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莲教,天下第一教。教众千万,卧虎藏龙。玉莲教建于乱世,宗元李、玄二氏换代、江山未定之际,迅速崛起,似一记雷霆划过神州,短短数年间便成为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天下第一大教。 玉莲教创教之人,人称玉莲公子,真正的身份一直是难解之谜。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他蓦然出现在江湖,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连皇帝都亲下圣旨,颁布全国,只为求见一面。 玉莲公子就如同玉莲教的行事风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快意江湖数年后便无声无息的绝迹,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有人传他与高手过招一命呜呼,有人传他身患绝症不治而亡,有人传他看破红尘与佳人伴侣隐姓瞒名、云游四海。不论真相如何,玉莲公子消失了,却留下了一个天下第一教,留下了教徽上那朵娇娆却又不容亵渎的莲花图案。 莲花,向来是玉莲教的象征。玉莲教弟子都有一块象征身份的玉雕莲花佩饰,每次完成任务之后,也会在原地留下一块莲花图案的标志。 玉莲教最高统率身上系得只有一种玉佩,上等羊脂白玉精雕细琢的五莲状佩饰,栩栩如生,价值连城。传闻世间独此一块,只有教主代代相传,乃玉莲教教主的身份象征。 玉莲教仇家无数,但没有人敢妄称玉莲教的仇人是他,因为全天下都知道玉莲教只有一个敌人:朝廷。 玉莲公子留给玉莲教的唯一训规便是:我辈非草莽,岂能曲傲膝。所以玉莲教弟子不跪天地、不跪贵胄、不跪恩师、不跪亲辈,普天之下只跪一人---玉莲教教主。 不跪皇上却跪教主,难怪宗元皇帝对玉莲教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玉莲教扬名天下四十三载,便与朝廷僵持了四十三年,历经两代玄氏帝王,却未能彻底拔根,倒愈发弘扬了玉莲教的威名。 现任玉莲教教主凌霜,生得清冷绝丽,一身傲骨,一式‘五指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有幸目睹尊颜还活着的人都会感叹初见凌霜时一瞬的窒息,那双冷得像冰一般的眸子,仿佛银雪覆掩的天山顶最难摘采的一朵雪莲,寒得彻骨,美的动人。 此刻,玉莲总教‘傲雪宫’的校场露台上,一抹削瘦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舞剑。清月如水,玉轮如光,月下之人清冷俊俏的天人之容与冷冷的月色相映生趣,浑然天成,仿佛自月下飞舞而出的仙子。 他的剑柄在五指之间灵巧地转变角度,不似常人手握剑柄,因此剑身能刺向常人刺不到的部位,而且迅速折向另一方位,比普通的快剑更要快上十分。剑风凛冽,剑光炫目,每招每式都蕴含着绝世剑招的独辟精髓。他步履轻盈,身轻如燕,摆如柳絮,跃若翎羽,衣裾随着每式动作而微微飞扬,不似舞剑,倒若瑶池仙姬在月下轻舞,如同碎星光芒般的寒光在他周围闪动,宛若流星,一纵即逝。 “教主好剑法!” 一个眉目如画的白晰少女欢快地拍手叫好,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好似月芽一般,一双灵动有神的美眸轻掩在浓密的睫毛之下。 剑气渐渐转柔,剑光中的犀利寒意也慢慢转化为绕指柔一般的轻盈慵懒,凌霜的动作缓缓转轻,慢慢地收起了剑招。 “暗香,我说过我练剑的时候你不要忽然跑进来。” 凌霜口吻严厉,但目光柔和,所以自小跟随他的小丫环暗香只是调皮地吐吐舌头:“教主神功盖世,收放自如,又怎么会伤到暗香呢?” “我倒不怕伤着你,就怕你偷师。” 凌霜将剑丢给暗香,暗香嘻笑着将凌霜的爱剑‘若雪’插回剑鞘内。 凌霜的若雪剑,剑鞘、剑柄、剑穗均为乳白,洁白如雪,剑身犀利。五指剑一出,只见似雪银光闪动却不见剑身,遥遥而望,仿佛万朵冰凌雪花飞舞,便得了若雪的雅名。 “教主,十日后疾鹰门一役,您是否亲自前往?” 凌霜褪去被汗水浸湿的长衫,随手拔下发簪。顿时乌瀑轻垂而下,柔软如羽的发丝明亮有泽,暗香的葱葱十指灵活地将它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凌霜洗了洗脸上的汗渍,淡淡道:“就算我去也不会带你。” 暗香立刻抗议地嚷嚷了起来,凌霜的嘴角扬起一个似有似无的角度,似笑非笑。 “我困了,你退下吧。” “教主,人家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离开教坛了!”暗香继续不满地嚷嚷着。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凌霜无所谓地耸耸肩,故意严肃地看着暗香说:“届时我会以退教之教规亲自为你执行,然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开玩笑!要废了全身的武功,还要折断一只手、一只脚,再实行‘天裁割舌’之刑!不死也得半条命啊!不对,是大半条!”暗香心有余悸地叫道,然后不依不饶地说:“教主真坏!要把暗香作为少女最曼妙的花季都关在这座傲雪宫内,看着她慢慢凋零、人老珠黄,最后可怜兮兮没人要!哼!” “你直接说你少女思春便是了。”凌霜半打趣地笑着说。 “教主~~~”暗香嗲嗲地撒着娇。 “好了好了,别装可爱了。我也不放心让别人照顾我的起居饮食,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起程。” “谢教主!” 暗香欣喜若狂,微微一施礼便迫不急待地跑掉了。凌霜无奈地摇摇头,连暗香这个小丫头也快被玉莲教过于严厉的教规闷出病来,其它人估计早就喘不过气了吧?看来教规甚严也未必是好事,有机会将教规修改一下吧… 但是凌霜一想到上任教主---即他的恩师袁浩那食古不化、一丝不苟的作风,想必自己刚提议要修改教规,他便会跳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大肆教育一番,直到凌霜被那套无规矩不成方圆的理论烦得头昏脑胀为止。 还是算了吧… 凌霜躺在床上,睡意朦胧间望向窗外的银色月轮,一朵黑色的浮云慢慢地遮住了月华,仿佛将它柔柔地拥入了怀中,严密地保护起来。