陷。 余汉谋将军遂重新调整部署,以第一八六师主力守增城及罗浮山地区,第一五八师守增城之西的联和圩,第一五四师守增城之东的朱村、中新,独立第二十旅和独立第二团守增城之北的正果,以抗敌军。 10月17日18时,日军进入增城以东的湖镇,与守军对峙。 18日拂晓,日军先遣队包围攻击显岗、石坳,守军一五三师第四五九旅旅长钟芳峻牺牲,官兵伤亡甚大。敌军继续向长宁推进,又遭第一八六师狙击。至14时,敌军以坦克掩护步兵冲击,一八六师败退。16时,日军占领福田。而另一股敌军则由龙华迂回攻增城西北,被独立军第二十旅阻截于正果地区。 19日,日军集中1.5万余人,分两路进击增城县城。 20日凌晨,增城沦陷。 而从19日晚上开始,广州市市民开始拖家带口地往国父(中山)纪念堂门口集合,有七万多人举着火炬绕着广州进行示威游行,强烈要求广州的政府还有军方给予广州市民一个合理答复。对此,广州政府和军方始终采取躲避姿态。不过因为可以调用的军警已经都开到前线去了,也没有余力对市民的集会采取任何措施。 第61章 “将军,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不是应该待在广州吗?跑到这第一线上来干吗?”罗靖安一把擦掉脸上的血污,都不知道这是自己流下来的血还是别人身上溅过来的。仗打到这个份上,痛觉都像已经麻木了。 罗靖安是18日下午,鲍望春最后一次作战略安排时,自动请缨加入战斗的。鲍望春知道余将军手上正缺人缺得厉害,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前往余将军处报到。毕竟罗靖安也是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军官,甫到余将军处,就被任命为连长,带领了独立旅步兵营的一个预备连士兵开往增城正果白面石。(注1) 18日晚上,即与日军发生遭遇战,经过短暂交火,敌人退去。次日双方有侦察性的少量交火,敌人不知是否因为不明情况还是没有集结好兵力,不敢贸然前进。真正打起来是从20日凌晨开始的。 20日上午10点,鲍望春押送着最后一批援助物资到达白面石。谁知刚到阵地,就被满头血污的罗靖安吼了一顿。 鲍望春哭笑不得地看着罗靖安,“出息了,嗯?” 罗靖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礼,但这两日在日军的连续轰炸下,他已经彻底忘记什么叫做轻声细语的礼仪了,一径皱着眉头,“将军,回广州去吧,这里不安全!”但这时候,恰好士兵冲了进来,“连长,鬼子又杀上来了!” “操他娘的!”罗靖安冲口而出地骂了句粗口,对上鲍望春的眼睛的时候,却吓得缩了缩头,“嗯,将军……” 鲍望春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忙你的,去!别管我,我稍后,就走!” 罗靖安向他敬了个礼,急急地转身离开,但突然又一个转身,“将军!” “嗯?” “下辈子,我还是跟着你,好不好?”殷切的眼神亮亮的,“还是做你的下属,小弟!” 鲍望春愣了愣,走过去把他揉得乱七八糟的衣领整了整,“先把,这辈子,活出个,人样来!”看见他失望的样子才又笑道,“等你,也,当了,将军,再跟我,说这话!” 罗靖安咧嘴笑开来,立正,行礼,“是!” 看着罗靖安离开的背影,鲍望春心中充满自豪,这孩子,明明几天前还会被死人吓得吐出来,现在却已经会骂着粗口满身血污地领导着士兵抗击敌寇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才会成为真正的将军,而不是像自己…… 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这也是罗靖安最后一次见到鲍望春,在而后的戎马生涯当中,罗靖安永远记着——所谓将军,就是在所有人的前面,领导着士兵抗击敌人的人!这个概念。而在他的记忆里,也永远有一个冷静的,一旦确定目标就勇往直前的背影。 他一直在那里,在自己的前面,从来,没有改变! ———— 回到广州,广州的政府官员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除了曾市长还有他们军统局几个人以外,该搬走的都搬走了,该烧毁的也都烧毁了。从市政府的窗户看下去,本来还是一座很热闹的城市,现在却变得像一座鬼城一样。街上两旁的店门都关了门,行人很稀少,脸上都表现出慌张的神情,头上戴着的也不是帽子,而是钢盔…… 外面的天气也很糟糕,一付就快下雨的样子。鲍望春靠在窗户上,“嚓”一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两口。 “笃笃”敲门声传来,下属进来报告:“将军,所有的资料已经全部焚毁。” “嗯。”鲍望春点了点头,“国父,纪念堂,那里,怎么样?” “有些市民还在向那里集结,但大部分的人已经准备撤离。” 修长的手指弹了弹烟灰,“好。你们,帮,政府,完成,民众,疏散,计划后,也可以,撤离了。” 那位军官愣了一下,“那,那,那将军你呢?” 鲍望春笑笑,“不用,管我。” “啊?” 鲍望春随即拿起一份准备好的信交给他,“你们,见到,军座,把这,封信,交给他!”挥挥手,“走吧!” 下属军官不知所措地再问一声:“但是,将军……” 鲍望春眼神一冷,命令道:“走!” “是!”那军官落荒而逃,出门的时候跟正要进来的孙翌几乎撞在一起。 “干吗跑得像个兔子似的,你对他做了什么?”孙翌走进来不满地说,“一个个都像没头苍蝇一样!” 鲍望春看他一眼,“你那里,怎么样,了?” “诶,不用担心我。我的人可比这帮笨蛋聪明!”孙翌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突然一个挺身又坐直身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去看看那家伙?” “等你。”鲍望春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孙翌抹了一把脸,“就知道你不会饶了我,唉!说吧!” “振飞,你是,很好的,人才,你当,知道的,中国人,只有,自己,打自己,才会,导致,外敌,入侵。尽力,阻止!别再,内讧了!无论,如何,能阻止,就阻止!”鲍望春看着他,“还有,我们,做情报,的人,终归,是,这个,结果。有机会,就,脱离吧!” 孙翌摇头苦笑,“东卿,你有大把机会脱离的,你干吗?”看着那人仲怔的表情,苦笑道,“我们都一样的,东卿!”站起来,“我们都看得见我们自己的下场,但是,怎么样呢?我们还是会走下去,你知道这个叫什么?”深深吸一口气,“这就叫,天命!” 天命!是啊,天命! 鲍望春也站起来,拎起外套,“那么,我先走,等下,给你,电话。这里,你先,顶着。” 孙翌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突然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鲍望春猝不及防,正要翻脸,孙翌却又像刚才抱住他那样突然的,缩回了手,“好了,我满足了,东卿!”他笑嘻嘻地说着,眼睛却亮得好像有什么正要落下来,“这辈子,抱过你,我满足了!” 鲍望春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王八蛋!”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人。 ———— 周天赐坐在家里客厅的那张长沙发上,伤腿就搁在茶几上,旁边还放了一个电唱机,沙沙哑哑地唱着粤剧《胡不归》—— (文萍生)唱:情惆怅,意凄凉,枕冷鸳鸯怜锦怅,巫云锁断翡翠衾寒…燕不双,心愁怆,偷渡银河来探望,强违慈命倍惊惶,为问玉(呀)人既病状……(文萍生)白:妻呀…… (颦娘)白:夫啊,(颦娘)唱:又怕郎纵情长,妾命不长。 (文萍生)唱:我苦衷满怀,何幸得娇妻,你愿谅。 (颦娘)唱:断不也怨郎情薄,我亦知你母命难忘。只怨恶病相缠,唉我都未能,无恙。 (文萍生)唱:相对凄凉,相看神怆,娇啊你梨涡浅笑,试问今何往。春山愁锁,泪偷藏。花好偏逢风雨降,苦命妻逢我呢个苦命郎。思啊爱啊难求,我个位慈母谅,惟有低声偷怨一句天意茫茫…… 正听得“花好偏逢风雨降”周天赐怔怔间,竟然痴了。然后大门门锁“嘎嗒”一声响,那个人从门外进来,外面的雨把他的军帽和外套都淋湿了,白皙的脸庞上都是湿漉漉的。 “惟有低声偷怨一句天意茫茫……”电唱机慢慢转着,“天意茫茫……”曲调哀怨,柔肠寸断。 两个人彼此对望着,心同时一痛,脸上却一起笑起来。 鲍望春反手关上房门,走过去,“吃了,没有?” “等你啊。”周天赐笑道,“不让你惦记我吃饭,你又怎么记得住要自己吃饭?” 鲍望春摘掉帽子,脱下外套扔在一边,看看左右,“下人都,走了?” 周天赐摊摊手,“这局势,想留也留不住啦。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鲍望春笑笑,“等下,会有车,来接,我们。”他转过头去,“我先,弄点,吃的。存粮,总有吧?” “等下就走是吧?”周天赐眼神闪烁一下,“没问题!不过,不想吃了!”一把扣住他纤细的腰身,“我饿的不是胃!”笑嘻嘻地看着鲍望春,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拉,“东卿,你知道我饿的是什么。” 鲍望春又气又羞,“马上,要走了。”他竭力挣脱着那只使坏的手一边说,“路上,没有,东西,吃……噢!”身体却被那人一把压在了沙发上,而这一番撩拨下,他自己也颇有些情动,慢慢就放开了挣扎,叹息一声任由那人胡天胡地…… 注1:1938年10月20日5时,敌军强攻正果东南面的白面石阵地,独立第二十旅第三团第二营营长黄植虞率领全营官兵,利用有利地形奋勇抵抗,日军攻击屡次受挫败退。连续作战达11小时以后,因为周围友军已经全部撤离,孤军作战的黄营长也只能指挥营主力撤退。此次狙击战,日军死伤164人,阵前遗尸40具;守军二营官兵伤亡200余名(该营满员为400人)。 后来,当地百姓为纪念阵亡将士,在白面石村前的老虎石岗顶建抗日阵亡烈士墓,并在黄沙坝坳建抗日阵亡烈士纪念亭。 第62章 鲍望春小心翼翼地把银针从周天赐的颈间拔出来,这会让他睡得安稳,而且没有四个小时以上,他不会醒。 轻轻推开周天赐的身体,又给他身上盖了条薄毯,鲍望春套了件衣服,走去洗了一个澡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只是刚才被那家伙索取得太过分,腰酸软得厉害。 不过,这样也好!冲凉的时候,鲍望春想,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他想起自己的时候,会记得是自己把他“喂饱”的。那么下辈子他才会先来找自己,因为其他人满足不了他!自嘲地笑一笑,鲍望春啊鲍望春,你竟然会因为想要留住那个人而放弃自尊到这种地步,爱情,真的是没有理由可言的啊! 回到客厅,周天赐果然还是沉沉睡着。 鲍望春走过去先拨了办公室的电话,“振飞,情况,怎么样?我马上,回去,你派车,来接,人吧!” 孙翌拎着电话,沉默了片刻,“东卿,你知道你回来有什么等着你?” 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但鲍望春还是镇定地回答:“知道。” “走吧,东卿,走吧!你就跟那家伙走吧!”孙翌吼道,“这里没救了!” “是吗,电令,终于,下来了!”自嘲地笑笑,虽然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抱着侥幸,希望可以逃过此劫,但现在……深吸一口气,“振飞,我是,军人!” 孙翌那边,突然就“咔嚓”一声挂掉了电话。 鲍望春放下电话,转身回到周天赐的身边,帮他整理好衣服,然后就像要把他的样子烙刻进自己的灵魂一样,深深地紧紧地看着他。 闭着眼睛的周天赐,圆圆的脸,若隐若现的酒窝,让他看起来好像更小了一些,可恶,这家伙比自己还大三岁哪! 修长的手指不自禁地划过他的脸颊,手就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再也不舍得离开那充满吸引力的肌肤。 终于哪!赐官!我要先走一步了。 让你一个人走下去,对不起,但是说什么都好,我就是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 可恶!每次都是这样,以为不会再见的时候,我们还能再见,真的说了再见,就真的不见……反反复复,兜兜转转,结果只是在天意茫茫中,努力着我们可怜的努力,然后让老天看着我们发笑,还是,逃不出去! 猛地凑上头去,狠狠咬住他的唇,结果控制不住地一滴眼泪就这样滑下脸颊,落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赐官,对不起! 伸手扶起他的头,把周天赐挂在胸口一刻也不离身的那串子弹项链取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鲍望春最后看了他一眼,起身踏上自己的结局。 ———— 国父(中山)纪念堂门口,广州市民集结了有十几万人众,老百姓挑着箱箱柜柜拉家带口围坐在那里,眼睛里满是痛苦绝望。有途径可以离开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撤离广州,现在留下来的,都是广州本土,既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也没有多少钱撑得起流亡的普通老百姓。 热血的学生们依旧轮流用喇叭沙哑地喊着,要求政府给予不抵抗的解释,要求军方给予增城沦陷的解释,层出不穷的猜测和言辞攻击把没有一个政府官员出现的广州政府批驳得遍体鳞伤。 但更多的老百姓则在无望地等待着政府或许可能有的疏散安排和资金补偿,哭喊声此起彼伏,跟学生们高亢的爱国宣言掺合在一起,既似乎充满了希望,又好像都是绝望。 鲍望春的车缓缓向纪念堂开进去,但还没有接近大门,就被人发现了。 “是军方的人!” “对!穿着军装的!” “拦住他,拦住他!问他为什么军方不来守护广州,为什么让日本人吃了惠州!” “拦住他……” 一时间,由人组成的厚厚的围墙拦在了车的前面。 司机也被吓坏了,胆战心惊地转头问:“将,将军,这……” 鲍望春挥挥手,“就,到这里,吧。” “将军!” 鲍望春推开车门,“你,先走吧,不要,回头!” “但是……” “走吧!” 推门下车,礼服般的军装还有肩章立刻让人群发出一声低呼:“是个少将!是将军!” 鲍望春站在人群的围绕中,却觉得孤单得好像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向一个手里拿着大喇叭的学生勾了勾手指,“喇叭,借用,一下。” 那学生惘然地左右看了看,终于还是把喇叭递了过去。 鲍望春拿着那个喇叭走向国父纪念堂门口的台阶最高处,他只是缓步而行,但气度雍容,从容不迫,倒像是走向一个最华丽的舞会,而不是他一生中最屈辱的一幕。 而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既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阻拦,全场竟然慢慢地静默了下来。 走到最高的一阶,鲍望春慢慢地转身,看着下方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我是,”他接借着喇叭的扩音沉声道,“陆军,少将,鲍望春。” 刚刚安静下来的全场,顿时哗声大作,“刮地将军”的声音到处传开。 鲍望春当作没有听见那个称呼,只是继续他的发言,“目前,日军,已经,占领,周边的,惠阳,博罗,增城。广州,也,即将,沦陷……” “啪!”一个烂番茄从下面砸上来,虽然没有打到鲍望春的头上,却在他的胸口深深印上了一个血红的印子。 接着,民众的愤怒就像被完全挑了起来,烂水果,臭鸡蛋接二连三地从下面扔了上来,甚至还有人企图冲上来打他。但鲍望春迅速地抽出手枪朝天放了一下空枪,才勉强镇住了场面。 本来守卫着国父纪念堂的警护部队勉强抽调出了一队人马,端着枪在纪念堂门口的台阶下围成一圈守护住,即便是他们其实都不想守护的这个“刮地将军”。 鲍望春却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身上的污物,继续道:“军方,已经,尽一切,努力,在,守卫,广州,但也请,各位,父老,乡亲,作好,撤离,准备……” 当时就有人问:“什么叫做尽一切努力,我们根本没有看见军方的任何努力!” 然后就有人叫:“你们除了想尽一切办法铿钱,刮地皮,你们军方到底做了什么?” “政府为什么不抵抗?” “为什么让日本人打进来?” “你们军方到底是干什么的?” “懦夫!只会吃败仗的懦夫!” “败类!败类!” “砸死他!” …… 被人拿枪保护着,虽然不能冲上前去打他,但这并不影响百姓用其他东西实行的惩罚。烂水果,臭鸡蛋等污物再一次如同雨点般砸向鲍望春,这其中甚至还有人恶意掷上来的石头。 “啪!”一声,鲍望春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然后鲜血就流下来,险些迷糊了他的眼睛。抬起手擦擦额头,又无力地抿抿唇,他继续拿着喇叭大声道:“请各位,作好,撤离,准备!” 鲍望春不断不断地说,下面就不断不断的东西扔上来,他一个人面对着十几万愤怒的人,而且这些人还是他一心要保护的民众,但是他们的愤怒却向着他一个人爆发。 鲍望春抬起头,雨,还在下,落到脸上却一直痛到心里。自己就这样被钉在这耻辱柱上,却连,逃的地方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是要保护你们的人,你们却这样对我?而这样的屈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直到最外围又一次传来朝天空放的枪声,民众们才稍微地安静下来。 接着,一群士兵保护着孙翌推开人墙走了进来。每走一步,都有人向着他们吐口水,好些士兵都是刚刚入伍的,顿时眼泪都流了出来。 孙翌一点点靠近鲍望春,越走近眼神却越奇怪。但看见他走过来,鲍望春却微微地笑了。这场闹剧,终于,也该到头了吧。 一直走到纪念堂的台阶下,孙翌站住脚,身边的士兵递过来一个高扩音喇叭,他对着喇叭,展开今天下午刚刚收到的军统局电令…… 第63章 周天赐甩了甩头,甩掉脑中的晕眩感,然后怒火蓬勃而出。 鲍望春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身手,在陈老爷子多年的熏陶下,周天赐多少也修练过一阵内家功夫,所以虽然鲍望春用银针让他陷入了睡眠,但后来孙翌的人来接他,一碰他,他就转醒过来。 逼着司机带他过来国父纪念堂,周天赐只是想逼问那个没有良心的混蛋,他到底有没有记住两个人的誓言。他不是已经那么清楚地告诉他了吗?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丢开他,非要自己面对死亡? 他们是一体的,是跨越了千年才重新见面的情人,他们不仅仅彼此守候了一千年,还在今生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他们敌对,他们联手,他们误会,他们和好,他们分开,他们重逢——他们是老天都分不开的恋人,为什么,鲍望春,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这点呢? 这一次会着了鲍望春的道,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以为两个人之间已经不需要在重申这个问题了,他们已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不是吗?他们都那么清楚地知道,彼此不可能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何况,何况,何况,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下午他们就可以脱离这悲惨的命运,东卿!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真的什么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幸福了! 为什么,你还要丢下我,要一个人赴死? 周天赐想逼问他,想吼他,想揍他,想吻晕他,想把他扛在肩膀上就像从前野蛮人那样直接地抢了人就跑。 这一次,他再也不允许那个人任性! 周天赐就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有料到,当他拄着拐杖下车的时候,看见的会是这样一个疯狂的场面。 “杀死他!杀死他!”大家吼。 “枪毙他!”众人叫。 人太多,声太杂,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天赐完全无从猜测,但不安却一下子攫住了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东卿一定在里面!这样想着,他开始拄着拐杖,尽一切努力地往人群内挤过去。 人实在太多,太挤,很快,周天赐就发现自己身边都是人,他却找不到方向了。无奈之下,一把抓过一个正挥舞着双手大吼大叫的学生,“唔该,发生咩事?” “政府这次终于做对了一件事!”那学生已经吼哑的声音依然透露着兴奋,“他们早该枪毙他了?” 周天赐的心脏猛地揪紧,“谁?” “还有谁?”旁边的人都兴奋地说,“就是那个‘刮地将军’呗!” “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周天赐的大脑,“为,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什么电令上都说得好清楚了,”学生大声地道,“连他们都知道了,这个刮地将军贪污、受贿,勒索,以权谋私……夯家讪哦!还通敌卖国,惠州、增城的沦陷就是他泄漏的军事情报……哇!” 周天赐一个拳头砸在他的脸上,“放屁!”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鲍望春是汉奸,广州人又怎么能够这样说?是他挑了日本间谍在广州的据点,把日本人的广州化学战消弭于无形的,那次他险些瞎了双眼;是他竭尽全力周旋在各派势力之间,筹措资金为陆军,海军购买军火药品,否则广州的守军早就没有了任何武器;是他先提出日军可能在广州周边强行登陆的情报分析的,但是就算提出来又怎么样,没有人!中国可以动用的军事力量都被分散掉了,没有人来守城了;他往来广州与战场的第一线,不顾枪林弹雨,不畏生死,上天入海…… 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叫:“杀死他!” 他们叫——“杀死他!” 这样骄傲,这样自尊的东卿,在他们的包围下,被他想竭力保护的民众叫着:“杀死他!” 而东卿他一直相信的,一心忠诚的政府,只有给他四个字的结论:“予以枪决!” “不!不要!”蓦然大吼着,周天赐奋力往前挤去,“不要,不要这样悲惨,东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周围都是人,每个人都在喊,都在叫,周天赐又伤了一条腿,简直寸步难行。他就这样被困在人群当中,绝望地听着所有人开心地叫:“早该枪毙他了!”“杀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东卿,东卿,你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怎么能够? 东卿,你明知道是这样的屈辱,为什么还要坚持? 比死更加残忍,他们这样对你,让你比死更加痛苦,但是谁来听你的喊? 东卿,东卿,让我走到你的身边,至少等我走到你的身边!东卿!你怎么能够这样悲惨?你怎么能够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承受这样大的屈辱? 周天赐奋力地前进,但他找不到方向,周围都是人;他又挤不过所有的人,他只是一个人,周围却有十几万人。而在那些人的中央,他的!他最珍贵的人,却在遭受着莫须有原因的屈辱。 而自己,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一步!只差一步!东卿,我们就在距离幸福最近的地方跟它擦肩而过! “啊——”猛然间,泪如雨下! 原来这人世间的事情并不是只要勇敢,只要敢拼命就真的能够实现的,在我们的头顶上真的有一只叫做命运的强悍的手,它操纵着我们的生离,控制着我们的死别,于翻翻覆覆间嘲笑玩弄着我们。 但因为我们太相爱,太怕对方受到伤害,所以我们只能被你操纵,任你玩弄! 那么!你到底要玩弄我们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人群涌上来,“杀死他!” 那时候的东卿流着泪对自己说:“这是……天命!” 人潮汹涌,“枪毙他!” 自己对东卿说:“没有天命,没有!” 所有的声音一起涌上大脑,周天赐手里握着的拐杖突然碎成了一片木粉,洋洋洒洒落了下去,随之倒下的,还有他的身体…… ———— “……予以枪决,即刻押赴刑场!”喃喃地念着孙翌刚才说的电令上的决定,鲍望春无力地扯扯嘴角。终于还是走到这步啊! 惠州、增城,乃至不久以后即将沦陷的广州,无论是政府还是军方都需要一个替罪羊出来承担责任。但是现在的局面,谁都不能轻易牺牲,能够死得皆大欢喜而且又能平民愤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自己这个明明已经被赐予了“追封”却有硬是没有死掉的家伙。 那时候就奇怪,军座这样好面子的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那么久,现在则终于豁然开朗。原来在这里,自己的死到底还是算有些意义了。 “喀嚓!”一声,纤细白皙的手腕上被套上了一副手铐,一拉一扯之间,赐官硬要锁在自己手腕上的长命锁落入尘埃。 长命锁,长命锁!除了寄予着他人的希望,还有什么真的作用?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铐,又看看周围群情激愤的民众,鲍望春只觉得倍感凄凉。 身后有人推了一把,鲍望春踉跄地往前走去。从台阶上下来,每走一步,都有人不断向他砸东西,吐口水,他依旧慢慢地走着,只有他把所有人的怒气都转移了,孙翌才能顺利安排民众的疏散,好吧,死吧!就这样死了吧!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咬上衣领的毒药,突然动作顿了一顿。对了,他就连最后的毒药也送给了曾市长,原来老天注定了他必须要承受今天的耻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猛地有人伸手过来,“啪”一声响,一个耳光落在他的脸上,“把我儿子的命还给我!”打他耳光的妇人尖叫道,“还给我!” 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这里挤过来,每个人都伸着手臂来打他,抓他,拧他,又或者从下面伸脚过来踢他。 忙乱中鲍望春挂在脖子上的子弹项链还有周天赐给他的护身符一起被人扯了下来。 就在霎那间,鲍望春耳边所有的呼喊声,喊杀声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那两颗子弹落在地上,“当,啷!”两声轻响。 就像一年前,他刚刚见到赐官,两个人去老虎灶喝茶,他看见了一把三六,闲极无聊就拨动了几下……对!就像那个声音——当得郎当噔,噔,当得郎当噔……直如春冰乍破,人间三月…… “啊!”鲍望春突然一声大吼,不知道谁的脚一脚踩在赐官为他求来的护身符上,只两下,那丝织的符袋就散了,露出一张黄表纸,还有…… 一束扎着红色丝线的短短的头发! 突然明白,那是,赐官的头发!这也不是什么平安符,而是,姻缘符! 姻缘!我跟你的姻缘,赐官,你一心想要的,我跟你的生生世世的姻缘啊!赐官! 来不及转身再去捡回来了,鲍望春被人往前推搡着,各种拳头,暗脚还在前面等他,但他的眼睛里却再没有这些。 这个姻缘符应该是这几天,赐官才去求来的。想着赐官那么一个大男人,还拄着拐杖,又偷偷取了自己的头发去求姻缘符,突然暖暖的笑意就涌了上来,一时间超越了身上还有心上的所有痛苦。 ——他偷自己的头发的时候,一定是怕自己知道了嘲笑他,所以特别的小心翼翼! 几个重重的拳头落在鲍望春单薄的身体上。 ——他一定是僵硬着他的酒窝去向庙祝要的符! 一只脚从下面伸过来,猛地踢在鲍望春的脚髁骨处,鲍望春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他放进彼此的头发的时候,一定小心又小心,毕竟他们两个的头发都那么短。 两块石头砸在鲍望春的肩膀上,痛入骨髓。 ——啊啊,他是怎么把那么短的头发上绑上红丝绳的呢,那么粗心的家伙! 一个臭鸡蛋扔在鲍望春的头上,恶臭的流动的蛋黄沿着他的头发往下淌。就在刚才,他的军帽被人打掉了。 ——下辈子,一定要早点找到他,不可以再错过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错过。他们拜了堂的,求了姻缘符的!而且老人们不是说,今生苦是来生福吗?所以,下辈子,他们会很幸福! 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一根棍子突然从下面伸出来猛地击在鲍望春的膝盖处,鲍望春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 但接下来意料中的拳打脚踢却没有落下来,自己秽污的身体被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鲍望春彻底愣住! 周天赐!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死也不想让你看见的,我最屈辱的场面?我那样无助那么绝望,能够让我支撑到现在的只有一个概念,就是你能够活下去! 但是,你竟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最不要你看见的地方! 你!你!!!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希望也落空,你为什么? “走!”鲍望春的双手被手铐铐着,他使不上力,但愤怒让他彻底爆发出来,“走,走!”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走?砸他,“走!” 打他,“走啊!” 求他,“走……啊……走啊!” 眼泪滚滚而下,“走开!” 手铐把鲍望春的手腕勒出血,涔涔地把银色的手铐镀上惊心动魄的红。 但周天赐却死也不愿松手地紧紧地抱着他,“嘘,东卿……”他低着头,用自己的背脊挡住落下来的各种拳打脚踢,用自己的胸膛承受鲍望春的愤怒,“就要好了,”他安慰他,“就要……好了!” 就要好了!真的,只要我们死了,我们用这辈子的苦换来的快乐的下一生就要开始了。 “东卿,”感觉到怀里人的拳头再也没有力气,周天赐擦去鲍望春脸颊上的泪水还有污迹,“下辈子,我要很出名,让你一眼就能找到我,”他说给他一个人听,“我不要再错过你,你也不能错过我!” 全力地再紧一紧怀抱,“所以,我们,就要好了!就要好了!” 鲍望春终于放声大哭,“是,就要,好了……” 这一辈子,我们除了彼此什么都失去,我们遍体鳞伤,心痛难忍,我们却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我们只能紧紧拥抱着,一起说这句:“就要,好了!”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真的还有! 好一点,好不好? 第64章 尾声 “啪啪!”朝天放空的枪声让沸腾到几乎就要暴乱起来的民众不自禁地停顿一下,然后端着枪的士兵把那两个人与所有的老百姓隔了开来。 孙翌拎着喇叭吼道:“鲍望春是我们军统局登记在案的要犯,我们必须把他押赴刑场进行枪决!但在这以前,他还是陆军少将,请各位乡亲父老高抬贵手,卖我们一个面子,让我同上面也好交代!”顿一顿,指着鲍望春,“这个人通敌卖国,我比大家更加恨他,但军令就是军令!诸位请让个道,待我送他上了西天,再来安排大家的疏散——我们已经有了全盘的,安全的疏散计划,相信我们能够帮助大家躲避掉这次灾难,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回来,重建我们的家园!” 一面嘴里噼里啪啦说着,一面手脚麻利地指挥着士兵把鲍望春和周天赐两个人一起“押赴刑场”! 但一上囚车,就有人打开鲍望春的手铐,并把准备好的衣物还有船票递了过来。 “振飞,这……” “戴雨农的电令是说要把你当众枪决的,但是我聪明,把最后一句改成了‘押赴刑场’,这样,我们要怎么做都是我们的自由了。”孙翌笑嘻嘻地看着他,却又忍不住心疼地摸出手帕正要替他擦掉额际的鲜血,另一只手却快他一步做了这件事情。 “孙兄的救命之恩,我们记下了!”周天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却很故意地当着他的面紧紧牵住了鲍望春的手。 “但你,放了我,他们,会,放过,你吗?”鲍望春一把推开周天赐,自己拿着手帕捂住了自己的伤口,“而且,”苦笑一声,“天大,地大,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孙翌拿起船票,“美国!”看一眼周天赐,“这是你家这位早就安排好了的,叫我有机会就打晕了你,把你送上船……” “喂!”周天赐脸色大变,这种实话怎么能够当着东卿的面说,他想他死吗? 但孙翌就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径自对鲍望春说:“何况我早就打算跟上头翻脸了,也不怕他们怪罪下来,倒是你,这次离开,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鲍望春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你,明白吧?”略迟疑了一下,又释然地笑笑,“但怎么都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东卿,你算是对得起这个国家,这个政府了!” 鲍望春沉默下去。突然之间,明明还活着,还在呼吸,还有生命的自己,竟然已经“死”了!而明明自己一心要保护的国家,一心要维护的民众,却站到了敌视自己的对面!世界上最荒诞的事情,只怕莫过于此。 心慌得,简直不知所措。 而周天赐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忍不住又一把抓住他的手,“东卿,东卿!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政府,鲍望春已经死了,被枪决了!但是你还活着,为我活着,东卿,为我活下来……”停顿一下,“我跟你说过,你记得吗?我们要救国不是只有把自己的命捐出去一个办法,我们去了美国,可以更好地为国内输送援助物资,甚至人才!当然——”猛地一咬牙,“只要你说一句,我们不去美国,我们就留在这里,但你不能再扔下我!” “周天赐你这个废柴!”孙翌忍不住冷笑道,“先前算计我的时候一派从容不迫,现在对着东卿就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了,这时候!”他指导道,“这时候就应该一掌打晕了他,直接抗他上床,哦,不是,是上船!” “闭嘴,孙振飞!”周天赐气得哇哇叫,“你别挑拨离间,我警告你!否则就算你救了我们,我也不领情!” “你少自作多情好不好?”孙翌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救你,我只是要救东卿,顺手救了你一把而已——再怎么说,东卿的初恋情人是我……靠!” “听你放屁!”周天赐一拳头打了上去。 “啪,啪!”两个厚颜无耻的混蛋的脸上各挨了一个巴掌,鲍望春冷冷地看着他们,“别当我,是死人!” 转身一把揪住周天赐的衣领,“打晕我,嗯?” 周天赐眨眨眼睛,“他挑拨离间,这是他挑拨离间!东卿,你相信我!” 相信你才是疯了!鲍望春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以后,你要是,再有,这种,念头!我就,打死你!” 再一转身,一拳头打在正笑得张狂的孙翌的肚子上,“这是,送给,你的!我的,初恋,情人,嗯?!王八蛋!” 各教训了一顿以后,鲍望春站直身体,“船,什么,时候开?” 虽然前途到底怎么样谁也没有办法把握,但是走到这一步……如果真的这就是天命的话,也只能继续走下去,好在,自己最重要的人,还在身边! 忍不住看看那个因为惊喜导致此刻都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笨蛋,“还不,换衣服,不走,了吗?” ———— 1938年10月21日凌晨4时,蒋介石下令弃守广州。 下午3时30分,日军侵占广州市政府,广州沦陷。 但正是1937年到1938年这一年间,中国人前赴后继不畏生死的抵抗,才撑过了抗日战争中最悲惨的一段时间。广增战役结束以后,中国也终于从消极的防御阶段进入了全民皆兵的抗战阶段。 而在这场历史永远记住的抗日战争当中,虽然大部分华侨一样沦陷在同盟国的铁蹄下,但依然孜孜不倦地尽自己一切努力向国内输送着援助物资。 一个中国人倒下去了,立刻又有一个中国人站起来顶替到他的位置上,不管是在国内还是世界的其他什么地方,炎黄子孙的血脉,永远不屈不挠地流淌着! 七年以后——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16日,广州日军代表南支派遣军司令官进入中山纪念堂受降。 ———— “赐官: 今生,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那两颗子弹我拿回去了,所以,你不再欠我任何东西。而我,当我写下这封给你的信的时候,也已经把所有欠你的感情一并还给了你。 可是,还是要说,对不起! 答应你的,要跟你同生共死的誓言,我兑现不了;但是答应你,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不让你看见,我实现了;答应你放弃将军的头衔,跟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要失约了;但是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我怎么都会做到,就算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等你——除非,这一次,你气得要主动放弃我。 大概,你真的会气到这样吧。对,一个人活着的你,一定比已经死了的我还要痛苦!但我宁可让你孤单单地活着,也要你活着。从一开始我就只要你活着,这个念头,我从来没有变过! 答应你不说分手的,我骗你了!我又骗你了! 你死的时候,我会跟着你,但是我死了——我死了,你却还是要活着!你勇敢,你豁达,你开朗,你聪明,你每一样都比我好,你就算孤单单活着也有意义,可是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这世界上无非只是多一具行尸走肉。 我自私,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看我想看见的风景,走我想去走的路,开创我想要的天地……我想你连我的份一并活下去。因为自私,所以我不会去想这样对你是不是公平。我一向都是这样不讲道理,你知道的! 不过好在,这世界上有种最温柔的残忍,叫做时间。我们的快乐痛苦,即使天崩地裂一样的剧烈,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今生,你就会创立你自己的天地,而不是跟着我,在你还风华正茂的时候就命丧黄泉。 ……真想看看你二十年后的模样,只可惜,今生,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 一只手迅速地从后面抢过来,抄走了周天赐手里正在看的信,“混蛋!有什么,好看的!”低声的咒骂和略带些手足无措的羞窘,让周天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声音还是气呼呼的,“那,王八蛋,什么,时候,把信,给你的?” 这是一艘搭载着美国大使的国际豪华远洋轮,现在,正朝着号称“自由之国”那个陌生国家开去。朝阳把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一派生机勃勃。 周天赐转过身来看着他笑:“啊,东卿,你以前写信,都会加上一句‘见字如面’的,这次怎么漏掉了?” 鲍望春低头沉默了片刻,“以前,是想,或许,还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但这一次,连我自己都准备好了去死的,我把每件事都安排好了,所以,我不想你以后看见信的时候又像再见一次我,再痛一次! 回头望向那个已经看不见海岸线的故乡,说不出的惆怅涌上心头。 “东卿,”周天赐忍不住叹口气,“你明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就是看不清楚他们是在利用你呢?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你这样,这样……心痛的是我,你明不明白?” “你想说,我,愚忠吗?”