月亮一定觉得很安心、很安全吧?所以敛起了所有光华,安静地躲进了乌云的怀抱之中… 下意识地怔了怔,随即好笑地摇摇头。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自己便会涌起一些奇怪的念头,与师傅的昔日教诲相悖。若在白天回想起来,也会啼笑皆非。比如此刻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伤春悲秋的秀才,感伤风月,轻叹浮尘,连天上的月亮也仿佛变得如此寂寞。 自嘲地笑了笑,凌霜牵回了游走的思绪,强睁了几下干涩的双眼,便沉沉地睡去了。 翌日,凌霜早早起身,便与事先安排好的人马出发前往疾鹰门的总舵。 疾鹰门是一派以易容换形为防身秘学的邪教,门下弟子擅长伪装模仿,而且天衣无缝,令敌人在刀子插入体内时都不敢相信身旁之人已经被人冒充。 原本疾鹰门与玉莲教井水不犯河水,玉莲教更不屑装什么名门正派讨伐邪教。只是疾鹰门下有一弟子杀了一名玉莲教弟子,混入教中,偷走了玉莲教洛阳分教的震坛之宝:五莲铜鼎。 五莲铜鼎内养有九九八十一种珍虫,以香为食,分泌出的体液汇集成水,点燃之后会有一股奇香。若在练功之时燃起,运功练气如有神助,而且驱毒化气、聚神凝精、事半功倍,是习武之人难得的至宝。 疾鹰门弟子盗走五莲铜鼎后,当即激起洛阳分教弟子的不满,两派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原本只是疾鹰门与分教之间的磨擦,可是疾鹰门行事狡猾,论武功、实力与玉莲教相比均有不及,便转而派人屡屡混入玉莲教内,四处教唆挑拨,再冒玉莲教之名到处挑衅,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激怒了玉莲教,连总教都被惊动。 凌霜行事向来乖张,不论是正是邪,对于有所作为之辈都大有惜英雄、敬英雄之意。虽然疾鹰门理虚在先,但是凌霜念及建立门派之不易,为表敬意,便亲身前往疾鹰门总舵,算是不辱疾鹰掌门---金鹰。只是疾鹰门的武功路数对凌霜而言实在不能入眼,更不屑与这种等级的江湖人士动手,便将此行当作游山玩水,所以才恩准暗香跟随。 临近疾鹰门总舵,凌霜一行暂时下榻一家客栈。 凌霜此刻换了一身布衣打扮,可惜天生的霸气与凌傲无法掩去,虽然粗布麻衣,却无法令人忽视。尤其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与那双凛冽有神的双眸,从一踏进客栈开始,凌霜便一直是众人目光的交汇处。 暗香一身的小村妇打扮,同样难掩一身的灵气。她调皮地取笑道,别人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教主是穿着布衣也不像平民,反倒像微服出巡的皇帝,只怕教主一扬眉毛,屋里的人真会把他当皇帝一样叩拜了。 凌霜与暗香坐到客栈大堂的角落,其它教众三五一群地坐到其它地方,小二便开始忙进忙出地准备饭菜。 “教主换装真是多此一举,”暗香咯咯地笑道,“还说要行事低调,您这样反而更加显眼。嘻嘻,您看您看,这客栈里哪个人不是偷偷地看着教主?全被教主的俊美折服了吧?哎呀,怎么连男人也暗送秋波啊?” “暗香,”凌霜放下茶碗,淡淡道:“我不介意一个哑巴丫环伺候我。” 暗香吐吐舌头:“可是暗香介意呀,人家的丁香小舌才不要割掉呢!不说就不说嘛~” 小二热络地端上了酒菜,暗香开心地夹起一块肉片放入口中,含了含:“呀,没想到这边的小店竟有如此美味,用得是世间少有的调料呢~” 凌霜同样尝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嗯,以洛家的七步迷香为调料,果然与众不同。” 凌霜的淡淡声音有一股莫名的穿透力,顿时热闹的大堂安静了下来,一干教众已经利落地拔刀持剑,警视四周。无关人等很明智得一轰而散,送菜的小二脸色铁青,刚想拔腿而逃,两把利刃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小、小的不知道啊…”小二结结巴巴地说道。 “教主啊,他下盘虚浮,腕间无力,呼吸不匀,确实不像江湖中人。”暗香饶有兴趣地晃着两腿:“看他也不像什么义气之辈,绝不是跟咱们有什么恩怨。一般这种人被牵扯其中,不是为财便是为色。这色嘛…这种小地方只怕有限~不妨搜搜他的身。” 一名教徒迅速搜了搜,很快掏出一绽白银:“禀教主,他身上有一绽白银,足有十两。” “您看,我说得对吧?”暗香得意地向凌霜炫耀着。 “大侠饶命啊!小的一时财迷心窍!再也不敢了!您大发慈悲放小的一马吧!”小二吓得跪倒在地拼命求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六张嘴全靠小的一人养活!大侠您就放过我吧!” 凌霜饮了一口茶,甚至连头都没有抬,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顿时一声惨叫,小二当即溅血,身首异处。 “相公!” “爹!” 一个女子与一名孩童从厨房内奔出,哭叫着扑到小二的尸首旁,哀嚎连连。 凌霜淡淡地望了一眼那个小孩,那孩子愤恨地瞪着凌霜,凌霜迟疑了一下,身旁的暗香却娇笑如兰,银铃般的嗓音轻悦地响起:“哟,好眼神,再过十年便是个人物了呢~” 说着暗香将目光转向凌霜,似是撒娇般嗲着嗓音吐出杀机四伏的一句话:“教主,斩草要除根呢~” 不知多少恩怨情仇皆源于一时的心软,仇恨的种子一旦撒入便难以拔除,统领玉莲教多年的凌霜深谛此道,更知恨意的反噬往往不再只冲一人,若十年后再回来报仇的人,目标只会是整个玉莲教。 所以,暗香的话令凌霜目光一敛:“杀。” 顿时剑光闪过,两条血练飞溅,哭喊声倏止,女子瞪圆了眼睛倒地身亡,那孩子又惊又怕的表情随着头与身体的分离而永远地僵在了脸上。 斩草除根,是省却麻烦的最佳方法。在凌霜淡淡几字之下全族被灭、满门皆杀之事数不胜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做法,令江湖中人对玉莲教有冒犯之心时会有所顾忌,而赶尽杀绝的残忍风格也确实令玉莲教消除了许多复仇的契机。 凌霜仅二十,生于世间七千两百多日,因他一念而亡的人却远远高于这个数字。 说凌霜冷血并不为过,说他残忍亦不为过,因为冷、狠、美、傲向来是凌霜的标志。而统率千万教众之人必非庸人,凌霜用他的实力向所有人证明了这句话。年纪轻轻却能令教内长辈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脚下,除了天生的领袖之风外,他的心狠手辣亦是不可或缺的一大成因。 只是,这些风光背后的辛酸,大概只有在深夜凝望月亮出神的凌霜才会懂得。世人只会看到一个人风头最盛的一面,因为他们的眼中只能容下强者的傲影。冷、狠、美、傲的凌霜,又怎么可能会有感伤的情愫?所以,立于人前的凌霜永远是一只美丽而危险的猎豹,不容任何人觊觎。 “教主,这盘腌茄子的味道不错呢。” 暗香无视满屋的血腥气,更不在意不远处染血的尸首,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着那几盘被下了药的菜肴。 “别吃太多,小心闹肚子。”凌霜淡淡道。 “不怕,这种程度的迷药暗香都当香粉擦呢~” 自幼生长在玉莲教独特的环境之下,暗香与凌霜一样接受过严格的训练,经历过的暗杀、毒杀、刺杀的次数只怕比普通小孩喝水的次数都多。 为抵抗各种迷香毒药的药效,平日玉莲教的饭菜之中便会下有微量的毒药,每日不同,长年累月下来,教徒不光能抵制一定药性,还练就了一尝便知是何种毒药的本事。所以,虽然明知菜中有药,一干教众还是风卷残云般将饭菜扫荡一空,没有理会吓得面无血色的掌柜和厨子,径自走出了客栈。 “暗香,那人说他有一家六口,适才只有三人。”凌霜说道。 “奴婢这就命人去‘清理’干净。”暗香微微一行礼,便转身向其它教众下达了命令。 “等一下。” 暗香好奇地回过头来,只见凌霜的目光落在客栈门口被拴的一只瘦小的看门狗身上,微微皱眉。 熟谛凌霜性情的暗香顿时明白,笑了起来:“奴婢知道了,城门虽失火,但不能殃及池鱼嘛。咱们杀的是畜生,比畜生尊贵的当然要放了!” 听着暗香调皮的语调,凌霜啼笑皆非,趁着教众不注意时伸手敲了一下暗香的脑门,逗得暗香咯咯直笑。因为暗香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凌霜只会在她的面前露出几分孩子心性的举动。 很快,马车内的凌霜便听到不远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漫天大火与滚滚浓烟。暗香挑起窗帘看了看,兴奋地拍着手道:“教主快看,好漂亮的大火呢!” 凌霜无奈地摇摇头:“我只让你斩草除根,谁让你连人家的客栈都烧了?” “奴婢又不知道哪些人是他的家人,万一有他的挚朋好友跑来报仇也一样麻烦嘛!索性全杀光,干干净净!而且这家客栈害咱们要赶夜路,活该被烧嘛!” 凌霜再度摇头,却没再责备什么。 玉莲教的门徒思维与常人有异,尤其像暗香这种自小生长在玉莲教内的孩子,价值观更是异于常人。世人公认的道德范畴对玉莲教的教众来说都是一纸空谈,他们秉承的是以玉莲教为尊、绝不能容忍半分亵渎的偏执拥戴之情。这种执着令玉莲教异常团结,但也令玉莲教更为世人所忌惮仇视。 夜色渐渐昏暗下来,暗香几度强撑精神却总是昏昏欲睡,只得拼命地打哈欠揉眼睛。 “困了便睡吧。”凌霜一路闭目打坐,精神颇佳。 “奇怪…奴婢并非不能熬夜,不知为什么,现在却非常困…”暗香闭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强睁了几下便又闭起。 凌霜目光一敛,不动声色地暗中运气。隐隐之中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滞怠之气,只是凌霜素来心神集中,凝神聚气更胜常人一筹,所以这股不易察觉的滞怠之气并没有完全侵入他的体内,而被真气阻于几处命门之外。 凌霜不由皱眉,看了看已经沉沉睡去的暗香,暗自思索起来。 到底是何时中的毒?连暗香这种可谓百毒难侵的体质都昏昏欲睡,只怕其它人早已睡死。若此刻有人来犯… 凌霜思及至此,便缓缓闭上双眼,四肢放松,乍一看,会以为他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马车继续前行,却在夜色之中渐渐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走进了一处茂密的树林中。 不知前进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很快,十几名手持长刀的蒙面黑衣人将所有马车团团围住,为首几人互使眼色,其中一人跃上凌霜所在的马车,未挑帘门便先一刀刺入! 凌霜五指微拢,暗中运气,昏倒在门帘畔的暗香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一般轻盈地飞到了凌霜怀中,整个过程轻巧无声,仿佛暗香只是一根羽毛般轻盈。刀锋停留在适才暗香沉睡的地方,接着长刀拔回,又从另一个方向刺入!接着再拔出,再从另一个方向刺入! 凌霜不由皱眉,看来那人不敢贸然进入,便以此法确定车内之人的位置。若一再闪躲,只怕车外之人便会察觉到车内有人依然是清醒的。于是,凌霜在刀身几乎贴到身畔之时,有意让刀身划过胳膊,刀身抽回,切肉沾血而归,令凌霜的额头迸出几颗汗珠。 “在这里。”车外之人一声低呼,很快几个脚步声便汇集到了这个位置。 凌霜在心中暗数着车外之人不同程度的吐纳法,以此推算车外有几人。忽然传来几声刀刃划动的声响,凌霜一惊,急忙一闪,只见九把长刀狠狠地刺穿车身!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适才停留的地方! 凌霜顿时心头一凛,若自己真的陷入昏迷之中,或者此刻躺在那里的是昏迷的暗香,后果不堪设想!这群人竟如此谨慎狠毒,非要先致自己于死地才敢现身! 凌霜将暗香放倒,深知刀身抽回时若不见血他们一定会有所察觉,索性先行发难。两掌暗运十成功力,未等那些人将刀抽回便大吼一声劈了过去! 顿时车身断裂,强劲的功力当即震断了最近两人的胸骨,空气中传来两声骇人的喀嚓声!旁边的黑衣人被犀利的掌风掀翻在地,其它黑衣人一见,顿时一拥而上!凌霜冷眼一扫,确定了大体人数,便反手举起若雪剑! 顿时一抹白光划过黑夜,凌霜一跃而起,轻扬的衣袂在月光之下摇曳,背光的黑衣人们看不清他的容貌,却出乎意料地可以看到他那双犹如猎豹般威严有神的双眸,泛着月色的银光,如同两枚冰魄,晶莹绝美,却,寒彻心肺。 凌霜一个鱼跃身形朝下,闪动寒光的剑身像一道流星瞬间滑下!本被适才那轻盈华美的飞翔而迷住的黑衣人顿时回神,但是已经来不及躲过蓦然刺来的万道寒光!谁也想不到那么优雅的缓慢飞跃之后,便是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突然袭击!