鲍望春回过头来看着他,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是的,赐官,不是的。我忠的,不是,他们,而是,你的,广州啊!” 生你、养你、把你变成今天的周天赐的广州啊! “上海的,沦陷,让我,失去,故乡,我不想,你也,这样,悲伤……”鲍望春叹息一声,“但是,最后,还是……” “傻瓜!”周天赐摇摇头,“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个人努力就能回天的了。而且我是商人,是商人!商人是最会计算利益得失的,你以为你拼死为我保下广州,对我而言是收益对等的买卖吗?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毁灭,也比不上你对我的重要!唉!”真想敲开他的脑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是有能力解决我们所有问题的!” 鲍望春慢慢皱起眉头,“你是,想让我,嫉妒,你吗?” “……”周天赐张大了嘴,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家伙!” 鲍望春低了低头却终于也忍不住咧嘴笑着抬起来直视他。 身后是战火纷飞的故乡,但船上,是被故乡抛弃的人。心里虽然不无怅然,但好在身边最重要的人却还在! 好几次想回头,却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活下去!”周天赐微微笑着,露出两个酒窝,伸出手。 “嗯!”鲍望春慢慢伸出手,与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为你,活下去!” 两人相视一笑,一如千年之前…… ——全文完—— 第65章 双城番外——“来吧!” 人的一生,总有几个特定的时刻,“动心”会到来。 鲍望春以为自己在接过白黛林递过来的手绢的那一刻,又在她哭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怜惜和那种又像痒又像痛的感觉就是传说中的“心动”! 事实上,或许也真的是,只不过“心动”有时候也会出乎意料地全不合理。 当那个叫做“周天赐”的家伙踏进弄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本来就是一个已经布好的局。蓝衣社里的叛徒应该没有那么快知道他已经搬离了那间小房子,那么等他们派出人来试探的时候,他就可以抓几个活口,继而顺藤摸瓜,找出叛徒。因为既然落到了他的手里,目前为止还没有几个是撬不开嘴巴的。 特务这个行业作得久了,或许真的会忘记自己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 ^ 不!他的心已经是石头了! 所以他躲得很好,可以看见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以及每一条会进入房间的路。要是没有意外,一切都会顺利。但意外还是来了,叫周天赐的这个意外,失魂落魄地一步拖一步地走上楼梯,推开房门。 不是叫他不要来的吗?不是跟他说了这里很危险吗?那个人跟他斗起来的时候,不是机变百出精明能干到让他都头痛的吗?鲍望春刹那呆住,难道在他看不见他的时候,那家伙就是这样一副白痴样子的?但那个人,那个人应该是飞扬跳脱得把人生都当一场消遣来耍;得意洋洋得好像全天下都是他的掌中之物;越是身处劣势越是斗志昂扬;越是穷途绝路越是坚忍不拔;还有,他的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是只适合燃烧起来而不是沉寂的! 但是——到底是什么让那个人在短短的几天内,沦落成这样。 然后才知道,第一眼看见的映像原来已经深深镌刻在了自己的脑海当中,以至于连自己那颗已经石化的心都会因为看见这个情景而颤了一颤,抖了一抖。 而那个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地的大少爷,打开了房门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反而拉起防尘的白布,傻瓜一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抬头看月光! 漂亮的,黑白分明又流光溢彩的那双眼睛,涤荡着一些看不懂的黯然那样看着月光,鲍望春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又动了。 这次不是浅浅的一点点痛一点点痒的那种,而是突如其来,他甚至还没有准备好就一下子无休无止地扑上来的,剧痛! 痛得他连什么任务什么布局统统忘记,一看见那个东洋杀手出现就下去救人,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请,不要这样悲伤,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周天赐!你不适合悲剧,你,不要这样! 可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东洋杀手的问题解决了,比他隐藏得更好的阻击手出现。而当时,他的手正举起来要给那个笨蛋一个习惯性的耳光。 周天赐满面嬉笑着挡在他的身前,承受了一个耳光,承受了一颗子弹……受了伤的周大少反而像活了过来一样,又是那么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好极了,他成功了!他成功地让那个男人为他神魂颠倒,予取予求了!他完全不用再作什么“牺牲”就可以达到目的了!鲍望春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他以为石化的心,竟然动了! 也痛了 会痛的心接下来会怎么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不,他不要!与其日后越来越痛,不如现在就了结掉!不拖不欠,他是蓝衣社的鲍望春处长,他还得起! 所以当那个人那样念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时候,那个要还给他的念头就如此清晰地跳出来—— 给不起你我的心,至少,我给你我的人,可以吧? “来吧!” 周天赐根本没有想到这个词语可以用在这个地方,嗯,还可以这样用。以至于当他确切地明白到鲍望春的意思的时候,鲍望春已经转身走出了书房,走进了卧室。 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却又犹豫 如果自己不知道这前前后后的一切,周天赐想,他会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最好的赏赐,不负他的名字。但是现在,他知道鲍望春的秘密,都知道!这个时候他如果还能作出那样的事,会不会太禽兽了一些? 猛地一握拳头,周天赐走过去,他不是禽兽!宁可摊牌宁可翻脸,他要的是真诚相对的那颗心而不是,虚情假意的一时快活,哪怕那会火辣辣得令他如登天堂! 但是,可是,然而是……当他走进卧室,看见那个身材纤瘦得有些过分的家伙就坐在床上,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所有的神智一口气飞到九霄云外去。再等到那双掺了点惊慌的眼眸微微含嗔地转过来—— 其实,禽兽,就禽兽吧! “啪”一声关上门,那声音似乎大了点,吓得某个人本能地又转回头去。啊对了,自己结过婚,而那家伙——不会还是童男子吧。 扳过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喂!” “干,干吗?”鲍望春的身体明显地跳了跳,却又强行克制地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来吧,是什么意思?”周天赐很认真地问。 “啊?”鲍望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下意识反问,却在这同时,被那家伙一把紧紧搂住,然后那家伙的舌头就叩关直入。 身体往后靠,企图逃避,但是天赐的臂力太强了,被紧紧搂住的腰就像上了两道铁箍一样,动也动弹不得。 “唔……”他真的是受过伤的吗?不敢太用力气,怕自己一个挣扎,刚刚帮那个人包扎好的伤口立刻又崩裂开来。可是自己这样的姿势——算了,闭闭眼睛再睁开来,反正自己本来就打算了的。 结果事实证明在有些人面前,就算是稍微的服软也是不行的! 周天赐只觉得一把火从心里烧起来,烧到心烧到肺,烧到五脏六腑都通红成一片,而被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的人,本来还是有些惊惶的眼眸在紧紧一闭之后睁开来的时候就又变成了那种含着淡淡哀伤的认命和虚无。 不要,这样! 唇从他丰润且颤抖的唇上移开,周天赐忍不住开始亲吻他的眼睛,“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炙热的感觉从周天赐的亲吻里传到鲍望春的心底,奇异地泛起一种痒痒的麻麻的感受。但是,怎么会这样? 其实身体对情欲反应并不完全陌生,当初进入蓝衣社以前,他们都接受过生理心理对于情欲控制的训练。而对于这一门课程,老实说,是他所有的学业中他学得最辛苦的…… 第三次被教官用冷水浇在头上并且被命令到操场上打着赤膊去跑十圈的时候,非但教官愤怒了,其实鲍望春自己也愤怒了。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向连女孩子的手也不敢多看两眼的自己,竟然,竟然是个色魔!他为人聪明,心思慎密,成绩优秀,虽然为人稍嫌冷傲但是人缘却也不错。可是,他竟然,竟然连女性的一点点挑拨也不能承受,稍许的挑逗,身体即刻发生反应。一次两次,大家都是没吃过“肉”的青涩少年,笑笑也就过去了,但是三次!三次都还只是简单的身体接触,人家甚至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就无法忍受了。 结果就被浇了冷水并且脱掉上衣去操场跑十圈,在这个早春二月份的天气! 进了军校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但是这完全是咎由自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身体敏感得连自己都吃惊! 然而自傲的性子却让他连这点天生的弱点都拒绝接受,他不相信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不相信自己会因为种事情不得不退出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军校特科。 凛冽寒风里跑了十圈,冻得嘴唇都发青了,跑进厕所锁上门,不性邪地刺激自己找到的自己身上的几个敏感点——耳朵,胸口乳头,腰侧,玉茎,阴囊,甚至还有脚心。一次,两次,受不了了,就出去冲冷水,再去跑十圈。 那一夜,他怀疑自己简直差点玩死了自己,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又一次忍无可忍地射精以后,他摇摇晃晃地出来冲冷水,一抬头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红耳赤,赤裸的身体白皙的肌肤上渲染着一层粉色,眼睛里都像要滴出水来,哪里是未来的高级军官,根本就是风月场上的浪荡女子。顿时被吓住! 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触摸那张显得陌生的脸,结果因为刚才自慰而喷射出来的欲液也就跟着沾染了烧得满脸通红的脸颊。乳白色的液体沾在粉色的脸颊上,分外淫媚。然后一种说不出来的饥渴像一把火从下面烧了起来,在某个连他自己都吃惊的地方,麻麻的酥痒起来。 忍不住就想用手去挠,但是颤抖的手指刚刚触及那里,顿时自己就跳了起来。 突然间隐隐约约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但是打死也不愿意承认。只狠狠地捶了一下镜子,把更多的冷水浇在自己身上…… 一场大病以后,本来怎么样都熬不过去的考验竟然轻松地解决了。因为那些企图来勾引他的女性,不是虚情假意就是奉命行事,她们眼睛里那种动情的妩媚甚至还比不上那天在镜子里看见的人(打死也不承认那个人就是他自己!),既然这样,也就完全没有了兴致。 甚至从此养成了性洁癖,到目前为止让他愿意与之发生关系的人,也就只有黛林一个。可是为了尊重黛林,他决定他们的性生活还是放在婚后来得比较好。 这么多年下来,原以为这可怕的身体已经被扭转过来了,但是现在看来,淫荡的身体似乎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而且敏感的地方,更加敏感了! 周天赐看着鲍望春因为若有所思而恍惚的神情,不由苦笑了一下,缓缓放开了他,“东卿,你若是不喜欢,那,那便算了吧……” 鲍望春浑身颤了颤,猛地低头咬在周天赐的脖子上,直到嘴唇间感受到了血的腥气才放开他,“别叫我东卿!还有……谁……说,要……算了!” 剧痛刺激到了周天赐,邪火以比以往更快的速度升腾起来,就着刚才拥吻的姿势猛地把人推倒在床上,然后看着身下人那双媚得简直入骨的眼睛猛地一声大吼:“这,这可是你说的。” 鲍望春犹自不怕死地招惹他,“我说的,又怎么样……啊!”身上的衬衫已经被人疯狂地撕开,然后火热的吻连同粗糙的手一起侵袭上来。 周天赐觉得自己简直已经烧了起来,一心喜欢的人,一心希望能够与之携手的人乖乖地躺在自己的面前,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白皙的肌肤上比自己更快地渲染上了一层情欲的粉色,而不可抑制的颤抖的身体和不知道如何反应的表情却在在表现出这是他的第一次。 第一次!欣喜若狂的同时不禁更有些得意。 俯身,狠狠把唇压在那颤抖的丰润的唇上——小鲍小鲍,你这个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 鲍望春不由自主地开口迎接那火热的吻并且与他探入口腔的舌头纠缠。他不懂接吻,不,应该说是不熟悉怎么接吻。跟白黛林似乎也有过两次尝试,不过仅限于亲亲唇角了事,至于舌腔,说到底还是被此刻压在身上的这个男人侵入的多。 周天赐的舌尖轻轻逗弄着鲍望春的舌尖,感觉他又有些神思恍惚的时候就恶意开始挠他的口腔上壁,麻痒还有连嘴巴都似乎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潮水般涌向鲍望春的大脑,等意识到自己赤裸的胸口上的疼痛是来自那个男人用力挤压自己乳头的时候,被情欲熏染得一片迷离的眼睛顿时一阵呆滞,再然后,脑海里一片空白。 “唔……”周天赐只觉得压在鲍望春身上的下腹部一阵灼热潮湿,不由吃惊地抬起身来低头一看,然后几乎哑然,“小鲍,你!” 等不到他的答案,看他的眼睛却只有一片迷离,周天赐的唇角忍不住往上掀了掀,这敏感的小傻瓜,他到底,到底到底是怎么当上特务的?这样敏感的身体,只怕敌人随便派个美女过来,他不就完蛋了? 但是,或许,大概,也没有什么美女间谍比得上他自己更美丽吧? 啊啊,那不是更加危险?万一对方派一个帅哥出来怎么办?一想到这点,周天赐顿时勃然大怒,“小鲍!你给我听着,你只能属于我,你的美丽你的敏感,统统都只能属于我!” 迅速地动手扯开他皮带,把沾染了他的欲液的他的、自己的衣裤一起脱掉,望着鲍望春依然没有回神的眼睛,周天赐忍不住邪佞地笑笑,再度扑了上去,投入更火热的快乐当中。 等到再度可以思考的时候,鲍望春发现自己正在吐露着奇怪的声音,那一声声仿佛从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的声音却奇异的好听,柔媚入骨。而令自己发出这种声音的,却是不断运动在自己身上的两只魔手,还有那个人的口舌! “唔……呃,哼……”这是当自己的喉结被那个人整个含在嘴里的时候,自己忍不住发出的声音;“啊……嗯……”这是自己的乳头被他用牙齿轻噬,用舌尖逗弄的时候,自己不由自主地惊呼;“噢……不,不要……那里……啊,啊……”这是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分被人整个握在手里上下把玩的时候,自己颤抖着的惊呼,“周天赐,不,不行……不要……” 这个时候其实周天赐也在发愁。小鲍的身体太敏感了,明明刚刚已经泄了一次,按说短时间内不会那么快就会有反应。可是他只是稍作挑弄,那形状姣好的分身又再度抬起头来。本来还以为他是第一次,所以没有经验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但现在看来,这家伙是属于天生敏感型的体质。 这样体质的女人他周大少倒不是没有见过,当年在风月场上他也算是老玩家了,后来因为娶了双喜所以收敛了很多。不过那个敏感体质的红阿姑还真是给了他很难磨灭的快乐记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这敏感体质的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他喜欢的男人,周天赐担心自己还没有尽兴,这敏感的小孩却差不多要精尽人亡了,这,可真是麻烦了! “吸气,小鲍,深呼吸!”微微退开一点,周天赐向鲍望春说,“控制一下。” “啊……”睁开迷迷蒙蒙的漂亮眼睛,鲍望春第一个反应是,“完了吗?” 周天赐又好气又好笑,“没有!”他恶质地凑过去鲍望春的耳朵旁边,一边往里面吹气一边轻声细语,“这样就完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啊!”浑身一阵克制不住的战栗,鲍望春猛地一把推开周天赐,“不!不要了,我不要做了!” 周天赐差点傻眼,一把捋过挣扎着企图从他身下胜利大逃亡的某人,“你说什么?” 肌肤与肌肤相贴,热得鲍望春简直要疯了,“我说,我说不要做了,我不要了!” 把人按在床上,周天赐紧紧压制住他,“明明是你自己先点起来的火……” 感觉自己已经热得要变成一滩水了,鲍望春近乎绝望地叫起来,“我道歉!我说对不起!我……唔!”口舌被人封住,牙关被人顶开,想要发出的拒绝的声音统统被人吞噬下去,只余下自己的舌头无助地被人用舌头纠缠住,唇腔麻痒得厉害…… 抬头,吸气。周天赐觉得自己几乎已经窒息,但身下那人儿迷蒙无措的样子,被蹂躏得红肿的丰润的唇却让他有种怎么都尝不够的刺激。可是——看着手里涨大且不住弹动的玉茎,它必须用手不断按住他的马眼才能制止小鲍一次又一次的泄身,麻烦啊! 无意中抬头,啊,那是好东西!眼中精光一闪,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一口那神思迷惘,双唇都在不住颤抖的人儿,“小鲍,再忍一忍,我们都会快活的!” 伸出一只手取过鲍望春的上衣,抽出露出口袋一截的白手帕,趁着鲍望春魂不守舍的当口,迅速而且牢靠地缠裹上去。 “啊!”疼痛刺激得鲍望春浑身一个激灵,但也因为这样的刺激,浑浑噩噩的脑筋一下子清醒过来,“周天赐,你,你在干什么?” ' “嘘,小鲍小鲍!”周天赐亲他一口努力安抚,手上却一点也不停顿,“这是为了你好,相信我,否则我们都不快活……哎唷!” 什么叫做“为了你好”?这种样子,这种样子能好吗?一拳头砸过去再说,鲍望春气得头都晕了,“你,你这个,你这个……” 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拳,周天赐心底的恶火更大了,“打我?”挥拳相迎,怎么都不让他有机会去解开手帕。两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就着那样尴尬的姿势,竟然在床上打得不亦乐乎。 鲍望春输在自己的姿势不对,身体大部分都被那个家伙狠狠地压制着,而周天赐则因为肩膀刚刚受了枪伤,稍许多用点力,伤口就绷开,然后一片殷红蔓延出来。但鲍望春却也因为要紧部位被人很变态地绑着手帕,所以强有力的腿攻半点都施展不出来。所以结果虽然两个人都打得浑身乏力,却竟然还是势均力敌,谁也没有捞到好处。 最后鲍望春四肢发软地瘫在床上,而周天赐则浑身汗湿地压在他的身上,姿势暧昧,气氛玄妙,但其实——他们还没有做! 半晌,“嘿!”一声闷笑从周天赐的嘴里发出,“我们,到底,这是在干什么啊!” 鲍望春恶狠狠地瞪着他,但春情未歇的眼底透射出的却是荡人心魄的妩媚,“你说呢?” 周天赐忍无可忍地仰天一阵大笑,“小鲍,小鲍,你怎么能够可爱成这样?” 看着周天赐的身上因为自己刚才的反抗跟攻击留下来的抓痕以及拳印,鲍望春尴尬地转过头去,“我就说,不要做了嘛!” “不要做?”周天赐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胯下,“你把我的兴致都挑起来,你自己爽快过了却跟我说不要做?” 那热乎乎的大家伙一握在自己手里,鲍望春就有些吓坏了,“怎么,怎么会……” 周天赐邪恶地凑过去他耳朵边,“怎么会这么大对不对?” 鲍望春脸一阵潮红匆忙松开自己的手,但嘴巴还是要逞强,“大就了不起啊?我,我……我……我的也很大!” 周天赐低头看看那被手帕紧紧缚住的可怜兮兮的小东西,不由噗嗤一笑,“是,是,是!好大啊!不过小鲍,大家都是男人,也不用拐弯抹角!你说得不错,大不算什么了不起,但是,要够持久才算真男子汉大丈夫……你要跟我比吗?” 鲍望春一抿嘴反唇相讥,“我又不是禽兽,跟你比这个……”但想到自己敏感的身体,不禁也蹙起了眉头。 周天赐伸手揉开他的眉尖,“你的身体的确很敏感,但是,快活的感觉也会加倍增长。”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再一次拥抱在怀里,“相信我,我不会伤了你的,把自己……交给我!”亲了他的眼睛鼻子脸颊,最后凑在他的唇边低语,“这次,我们来真的了!” 受伤的左手按住鲍望春无力的双手举过头顶,舌头绕着他丰润殷红的唇轻舔一圈,然后往下,开始啃噬那精致美丽得艳绝人寰的锁骨,纤细雅致却又不是过分骨感,浅浅的小弯正好容纳舌头的轻轻一个旋转,舌尖顺沿而上又恰好可以品尝那小巧的喉结,压抑的惊呼从鲍望春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被手帕缚住的某个部位又开始蠢蠢欲动。 “放松,放松……”周天赐的大头往下移动,亲吻舔舐着鲍望春柔软的腰身。明明是个男人嘛!怎么会有这样纤细柔软的腰?真是个天生的小妖精啊! 右手则开始分开鲍望春的双腿。但是那里已经被人缚住了,这不是说放松就放松得下来的,鲍望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绷紧了,双腿更是用力地并拢。 周天赐叹口气,猛一低头把脸埋入了鲍望春的双腿之间。 “啊……呀……嗯,哈……”破碎的呻吟伴随着强烈快感一下子刺入鲍望春的脑海。玉茎被缚住真得很痛恨痛,但是阴囊被人用牙轻噬却是连痛也说不上的一种感觉,双手忍不住要挣脱周天赐的压制来阻止这一切,“不要!啊……” 周天赐按着他的手本来就是受了伤的,被他这样一挣扎,伤口更是痛得发麻,不由大怒,“我生气了!”一面说着一面抽出自己的皮带把鲍望春的双手在床头上牢牢缚住。可怜鲍望春下面被绑住已经痛得发昏,加上刚刚打了一架,所有的力气全部耗尽,现在连对抗的余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被他缚在床头。而当周天赐在弄这一切的时候,他勃然贲张的下体就有意无意地扫过鲍望春的腰肢,胸口、腋下……所以等鲍望春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缚住了的时候,一股酥麻麻的痒也在他的体内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满意地看着床上那个被他整治得满面泪痕双眼迷离却又浑身无力的家伙,周天赐邪佞地笑笑,“刚才我有注意到哦!”他凑到鲍望春的耳朵旁边,吹着气,又咬了两口那精致的耳垂,“你那里,很干净,而且——香香的。”他的手指轻挠着鲍望春敏感的腰肢,“你已经下定决心把自己交给我了对吧?所以,就连那里……”手指往下往下,灵蛇般窜入浓密的体毛,狠狠揉捏了两下海绵体的小球却又继续往下,来到那幽秘的洞口,“这里!”轻轻地噬咬,轻轻地吹气,轻轻地说,“也特地为我作了清理吧?” “嗡”一声,鲍望春怀疑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自己的脸上冲,虽然刚才洗澡的时候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那只是,只是自己的洁癖,可现在被这个淫亵的家伙就这样说出来,他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趁着鲍望春被自己的话震得几乎昏过去,周天赐毫不客气的双手往下一分,白皙修长的腿为他打开了…… “不要,不要……”鲍望春忍不住叫道:“不要看!”就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去留意的地方,此刻却呈现在那个人的眼前,先前就开始忍不住的眼泪不由自主流得更凶了,“周天赐!” “嘘!”周天赐俯身,“叫我赐官!”说着就伸出舌头开始舔舐那细洁的大腿内侧的肌肤,真的是,又有弹性又柔嫩,还香香的,“小鲍,你实在是太美味了!” 终于,当第一根手指探入那隐秘的洞穴的时候,鲍望春整个人都崩溃了。虽然也抱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身体交给这个人。但在他的意识里面,也就是某个不雅的部位痛一痛就过去了,比起将来以后这个人要输给他的,那几乎都可以不算什么。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的身体完全沦落在那个人给他的刺激里面,甘美的、麻痒的,火辣辣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他的脑海。正常的男人这样被人对待应该非常生气才对,不是吗?但是为什么看见这个男人的笑脸,看见这个男人的酒窝,甚至看见这个男人一脸邪佞地绑缚住自己,自己却觉得很快乐呢? “啊!”那里那里那里,那里完全隐秘的地方被塞入了别人的手指!眼前一阵黑雾,鲍望春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但是他还活着! “放松,放松!小鲍~~~”周天赐活动着自己灵敏的手指,天晓得他多么想一口把眼前这道美食拆吃入腹,不,是整个吞下去,从此都不用担心他会离开他,他会背叛他,他会……欺骗他! 心中突然一阵愤怒,我这样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猛地屈起手指,用指甲搔刮秘穴的内壁,“我要你,小鲍,我要你!” 涨痛涌来,鲍望春再也没有克制自己的余力,“痛!痛!赐官,赐官!放开我,放开我……啊……嗯……我不行了,快……啊……唔,唔……哈!赐官……”他要坏掉了,马上就要坏掉了。敏感的体质把体内的快感和痛楚加倍的送到他的脑海,越痛越快乐,越舒服却又越饥渴。 抽插的手指增加到了三根,一片濡湿!周天赐微微抬起身来,看着身下那人,他的双手被缚在床头;白皙的身体泛着情欲的粉红;虽然被紧紧绑缚住,但玉茎依然挺立,手帕没有绑到的铃口不断地分泌着可怜兮兮的泪水,分开的双腿无力地大张着;他眼神迷惘,双唇颤抖喃喃得不知道说着什么……周天赐突然有种自己可以主导他一切的感觉,但是就连他自己也知道,那是错觉! 身下的这个男人可以被自己亲吻被自己占有,可是他绝对不会被自己主导,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抽出自己的手指,聆听那淫亵的一声呻吟,周天赐扶正自己的分身,对着那为他缓缓绽放的菊蕾,破体而入! 他被人进入了!这个概念闪电般劈入鲍望春一片迷惘的脑海,然后,恶心感呕吐感痛感刺激感快感轮番走马灯一样在他的体内流窜。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实现的,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熟悉这种入侵,“嗯,唔……唔……哼,哈!”奇怪的声音再一次从心底深处发出来,只是这一次他连喊停的力气也没有了! 然而对周天赐来讲,却是另一番奇妙的感受。虽然自己已经万分克制了,但那么紧窒又温暖又湿润的幽穴——就像是特地为他夺身定做一样的宝贝,他没有可能忍得住一再缓慢地老汉推车,可是一杆到底又怕伤害到那个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人儿。谁知道头昏脑胀当中,粗大而且硬挺的分身竟然很慢但还是很顺利地就插入了进去。 而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进入了密穴的分身竟然感觉到一阵不可思议的濡湿,就好像,好像在那个紧窒的小小穴内突然就下了一场及时的春雨,以至于那其中的每一道皱褶都变成了一张温暖湿润的小嘴,细细密密又湿湿润润的紧咬着他已经硬如铁柱一样的分身。他每一个无意识地弹动都能引起那些小嘴的反应,以不同形式的舔舐,拧咬,颤抖和吮吸或安抚或刺激着他。 “啊,哈!”周天赐完全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说什么,只能凭着本能,合着鲍望春的呻吟一起发出如登天堂的快活声音。 “呀……”周天赐的猛一个动作,让鲍望春原来就痛得要疯掉的身体顿时一个弹跳,但随即而来的那种搔到了痒处的快乐却又让他不得不发出甜美的尖叫,然后前方被紧紧绑住的部位又迅速传来无法释放的剧痛,一阵欲望倒流的刺激让他不由自主地眼前一黑。 周天赐这里刚刚得趣,却发现身下的人儿没有了动静,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小鲍,小鲍!”一面叫一面手忙脚乱地松开绑缚住他的皮带,手帕,轻轻地拍着他的脸,“小鲍,小鲍!” 鲍望春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眼是周天赐急得简直要掉眼泪的脸,突然地,一阵难以克制的羞恼就涌了上来,一翻手一个耳光甩过去,“周天赐,你,你,你好!” 愣愣地受了一个耳光的周天赐也恼了!本来就深深埋在他体内的分身猛地一个急顶,顿时就听见鲍望春一声破碎的呻吟全无控制地颤抖着迸发出来,明明应该是痛苦不堪的声音但不知怎么的,听起来却又像充满着欢愉。 周天赐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里对不对?”轻声笑着,低声哄着,分身却开始不断地向鲍望春那个敏感点攻击起来。 抽,插,碾,磨……鲍望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痛得就要撕裂了,但是从被肆虐的体内的那一点传来的快感却又像一把急急烧上来的火,让他连自己的矜持和尊严全部放弃掉,只能随着周天赐的动作,本能地迎合起来。 刚才因为被绑而无法得到宣泄的嫩芽重新挺立起来,这一次周天赐不敢再对他做什么过分的动作,反而适时地伸手替他套弄。前后同时被最快乐的感觉刺激着,鲍望春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在周天赐的手里再度射了出来。 周天赐无奈地看着身下因为再度射精而又重陷入失神状态的人儿,轻叹了口气,突然就着依然深埋在他体内的状态,猛地把鲍望春的身体整个儿地翻了过去,换为背骑的姿势。 鲍望春神思恍惚,刚刚发泄过的身体瘫软无力,可是身下不断受到的撞击和刺激却又逼得他从失神状态转醒过来。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还在里面! 忍不住发出“呜——”的一声哀鸣,然后鲍望春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就着禽兽交合的方式在那个男人的身下被不断地插入,抽出…… “不要……” 他的声音好像小动物的哭泣哦!周天赐忍不住这样想,但胯下那物却像受到了鼓励似的,不自禁间,竟然又涨大了几分。 “不要!”鲍望春气急败坏地挣扎着,那火热又粗壮的分身在他的体内进出,其实感觉并不坏,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用这样的姿势被人这样按着操弄,他就无法忍受,“不要!” 周天赐终于听明白了身下那倔强人儿的话,低头咬住他的耳垂,“什么不要!” “呜……啊!哦……哦,噢……”那个敏感点再次被周天赐的分身紧紧抵住,摩擦揉按,就连自己已经射了两次的分身也在那个人的抚慰套弄下,渐渐又有挺起来的迹象。那里面又热又涨,却爽快得一塌糊涂,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快乐的鲍望春简直就要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不过还是不行!他猛地抬起头来,“周天赐!我不要!” 好麻烦!周天赐叹口气,胯下的动作却一点也不缓下来,一面快乐地顶弄着一面问:“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要?” 火嗖的一下从鲍望春的体内燃烧到脸颊上,腿猛地一用力,小小的花穴也本能地一阵抽紧,狠狠顶在他深处的周天赐根本没有想到不谙情事的身下人会来这样一着,完全没有准备的,再加上先前的一顿抽插已经让他蓄势待发,一个没有忍住,顿时一泄如注。 “呀!”滚烫滚烫的液体就在自己倔强得要逞强的当口猛地喷射入自己的肠道,鲍望春想也没有想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就觉得背上的人狠狠地压在了自己身上。 “周天赐!”忍无可忍,而且那物依然埋在他的体内,只是不动却被占有着,再加上没有饕足的感觉,鲍望春终于清楚地知道了什么叫做内外煎熬!偏偏自己的身体完全被那个人压着,明明不胖啊,怎么会,怎么会那么重?让自己连推开他的力气也没有。鲍望春绝望地想,自己到底招惹了个什么妖怪啊! 结果还是以这个令人屈辱的姿势被他压了好一会儿,周天赐暧昧火热的气息又喷到了鲍望春的耳边,“到底怎么了?本来不是好好的……” 愤怒! “他妈的,你好我不好!”鲍望春气得口不择言,“起来,你这头猪!” 猪?他是帅哥!大帅哥!跟猪哪里有一点点像?报复性地一口咬在那白皙可爱如同贝壳一般的耳朵上,“造反了你?!” 鲍望春好不容易积蓄了一些力气,却被这个动作引得敏感的身体一阵颤抖,不自禁呻吟出来,“哦……嗯……” 然后立刻就觉得不对了,体内那物竟然给他又一次昂扬勃发起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拼命挣扎,“起来,出来!” “嘘,小鲍!”周天赐被他拱动时肌肉牵引所带来的快感一把火似的烧到脑海,“你这妖精……”头昏眼花,忍不住挺起身来双手扣住鲍望春纤细柔韧的小腰,深深埋在他体内的分身又开始蠢蠢欲动。 鲍望春深吸一口气,趁着周天赐挺身起来的一霎,猛地一把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推开了那个即将又要兽性大发的混帐,“你再这样压住我试试看,混蛋!”一个巴掌甩过去,“这次换我在上面!” 周天赐的身体虽然被鲍望春推开,但要紧地方却像被粘住了似的依然深深地结合在一起,他愣了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过去低声道:“你真的要在上面?” 鲍望春被他的口气吹在耳朵里,只觉得一阵虚软,连忙道:“你,你先出来,先出来……” “你若想在上面,”周天赐笑着,“倒也不用出来那么麻烦。” “嗯,啊……”一声尖叫,鲍望春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身体竟然就着被那人深深占据的状态,又被那人整个的转了个身,成了自己双腿大张跨在他的身体两侧,而自己却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紧紧牵连着的地方也因为这个动作牵动肌肉,鲍望春只觉得自己那里被他进入得更深,而周天赐却只觉得自己整个地被他用下面的小嘴深深咬住,一时间紧窒温湿,快感酥麻麻地一路窜到脑海,忍不住跟着他的尖叫呻吟一声:“你这个……妖精!”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用这样的姿势“坐”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而自己最隐秘的地方却被人深深进入,强烈的羞耻感加上就算想不承认都不行的快感同时升上来,鲍望春浑身乏力,腰身一软竟而不由自主往周天赐的身上软倒下去。 两人只听得淫糜的“啵”一声轻响,周天赐那粗如小儿手臂的分身竟然从鲍望春的秘穴里滑了出来,这一时间,两人都不由自主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各自空虚的感受就升了上来。 “喂!”周天赐不由自主大为遗憾地叫了一声,“搞咩鬼啊?”然后下意识地分身就在鲍望春雪白粉嫩的臀部乱撞乱戳起来。 鲍望春则又羞又气,“叫你不要乱……嗯……”忍不住一下轻哼,却是周天赐的分身前端探及了他依然湿润柔滑的花蕊口。但只是这样轻轻一触却又滑开,结果却叫鲍望春不由自主微微抬高身体,然后,两人的欲望就生生地撞击在一起。 “呀……”不由自主地轻叫一声,鲍望春觉得自己的腰身更软了。 “小鲍,这是你弄出来的,”身下的冤家却不依不饶,“你负责再弄进去!”狠狠在他的耳珠上嘬一口,“你自己弄!” 鲍望春肉肉的小脸涨得通红,看在周天赐的眼里却觉得那份嫣红简直好看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却没来由地更想看见他神情痴迷的娇态,忍不住抬了抬腰身,“小鲍,快点,让我进去!” 手足无措的鲍望春明知这要求下流得简直过分,但是这场情事本来就是自己叫开的,这个局面也使自己造成的,最要命是,自己的身体也在渴求着继续,抿了抿唇,只能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探向周天赐的男根。 “这,这怎么可能?”可是下一刻,鲍望春就叫了出来,这样粗壮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自己的身体里进进出出过,它那么粗诶,怎么可能? “小鲍!”要紧部位被人握在手里,却没有半点抚慰,倒像是被人正用学术态度在研究一样,周天赐的额头都泌出汗水,“小鲍,你想我死吗?” “不,不行!不行!”鲍望春却不由生出逃跑的念头,这么粗的东西进入自己的身体?他会死掉的,“不行……” 他妈的,怎么又来了?看见他的表情周天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一把扣住他纤细柔韧的腰身,也不管他是否挣扎尖叫,微微抬起一点,对准那温软湿润的秘境,提枪直入。 “啊……唔!”鲍望春猛地一下子被刺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刚才都没有到过的地方都因为现在这个体位而被深深地开发出来,钝痛合着说不出的快感弥漫全身,哀哀地叫了一声,再无力挣扎,只能任由周天赐扣着他的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 而每一次撞击,又因为周天赐已经熟知了他的敏感点,每一次都恶质地在那一个点上又旋又顶,所以鲍望春不要说挣扎反对了,就算是身体都违背了他的主观意图,开始慢慢地自动地反应起来。 用双手撑起那纤细得几乎匪夷所思的腰,周天赐清清楚楚看见他的小鲍开始逐渐进入状况,头往上仰,修长的脖子划出完美的曲线,每次发出来的呻吟都像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激得他更加停不住自己的行为。 撞击,顶,粘住那个敏感点,旋转,搓揉,感受那秘境深处的紧窒,真恨不得一辈子就把自己埋在里面算了,周天赐忍不住发出低吼,“小鲍,你太美味了!” “嗯……”而被操弄得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鲍望春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扭动身躯,收缩着那个部位,而本来都已经乏力的腰部,却因为兴奋的关系不知如何反生出一股韧性,维持着下体粘连的姿势,慢慢往后仰倒。如此一来,因为臀瓣夹紧的关系,把后穴收缩得更加窄小。 周天赐只觉得自己的猛兽一下子被禁锢住了,不由更加大了抽插的力度,直把鲍望春插得泪流满面却哭都哭不声来。 看见鲍望春的眼泪流满了那白皙的脸庞,周天赐心中一疼,连忙伸出手帮着套弄他再度微微抬头的分身,“小鲍,呼!乖,不哭,不哭,乖……啊,哈!” 手中把玩那形状姣好的分身,越看越觉得它可爱。就一般中国男性的标准来讲,已经算是满雄伟的了,更难的是色泽嫣然,笔直挺拔,也没有什么恶形恶状的青筋暴露,握在手中突突跳动的时候却更加叫人疼惜。 下意识地用指甲掐掐那再度分泌出透明液体的铃口,周天赐随即知道不好,本来仰头弯腰端坐在自己身上,承受着自己的冲刺的小鲍蓦地发出一声惊叫,然后又是一股炙热的液体喷在自己手上。然后那纤瘦的身体再度软软地倒了下来。 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周天赐哭笑不得地看着再度滑出来的自己没有得到满足的分身,再看看两眼迷惘,唇边还挂着一条不及吞咽下去的银丝的小鲍。