就如同妖娆的月下鬼魅,以美色迷惑了对方的心智之后,便即刻将他扒皮剔骨,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仿佛只在空气之中划过三回,若雪剑只舞动三下,但寒光却像失控的流星一般飞快地游曳在黑色的人群之中,所过之处惨叫连连,横尸遍野。 凌霜轻盈地站立到一顶车篷之上,优雅地一转身,收起了剑气。随即运气一弹,剑鞘轻颤,弹去了沾染在剑鞘上的几滴污血。 原来,凌霜的若雪剑根本没有出鞘,仅凭剑气便击毙了来袭之人!凌霜将若雪剑缓缓系回腰间,再度抬眼,诺大的树林草地之上,只有几辆马车、几匹活马和一地的死尸。 凌霜冷冷地扫过所有尸体,自言自语道:“适才有一十六人,但剑气只扫过十五人的脖颈,还有一人…” 目光一凝,凌霜向某个方向飞身跃下,双足未及落地,地上的一具‘尸体’忽然一弹而起!顿时一股白烟窜起,幽香扑鼻而来,凌霜急忙闭气闪躲。隐约间看到一抹黑影飞身而逃,顿时激起了怒气: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凌霜扬脚踢起一具尸体,运上大约七成力,顿时尸体好似暗器一般倏然飞向逃跑之人,那黑衣人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凌霜飞身上前,不等那人爬起,便一下子拿剑鞘抵住了那人的咽喉。 “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面覆黑巾,看不清样貌,但是一双虎目龙眉却令凌霜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那对不甘的眼睛令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被逼入绝境的猛虎,十分危险。 “我没什么耐性。”凌霜冷冷说完,便一脚踩到了那人的胸口上。 黑衣人的内功与凌霜相较不济,连反抗的力道都显得微乎其微,更别提施展什么武功套路。凌霜不由为他惋惜,这双眼睛如此有神,可惜却空有气势毫无实力。 凌霜傲气,他的傲气令他不屑与他看不起的人交手,更别提说话。如果不是今日迫于形势,以凌霜的性格,就算教众与这群人厮杀三日,只怕也懒得出手。但是此刻,凌霜对这人已经产生了不屑之情,所以也不再追问,收回了踩在他胸口上的右脚,转身便走。 “等一下!” 黑衣人蓦然叫住凌霜,凌霜却不以为动地继续往回走,那黑衣人像是被激怒一般大吼起来:“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在看谁!从没人敢用这么不屑的眼神看我!!” 凌霜顿住脚步,慢慢回头,看着狼狈坐在地上的黑衣人愤怒地瞪着自己,忽觉这个场景异常好笑,不由轻笑出声:“看一只废物而已。” 凌霜冷哼一声再度转身,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疾风,不由皱了皱眉,轻巧闪过那人蓦然刺来的一刀,反手一记手刀,敲掉了那人手上的武器。 轻易制住他的凌霜再度深觉无趣。 “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再追问?!” 黑衣人像抓了狂一样愤怒地大喝着,凌霜饶有意味地看着他:这人不说趁机逃跑,不说暗自庆幸离开了鬼门关,却跑过来追问自己不杀他的原因,真是一个怪人。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吗?!” 凌霜哼笑一声:“只能派出废物的首领也只会是一只废物罢了。” “你!”那人的眼眸顿时燃起熊熊烈火,他拾起长刀,再度对准凌霜:“你现在不杀我,我定会令你后悔!快拔剑!我要让你后悔如此小看我!” “抱歉,”凌霜冷冷道,“我的若雪剑从不沾废物的血。” 说完,凌霜飞身一闪,转瞬间来到他的身后。那人吃了一惊,刚一回头,便被凌霜一记手刀敲到了他的后颈。凌霜一时没斟酌力道,手劲刚猛,那人根本没机会反抗便软软地晕倒在地,令凌霜再度摇头。 这种水平也学别人混江湖,真是丢尽他主人的脸。 忽然偶起雅兴,凌霜俯身取下了那人的黑巾,借着夜色月光,地上晕迷之人的面孔隐隐展现于眼前。 凌霜静静地注视着那张面庞,没想到那人的样貌竟是说不出的俊秀,看上去比凌霜年幼一些。严格来说,若那人与凌霜的样貌相比,不及凌霜五成。但是与凌霜冰一般的冷傲不同,那人的样貌如同火一般耀眼夺目,让人惊叹不已,过目难忘。 “可惜了这样的眼神跟样貌,若你是我玉莲教弟子,只怕会有一番作为,可惜…” 凌霜再度不屑地一笑,将黑巾丢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去。 凌霜的眼中只能放下强者,所以,纵使那个昏迷过去的人有着令人难忘的面容与眼神,却也未能在凌霜的心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这一夜的月色,清冷依然,没有乌云相伴。 第二章 暗香小心翼翼地替凌霜包扎着伤口,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偷看着凌霜的脸色。一干人等被尽数迷倒,只有教主一人安然无恙,却为救教众而受了伤,虽然伤势甚微,但是深感失职的弟子们已经恨不得自刎谢罪。 暗香深知凌霜的实力,也知这伤是故意造成的,可是看着凌霜紧锁的眉头,暗香便不敢多言。因为凌霜的骄傲不允许他失败,更不允许有什么突发情况令他失措意外。此次中毒连凌霜都没有察觉,这已经严重刺伤了凌霜的自尊。 凌霜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这份自尊令他不容失败的同时也加重了他的负担。就像此次,他将这次失误完全地算到了他的身上,稍有差迟的后果令凌霜再难展平眉头。 暗香知道凌霜此刻正在自我责备当中,不由柔声道:“教主,这次只是咱们一时大意了,不会再有下次的。” “一次足矣。”凌霜冷声道:“若我也不幸昏迷,只怕此刻你我都在黄泉路上了。被人下毒我竟毫无所觉,这的确是我的失职。若你们因为我的失误而有所闪失,我又如何向其它玉莲教众交待?” “教主,”暗香有意用轻松的口吻轻笑着说,“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教主不必将我们时刻挂在心头。进了玉莲教,生死都只为教主,保护教主才是我们的职责,教主神功盖世用不着我们保护已经是抢了我们的任务了,怎么还反过来保护起我们?那您让我们这些教众做什么?总不能终日打着玉莲教的名号却在吃喝玩乐吧?” 凌霜微微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是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 “教主,您有没有试过被别人保护?” 凌霜一怔,被人保护? 暗香轻轻地笑着说:“您的武功这么高,一定没有过吧?虽然被保护的都是弱者,可是,偶尔被人保护的感觉真的非常好呢!像教主昨夜保护暗香,虽然暗香不知当时的详情,但是醒来后那种满足与开心却比我为玉莲教立了大功还要高兴呢!” 凌霜的神情有些迷惘,以他自小便跟袁教主习得一身绝世神功的成长历程,几乎是从懂事起便远胜于其它人。强势、严厉的师傅是凌霜唯一亲近的人,所以,他从不理解一般家庭的所谓亲情、温情、甚至所谓的安全感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记事起,凌霜所知道的只有一条:要比任何人都要强! 他做到了,却也独立于顶峰找不到方向。 被保护的感觉…是什么? 暗香见教主露出了困惑的目光,不由掩嘴而笑:“嘻嘻,我看还是算了,教主只适合去保护别人,若被人保护,暗香还真是想象不出来那人得强到什么程度。” 凌霜没有理会暗香的嬉笑,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不由地想起深夜皎洁的弯月,那样华美幽静的月,与群星相比是那样孤高气傲,却,心甘情愿得为黑色的浮云掩去一切光华。 凌霜一怔,自己在乱想些什么?竟在羡慕月的身旁有云吗?真是可笑,不过是一轮弯月、一朵浮云,不过是一阵风使得浮云遮月,却令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好笑地一笑,凌霜闭上了双眼,不再放任思潮的翻滚。 数个时辰后,凌霜一行终于抵达了疾鹰门。玉莲教各处分教的人早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凌霜的随行教众正因被人暗算而懊恼不已,一抵达目的地,立刻气势汹汹地加入其中。众弟子见到凌霜亲临,更加气焰逼人,此起彼浮的呐喊响彻云霄。 凌霜对这样的阵势早习以为常,下令进攻后便无视教徒们的厮杀呐喊,径自与暗香气定神闲地品尝起刚才买的当地小吃。 凌霜会因自己的一个失误令教徒受伤而忧心不已,也会对一只小狗产生怜悯之情,却不会为一桩厮杀令教徒死伤无数而有半分愧疚之心。就如同他适才会因没能识破下毒手法而自责,此刻却毫不犹豫得让教众血流成河。 随性所致,依本能而为,从不反思这其中翻天覆地的差距,这便是凌霜的乖张,也是他的真性情。 疾鹰门并非无名之辈,门下弟子没有上万也有数千,此役倾巢而出,大有鱼死网破的势头。而且疾鹰门内地形复杂、机关重重,疾鹰门徒又攻于心计、以智取胜。所以,虽玉莲教远比疾鹰门具备实力,却在无形中被诸多外因削弱了力量,这一战竟奇迹般僵持了下来。 “怎么还没结束?好慢哦。”暗香不耐地嘀咕着。 正说话间,忽然刮来了一阵无名狂风,一时间飞沙走石,暗香惊叫着急忙合上包着小吃的牛皮纸包。 “好大的风沙!教主!咱们去避避吧!”暗香一张嘴便吃了满口的沙子,苦不堪言。 凌霜素来喜净,他用衣袖抵了抵风沙,应了一声便与暗香一同下了车。踏过遍地的尸体,弹开扭打撞来的众人,没有任何阻碍地快步走入了疾鹰门总舵内。 “好讨厌,”暗香生气地拍着裙子,“地上的血沾到裙子上了,这是人家最喜欢的一条呢!呀,鞋底也全染红了,好脏!” 暗香懊恼得直跳脚,凌霜淡淡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是疾鹰门的前殿,也是掌门训话的场所,所以异常宽广。两柱室内引水的清泉缓缓淌过水道,波光粼粼,水声潺潺,倒也清雅。 凌霜忽然波光一动,沉声道:“太过安静了。” 暗香一怔,随即明白。 殿外众人皮开肉绽的惨叫声不断,殿内却非常寂静,而且玉莲教派了几队人马闯入殿内,却没有在这里留下半点痕迹。泉水清澈,内殿洁净,没有半分血渍或剑痕,完全没有厮杀过的痕迹。所以,若不是全员尽数前往其它地方,便是这里有隐密机关令闯殿之人全军覆没! 忽然,凌霜蓦然转身,冲着祥云柱的方向弹出滑落指间的戒指,顿时,翠玉班指变成了锐利的暗器,直刺祥云柱!柱后一个人影蓦然跳开,被强力穿透的祥云柱瞬间碎裂出一个洞,若非那人及时闪开,只怕会当场毙命。 那人飞身跃起,三记飞镖顷刻射来,凌霜与暗香轻盈闪过。凌霜当即飞身上前,一记锁骨手如蛇般灵活地划过那人的手臂,紧紧地制住他的腕骨。 “我们的人呢?”凌霜冷冷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凌霜目光一沉,那人一声惨叫跪倒在地,双臂已被凌霜当场卸下! 忽然自四面八方同时射出无数道金光!凌霜本能跃起,那人顿时被万箭穿身,倒地而亡。没等凌霜回神,高处突然洒下一张银丝网,凌霜急忙抽出若雪剑。若雪剑削铁如泥,那银丝网虽比蚕丝网更加牢固,却也不及若雪剑的锋利,裂口微显,凌霜当即运劲一掌劈去,银丝网滑过凌霜的身体重重堕下! 凌霜不由蹙眉,如此锋利的若雪剑割断网丝也略显钝手,那银丝网绝非普通质地。 双足未及沾地,四面八方又同时射来无数金光。凌霜慌忙挥袖,顺着飞箭射来的箭气转动身躯,柔软闪过,衣诀翩翩,倒不似险象寰生的险象,而像闲暇之时的悠然慢舞。实在无从闪过的飞箭,凌霜便用手接下,但箭雨密布,不断袭来,根本不给凌霜喘息的机会!凌霜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般井然有紊的箭雨,若非严格训练不可能连轨道、方位都没有任何偏差。密不透风的攻击阵势,应接不暇的前后轮攻,根本令人毫无机会反击,只能疲于保命。这不是疾鹰门这种水准的门派可以训练出来的弓箭队! 躲到安全处的暗香眼见凌霜被困,当即从腰间抽出她的武器---软蛇鞭,飞身劈向射箭的方向! 箭雨之中东南方向的箭数明显减少,凌霜知道是暗香这一式攻击打乱了原有阵形,当即从这个漏洞之中抽身而出,不给他们再度恢复阵形的机会!若雪剑如剑雨一般飞身刺去,凌霜一举跃入东南角的弓箭队内,毫不留情地舞动若雪!只见银光闪烁,所过之处血溅如练,惨叫不断! 忽然所有弓箭转向了东南,毫不迟疑便更换了阵势,而且立刻牺牲了东南角的弓箭队!一阵箭雨过后,除了凌霜周围的断箭,其它箭身全部没入弓箭手的体内,死伤无数。 凌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这等气魄与果断,绝不是普通的弓箭队! 忽然箭雨之中又出现了缺口,凌霜当即飞身上前,直冲敌群。