一咬牙翻身坐起,把鲍望春的身体转过去让他再度趴在床上,然后又把床上的枕头拿过来,又把所有的衣物叠起来一起置于小鲍腹下,让他本来就俏挺的臀部高高翘起,然后趁着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分开那双仍在微微颤抖的修长双腿,露出已经有些红肿的后穴。用手指揉拈了片刻,终于无法忍耐地再度缓缓插入。 “啊!”神思昏昏的鲍望春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尖叫,但因为后穴已经被彻底开发,这一次的闯入却再不像前两次那么难耐,反而酥酥麻麻的,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要撞了,要撞了!啊啊,撞了,撞车了!”喃喃中,鲍望春突然叫了起来,“撞车了,呀!” 周天赐吓了一跳,皱着眉头呼哧呼哧地问:“什么撞车了?” 鲍望春失神地没有出声,两人间只余那腹部拍打双丘,还有一抽一插里水声荡漾的淫糜声音。可是过了一会儿,鲍望春又叫了起来,“飞过来了,飞过来了,炸了!啊,嗯……”他尖声叫,“炸掉了!” 周天赐愣了片刻,就连本能的动作都停下来,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听说有些人在高潮的时候会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而现在,他的情人小鲍,显然就是这样的状况。一时间再忍不住暴笑出声,下面精关顿时一松,一泄如注。 一边多少有点遗憾今天没有做到最满足,一边又有些心疼小鲍的初次就被自己做得那么惨,但一边又忍不住对小鲍的反应感到暴笑。把他往怀里拉了拉,周天赐等着他清醒过来,要好好教导他,高潮的时候要叫“射了”或者爽了,而不是“撞了”又或“炸了”。 炸了! 唉,我的天啊!这该说蓝衣社的教育太好还是太有问题呢?周天赐抓抓头皮…… ——终于完鸟—— 第66章 双城番外——戏码 广州,是全中国开放最早的港口之一,自明朝海禁以后,它就成为中国唯一的对外交通窗口。清中期,西洋、南洋和中国的贸易日渐频繁,广州开设了“十三行”,和洋人进行半ZF性质的正式贸易。 大西洋的风吹进这个古老的城市,和着湿热沟渠的市井气息,慢慢融合成一股新陈交织的醇厚味道。于是,在罗重的旗装中夹杂出了轻盈的蕾丝,西关的周家大屋再往西,冒出了沙面的大钟洋房,连路旁叫卖的小贩都带了几句“very cheap,no cheap”的假洋话…… 周天赐就是在这样的广州长大的,他爽朗的酒窝、稳重细致却又敢于冒险的经商手法,和那很容易就上火的性格,一丝一毫,都是由这个地方的土产酱油腌制出来的。所以鲍望春很喜欢广州,喜欢他的赐官走过的青石板路面,喜欢他的赐官骑过的双轮单车,喜欢他的赐官喝茶的陶陶居,喜欢他的赐官经常哼在嘴边的粤曲……喜欢,钟爱,所以,不能失去! 在日军的飞机炸上广州路面的瞬间,鲍望春看着那青石路上泊泊流动的腥血渐渐的染湿自己的布鞋,血还是热的,心在雷雷的震动。那时候,他就有了决定,要保,就是牺牲性命,也要保住广州! 因为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也就,像他一样—— 所以鲍望春回到了军统,主持了背后的政局,迎接战争的开锣。他运用手上一切的权力,对政界商界,只要能拿出来钱的人进行敲诈,再用那些钱通过香港向广州输送军火和物资。 “刮地将军”?是,就算把广州刮地三尺,他也要凑出钱来死守!没有钱,军火怎么来?药物怎么来?难道只要靠那些激愤的青年三寸不烂、晓以大义,日本人就能乖乖的撤出我们的国土?他是个军人,而那,显然是个笑话! 跟在后面走进市政厅的罗靖安默默的接过鲍望春递过的军帽,上面沾满了稀烂的番茄,看着眼前的人纤瘦却笔挺的腰杆,仿佛天塌下来他都是出去顶着的高个子,罗靖安鼻子更是不禁一酸,张了张嘴像要说点什么,最后也只得哑哑几声道:“将军,您辛苦了……” “学生……再说,再干,也不过,就是,在门前,喊喊扔扔,算得了,什么。我们的,对手,是日本人!”他没空,也没这个心思,和那些压根不知道情况的人胡搅蛮缠。鲍望春翻着手上帐单,真是笔笔见烂!一时气得把厚厚的一叠往桌上一摔,人倒坐在身后的皮椅上,双手无意识的捏上眉心。天知道,他还能从谁身上榨到多少钱!如果没有钱,广州就…… “将军,”罗靖安静静的放上一壶碧螺春,“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上眼了,不如……”还没说完,鲍望春呼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下午,有什么,安排?”用手狠揉了几下眉间,鲍望春强迫自己继续。现在这个状况,他不能停,也不能歇!明天还要把物资押运到清远。 罗靖安看着鲍望春明显泛青的脸色,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在心里替自家将军祈了个福,不敢多话,立马严正的报告了行程:“下午两点,刘生约了你去乐善大剧院听戏。” “刘?‘祥福记’的,老板,他,为什么……”鲍望春抵着下颌沉吟了片刻,也大概猜得到刘生的意思。最近的确是病急乱投医,大户大商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向一些中型的商家开刀,不过取得的点点碎钱还不及路费,但也确实把这些商家吓得不轻。中小商铺毕竟是民生所在,不能过分打压,如此这般,鲍望春决定赴约,借以安抚一下商家和民心。 想来不过花三个小时看场戏码,鲍望春也就带着罗靖安驾车到了“乐善大剧院”。才下车,鲍望春站在门口,就听到了伊呀伊呀的南音,男女交替的,哼着点那耳边听惯的熟悉腔调:“……江山悲灾劫,感先帝恩千丈,与妻双双叩问帝安。 唉,盼得花烛共谐白发,谁个愿看花烛翻血浪。唉,我误君累你同埋孽网,好应尽礼揖花烛深深拜。再合卺交杯墓穴作新房,待千秋歌赞注驸马在灵台上。 将柳荫当作芙蓉帐,明朝驸马看新娘,夜半挑灯有心作窥妆。 地老天荒,情凤永配痴凰,愿与夫婿共拜相交,举……” 鲍望春听着,虽然完全不懂字义,但是伴着音乐,却能感受到浓郁的悲凉渗透在词里行间,细细品味,竟与他的心情丝丝入扣,让他突然想起了远在香港的那个人。 一旁的刘生见到这位将军眉间紧蹙的矗立在戏院门口,丝毫没有高抬贵步的意思,以为他要反悔,吓得冷汗直冒,哆嗦的走上前来躬身道:“将军,是否这个曲子不和尊意?这曲子其实只是上一场的末尾,下面在下会另外给将军安排一个全新的戏码,请将军赏脸赏脸……” “嗯,”鲍望春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抬步走进剧院,完全没注意到刘生的颤抖。走到半路,突然顿了顿脚步,吓得身后的刘生又是一阵的抖,却不料他问道:“刚才,那个剧,叫,什么?” “帝,帝女花之,之香夭……”刘生有点口吃的回答道,见得眼前的煞星静默了一下,终于“乖乖”的走进了他准备的包厢。刘生长长了吁了口气,才发现背部全都吓湿了,非常不齿的拍了自己一巴掌。不过,等到开锣的下一刻,他却连裤子都差点尿湿了!熬到周天赐终于出现在剧院门口时,刘生差点没整个人挂到了“救星”身上,哭诉他的遭遇。 鲍望春其实没有睡着,震天的锣鼓声,还有那叽哩呱啦的对白,在耳边不住的嘈杂,他是猪才会睡得着。他也不是不知道那戏码在演些什么,不过那班主说实在很是傻气,全部都是粤语对白,他鲍望春这么个土长的江南人,是半句都听不懂,倒是那大大的“某某将军”的横幅,至少他还懂个字。拐弯抹角嘲讽,对他鲍望春还起不了什么作用,不久前才有一堆人直接指着他鼻子骂。不过,要阻碍他做他决定的事情,除非把他的脑袋割下来,不行,就靠边去,他没耐性当思想辅导员!只是,连日不曾休息的头也被那锣声轰得有点发疼,索性就解了外套歇息一下,不然紧绷的弦迟早要断掉! 不久就听到模糊的一些哭音,一会,身后的门开了又关,熟悉的脚步踮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鲍望春心里突然涌起些很多日子都不曾有的惊喜,仍是仰面躺着,嘴角却不由得弯出些微愉悦的弧度。 他想念的人突然出现,靠近又走远,唰的一声轻响,他听到包厢的帏幕被拉上的声音。出现一点安静,让他可以感觉到那人急切继而慢慢平缓的心跳,也可以感觉到那微微粗糙的指腹有点渴望,又有点不舍的在他的肌肤上流连。那一阵的酥痒直钻入心。 “回来了?”鲍望春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明显的喜悦,幸好,那音质入耳,仍是清清朗朗的淡然。 那男声低沉的笑了,带点无边的宠溺,“又装睡?”他伸手扣住他的手指打算把他拉起来。 但鲍望春反而把他拉得坐在一边的椅凳上,接着就把自己的脑袋靠过去,“别动,让我,靠会儿。”他感到那人身体微微一僵,于是更加故意的把头颈伸过去一些,凑到他的鼻尖嘴边。头颅有点微颤,却是那人深深的起伏了胸膛,一颗大头更不由自主的靠向自己的颈侧。交颈的距离,鲍望春鼻间涌入那人浓厚的气息,温暖而沉稳,就像广州六月的阳光,照得人遍体生温。突然感觉到三天未有的倦意浓浓的袭来,身体放松的靠在那不算宽厚却安心的肩头上,肩膀腰肢处都传来刺骨的酸痛,口中不禁呜咽了一声,也不知是喊痛,还是喊些什么。 “最近,受苦了。”周天赐轻轻凑在那贝壳般的耳朵边小声地说。他是既体贴又痛惜,手一点点解开鲍望春身上衬衫的纽扣,然后高兴地感受着怀里躯体不由自主微微的颤栗。抬起头来,看着已经落在自己臂弯中的情人,昏暗得几乎难以视物的光线,丝毫不能影响他收纳那张容颜的美丽。黯淡中莹白得突兀的肤色带些青楚的可怜,泛着慵懒倦意的眸子有点迷蒙的看着他,却像是在撩拨着某种情绪! “很累?”周天赐低头轻吻那高挺的鼻梁,手上的纽扣解剩下最后一颗。 “嗯……累,死了,都是,为了,给你,筹钱……”鲍望春眼神作出点哀怨,嘴上却吃吃的轻笑着。那军费的事情本来是他最为忧心的烦恼,却不知为何见到周天赐竟然想拿来开些狗血的玩笑。 周天赐听在耳中,那话简直像是在撒娇,瞪大了眼睛看着怀中的鲍望春,“你真的是累坏了……”半分钟后得出这个结论。他的小鲍已经累得头脑都不清晰了!这就该是他出马的时候了!一手搂紧怀里人的腰肢,一手掀开衬衣,大掌由细长的颈子抚落到光滑圆润的肩头。 绘着芍药杜鹃等鲜艳花朵的幕帘把包厢跟喧闹的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外面灯火通明,里面却连一盏小灯都没有;外面锣鼓喧天,里面却是情人间的私语,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鲍望春看着那好像一个大大的灯罩般的幕帘,奇怪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觉得芍药杜鹃这些花是如此鲜艳美丽,然后快感涌上来,他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柔柔的一池春水,就连那些嘈杂的丝竹喧嚣都变得旖旎多情起来,“嗯……” “舒服吗?” “嗯……上面,还要……” “这里?” “嗯啊……舒……你的,手……用力,点……” “这样够用力吗?” “啊,痛!……嗯……下面……帮我……腰……啊……” 身体的快感一阵阵的传来,鲍望春软瘫在周天赐手中,细碎而陶醉的呻吟着。外间那戏码似乎在换幕,停了那些嘈杂,薄细的甲板门于是再也挡不住罗靖安的小耳朵。 天啊,额的将军大人!罗靖安同学抠上了门板诅咒着。禽兽的周大少啊,竟然才回来就让将军大人这么劳累,还引诱他在戏院就跟他!!将军啊,您也要保重身体啊,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好吃好睡了,再纵欲过度,只怕会X尽X亡的!虽然美色当前,您可千万要以大局为重啊!周大少无论怎么色诱您也不要“上”……当啊!! 他哪里禽兽了!!周天赐真想跑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酷:喂喂,大家,赐官说他不是禽兽,JMS有同意的吗? 众(一致摇头):完全没有!不可能有!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不会有! “小鲍,小鲍……鲍望春!东卿……你不要叫得这样惹人误会好么?我只是在给你按摩哉!”周大少的脸终于哭丧一般。 半靠在椅背上,肩膀腰部被掐得松软舒服的鲍望春,摸过边上一个茶杯,抿了口清新的碧螺春,才慢慢的道:“行了,洪门的手上功夫果然不是懒的!”说完放下茶杯,半侧了头,赞赏的给了身后那人一个笑颜—— 周天赐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突然从香港摸回来,就是听到鲍望春明天要去清远,想念得紧了,最终还是锁不住自己的脚步。但也耳闻目睹他最近的艰辛,是有心宠着他点了。伸手捏了捏得意的小肉鼓,笑道:“能给鲍将军当个按摩师傅,那是我周天赐的荣幸。”这样有够认低威了吧,我的鲍鱼仔! 看他这么好脾气,鲍望春嘁了一声,无趣的别过头。虽然可惜不能在嘴头上泄泄火气,不过,那家伙的按摩也的确受用,鲍望春浑身舒泰的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身的疲惫似乎减轻了稍稍。身后的周天赐看他敞着衣襟,无意识的扭动了几下细腰,手下一滑,差点把手中正点着煤油灯摔在地上! 鲍望春不理背后的一阵骚乱,走到包厢的露台边上靠着,慢慢的撩起一角帷幕向外张望。看得几眼,忽然嘴角弯弯,笑得有点小狐狸似的狡猾。 “看什么?那戏码这么好笑?”周天赐从身后靠近,双手绕过鲍望春腋下,给他收拢了前襟,扣上三、四号的纽子。 “是,很好笑,昨天,才,和我,哭诉,家财无两,的人,今天,豪气的,坐包厢中,看戏。”鲍望春瞥了眼对面左侧的包厢,“万福盛”的李老板,他记住了!下颌右偏点了点,“右边包厢的那个是谁?” “‘凝露香’的老板陈郁生,怎么了?”周天赐俯过身来,双手撑在鲍望春靠着两侧的栏杆上,大头探了探,回答道。 “哼,不声不息,倒也,不引人,注意。”被围在怀中的鲍望春冷哼了一声,侧面看去,上唇撅起了小小的肉尖尖。 周天赐看着鲍望春乌溜溜的眼睛不停的在二楼包厢范围内转动,这才反应过来,忍俊不禁的笑趴在鲍望春肩头,“哈哈,东卿啊,东卿,感情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谁还有钱来包厢看戏?再去敲诈他?哈哈……”这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算计都算计到戏院来了! “不然,你以为,钱,都从,哪里,来?”鲍望春冷淡的道,抬肩撞上那人快要掉下来的下巴。 一句话,就让周天赐敛了笑声,心中漫上酸酸苦苦的疼痛。庞大的军费物资开支,不是一个人或者ZF单方面能够负担的,广州已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只有从本地尽可能搜刮资金,来供应战争的需要。可谁又会主动贡献出自己辛苦建立的家财?鲍望春明知,却也只能动用军方去强行征用,可这身前背后要承受多重的骂名,又哪里是旁人可以知道的?更甚者,这样的局势,他又能凭一个人的力量强撑多久? 两人本身高体型都相仿,此刻背后环抱,周天赐却能把那单薄的青衫整个的嵌入胸怀。 “东卿……你好瘦,都没有听我的话,好好吃睡吗?”痛惜的把人抱紧,上次缠绵时仍然骨肉匀称的身体,此刻硌得人生疼。身疼,心更痛! 蓦地被揉进温暖厚实的胸膛,鲍望春怔了一下,听那人问得疼痛,心中一颤,微微垂了头,“不是,不吃,没,时间……”没时间了,他没时间,广州,更加没时间了! “没时间……”周天赐突然有点咬牙切齿的,“那你以为不吃不喝不睡,你还能剩下多少时间?鲍将军是打算广州还没有沦陷,就先去当烈士么?!”越说越气结,无处发泄,一口就朝着眼前明透的小耳朵咬了下去。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鲍望春轻呼出声,身体弹跳起来,正欲回头给那家伙一拳。身后的周天赐却张臂,连那双纤细的手臂都一起抱住,不等鲍望春开口,只把头埋在已经深陷的颈窝,哑声道:“东卿,东卿,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好么?就当是为了广州,为了我,好么?我可以尽我一切的能力帮助你,只要你好好的照顾自己……让我连你,连广州,一起守住,好么?好么?” “赐官……”肩颈处有些暖湿,鲍望春又是一颤,而后缓缓的放软了身体,窝进身后人的怀中,叹息般的低语,“赐官,我,答应你,好好,吃饭……一起,一起,守住,广州……”即便,知道是个不能实现的承诺,他仍然愿意许下,只为,他的悲伤! ' “然后,一起再过六十年,一起再过奈何桥,一起不喝那孟婆汤……”隔着衣服,轻吻着嶙峋的锁骨,流连上修长优雅如天鹅的细颈,舌尖贴着雪肤下隐青的动脉,感受他的生命,他的搏动。 用粗糙的大掌遮住了他凝望外面的视线,有些霸道,有些犹豫,而后仍是不舍的轻轻沿着光滑的肌肤,划过双颊、鼻梁、双唇……他不愿他淌身混世,却又不忍扼杀他的羽翼……难道真的要祈求来世? “嗯……”鲍望春应道,小巧的喉结在周天赐手中滑动,许下诺言。心底却有着别的声音:赐官,今生,我无法承诺,但无论来世或哪一世,我都许与你,好么,赐官!对不起! 周天赐扳过鲍望春的身子,轻咬,舔吻,珍而重之的含着那作出承诺的喉结子,嘴中凌乱的喃喃:“东卿,东卿……记着,记着你的承诺……”抱了怀中人的腰,胡乱的在颈子上碾吻而过。 细碎的酥痒从颈上肌肤开始蔓延,鲍望春天生敏感异常的身体顿时反应过来,把那丝丝的骚痒直往心里送去,嘴边禁不住便溢出猫叫般的呻吟,逗得埋首颈上那人越吻越重。 “嗯……嗯……不要……”鲍望春有些无力的推拒起来,“不要……在那里,留印子……嗯……明天,还要,出去……” “嗯?这里不行……那,这里?”周天赐嘿嘿的笑着,伸手拉下衬衫的领子,在玉雪般的肩头狠狠的烙下几个红印。 “不……混蛋,不要,咬……”肩上那人竟然咬着他的肩关节,在细细的磨牙。微微的刺痛,更多的麻痒,从肩头涌上大脑。鲍望春不能压抑的深喘了几口气。 “有时候,真的想把你吃到肚子里……”周天赐松开嘴,抬起头来,看着那无暇的肌肤上浅浅的牙印,心中突然有种野兽的冲动。“是不是,把你一口口吞到肚子里,你才不会离开我……”伸出舌头慢慢的舔过那牙印,一双大眼却抬起来,静静的盯着鲍望春的脸,眼中闪过的戾气和饥渴,让人有种想相信他说话的冲动!就连鲍望春看了,都不禁腿上一软,退后一步靠到了包厢露台的栏杆上,手上拽紧了背后厚重的帷幕。 周天赐不紧不慢的逼上一步,霎时把鲍望春困在自己和帷幕之间。刻意的俯下身,把同样身高的鲍望春生生的压得弯下腰去,轻颤的埋在红幕布中。香肩裸露,衬衫稀疏零落的扣着扣子,却遮不住单薄结实的雪白胸膛,轻轻呼吸起伏,嫣红的一点诱人的若隐若现在军装下,纤白的人体衬在艳丽的红杜鹃花丛中,有种艳情的惑感! “东卿……”周天赐声音一阵低哑,鼻尖对上鼻尖,近在咫尺的把灼热的呼吸喷到鲍望春脸上,黑沉沉的大眼锁住有些惊慌的眸子,“怕我吗?”伸手抚上微微发白的嫩颊,低笑出声,“怕也好……如果,你再想变着那些法子离开我……我真的会,杀了你,吃了你……这样,我们就永不分离了……”他知道,鲍望春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过把他一个人留下来的念头,从见面的最初,到相爱,到分离……他宁愿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却要周天赐一个人活下来。 鲍望春退无可退,抬头定定的看了周天赐,神色复杂,半晌开口:“你,就算,吃了我,也不过,几天,就,消化成,大便,拉出来,还会,剩下,什么!” ……好!绝!!真是绝!周天赐本来诡异的腹黑变身,瞬间就被鲍望春一句话打得稀巴烂!他瞠目结舌,你见过一个斯文如鲍望春这样的人,突然张口说出“米田共”的代名词吗?那种震撼,真好比地震海啸外加雪崩!! “鲍,东,卿!!”周天赐被噎得无话可说,恼羞成怒的大吼一声,扑了上去把人压在栏杆上,猛烈的扑动让包厢的帷幕剧烈的拽动了几下。“我现在就吃了你!!”大嘴一张,啊呜一口咬上刁钻的小嘴! 果然还是那个一点就着的人!至少他鲍望春还是那个最轻易能点火的人,心底无奈的叹息道。感到嘴上微痛,身体被圈勒得死紧……看来这样转移话题的方法,实在不好…… 凶狠的白牙噬住上唇那微撅的肉尖尖,恨恨的想咬掉那人的倔强,却又没出息的下不来口。只能用蛮横的舌头撬开紧抿的唇瓣,窜到香滑的口腔内就是一阵乱扫,对着上颚四壁的嫩肉或舔或戳,毫不怜惜。 “呜呜……你,发什么……嗯……疯子……”鲍望春也不是好欺负的人,被他这样发泄似的乱搅一通,心下火起,手脚并用的要蹬开身上的人。周天赐见他反抗更是火大,出尽蛮力的压下他的腰。帷幕再次剧烈的上下拉动,噌噌的似乎听到顶上铁挂环不堪重负的哀鸣。 包厢下面座位上的人群一阵喧哗,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对面包厢的人更好奇的,频频往这边张望。 “周天赐,松开!”鲍望春听得下面的喧哗,心下惊慌,发恼的猛推那可恶的人。 “不放!”鲍望春越推,周天赐越是着恼,豁出去的抱着人,没头没脑的一阵乱亲。 “周天赐……”眼看着那人把他越拱越出,就快要突破帷幕的遮掩,又急又乱。心念电转,想到这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又见得眼下时势不由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赐官……”鲍望春祭出点侬侬的乡音柔声唤道,轻呼一口气,放柔了身段,手上改推为揽,“赐官……你压,我腰,痛……”眉头微微蹙紧,仰着的脸容无辜而稚气,放在那头颈后的手轻轻的顺捋着,像在抚平狂龙愤怒的逆鳞。 玉人楚楚可怜生,谁人忍折?周天赐只来得及在心中暗骂声“妖精”,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收回力气站直,双手扶着鲍望春的腰,把半仰出露台的人儿拉回怀中站定。 “我啊,这一辈子都注定要被你欺压得死死的!”不忿的念着。鲍望春有些得意洋洋的挑眉,饱满的额头皱出一丝可爱的抬头纹。看得周天赐又是叹气,又是愤恨,一把揽着细腰,亲了上去。 这次的亲吻却是细腻而温柔的。周天赐同样俏薄的嘴唇,在情人光滑的肤上一处处的按过。光滑的额角,饱满的额头,细细的纹路……虔诚的按过,不放过一寸。 鲍望春有些为这点温存感到陶醉,想想时势混乱,世事无常,两人能如此亲密的时间又还有多少?心中既酸且甜,也不记得和周天赐闹些小别小扭了,乖顺的偎着,由着他胡来。 周天赐心中大乐,气也消了。于是玩兴大起,捧起鲍望春的小脸,伸出舌头啧啧的舔了起来。大男人家家,这么粉嫩的肌肤,就像北方水灵灵的大蜜桃,真是,不吃白不吃!嗯嗯,又香——碧螺春的香味,又滑,又甜……濡湿的触感落在鬓角,又在微微凹陷的太阳穴转圈,继而玩闹似的舔湿了浓密的眉毛,舌尖抵着低垂的眼帘子,那眼珠在下面怯生生的转动着,让周天赐光是想象那眼中低垂婉转的风情,便不禁气血彭湃! “东卿,东卿……”湿热的舌拂过长密的眼睫毛,落在淡青的眼圈,极尽温柔的,仿佛要为他吻走所有的疲惫。小狗般的舌头舔上双颊,终于忍不住酥麻的鲍望春咯咯的笑了出声。 “好痒。”鲍望春笑着,伸出一只手,赶苍蝇似的挥了挥。侧过头靠在周天赐肩上,不让他继续东舔西舔的。 哼!竟然把我当作苍蝇!周天赐抓过那只驱赶状的手狠狠咬了一下,不待鲍望春生气,把人提腰往上一举,放在了露台栏杆上坐着。 “干什么?”鲍望春不解的要跳下,却被那人快了一步,游鱼般的闪进他打开的双腿之间,双手桎梏着他的腰骨。惊觉姿势不对的时候,周天赐已经自下而上吻住了丰润玲珑的红唇。 “嗯嗯……周……”那吻重重的贴上嘴唇,含着积聚已久的渴望,紧贴着,揉搓得唇瓣生痛,鲍望春正想开口,那灵活的舌头已经翻腾滚入,在口腔中舞动,舔过敏感的内壁、齿间,轻轻挑动那喉间的吊钟。强烈的快感火辣辣的烧上头,鲍望春由半推拒,改而慢慢的用手揪住了周天赐的领子,两人越吻越深入,周天赐的手从那不再需要桎梏的腰间上行,扶到柔软的颈子上,用力下压。 一吻毕,鲍望春气喘吁吁的推开人。周天赐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情人,和身后帷幕上的芍药一般艳红的春色,唇上小小的肉尖尖撅着,露出里面水光盈盈的小白牙。情不自禁凑上前去,又是一吻。再次放开的时候,那人抖的厉害,软软的腰肢坐都坐不住了,要靠他一双臂扶着。 “东卿,东卿……你还好吧?”周天赐扶起软在自己身上的那人。鲍望春耳听得他声带调笑,心下微恼,无奈这敏感的身体,过了这么久,还是经不起这人轻轻的撩拨。狠狠的瞪了周天赐一眼,却是含春带怨,看得周天赐腹中孽火旺盛的烧了起来!再走得一步近,紧紧的贴上了鲍望春半坐在栏杆上的身体,双手更不受控制的滑进衬衫下,着迷的抚摸着光滑的脊梁。 鲍望春一个激灵,粗砺的大掌缓慢的抚过肌肤,一阵酥麻的快感窜入脊椎,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不,不要……啊……不要,手……”无法压抑那股快感,他不自觉的扭着腰,试图摆脱,却不想让肌肤更加吸引的腻手。 “东卿……”周天赐觉得手下那人如同泥鳅一般,用冰冷的尾鳍抽打着他的心脏,疯狂的升起一股心火!仰头猛地撮着开合的红唇,发狠的啃着那颤巍巍的下唇。手从背脊滑下,用力地握住挺翘的臀部,揉搓起来。 “啊!”鲍望春让臀上的刺激吓得尖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周天赐。这个动作来得突然,周天赐还沉醉在温热的唇齿交缠中,却被猛地推开,两人之间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线。半途断裂,嗒的落在了周天赐脸上。 “东卿?”周天赐皱眉不解的看着鲍望春,脸颊边凉凉的,他伸手欲擦,却被鲍望春用力揪住了衣领拉了过去。错愕间,他满脸红霞的情人低下头,轻轻的舔上了他唇角的银丝。 “我的……我自己,收拾……”那涨的通红的小鲍鱼这样说着,伸出受伤以后有些笨拙的小舌,一下下,慢吞而又细致的舔起了周天赐的酒窝,不甚灵活的“清洁”着。却不知,那银丝滴落脸颊,比起他这般舔得周天赐满脸口水,哪个更“干净”?!忙碌半刻,鲍望春看着周天赐满脸的湿润,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烧红了俊颜,连耳根都红透了! “小鲍,小鲍!东卿,东卿!”周天赐呆了半刻,突然整个跳了起来,一把抱紧了鲍望春,喊道:“我的天啊,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小家伙明明在床事上是弱势的那个,就连这样也骄傲得死不肯服输,硬要逞作他的男子气概!明明就是在意自己的舌头不够灵敏,却偏要作这种主动挑逗的事干……真是,怎么说的,太可爱了!! “呸,谁,可爱了!”鲍望春恶狠狠的瞪着眼,可惜那鹰眼现如猫眼,圆瞪半眯,都妩媚入骨。“我,是,男人,不叫得,可爱!”像是要给自己的话增强说服力一般,鲍望春用力揪过周天赐,咬牙吻了过来。 可爱的猫儿投怀送抱,周天赐要是不会享受,那真是妄称周大少了!顺从的靠过去,仰头接过那龇牙咧爪的“逆袭”。 鲍望春,真是个奇异的存在。周天赐常常在心中惊叹!无论交欢多少次,那人的青涩敏感却一如少年,可情热时不经意的媚惑勾魂又如天生一般,真是矛盾得可以!就像现在,那人微吐着粉红的小舌,笨笨地舔着自己的上唇、牙齿,探入口腔,毫无技术可言。那颤巍巍、不能卷伸的舌只懂得可怜兮兮的紧贴着,轻轻的蹭动,却能轻易的,把自己那背叛主人意志的舌勾引出口腔。然后他笑得得意,低下头含着那舌,一下下的吮吸起来。明明都是简单到极点的动作,可笨拙吮吸间,周天赐却觉得连魂魄都被吸走了!! 神魂颠倒,脑中一直隐隐的火盆砰的窜起猛烈的火焰!周天赐喉间迸出一声低吼,唇舌反客为主,凶猛的攻占了领地,舌尖滑过生津的血脉,勾过生涩的小舌又嚼又啃。 “嗯嗯……赐官……赐……” 口腔内外,唇齿香舌,都被动的随着那人狂乱的舞动,鲍望春完全无力抵抗这样猛烈的攻势,只能失神的嘴角大开,承受狂风暴雨般的翻搅蹂躏,淫糜的唾液不断的滑落在两人疯狂交缠的唇间。 “东卿,东卿……嗯……我的东卿……”周天赐扶着鲍望春的头颈,不断的变换着角度深吻,鲍望春的手也缠上了他的头颈,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拥吻,直吻得气息不继,唇舌仍不舍的纠缠着。 情欲旌动,周天赐一手揽过那软瘫的腰肢,把人向着自己身上挤压。肉体激烈碰撞的快感,让两人同时低喊出声。 “东卿,东卿!”周天赐身体一阵激动的颤抖,用力抱起鲍望春就往自己身下磨蹭。 “啊!!不要!!嗯啊……”隔着长裤摩擦,粗糙的布料狠狠的刮过大腿内侧的嫩肉,鲍望春不禁痛呼出声,但裤裆下那分身却令人吃惊的挺立起来。周天赐这么一拖动,两处硬挺竟然撞在一起,登时让周天赐一声粗喘。鲍望春亦感到腰间酥软,喊出个娇腻的音节。 那声甜腻入耳,瞬间点燃了周天赐所有的欲火!拦腰抱起鲍望春,把他两条长腿往身上一圈,转身快步走回包厢内,把人往宽厚的单人椅上一扔,俯下身来压住,一双氤氲着浓烈情欲的眼睛盯着鲍望春,粗喘着道:“东卿!来吧!” “疯子,这里,是戏院!罗靖安,在外面!”鲍望春不想这人放肆到这个地步,挣扎着要坐起身。 “咁嘈,听唔到的啦!”周天赐一边费力的压着情人双腿,一边快速的解着他前襟的扣子,急色得连乡音都暴了出来。 “你,混蛋!有人,进来,怎么……嗯……”鲍望春竭力的蹬着腿,却被那人狡猾的伸上嘴来,啵了一个,吻得腰酸腿软。 “安啦,安啦,没有鲍将军的允许,谁敢乱闯进来?!罗靖安不是在外面守着?”周大少看着昏黄的灯光中酡红了脸的美味鲍鱼,桀桀怪笑,终于露出了流氓的本性。 “嗯……不行……赐官……我,明天,要,出门……”鲍望春仍然想到自己的要事,纤长细白的手臂无力的抵着“周流氓”的胸膛,上半身已经光裸,仅余衬衣的袖子稀松的挂在小臂上。 “这样啊……真的不行么?”周天赐满脸的苦恼,撑离了稍许距离,一手却毛毛的摸上那光洁的胸膛,手指弹动,像点水蜻蜓一般在玉雪样的肌肤上跳跃。 “不行……啊……你不要……”鲍望春的身体敏感异常,而周天赐了如指掌,手指落处,让鲍望春感到全身的酥麻都泛滥起来,禁不住细碎的呻吟溢出,雪白的胴体难耐的扭动起来。 “嗯?东卿,不要我什么?”周天赐嘿笑着,漂亮修长的手指却继续弹动。 “嗯啊……不要……不要……赐官……”鲍望春坐在椅中,双手死死的扣紧了两边的扶手,已经染成粉红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柔软的身子扭动着,竟然在迎合着手指的碰触。 “不要……赐官吗?”周天赐敛了笑容,收停了手下的动作。 “不是!”绯红的俊脸布满了汗水,迷蒙的眼睛看得周天赐突然的疏离,心中一急,本能的抓住了缩回去的手,不停的摇头,“不是的,要,要的,赐官!” “要吗?”周天赐眼中一沉,反手握住了鲍望春纤白的手掌,“哪里?哪里要?你告诉我……”凑到玲珑的唇边,轻轻的吹着气。他在诱拐!诱拐某个乖小孩,做一些很,不道德的事—— 灼热的触感从掌间一阵阵的传来,烧得鲍望春头脑晕眩,迷迷糊糊的,牵着那人的手,放到了自己胸膛上,碰触着每一个渴望的地方。 “这里吗?” “嗯啊……是……” “还有哪里?这里?这里?” “嗯嗯……都是……那……啊!!” 鲍望春突然尖叫,身体猛烈的弹跳起来,那双交握的手正停在一个部位。 “原来东卿这么喜欢人碰你这里啊……”低沉的男声俯在耳边轻笑。粗砺的指腹捻着手下的那点红樱,轻轻的搓动。大头下移,伏在另一边,张嘴含住了半挺的嫣红! “啊!!”两边乳首受到不同方式的刺激,快感蜂拥而上,让鲍望春眼前一黑。回复意识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完全背叛意志的挺起了腰,随着男人口中的拉扯晃动着。莹白的一双手插入身上人乌黑的发中,不知是推是迎的纠结着。耳边回荡着,陌生的甜腻的呻吟。 “舒服吗?东卿……”周天赐眯起大眼,问着身下化作粉红色水塘的人儿。那人儿睁着无焦距的猫眼,薄透的鼻翼无意识的张合,周天赐心下一惊!玩过头了,忘记了这人儿的敏感体质,这种状况,再下去只怕就要射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周天赐松开了对两点的刺激,趁着鲍望春神志正在游离,脱鞋卸袜,灵活的双手解下他军装的皮带,一寸寸的褪下他的长裤、内裤,修长白嫩的长腿慢慢的展露在昏黄的灯光下,象牙一般,有着完美的光晕,看得周大少差点就喷出鼻血来!无论看到多少次,这人的身体对他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抚过坚实的小腿,大腿内侧的肌肤光滑得腻手,周天赐虔诚的烙下了一个个吻印。这般啧啧的吮吸声,和微微的刺痛,终于让鲍望春回过神来。才醒神,就看得一颗毛茸茸的大头在自己腿间躁动着…… “周天赐!!”鲍望春厉喝一声,双腿突然使力,一脚蹬开了那无耻的流氓。“你干什么!” 周天赐促不及防,重重的坐在厚厚的红地毯上。听到适才还在自己臂弯中宛转求欢的人,竟然凶巴巴的这样问,心中一把火起,爬起来便要扑过去告诉他,“我要连皮带骨的吃了你”!!刚抬头,却见到鲍望春“正襟危坐”的端在椅子上,鼻间一热,差点喷射出血浆来! 我的天!我的宝贝,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没有穿衣服吧?竟然张大了腿坐…… 鲍望春看着周天赐双目呆滞的瞪着他,不对,目光更往下面一点…… “周天赐!!!”又是一声厉喝,包厢里响起了一阵乒里乓啷摔东西的声音。“把我,的衣服,还来!”鲍望春侧蜷起双腿窝在椅子上,杀气腾腾的怒道。 看了看满地狼藉,再看了看薄皮的情人要“谋杀亲夫”的眼神,周天赐识相的举起手中的裤子,“这个本来就在你脚边,是你刚才扔过来的……” 鲍望春狠厉的瞪了他一眼,周天赐乖乖的把裤子扔了过去。却趁着裤子落下挡住鲍望春视线的瞬间掠上,一手夺过裤子,一手猛地把鲍望春推回椅子上,整个人扑压而上! “东卿,东卿,我的好东卿……”周天赐手脚并用的把人压在椅子上,大头蹭进那人的胸腹间无赖的转着,“我们好久不见了,你明天又要去清远,我也要赶回香港……你,你就真的舍得我这样忍下去?” “我舍得!!放手!!”鲍望春愤恨的瞪着身上的人。卑鄙!竟然把别人脱得光溜溜,自己却衣衫整齐!用力的推离周天赐,他身上的西装扎在自己光裸的身上,痛的厉害! “那它咧?你也不管?它好像也没有满足……”周天赐真不愧其流氓的本色,竟然趁人不备,一手握住了鲍望春腿间适才被撩拨得半挺的欲望! “你,混蛋!!”鲍望春眼前一黑,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甩在周天赐左脸上! “DIU!”周天赐尝到口中的血腥味,脑中一片野火燎原,连粗话都出来了,“鲍东卿!!是不是每次上床你都喜欢甩我耳光?!好!”他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把人死死的困在身下,圆脸往前一伸,“你打!一个巴掌换一个吻!让你打到高兴!我也决不会放手!!”大眼瞪着鲍望春的脸,里面火光烧得明亮明亮的! 鲍望春气得高高的抬起了右手,又要一巴掌下去,却见到周天赐火光熊熊的眼睛坚定的看着自己,动作霎时一僵。巴掌换吻,让他想起他们的定情……赐官,从一开始,他就在用他的血,换取自己的爱情,经历了这么多,他的眼神却依然和那时一样坚定,直接的告诉他,他爱他!对着那一双眼睛,那一个人,今时今日,鲍望春又如何能再下得去手?! 手掌落下,只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抚过脸颊,只听得鲍望春叹气道:“赐官啊……我,真不,知道,你,对这种,事情,执着到,这个,地步?” 周天赐看着鲍望春无奈的脸,心中一颤!——你不懂,东卿,你真的不懂吗?握住那只抚过的手,按压在自己脸上:“你知道,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只有深深进入你身体的那一刻,我才觉得,你是属于我的,不会离开……”拉过那手,细细的吻着瘦得剩下骨头的手腕,“东卿,很可悲是吧?我每一天都想独占你,我每一天都想带着你远走高飞,我每一天都害怕你是不是会死在这个广州……我每一天都梦到你抛下我,让我一个人活着,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惜朝,东卿……是不是你们永远都不会只属于我一个吗??只有拥你入怀的那些时候,才有得到的真实感……真可悲……可悲……” “赐官……”鲍望春颤抖着伸手抱紧了周天赐,“赐官,赐官,赐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口齿已经很不灵敏,而有些话,不能否认。“赐官……”他颤抖着送上双唇,至少,这一刻,我们都在彼此身边! “东卿……”东卿,逼你到这个地步,你仍然不肯对我许下今生的承诺。不过不要紧,无论如何,抱紧了,我就绝对不会放手!上穷碧落下黄泉!! “东卿,让我爱你……”他捧起他莹白的脚踝,细细的吻了,啃出一串牙印,举起另一只,亦然。 “什么,意思……”他蹙起秀气的眉头,轻轻喘着问道 “锁着你,不让你跑到别的地方去……”周天赐答道。 “嗯?”鲍望春坐在椅中,眯着眼睛看不清楚,于是蜷起双腿。腰肢不可思议的柔软,竟然像把人折成两段一般,但他似乎忘记了,他正不着寸缕的坐在他的情人面前,正把雪白双丘中的秘处暴露在他眼前—— 周天赐眼色一黯,猛地伸手握住了两边脚踝,制止了白花花的两条大腿的晃动,看着全裸的挂在椅子上的鲍望春,沙哑的出声道:“你在诱惑我?” “是!你不,接受?”鲍望春抬了抬小巧的下巴,骄傲得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他是穿着盛装的国王。只是,粉颊上一抹艳丽的飞红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这次就算你哭我也不会停的!”周天赐慢慢的靠近,把那双握着的小腿慢慢的折向那人身体的两边,挂在了粗厚的扶手上。反手扯下了自己的领带…… “谁,谁会哭……”鲍望春仍然死鸭子嘴硬的反驳着,看着周天赐一件件的甩下身上的衣衫。精瘦黝黑的身体蕴着无穷的爆发力,让鲍望春不由想到他暗杀南本隆实时,那种天生特工的敏捷、矫健和强悍!当然,还有……床第间“孜孜不倦”的那种,强悍……想到这个,小鲍玉雪般的脸上烧起一朵朵红晕,向下偷瞄了一眼,咽下口唾液。天!那“家伙”今天果然还是很“精神”! “东卿……”那人灼热的呼吸已经喷在头顶,鲍望春却突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周天赐也隐忍已久,猛地咬上甜蜜的嘴唇,两人登时如天雷勾动地火的吻了个天翻地覆。好不容易放开红肿的唇瓣,鲍望春急促的喘气,呼吸着珍贵的空气,周天赐已经一路向下,把热吻洒遍了雪色的肌肤,点下一个个红印,手上顺当滑溜的摸遍了又软又滑,像豆腐一样的身体。 “嗯嗯……哈哈……不要,掐……痒……”鲍望春咬着下唇,却忍耐不住煞风景的笑出声来。那冤家就是不肯放过他,大掌每摸到一处觉得瘦了,不是狠狠的搓着那微凸的骨头,就是用力掐着一旁的肉肉。“啊,周,天赐……哈哈……不要……又不是,掐,就能,长肉……”鲍望春极度怕痒,浑身笑得缩成了一团可怜的肉肉,像朵墙脚的小白花,凄惨兮兮的抖动着,抖得别人的心都替他痒起来! “不要动!”周天赐压着他两条要缩起来的长腿,气呼呼的道。“知道怎么长肉吗?下次还是这样瘦,我就天天掐你,掐你,掐到你笑死……”说着用力的揉了一下胯骨。 “啊!!哈哈……吃,吃饭……不要,揉……赐官……”泪光都笑出来了,鲍望春张起猫眼,无辜的看着周天赐。他太了解周天赐了,只要摆个乖顺的脸,那人肯定就再也狠不下心!果然,周天赐收起了手,叹气,改为轻轻的爱抚着。看到鲍望春有些得意的翘起了小嘴,周天赐俯身上前,咬了一口,心中恶狠狠的发誓:小妖精!一会有你受的! 屈下膝盖,半蹲在椅旁,面前大大的张开着两条大腿,露出私密的空间。粗糙的大掌开始轻轻的抚在腿侧的嫩肉上,或摁或搓,红梅绽放在隐私的腿间,映衬着那青草一般的密林,藏匿着不为其他人盛开的花心。那身体的主人剧烈的颤抖起来,牙齿咯咯的作响,一颗颗细小的疙瘩在皮肤上快速的冒出来。 身体被撩拨得敏感异常,一阵阵酥麻的快感冲击着后腰脊椎!但下身却凉涔涔的高挂着,周大少居然、竟然一点都不急色,慢吞吞的磨蹭着,让鲍望春咬碎了银牙,握紧了扶手上的手指:“周,天,赐!你,究竟,要不要,做!!” “要做,也要让东卿你先给我一点‘材料’啊……”周天赐此时占了上风的坏笑,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让人看着头皮发麻,伸出手去,弹了弹鲍望春腹间早已高挺的玉茎! “啊……不要,弹……周天赐,你……”混蛋二字未骂出口,却感到一阵湿热突地覆盖上分身,还收缩包裹起来,重重的吮吸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快感疯狂的窜上头脑,鲍望春双眼一晕,大声的叫了出来,幸好周天赐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嗯啊……啊……赐官……你,放开……”因着这个折坐的姿势,鲍望春不用低头都能看到周天赐的动作!他,他竟然,用嘴!“不要,不要,”鲍望春喘着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赐官……脏……”今天,他根本没有预计过会见到周天赐…… “嗯嗯……不脏……小鲍鱼是最干净的,美味海鲜!”周天赐抬头邪气的笑笑,继续卖力的吞吐起那可爱的小分身。包含,吮吸,舌头灵活的绕着玉茎打转,牙齿有节奏的轻轻研磨着铃口尖尖处,仿佛真的在咀嚼着极品的海鲜,啧啧出声。 鲍望春听在耳中,真羞得想把趴在腿间的人踹到大西洋的那边,可是……那里,那里传来销魂的快感,又让他不舍的拉扯着周天赐的头发,嘴中轻哼、急喘。 