果然,暗香正在队中挥舞长鞭,赤色的软蛇鞭沾满了血水,更显彤红。 凌霜飞身前来,弓箭随即转向,凌霜心知所有弓箭的目标便是自己,不由更加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安排的弓箭队,为何对自己紧追不放? “暗香!” 凌霜落入弓箭队内,扬手割断飞扑而来的三名弓箭手的脖颈,反手刺死了背后扑来的一人,高声喊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去扰乱他们的阵形!” “是!”暗香果断地不再恋战,当即杀出一条血路飞扑向另一个方向。 凌霜深知阵形一旦变更箭雨便要再度袭来,当即抓住最近的一名弓箭手,怒喝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话音刚落,一阵寒意直逼后颈!凌霜急忙转身,剑身一划,偷袭之人倒在了地上,但是无数金光已经飞来! 凌霜顿时恼怒起来,一边飞身闪躲,一边暗自思忖:这群人的阵形变换如此神速,愈发不像普通江湖门派能训练出来,到底是谁? 箭雨所过之处尸身遍布,凌霜索性又扑向另一方向,有意引箭雨破箭队。再加上暗香在另一方不断扰乱阵形,片刻间,弓箭队死伤惨重,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数。但是剩余的弓箭手又立刻重新组队,再度摆阵。 凌霜忽觉乏力,这群人到底要杀到什么时候才肯放弃?灭一队便立刻重组另一队,乱一个阵形便立刻有另一个阵形补上。死掉的人无人在意,活着的人即刻重归新队,到底天下有谁能训练出这般忠心不二的死士? 忽然手微微一颤,没错,怎么会一时忘了天底下最有可能训练这般忠心死士的人物! 凌霜全身浴血,淡青色的长衫已被敌人的血水弄得污秽不堪,饶是武功超凡的凌霜在不断地杀、杀、杀之后,也难免手软,气喘嘘嘘。 “你们是狗皇帝派来的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义无反顾、如同拼命一般扑来的死士,如影随行、紧追不放的致命箭雨! 凌霜已经完全动怒,他一声大喝:“暗香!杀无赦!” “遵命!”暗香大声回应,挥鞭更毒辣了几分。 突然,西面的厚墙蓦然爆裂,适才冲入殿内却莫名消失的玉莲教教众从墙内冲了出来,原来那边竟有一道暗门。凌霜冷眸一闪,教众人数明显比冲入殿内时少了许多,而且各个灰头土脸,看来是身陷机关之苦,好不容易才脱逃出来。 “玉莲教众人听令!今日我教要血洗疾鹰门!绝不放过一兵一卒!” 凌霜一声大喝,众教徒顿时高声呐喊,重振雄风,吼叫着扑向敌人,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箭雨终于停止,各弓箭队都疲于保命,再无闲暇追杀凌霜。 凌霜这才得以稍稍放松,他冷眸扫过厮杀的众人,微微喘息。 忽然,凌霜的目光一敛,视线所在之地有一蒙面人正与数名教徒周旋。他掌风犀利,刚劲有力,被他击中的教徒纷纷倒地。凌霜深知此人必为领袖人物,当即冲了过去,一剑刺去!那人慌忙应对,与凌霜周旋了三式,凌霜便将他的功力摸了个大概。自知自己持剑占尽上风,便收起若雪剑,赤手与他相搏起来。 那蒙面人身形娇小,看上去年龄不大,但身手极好,只是明显没有应敌经验,拳路难免有些急躁。凌霜注视着那人露在面巾外的双眼,双眸似水,顾转流盼,好似女子一般柔美。 “你是女儿身?”凌霜一边化去那人的急攻,一边狐疑地问了一句。 谁知那双翦水秋瞳顿时燃起了雄雄怒火,凌霜不由哑笑,一下子就变成了小野猫一般的狂野目光,看来确实是个男孩子。 “我要你为羞辱我付出代价!” 有些稚嫩的声音,似乎被他刻意地掩饰了一下,所以有些不自然。 凌霜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这一笑顿时天地黯然,百花羞惭,那少年不由一怔。凌霜没有放过他一瞬的失神,两手立刻似蛇一般缠住了少年的双臂,暗中提劲,少年顿时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就算我羞辱你,你又能耐我何?” 少年气愤地挣扎了几下,却只能屈辱得保持着跪倒在地的姿势,怎么也挣脱不开。 “所有人住手!” 凌霜一声大喝,幽幽回响,玉莲教弟子很听话地即刻收手,已经处于下风的弓箭队趁机聚集在一起。 “你们的主子已经在我手里,不想他有所损伤的话就乖乖听话。” 凌霜不紧不慢地说道,口吻中的威胁不容置疑,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谁说我是主子?我只是无名小卒罢了。”少年冷哼一声。 “谭家雷霆掌。” 少年轻轻一颤,凌霜淡淡道:“谭家两代为朝廷效力,功勋显赫,你会使他们绝不外传的雷霆掌,若非谭家后人,便是皇亲国戚。那群人当即往手,可见我猜测不虚,你这般身份就算不是首领也是要人,制住你百利而无一害。” 少年忽然恨恨道:“所以我讨厌你们这种江湖人!不服朝廷,兴风作浪,其心可诛!” “哼,朝廷的狗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乱吠。”凌霜手劲加重,痛得少年闷哼一声。 朝廷与玉莲教的恩怨已经沉积四十三年,孰是孰非已经说不尽清,万般起源已无迹可循,只剩下挑衅朝廷威信的玉莲教、大肆捕杀玉莲教的朝廷之间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代代传承。 凌霜冷冷扫过剩余残兵,殿外的教徒也陆续奔入殿内,疾鹰门大势已去,玉莲教完全占尽上风。 “疾鹰门掌门金鹰何在?”凌霜冷冷地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内。 半晌,一名蒙面人慢步走出,缓缓取下蒙巾,露出他苍老的面容。 凌霜冷哼一声:“我本敬你建派不易,却没想到你早已沦为朝廷鹰犬,这疾鹰门内全是朝廷的狗,真是污了我教弟子的双手。” 金鹰目光如炬,沉声道:“教主神威,金鹰今日得见死而无憾,但有一肺腑之言赠予凌霜教主。如今天下大统,皇上龙恩浩荡,教主何不顺应天命,带领玉莲教归顺朝廷…” 忽然空气之中划过一道锐光,直入金鹰的眉心!金鹰的话没有说完便目瞪口呆地直直倒地,一滩污血从眉心间缓缓流出。 凌霜慢慢地放下手,冷声道:“我玉莲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凌霜一出手便击毙了疾鹰门掌门,对方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顿时大大激励了玉莲教众人,齐声欢呼。