周天赐“百忙”中抬眼,那原本雪色的人儿,此刻却像水中粉色的莲花妖冶的盛开,光裸的身子被情欲染成桃色,上面满布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一点点的顺着精雕细作的曲线滑下,没入身下厚重的椅垫。平常冷淡清俊的脸春色上眉,潋滟的红唇叼着自己一根白嫩的指头,失神的或咬或舔,一双猫眼盈盈欲滴,迷蒙的看着周天赐,长睫扑扇间,若有若无的勾引、挑情……如此淫糜冶艳的景色,让周天赐下身一阵阵的抽紧!双手再也不闲着,略重的揉搓上可爱的海绵体。越演越烈的动作,直把鲍望春逗弄得浑身激动的颤抖,无力的撑在椅子中哼叫着,腰肢随着吮吸的频率抬动起伏,臀下更是用力的磨蹭上椅子粗糙的表皮!快感在体内叫嚣着宣泄!! “赐,赐官!!”鲍望春身体突地一僵,尖叫着周天赐的名字。周天赐福至心灵的抽离,却还是慢了一点,被一蓬白液溅上了脸颊。 精元倾泻而出的鲍望春软瘫的摔回椅子上,呼呼的喘着气,颤抖着伸出手,用力抹去周天赐脸上的污秽。周天赐拉过手来吻了一口,笑道:“是东卿的味道……不脏,好甜……”鲍望春愤恨的夺回手,脸又是一阵羞怒的红,眼波流转,落在周天赐眼中真是惊叹的美丽,无尽的风情! 低下头来,那浓稠的白液顺着半低着头的粉红玉茎慢慢流下,濡湿了身下雪丘中的菊穴。那小穴受到一阵灼热的刺激,竟然自发的微微收缩起来,还调皮的在“嘴”边吹出个小小的泡泡!周天赐觉得喉间一阵焦灼,咕嘟的咽了下口水,脑中嗡嗡的响了起来。突地听得鲍望春丝丝的抽了口气,才感觉下身胀痛得厉害,金枪一柱擎天起! “东卿……”嘶哑的声音像砂石碾过,鲍望春看着那双大眼,像黑夜中不见波澜的大海,沉寂、沉积得可怕!那人灼热得像要燃烧起来的热度越靠越近,他一颗心跳得仿佛要跃出口腔,似乎是因为惊惶,又似乎是,因为某种,期待—— “东卿……”那人又是一声喊,在美丽的长腿间半俯下身体,古铜的健臂已经环着了紧窄的腰肢,额头点着额头,另一手攀着挂在扶手上的膝盖,慢慢的摆动着腰臀,一寸寸的挤进私密的臀间…… “赐官……赐官,赐官……”若即若离的碰触,微微的碰撞都能擦出烧心的火焰,从周天赐身上传来的热气,引燃了鲍望春方才平息的情欲!黑亮的眼睛仿佛下起朦胧的春雨,咬唇,而后轻喘,叫唤,腮边飞红,终于—— 粉红的小舌探出唇边一转,舔出一圈水光,轻哼出声音,春意盎然:“赐官,来吧……” 所谓禽兽—— 周天赐的人性只停留在那眼潋滟,丧失在那声“来吧……”。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大眼迸出了丝丝血丝,猛地收紧手臂,把那腰肢往上一提,放在膝盖上的手掐上内侧的嫩肉,在鲍望春痛呼出声的同时腰上用力一挺! “啊!!痛!!”鲍望春大叫出声,脑中砰的一声像被锣鼓狠敲了一下,而下面的剧场这么巧,也是砰的一声锣鼓震天,恰好盖住了鲍望春的叫声。 雪白的胴体弹跳两下,然后失控的颤抖起来。大开的腿间,周天赐那怒张的分身竟然冲动的就着穴上的白液,硬冲进了一指长!完全未经开拓的小穴,虽然情事无数,可始终不是天生的容纳处,如此硬生生的逼入,撕裂般的疼痛尖锐的刮过脑门! “周,天赐……啊……你,你……”鲍望春瞬间白了一张小脸,扶在周天赐手上的指甲狠狠的抠进了他的肉中,瞪着那罪魁咬牙切齿道,“你,想死,是,不是!”竟然给他来硬的!真以为他舍不得杀他!混帐!! 那分身五分一被夹在小穴中,就是不肯退出来,强忍着血液一阵阵的倒流,周天赐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东卿,你舍得我也舍不得……可是那……”他稍稍又抱起了一点鲍望春抖得厉害的腰,笑得有点诡异地凑到玲珑的耳廓边,“往常……总是那样,今天我们试试……嗯……这样……” “什,什么……嗯……” 看着那人笑出两个酒窝,不知又想变点什么花样折磨他,鲍望春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求人不如自救,他大口的喘着气,上半身靠在椅上,尽量放松下身。小穴传来阵阵钝痛,但周天赐只是这样挺着,也不动,疼痛总算慢慢的习惯下来,穴口处升起丝丝麻痒。 周天赐憋得死紧,一张脸涨红。终于听得鲍望春哼哼唧唧的溢出了点声响,仔细辨认得出是愉悦的,不禁大喜!“东卿,东卿……我就知道……”话没说完,身下便抽动了下,把穴口的淫液又送进去了一些。 “啊……嗯嗯……痛……”鲍望春来不及弄明白,小穴竟又被撑开了少许!他皱了眉头痛哼,却发现不如前一次的钝痛。不痛则感!鲍望春感到那热铁探入些许,又退出,在穴口胡乱的蹭了一通,再次探进,却滑腻得很,用力,又进去了几分! “东卿,东卿……啊……好棒……我就知道……”周天赐惊喜的鲍望春耳边喊道。握着那细腰的手紧了又紧,身下再次慢慢的推进。 “嗯嗯……啊……怎么……”鲍望春被喊得不明所以,却也来不及细想。那大家伙毛毛的在穴外蹭着,又硬又热的戳上附近的嫩肉要穴,让他一阵哆嗦,却是那从未经历的快感窜流而上!热铁沾满了润滑的液体滑进,不断的滋润着干燥的内壁,小穴竟然随着那慢慢的推进又退出,一寸寸的打开! “东卿……东卿……怎样?和往常……”看着那痛得发白的脸慢慢的再次泛起娇嫩的红艳,周天赐知道鲍望春已经适应,边慢慢的摇着腰肢,取悦身下的情人,边咬着他明透的耳垂问着感想。 “嗯……不,不知……不一样……嗯……”鲍望春蹙眉,开始无助的喘着气,缓慢的跟上了周天赐的节奏。不知道怎么说,可是这样直接的入侵,真的带来很奇异的感觉!微微的刺痛,内壁与那物体轻细的厮磨,由干燥的紧贴,到湿润的摩擦……那物犹如有生命一般,或轻蹭,或湿润,或粘连着阵阵的弹跳,自发自的瓦解着内壁的矜持…… “怎么……不一样……嗯?”吻过鲍望春自己噬得青紫的下唇,含在嘴中呵护着,周天赐含糊的问着。他一手撑着椅背,左腿跪在椅子边沿,上面搭着鲍望春的一条腿;俯下身子,另一手略高的抱起柔韧的腰,辅助自己勃发的分身一寸寸的夺去花穴的领土。 “怎么?”鲍望春有点越喘越急,脑子开始打结,“嗯……有点,粗鲁,的感……啊……”身下那热棒惩罚性的又没入了少许,那分身仿佛有倒刺一般,勾住弱嫩的内壁进进出出的牵扯着。“啊……嗯嗯……”鲍望春急喘几口,按捺不住的夹杂出了一声尖细的吟叫,脸上现出些痛苦又快乐着的表情。 “粗鲁……嗯……东卿,你这样说……我好伤心……”周天赐恶质地又是一进,脸上表情完全和伤心没有半点关系!“我一直,那么忍耐,那么温柔,那么慢慢的……进去……”每说一个“那么”便又退出,再顶入,又进一些。“东卿这里,好热,会咬人,那么……嗯……销魂……我忍得好辛苦哦……”整个人伏到情人身上,故意的在颈窝处猛蹭他的大头。 鲍望春耳听得他声声的低声淫语,身上被蹭得酥痒,后穴被厮磨着越撑越大,已经满满的吞入大半的分身,胀实的感觉和着那灼热的脉动,波浪般的冲击着身体!身心双重的快感,让他激烈的颤抖起来,溢出口的呻吟益发的大声,甚至夹杂着破碎的哭音,“嗯嗯……啊……呜呜……好奇……奇怪……赐官……赐官……帮我……”无助的攀着那人的手臂哀求着,却不知在哀求些什么。 周天赐本就在强忍,想在不伤到鲍望春的情况下,换个方式带些不同的感觉给他。要知,相聚日短,至少离别的时候,还能记得彼此的身体,曾经这么贴近过,曾经那么一致的追求过无边的快感!却不想,这么折磨的,到底还是自己!无论是生涩的,还是慢慢润软,一点点、怯生生为他绽放的内壁,都带给那勃张的欲望无限的销蚀快感!这慢慢的厮磨,简直是要命的折磨!!此刻见得那人儿泪眼蒙蒙的抓着他的手臂哀求,一腔热血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东卿!!”低吼一声,身体猛地往前一冲,那孽根整个没入了小穴!鲍望春抽搐了一下,下体突然张满,难以形容的感觉蒙上,连尖叫声都没有发出,张了张嘴,头颈软软的瘫靠在了椅背。 周天赐吓了一跳,顾不得分身被紧窒包裹的火辣辣的快感,慌忙挪手过去垫住了鲍望春撞下来的脑袋,喊道:“东卿,东卿……怎么了?不要吓我……”这次他没有绑着他啊!怎么又晕过去了?该不会是太累了?这样睡了过去?不要啊,我还,还……没有流氓,没有禽兽啊!! “嗯……”轻哼一声,鲍望春枕着周天赐手背的脸颊轻轻的蹭了蹭,蹭得那禽兽变型中的人一阵阵的上火。 “东卿?”晕了?没晕?不要挑逗我啊!!!要走火啦!! 鲍望春又是一声哼叫,却是不满的调调,半扯开闭上的眼睛看了眼周天赐。那一眼眸光流转,欲说还羞,既嗔且怒,看得周天赐额上冷汗流,胯下那家伙跳!! “呆子……不要,停在,那里……”声调宛娥,斜挑的眉头染上了情色的桃红,跨在周天赐腰腿上的脚踝蹭了几下,连贝壳般的小趾甲都泛起了粉红! 那声呆子,终于把周天赐快要哭丧的魂唤了回来。然后惊讶的发现,那小穴不待他动,已经不耐烦的吮吸起来,一下下的,把热铁往身体深处拖动。身下的鲍望春也轻声吟娥起来,腰肢在他手里扭动,像是要挣脱! “鲍望春!!你,你真是个,妖精!!!”周天赐忍无可忍,抓起那乱动的腰肢,再无顾忌,发狠地猛烈抽插起来!! “嗯……啊啊!!嗯嗯……”硕大的分身适才还在缓慢的磨,下一刻竟然粘着内壁狠狠的冲撞起来!连壁的摩擦瞬间化作火苗,又痛又辣的从后穴传上!鲍望春不能克制的尖叫出声,又想到这里毕竟是公众地方,收紧手指在扶手上刮出一道道的木痕,生生把尖叫压抑成闷哼。 “东卿,东卿,东卿……”忍耐太久,欲望一经触发直欲爆炸!周天赐完全丧失了理智,全世界,他只能感觉到身下那人,那动情的哼叫,温湿的内穴……身体失控的奔腾,不理会内壁张张小嘴的挽留,大开大合的进出起来! 太过激烈的快感,让鲍望春也抛弃了理智,双腿紧紧的环上了周天赐的腰,上身抵靠在椅子上受力,下体高高的抬起,腰身扭动,投入共同的律动中! “嗯啊……嗯……太……用力……”鲍望春被猛烈的顶撞冲得头晕眼花,那人却如同不知般用力,每次的撞入都冲上最深的花蕊,疯狂的快感让内壁也失控的收缩旋动,却只惹得那人更癫狂的抽插!仿佛与那内壁对抗一般,狂狮般的冲刺,几次差点把他连椅子一起顶翻!不得已出声阻止。 “嗯嗯!哈?东卿……还要……用力……嗯!”那人却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曲解他的意思,身下果然用力更猛,一时间,连椅子立着的木地板都响起了奇异的叽呀声。 “不是……啊……”鲍望春呜呜的纠正着,身上纵情的那人却充耳不闻。 身下更为猛烈快速的抽插制造出刻时的真空,每次抽插间,一股气流灌进、挤出,快感之余,鲍望春竟然被泵出一阵阵强烈的尿意!“啊啊!不要……了……要……要……”尿字是怎么都出不来口。周天赐更加不会体贴得到,只当他爽快的说着反话,更加卖力的进出! “不,不……”鲍望春瘫软了身子,香汗淋漓的靠在椅子,身上那人兴致勃勃的驰骋着,急得他差点要哭出来。不行,这里是公共地方,这样,这样的话……就算清洁也有味道……不行! “赐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鲍望春挣扎起上半身来,对着周天赐伸出了手,长腿收紧。 “东卿?”被欲火蒙住心眼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看着眼下的人儿虚弱柔软的对他伸出手,身体发射性的弯下。鲍望春趁机猛地一攀,手脚用力,竟然像无尾熊样子挂在了周天赐身上! 挂上的那一瞬间,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周天赐是因为那长腿收紧夹住他的腰,连带也狠狠的挤压了一下花穴里面正游得畅快的分身;鲍望春却是因为姿势的变换,这样的树熊抱,人自上而下,体内那孽物却自下而上,噗的一声,没到了最深处! “啊!好棒!天——”周天赐突然觉得自己的分身被前所未有的完全包裹挤压,一阵强烈的快感意外的袭来,抱在鲍望春腰间的手突然收紧,气息急促喘到极至!好紧!身上挂着的人儿,为了不掉在地上,用力的绞紧了腰肢和长腿的肌肉,媚壁旋动,死死的咬住了涨大的分身!血液倒流,加上快感,让他额际的青筋猛烈的跳动! “东卿,东卿!我……”话未说完,身体一阵抽搐,手扶着鲍望春的腰肢上下激烈的晃动了几下,猛地埋首在汗湿的颈侧低吼了一声,弓腰,灼热的精元射进了鲍望春体内! “嗯啊……”鲍望春突然感到小穴一热,泊泊的热流就这样冲进了体内,撞上颤抖的花穴,登时呻吟一声,抱紧了周天赐的头颈。 两人维持着站立挂抱的姿势,紧紧的纠缠在一起,猛烈的颤抖着—— 过了片刻,周天赐终于慢慢从灭顶的快感收拾回一些意志,喘着粗气,暂时停下了抽动,但那分身依然强硬的挺立在那小穴中。相思太久,忍耐太久,他的欲望不是一两次的交欢便能泄光,而这将兴未艾的第二波欲望,只怕比第一波来得更为强烈!只是,刚才做出奇怪举动的鲍望春,此刻却整个人巴到他身上,抱牢了他的头颈,头偏靠在他肩上,大汗淋漓的贴着鬓边,口中呼呼的喘着气,也不说话。怎么都是两个大男人,身材相仿,周天赐自问也不能让情人这般树熊抱的站着,还有力气做下去。 而那身上挂着的小鲍鱼,双腿大张,臀缝拉开,一道白液正从他的后穴流出,沿着仍旧挺在体内的分身,滴落到周天赐的大腿上,让他心中一阵阵的发痒,却又不知道鲍望春心里在想什么,只能强忍了欲望问道:“东卿,东卿……想换个姿势?”。 “你,你还要?嗯……换……姿势?嗯嗯……怎么,都好……就是,不要……”鲍望春亦知道这人不是那么容易满足,可这样直接被问到,心中又觉得羞耻,只是贴脸的一旁吞吞吐吐。周天赐听他话语甚是奇妙,又不像不想做下去的样子,疑惑的皱了皱眉。 “换姿势啊……”周天赐看了看四周,两张椅子,一张桌子。灵光一闪,转身坐到了鲍望春适才坐的椅子上,把情人两腿分跨在身侧,成一个怀中抱月式。“东卿……这样,可好?”他温温柔柔的贴在鲍望春耳边询问道。 “嗯……”见他这般的贴心温柔,鲍望春脸红了一下,点头答应。本来,就是为了不让他继续大进大出的摆弄,并不是,不是……不是不让他爽快啊……鲍望春想到耳鬓绯红,不安的动了一下腰,那孽根依然在体内生龙活虎的挺立着,紧紧的顶压着花蕊!“嗯……赐官……你,你……可以……”伏在周天赐耳际柔声细语,却不好意思叫他继续下去。 “可以什么?”周天赐的声音却像是突然冷静了下来,居然反问起鲍望春,那大手也放开了细腰,不再桎梏着往分身上压。 “你,你……”鲍望春有些恼怒的半撑起身子,瞪了周天赐一眼,“你,要我,说,什么,可以?”手下的胸膛擂着隆隆的心跳声,身下花穴热铁在勃勃的跳动,那人居然问他“可以什么”? 周天赐无知的笑了笑,没有半丝动作,更好像不打算有任何动作的摊了摊手。看得鲍望春心中一阵惊疑,莫不是已经够了?可实在不像周天赐的……腰下动了动,体内那家伙仍然撑得紧,还大的很…… 正自不解,周天赐却突然动了!抱紧了鲍望春,整个人俯下身来。鲍望春哼了一声,体内那热乎乎的家伙随着俯身的动作又深入了一些,终于抵得花蕊有些疼痛,却被酥麻的快感盖了过去! 涌上的快感让鲍望春优雅的头颈微微后仰,满足的叹出口气,媚眼如丝的瞄了眼周天赐。果然是忍不住了! 却不料,周天赐越压越低,压得鲍望春几乎整个背躺平在了他腿上。未等鲍望春出声抗议,他又突然呼的坐起。鲍望春被带得一起一落,花蕊被一深一浅的无情力连戳两下,哀哀的呼出声来,“呜……周天赐,你干,什么?” “干什么?嗯,想起来了这么久,东卿连杯茶都没让我喝,渴了。”周天赐笑笑,酒窝深浅,甩了甩手中刚才捡起的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幸好啊,刚才没有把这个茶壶也扔了……”一边,悠哉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嗯嗯……啊……不要动……”周天赐几下动作很小,可偏偏,他像是忘记了,鲍望春正以怎样的姿势坐在他身上!那分身又大又硬的充满了小穴,直抵到底,稍稍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演变成一个磨人的抽动!那抵着花蕊的顶端还随着动作,轻轻的研磨、滑动、碾摁……真让鲍望春浑身发热,又不能缓解,只得不耐的摇动起臀部,躲避那样的戳动。 那一动就是火辣的快感涌上,鲍望春一时也顾不得矜持,双手扶着周天赐的肩膀,臀部画着圈圈蠕动起来。半刻便觉得不满足,越来越渴望被抽插,可那分身却就是不肯动,不禁仰起了头,膝盖用力撑起身体,含着那分身上下吞吐起来! “啊……赐官,赐官……”内壁和热铁烈烈的摩擦过,蚀骨的快感飙上头脑,鲍望春止不住边摇晃着翘臀,边浪叫起来,一双欲滴的桃花眼看着周天赐,红唇缠绵的念着他的名字,露骨的勾引着,与他共舞! 周天赐看着他的眼睛有点泛红,手上却镇定得很,端过一杯芳香的碧螺春,凑到鲍望春唇边:“东卿,来,喝茶……”一手仿佛自然的环上起伏中的纤腰,勒紧。 “啊!!你,干什么,放手……”鲍望春突然被制止了一切行动,极度难耐的拼命挣扎起来。 “喝茶啊……不干什么……”周天赐固执的把茶杯放在红唇边。 “你,混蛋!不喝!”鲍望春像个孩子似的赌气扭过头,红艳艳的脸被气得更红,唇上的肉尖尖撅得厉害。 “你不渴吗?”周天赐好整以暇的端着茶杯压在紧抿的嘴角。 “……不渴,不喝,你这个,混蛋!!”鲍望春回过头来,猛地一拳挥向周天赐,却被他头一偏的躲过。这一动,插在体内的分身狠狠的蹂躏上花心,鲍望春登时软了手脚。 “好。”周天赐应声,把茶往嘴里一倒,倾身上前就吻住气呼呼的红唇。 “嗯嗯……干吗……”鲍望春还没问出口,就被灵蛇般的舌头闯入,不单凉凉的茶水被灌进肚子,还被纠缠得气喘吁吁才放开。“痴线佬,你,做咩!”软瘫在那人的胸怀,气得脑筋生烟,狠狠的用牙齿咬上了肩膀的肌肉,连那人的乡音都学了出来。简直,气疯了!! “东卿……刚才为什么突然不想做了?”周天赐看着那张终于被气得失常的脸,突然贴近耳廓问道。 “什么?”鲍望春一愣,满头烟霞烈火烧得正旺,反应不过来。周天赐却盯着他,不再问第二次。鲍望春被他盯得脑筋猛的一醒,才想到他问的是,自己主动熊抱的那下,差点冲口而出,又猛地发现,这人在用激将法…… 好啊,算计我不是?鲍望春眯起双眼,道:“不是,不想做,说了,嗯,换,姿势……这你,也,计较,半天?”说着脸上皱了皱,不习惯……虽说是大男人,可在房事中直接问这种问题的,也只有周大少爷这么无法无天! “不对!”周天赐闷闷的道,“我要听真话……不要骗我……” 鲍望春瞪大了眼睛,这人该不是被自己骗神经质了吧,这样都能发现?可,那个理由,不想说…… “东卿!”周天赐抬起鲍望春的下颌,见他固执的咬着下唇,心中突地一阵恼怒!他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受不得这人骗他!尤其是这人宁愿自己难受,自己吃苦,也要骗他!突然伸手,握住了两人之间那分身。 “啊!手!”鲍望春一惊,本来已经敏感的身体被这样一握,登时反应起来。周天赐也同时闷哼,鲍望春前方分身突然受到刺激,后穴猛地收缩起来,夹着周天赐的分身旋动出一阵疯狂的快感! “说!告诉我,东卿……”周天赐忍着铺天盖地的快感,执着的问道,手中套弄起鲍望春半挺的分身。 “嗯……啊……不,逼我……不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周天赐这样一逼,鲍望春还真的跟他杆上了,死都不肯说。一身雪玉般的肌肤颤得像要抖出玉屑来,口中急喘不已,却就是不肯张口。 “鲍东卿!好……”周天赐也气了。做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连爽快不爽快都要瞒着他,那一心取悦他的他,这算在干什么?猪发情吗?气他瞒他,更气他不肯好好的对待自己!蓝衣社教的好学生啊,连上床都不懂得好好享受吗?手中一紧,套弄那分身的手动得更快!另一只手死死的摁住鲍望春欲动的身体。逼!逼也要逼得他懂得对自己诚实,懂得好好对待自己! 鲍望春涨红了脸,挣扎不得,前后的快感不断的冲刷着身体,差点就忍耐不住,要说出来了。却在濒临的时刻,脑中闪过一道白光——长河缺堤!!! 掌下的身体一紧的时候,周天赐才忽然发现自己的错误。可惜来不及了,手中的分身激烈的跳动,“噗”的第二道精液喷射而出! “东,东卿……”周天赐万分懊悔,抱着软瘫怀中的鲍望春,哭笑不得。 “哼,你……你,活该!”鲍望春扭了扭开始发懒的身子,本来就撑到极限的身体,再加上两度宣泄,晕沉沉的感觉没上大脑。困,好想睡…… “东卿,东卿……我,我还没……我只是想……”周天赐抱住快要趴倒的人摇晃了两下。 “你,活,该。”鲍望春慢慢的吐了三个字,眯着眼睛打起了呵欠。 “我只是想你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觉,才逼你说实话的啊!”周天赐分辩道。一番撩拨,他又何尝不兴奋!这下,欲望高挺不下,看鲍望春却一脸满足地连脑袋都开始摇晃,心中大急,无法可想,只得腰下可怜兮兮的顶着鲍望春的身子翻了两下。 “哼哼……”鲍望春轻哼两声,“想听,真话?是,刚才,换,姿势,是……那个,弄得,我,不舒服!”突然老实交代了,接着笑得天真无邪的看着急得满脸冒汗的周天赐,“不过,现在,我,舒服,了,你,自己,搞定!哼!”敢逼我?有你好受的! “东卿~~~~~”周大少终于慌了,牢牢的扣住鲍望春作势离开的腰肢,“不要走……” 鲍望春冷个脸拍开他的手,跨跪的双腿用力,便要起身。 “啊……”那小穴收缩,硬要把硕大的分身推出体内。“噗滋”的水声响起,雪白的丘壑中,那紫红的大家伙露出了半截,害得周天赐既爽快又不满的叫了一声。一时精虫上脑,再也不管不顾的抱紧了要抽离的人儿,耍起赖皮来。 “东卿,东卿,东卿……不要走,不准走……”周大少双臂用力的抱着那纤细的腰肢,低下头一阵乱蹭,毛毛燥燥的,蹭得鲍望春雪白平坦的小腹泛起一片红。 “周天赐!你,你赖不,赖皮?”鲍望春瞪大了眼睛,这是洪门的未来当家吗?这是被誉为传奇人物的广州首富吗?简直一个无赖。流氓!!自己到底看上他哪点?肯定是上辈子被大雁啄瞎了眼,或者被孟婆那手下的小鬼蒙住了心窍!说到上辈子,这人上辈子真的是那个抗辽义军、连云寨大当家、担的江湖侠义八百,一身英雄气概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我赖皮,我赖皮啊……只要你不走,我就是个无赖,就是个流氓也不怕!”周天赐笑起一张酒窝深深的脸凑到鲍望春眼下。厚颜啊,无耻啊……到了极点! “你!”如此“正直”的直认己非,鲍望春一时还真是无话可说。 “东卿……”周天赐看着鲍望春小脸微红的窒住了话题,得势的揽紧了人,身下轻轻的顶弄起来。那久久撑开的穴口早已湿润柔软,半出的茎物于是顺滑的没入了大半,温柔的贴着内壁厮磨。 敏感的身体如何顶受得住这样的撩拨,内壁一阵紧缩,鲍望春轻抽了口气,一下失神,继而恼怒的张大猫眼,啐了口:“无赖!亏你,上辈子,还是,个,大侠……”本是怒骂,声调却柔细温哑,还夹着些猫儿般轻私细语的呻吟,入耳甜腻,似嗔似怨,听得人心魔顿生! 周天赐身下那物被温滑的内壁夹得痛快,熊熊欲火就这样燃烧起来,大掌握上小巧的臀部,揉搓了几下,掰开紧致的肌肉,把自己的分身更深入的往中间粉红的蜜穴塞去,嘴边模模糊糊的乱叫着:“东卿,东卿……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这里,我什么都不当……” “嗯嗯……啊……什么……说,什么……不要,进来……你个,混蛋……”被趁虚而入的重新埋进体内,雄伟的欲望把鲍望春撑得难受。这样的坐姿,深深的插入,那热铁仿佛已经逼进了肠道,尖头处更是有意识一般,勾刮着最深处的嫩肉,撩动灵肉深处的战栗!来来回回的拖动,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快感,让鲍望春一时想尖叫,一时又无力的疲软,恼恨起来,对着那衰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东卿……”周天赐脸上挨了一拳,却不闪不躲的凑上前去,吻上了鲍望春的脸颊。 又是一掌,他吻了鲍望春的嘴角,“东卿……” 狠狠的一口咬,肩头渗血,他吻了鲍望春的耳垂,紧紧的贴着含着喊着,“惜朝……” 鲍望春怔怔的松开了狠咬的利齿。 “惜朝,惜朝……我不要当大侠,我不要声名侠义,我不要天理人伦……今生无朝可惜,我只要来生有你……”我不知道我是戚少商,还是周天赐;我不知道你是顾惜朝,还是鲍望春。我已经为了太多的束缚,失去了你一次……忘了吗?忘不了,诺言,你,让我心动、心念、心系,心痛,一千年……我想你,想得要发疯……原来,爱,只是为了你,存在!今生来世,我不愿意,再失去你—— “赐官……”把头深深的埋进眼前人的颈窝,“你在,我在……少商……”脸上滑下一阵湿热,滴湿了颤抖的肩膀。少商,喊着千年前的名字,是你我缘分的开始,还是你我磨难的开始?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我可以更加自由的翱翔;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你可以更豪气的纵横……可是,“……我爱你……”我不悔!我爱你,我不悔,我只悔,没有早点对你说这三个字,我只悔,让你在轮回中寂寞了一千年!所以,今生来世,让我永远陪着你—— “东卿!”周天赐浑身剧震,抬过鲍望春的脸。他在他怀中浅笑,沾染着泪痕,犹如晨露青莲,又似旗亭那夜,水雾轻纱中,朦胧地对着他笑得开怀的人儿……轻笑,那人儿攀过两人之间隔着的木桌,凉凉的软软的唇落在他嘴上,说“我爱你”……没有负情叛义,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千里追杀……他揽过渴望已久的青衫,滚动到长长的炕上,从此把他融入骨血,永生永世! 周天赐揽着怀中想了一千年的人,滚动在戏院包厢的红地毯上—— “你知道,戚少商曾经想过多少次,要把顾惜朝这样压在身下……”周天赐把最最美丽,最最令人渴望,渴望了一千年的白羔羊祭给自己。那羔羊颤动着、抽搐着,无力的张着雪白的大腿,挂在屠夫肩膀上,任由宰割。屠夫持着怒张的刃器,凶狠地,一下下捅进羔羊的身体。既深又重,那羔羊只能在刀身下哀切的呻吟。 “啊啊……不……好深……赐官,赐官……”体内被无节制的猛力抽插着,鲍望春仰起了头,无助的哀求着。 周天赐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原始的欲望已经操纵了这个人,化作真正的野兽!他把手上的大腿强硬的掰开,提高,生生的把人压成了两节,自己半跪着,居高临下,把欲望狠狠的插入已经朝天的菊穴!穴口一片红肿中,漫溢出股股淫秽的白液,随着抽插的动作,冒出可爱的小泡泡,发出羞人的叫声! “嗯啊!!”鲍望春差点哭出声来。那热铁重重的,如同钉桩一般深深的打入自己体内,柔弱的内壁似乎被那鼓胀的分身磨砺得越来越薄,越来越敏感,只要一动,尖锐的快感便从腰椎直冲脑门!承受不住的快感,让他疯狂的扭动着,像在躲闪,又像在迎合。 “啊!嗯!好棒,好棒!东卿,东卿……”周天赐压着鲍望春蛇般扭动的身躯,呼呼的喘着粗气,“啊……你,你竟然能……”那本来显得柔弱的肉壁忽如春水般柔顺,忽而又像水下藏匿着暗流的旋涡,把肆虐其中的凶器旋转吸引着! “妖精,妖精……”周天赐深吸一口气,下身不受控制的快速抽插起来,一手对那翘臀又掐又揉,“你……嗯……啊……真是个……妖精……天生的……” “啊!”未等周天赐说完,鲍望春听得着怒,反抗的夹着那可恶的分身一旋一挤,想把那家伙挤出身外,却被周天赐抓住腰胯处,反狠狠的一顶,推挤开内壁重重的肌肉,硬是撞上了脆弱不堪的花心! 鲍望春再也忍不住的尖声大叫。天知道台下那戏码在演什么,竟然和鲍望春配合得无比的默契,一整个过程都在咚咚锵锵的敲个不停,激昂无比!鲍望春这声尖叫,真像是约好的配音演员一般。 “赐,赐官……放过,我……放过……不行……啊……”雪白的胴体已经激动地染成了绯红,在红地毯上辗转扭动着,一颗颗晶莹的汗水从极力后仰的颈子上细细的纹路滴落。胯部被高高的抓起,摇晃翻腾得如同活跳的白鱼儿。 “东卿,东卿……等……啊……很快就……”听得鲍望春的哀叫,周天赐放下高举的胯部,改而让大腿环着腰部,跪在地上继续进出着。 “快!快点……嗯嗯……”鲍望春满脸泪水,狂乱的叫着,手在虚空中无力的抓动。周天赐抓过那手,放在自己身上,低头吻住了浪叫的小嘴。 小口已经渐渐酸麻,被猛力顶撞的腰肢直欲折断,鲍望春张嘴呻吟,却被灵舌搅动得口腔中一塌糊涂,银丝不断的自下颌流向颈后发端。手指抽搐的弯曲,在健壮黝黑的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呜呜……快……” “快……好了……东卿……啊!!!” 周天赐突然猛烈的抽搐,抱连着鲍望春,两人缠在地面上激烈的抖动起来。 “嗯!”鲍望春腰上剧烈的颤抖,强横的热流在他体内奔腾泄出,一浪浪的扑打上花心,涌入肠道,登时肚子一阵咕嘟声。 “走开……不要,压着,我……”激动过后,身体酸痛不已,又想到那人的精液就这样流淌在自己那不能容纳的体内,鲍望春心中感到莫名的羞怒,不由自主的想推开身上的人。 “东卿……”周天赐喘着粗气,还未能从高潮中恢复过来。鲍望春却趁着这个时机,手上一撑,臀部后退,哗的一声,把那茎物从体内退了出来。由于进入太久,茎物和小穴上粘连的白液,藕断丝连的挂在两人之间。看得鲍望春脸上又红又白,转过身去周天赐却在他转过去的一瞬从后面依附了上来,双手环着纤细的腰肢,在他耳边呼呼的吹着热气,“东卿……去哪里?” “不,不去,哪里……”鲍望春扭头避过那噬咬耳垂的牙齿。 “呼呼……那我替你清理下……”顺着偏侧的头颈亲吻,一手按压在小腹上,“不然,你会不舒服……” “你……我,不……”鲍望春刚回头,想说他压根就不相信他这么好心,却被周天赐先了一步。那修长的手指探进了后穴勾动了起来,抚在前腹的手也一下下的按压,却总是不经意的碰撞上腹下的分身。 “嗯啊……你,你,又要,干什么?”鲍望春恨恨的回头瞪着趴在他背上的周天赐。 “嗯嗯……人家这不是想到,东卿你还没有解决嘛……”赖皮周大少如是说着,一手就覆盖上情人敏感的分身揉搓起来。 被压着的身体前后摆动起来,鲍望春只觉得身后那灼热又再虎虎的戳着小穴周围,眼前一黑!快感涌上的同时,心中咬牙切齿的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说什么要陪着这家伙的话了!像这样过日子,不是他死,就是他亡!! “……小鲍,小鲍,东卿……”低沉的男声慢慢的渗透进意识,鲍望春动了动身体,发现正被包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酸痛的身体被灼热的大掌轻重得宜的按摩着,舒服得他不由得哼出个慵懒的鼻音。 “舒服吗?”周天赐靠在他耳边轻轻的问道。 “哼,内疚?”做也做够了,鲍望春大咧咧的窝在那怀里冷哼,白眼瞥过那张千万年都不变的包子脸,等着看他人性觉醒后的忏悔录。 ) “是啊,很内疚……”周天赐笑笑,低着头给鲍望春整理好衣衫。 “我,看着,你像,在开,玩笑。”半点内疚都看不见!鲍望春直了直身子,冷冷的推开了周天赐给他扣领子的手。 “我很高兴你还懂得什么叫做开玩笑,”对于鲍望春明显的怒气,周天赐不以为忤,伸手拉过人来,亲了一下高傲的鼻梁,道:“记得开玩笑就好,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 鲍望春眼中闪了闪,张了张嘴,却被周天赐挥手制止了。 “东卿,我说不过你……总之,身体累了就睡,肚子饿了就吃,有事有气,就宣泄出来,骂人也好,打架也好……不要憋着自己,弦绷得太紧也会断……你还记得自己的之前的病吗?”周天赐忧心的抚过鲍望春消瘦的脸颊,“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放松你自己……” 天知道,这样抵死缠绵,他不排除自己的情不自禁,但又何尝不痛惜鲍望春的身体?可是这人实在太刻薄自己,七情六欲去了多少样,把自己牢牢的绷在他那责任上。骂人他不行,打架他不屑,周天赐还真是想尽了才发现,这样逼着他纵情,也算是给他宣泄情绪的好办法……对吧,“混蛋混蛋”骂的,拳打脚踢的,大喊大叫的…… 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可到底是为着鲍望春,也为着两人今生过一点算一点的缘分…… 鲍望春看了周天赐良久,终于抿了抿丰润的唇瓣,挑眉道:“好!以后,上床,一定,只,找你!” “坏小孩!”周天赐猛地把人拽入怀中,恶狠狠的瞪着他,“什么叫做‘以后只找你’!!” “玩笑,玩笑啊,周大少爷……”鲍望春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小孩,眉眼弯弯。 赐官,我懂的!我懂——只要有你在,只要在你身边,我想,我可以纵容自己,对自己更好一点—— “不爱听!”周天赐揪着刚整理好的衣领拉过人来,凑到唇边,“来,叫声‘大当家的’……” “戚少商,戚大当家的……”鲍望春侧头笑着喊道,那个名字在他口中叫来,带点江南水香的雅致缠绵。 “再叫一声……”周天赐有些痴了的看着鲍望春。 “大当家的……”他正了正容色,唤道。最喜欢这样叫他,在他心中永远只有那么一个人,称的上他顾惜朝的敬重仰慕,够得上他顾惜朝的爱恨交加,连晚晴也不能,只有,那么一个——戚少商,他的大当家的! “嗯,再来……”他眼中迷蒙,一千年的时光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家的……哈……唔唔……” 有些玩笑能开得,有些玩笑开不得,聪明如鲍望春,怎么就不懂那? 唉,此番衣衫凌乱,不是又劳人重新收拾一番?! 咦?这剧院的戏码还在演着那?演的是哪一出? 啥?哦——《双城》啊! 第67章 双城番外竹林——双城广州篇第47章小分 有些人,当真命硬的老天都不收。上辈子的九现神龙戚少商如此,这辈子的广州大少周天赐亦如此。牵着鲍望春的手在周家大宅后面的花园里漫步,虎门的漫天烽火,霍克三型老爷机,一万英尺的枪林弹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江面…一切的一切,恍然若梦。那连云山水滚滚黄沙,棋亭酒肆杜鹃醉鱼,青衫书生微勾的眉角,是否也只是黄粱一梦? 即便都是梦又如何?只要你是真实的。 你在的时候,你是一切。 你不在的时候,一切是你。 就像这样,掌心是你的温度,身边有你的气息,即便只是牵着手慢慢走,已经很好了。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腿伤,依东卿的个性,打死也不会跟自己光明正大的牵着手招摇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竹林子里因为遍植艾草,倒也没有什么蚊虫,一股清香的味道围绕在两个人的周围。 鲍望春一路上闷闷得不说话,周天赐便知道他有心事。拉他在竹林里安置的竹塌上坐下:“怎么了?晚饭就看你没有吃多少。” 鲍望春帮他把拐杖放在一边后,坐在他旁边的竹塌上,“最近,胃口,不好。”淡淡地说,也懒得多作解释,难道跟他说自己今天收到了上峰的申饬令吗? 周天赐看他一眼,也不多问,只是笑了笑,“现在局势多变,别任性,有吃的时候多吃点……”看见鲍望春一脸忿忿好像要辩别的样子,紧了紧相握的手,“你,我还不知道?心里一有事,就吃不下东西,亏你还是一个将军,一点举重若轻的气度都没有,万一有事,连续作战没时间吃饭,你怎么撑下去?” 鲍望春张了张嘴,但最后只好承认那混蛋说的是对的,挠了挠发根,“嗯”了一声。 周天赐看着他乖乖答应的样子,心不禁活泼泼地热了起来,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颊,结果当然是被鲍望春一巴掌拍走,但还是捏到了一点,得意洋洋地开心了半天,“最近逼着你回来吃饭果然有点作用,有点肉了!” 鲍望春没好气地瞟他一眼,往竹塌上躺落下去,“那么胖,干吗?宰了来,吃啊?” “不是……”周天赐哼哧哼哧地笑起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扁。“养得胖点,我抱起来舒服啊!” 鲍望春玉面飞红,看起来是像要生气的样子,但抿了抿唇,却挑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腿都,断了,还动,坏脑筋,哼!你行吗?” “小看我?”这算是逆到周天赐的龙鳞,瞪大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情人,“等下我们就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谁先投降讨饶!” 鲍望春忍不住笑起来,“就算,赢了,你这,瘸腿的,我也,胜之,不武啊!” “胜之不武?”周天赐气得哇哇大叫,手一撑竹塌,整个人翻身就扑到鲍望春的身上,“什么叫做胜之不武?” 鲍望春若想要推开他其实自然是很容易的,但怕牵扯到他受伤的腿骨,而且心里存着“如今局势多变,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的念头,何况周天赐一早就叫所有人都退下了,也不怕别人打扰,于是反而轻声笑了笑,张开手抱住了他,“你这,一开始,就不安,好心,的,混蛋!” 周天赐捧着他的脸,“是,我从上辈子见到你开始,就没安好心——天可怜见,终于让我这辈子遂了心愿。”轻轻吻上那丰润玲珑的嘴唇,“东卿,谢谢你!” “谢我,什么?”鲍望春侧过头,避开他热烘烘的气息。 “谢谢你,让我找到你,爱上你,拥有你。”周天赐扳过他的脸,拿舌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舔他长长的睫毛。上辈子的错过,让他遗恨千年。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有多爱他!许是自己在佛祖面前忏悔千年,终得了这重逢的一世。不论东卿再怎么认死理,抛不开他的广州,他的党国,今生,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 鲍望春被他舔的心里发痒,托住他的大头跟自己分开。“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我也问过我自己,究竟为什么对你有这么深的执念。”周天赐含住鲍望春的手指。“没有原因啊,东卿!就好像掉落的竹叶,并不是因为有自己的意识才落下,而是因为地心引力。有些事情是无法抗拒的……” “赐官……”鲍望春用双唇堵住了他下面的话。这个人对自己爱到近乎偏执的地步,他知道的。只是,自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保家卫国为天职。他知道他要什么,可是他给不了!不能让他再说下去,自己会心软,会动摇,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了的… 鲍望春少有这么主动,周天赐简直喜出望外!毫不客气的加深这个吻,舌尖与鲍望春略显僵硬的舌尖纠缠,在他的口腔里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划过上颚、齿根,将他躲闪的小舌吸进嘴里,牙齿轻轻咬住,一点一点送出,再吸入,直到两人胸腔里的空气几乎耗尽,这才不依不舍得放开。 饶是鲍望春当年也做过潜水憋气这样的训练,仍然被他这一吻吻得七荤八素。好容易喘息稍定神志略微清明,却发现周天赐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扯他军装上的扣子。尽管刚才已经默许了他,可真到这时候还是会不好意思,急忙捉住他的手:“我们,回房,好不好?” “不。”周天赐手上不停。“偶尔也尝试在不同的地方做嘛,老是在床上多没意思!” 怎么还有人这么下作的话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鲍望春真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这里,不是,荒郊,野地。是你,周家,花园!” “所以,更不用怕三口六面给人看。周大少吩咐过的,借他个胆也没人敢过来。”三下五除二,外套搞定,开始解决衬衣。“还是说,东卿你比较喜欢打野战?这个也容易,改天带你出去!” “但是,万一……” “没有万一。”周天赐一脸的义正言辞。“这个时候,你只要看着我,想着我,感受我就好。” 罢了罢了,横竖拗不过他,随他去吧。何况,这样宁静的夜晚,也不知还有几个? 光线渐渐隐去,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不清。周天赐大手爱恋的蹭过鲍望春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滑而不腻,触手温润,石中神品所谓之凝,合该是这样的手感吧?如果没有火药灼伤的痕迹…不管过了多久,他仍然不敢回想,他居然给他留下过这样永远都没有办法磨灭的痕迹!无格不成石,东卿,这是我给你留下的红筋格么? 尽管已经入秋,南方的晚风依然暖熏醉人。鲍望春微凉的肌肤在他大手熨贴之下说不出的惬意。周天赐俯下身来,整个人压在鲍望春身上,吞吐他小巧的耳珠,用舌尖细细描绘他耳廓的形状。两人之间亲热也不是一次两次,鲍望春敏感带在哪里周天赐只怕比他自己还要清楚,要撩拨他易如反掌。鲍望春天生又是超容易被挑逗的体质,尽管原先特务训练时咬牙克服过去,可成日里跟周天赐混在一起身体反倒比初时愈加敏感,不多时已溢出细碎的喘息声。想要躲,却被周天赐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这就受不了,接下来怎么办?”周天赐往他耳朵里轻吹一口气,怀中的身子一阵瑟缩,让他大为受用。手指划过鲍望春胸前两点红樱,果然已经挺立起来。“东卿的身子告诉我,东卿很想被我抱呢~”略一用力,捻住了一边小小的突起。 鲍望春张口想叫,却因为这是静谧的竹林而非封闭的卧室不敢叫出声来,只有死死咬住唇。周天赐爱煞了他隐忍的模样,又不舍得他伤到自己。于是乎撬开贝齿含住他的唇瓣:“如果真要咬的话,咬我好了。”手上却不停,揉捏按压掐在鲍望春胸前百般蹂躏。 鲍望春哪里会跟他客气?啊呜一口狠狠咬了下去。周天赐闷哼一声,不退反进,用力吮吸他送过来的唇舌。良久,鲍望春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东卿,”周天赐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委屈。“你把我的嘴咬破皮了。” “活该,你,自找。”拜托,是你自己说要咬咬你的。 “好哇~看样子不好好调教调教你重振夫纲是不行了。”周天赐边说边撑起身子,忽的惨叫一声重又倒了下来,把鲍望春吓得腾的坐起来扶住他。原来,情动之间周天赐早忘了自己还拖着一条伤腿,方才想撑起身子不小心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伤腿之上,不痛才怪。 鲍望春检查他的伤势,见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早说,腿都,断了,还动,坏脑筋,你还,不听!” 周天赐疼得哼哼唧唧,兀自说道:“天大地大,房事最大!”搂住鲍望春重又往竹塌上躺:“来来来,这点小伤能耐我何!继续继续!” 鲍望春止住他,低眉笑道:“房都,没有,哪来的,房事。”扶他在竹塌上躺好,自己反倒翻身跨坐在他身上。“这样,你的腿,不用,使力,好不好?” 周天赐一愣,随即笑道:“好东卿,往前坐一点。” 鲍望春不虞有他,听话便乖乖往前一坐,旋即又触电般弹开。原来,周天赐胯下之物早已坚硬如铁,隔着重重衣物依然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形状,方才周天赐让他往前坐就是要他坐在那话儿上面。鲍望春看周天赐笑得快从竹塌上滚下去,在他大腿重重掐了一记:“作死!” 周天赐“哎哟”一声,依然笑得喘不过气来:“我这瘸腿的,第三条‘腿’可更精神了!” 鲍望春觉得周天赐奸计得逞乐不可支的样子实在可恶,却不分辩,只是低下头含住了周天赐裤子的拉链。效果立竿见影,周天赐顿时噤声。 缓缓的,缓缓的,拉链脱开的声音在幽深的竹林里分外鲜明。鲍望春诚心把动作做的极慢,周天赐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两排银牙,“怎么还没到底”的念头在心中萦绕不去。 鲍望春抬头,冲着呆呆愣愣盯着他的周天赐勾眉一笑。 周天赐脑海中“咻”的闪出一个词。他知道这个词用来形容男人实在不合适,可他本能的想到了这个词。 媚眼如丝。 鲍望春本来只是不忿被周天赐吃的死死的,何况自己又在上面,难得可以掌握一回主动。殊不知这在周天赐看来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几时见过他的东卿这么主动这么放得开?上辈子就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妖精,美,媚,魅。一挑眉一勾唇,尽管眉梢唇角都透着算计,仍然对自己有着致命的诱惑,让自己心甘情愿陷进去。 现如今,自己心心念念想了一千年的人就跨坐在自己身上,可是说是…赤裸裸的在挑逗自己。东卿啊东卿,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这个,样子,还不,出来,真的是,很大。”鲍望春断续的话语含着些调笑,周天赐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说拉链拉开了那玩意儿还没跳出来。爱人赞自己雄伟,是男人都会骄傲吧?周天赐还没来得及得意几句,又瞠目结舌言语不能。 鲍望春咬住他的皮带,看着周天赐,一点一点抬头,“啪哒”一声,皮带扣脱开。下巴到喉结再到锁骨,拉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周天赐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平复下呼吸。如果没受伤,他应该早就兽性大发扑上去压倒吃干抹净了吧?下边憋得人发疼,东卿,难道你真要我欲火焚身灰飞烟灭吗? 皮带终于被扯开,尽管还被底裤束缚着,昂扬依然急不可耐的弹射出来,将底裤高高顶起。鲍望春拿指尖轻轻捅了一下, “怎么,这么,硬?”他在他耳边低语。 明知故问!尽管这样的东卿难得一见,可是,主导的该是他才对!最重要的原因,他……忍不下了忍不下了忍?不?下?了! “东卿,”周天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个样子…你怎么润滑呢?我不舍得伤了你,还是…” “还是,什么?”鲍望春手上微一用力,周天赐的下文就咽回了嗓子里。任谁关键部分被对方掌握,恐怕除了乖乖就范也耍不了什么花样了。东卿啊东卿,你怎么就不学好呢? “已经,很湿了。”隔着底裤,鲍望春拿手指在那话儿顶端画着圈。事实证明,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不过是第一次实践,居然就做了个似模四样。周天赐一向都是这样逗弄他,现下自己被这样对待唯有打碎牙齿和血吞。他每次做足前戏是为了亲亲东卿更舒服更愉悦啊!不对,那自己此刻不是也应该很舒服才是?关键在于,自己是为了勾起东卿的性趣,而自己看到东卿就想压倒,完全可以跨过这一步! 坐以待毙就不是他周大少了。周天赐翻身就要坐起:“东卿,坐了半天累了吧?来来来,赶紧躺下歇歇,我在上面就好。” 鲍望春哪里会遂了他的意?少有看到他窘迫的样子,正玩儿的性起。原本两人身手就不分伯仲,如今鲍望春欺他腿上有伤使不上力,更不给他翻身的机会。周天赐几经挣扎未果,撕扯之间昂扬愈发精神抖擞,只觉若不快些寻着途径发泄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周天赐欲火焚身求之不得,这边厢鲍望春倒是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十分有趣。都是男人,他又一向心气极高,哪里甘心每回都任周天赐摆布?其实,他对两人的现状也没有特别不满,但是难得周天赐弱势一回,自然要把以前被他欺负的统统收回来。 要搁之前,这些事鲍望春拉不下脸来做。尽管两人之间鱼水之欢为数不少,彼此也十分契合,可鲍望春就觉得这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只是想都觉得荒唐,偏周天赐乐此不疲,他也乐得由他主导,自己只要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就好。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今夜两人尚可相伴而眠,明日还有没有命见面也未可知。广州已是一座危城,势如累卵,自己可以没有明天,但是周天赐必须有。 不管多牵挂,多不舍,他必定要负他。既然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当。 可以不想责任,不想义务,不想使命,也只有这一刻了。那么,他希望可以给周天赐留下一些不一样的回忆。 所以,隔着底裤,鲍望春用齿尖轻轻咬住了周天赐火热的欲望。 周天赐一股热气直向脑门冲来,全身的毛孔一个一个炸裂。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凝与一点,被鲍望春含在口中的那一点。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东卿的牙齿隔着布料滑过每一道褶皱。尽管他的力道已经很轻,可是布料的摩擦还是有点点刺痛。他能感觉到,他的舌尖抵着铃口,探出一下,缩回去,再探出一下。底裤被高高顶起的部分已经濡湿,只不知道是因为东卿温润的口腔,还是自己无法克制的爱液? DIU!周天赐心里暗骂。自己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正是年富力强,龙精虎猛才对,怎么至于只是被爱人如此对待就有丢盔弃甲全线溃败只势?冷静冷静冷静!啊啊东卿你可不可以先把底裤脱下来再去舔他,这个样子不是成心挠我心嘛~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没有盘算清楚要不要自己动手把底裤除下,鲍望春却放着下面不管又凑到上面来。周天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大感可惜。 鲍望春把下巴搁在他胸前,眼睛湿漉漉的盯着他。周天赐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在脸上挤出笑容:“干吗停下来?” “想知道,你,撑不,撑得住。”尽管天色已经全黑,鲍望春绯红的双颊仍然清晰可见。 “切~我周大少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至于这就撑不住?”输人不输阵,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刚才几欲一泻千里,那还颜面何存! “那就好。”鲍望春舌尖在周天赐唇上蹭过,周天赐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和周天赐的衬衣纽扣干上了。 周天赐很有些哭笑不得。东卿啊东卿,难道今晚你什么都不打算用手来做么?因为舌头不大灵便,所以鲍望春弄得颇有些费力。周天赐只觉湿湿痒痒的触感在胸口不断扩散,鲍望春温热的气息又喷在胸口,一时间心痒难耐,双手用力扯去,崩崩几声衬衣纽扣四散飞开,中气十足的大吼一声:“来吧!” ============================== 我们松开彼此的时候一起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携手在香案前撩衣跪下,向着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不知道这牌位上供的是鲍家的哪位祖先,但我知道,在他的面前,我是一个罪人。我拐走了他最杰出的子孙,可是,我不会道歉,不会后悔,就算以后他要找我算账我也等着,就算老天以后要找我算账,我也等着。只是这一刻,我希望,许我一个来生。一生一世太短,我爱他的这份感情浓到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用完。所以—— 给我一个来生!我磕一个头;许我一个来世!我磕一个头;定一个三生石的盟约!再磕一个头! 抬起头来看见紧紧牵着手的那一端,小鲍丰润的嘴唇也在轻轻地动着,“来生来世!”他说…… 我眼睛一下子糊了起来。 如果明天我们都活下来了,那么一定是我们的姻缘在前世已经定下;要是明天我们都死了,那么一定是我们的时间还没有到;万一明天我们一个活着一个死了,那就是老天在问:你们还要不要这样的命运?所以不管是谁活着都要活下去,一点一点添福一点一点积德,我们会在来生来世重遇,我们会终于等到属于我们的时间,然后携手共渡! 于是我说:“东卿,不管明天我们谁在最后活着……” 他接口,“都要活下去!” 对,我想到的他都知道,我们彼此互属,心意相通!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抱起了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他放到了铺着红色锦缎的床上。 =======代表人称转换的分割线,用第一人称写H,太挑战了===== 因为昨夜和早上刚“奋战”过的关系,周天赐此刻并不很着急,他缓慢而耐心地解着鲍望春宝蓝长衫的扣子,一个,又一个,慎重得犹如剥除精贵瓷器的外包装纸。 怎么能不慎重呢? 虽然早前已经欢爱过无数次,激情的,野蛮的,绝望的……然而只有今天,只有今天才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不再是单纯的需索与给予,而是顶礼膜拜的仪式。 也许是已经决定了心意,也许是已经注定了明天,鲍望春出奇地安静,甚至说,安详。 他顺从地舒展于那片火红之上,喜庆的颜色映得他如夕阳下的初雪,夜色般的眼眸里尽收一室的喜烛红焰,跳动着晶亮的光。 在床第之间,他一向不会太羞涩,此刻更是毫不畏缩地把璀璨的目光凝注在俯身其上的男人身上。 一举一动,刻入骨髓。 周天赐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与他四目胶着,嘴角一抿,调笑道:“等不及了?”手上不停歇地解着那些扣子——为什么中式长衫会有这么多扣子呢?从小就穿洋装的周天赐颇是不解。 鲍望春斜飞了他一眼,讥笑道:“我只是在专心计算娇惯的大少脱件衣服要多少时间而已。” “其实不用多少时间……”周天赐手下一用劲,还未解开的下半截长衫哧拉就分了家。 “就知道你这流氓没那个耐性。”鲍望春仿佛早就知道那件长衫的最终下场是这样一般,嗤笑了声。 周天赐没回嘴,因为鲍望春的洁白但并不无暇的美丽胴体无遮拦地展露在他眼前。 大大小小说不清来历的伤口分布其上,尽管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仍是心痛不已。尤其是胸口的新伤,那该是自己留给他的一辈子的印记了吧? 颤巍巍地覆上自己的唇,从高洁的额头吻起,一寸一寸膜拜而下。 当那温热的唇还在颈窝徘徊逗留的时候,鲍望春还能低笑着:“你今天怎么倒磨蹭起来了?” 可是当那唇继续往下移动到胸口的时候,他就只剩喘息的份了,压抑的,短促的,再勉力开口,已经都是破碎的句子:“周……天赐……别玩了……” 一边乳首被拧掐着,早已硬如红豆,而另一边胸口上,还未完全结痂的新伤,在软热的舌舔弄下,又是疼痛又是麻痒。 无论欢爱多少次都敏感依旧的身体经不住这痛和快感的折磨,轻轻颤抖起来,“疼,别……” 舌尖尝到一丝铁锈的味道,周天赐怕弄裂了伤口,赶紧放开了对那里的侵袭,担心地抬头查看爱人的神情,却已经是双眼迷蒙,欲意氤氲。 想来,还不坏。 周天赐有点小得意地笑笑,弹琴般的用食指和中指交替跳跃着,沿着鲍望春结实小腹的中线往下滑去,忍起那人又是一阵急促的短呼吸。 然而到了小腹部,那手指就不再往下,只在脐下三寸的地方,缓缓地揉搓,犹如跳着柔慢的的华尔兹。 感官完全被开发觉醒,快感激荡的身体渴望更多更有力的触摸,偏偏那个家伙恶作剧地,只是挑逗,不予满足。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鲍望春嘘喘着,凭他的了解,这流氓作风的家伙哪次不是饿虎扑食般的三两下就直达目的,今天却玩起猫捉老鼠来了? “新婚之夜,我当然要温柔一点,不要吓坏新娘子啊。”即使在夜里周天赐依然笑的一脸阳光,连那酒窝都在拼命证明他是无害的,但另一边,他的手却更加不老实,在下小腹上越转越往下,不时探进鲍望春的贴身底裤里,勾出一点点黑色的茵草。 鲍望春气恼地抬腿蹬了他软绵绵的一脚,喘的更厉害了:“谁……谁是你新娘子……何况又不是……又不是第一次了……”说到最后一句,双颊红得跟床头的喜烛差不多。 回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那还真是一个惨烈了得。 周天赐也被他勾起了回忆,那声“来吧”,那款初经人事的风情,那具敏感到不可思议的身体,还有那些他绝堤时特有的胡言乱语,仿佛都还在昨天,然而这中间却已发生了那么多阴谋背叛生离死别。 感慨地按下鲍望春试图反抗的腿,周天赐收敛了笑容,俯到他面前正色道:“不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今天开始,你只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 说罢直起身,慎重地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外套,衬衣,露出精壮的胸腹…… 鲍天赐是个骄傲的人,在床上也是。 所以虽然每次最终都被周天赐占到上风,但他从来没放弃过挣扎和抵抗,也因此他们的衣服多是在你来我往的撕扯当中逐一脱落而去的,再之后便用昏天暗地的胡来。 事实上,鲍望春很少有机会用眼光正面的直接的去审视周天赐的身体。 所以当周天赐开始解开腰带,褪下长裤的时候,鲍望春痴怔地看着他,呼吸愈发急促。 那具总是令他理智崩溃发狂失控的健美身体,那双总是让他满盘计划净输一招的深情而灼灼的眼,无一不让他深切的恨着,又爱着。 周天赐除掉最后一件贴身的衣物,浑身精赤地站在他面前,健康的麦色肌肤均实弹韧,久经锻炼的身体肌肉饱满,线条清晰却不张扬,腹下蜿蜒的阴影里,昂扬的男性象征像拔出向天的剑,宣告着新的一场征战即将开始。 鲍望春本是由上而下地审视着他,目光下落到那地方时,却腾地红了脸,慌忙闪开。 虽然彼此都是男人,见到那物也不应惊怪,但毕竟自己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想到自己与他欢爱时,竟然能任那粗大的茎物在体内横冲直捣,而自己非但没有痛苦排拒,反而快美难言乐耽其中,心里不免又是慌乱又是羞赧。 以前即使在床上鲍望春也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何尝露出过这般慌乱羞怯的神情,周天赐只觉得一股压抑久了的逞凶施霸的欲望腾地就窜了上来。 单膝跪到床上,俯身继续他方才中止于的下腹部的膜拜仪式,只是这次不再是用双唇,而是用牙。突然猛地往肚脐一带一咬—— “哇”鲍望春惊叫起来,“侬做死!”反手就是一巴掌,本是想把周天赐推开,却不想周天赐不闪不挡,结结实实地挨了下来,“啪”的一声过后,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五指痕。 “你……”鲍望春见他挨了这么一下,多少有点心虚,不过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周天赐舔着嘴角,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老规矩,一巴掌换一个吻。”一边用指勾起鲍望春贴身底裤的裤头,“不过,今次,我要吻的是这里……”说完往下一拉,那勃发的粉色茎物就弹跳了出来。 形状姣好的茎物通体透露出娇羞的颜色,轻轻颤抖着的顶端可怜兮兮地垂着泪, 周天赐一边怜爱地抚摩上去一边意有所指地赞叹道:“看起来真是很美味……”仿若饕餮的眼神让鲍望春背后发寒,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本要逸出口的呻吟全咽了回去。 “怕了?”周天赐感觉到他的颤抖,抬头恶质地一笑,慢慢将唇靠近那物,“这可是你刚才那一巴掌的代价,不能逃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鲍望春的脸,缓缓开口往那茎物上呵着热气。 也不知道他究竟要用什么法子来炮制自己,鲍望春觉得此刻的自己就象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连挣扎的勇气都没了,只眼睁睁看着身下脆弱的部分被他一点一点吞咽,最终全数没入他湿热的口腔中。 “……”强烈的快感和羞耻感铺天盖地而来,鲍望春艰难地闭上眼,揪紧了身下的床单,竭力把呻吟克制在喉底——他还不想这么快认输,既然是刚才那一巴掌的惩罚,那就来吧! 周天赐哪能不知道爱人倔强的心思,不过既然要犟就看谁能犟到底,毕竟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上,这一“吻”可要连本带利捞个十足十。 心里打定了主意,口里更下足了功夫。火热的舌面在茎身上下一番卷裹,技巧性顺着脉络纹理仔细舔扫咂弄了一遍。 令人发狂的火热快感使鲍望春痛苦地咬紧了下唇,揪着床单的指节握得发白,但最后的骄傲还在硬抗着,不出声,不求饶。 挨过这一下就好了…… 然而周天赐哪里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感觉到口中爱物的主人已经浑身发颤,连大腿根部都抽搐个不住,知道他距离极限也只有一步了,遂把目标锁定在最敏感的茎物端口,时而用力吮吸,时而用舌尖游走在坚硬且光滑弹性的枪头上。 抢头下凹陷的小沟因为茎身已极度怒张而特别明显,周天赐奋力用舌尖掏探着那深刻槽痕,津液、唇舌、以及凹槽的空隙摩擦挤压一起,发出糜腻的啧啧水声鲍望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雾,过分的隐忍使他不住的倒吸气,整个人几乎因为换氧过度而晕厥过去。 然而身下的快感又是那么强烈,令人筋骨俱酥的感觉随着那恶魔一下下的吮吸也一波一波地冲刷上脑,仿若滔天的巨浪扑来,别说挣扎,就连呼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认命地被卷挟冲荡,直至湮灭。 周天赐在吮吸吞吐的同时,不忘抬头观察爱人的表情,见鲍望春面色绯红,眼神涣散,眉是痛苦地蹙着,嘴角却勾出愉悦的弧度,完全一副欲死欲仙的表情。 周天赐看得浑身滚沸,再没有作弄的心思,只想速战速决了这一回。 同是男人,深知哪里最脆弱,哪里能一击必中。 舌尖绕着小槽吮咂了一圈,来到铃口下方经脉浮鼓的方寸之地,那里是最敏感的地带,只要略微拉扯就会产生令全身痉挛的快感,周天赐自然没理由放过,用舌尖轻轻拨弄两下,鲍望春不出所料地整个人弹跳了起来。 然而他仍是顽强地将尖叫哽在了喉底,只是被他一揪再揪的床单这下却终于不堪重负,嗤的一声豁开了口子。 周天赐却不再给予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用舌尖抵住那敏感地带,用力一旋—— “啊,不——”眼前白光乱闪,伴着嘶哑的尖叫,鲍望春整个身体从床上拱起,腰身及大腿剧烈抽搐不已。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 筑的再高的防堤终有崩溃的一瞬,而这一瞬爆发出的山洪,远比平时的涓涓溪流要汹涌猛烈上千百倍。 周天赐及时松开了口,看着鲍望春半昏迷地软倒在床塌上,身下涨得紫红的茎物兀自颤动着,不断喷涌出白色的液体,然而分身的主人却再无力发出一声,无力做出出一个动作,只任凭身体本能地阵阵抽搐。 汗湿粘腻的鬓发,涣散失神的眼,横陈的洁白身躯在高潮余韵中剧烈起伏,加上那摇曳的烛光,撕破的床单,还有混合在香烛气息中的微腥的雄性体味。 这一切构成绮丽淫糜的画面,让周天赐原本就激荡的情欲澎湃愈发不可收拾,身下的茎物更是硬得如铁条一般。 怎奈刚才玩得有点过火,加上鲍望春本就新伤初愈,昨夜重逢后短短一天内又已是数度春风,此刻竟完全被抽了筋去了骨一般,软绵得连动个小指的力气都没了。 本来流光溢彩的眸子,也越来越朦胧晦暗,眼瞅着就要睡过去,周天赐真是有苦难言。 一方面怜惜爱人操劳辛苦,一方面更可怜自己那亢奋到极点滚烫吓人的下半身。难道在新婚之夜,他要落得去冲冷水的下场么?说什么也不行! 最终还是涎着脸皮爬上床去,将鲍望春搂在怀里,挨挨蹭蹭,指望着他能提起精神来与自己再战一回。 不料鲍望春出了一身湿汗又风干后,那皮肤竟比平时更爽滑柔韧了几分,周天赐一番胡乱磨蹭,还没把人蹭醒,就又给自己熊熊的欲火上浇了一把油,分身就象急欲奔冲战场又被主人死命勒住的烈性战马一般,高高立起,久久不下。 感觉再憋下去脑管就要爆裂,周天赐顾不得鲍望春的状况,一面凑到他耳边轻轻唤道:“东卿,东卿,我要来了哦……”一面探手到他的幽穴口抚弄揉捏。 鲍望春也不是真死去了一般就毫无知觉,从方才被抱在怀里开始意识就七七八八回了大半,只是浑身无力得多动一下都不乐意,也恨那家伙之前那么跟自己较劲,想故意急急他,索性就继续装死。 却没想到精虫上脑的人竟然不顾他的状况强行就要上,一时间又急又怒,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又括了周天赐一耳光,“我都这样你还要,是不是人啊你。” 而事实上,周天赐还就是人,是人就有火气,何况是在新婚之夜的床第间被连扇了两次耳光的新郎,这火气就更大了。 周天赐抚着微辣的半边脸,恶狠狠地想,刚才怜你辛苦不敢下手,憋得我都快欲火焚身了,你倒好,原来是装的,这一巴掌打得多带劲啊,不由咬牙切齿道:“好,我不是人,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不是人!”说完猛地扑将上去。 本就虚软的鲍望春哪里经得这么一扑,背部狠狠地砸在了床板上,虽然铺着薄绵褥子,依旧痛得龇牙咧嘴,心里对周天赐的怨气又多了几分,毫不留情地抬腿朝他胸口上踹去。 周天赐这次有了防备,抬手挡下这看死凶狠实则无力的一脚,顺势把他纤细的脚踝牢牢扣住,“鲍望春,你连上床都非要跟我斗到底么!”声音里竟隐隐有了几分怒意。 鲍望春一凛,动作滞了下来,随即腿根处一痛,竟是两腿被周天赐从脚踝抓着用力地拉了开来,力道之猛,仿佛要把人撕裂了开般。 “周天赐,你……”鲍望春发出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锐声音,听着是生气的语调,却掩不下惶恐的情绪。 周天赐虽然一直很无赖很流氓,但是从来不曾这么粗暴过。 恐惧涌上心头,肢体出于本能就更加胡乱地抵抗起来了。 拍、打、踢、踏,越是反抗却越是激起周天赐的欲望和怒火。 很快,鲍望春就绝望了,比力气他就从来不曾赢过那家伙,何况自己刚才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感觉到膝盖被牢牢抓住,屈起,张开,然后一个滚烫到吓人的硬物就抵到了幽穴口。 “不要……赐官……”死也不相信那软嚅的好象哀求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但是他很快就收到了回应。 “我在,东卿,我在……”令人安心的低喃,夹杂着零零星星的轻吻,落在耳边。 “赐官,赐官……”鲍望春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紧紧环抱住周天赐的背,不住唤着他的名字。 但是,下一刻,他还是无法克制地尖叫出声。 周天赐猛烈地贯穿了他。 没有润滑也没有事先的开拓,周天赐火热怒张的分身只在一瞬间,就连根没入了他紧窒而干涩的幽穴里。 几乎不能说是疼,应该说,是辣。 火辣辣的,被烈火烤炙被撕扯破裂的感觉,从两人结合的部位蔓延而上,鲍望春白了一张脸,颤抖得发不出声来。双手依然紧紧环抱着周天赐的肩背,仿佛所有的依托都在那上面,只有抱着他才能减轻那残忍的痛,却忘了这个他用力抱着的男人,才是带来这撕肠裂腑痛楚的元凶。 “东卿……”周天赐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在干涩的甬道里那么剧烈摩擦,也让他痛到青筋直跳,“东卿,放松一些,很快就好的……” 回抱着身下的鲍望春,感受到他因痛楚而瑟缩发抖不已,心里也觉得疼惜,不过他不后悔,这个迟来的洞房花烛夜,有可能是他们生命里的最后一次交合。 他不想把这一夜当作纯粹的肉欲的宣泄,他想要留下些什么,特别的,让两个人永远无法忘记的东西。 也许明天有一方将会死去,但是他希望在多年之后,那个还活着的人,忆起这最初也是最后的洞房花烛夜时,依然能有切肤的痛感,和,快感…… 从交缠拥抱的上身到深深结合的下身,两人仿佛已经完全融成了一体,彼此的呼吸心跳以及痛楚的战栗,那么协调合拍,连脉动都毫无二致。 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周天赐无声地说着。 感觉到身下有点湿润,甬道里涌起一股温热,鲍望春不安地扭了扭腰,疼痛依旧,“我好象流血了……”咬牙切齿地在那个罪魁祸首耳边提醒。 周天赐也觉到甬道内比之前软润了一些,但男人的后穴终究不同于女人的那里会自动泌出汁水,若事先不润滑充分,再怎么都是干涩的,眼下这些断续涌出的温热液体,十有八九真是因为刚才举止过烈给伤到了。 带着几分歉疚探手一摸,果然指尖沾了几点猩红,艳得不忍逼视。 这下倒真象是新婚之夜了。 周天赐怜惜地轻吻着鲍望春疼得冷汗直冒的鬓角,一边低声哄慰,一边缓缓摆动腰部,抽出数寸,搅和了穴口的鲜血,复又慢慢推挤进去,动作轻柔得就象对待初经人事的处子。 然而依旧是疼。 那火热坚硬的肉刃从伤口上拖过去的感觉,让鲍望春连指尖都冰冷起来。 开始还因为疼得过分了,不敢挣扎,此刻略微缓过劲来,他哪里还会乖乖听人摆布。 原本环着周天赐的手开始努力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对方身上,每动一下,就狠狠地掐拧一下,指甲深深陷进他厚实的背部肌肤里,仿佛恨不得也把他撕裂开。 周天赐毫不在意,继续温柔但不容置否地律动着腰臀。 血液的润滑让他得以畅行,越进越深,越退越出,鲍望春因为疼痛而缩紧的温润甬道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快感。 一时间欲望上了头,之前的谨慎怜惜统统忘了,只一下下用力往里冲着,抽搐的内壁把整个分身层层裹住,软的媚肉,硬的茎物,纠缠拉扯一起,一推一挡,一进一退。 进得深了,便在高热中融化成一体,再分不出哪里是他的柔糜哪里是他的火热。 鲍望春感觉生不如死,如果仅仅是疼痛,他还可以忍,毕竟那几年的特工训练不是白练的,但如果在痛得已经模糊了意识的时候,身体深处却开始迸射出快感,这种奇异的折磨,就大大超过了他的忍耐界限。 周天赐俯在他身上的律动越来越剧烈,疼痛使每一次的进出都清晰刻骨。 他感觉的到自己被撑开,被填满,然后在那极深的地方,被遒劲有力地一顶一碾,电击的快感就在那一瞬间窜上了大脑。 不堪承受这强烈的感觉,整个身体应激地缩起,夹紧,却换来身上那人赞叹的一声:“好棒” 和新一轮更深更猛烈的冲击。 大腿保持着被曲起并大大张开的姿势,流血的穴口被肆虐地进进出出,受了伤的关系使鲍望春产生了错觉,仿佛周天赐不是嵌在他的幽穴里,而是嵌在他的血肉里,真正的成了一体。 模糊成一片的痛楚和快感让鲍望春几乎晕厥,抠在周天赐肩上的手已经抓得发白,甚至发颤,“赐官……”他的声音哑到几不可闻,“停下……停……” 有了前面几番的磨蹭,周天赐狂暴的欲念终于稍稍得到了缓解,回过神来看身下的爱人,面色发白,冷汗涔涔,咬得带上齿痕的唇微微颤抖着,头已经无力地歪向一边。 看到爱人这副凄惨模样,周天赐一面大骂自己禽兽,一面急着就要抽离出来,却不想过力的动作又让鲍望春痛得倒抽冷气,反而绞住了内壁不让动半分。 绞裹上来的内壁如柔嫩的小嘴般用力吮吸着分身,舒服至极,周天赐感觉刚平了一点的欲望又开始火烧火燎. 可是一见到鲍望春痛不可当的样子,就再不敢再肆意乱来,只得发挥憋功,硬是定在那里进退不得,一头青筋却控制不住突突乱跳起来。 感觉到体内的凶器停止了施虐,鲍望春暗暗松了口气,面色也舒缓了些。 疼得麻木了的后穴尤自一抽一抽的,隐隐带来酸麻的感受。 那热铁般的粗物依然填在体内,虽然不再动腾磨人,但其上的脉路还是不安分地鼓鼓跳动着,合着花腔媚壁自发收缩的频率,不时动弹两下。比起刚才仇敌般的纠缠撕扯,更象窃窃低语的小情人。 鲍望春对这样的状况还算满意,轻喟一声,动了动腰,把曲张得辛苦的修长双腿勾到周天赐结实的腰上。 不想这细微的动作却惹得身上那人浑身一僵,一口粗气喷到了他颈上。 抬起眸子看去,只见周天赐一张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不住地滚下来,额角青筋鼓起,头顶上恍惚还有白烟缭绕。 “呃……”鲍望春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原因让周天赐憋成这样,“……赐官?” “东卿东卿东卿东卿……”周天赐终于爆发了,埋首在鲍望春的颈窝胡擦乱蹭,手下解谗似的到处掠夺刮摸,口里一连串倒出来,“我忍不住了,东卿,刚才是我不对,给我好不好,东卿,我想要,好不好……” 语无伦次又快又长的一串,听得鲍望春楞了许久才会过意来,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 以前因为体质敏感,在床上总是没抗住几下就缴械投降了,害得处处受控于他,如今见他倒过来哀求自己,不由带了点扳回一局的满足感。 亦因为体质的干系,那种欲宣泄而不能的痛苦特别能感同身受,所以见他忍到这地步,心也软了。 “来吧!”还是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周天赐很奇怪究竟鲍望春是怎么学会在不同情况不同心态下用同一个词语表达同一种意思的。 不过此时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种大赦,也就顾不得多想了,双手扣住他的腰侧,略挺直了上身,一副就要纵马驰骋的样子。 看到刚才还苦不堪言的周天赐转眼就一副食指大动的兴奋表情,鲍望春又有点后悔了。 “已经伤了,你若是再敢野牛般地横冲直撞,以后就别想再碰我一个指头。”口气凶恶,脸上经不住绯红一片。 “我会做一头温柔的野牛的……”周天赐垂头在他耳边低哑诱惑道,“你放松一点……” 鲍望春知道这么不上不下的终究不是办法,只得尽量放软了腰肢,好在适才一方停顿休整,后穴已经不再疼痛,倒是长时间胶合一起的密穴分身愈来愈不守规矩,自发的互相挤压较劲起来,带来隐约的快感反而使人更加的不满。 周天赐感觉到身下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慢慢地前后摆动腰身。 轻轻抽出几分,感到那柔软的媚壁依依不舍的挽留,又提一口气轻轻插入,却受到的欲拒还迎的推阻,然而终于是让他进去了,进到比之前更深更火热的地方。刚才几欲把自己逼疯的湿热甬道在这一刻成了甜蜜的快感天堂。 “好舒服,东卿,你的身体,好棒……”快感激荡下,周天赐仰起头露出满足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直白的浪语令鲍望春面红耳赤,其实周天赐带给他的又何尝不是及至的快乐呢?那贲张饱满的欲望,火热且充满弹性,体内被充满,媚肉被层层拉扯开,缓慢而结实有力地摩擦着。 每一条血管,每一处神经,无一不熨贴,无一不舒畅。 直想,就这么一辈子把他包涵于体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开。 周天赐轻缓地抽送了几下,见身下的人眉目浸染春色,虚张的丰唇内小舌不时卷抵上齿,显然是完全耽于情欲之中了。 爱人的痴醉神请就是最大的鼓励,周天赐开始加大了冲击。 一手扣紧他的腰侧,一手把环在腰上左腿扶到了肩上,姿势的变换让穴口张得更开,进入也更顺畅,没了滞碍的周天赐越动越快,越动越猛。 “啊……啊……不……”虽然不难受,其实比刚才温柔的填充还更多几分摩擦的快感,但鲍望春仍有些气短,“你刚才说要温……温……” “我说的是温柔的……野牛……”周天赐这时候才不买帐,那个甜腻而火热的内壁,让人窒息的舒服。 已经隐忍了一夜,到了这时候就算被用枪顶着,他也会不管不顾地做下去了吧。 “你……你……”鲍望春努力调整呼吸跟上节奏,但是后穴传来的火辣感觉让他怎么静不下来,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一个骂人的词也没有。 周天赐见鲍望春的反应非但不痛苦,反而更加迷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惧疼,深吸一口气,突然发力,往最深的地方顶去。 “啊——”极深处的那点突然被戳到,酥麻的感觉瞬间从尾椎窜了上去,令人颤栗的快感使鲍望春尖叫起来。 “不好吗,东卿?”周天赐知道那叫声是媚极了反应,却故意使坏,又冲了几下,却每次都只到那点的附近,一触即离。 那种只差一步的感觉令鲍望春抓狂。 只要再一点。 再深一点。 再用力一点…… 然而却还是不好开口,刚才明明是自己叫他要温柔的。 周天赐看出他在欲望和理智之间的挣扎,又使劲往那点撞去,怀中的身体果然弹跳了起来。 伴随着一次由内而外的痉挛,鲍望春再克制不住哽咽出声:“呜……不要……” “不要什么?”为了之后能肆无忌惮地隳突驰骋,周天赐决定一定要让他彻底放浪开来,“不要碰这里吗?那我‘温柔一’点……” 然后,故意的,缓慢而轻柔地一分分退出,又一分分抵入,老驴拉磨般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抽插。 已经被触到极点的身子哪里还会满足于这样半天吊的动作,体内深处强烈地叫嚣,快,再快些,用力…… “这样舒服吗?”这样缓慢的动作对周天赐来说也是种折磨,“还是……这样更好呢?”语毕腰下一用力,又顶上了那点,这次还使了个机巧,顶住后一旋一拧。 电流刹时从那点上放射向全身,鲍望春引颈往后拱起身子,冲上脑的甜美快感令人眩晕,头无意识地在枕上胡乱摇蹭,口里却只是喑哑地嘶了一声。 “舒服吗?”周天赐知道他已经完全迷乱了,一边猛力地冲顶一边开始套问他想要的结果。 “舒……舒服……”鲍望春的身体本就敏感,被这么忽快忽慢对比鲜明地伺弄一番,自然诚实地做出了选择。 “还要吗?更深一点?”周天赐将鲍望春环在腰上的另一条腿也架上肩,最后引诱道。 “嗯……要……更……啊啊……”没等鲍望春将这句话说话,周天赐已经开始疯狂地冲撞。 冲顶的过程中,周天赐逐渐往下压去,鲍望春的身体被折成奇异的姿势,两腿越张越开,臀部越提越高,幽穴入口几乎直接够上了周天赐的胯部,火热的分身,大开大合,大进大出,再无阻碍。 狂野粗暴的低吼,肉体剧烈碰撞的拍打声,沙哑带着哭腔的呻吟,分身在湿润幽穴里搅动的噗吱水声,在鲍望春耳里轰鸣乱响成一片,简直不敢相信这淫糜得过分的声响是自己和身上那个一起制造出来的。 但整个人都被这样的声响撩拨得更敏感,更加放浪形骸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敏感的怪物,即使是受了伤,即使是被这么粗鲁的对待,还是觉得很舒服。 他想大叫,想把那语言难以形容的美妙感觉嘶吼出来,想让正热烈地摩擦着他内部的那个人知道他有多快活。 但是他却叫不出来,只是急剧地喘着,抓紧对方的手臂,摆动着自己的腰肢迎合他的动作。 他用身体告诉他,他想要更多更激烈更深入…… 周天赐接收到鲍望春催促的战鼓,加快了骤雨般密集的节奏。 是的,别说鲍望春觉得不够,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度,都不够,太不够。 积蓄了上辈子的渴望,预支了下辈子的期望,只为了这一世这一刻的结合,纵使再激烈一百倍一千倍,又怎么够呢? 究竟要怎样才好?究竟要怎样才能把那人彻彻底底地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令人难耐的,越做越饥渴。 周天赐用力扣住鲍望春的腰臀,狂暴地把自己的欲望往那红肿出血的花穴里捅进去,拔出来,再凶狠地捅进去……来来回回的抽刺搅翻出了内壁殷红的媚肉,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更激发了原始野性的快感,脑海里逐渐有个声音越叫越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用你的利器狠狠地杀了他! 他是你的!你的!! 周天赐象只红了眼的野兽,杂乱而癫狂地扑在鲍望春的身体上撕扯冲撞,野蛮的力道让整张古老的架子床嘎吱嘎吱摇晃不已,发出散架前的哀鸣。 被压折得两腿贴上胸口的鲍望春已经连喊停的力气都没有了,剧烈的晃动让他感觉犹如置身惊涛骇浪中,而体内持续被用力戳顶到的敏感点更是把销魂蚀骨的快感一波波推向峰尖浪顶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开口呼吸,只有这样才能不被这灭顶的狂潮湮灭窒息,虚张的嘴角却因不堪情欲的泛滥而挂下了透亮的一缕的银丝。 但周天赐并不放过他,一边腰下更加使劲大动,一边低头舔去那抹银丝,继而捕捉堵住那诱人的小口,啃噬纠缠,不留半点缝隙。 身体已被侵犯到深得不能再深的地方,唯一求生的出口又被堵上,鲍望春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在了胸臆间,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头晕目眩,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地漂浮了起来。 红幔帐红双喜红蜡烛,模糊成了一片血雾,周围的一切朦胧到不真实,只有那在体内不停不休肆虐搅动着的硬物,滚烫火热真真实实地存在,一下一下地挖掘着,开垦着,不断制造出爆裂的快感,令人身心俱忘,只留下最原始的本能。 周天赐松开鲍望春的潋滟双唇时,发现他神智已经开始涣散,一边减缓了冲击的幅度,一边动着腰断断续续地问:“东卿……你……你还……好吗……” 鲍望春朦胧地睁眼,带着几分虚弱勾唇一笑:“你还……知道问我……好不好啊?” 周天赐见他还能反讥,心里略松,又大力顶了两下,喘吁吁问道:“舒服吗……嗯?” 这两下皆是又狠又准地顶在了最快乐的中心上,鲍望春露出快乐到极至的痛苦表情,低声哽咽了一会,才缓过气道:“舒服……快死了……” 爱人直白放浪的回应,挑断了周天赐最后的理智。 深吸一口气,将那略显婴儿肥的漂亮脸蛋捧在手心里,额头抵着额头磨蹭着,彼此吐出的灼热呼吸几乎可以将空气烧着。 “快死了吗?”周天赐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嗯……”慵懒而挑逗的回答。 “让我杀了你,好吗……” “好……” 最后的对话消失在老床越来越清晰的嘎吱声中,从快速的节律到杂乱无章的乱响,到最后还夹杂进踢蹬床板的砰砰声,床上的的交锋对抗已经到达了最疯狂的颠峰。 “东卿东卿——”伴随着猛烈的两下摇晃,“啊————”周天赐发出了嘶哑的低吼,然后是鲍望春小兽般的一声啜泣,床架骤然停止了晃动,停止任何声响。 鲍望春紧紧地抱着周天赐的肩背,大张开着腿,任他把滚热的液体一股一股地灌进体内。 这一次,他不再觉得被这个男人浸淫体内有什么好羞耻的,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不是吗…… 激烈地射精之后,两人都象绷断了弦的弓,重重地跌回床板上,却不料那黄梨木的老古董架子床仿佛完成使命似的,吱了一声彻底散了架。 好在床本来就不高,又只是倾斜向了一边,床上的两人倒没摔下来,依然斜斜地躺在床板上。 早在床架松动的一瞬就把鲍望春护在怀里的周天赐见安全着地,讪笑着松开了怀里的人,“嘿,又毁了你家一件宝贝……” 鲍望春疲惫地笑了笑,“反正也用不着了……” “那晚上怎么办?”周天赐觉得疲惫状态下的鲍望春特别的媚惑,心里有了别的期待。 “就这么斜斜的睡呗,抱紧了就不会滑下去。” “我以为你要说‘今晚不用睡了’呢……” 桌上的红烛燃到了尽头,抖了两下熄灭了,黑暗中淡淡一缕青烟越盘越高,直至消散。 窗外,已经起了薄薄的一层蓝雾。 周天赐紧抱着怀里的沉睡的人,眼睁睁看着天色发白。 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 啊妈咪啊……终于完了!!!!!! 龙大,欠我老婆的那篇生日礼物该意思一下了吧?? 话说,写周鲍H还真难,每次写到小鲍鱼的叫床声,我脑海里的直觉反应就是“大当家的……” 错字病句很多,等我歇口气再慢慢修改,大家就学着望文生义猜一猜吧……爬走…… PS:大家把自己的回帖整理整理哈,版聊的催坑的都自删除了去…… 另外一点口水: 关于H文,我从来不会去装圣女,对外对内,我都公然说我看文写文无H不欢。 所以某人说我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云云,我只能说,你太看的起我了,我无非是秉持科学理念没让小顾身上长出女人的东西来而已,你就硬要把牌坊加给我了。厚爱还是错爱? 第68章 双城番外之-轮渡 “我,先去,洗个澡。”上了船,鲍望春进了舱房首先要做的就是这件事。不过这也在周天赐的预料当中,这家伙有洁癖也不是一两天,也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定的舱位是高级的带浴室的那种。 说起来这艘船是美国领事的船,许多人耗尽家财也不过是求得了一张六等舱的船票可以逃难,不过这张船票对于东卿他来说,或许更像一种侮辱也不一定。 想到情人那执拗的脾气,周天赐忍不住叹了口长气。但是,有些事情却也不得不做。柱着拐杖过去,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几上,又拿了一瓶安眠药放在旁边。 鲍望春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周天赐坐在舱房的沙发上翻看着报纸,正要问他是不是也去冲个凉,眼睛却扫到床头几上的水杯和药瓶。微微一愕,然后慢慢地走过去,走得极慢,但即便这样也终究还是走到了床边。 拿起药瓶微微晃了晃,随即传来药片哗啦哗啦的声音,鲍望春挑了挑眉看着周天赐。 周天赐放下报纸,“我本来想再摔自己一跤,再跌断一条自己的腿;又或者呢,在水里给你下点药;再或者,学你那样也在你的脖子上给你扎上一针……”他静静地看着鲍望春,但从眼睛里射出的犀利眼神却让鲍望春不由自主觉得压力,“因为这样,才能让你不会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地跳下船去……” 鲍望春张了张嘴,却看见周天赐伸出手拍了拍他自己的心口,顿时心头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掩饰的话都说不出来。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改变过要留下来的主意,哪怕船已经开了,哪怕会跟我分开——”周天赐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鲍望春,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是不是?!” 鲍望春一咬牙抬起头来,“是。” “……好。”周天赐闭了闭眼,平静地说,然后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很好的盒子又用布裹好,“这里面是十根大黄鱼(金条),你走的时候可以绑在身上游回去。” 鲍望春愣了一下,但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赐官,你信我,日本人,战败了,我一定,会来,找你。” 周天赐看着他,轻轻一笑,站起身拄着拐杖走过来,“不用。” “不用?”鲍望春呆呆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俊脸,看着他那深如沉渊的目光紧紧凝视着自己,然后好像蝴蝶振翼般轻柔的吻落在自己的脸上,轻沾一下就离开,感觉,很温柔,但是不安却升了起来。 “对,不用了。”周天赐右手轻轻抚着情人俊美的脸庞,又是一笑,“你若无情我便休。”手从他的脸庞滑下去,接过他手里的药瓶,“你走吧。” “赐官,别,兜圈子!”鲍望春黑白分明的眼睛闪过怒火,“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兜圈子?”周天赐失笑,“我兜圈子?!哈!”喃喃了两句,“好,我是在兜圈子。”他举起药瓶,“这是强效安眠药,你的英文比我好,应该看得懂上面的说明。我听说这种药,服用超过三颗就可能对人体造成危险。现在这里面一共有七颗药,你吃掉几颗,剩下的就是我的。” 鲍望春鹰眼一瞠,“周天赐!你疯啦?” “是啊,我早就疯了!我等了你一千年,你还是这样无情!我不疯,谁疯呢?”周天赐淡淡地反问着,又凑到他的面前,拿着药瓶给他看清楚,“你是高级特工,受过药物训练,这样的药对我们普通人会有危险,对你的危险性却有限。如果我们分吃,你四我三,那么我们一起醒过来的时候,船应该已经过了马六甲,茫茫大海,你不会轻易跳船了吧,游也游不回来!你也可以随便少吃两颗,剩下的就是我的,我们可以赌一下,你跳船的时候我能不能还活着。当然,你可以现在就走,那么这七颗就都是我的!” “你,这是,在逼我?” “是,我是逼你!如果不是你一直逼着我,我会这样逼你?!”周天赐看着他的眼睛,“东卿,你若无情,我便休!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看着鲍望春发白的脸,周天赐苦笑一声,辛苦地打开药瓶瓶盖就打算往嘴里灌,却被鲍望春猛地一把攫住手腕。 紧紧抓住周天赐的手腕,鲍望春眼前闪过的却是自己一路辛苦考上军校,考进特科,本以为毕业后就是保家卫国,守土开疆,谁知道一路都是同班同学接二连三地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要保护的东西总是与自己擦肩而过,自己要守卫的国家ZF却总是不断的背叛出卖自己,自己的这一路过来,竟然,就像一个笑话…… 而自己好不容易从轮回中寻回的情人,此刻却逼着自己在自己的爱情和责任之间作选择!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避,也无可避! 低低的笑声从他的嘴边溢出来,越来越疯狂,最后竟至泪流满面。 周天赐看着他,却还是伸出另一只手把药瓶拿下来递过去,“东卿,我是在逼你,我就是在逼你!你要恨我也行,你要怨我也可以,但是我说到做到,如果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独自赴死,我宁可我先一步就在黄泉路上等你。我不会跟你分的,死也不会,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别想,你是我的人,永生永世都是!我不会放手的!” 鲍望春颤抖地接过他手里的药瓶,闭了闭眼一口全灌进自己的嘴里狠狠地扔掉药瓶,然后拿起床头几上的水杯一口饮尽里面的水。周天赐就这样看着他,也不阻拦也不惊慌,见他喝光了水杯里的水后才道:“其实,这不是什么强效安眠药,这只是普通的安眠药。” “是。”鲍望春叹口气,“我知道,我早该,知道!你怎么,舍得,我危险。”普通的安眠药七颗正是刚刚能对他起作用的量,“你,早知道,我会,全部,吃下去。”苦笑一声,“每次,我耗费,心机,却总是,算不过,你!你只要,把药,放在,那里,就能,让我,自己,画地,为牢!” 周天赐摸着他的脸颊,“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吗,东卿?这是,因为你爱我!” 我爱你,所以我不由自主,身不由己。泪水再度滑了下来…… 药效上来得极快,呵欠随着浓浓的睡意涌上来,鲍望春往下躺进软软的床里,眼睛也模糊起来,感觉周天赐小心翼翼地替他脱了鞋子,解了衣衫,还把他打算跳船走时备在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搜走,叹了口气,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记忆是周天赐在他的耳边说着:“鲍望春死了,但你还活着,你是我的,东卿!为了我活下去!活下去!” 鲍望春猛地睁开眼睛,自己的身体正在某个人的怀里,温暖的可靠的胸怀为自己敞开着,深深的酒窝为自己展露着,又黑又圆又大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自己,“睡得好吗?” 微微还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人,只觉得他又熟悉又陌生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法适从。 那人看着他微带些迷糊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酒窝就更加深了,伸长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一些,“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鲍望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老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经睡得浑身发痛,最好站起来跳跳才舒服。 周天赐想逗他说话,于是轻轻又笑着,“不睡了是吧,那么,我们来运动一下?” 鲍望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平时的精明强悍在刚刚睡醒的他的身上是从来不会有的,他听见周天赐说运动,当然就认为是很单纯的“运动”,所以傻傻地点点头,还“噢”了一声。 “噢”得某个人当场兽化,眼眉一挑,整个人就凑上去,狠狠地攫住了那小傻瓜丰润玲珑的双唇。 “唔……”一直到双唇都被人又亲又咬的触觉清清楚楚传到脑海里了,鲍望春的人才彻底清醒过来,“周……唔,放……放开,嗯……”用力地一挣,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才把那人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但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浑身乏力,虚弱酸软? “你足足睡了三天一共五十多个小时,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你说还需要我对你做什么吗?”周天赐看着他笑嘻嘻地反问。 猛地翻身坐起,“三天了?”一口气竟然睡了三天?“局势……广州……怎么样了?” 周天赐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船上收到消息,广州,已经沦陷两天了。” “……两天。” “是。我们走的第二天,蒋中正就电令弃守广州。几十万人拖家带口逃离家园,广州的大火,现在都还没有熄掉。” 那个,总像是浸淫着柔媚风情的城市,那个,连刮风下雨都温馨的家园……鲍望春猛地想起余将军那句,“我想以广州相托……”一时间手狠狠地砸在额头,“广州,丢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不可置信地看着鲍望春,怒火在下一刻猛地窜上周天赐的眼睛,“你说什么,东卿?”身体突然扑上去把那个人紧紧压在自己的身下,“你直到现在还在觉得后悔?还认为你应该死在广州?还认为你留在我身边是错的?” 自己的身体被一下子紧紧压在床褥当中,即便头是砸在软软的枕头里的,还是觉得一阵晕眩涌上来,“无论,如何,我是,一个,逃兵!”屈辱和着愤怒一起袭上心头,“我是,逃兵,赐官,我是……” “放屁!”周天赐猛地一拳砸在床头,“你什么时候逃的?你是在他们宣布了你的那个荒谬绝伦的枪决令以后逃走的!所以,广州的沦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j“可是,我,还活着!”鲍望春怒道,“我还,活着!” “那是因为你不是鲍望春了,你是我的东卿,东卿!”周天赐瞪着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明白,嗯?你的命不仅仅是你的,还是我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我们是同生共死的一条命!” 鲍望春颤抖着道:“赐官……” 周天赐慢慢凑到他的耳边,“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我说过,如果你再想变着那些法子离开我……我真的会,杀了你,吃了你……”一口一口的热气喷进那小小的耳蜗,惹得身下人不由自主一阵阵颤抖,“我爱你,疼你,惜你,迁就你,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底限。东卿,东卿,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鲍望春力持镇定,但口气的颤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我,我是,我也是……爱你……”所以才一心一意只要你活着,就算我自己死了都无所谓,只要你活着就好! “你爱我的方式,就是要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而你就去死?”周天赐惨笑,“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可以无所顾虑地去死,却要我承受孤独寂寞还有刻骨的相思痛苦?”一把扣住他的双手定在他的头上方,“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鲍望春的火气也上来了,“那么,你要,怎么办?” 周天赐深深,深深地看着他,“我要,吃了你。” 鲍望春只当他疯话,负气地闭上眼睛道:“随便你!” 周天赐大眼微微一眯,“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鲍望春“哼”了一声,就是不拿正眼看他。 周天赐起身在旁边不知道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鲍望春正要睁眼看他在干吗,就觉得手腕上一阵冰凉,诧异地抬头一看,竟然是那次他们要拉他去枪决时扣在他手上的那副手铐,此刻却被绕过床头的铁杆牢牢地铐住了自己,心中这才觉得不妙起来,但随即就觉得腿被人一扯,然后右腿也被人铐在了床腿上。 “周天赐!”左脚闪电般踢了出去,“你,发什么,疯?” 周天赐的身手本来就比他好,何况他睡了五十几个小时,滴水未尽浑身乏力,就算一脚踢出去也是力度有限。此刻反而被周天赐顺手一把攫住,紧接着也铐在另一边的床腿上。 “赐,赐官,你,你别让,我恨你……”恐惧在看见周天赐泛红的双眼却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汹涌而上,鲍望春颤抖地道,“放开我!” 周天赐却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伸手过来解开他身上的衣服,“我要吃了你,我跟你说过!”随即,头就凑了上来。 “你……啊,啊……”鲍望春只觉得颈部一阵剧痛,那种痛实在难以形容,因为除了疼痛以外,似乎还有蓦然袭来的恐惧,让他这样经受过刑讯训练的人都忍受不住,“啊!” 疼得迷迷糊糊之间,就看见周天赐抬起头来,满嘴的鲜血。 “你!”鲍望春看着那涔涔的鲜血,简直不敢置信,“你……” 周天赐却笑起来,只是这笑衬着满嘴的鲜血,让人觉得尤其狰狞可怖,“怎么,第一口就受不了了?我可是要活活把你给吃掉诶。” “你疯啦?”鲍望春颤抖地喘息着说,“赐官,赐官,你……”却看见情人的头再度凑了过来。 “东卿,你忍一忍,我要吃你第二口了。”周天赐轻轻笑着,又一口深深咬在了鲍望春的锁骨上。 “啊!”鲍望春再也忍不住地惨叫出来,“放开我,赐官,放开我!”血腥气弥漫上来,鲍望春浑身发抖,只是手脚都被手铐铐住,怎么都挣扎不开。 周天赐把沾染了鲜血的唇凑到鲍望春的唇边,“你很害怕吗?东卿?”猛地低下头跟他唇舌相接,把他的鲜血渡入他的嘴里,“你很恐惧吗?”看着身下人颤抖的样子,周天赐却硬着心肠地问,“那么,你知道你要离开我的时候,我是怎么样的心情了吗?啊?!” 唇舌往下,这次是深深咬在了鲍望春的肩头上。其实虽然看起来鲜血淋漓,但除了第一口,周天赐只是咬破皮就松口了,可是他也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他必须要他给他一个确切的承诺。 “放开我,赐官,赐官……”鲍望春忍不住地叫起来,“我,知道了,知道了!别这样,别……啊,啊!”浑身颤抖,这一次,周天赐竟然用牙齿轻轻咬住了他的右侧乳头。 舔舐,轻咬,但刚才鲜血淋漓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本来就敏感的身体也因为疼痛的关系模糊了痛和痒的分别。鲍望春神思恍惚中,竟然完全不知道此刻胸口的感觉到底是舒服还是剧痛,只是一径疯狂地摇着头,“放开我,放开!” 周天赐心头火起,口下用力,直到那茱萸殷红得真的像要滴出血来才松开,“我不会放开你的,东卿,不会!”他发狠地说,“大声地说出来,说你是我的,永远也不会再离开我!说出来,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起,指缝中间紧紧夹着鲍望春左乳的乳头,拉扯摁捺,不住刺激着他,“向我发誓,不会再一个人去死!” 疼痛和恐惧一齐涌上来,鲍望春躲无可躲,“我发誓,我不会,一个人,去死!赐官,我不会,不会了……” “这不够,还不够!”周天赐接着一口咬在他柔软的腰侧敏感处,这一口用得狠了,鲍望春顿时痛得眼前都发黑起来,“跟着我说,东卿!”依然把自己口中的鲜血反哺给他,周天赐接着道,“如果你再想着要抛下我一个人赴死,那么就罚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肠穿肚烂死无全尸地死在你的面前!” 可是这几句话印到鲍望春的脑海里,却突然一下子让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你疯了,赐官,你疯了!”鲍望春只觉得颈上肩头被他咬伤的地方阵阵疼痛传来,猛地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发,这种誓!” 周天赐一愣,抬起眼来,与鲍望春黑白分明的鹰眼对个正着,“你说什么?” 周天赐气结,一咬牙,“好,好!”恶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抬头四处看看,越过鲍望春的身体爬到床另一边的写字台边上,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裁纸刀,这才回过头来朝着他恶意地笑了笑,“那就让我来看看你们蓝衣社的刑讯训练,究竟把你培训得可以忍到什么程度!” 鲍望春知道情人的脾气向来是卯上了决不放弃的,心中不由着慌,“赐官,赐官!你,冷静点,冷静点……我,我痛……”可怜兮兮地掺上鼻音,软软地请求,“放开我。”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鲍望春苍白的脸颊,周天赐微眯着他圆亮的大眼,“对不起,东卿,今天装可怜没用,除非你发那个誓,否则,我绝对不放你。”裁纸刀往下割破鲍望春的裤子,把他修长白皙的腿解放出来,“说!” 拼命地吸进氧气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鲍望春软语相求:“赐官,求你,不要,玩了。我很痛……” 把手里的裁纸刀一把甩出去插在舱房壁上,周天赐的眼睛更红了,“我也很痛,我痛得要死了!”他愤怒地吼道,“从你这次到广州开始,你就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底限,在日本人据点的时候这样,在洪门总堂那里又一次,医院里一次,茶楼一次,更不要说后来为了保孙翌,你甚至,甚至要拿剑自残……还有最后……”想到最后那次如果不是自己赶得及时,还不知道他要被那群愚民殴打成什么样子,简直血都吐得出来! 绝不能,绝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必须逼着他发誓,而且必须以自己作为誓约的验应者他才会真正地记住! “我发誓,我真的,发誓了,不会,离开你!”鲍望春叹息着道,“再不会,独自,赴死!”看着周天赐的眼睛,脸微微一红,“如有,违背,叫,大当家,吃了我。” “没用的,东卿,今天我不会心软的。”周天赐叹息着俯身下去,“如果你今天不发我刚才说的那个毒誓,我今天就吃了你!” 饶是鲍望春听了周天赐刚才的话心中觉得对他有些愧疚,现在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圭怒,“不可能!”那种毒誓他听也不愿意听见,怎么可能要他说出来,“我不说,不会说,绝、不、说!” 周天赐气极反笑,“好,那么我们就耗着!”伸手往下开始轻轻把玩着他芳草丛中的青芽,唇舌则移到他小巧可爱的肚脐上轻舐舔弄。 鲍望春的身体极其敏感,虽然跟周天赐鱼水合欢多次,可是只要周天赐的手一移上来搓揉他几个特别敏感的点,就会立刻魂飞魄散,什么思路都消失。这一次明明已经咬紧牙关的了,可惜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浑身都被对方控制着,半点反抗都组织不起来周天赐又一口咬在他的肚脐上,疼得鲍望春浑身一颤,周天赐问他:“你说不说?” 鲍望春咬着牙,一声不吭。 周天赐继续口舌和手上的努力,目标慢慢转移到下面。“嗒”一声响,鲍望春诧异地发现锁住自己左脚的手铐被打开了,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周天赐已经紧紧抓住他的脚髁,然后举起来放到嘴边轻舐。 “脏……”羞耻感火焰般灼烧起来,鲍望春再忍不住“哼”了一声,然后“嗯……啊……”说不出意义的呻吟就蔓延开来。 这个有洁癖的小傻瓜!周天赐简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他首先想到的,竟然还是脏不脏的问题,不由更想刺激他,“以前舔你那里,你也说脏,怎么舔这里还是脏呢?”咬一口小脚趾,“不是明明天天都洗澡的吗?” “你!”鲍望春被他的话说得满脸通红,但快感还是不断地涌上来,就连被一口咬住的小脚趾这里都有刺激的快感酥麻麻地窜上来。 “再问你一次,你说不说那个誓言?”周天赐一整脸色问道。 鲍望春浑身都颤抖着,但嘴里还是决绝地答道:“不!”但紧接着,“啊!放,放开……赐官……放开……求你,放开……啊,啊!” 周天赐竟然一口咬在脚底的涌泉穴处,狠狠咬住怎么都不松口,就算鲍望春拼命地踢甩却还是被他用手固定了怎么都挣脱不了。 涌泉穴这是多么敏感的穴位,更何况是敏感体质的小鲍,顿时剧痛,麻痒一起火辣辣地蹿上来,身体立刻就软了,就连眼泪都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放开……求你……赐官,赐官!” 可一直到嘴里弥漫开血腥的味道,周天赐才松开嘴,“怎么样,投降了吗?” 鲍望春无力地大口喘息着,神思迷惘,“放开,放开我,赐官,放开我!” 周天赐看得心疼不已,但还是逼着他道:“说了吧,东卿。告诉我,你是我的,如果你要再离开我,就……” “我不说!”鲍望春猛地大吼一声,声嘶力竭,“绝不说!” 周天赐怔愣一下后,愤怒至极,“鲍、东、卿!” 鲍望春泪流满面,浑身战栗,“你吃了,我吧,你就,吃了我,好了!我不会,说的,绝不!” 周天赐一咬牙,把他右脚的手铐也解开,却用身体紧紧压住他的反抗,然后双手把鲍望春的双腿反压到他身体的两侧,让雪白的臀肉和那色泽嫣然的菊穴展露眼前。 这羞耻的姿势让鲍望春的牙齿都要咬碎了,偏偏周天赐紧接着轻舔着他大腿内侧的动作让他仅有的一点反抗也土崩瓦解,全身就像一滩柔水一般,连波澜都起不来。而刚刚被咬过的腰侧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甚至还有无法克制的痉挛。 然后,“啊……啊!”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周天赐狠狠咬在大腿根部那细腻的肌肤上的时候,鲍望春还是尖叫了起来。快感和痛楚一波又一波地轮番涌上来,就算是铁打的身体都无法忍耐,何况鲍望春本来就是那么敏感的人。 又羞又怒外加忍无可忍地快感刺激,鲍望春觉得自己的魂都要飞了出去,当周天赐用舌头紧紧啜住他的阴毛的时候,鲍望春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东卿,东卿”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脸颊,鲍望春迷迷糊糊地从昏迷里转醒过来。 “先别睡,我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周天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气得顿时清醒过来。 “周天赐!”咬牙切齿,“你,有完,没完?放开我!” “发誓!” “不可能!” “好~~~~那我们继续!” 周天赐俯身下去,火热的呼吸喷在鲍望春的秘处,状似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这次,吃哪里比较好呢?”猛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身下人可怜可爱的玉囊,“这里好不好?” 快感刹那之间就如火燎原般烧了上来,鲍望春长长的睫毛不由自主颤了颤,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呻吟已经先一步从口中泄露了出来。 “东卿,”周天赐轻笑,“你这样叫唤,是欢迎我来吃吗?” 羞怒顿时涌上来,烧得鲍望春满头烟霞烈火一般,下意识地就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什么声音都再不发出来,只是恨恨地瞪着他身体上方那个有着两个深深酒窝的“敌人”。 周天赐看见他露骨的敌意,又见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却什么声音都不发,知道这次这个倔强的家伙是真的火气上来了。但即便这样又如何呢?俯身下去,伸出舌头顶了顶那已经精神昂然的玉茎的铃口,口中顿时尝到微微有些苦涩的液体,于是又笑了出来,“要不然,我吃这里?啊,东卿,你的身体已经记住我了呢,你看,我甚至还没有对你做什么,你这里,”再舔一口那形状姣好的玉茎,“就已经精神百倍地等着我来品尝了……” 被他的疯话刺激到,鲍望春忍无可忍,“闭嘴!”这个王八蛋,到底当他是什么啊?这样无耻的话都说得出来,“你,你这个,这个……嗯,啊……啊啊!哼……哈,嗯……” 周天赐用自己的口腔紧紧包裹住那俊挺笔直的玉茎,空出了右手却来刺激鲍望春的玉囊,不知有意无意地还不断啧啧有声,而配合着口腔一紧一松的吮吸,右手食指与中指就有节奏地抖动、戳刺着玉囊。 鲍望春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他的玩弄下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他想喊想叫,可是声音冲到嘴边结果却还是又变成了“嗯……啊……唔唔……”的呻吟。尤其可恨的是,此刻他的身体被周天赐折压着,他只要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自己的玉茎在赐官的口中被吮吸着,自己的玉囊也在被把玩着。 露骨的疯话还有眼前所见带来的羞耻感,被情人狠狠吸住玉茎的快感,被紧紧掐住玉囊又不住戳刺的痛感,一起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一时间,鲍望春竟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破碎的呻吟,无意识的呢喃冲口而出,整个人的意识又开始游离于体外。 周天赐感觉到口中的玉茎逐渐涨大,不断弹动,再看看身下人神思恍惚,纤细的腰部却不住本能抽动的模样,知道他差不多要到了,但这时候又怎么能够让他就这样过关?手中一用力紧紧扣住玉茎的根部,松开口,“东卿,跟着我发誓,如果你再要离开我独自一个人去死,就罚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丰润玲珑的红唇张了张,但随即泪水克制不住地扑簌而下,“你,吃了我,吧!”又像呻吟又像恳求又像丧失了所有意识地喃喃着,“你吃了,我吧!” 周天赐想不到他这个时候还能嘴硬成这样,不由暴怒,“别以为我不敢!东卿!”一低头竟然用牙齿咬在鲍望春俊挺的玉茎上。 这个部位本来就是男性身体上最为薄弱的环节,而从来就是被人呵护都来不及的脆弱的地方突然被自己最爱的人一口咬上来,鲍望春眼前彻底一黑,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周天赐下口狠了,但并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猛地看见身下的人身体一阵僵硬就知道不好,连忙松口松手,而鲍望春早就蓄势待发的玉茎却因为主人的昏迷也跟着虚软下去。 周天赐长叹一声,“你这个倔强的家伙!”喃喃地说着,摸出手铐的钥匙打开了锁住鲍望春双手的手铐,把心爱的人整个搂在自己的怀里,嘴唇不住地吻着他的脸颊、眼睑、嘴唇、颈子、锁骨,手则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再叹一口气,“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轻轻地抚摸安慰,亲密的吻,怀里的家伙呼吸渐渐地粗了起来。周天赐知道鲍望春醒了,但看他的眼睛却依然紧紧闭着,想必是还在生气,只能凑在他雪白的耳朵边低声地问:“你叫我,究竟该怎么办才能对你放心?” 轻声地问,绝望地喟叹,周天赐收紧手臂,“我怕你死,怕你受伤,怕你离开我!可是你总是不让我安心!东卿,东卿,你,怎么能够那么狠心?” 鲍望春忍了又忍,终于伸出手一把推开他翻身坐起,“我狠心?周天赐,你这,王八蛋!”长到那么大,还真的从来没有人这样折磨过他,就算有几次牢狱之灾,也没有遭受过这样的“酷刑”。鲍望春越想越气,一拳捶在周天赐的肚子上,“你,他妈的,给我,看清楚!”又一把揪住周天赐的衣领领口,“我是,男人!我,不可能,像个,女人,躲在,你背后!”想到自己被他剥个精光,他却依然衣衫整洁,不由更怒,三下五除二地撕掉周天赐的褂子,“我已经,说了,不会,独自,去死!你若,还不能,安心,那,随便你!”猛地把人推倒在床上,把他的双手按在头的两侧,“我爱你,但是,我也有,我的,底限!” 黑白分明的鹰眼深深看着周天赐那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眸,“我已经,因为你,画地,为牢,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才能,满意?嗯?!” “对,你是男人,我知道!”周天赐猛一挺腰,胯下的坚挺与鲍望春依然精神的分身一摩擦,看着他眼神一暗,周天赐一个翻身就把刚才还压在自己身上的情人重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你要是一个女人,我早就把你绑在家里了!但是你是一个男人,你是智慧身手都跟我不相上下的男人,所以,我才不安……你太聪明太能干,又太会钻牛角尖,我不舍得你为我画地为牢的痛苦,又不可能放开你让你回头去死……东卿东卿,你听我的,发了那个誓言,安我的心吧!” 鲍望春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间漏出来,“不可能!” 周天赐低下头去吻他,却被他一转头,亲在了脸颊上。周天赐皱着眉,伸手掰过他的脸,狠狠亲下去,并用舌头撬开鲍望春死咬住的牙关,伸进他的口腔与他的舌头纠缠。 鲍望春的舌头不灵便,头又被那人紧紧摁着,躲无可躲,两三下就被他啜住,“嗯,哼!”鼻音逸出,这身子的自主权再度沦丧。 周天赐松开嘴,微微喘息着,“东卿,吸气,吸气!”轻轻拍着他的脸,这小傻瓜怎么就是学不会呢,交欢那么多次了,每次深吻都还会闹到要窒息,果然是做什么都不让自己安心啊。 长叹一声,“东卿,你是不是死也不发那个誓?” 鲍望春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是!” “好,那么你听我发誓!”周天赐压着他,“我周天赐,要是不能让你鲍望春留在我的身边,与我同生共死,洪门历代祖师爷在上,就让我天打雷劈,肠穿肚烂,死无全尸……” 鲍望春猛地抬起身体用嘴封住他诅咒发誓的唇,不让他说下去,但周天赐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撑不下去地松开嘴。 “如果我不能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就罚我死在你的面前!”周天赐低头注视着鲍望春黑白分明的眼睛,“罚我先一步下去黄泉等你,罚我变成孤魂野鬼地跟在你的身边,罚我……” “够了!赐官,够了!”鲍望春再忍不住热泪盈眶,“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周天赐俯下头,吻掉他颤巍巍的眼睫上的泪水,“那么,你就别再离开我的身边,别哭……”唇舌往下吻在他俊挺的鼻梁上,“别再钻牛角尖,别哭……”再往下,“别再背着罪恶感,别哭……”吻住他的唇,“别再记着那些责任,”轻叹一声,“别哭!” 温柔铺天盖地涌来,像堵不住的洪水一般把鲍望春没顶。但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你啊,赐官!你怎么能够这样残忍,又这样温柔?你已经不是在逼我对我以往的任性忏悔了,你是在逼着我向你许诺我的一生! 你步步为营,盘盘算计,先用你的痛苦让我愧疚自责,答应你不会再去赴死了,接着就用你的生命逼我不能离开你的身边——你要我承诺的,已经不是一个誓言,而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以前我把自己交给你,是因为总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太多,就算放肆也不过是临死前的狂欢。可是现在,我到底应该怎么面对我们今后的日子?难道我真的要像个女人一样,把自己以后的一生都交付给你?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怀里,我会变成什么? 跟你同床共枕,与你夜夜缠绵,然后总是站在你的身后,让你为我遮风避雨?那么我,作为男人的我——鲍望春的尊严又该怎么办?如果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明明有能力去开创自己的天空,明明渴望自己去飞的,你,怎么能够这样温柔着残忍? 眼见鲍望春的泪水越流越多,周天赐松开他的唇,“……东卿!” “你完全,不安,好心!”鲍望春看着他,“你不是,因为,我的,执拗,在发火!你是,在,逼我,不能,离开,你身边!” “东卿……” “你在,一直,都在,混淆,概念!”鲍望春伸手抹一把脸,“但,我不是,笨蛋!周天赐!” “好!我是笨蛋,我是!”周天赐气得一拳砸在床上,“对,我不安好心!但是现在,”他深深地看着他,“告诉我你的答案,东卿!我已经发誓,就等你的答案了!” “你……”鲍望春企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却被周天赐紧紧压在床上,“你,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我给过!”周天赐喘着气说,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压制身下情人的反抗上面,“去年,我给你选择,但是你却拖着一身的病,满眼的绝望选择死亡!差一点,东卿,就差一点点,我们这千年的情缘就被你放开手了……你让我怎么还能再给你选择?”身下的反抗越来越大力,周天赐只能低下头去,用自己的嘴夺走他的呼吸。 全身都被那火热的身躯控制着,手臂被钳制,双腿被压制,身体被压得深深陷入床褥,就连自己的口舌都被他完全封住。鲍望春只觉得肺内的氧气越来越少,大脑越来越晕眩,偏偏体内那把欲火却越烧越烈。 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周天赐松开鲍望春的唇,看着那被自己蹂躏的红肿的唇瓣,再也忍不住了,趁着情人无力地大口喘息的机会,他迅速地脱掉自己的裤子,再度压在那雪白的身子上,“东卿,让我疼你,让我疼你!”手往下抓住鲍望春俊挺的分身,抚摸到刚才咬出来的齿痕,心中一疼,却更用力地套弄起来,“你是我的,你的身子,你的灵魂,你的生命——东卿,别犟了,我们是一体的!千年前我们就该在一起!” 鲍望春再也无力反抗,闭上眼睛,泪水沿着眼角落入鬓间,“我是,我自己,的!”喃喃着,抬起无力的手臂遮在自己眼睛的上方,“我是,自己的!……嗯,啊!” 周天赐的欲望已经快要爆炸了,偏偏鲍望春平时那么敏感的身体,今天在他的几番折腾下却迟迟不出精,让他急得额头汗水都流了下来,滴在鲍望春白皙的小腹上。而当那滴汗水滴落的时候,鲍望春纤细的腰身终于本能地搐了搐,俊挺的分身也一阵急颤,然后一道白色的粘腻液体高高地自他的玉茎喷出来,就这样射在周天赐的胸口。 周天赐用手指刮了一些放到自己嘴里,又凑过去,把嘴里的味道传给紧紧闭着眼睛的鲍望春,“你是你的,东卿,我没有那么混蛋!你相信我,我只是要你在我身边,没有要你改变你自己来迎合我,我只想你,开心快乐地活在我的身边,你信我!” 鲍望春神思恍惚中,只听见他不断地说着“信我,信我!”,而自己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他打开,那羞人的秘处再度展露在他的眼前。 自己的玉露被那人用手指沾着探入耻缝,摁按,搓揉,而自己的身体也像真的熟悉了他的动作,那最隐秘的地方竟然很有感觉地就这样缓缓为他开放出来。 “噗”一声响,一根手指就这样伸了进去,周天赐的呼吸更加粗了起来,“你这里,真美,东卿,太美了!它在为我绽放,真的,它认识我!” 是,自己的身体比自己诚实,自己可以咬紧牙关说自己是自己的,但是当他碰到自己,这身体就本能地认出了是谁征服它,谁给它快感的。 原来,原来,原来,早在自己想要挣扎以前,自己已经输掉了所有的筹码!鲍望春忍不住呜咽一声,周天赐在他的菊穴中放入了第二根手指,甚至屈起手指缓缓搔动着他的内壁,麻痒刺痛,还夹杂着难耐的空虚的感觉火辣辣地烧上来,鲍望春下意识地扭动着自己的小腰,呻吟再度从口中逸了出去。 周天赐探入第三根手指的时候,已经清清楚楚感受到那小小的穴中温软湿润的吸吮,心中一阵欢喜,“东卿东卿,其实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离不开我,你知不知道?嗯?”一手压住鲍望春的右腿,手指退出扶住自己的勃起对准花穴缓缓推进,“我进来了!” 虽然前戏做足,自己也的确是欲火中烧,而且他的进入也让自己感觉很棒,但是鲍望春就是有种自己被强暴的屈辱感。正是这种屈辱感,让他不像以往那样魂飞天外,完全不知道情况。现在自己的小穴一步步被他的推进而开发出来的感觉,清晰得犹如自己眼睁睁瞧着一样印在脑海里,鲍望春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因为他发现这种感觉,这种清晰的感觉却让自己更加快乐了。 自己这身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那粗壮的雄物紧紧贴蹭着自己最隐秘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摩进,一点一点地深入,一直深入到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方。但即便这样,即便确实地知道周天赐的尺寸大得有些离谱,可是那种火热的摩擦,那种酥麻麻的触感,甚至那种涨满自己的亲热的脉动依然让自己快乐舒服得简直难以自已! 周天赐也觉得今天的鲍望春很不一样,平时这时候,他早已经魂飞天外,恍恍惚惚任自己摆布了,可是今天,他一直到现在都一副拼命忍耐的样子,而且眼泪还在不住地往外掉。是,把他弄痛了吗?虽然咬了他几口,但是应该不会痛到现在吧,除了脖子上这里,其他的伤口都不深啊,血也早就止住了。 “东卿,是不是,哪里痛?”忍不住拉开他遮住眼睛的手臂,用嘴吻去他的泪水,“我弄痛你了?还是脖子上这里又痛了?” 他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蛮横无礼地侵占了他,却又用铺天盖地的温柔溺死他!