疾鹰门的幸存门人早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拔腿而逃。朝廷的弓箭队也因主子落入玉莲教手中而不敢妄动,形势已经完全被凌霜控制住了。 “现在轮到你了。”凌霜看向那名少年:“说,你的身份。” 少年打蹩般一声不响,凌霜挑了挑眉毛:“我没什么耐性。” 说完左手用力一抽!少年的左臂顿时脱臼,少年惨叫一声!弓箭队微微骚动,教徒们忙防范起来。 凌霜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痛得直喘气的少年,淡淡道:“看样子你的身份不菲。无妨,反正都是朝廷的狗,杀一只是一只。” 凌霜说罢便扬起手刀,少年大概终于意识到形势紧迫,急忙说:“你若杀了我,朝廷就算与你们两败俱伤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哦?你这么重要吗?”凌霜不屑地笑了笑。 少年迟疑一下,最终如实回答道:“我是宗元第九皇子,玄熠。” 凌霜不由怔了怔,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名少年竟是应该深居皇宫的皇子。凌霜见他年纪青青武功不俗,便知他习武一定十分刻苦,但是难以想象养尊处优的皇子竟愿意吃苦练功,心中不由得对这名少年产生了几分好感。 这就是凌霜,不论是敌是友、是正是邪,只要有他认为可敬的地方,便会得到他或多或少的善意。 于是,凌霜缓缓放开玄熠:“你多大?” 玄熠眸子中的警惕之意并没有减退,他小心谨慎地回答道:“十二。” 只有十二岁吗…拳法之精已不输我教出色弟子,若是江湖中人,几年后一定可以傲视群雄。若我没有五指剑技在手,只怕二十年后也难敌他二十招。 “九殿下,”凌霜似乎有意加重了敬语,有点挖苦的意味:“你自曝身份,难道我凌霜会因你是皇子便手下留情吗?相反,素来与朝廷不和的玉莲教向来仇视皇族。” 谁知那玄熠倒没被吓住,反而冷静地说道:“我即是皇子,所到之处必有朝中兵马保护。仅几队弓箭手便令你焦头烂额,若大军兵马一到,你以为真得可以与所有人全身而退?就算能逃脱,你玉莲教也元气大伤,江湖中对你教觊觎之辈数不胜数,再加上朝廷在旁助阵,只怕覆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凌霜目光一寒,当即掐住玄熠的脖颈! “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居然也敢威胁本座?” 玄熠黑巾下的小脸憋得通红,却倔强地说:“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心知肚明我所言不虚,我并非威胁,只是说出事实让你自行斟酌。” “想让我放你?”凌霜冷哼一声:“放了你同样要被朝廷追杀,那我为何要放你?” 玄熠微微挣扎了几下,凌霜的手劲稍缓,玄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微弱地说道:“我以玄氏皇族之名向你发誓,若你放了我与其它人,只要你玉莲教没有故意挑衅朝廷,朝廷五年之内绝不颁布任何通缉令。” “五年?”凌霜的寒眸微微眯起。 “怎么?才五年所以你害怕?若你相信的话,就算五十年也无所谓。”玄熠有意激怒凌霜。 “若用激将法你还太嫩了点。”凌霜冷笑一声:“我玉莲教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宁为玉碎,也绝不跟朝廷做任何交易!” 第三章 忽然,凌霜微觉脚下地面轻轻颤动,渐渐的,颤动加剧,似有千军万马急奔而来。 这时,一名弟子飞身奔进殿内,大声道:“不好了!有大批朝廷兵马从四面八方向这边奔来!” “人数多少?”暗香急忙问道。 “少说数千!还有十几尊大炮!” 顿时人群哗然,凌霜看了看经此一役的教众,原本的一千多人只剩下不到四百人而已,其中还包括了伤者,可谓死伤惨重。 而朝廷兵马向来强健,又有大炮助威,正如玄熠所言,就算突围而出,只怕也要元气大伤。虽然各分教的教众甚多,但是精英却几乎都集中到了这里,多损失一人对玉莲教来说都甚为可惜。 凌霜不由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虽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弱势,但是他的自尊却绝不允许他向一贯敌对的朝廷低头,更别说接受皇族的条件。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令他有种不容轻视的威胁感,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凌霜非常不悦,无形中激化了凌霜的傲气! “所有弟子随本座一同杀出去!生死何惧!我玉莲教绝不向朝廷低头!” 凌霜一声大喝,顿时所有教众齐声高呼:“我辈非草莽!岂能曲傲膝!绝不向朝廷低头!教主英明!” 一时间斗志昂扬,气势如虹。 玄熠悄悄趁乱溜回到手下们的身旁,虽然无法与外面的士兵汇合,但是剩余残兵还是会将他严密地保护起来,至少此刻性命无忧。 “一群不识时务的莽夫。”望着众志成城的玉莲教众人,玄熠低骂道。 疾鹰门外已经围满了朝廷兵马,为首之人是大将军谭克己,深受皇上宠信的朝中重臣。 此次九皇子玄熠为灭玉莲教而自动请缨,圣上爱子心切,便令谭克己随时接应。玄熠一手策划了疾鹰门与玉莲教一役,谭克己则暗中辅助,两派大战之时谭克己一直守在附近控制局势。眼见疾鹰门大败,谭克己生恐九皇子有事,便立刻调兵围住了疾鹰门。 谭克己刚布置好兵力,便见无数人从疾鹰门内冲出,疯了一般向前硬闯。谭克己皱起眉头,一扬手,顿时箭雨直下,跑在最前面的教徒当即倒下。但是后方教徒毫不犹豫的继续往前冲,再倒下一群便又有另一群接上,硬生生的扰乱了谭克己布下的阵势。 “没想到江湖中也有这般忠心赴死之辈。”谭克己不由感叹起来。 忽然空中飞起数道血练,谭克己凝神间一抹青影已经飞向另一方,紧接着又是数道血练溅起! 此人武功不俗! 谭克己当即策马上前,心中已经确定能有如此神功的人只有玉莲教教主凌霜,于是毫无保留得使出一式雷霆掌直劈凌霜的天灵!凌霜正杀得眼红,忽觉身后一阵寒风直逼天灵,慌忙回身,但是蕴涵十成功力的一掌已经劈来,凌霜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地接下这掌! 