鲍望春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急得额头滴汗,连下面都停住了动作的情人,猛地一咬牙,算了!他认命了,这辈子,自己就是离不开他了! 离不开他的身体,贪恋他的温柔,就算自己倔强又有什么办法,真的要比起来,周天赐其实才是最倔强的一个。不管自己怎么想方设法,如何盘营算计,结果都还是会沿着他要走的方向走下去。 而正如他所说的,其实,他们千年前,就应该在一起了。 一时情动,伸出手紧紧抱住周天赐精壮的腰身,挺腰相迎,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周天赐整根孽根都被鲍望春那小穴深深地吞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胀痛合着难以描述的快感闪电般击中鲍望春的脑海,第一次在两人深深相连的时刻,那么清醒又那么主动地抚上周天赐冒汗的额头:“赐官,赐官!我是,自己的!但,也是,你的,是你的!” 我,答应你了。 “东卿,呼……东卿,你真棒……太好了,真好!”周天赐只觉得一生人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快乐过。以往每次做爱,他即便深深占有了鲍望春,甚至让他因为快感而失去神智,征服感是有了,可是——他是真的爱他,爱到骨头里血液里生命里轮回里!他不是要征服他,他只是希望他能够跟自己一起快乐,一起幸福。周天赐要做爱,不要只是性交,更不要每次都是鲍望春好像他自己是祭品一样地奉献! “东卿东卿,你知不知道?我想了很多次,我希望你能够主动地要我,而不是只是因为我要你,你才绽放自己。”吻一口身下情人依然凝在眼睫上的泪珠,周天赐强忍着自己想要抽插的欲望,等待着鲍望春对他的适应,“我很怕,很怕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源于千年前的羁绊,可是有一天,你醒悟,今生是今生,前世是前世,前世的债没有理由一定要今生来偿还。更何况,今生,我欠你的远比你前世欠我的还多……我怕死了,你会有一天一下子醒悟过来,然后,离开我……我怕得要死!” 一开始突如其来的胀痛在缓缓地舒解,鲍望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周天赐那强壮的阴茎克制不住脉动的欲望,但是他却还是强忍着,反而看着自己的眼睛,跟自己说:“我怕得要死!” _ 突然间,鲍望春觉得自己简直就要为这样的周天赐而痛了,那飞扬跳脱,上天入地都无所畏惧赐官啊,自己竟然让他恐惧成这样! “我不想跟你分,不要你离开,死也不要你不在我的身边!呼……呼!东卿东卿,所以,我想你要我,你主动地也要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周天赐开始缓缓地抽动,轻柔却有执著,熟门熟路地向着鲍望春最软弱地一点进攻,“嗯,哈……东卿,对,就是,就是这样,用你的身体,你的内部告诉我,你是要我的,你是,要我的!” 轰炸一般的快感,肉体上的,精神上的,一起蜂拥而来,炸得鲍望春只能张开嘴不住喘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是身体的本能却让他开始随着周天赐的节奏扭动小腰,已经射过一次的玉茎也开始又一次抬起胸膛。然后自己的手突然被周天赐抓住,接着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玉茎,“要快乐,东卿,要自己找到自己的……嗯,哈……快乐!”周天赐贴着他的耳朵蛊惑着他,“不要,只是,为了我!为了别的……哼,东卿,我的东卿……来……嗯,自己,来!” 在他贯穿自己的时候,在自己被他彻底征服的时候,他却要自己寻找快乐?!鲍望春觉得自己已经要彻底疯了,因为自己的手竟然那么听他的话的,开始套弄起自己的阴茎。就连嘴里都不由自主地发出自己听得都如此清晰的呻吟,“啊,啊……嗯,呀……赐官……嗯……” “怎么样,嗯……哈……要我怎么样,说出来,不要怕,我是你的!你要怎么样……呼呼,快乐,我都,给你……”周天赐喘息着,额头上的汗下雨一般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一直滴到鲍望春的身上。 但有些话,无论鲍望春怎么疯狂都说不出口,他猛地一咬牙,自己提起腰,把自己的腿从周天赐的臂弯里抽出来,一吸气抬得更高地架在了周天赐的肩头。 周天赐忍不住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傻瓜,你,你直接……呼,告诉我……不够深,不就好了?呼……啊,哈!”抬起鲍望春的另外一条腿也架在自己的肩头,挺腰直入,只觉得自己的雄壮在那紧窒湿润的小口中被紧紧咬住,那小口时不时还本能痉挛一阵,令得自己只想深入更多,占有更深,“东卿,你真棒,真棒!呼……东卿……你真紧,真紧!”抽插的速度和力度不断加大,只听得他的下腹部撞击着鲍望春臀部的声音不断在舱房里响成一片。 听着他的疯话,还有那淫糜的撞击声,鲍望春羞得浑身的肌肤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粉色,看得周天赐更是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下去,身体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一下更比一下重地撞击在鲍望春的臀部。 一开始自己还能够跟上他的节奏,但是随着那家伙发疯般抽插频率的提高,鲍望春只余喘息的分。可是他生性好强,即便这时候都不愿意示弱,只是提腰用力,竭尽全力地与周天赐缠斗。然而平时这时候,通常他自己已经失去神智,完全不知天昏地暗地任由周天赐摆弄了,今天这一番主动迎合反而激起了周天赐的野性,越来越大力的抽插竟然完全失去了控制。鲍望春再也忍不住呜咽一声,“不行……不行了……赐官,要到了,呜呜……” 脑海里猛然一阵爆炸般的闪亮,玉茎搐了搐,白浊的精液顿时高高地射了出来。然后他身体一软,腿就从周天赐的肩头滑落下来。 周天赐觉得那里一阵紧,就知道鲍望春到了,只是今天实在耍得太痛快,本能地就想再多几下,谁知道才猛抽了两下,腹下一湿,那人的眼神又涣散了。 深吸一口气,脑中稍微清醒了一下,伸长手臂把鲍望春抱起来,就着自己还在他体内的状况翻个身,自己躺在下面,把鲍望春的背靠在自己胸膛上,让他仰卧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扣住他的小腰,借助自己的臂力开始抽插。 周天赐知道鲍望春又射了一次,身心疲惫得恨不能立刻再度昏睡过去。如果再让他承受如同刚才那般激烈的运动,只怕他的身体吃不消。既然今天打定主意是要让他快乐到,自然不能再让他被做得昏过去,因此减轻了力度,宁可自己累一点,也要让他爽到。 浅浅的几下抽动,猛地一下重的,又几下轻的,周天赐自己额头的汗水不住滑过鬓角流到枕头上,却听见怀里的人儿慢慢又发出快乐的呻吟。 _ 本来鲍望春都已经又要睡过去了,但身下舒缓下来的运动,却让他已经酥麻的后庭变得又有感觉起来。而赐官不同以往的温柔却又让他遍体受用,渐渐地人又转醒过来,“嗯,赐……赐官……” 周天赐压抑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鲍望春往后探出手去,触及到周天赐的脸颊竟然满手都是汗,心中了然,“你,嗯……不,不必……这样。” 轻吻着他修长的脖子,周天赐叹了口气,“不,我很好。”扣着他纤细的腰身缓缓地动作,又问,“你快乐吗?” 身下的触感温柔饱满,感觉自己又充实又满足,鲍望春轻轻地“唔”了一声。 周天赐伸出舌头轻舔着刚才他咬出来的那个伤口,觉得怀里的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于是笑了起来,“我的快乐,就是让你快乐,东卿!我以你的快乐为我的人生目标……”叹一口气,“所以,请你原谅我对你的逼迫,或许我的做法是错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的初衷,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快乐!” 鲍望春抿抿丰润的双唇,突然抓住他扣住自己腰身的双手又拉开,自己坐起来抬起身体,就听得一声轻轻的“啵”的声响,周天赐的粗壮从鲍望春的身下被挤了出来。 周天赐咬紧牙关,看着身上慢慢转过身来的情人。 鲍望春同样深深地看着他,张开双腿跪在周天赐的身体两侧,然后眼睛依然看着周天赐,身体却慢慢弯下去,张开嘴含住了他的勃大。 “啊,啊,东,东卿……”一时间,周天赐只觉得眼眶都热了,“你,不用这样,不用……”这种事情,让他来做就好了,东卿这样爱洁的人,不要做这种事情! 但鲍望春的手按住了周天赐的身体,只一口又一口地吮吸着那粗壮的性器。他的舌头不灵活,没有办法像周天赐伺弄他的时候那样用舌头把快感带给情人,但也因为周天赐的性器比他的粗长许多,几乎直接伸到了他的喉咙里,所以鲍望春下意识地就借助收缩喉咙的动作,不断拧吸着周天赐的阴茎。 “啊……嗯,哈!哈……东卿,行……行了!别这样……”周天赐就觉得自己简直要爆炸了,可是鲍望春按着他身体的手却没有缩回去的意思,“东,东卿……我要射……射了!”他拼命的忍耐着,就怕自己一个没有忍住,射在鲍望春的口中,玷污了他。 但鲍望春却抬起眼睛朝着他充满诱惑地一笑,接着嘴里突然一阵猛吸,周天赐就觉得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他苦忍了半天的还是没有能够躲过那人的执著,竟然就这样射在了鲍望春的嘴里。 “东……东卿!”周天赐抬起手想去帮他擦掉嘴边的白液,下一刻却诧异地看见鲍望春看着自己的眼睛,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把满嘴的精液吞咽了下去,“啊啊,东卿……” 鲍望春抬起头伸展肢体,让自己卧在周天赐张开双臂的怀里,“你的,快乐,是,让我,快乐!赐官,我又,何尝,不是呢?”闭上眼睛,“自始,至终,我都是,想你,活着,要你,快乐。”叹一口气,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蹭了蹭脸颊,“因为,你是你,所以,就算,我,真的,以后,变成了,什么,怪物,我也,认了!” 周天赐紧紧拥抱着他,“你不会变,东卿,我不需要你为我改变,我只要你,快乐!” 鲍望春被他搂着,轻轻的,轻轻的,“嗯”了一声…… 鲜红的曼珠莎华开得黄泉如同着火的天堂,远远的那船来了,看不见艄公找不到帆舵。鲍望春犹豫了一下,却发现那船如同乍然出现一样,突然就消失在浓浓的迷雾当中。 “怎么?”忍不住就想问,但这时候才发现根本连问的人都没有。 “鲍望春死了,但你还活着,你是我的,东卿!为了我活下去!”一个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活下去!快乐下去!” 鲍望春,不!鲍东卿蓦然回身,周天赐站在那里,微微笑着伸出手,“轮回只渡有缘人,你还无够班,东卿!” 鲍东卿看着那茫茫彼岸,终于回头一笑,“是,我还,没有,到时间!”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 ——完—— 第69章 双城番外七年一夕 “嗒”浴室的门打开,鲍望春穿着浴袍一边拿着一块毛巾擦拭着他湿润的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份的天气,但是客厅的壁炉里,周天赐已经烧起来的炉火把整个房子都薰得暖暖的。望着那炉火,鲍望春心里也跟着暖热起来——即便过去那么多年,他还记得自己怕冷。 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了,那个家伙到哪里去了?去街角的杂货店买条床单似乎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吧? 再用力擦了擦头发,鲍望春把毛巾扔在椅背上,正寻思着要不要换衣服出去找人,心中突然一动。脚下一转,他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赐……”那个人果然在卧室里,不过乍一看见周天赐,鲍望春的下半句话突然就从嘴边消失掉。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站在卧室中央那个已经脱得精光的男人,一时间似乎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周天赐大大方方地分开双腿站立在卧室的中央,只能说,岁月对他实在太过优待,七年的岁月没有把风霜和沧桑浸染到他,他的容貌依然是七年以前那个貌似无害的娃娃脸。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他的眼睛,越发的深邃,让人怎么都看不出其中隐藏着什么。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还是挂着鲍望春熟悉的那种酒窝深深却又显得吊儿郎当的笑容——在过去的那七年里每当鲍望春就要绝望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却总是显现出来周天赐笑的这个样子,于是就算是再怎么糟糕的境遇里鲍望春都会记得是自己答应了他要活下去找他的。当再次看见这个笑容,即便是鲍望春都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热了起来。 而除了那个很招牌的笑容以外,就是周天赐让人完全无法忽视的关于“性”的直接邀请。他就这样赤条条地站在房间中央,袒露着自己的身体,展现着自己的骄傲—— 他属于东方人的象牙般的肤色裹着饱满的肌肉,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油亮;宽阔的肩膀,近乎完美的标准倒三角形的身材;不同于欧洲人发达到近乎夸张的肌肉,他肌理匀称,看似并不怎么特别贲张的背肌、臂肌、胸肌,只有跟他动过手的人才知道隐藏其下那些突然爆发的力量有多么可怕;虽然其它部位的肌肉并不是特别发达,清晰的六块腹肌却又显示出他实际的精壮;然后他的双腿笔直修长,健肌隆起,在在都是力量的显现;除此以外最显目的就是他茂盛的体毛和他早早就扬起的粗壮…… ;鲍望春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简直无法转移视线,这家伙,这七年到底吃了什么?怎么那里越发大了?再想到等一下自己的遭遇,鲍望春的心跳和呼吸都不由得加速起来。 “东卿,”周天赐微微眯了眯眼,这让他的笑容更加不怀好意。本来房间里还有些微寒冷的粒子,却在他笑着张开双臂的时候猛地就升腾为炙热的气流,“对你看见的,”他笑着问,“还满意吗?” 听了这句话,鲍望春却猛地清醒过来,挑着眉毛轻笑,然后连嘴角都斜斜地上翘为略带挑衅的样子,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勾浴袍的腰带,白色厚厚的浴袍就从他的身上滑了下去。周天赐的坏笑顿时僵在脸上,眼睛却张得更大更圆了。 脱下了浴袍的鲍望春一样是赤条条的一无遮蔽。只是他的身体跟周天赐的不同,他的肌肤甚白,白得就像最好的瓷器,但胸膛上随处可见的伤疤却破坏了这种白皙的完美;然而即便是这样,那樱色的乳蕊却美艳得叫人简直可以忘记呼吸;鲍望春的身材与周天赐相比明显比较单薄,可是毫无疑问这是一副男人的身躯,肌肉不贲张却清晰匀称,手臂、大腿各处更是拥有着显示力量的隆起;但他的肩膀略窄,身材修长,腰身尤其纤细柔韧,更遑论他的臀部结实圆润甚至还有些翘凸;再看见他比自己的颜色略淡的体毛下只略略有些抬头的宝贝……周天赐忽然发现自己的口水有些来不及咽了。 鲍望春轻笑着向依然张开着双臂的周天赐走过去,他的腰很细,腿又长,走路的时候就略略有些摇,但那轻巧的摇动都像有着天然而成的韵律,看得人眼睛都直掉。对,同样是经过七年,七年前的鲍望春身上有种锋芒毕露的光华,那四射的光芒虽然灿烂耀眼,却不能掩盖掉他少年人的青涩,但那时只是青涩已经足够让周天赐神魂颠倒。经过七年的磨练,再一次审视自己的情人,周天赐所看见的,却是因为岁月的历练收敛了光华,将灿烂耀眼转为英华内蕴的成熟男人的风情。每一抬眼每一挑眉每一步每一动作,都有润玉一样的温和光华携着难以用言辞形容的风情在诱人,不断,诱人! 周天赐还没有从眼前的刺激里反应过来,却觉得自己的头皮猛地一痛,然后才发现是彻底迷惑住了自己的情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接着,微凉的唇就贴了上来…… 头皮的扯痛让周天赐在吃惊之余更多了种哭笑不得的感触,才七年,这就反了你了!一念及此,当即合拢张开的双臂像铁箍一般紧紧箍住情人纤细柔韧的腰,就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去那样,狠狠地揉紧他,狠狠地吻住他! 虽然一开始是鲍望春拽住周天赐的头发紧紧吻上来的,可在鲍望春的生命里,做这种事情的经验是在有限,“吻”这个概念依然只停留在唇齿相交的程度上。但是他忘记了,周天赐显然不是能够这样就被满足的情人。 情势逐渐逆转。 周天赐的舌头仿佛带着火焰一样的高温,他全然忽略鲍望春生涩地啃咬着自己的唇的行为,霸道地探入情人的嘴里,扫过他的齿缝,舔弄他的口腔,与他来不及躲开的舌头紧紧纠缠,既热又固执,完全不肯罢休的样子,非要情人连呼吸都忘记了地接受他的支配。 “唔……”就像七年前那么多次的交欢那样,鲍望春貌似强势地先启争斗,却在周天赐的深吻中就先败下阵来,原本是拽住情人的头发的,慢慢地就变成揉搡,再后变成无力地抚摸,最后双手落下来紧紧地抱住了情人的脖子。 “呼吸,东卿,你忘记呼吸了!”低沉的暧昧的蛊惑人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因为缺氧造成迷晕的鲍望春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但这时候,自己,自己怎么会?一如娇弱无力的女人那样被人整个地腾空抱起在怀里? 明明两个人身高相近,凭什么就是自己像个女人一样地被他抱在怀里?但是要鲍望春开口大叫:放我下来!这却也实在让他开不出口。略抬眼看见情人含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自己怎么样都是一个男人,体重不可能轻,但他抱着自己却脸不红气不喘,就像,就像早就抱惯的样子…… 恼怒,羞怯,甜蜜,不知所措轮番在鲍望春的心里辗转过去,他猛地一低头,狠狠地往周天赐的肩头咬下去! 周天赐痛得差点跳起来,但随即“嗷,嗷……呜,嗷呜嗷呜!”他脸上装出一副痛得要死的样子,嘴里叫出来的却是不伦不类的狼嚎! 鲍望春一愣之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周天赐心里欣喜非常,手里把情人抱得更紧些,走到床边又把他轻轻地放到床上。 赤裸的肌肤触及干净整洁的床单,鲍望春的心里突然悸了一悸,被周天赐吻得略肿的殷红的唇不由自主张开,“唉……”了一声,身体也本能地要起来。 可是周天赐又怎么可能让到嘴的肥肉长翅膀跑掉,几乎想也不想地整个身体压上来,把鲍望春紧紧压制在自己的身下。 鲍望春被压得呼吸都一窒,还来不及呼出肺里的浊气,情人俏薄的唇又吻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周天赐再也不给他任何主动的机会,锁住了那嫣然玲珑的嘴唇,暴风骤雨一样破关而入,在第一时间勾住情人柔嫩的舌头,紧紧啜吸再不放开。 “唔!”鲍望春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又一次被探入自己口腔的舌头搅混,属于周天赐的气息紧紧地包围住自己,这一切都美得好像自己的梦——在过去七年里,在最绝望的岁月里支持着自己硬撑下来的梦,“嗯……”反手搂住压在自己身上的周天赐的身体,那光洁的皮肤,结实的肌肉,在在都告诉自己,不是梦了,是事实,是事实! 突然,骄傲如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滚烫的泪水就这样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来。 正吻得似火如荼一般的周天赐还没有觉得不对,就看见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情人的眼里不断地涌出来,顿时手忙脚乱,“啊,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这是怎么了?东卿,东卿……刚才不是还……哪里不舒服,嗯,东卿……你不要吓我!”一时间,额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东卿,你到底什么地方不舒服?”松开压制人的身体,手却上下乱摸,“这里痛……还是这里?” “笨蛋!”鲍望春眼睛热辣,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猛地一把拉下周天赐,抱住他一个转身反把霸道的周大少爷压在了下面,“你这个笨蛋!” . 听见鲍望春骂自己,周天赐终于松了口气,长长地吁道:“鲍将军,你吓死我了!”深深地看着那双被泪水洗得更加黑白分明的眼睛,“为什么……” 鲍望春却恶狠狠地打断他,匆匆抹了一把脸颊,“谁哭了?!” 周天赐挑挑眉毛,他都还没有说他哭呢,这家伙!无奈地伸出手指沾着情人面上没有抹掉的泪水,而后竟然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唔,难怪是甜的,原来东卿不是哭,是在欢喜!” 本以为鲍望春那么桀骜的人一定会反驳,谁知道鲍望春又一把拉过他放入口中的那根手指,接着就含入了自己的口中,轻轻舔着,修眉轻挑,“对!” 濡湿还有那舌头轻轻舔动的感触从敏感的指腹传来,周天赐只觉得又有一把火添到了自己已经快要燃烧起来的身上,毫不掩饰地发出不知道是表示舒服还是痛苦的呻吟,“嗯——哈!”然后腰部就往上顶了顶,腹下的昂扬蹭着鲍望春的小腹,“东卿,你要烧死我了!” 红霞当时就窜上了鲍望春白皙的双颊,松开含在嘴里的周天赐的手指忿忿斥着:“你这个恶棍!”修长的手却往下,颤抖着捋上周天赐的勃发。 周天赐蓦地瞠大的眼睛,“东卿!”精壮的身体反射一样就要坐起来。 鲍望春犀利的鹰眼一瞪,刀锋般的杀气即刻升腾上来,“别动!”空着的手就按住周天赐的胸膛,逼着他重新躺回去,“给我躺着!”移动一下身体,分开自己的双腿跪坐在周天赐的腿上,俯视着情人,“今天,”他说,“我来!” 他来?周天赐瞪大了自己本来就大的圆眼。这句话真是可圈可点,什么叫做他来?他来的意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正想忝着脸笑笑,重新掌握主控权,但是一抬眼看见鲍望春春水般柔情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自私。他们都是男人,而且都是习惯于掌控全局的男人,没道理每次都是东卿被自己做,偶尔交换一下位子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何况七年,他们分开七年了,能够重新在一起都是老天爷给的面子,在这种时候闹不开心简直是对不起皇天后土……嗯,好像扯远了。 于是笑了一笑,伸出手捏了捏鲍望春秀挺的鼻子,“我的东卿长大了,嗯?好,你来!” 一巴掌拍掉周天赐的手,鲍望春瞪着他,“老实点!”但装凶狠不到半分钟,他自己却忍不住先笑起来,雪白的牙齿中间那道小小的缝都露了出来。刚才周天赐听到他说“我来”的时候的表情都在他的眼底——惊讶,吓了一跳,略有些瑟缩,想讨饶,但又突然若有所思,最后就变成了纵容的宠溺,还有仿佛沉浸在骨血里的深深柔情。 鲍望春俯身而下,轻轻叼住情人俏薄的下唇,辗转,逗弄,吮吸,右手却依然不轻不重地扣在周天赐的要紧部位,一开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但很快就熟悉了,沾了些他顶端早就分泌出来的透明液体在手里,上上下下地套弄起来。 周天赐一开始还能跟着他的节奏呼吸,但是渐渐的,心底的火越烧越烈,清澈的眼眸不由得迷蒙起来。可是他还是企图保持清醒,努力甩了甩头,眨了眨眼睛。鲍望春突然笑了笑,放开他的唇舌,却用自己的舌头深深浅浅地舔起情人标志一样的酒窝。舌尖从一开始的轻戳变为逗弄,舔舐,而后却又突然凑到他的耳边,“赐官,”鲍将军命令,“闭上眼睛,感觉我!” 周天赐苦笑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鲍望春在他的身下总会那么快就丢盔弃甲——当自己把身体的自主权彻底交出去以后,即便是意志力坚定如他,如东卿这样的人,都很难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感官。甚至,他怀疑,越是坚强的人在这种时候,身体就越是敏感…… “你不专心!”肚子上猛地传来一阵痛,压在自己身上的情人不满意了。 “好,好……”周天赐叹着气闭上眼睛,“我乖乖地不动,任你蹂躏,好不好?呃……嗯,哼……”原来是鲍望春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地咬上了他的喉结。 湿濡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敏感的喉结被噬咬被舌尖都弄得却不由自主更想吞咽不知从何而来的口水,因此每次吞咽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是自己把自己的喉结送入情人的口中一样。 逗弄了好一会儿他的喉结,鲍望春口舌往下,周天赐因为闭着眼睛,所以身上的感觉就尤其敏锐。只觉得那柔嫩的舌头带着湿漉漉的感受逶迤而下,当驻留在他胸口的乳头上的时候,快感铺天盖地涌来。 鲍望春略弓起自己的背脊,以便自己的口舌能够进一步刺激情人胸口的敏感区,但也因为这样动作的缘故,两人赤裸的下体更一步地贴合在了一起。 很久以前周天赐就觉得奇怪,一般人下体的耻毛或茂盛或稀疏,但不管怎么样都有一定的硬度。可是自己的情人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天赋异秉,那里的毛发柔软得如丝如絮,每次轻抚着那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手指好似在春水中游弋一样。而此刻,因为情人弓着背脊轻吻着自己的身体,更贴合的下体碰在一起,那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毛发就轻轻地触摸着自己的春袋,那种好像是痒好像是荡漾的感觉直接刺激着自己产生精液的部位,于是,本来就昂扬的地方就更加勃发起来。 不由自主地轻抬了抬腰身,周天赐毫无顾忌地呻吟出来,“东卿……啊,哈!东卿,给我……给我!”明明觉得自己的快乐已经要到定点,却迟迟到不了那个地方,周天赐觉得自己简直就快要被情人活活折磨致死。 但就在这一刻,另一处火烧一样的高温与他的勃发狠狠撞在了一起,火辣辣的痛合着火辣辣的快乐猛地冲上大脑。 “啊!”周天赐几乎连用鼻子呼吸都忘记了,大大地张开嘴巴,拼命地往自己的肺里吸入氧气,“东卿……”手用力地拽着床单,“东卿,快点……给我!” “好。”情人温柔地允诺,伸手把两个人的昂扬一起纳入掌心,双手合拢着上上下下地套弄起来。 那种火热炙烈外加磨擦出来的火辣辣的滋味,令周天赐不由自主地发出嘶吼,“东卿,东卿!”他忍不住了,只要想到跟自己的摩擦在一起的是情人的坚挺,用力地套弄着彼此的是情人的手掌,七年里只能靠自己排解的欲望这次就再也没有可能控制得住。 突然一声低吼,一道浓稠的白色液体高高地飚射出来,溅在两个人的腰腹间。 才喘了一口气,周天赐就发现自己胯下依然一片火热,且相合的两条热铁还是一如先前地强杵着,彼此虎视眈眈各不相让。明明刚刚射过,但是身体对身体的渴望却更加的迫切起来,一把火烧得周天赐的脑门都热起来,忍不住吼道:“东卿,东卿……给我!给我!” 鲍望春却猛地伏下身体,用自己的唇舌狠狠堵住了周天赐的薄唇,把他的不耐和混乱的气息全部封印在他的体内。周天赐闷哼了一声,再也忍无可忍地反攻上去,狠狠嘬住情人丰润的双唇不管不顾地吸吻住。 两相缠绵之下,两人的两颊贴在一起,周天赐突然觉得脸上又沾染上了湿漉漉的感觉,心下一疼猛睁开眼睛,“东卿?” 鲍望春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看来却是一片氤氲,“好像,好像在做梦,这感觉太像假的了……”红润的嘴唇微微颤动,“我是不是还在梦里面,是不是其实我没有醒过来?”细窄柔韧的腰宛如柳枝条一样垂落下来压在周天赐的胸口,“所以,怎么都,怎么都射不出来!”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我射不出来,赐官,我还是怕自己在做梦!我……”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周天赐180度地旋转压到身下,“那么就交给我,”周天赐说着轻轻亲吻情人颤抖的嘴唇,“让我告诉你这不是做梦!”再亲吻一下,周天赐保证,“不是!”猛然往下一低头用嘴含住了鲍望春胸口的茱萸,用力舔舐嘬吸,手则狠狠抓住他的坚挺,近乎粗暴地揉捏起来。 “呀——”鲍望春不自禁地伸手紧紧抓住被单,刚才那种火热刺激的快感再度漫延上来,只是这次来得更加猛烈更加火热,相拥纠缠的肢体再不是刚才隔着云雾般梦里的感觉,因为周天赐的火热粗暴,所有一切都真实得再也不容置疑。 情人脱口而出的呻吟无疑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春药,周天赐只觉得自己热得就像浑身的血液都要爆炸开来一样,一把分开鲍望春修长美好的双腿,拽过撂在一边的枕头塞在他的腰下,“东卿,东卿,我可受不住了,你,你再忍忍,我们马上就会快活马上就会……” 手已经近乎痉挛地扣抓着床单了,鲍望春不由自主地半阖着眼睛,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周天赐听得那声“嗯”差点没有仰天狼嚎,欢喜得伸手沾了自己身上刚刚射出来的浴液就要往那销魂秘境抹去,但就在这一低头的时候,眼神瞟上了情人依然耸挺着的玉茎。 那巍巍颤动的勃发一如当年处子的嫣然,就算是此刻情急得厉害涨得通红却依然有种粉嫩的感觉,粗壮的茎身笔挺,铃口早就一片湿润把顶端整个都弄得湿漉漉的,但似乎什么地方卡住了,就算百般搓揉捋弄,他就是射不出来。看着那颤巍巍的宝贝,周天赐不知怎么联想到的却是沾着露水的玫瑰——一样娇艳的色泽,一样润泽的质感,于是烧得厉害的欲火突然就降了降温,心疼迅速蔓延。 “这些年……”周天赐忍不住问,“你就,就没有,照顾过自己?” 鲍望春被撩拨得昏昏沉沉的,但周天赐突然停下了动作让他难受地扭了扭腰,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什,什么照顾?!” 周天赐却不放过他,“就是想要的时候,你怎么办?”他追问,“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想了,怎么办?” “……”鲍望春迟疑了一下,“冲凉啊。” 周天赐简直快哭了,“你不是吧,冲凉?!那多伤身体你不是不知道吧,大家都是男人,难道打飞机你都没有过?” 鲍望春转过脸去,隔了好半天,闷闷的声音从床褥里发出来,“不是你,就算是自己,也不想做……” 周天赐突然伸手板正他的面孔,让他的眼睛跟自己的眼睛对视,“东卿东卿东卿……”一叠声的喊,喊一下就吻一口,恨不得把他搓揉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上辈子我一定积了很多福,这辈子才能找回你,东卿东卿东卿……” 炙烈的吻逐渐转下,喉结,锁骨,胸口,小腹,一直到欲望顶端。 周天赐紧紧拽住鲍望春的手,扭得那修长的手指几乎断掉,“是我!东卿,是赐官在抱你,”他说,他拽动手指,他亲吻那玫瑰般的顶端,“让我疼你!”突然就把那粗壮的勃起吞入口中,吮吸! 疼痛和快感掺和在一起,鲍望春只觉得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被人强烈地索需着,而手指的疼痛,熟悉的气息更是紧紧地裹住自己,再忍不住将空着的手伸出去,也不知道是要推开周天赐还是要把他更加拉近。 周天赐的头发被鲍望春的手一把抓住,抓得他生疼,可是却又欢喜,渐渐的疼痛消失,那手开始不断地揉他的黑发,与周天赐使用自己的舌头不断在他铃口打着旋的频率一致。而断断续续的呻吟也开始从那张小嘴里泄露出来…… 感受到情人大腿根部不断的抖动,他的腰也开始本能地抽搐,周天赐知道放松了的鲍望春终于要到了,连忙加一把力,用牙齿在那粗壮的茎身脉动处轻轻咬了一口。 “啊,啊啊……呀!”身下的人儿吐出一声压抑的嘶喊,又咸又浓又多的液体毫不保留地喷射出来,量多到以周天赐都一口吞咽不尽。但摸着脸上的白色粘液,周天赐却无比快活地笑了起来…… 鲍望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失神的眼睛眨了眨才突然发现自己把液体射到了情人的脸上,顿时略有些尴尬地就伸手去抹周天赐脸上的欲液。 但周天赐猛地扑上来,压住他的手却把自己含满了浓稠液体的嘴凑了上去。 鲍望春下意识想转过头去,但周天赐却如影随形般跟上来。鲍望春逃不过去,只能无奈地略张开嘴承受他自己的液体,“呜……” 听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好像小动物一样的哀鸣,周天赐也不禁有些恍惚。真的,转眼间他们竟然分开七年了,千山万水烽火连天,生生死死的七年,而且差一点两个人就彼此失去,心不住颤抖的同时,简直就想把身下的人整个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再吻一吻情人玲珑丰润的嘴唇,周天赐轻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鲍望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好!” “你自己的诶!”周天赐忍不住提醒他,嘴里一面说着,手底下却一点点沿着情人纤细的腰线往下慢慢探去。 “自己的,也不好!”鲍望春说了一句,突然自己都觉得太羞耻,猛一抬头就咬住周天赐的耳朵,咬了一口不满足,于是再咬一口泄愤。 周天赐悠悠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属狗的……哎哟!”这口咬得狠了,顿时把周天赐的火给腾腾点着,于是手也不客气地在情人腰腹的敏感处掐了一把,鲍望春一个没有提防,顿时也是一声“哎哟”呼了出来,曲线完美的身体还跳了跳,两下撞在一起,两人于是发现原来彼此都释放过一次的铁杵都依然勃发着。 “东卿,”周天赐轻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急啦?那便来实的了。” 鲍望春的眉毛挑了挑,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来啊,怕你不成?” 明明整个身体都已经染上殷红的色泽了,却还是那样爱逞强,周天赐真是忍不住想笑,自己的情人真不是一般的可爱啊。 但,还是想看他又羞又恼的动人样子,那时候的东卿是最最妩媚的。 于是轻吻了情人玲珑的嘴唇一口,又把自己的嘴唇转移到他敏感的耳边去,“东卿,我们那么多年没做,你哪里……一定紧得厉害!”貌似说了一句很体贴又有道理的话,鲍望春虽然听得有些脸上发烧但还是得承认这是事实。 但那痞赖的家伙接下来却说道:“我把我的手指借给你,你握着然后沾了些我们精水,慢慢地,自己给自己拓宽一些好吗?” 鲍望春一时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他他他竟然要自己做这种事情?! 周天赐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耍赖一样拿自己的铁杵磨着身下人的昂扬,“来吧来吧,来吧,啊?!” 鲍望春只觉得自己被他磨得浑身发烫,脑筋一片混乱,连自己都搞不清怎么会这样的,就颤巍巍伸出手,握住了周天赐递过来的手指。 周天赐嘴角噙着得逞的坏笑,身下却不遗余力地继续缓缓地蹭磨着。其实天晓得,他现在多想直接提枪入库,直捣黄龙。但真那样的话,他又怕东卿这个最不懂让自己舒服的傻瓜除了痛,什么快感都没有。 他想情人可以把所有的矜持都放下,坦诚地直接地接受快感的到来,就算这么做让自己还得再苦闷一会儿,不过,七年都下来了,他等得还少吗? 鲍望春迷迷糊糊的,慢慢握着周天赐的手指,却被情人不着痕迹地牵引着轻轻放到胸腹间还有周天赐的脸上刮了一层浓厚粘稠的体液,随即又慢慢往下。周天赐略抬起自己的身体,甚至还帮着情人将他修长的腿屈起架在自己的胳膊上。 鲍望春的手不受控制一般缓缓往下,再往下,终于握着周天赐的食指抵住了那粉嫩的菊口。 “唔……”浅浅一声呻吟后,鲍望春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本来略有些失神的眼睛猛然一眨,“啊!”的就大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扔开周天赐的手指,双腿更是下意识要并拢起来。 “嗯哼!”周天赐忍不住也叫了一声,这家伙,要把他的腰夹断吗? 鲍望春又惊又怒又羞的,“周天赐,你,你竟然叫我……呀!”却是吃了一夹后怒火暗生的周天赐沾了两人精水的手指径自闯入了菊径。 “唔,出来……出来!”鲍望春只觉得下面一阵疼痛,更有种说不出淫糜的滋味漫上来,不由自主地就慌乱大叫,“出来,出来!” 周天赐也是一惊。虽然知道他七年没有做,那里一定紧窒非常,但万万料不到的却是,那里非但紧窒更有股吸力,自己的食指竟似被那小口狠狠吮吸住了,莫说出去,就是想动一下都难。而情人那七年没有被自己开拓过的宝地当中,又烫又粘又柔韧,逼得周天赐一时间胯下铁杵更加勃发起来。 偏偏这时候,鲍望春一顿手忙脚乱地挣扎,赤裸的肌肤蹭了几下更是火上浇油,让周天赐险些就这样再射一回出去。 “嘘,嘘,东卿,乖,别乱动,不要乱动啊!”周天赐简直就要惨叫了,“忍一忍,让我疼你!” 鲍望春其实并不是不想做,只是那么多年没有做过,但敏感的身体却又记得第一次时候的痛处,本能地就抗拒起来。但睁眼看见周天赐青筋贲出的额头还有布满汗水的脸,自己就首先心软了下来,轻呜了一声转过头去,努力放松浑身的肌肉。 感觉到身下情人的妥协,周天赐又感动又高兴,连忙加快手指抽送的速度和力道,一面不断吻着鲍望春敏感的耳垂,一面用另外一只手给予情人前面的刺激。 火辣辣的摩擦,前面却是让人舒服到几乎晕厥的捋弄,鲍望春的神思开始游离起来,快感逐步攀升,口中的呻吟也慢慢泄露出来。 拓弄的手指渐渐增加,周天赐额头上的汗水都滴落在鲍望春的胸口,那鲜艳的茱萸在周天赐口舌的伺弄下更是像要滴出血来。感觉到手指触摸到的湿润,以及那菊穴终于柔韧地舒张开来,周天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低头去吻鲍望春的时候,猛地就着这样子插入进去。 鲍望春本来渐渐才适应了下身的节奏,迷迷糊糊感觉到情人来亲吻自己,才刚张开嘴,突然一阵说不出来的剧痛猛地袭来,而痛呼还没有叫喊出来,口舌却又被强势的情人封住。顿时一口气转不过来,差点就噎昏过去。 好紧!周天赐却也差点昏过去,不过却是舒服得昏过去。七年来,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的那种感觉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紧窒的束缚,濡湿的触感,火热的温度混合着只有东卿身上才有的那种隽永的香气,简直就是天堂! 身体被完全地打开,本不应该用来交媾的地方却被迫含着那个人火热的铁杵——其实鲍望春的心里,最痛恨的就是这种自己完全被人掌控的滋味。但是那个人是他,生生世世都只得一个的冤家,轮回里硬拉着自己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的人!于是再多的不愿意,再多的不喜欢也只能为他妥协。 轻哼了一声,鲍望春努力放松,特别是胀痛到令他都忍不住想惨呼的地方。这个王八蛋!鲍望春心中暗恨,竟然就这样一下子插了进来,也不管他受得了受不了,下次这样的惨痛也叫他试试看,王八蛋,混蛋…… 可是渐渐的,鲍望春疼痛的感觉开始消退,更有一种被完全充实的满足感从两人紧密结合的地方升了上来。再过了一会儿,那种充实的感觉却又变得不能让人满足了,因为绵绵的一阵接着一阵酥麻酸痒的渴望从身体的深处被反刍了出来。 这毕竟不是未经人事的身体,纵然那么多年没有做过,但是从前的快乐,每一次的高潮,每一次的满足都还藏在这身体这记忆的深处。不是被忘记了,只是被自己封印住!而现在,最深处的欢乐被回想起来,鲍望春那么清晰地感受着自己跟他的肌肤贴在一起的热,自己的身体在他怀里的热,自己跟他结合在一起的部位的热,于是,就想要更热! 微微睁开眼睛,那人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地渗出来,但他却不动,只是拿深情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 轻撇了撇嘴,鲍望春嘲讽的笑容一如既往,“你打算,就这样杵一宿吗?”本来还想刻意更加嚣张一点,可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时候,就算是他也实在拉不开那样的气势,只好把所有的怒气再向情人发作一次,“笨蛋,动起来啊!” _ 周天赐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那么犟?”却不容情人回答,身下已经开始了再也克制不住的运动。 轻轻浅浅的抽出,又狠狠重重的插入,似乎七年的时间都没有模糊掉一点点他关于他的记忆。他永远清楚地记得他的敏感点在哪里,也最知道什么样的力度可以让他最舒服,火辣辣的铁杵摩擦着火热的肠壁,滚烫的媚膜层层裹缠着高温的勃动。鲍望春迷迷糊糊地想起,七年前周天赐在跟他做爱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他们两人的身体是上天安排的最契合一对。那时候只当他是在说疯话,但现在,这样的快乐,这样的满足……鲍望春游离在意识之外地伸出自己的手搂住周天赐的脖子,呻吟,甚至呼吸都被占有着他的人控制了节奏。 那滚烫湿润的花茎狠狠拧咬着自己的昂扬,层层媚肉形成的褶皱则与自己的闯入打成了激烈的巷战。周天赐深吸一口气,决定战斗到底!挺进,那些褶皱努力地阻碍自己,可惜节节败退最终被自己撑开熨平;退出,那些熨平的媚肉却又纠缠上来,攀附在自己的茎身之上,把自己紧紧束缚住,吸吮挽留,坚决不放自己出去。 于是只好摩擦,激烈地摩擦,狠狠地摩擦,只把原本就滚烫的情人花腔的内壁和自己的烧红了的铁杵都摩擦出几乎连人都要融化的高温。 “烧……”鲍望春敏感的身体早就对这样的热度有些承受不住了,只是身体的主控权被人操控在手里,连续不断地快感冲击更是让他的思考能力完全瘫痪,舌头不住舔舐着因为感觉热所以尤其感觉干渴的唇,直至自己完全难以承受,“要烧起来了……唔……”下一刻却又被周天赐夺去了唇舌的自由。 口中都是那个人的味道,身上是那个人的压力,下体是那个人仿佛永远没有停止的撞击摩擦,鲍望春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死掉了,但是,不!那种难受似乎又是一种快乐,快乐得他简直就要尖叫! 深吻了很一会儿,周天赐放开情人的唇舌,真想,真想把眼前这个人儿彻底地拆吃入腹,从此便可以血脉交融,合为一体永不分离。周天赐想,他,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抛开自己,一去就是七年,这人,这人! 你就从来不想想,我想你的苦,我担心你的苦,我等待着未知命运却有那么无力的苦?! 东卿,你真是,狠心! 暴虐的因子在心头泛起,周天赐略松开一下,拉开鲍望春因为高热而不由自主伸过来抵住自己胸口的手,就着自己的钢刃依然深埋在他体内的姿势,把情人的双腿稍微放下一些却又抱起他的腰,然后绕过他的一条腿把自己转到他的身后,又把他的腰高高拉起来,随即停了片刻等待情人的适应。 而这样毫无预兆的姿势更换对鲍望春来说却几乎是一场酷刑。那人的阳具本就粗壮,此刻再这样招呼也不打又丝毫不撤出地狠狠转变了一下角度,就像是,就像是硬把他的肠道角角落落都拧绞了一遍,痛得他几乎昏过去。 待到自己的思绪重又恢复了一些清醒的时候,鲍望春发现自己的头脸都被埋在厚厚软软的枕头里,腰部却被高高抬起,同时,分开的双腿屈跪着,中间却有人深深占有着自己全身最隐秘敏感的地方。高热烧得自己都要疯了,但这样屈辱的姿势却羞恼得他几乎要疯了! “周……啊!啊,嗯……放,放开……”背上的压力增加,周天赐一手扣住了鲍望春企图挣扎的双手,并把它们狠狠按在他头上,接着又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住情人的反抗,薄唇一张,便如大型的猫科动物交欢一般,一口咬住情人修长柔美的脖子。明显感到身下情人的颤抖后,他另一只手却又探入鲍望春胯下柔软的幽草之间,一把攫住那人的因为刚才的剧痛而萎顿下来的宝贝不住套弄,直到自己再也忍耐不住了,下体便又动了起来。 “呀!啊……啊,啊……”鲍望春的呻吟完全控制不住了。他全身最敏感的地方都被那人以不同的形式占有着,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侵入,简直就像兽交!浑身都烧上来羞耻的火焰,本来颇为白皙的肌肤顿时就给渲染成了淡淡的粉色,美得周天赐完全转移不开眼睛。 鲍望春想挣扎却浑身无力更不是身上那个野蛮混蛋的对手;想呼喊可惜喘息都已经来不及,从自己嘴里唯一能够发出的便只有跟随那人节奏的呻吟……他常常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身后的人弄死了,但到了下一刻却又发现自己还活着,还——如此快活! 羞耻心或许真的便是最好的媚药,鲍望春不自禁地摆动着他那对于男人而言实在过于纤细的腰身,快感堆积,终于濒临喷发,但就在他马上就要到了的时候,猛地,本来还在抚慰着他的分身的那手突然就这样在根部掐了一掐,鲍望春正疼得眼睛都要冒星星了,耳边却传来周天赐压抑的声音:“别急,东卿,别急,我们一起……” 一起?鲍望春只觉得后庭花径里那勃发的粗壮坚挺如初,不,似乎更加涨大了,内壁那么清晰地感觉着那些贲起的经脉突突地跳着,而且他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自己敏感点的节奏都是那么有条不紊,等他一起?等他一起只怕自己都要被他弄死了。 口中轻“呜”了一声,鲍望春抓住自己仅剩的意志,深吸一口气开始努力自救。 滚烫的花径深处传来一阵让人浑身酥麻的颤抖,周天赐敏锐地感觉到身下情人的身体内部再不完全被自己控制,那富有节奏感的一伸一缩所带来的刺激,直接导致自己本来还颇有自信的控制力开始崩溃。 “小,小坏蛋……哼,想,逼我缴械?嗯?没那么容易!”周天赐轻轻松开咬住的修长脖子,甚至还笑了笑。假如这时候鲍望春回过头去,他会发现情人雪白的牙齿间笑出的是一道雪亮的寒光。 狮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缓缓地却又是重重地拖曳着,从情人的小穴里撤离自己的雄壮,但在鲍望春几乎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松了口气的时候,又狠狠地插入进去!大开大阖,周天赐每一次都是缓缓地撤离却又狠狠地插入,用要捣毁身下人一切的气势和力气完完全全地占有他! 鲍望春终于知道自己失策了,他竟然企图在床上挑衅那个疯起来就全然不管不顾的家伙!可是以他的倔强,要他自己承认失败,向周天赐认输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只能继续承受。 然而,周天赐要的并不只是情人承受他的占有。以往每次,都是他首先抛开自己,用他以为的“这对你好”作为理由,却从来不想想,失去了他的自己还怎么生存于这个世上?!每次都逼迫自己妥协,每次都替自己作决定……所以这一次,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周天赐想要的就是鲍望春的屈服,他要他身心都承认,他是属于他的,以后再也不会分离再也不会欺骗再也不会敌对! 向我屈服一次,东卿!你的骄傲不需要用在我的身上,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彼此一体,但你却总是把我放在你的责任和工作后面,所以这一次,向我屈服一次,就这一次! “我要让你牢牢记住,你是我的……”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火热的呼吸喷在耳朵里,让鲍望春敏感的身体又是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所以今天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东卿,我要你自己说出来,你属于我!” 然而鲍望春甚至还来不及对那个家伙如此嚣张的宣誓作出反应,就觉得本来还只是扣着自己的玉柱不让自己宣泄的那手猛地一紧,惨叫几乎顿时就发了出来,那种敏感部位的剧痛甚至远超出他过去曾受过的任何刑求所带来的痛苦。 只因刑求绝对不会有这种附加着燃烧起来般的淫靡感。 痛苦让本来已经濒临喷发状态的勃起瘫软下去,鲍望春更是双腿发软得简直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周天赐死死箍着他纤细的腰身,只怕这刻他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床上。 周天赐见他越发不能受力,闷声笑了笑,再一次撤出自己的粗壮,重又把情人的身子翻了过来,拿过枕头垫在他的腰下,“东卿,你的腰一向好软,今天我们就来看看,你能够软到什么程度,好吗?” 一面说着一面把情人的双腿打开,而后就反压下向他自己的肩头。也是鲍望春的腰肢确实柔软,即便整个身体几乎都被对折这样的动作,做来也完全没有什么困难。只是这样一来,他被那个混蛋操弄得已经有些红肿了的小穴便完完全全落入始作俑者的眼底。 “不!啊……嗯……你,你……哼!……周,周天赐!” 因为先前的一番剧烈运动,小穴已经不再是先前那种淡粉的色泽,此刻倒显出珊瑚般的嫣然,随着鲍望春无力的挣扎,水光致致的小穴就像美人的小口一般张翕不止。这番美景直看得周天赐几乎忘记了自己姓什么,猛一低头就亲了上去。 不是不想反抗,鲍望春都下定决心要给那个混蛋一顿狠的,但还没有行动成功,他从来都无法想象的淫靡行为却已经被身上的那个人做了出来! 他竟然,竟然,竟然! 鲍望春无法想像此刻在自己的小穴里轻戳挑弄的那湿润的柔软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神智已经游离出自己的躯体范围,就连最后一丝的意志力也彻底崩溃,除了不由自主游弋出来的呻吟,浑身软软的只能任由人摆布。 深深一吻后抬起头注意到情人彻底失神了的表情,周天赐顿时笑了起来,“宝贝,这样就对了!”大手强握住鲍望春修长的手指扣上他因为疼痛而疲软下来的分身,而后竟硬逼着他自己套弄起自己的性器来。 鲍望春一向对性方面的需求较为冷淡,这一生人自渎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除开当年军校开课要求学员具备抗诱惑素质的那段时间,几乎就没有做过这件事。此刻却因为这身子的主控权彻底沦丧,结果竟被半强迫着当着情人的面自慰!只是这种事情完全都属于本能,即使一开始是半强迫的,当刚才硬被阻隔断的快感重新在体内堆积起来,周天赐松开手的时候,鲍望春的手指也已经开始自动地富有节奏地开始上下套弄。 而这也正是周天赐想要的结果。终于得空的手扒弄着情人那美艳湿润的小穴,时不时就低下头去亲吻一口,更多的却是用手指翻弄把玩,却又恶劣地不给予情人真正的满足。 鲍望春大口的喘息着,刚才那种噩梦的感觉重新浮上来,明明就要达到快感的至高点了,马上就要到了,他自己都知道!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却又无论如何达不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从身体的深处涌上来,酥痒麻软的后庭那么渴望满足却只有某个混蛋不负责任地还在不断挑弄,难受的感觉几乎铺天盖地! “唔唔,哼~~~~~啊!赐官,赐官!哈……哈,呀!”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鲍望春挣扎着,却又情不自禁地叫着情人的名字,“给我,嗯……给我!给我啊!”右手更是下意识地探向那个空虚难受的小穴,却被周天赐理所当然地拦住,“给我……”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氤氲一片,周天赐忍不住地俯身过去亲亲他的眼睛,无论是什么时候,他的东卿也总是那么吸引人,而最美丽的时刻——也就是现在,这样的美丽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见,真好! “告诉我,东卿,你是我的!”用自己热铁一般的粗壮摩挲着情人敏感的穴口却又吊足胃口地不进入,周天赐等了许久为的就是这一刻,“说你是我的,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小穴仿佛有着自己的主意一样张翕,同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粘着力,竟一点点自然而然地吞吃起周天赐的热铁,让他的坚持也几乎就要崩溃。 但终于首先忍不住的人还是鲍望春,“我是,我是你的,你的!呜呜呜,我是你的了!”那哭泣的声音落入周天赐的耳中简直就是天籁! 随着一声低吼,周天赐的热铁终于也如鲍望春所愿狠狠冲入了他的身体,“我也是你的!东卿,赐官是你的……啊!” 滚烫的热铁几乎一下子就整根没入鲍望春的小穴,而就像等待这个动作太久了,甫一插入,鲍望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修长的脖子往后一甩口中更是发出一声尖叫,浓白的液体高高地飚射出来。 强烈的收缩同时让周天赐的忍耐突破临界点,前后根本没有差多少时间,他们一起把自己的热情全部喷射出来,爱让彼此相属的心更进一步地贴合在了一起。 …… 鲍望春乏力地看着天花板上移动的光影,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就连移动一下的力气都奉欠。然而更令人愤怒的是,明明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而就在自己的身上,那个男人却还在孜孜不倦地“勤奋耕耘”!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愤愤不平地想,而且彼此都是男人!就算那个王八蛋身手好也没有理由强到这种地步。如果算上第一次,他在自己身上的发泄都已经六次了!他不会真的打算在今天一个晚上讨回这七年的所有的债吧? 想到这里,鲍望春都不禁有些恐惧起来,难不成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日本,结果却是死在床上,这个王八蛋的身体下? “唔……啊!”身体无力动弹,但感觉却一点不少,受到刺激忍不住发出的呻吟也让鲍望春自己都听得面红耳赤,而且,都沙哑了!“哎,呀!……哈,赐,赐官~~~~~~~~~”就算以往如何强悍,这时候也只有求饶的一途,“赐官!呜呜……啊,啊……不要了,不要了……” “不要?!”毛茸茸的大头一边继续在情人的身上耸动,一边就在发出不平之鸣,“东卿,你欠了我足足七年!哪有那么容易就让我不要?”舒服得哼哼两声,“就算一年一次,至少今天你也要让我做过七次才行!” ……果然!鲍望春就觉得眼前一黑,恨恨道:“那你就做死我吧!我死了,你也就……唉!哼……你这个……混,混蛋……” 周天赐心满意足地抬起头,伸手摸了摸情人汗湿的发,“大好的日子别动不动说什么死活,你是我的,没我允许,谁准你死?!况且,”邪佞地笑一笑,“况且鲍将军那么好的体力,哪会被这样几次‘运动’就打败?”手指又开始探入情人湿润腻软的身体,“所以,我们就再来一局吧!” “周!天!赐!”鲍将军的吼声传出很远,“你信不信,我一定,一定会杀死你的!一定的!” " 周天赐阴险地笑着进入他,“嘿,宝贝!”他说,“来吧!” …… 交代一下某不怕死的下场——周天赐睡了三个月的冷沙发,一直到2月14日情人节的晚上,欢爱和怒吼又再度上演!大家情人节快乐啊! ————END———— 第70章 双城番外双城广州第一夜 被周天赐拽进房门,鲍望春几乎是整个身体砸在他的身上,瘦了很多,高挑的身架包裹在淡青色的长衫下撞在身上很痛!痛?!是的这个人让他很痛,从没有过的心痛!从一年之前遇见开始吗?不!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人就让自己一直疼着,延续千年封尘心底,打开后一如当年痛涩中带着甜。 周天赐将鲍望春的身子紧紧地压向自己,火热的双唇喷搏着禁锢了一年的思念迫不及待地在眼前玉也脸的容颜上盖下专署的印记,早已不安份的双手解开情人的衣领,当指尖触到温滑紧致的皮肤后久讳的熟悉的快感立刻从椎骨远端处直冲入大脑最敏感的地带,指导着指腹轻轻地揉搓着流连着直将那片莹白变成旖旎的粉红。 鲍望春的双颊如火山的熔岩般滚烫,身不由已地随着周天赐制造的激情而沉浮,他咬紧双唇从痛楚来极力抑制着从骨子里发出来的颤抖。努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眼前这张堪称毫无瑕疵俊美面庞带着一年来萦绕于梦境中魅惑的神情专注地爱着,他的眼中散发出最神圣与最淫糜的光彩,保持着杀伤力瞬间将自己秒杀。 鲍望春情不自禁地攀上情人的肩膀,如同交颈的天鹅在周天赐的耳边颈项间轻蹭厮磨。他短短额发下蕴秀轩扬的双眉轻颦,浓密的睫毛虔诚地投下45度角的阴影,菱形的唇角微微开启着隐约可见闪烁的贝齿后粉红的舌尖正发出着无声的邀请等待着自己品尝,他的喉间断断续续发出一阵阵轻声甜腻的“咿咿唔唔”如同一道催化剂轻易地让周天赐为之疯狂,让他的脑子轰然作响,火热的吻如同狂风骤雨般落在鲍望春的双唇之上便紧紧粘附着吮吸着啃噬着侵略着,用舌挤进情人柔软的双唇蛮横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胡乱地横扫着口腔里每一个角落,然后卷住那闪躲的小舌贪婪地吸食着舌下因情动而加速涌出流于舌尖的津液,接着紧紧吸附着将那可爱的小舌拉出他的口腔强行掳掠入自己的口中狂热地占有品尝。 身高若仿,两只俊挺的鼻尖亲密地交错接触相互仰吸着彼此的乱成一团的鼻息,滚烫的气流不经意地时断时续地喷薄在颈项耳后让敏感的鲍望春开始不自主的闪躲,这在周天赐的眼里看来却是欲拒还迎的诱惑反而将他死死地压制住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并将因难耐而企图撤出口中的小舌蛮横地咬住疯狂的吮吸寸步不让地牢牢掌握住自己的主动权。 这种不顾他人的感受一味索取的土匪作派撤激怒了鲍望春,他睁开的双眼发现眼前这张特大号包子俊脸果然因情俗变得有点狰狞。好啊!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房,当我是吃素长大的吗!心中冷冷一笑当下了放软了身体不再抵抗。在周天赐看来想当然的认为情人适应了自己的节奏开始迎合,大喜之下放松了对鲍望春的压制省下些力气开始上下齐手四处攻城略地,被情欲冲晕头脑的他也就当然没有发现鲍望春慢慢翘起的唇角展开出一道新月般美丽妖异的弧度,他紧紧地抓住周天赐的脖子压在自己的肩窝,而稍稍后移早已蓄势待发的右脚屈起膝盖如同离弦之箭狠狠顶在周天赐的柔软的小腹! “恩!!!”周天赐一声闷哼,鼓起腮帮痛得脸顿时绿了,胃肠内一阵翻滚差点吐了出来。这么瘦的一个人揍起自己来还真是狠劲不减当年!东聊啊!!这可是最爱的赐官耶!!竟然享受和敌人一样的待遇,有哞搞错啊TAT!!! 这边周天赐还没想通,那边鲍望春却逮住机会又是一膝盖暂时瓦解了周天赐全部的战斗力,并迅速半抱半推着将人拖到床边摔倒在床上,双手揪住情人的衬衫领口左右一分,纽扣顿时四处飞蹦着没了影,可怜的和长裤被硬扒下来丢弃在一边。还没等周天赐哀叹纽扣和长裤的命运,鲍望春又将衬衫从他的肩膀上脱到手腕处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之后整个人投了过来趴在他的身上,水汽丰盈的双眼,微微撅起的菱形唇峰,仿佛成熟悉的秋果在腹痛如绞的情况下仍是紧紧吸引住了周天赐的视线。 “东卿……” 鲍望春的双手地捧着周天赐的脸,轻轻地抚摸着,从宽阔的额到飞杨的双眉,从挺直的鼻梁到俏薄的双唇,不放过任何一分一寸,他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赐官,你,知道吗?一年里,这张脸,每天,我每天,都想,忘记,但是……”他睁开双眼迷惑不解地看着周天赐,“不行,越是,想忘,越是,忘不了,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毒药!我们都是彼此的毒药,这种毒已浸入骨髓,我们无可救了!我们……”话未说完鲍望春已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慢慢地让自己的舌头滑进去,尝试着生涩地挑逗着他柔软的舌头,吮吸着他的双唇,那小心笨拙的模样让周天赐心痒如麻,恨不如把情人压在身下好好地痛狠狠地爱!但是他知道,一年前不堪回首的那段遭遇在鲍望春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连他都不敢轻易的触及,生怕会伤着鲍望春让他再度受到伤害,所以刚才他才故意放水了,为的就是让鲍望春自己慢慢地适应,周天赐有这个信心,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就能治愈鲍望春心里的阴影还给他一个健全的心理。 鲍望春其实心里也明白周天赐的想法,他的赐官是了解他的,经过那次之后,他对情事存在着本能的排斥,即便是赐官,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恐惧的心理。也许,也许这是最好的过渡方式吧。 身下的赐官很好看,俊朗的脸孔情欲过后媚光逼人,小麦色紧致光滑的身子泛着淡淡的红,他的眼象冬日阳光般温暖,而他的声音也低沉沙哑的令鲍望春情动不已。 鲍望春的吻流连地落在周天赐的唇上,颈项,肩头,茱萸,肚脐,他解开缚于周天赐手腕间的衬衫,拉过他的手指,一根根含进嘴里,濡湿,眸中颜色一深,嘴角似笑非笑。这么明显的提示,周天赐再也忍不住了,他拉过鲍望春的身子紧紧地抱着他,将舌头伸进他的嘴里,吮吸着他的津液,轻咬着他的舌尖,扫过着他的口腔内壁,他们疯狂的拥吻,在床上翻滚撕扯,四肢纠缠在一起,就像打了个死结,分不清谁是谁的,任谁也无法再挣开。 周天赐的吻狂热而灸烈从鲍望春的脸上一路蛇行滑下,双手糊乱扯开长衫的前襟滑入情人的怀内在如玉般的胸膛上找到软凹处压着性子轻揉慢捻着,茱萸坚立后再用手指轻轻一弹,惹得鲍望春身子一抖,“呀~”叫出声来。 周天赐用舌尖在乳晕边上轻轻打着圈慢慢向内然后一口含住粉红的茱萸,用唇尖用力的挤,用牙齿轻轻地磨,用舌尖裹着快速地舔,吐出时已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水光滟漪的珊瑚红色。 而此时的鲍望春已陷入一种完全混乱的状况,他衣襟大敞任人采撷,纤劲的腰难耐地扭动着,十个手指陷入被子里紧紧地捏着,脚趾蜷了起来又用力蹦直,蹦直后又用力蜷起,而下腹的薄裤之下更是搭起了一个可爱的小帐篷,看得周天赐眼内一片血红。他连拉带扯地脱下鲍望春的长裤,久违的春色终于在一年之后重回自己的眼底。 颤抖的手握住雨后春笋般的娇挺的粉色茎体发出阵阵若有似无的荷尔蒙气息,一如既往如玉的质感让人心醉招人犯罪。周天赐一只手握着茎体慢慢地上下滑动轻揉慢搓,而另一只手抓住下面的囊部缓缓揉搓,他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直叫鲍望春浑身酥软欲火焚心,他一把抓住周天赐的头发上齿扣紧了下唇随着周天赐的节奏不由自主的摆动着腰臀,铃口处分泌出晶莹剔透的玉液发出炫目的光泽。鲍望春已然情动,时机已成熟,周天赐张开嘴将玉液连同茎体前端一同裹入口中,先将可爱的小蘑茹舔了个遍,然后舌尖停留在蘑菇伞端下小小的突起处打着圈的湿吻着, 与此同时一手握着茎体上下快速的活动着,另一手握着囊快速地按揉。鲍望春体内沉寂了一年的情欲此时如同被被春雷一下击中滔滔不绝的涌了出来,操纵着身体抬腰往上一顶,将自己的欲望送入情人更湿更热的深喉索取更多的刺激。这一切的反应让周天赐欣喜不已,他顺势向下深含,鲍望春的茎体一下深到喉间,短暂不适应让周天赐反应性地夹紧了喉部的肌肉。这样强烈的刺激之下,禁欲一年敏感的鲍望春一声尖叫,抓着周天赐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将茎体拉出情人的口中,那刚出口腔已变成深红色的茎体便一波一波连连跳动,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的灼热的白液第一波直接射在了不知道是不想躲开还是来不及躲开的瞪大了眼睛傻看着他的周天赐的脸上。 喷出最后一道余热后的鲍望春懒洋洋地倚在床头,看着一脸白液的周天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傻啊,为什么,不躲开?” “为什么要躲开,这么美好的东西,时隔一年才品尝到,我一点也不想浪费,何况,它还有别的用处。”周天赐看着鲍望春,他这种懒洋洋的势姿分明就是对自己无声的邀请,扑上前去左手绕过脖子一把抱住情人,慢慢抬起右手抹去沾在脸颊的白液,伸到鲍望春的身后爬过圆翘紧致的臀试探性地将中指上的白液涂满后庭的四周,再低头喘着粗气一口含住情人的小巧粉嫩的耳垂,在口腔中快速地用舌头弹拔着,顺式含住整个耳朵,用舌尖探入耳蜗深处轻轻一扫,满意得看到情人在怀中轻颤。 如此挑逗之下鲍望春紧闭着的幽穴变得松软,在不由自主的蠕动与开合之间竟然将周天赐停留于穴口的不断轻抚按摩的指尖吸进了一小点。时机成熟,周天赐粘湿食指一下滑插了进去,立刻感觉到被丝绒般的肠壁粘膜紧紧地吸住后一绞,搞得他脑袋一阵激电。“狡猾的小妖精!”口不择言的嘟喃了一句后,开始不断转动抽插着食指,将白液都涂在肠壁上。 由于准备充足,鲍望春的肠壁已经开始分泌湿热的粘液,松动的肠道大大减轻了情人手指侵入时产生的不适。 感觉到情人的配合周天赐立即滑入中指,稍长的中指一戳倒底后正好碰到一处凹陷,让鲍望春又是一颤,他伸出修长的双足攀上了周天赐的身体,腰身向上挺出运动迎合着周天赐的抽插动作,一番动作下来周天赐的第三根手指得以顺利探入巷中,于是三指合力在密穴之中不断地撑开柔软的肠壁开疆拓土绞个翻江倒海,然后对准刚才找探到的那处凹陷一顿抽插按压。鲍望春难耐的向后扯起颈子,大口大口喘气,象是被扔上岸的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但那种被填满的感觉,仍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蜜穴中传来如同触电般阵阵酥麻的感觉,令他头晕目眩无法思考,而发泄过的欲望又在这一波波快感的冲击下悄然抬头引发第二次欲潮。 这时周天赐突然抽出了手指,将鲍望春压在枕头上,蜷起他的双脚向上压在身体两旁,一手举起早已充血硬肿的茎体一鼓作气直插到底。顿时间,紧密包裹的滋味让他舒服地大叹一口气,鲍望春体内的火热让他心驰神醉,彻底地征服感充斥的脑海。然而就算前奏做得再好,那种强行的进入乃是令鲍望春冷汗涔涔,他感觉肠壁粘膜皱壁被一点点的撑开抹平,一开口就是喘息不止的痛吟,秀挺的双眉皱成一团,上齿深深地扣住下唇留下深红的齿痕。 “东卿,东卿啊~~”这一切落在周天赐的眼里今他心疼不已,立刻强压下心头的的欲火,停止抽插将火热的茎体稍稍退出火热的甬道,放下鲍望春的双腿,擦拭着他额上因巨痛泌出的冷汗,亲吻着敏感的茱萸,抚摸着轻颤着的腰臀,尽一切努力缓解着情人的痛楚。 “赐官,让我,来吧!”鲍望春咬着唇,下身依然是痛,但已经可以忍受了,他感觉到周天赐温柔贴心的爱抚,眼着晃动着他那张被燃烧的情欲折磨着却不能发泄的通红的脸颊。心理和生理上双重的情动渐渐启动着暗涌的情欲如潮水冲击着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驱使着他反抱着周天赐,就着姿势把周天赐压在柔软的枕头上 ,双腿打开跨在他身体上,自己一手向前手撑着他胸膛,一手扶着茎体慢慢地一点点地坐了下去。当周天赐的茎体完全没入鲍望春的体内时,房间同时内回荡起两人知足的叹息,“啊啊……” 鲍望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适应了片刻便开始夹着内部一下一下地慢慢上下起伏着身体,汗水逐渐浸润了他的身体,给白皙的肌肤蒙上一层诱惑的水光。 周天赐的眼中闪现着炽热的光芒,眼前的鲍望春主动摆动着腰部,让自己武器一次又一次地贯穿他的身体,腹下柔顺的草丛里秀丽泛着粉红的茎体随着身体的起伏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自己的汗渍遍布的小腹上,留下一片淫糜之极的痕迹。这片艳色落在周天赐的眼里,他哪里还忍得住,一只手握住眼前如兔子般蹦跳可爱的茎体,一只手箍住鲍望春的腰顺着上抽托起,再随着下落重重地拉下,于是茎体带着两个人力量狠狠的捅入鲍望春的体内,惹得鲍望春“啊……”地一声尖叫,肠壁猛得夹紧.周天赐顿时感到灼热的渴望在脑中奔腾着朝着欲望的中心不断攻击,一波又一波的快感趋使着他用力的摆动着腰,狠狠地抬起,重重的拉下…… “唔恩……啊……”“鲍望春随着起伏止不住的呤叫着,汗如雨下地紧跟着周天赐的节奏上下起伏,抬起时不由自住的夹紧内壁落下时放松。鲍望春一辈子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疯狂与渴望!激热、灼热、嘶喊令刺激愈加强烈,撕裂般的疼痛反而带来至极的快感,一浪高过一浪地欲潮激起灵魂深处最淫糜的叫喊,“啊,赐官,啊!!啊啊!!……” 声声呼喊落在周天赐的耳中,他抬起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插进鲍望春的嘴里,毫无目标地搅动着,拉出的小舌带出了口中的津液顺着口角慢慢地流了下来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紧紧抱着鲍望春一个翻身,将他反压在身下,双手牢牢固定着腰身,出入更加猛烈:大声嘶喊着“东卿……东卿……东卿……” “在……我在……我在啊!!!!!!!!!!”耳边回响着鲍望春激动不已的呤叫,看着他随着自己的节奏疯狂地摆动着腰臀,感觉到茎体顶到一处时,他紧窒的内壁不由自主收缩,随后全身激动地颤抖不止,便集中所有的力量攻击着那处敏感地带。 “啊……啊啊!!啊!!!!!!!”鲍望春一浪高过一浪的嘶叫声中,周天赐感觉到压在腹间的可爱茎体一阵痉挛地收缩,泉口炙热的白浊喷涌而出,粘在的腹间,与此同时自己埋在情人体内的欲望达到了高峰,把堆集了一年的爱液体全数射进他身体里,然后满足得瘫软在鲍望春的怀内,欲望还埋在情人的体内,交叠着的两个紧紧拥抱着,久久没有松开…… 台灯的光温柔地洒在鲍望春赤裸的身体上反射出月霁般的辉泽,更投下几处令人疯狂的阴影。周天赐的双手如同被磁铁吸引住在他的腰线上游走着,感受着紧致皮肤下鲜红的脉动,真切地让人感动。 “是真的吗,是你吧,东卿,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雨,你还是我的吗?” “是的,是我,无论,今后,怎样,至少,这一刻,我们,在一起……” 鲍望春忽然抬起身子,左胳膊撑在床上,右手抓住周天赐的头压向自己,他的唇随即堵上周天赐的健康晶亮如糖果般的唇瓣,用力研磨拉扯着他的下唇。周天赐刚开始还能忍受,到后来拉扯变成了撕咬,周天赐终于受不住地开始失推闪。但鲍望春却固执霸气地控住周天赐的头,依然用力地咬着,直到唇上渗出点点血珠,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口。轻轻地捧住周天赐的脸,伸出小巧的舌尖,慢慢地笨拙地小心地温柔地舔噬吸吮去唇上的血珠。直到完全舔尽后才抬起头迎上周天赐晶亮的目光,他的额抵着周天赐的额,断续着坚定着说,“现在,我的,体内,溶了,你的血……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鲍望春,都带着,周天赐,的气息,我们,永不,分开!” 他的言语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他的眼中氤氲着令人神魂癫倒的迷雾,他的气息丝丝柔柔喷在脖子上,喘息着说话的神态让周天赐终于抛开所有的顾虑完全投入欲望的中心! 周天赐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情人,深深陷入软软的棉被中,唇一刻不停地丰润的唇间流连,灵巧的舌尖轻轻推开唇瓣,蠕动着仔细地扫过洁白的齿粉红的龈,舌尖一转撑开颊面的粘膜探到那齿颊间的小窝内轻轻地一转,再出来时便带着许多银丝粘粘在挂在玲珑的唇角,和着迷离的双眼,泛红的双颊,不由自住时不时轻颤的修长身躯,美丽的令人之疯狂。 周天赐一点点地吸吮着银丝,一如即住的甘甜味道引导着他将舌再次滑入鲍望春的口中索取着更多的玉液,他贪婪地用舌尖在情人的口中肆虐,他舔过齿背,抚过上颌,撬起情人的舌头,用力绕卷着自已的舌吸取着情人舌下的津液,舌下腺在他不断地逗弄下不停地喷薄涌流着,漫出来的津液来不及被吸取,便从嘴角流了出来,顺着玉如意般优雅的颌颈曲线缓缓流下,最后在枕头上形成了一片暧昧的水渍。 在周天赐熟练的引导下,鲍望春激情涌动,他绯红着脸,意乱情迷地翘起舌,笨拙地去寻找那探入自己口腔中灵巧的柔软,却被周天赐故意地躲开,越是躲,鲍望春越是找越是追,到后来急了,更是一张牙逮住那罪魁祸首用力一咬。 “啊!”周天赐吃痛,吐了吐口中的血,一脸坏笑,“好啊东卿!你敢谋杀亲夫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亲夫,你个头!想死啊!” “啪啪啪!!!” 拳脚一阵之后,周天赐被鲍望春压在身下,“你说!谁是,亲夫!!!”鲍望春用手肘控住周天赐的颈,整个身体压住他的身子,狠狠地问。 “哎啊!!”周天赐脸一白,眼一翻,背过气去,动了不动,竟晕了过去了。 “恩,别想,装死啊!”鲍望春伸脚轻轻踢了踢,轻轻拍了拍脸,周天赐却无一点反应,“赐官,赐官……”他赶紧掐了掐周天赐的人中,见仍无反应,这下鲍望春慌了,他伸手探了探周天赐的鼻息,竟是全无气息,立刻松了手,俯下身趴在他的胸口,却突然身下刚才全无气息反应的人抱了个正着,一翻身压在身下。 “衰人!!骗我!”鲍望春这一气非同小可,他抬起膝,对准周天赐的小腹就是一脚。他快,可周天赐比他还快,一拧腰避开鲍望春的袭击,抬脚一个压翻将鲍望春的脚撇开压在脚下。鲍望春气急又抬起另一只脚,却在一声“啊”地呻吟之后半途而废了。 原来周天赐右手摸上了他左胸口的软凹轻轻揉转,直到指尖感到渐渐地硬了起来,眼见左胸前的花蕾慢慢地挺立,显露着绯色的光彩,如同雪地里含苞欲放的红梅。周天赐低下头,薄唇轻轻衔着红梅,轻轻地揉着,伸出舌尖,高频率舔噬着,时不时用舌卷弄着,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已经捏住鲍望春右胸的红蕾,用指腹慢慢捻着。 鲍望春的身体在周天颤的逗弄下微微颤抖,敏感的身体蜷曲着开始躲避,他试图侧过身,却被周天赐抓着双肩翻了过来。周天赐轻轻笑着擦去情人额头上汗珠,鲍望春就是鲍望春,无论在一起多久了,对于情事方面,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带着一丝可爱的羞赧,虽然他自己永远都不会承认。 这就是鲍望春,此时此刻只属于周天赐的东卿,毫无保留展开自己任凭采撷与品尝的望东卿,蜷在自己身下纠缠着又甜蜜又痛苦的东卿,轻颤着眼睫阖着是脆弱而开启后却闪烁着永不服输坚强的东卿,这样的东卿让自己怎能不为之疯狂,这样的东卿让自己的如何能够割舍,这样的东卿让他深深爱着,这样的东卿让他万分怜惜地疼着,这样的东卿让他魂牵梦萦日夜牵挂,这样的东卿让他惶惑千年却依然甘情愿地为之付出一切! 当唇齿处的火热相濡点燃了灵与肉最淫糜最圣洁的仪式,一切是那么自然。鲍望春的身子带着清洗后淡淡的皂香,下体的毛发软软的,象阳春三月的青草带着羞涩潮湿的暖,而那毛发之中的粉红诱人的茎体却早已高高耸立傲然昭示着主人的渴望。 周天赐垂着头,柔软的唇吻住下体毛发之中胀得硬如磐石的囊,惹得鲍望春呼吸呻呤乱成一团,周天赐并不满足这种吻,他大张着嘴含住囊,不住蠕动着嘴直到将囊中的两颗玉卵都地纳入口中,才绞动着舌贪心地将玉卵舔了个遍。 “啊……”随着一声难耐的呻吟,鲍望春忽然蜷曲着绷紧了身子。周天赐用唇轻轻地衔拉着毛发,手指深深地探入其中之中温暖的掌心紧紧地握住茎体根部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地上下揉搓着,直惹得鲍望春蜷曲着绷紧了身子,在短促地“恩”地一声呻呤之后,洁白的上牙死死扣住下唇碾下一排血红的齿痕,玉石般的胸膛快而紊乱地上下起伏着,纤劲的腰臀难耐地不住挪动,痉挛的十指将身下的锦被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 看着情人为了避免发出撩人的呻呤而这样虐待自己的唇,周天赐忽然感到有些心疼有些不满,他堵气地张开嘴一口含住了鲍望春火热的茎体,如蛇般任意舒展卷曲的舌缠上了茎体前端异常敏感的小蕾带着震颤快速地舔尝,终于满意地听到“恩啊……”的一声,鲍望春的呻呤从唇齿间肆无忌惮泄漏出来,身体如同电击般高高地弹起又重重地落下,眼见着渗出颗颗细如晶珠的细汗,聚拢溶合成片顺着身体曲线淌下没入被褥之中,细白的皮肤上便如上了釉一般发出骨瓷样的光。纤长的双腿紧紧夹住了周天赐的头,这企图阻止却更象迎合的动作让周天赐越是情不自禁地上下蠕动着自己的嘴努力地开恳着这片迷人的田野,双眼片刻不离开情人迷醉的性感脸庞。 这时周天赐忽然感觉到茎体的前端渗出丝丝微凉,松开口细看,便发现早已血色艳红的茎体前端小口处渗出了一滴的滑液,晶莹地闪动着炫目的光,如同情人的泪。抚下身爱怜着用舌尖轻轻的挑入口中细品,丝滑软蠕入口即化。 “赐官,赐官……”鲍望春哑着嗓子的情不自禁地呼唤,十指揉乱了周天赐的发。 火热的嘴再次吞没灸灼的茎体并上下疯狂地吮吸蠕动,舌翻绞着津液挑逗着自己最隐密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带来癫狂之极的感官的享受,终于彻底突破了鲍望春心底最后的防线,在一阵腰肌强直痉挛抽动之后,鲍望春紧紧扣住周天赐的头将茎体压入他的深喉,把自己满满的欲望全部地渲泻在情人的嘴中。 鲍望春向后仰着头连着绷紧的颈部曲线画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半开半阖的黑眸飘乎着游离不知何处,微微张开的唇角漫出银白的津液浸着口腔中的粉红的舌若隐若现,而略显细瘦的腰为了迎合欲望地喷发而竭力向前挺出,大腿内侧的肌肉紧紧夹着情人的头部不自主的抽动着。无论什么样的酒都不会让鲍望春如此迷醉,无论什么样的药都不会令鲍望春如此沉沦,唯有身边的情人,唯有他带来的经历千年亘古不变的情,才会让他如此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已,肆无忌惮地去爱! 鲍望春轻扬唇角笑了,眼角却有点碎星光闪动,他闭上眼将头仰得更高,但泪还是不争气地止不住地随着脸庞滑落下来。他一生孤苦,命途多坎坷,命运突然的眷顾只怕也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是啊,太幸福往往不真实了。 夜的风带着月的凉吹起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屋内却是一室春色悱恻缠绵。周天赐听到怀中情人的“恩……”地慵懒着浓厚鼻音,秀隽的双眸在自已的注视之下如同一幅绝世名画一点点一滴滴地显山露水,最终清澈地如同一湾溪泉泛起阵阵涟漪。 鲍望春捧起周天赐的脸默默地看着他,手指从宽阔的额头划向秀长的眉梢越过挺直的鼻梁眷恋流连在他水色薄唇,忽然皱起眉,感觉到手指有点粘,借着灯光细看后指着自已的左嘴角轻笑,“你这里,有一点,没有,擦干净。”周天赐想去擦,却被鲍望春伸手拦住,“我来,帮你擦。” 背着灯光,周天赐看着那张如月如玉的脸庞慢慢地靠近,他脸侧耳廓细细的绒毛透过光线发出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而黑色的眸在一片昏暗之闪烁着狸猫般的不羁与野性。 鲍望春坚难的伸出舌尖,凑近周天赐的唇角舔去残留的白浊,笨拙地描画着他的唇,然后挤进唇间在雪白的门齿上轻扫着。他的动作生疏,毫无技巧,但那毫无瑕疵的脸,丰满的唇,诱惑的神态,献祭般的付出让周天赐充分得到心理和感官上双重的满足,他不由地闭上眼全身心的享受着情人的爱抚,“东卿啊……” 潮湿的吻顺着嘴角蜿蜒向下留下一路暧昧的淫渍,在下腹忽然停住。周天赐不满地挺了挺腰睁开了眼,却发现他可爱的情人正红着脸咬着牙,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发呆。周天赐鼓着腮帮子咬紧了牙无比坚辛地止出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谁叫自己的好兄弟发育的那么好,好到就算鲍望春全部含入只怕也容不进他的一半,何况他的舌头还受过伤,更加无法承载自己的巨大了。他暗自叹了口气,虽然自已很想要,想到发狂,但情人的健康更重要啊! “东卿,你不必……啊~~~”他支起身子,话说到才一半却被固执的鲍望春压了回去,张开丰润的嘴唇一口含住了周天赐的茎体便上下动作起来。 “恩~啊……”周天赐一面兴奋一面痛苦地忍受着,止不住的皱起了好看的眉。因为是第一次这么主动,鲍望春的技术是惨不忍睹的,他的牙上下蠕动间每一次都搓过周天赐敏感的茎体,激起一波波地生痛。 “东……东卿啊啊~你的嘴张开些……”周天赐忍不住喘息耐心地教着他可爱的笨笨的情人,“对……再吸紧点……哎呀~痛痛痛,你避开牙啊……对了对了~就这样,……对~了……” “啊!!!!!断了!!!!!”随着一声惨叫,周天赐终于再一次领悟到情人的彪捍,以及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太得意这一句话的深刻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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