两股强劲内力蓦然相撞,强劲的掌风将周围混战的人群一下子掀翻到数丈之外!顿时飞沙走石,仿佛一股无形的旋风僵持在凌霜与谭克己的两掌之间! 凌霜心中暗惊,没想到朝廷之中竟有功力如此深厚的人,心中顿时萌发了杀意。 那狗皇帝身边竟然卧虎藏龙,实在可恨! 心下愤然,凌霜的掌劲更加犀利了几分。谭克己虽内功深厚,毕竟年老体衰,凌霜蓦然加沉掌劲,谭克己顿感吃力,不由额间迸汗。凌霜不动声色地将谭克己的细微变化收入眼底,蓦然一提劲,大喝一声双掌击出!僵持一瞬间打破,二人同时撞飞! 谭克己当即倒地吐血,四肢冰冷,全身颤抖不已。 凌霜略带几分意外地强撑起身子,他完全没想到谭克己在那一瞬间卸去了全身的防护,转而全力一击!饶是凌霜也被震伤了心肺,满嘴腥甜。 两败俱伤的二人都难以再战,凌霜恨恨地盯着谭克己,后者已经面无血色,内伤比凌霜要严重得多。 谭克己暗中运气却力不从心,全身的内力像失去了控制一般四下乱窜,谭克己拼命克制,以防不慎伤上加伤。但全身的颤动令他心知肚明,只怕这一掌震碎了几处经脉,再也不能聚气。 心下一冷,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竟可一掌便废了自己数十年的修为。 不远处的凌霜勉强站起,一摇三晃,步履不稳。 “将军!” 谭克己的几名手下当即将谭克己围住,谭克己目视凌霜:“此人已受重伤,其它教徒更是不堪一击,绝不能放过一兵一卒!” 凌霜的眼神变得更加冷峻,他知道适才那一掌必然大大打击玉莲教教众,因为他们战无不胜的教主竟会身负重伤。而与之相应,谭克己身边的几名将领都是常年追随他的挚友,见谭克己受伤各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手刃了凌霜才解恨。两方本就悬殊的实力之中,士气也已经有了很大差距。 凌霜心知这一战只怕会败不会胜,但是心高气傲的他却难以下令撤退,于是目光一凛,定在了谭克己身上。 若能杀了他,必能大大鼓舞士气!不论如何,绝不允许这般狼狈得战败! 心中笃定了主意,凌霜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 “教主!!” 忽然,暗香的声音遥遥传来,紧接着是她清脆的声音朗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玉莲教弟子并非以卵击石的鲁莽之辈,此一役之耻,它日定当重重偿还朝廷!十倍奉还!” 抑扬顿挫的女子声音,出乎意料地有股莫名的安抚力,已经泄气的教众顿时重新振作起来,振臂高呼:“十倍奉还!十倍奉还!” 齐刷刷的四字,震耳欲聋。 “众弟子听令,保全性命,它日再会!”暗香又一声高喝。 “得令!” 顿时场面混乱起来,玉莲教的教徒不再做困兽之争,完全是为了保命而拼杀了起来。生还的渴望往往能激发出人的潜能,一时间,如同散沙般的玉莲教弟子竟将井然有紊的朝廷兵马硬冲出一个明显的缺口。朝廷兵马的阵形一乱,顿时刀光剑影,厮杀声又起。 凌霜虽心有不甘,却意外地松了一口气。暗香此举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困兽之战,令正在时势与骄傲之间难以抉择的凌霜暗松一口气。 “抓住玉莲教教主!” 谭克己一声令下,无数士兵向凌霜飞扑而来。凌霜自知不敌,却不愿退缩,勉强与之纠缠起来。 “教主!” 一抹红影飞身而来,赤色软鞭逼退扑上前来的众人,暗香护到了凌霜身畔:“教主快走!这里交给暗香!” 凌霜呼吸不稳,腹腔内一阵热流翻滚,内伤不轻,此刻连站着都有些困难。 “你先走,不必管我。”凌霜依然不肯退让。 暗香深知凌霜的硬脾气,眼见众士兵的目标都集中到了凌霜身上,不由急得眼圈泛红:“教主!暗香并不想死!可是若教主不走,暗香也绝不走!若暗香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教主害的!” 一边叫着,一边不断地挥舞长鞭驱退如狂潮般涌上的众人,暗香的手臂已经微微发麻。 凌霜咬紧了牙关,他何尝不知暗香的性子,就算明知送死,暗香也是言出必行,只怕是真得死也不肯单独离开。可是!我凌霜何时退缩过!怎能向朝廷示弱! “教主!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次耻辱,它日十倍、百倍奉还给他们就是了!何必倔于一时!”暗香忽然一声闷哼,手腕被长刀划伤,鲜血直流。 “暗香快走!” 凌霜一声惊呼,看着暗香被围堵到离自己甚久的地方,而自己却无瑕分身,根本来不及帮她,现在又见暗香受了伤,凌霜已经心乱如麻。 “教主不走!暗香也不走!” 暗香吃力地舞动长鞭,伤口的痛楚令长鞭的威力明显减弱,暗香已经隐隐之中有些绝望,连喊声都加杂起哭腔。 凌霜紧蹙眉头,眼见暗香已经渐渐处于下风却依然不肯离开,只得一咬牙,反身刺出一记五指剑!顷刻间银光闪烁,数人倒毙,凌霜趁着人墙出现的小缺口当即飞身而逃。若凌霜有心逃走,以众多士兵的武功根本无从阻拦,转瞬间,青影已在数丈之外,片刻便无影无踪。 “快追!”谭克己强忍身体不适,冷声道:“凌霜孤高气傲,若让他逃走它日必当后患无穷。以他的傲气绝不会向它人求助,只要令他无法与玉莲教的人会合,一定可以抓到他!” 第四章 谭克己猜得很准,即使凌霜身受重伤,他也不愿到市集城镇抓药看大夫,更不愿向任何人求助。他的行为模式很简单,就像受伤的野兽第一个念头是回家一样,他只会觉得自己的地盘才安全。所以,一旦故意让凌霜发现玉莲教在朝廷的监控下,他便会放弃,甚至不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与玉莲教的人联络。 “第一队往南!第二队往北!第三队向西!其它人跟我来!认真搜索!连苍蝇都不许放过!” 连绵深山之中,无数士兵正在做地毯式搜查。凌霜隐藏在山道正下方的一个天然土洞之中,茂密的杂草掩住了洞口,真应了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的道理,无数士兵在凌霜的上方走来走去,却一直没有发现其实他就在脚下。 此刻的凌霜已经疲于奔命三日,滴水未沾、粒米未尽,再加上内伤没有得到调理,已经非常虚弱,意识昏沉。再加上今日的绵绵细雨,凌霜的模样已经极为狼狈,只能在混噩中勉强张开干涩的双唇,咽下几口雨水来支撑整个身躯。 凌霜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几乎殆尽,一向不沾庸血的若雪剑此刻被凌霜紧紧的握于手中,剑身沾满泥水,洁白剑鞘被污水掩盖,静静地躺在泥泞之中。这时的若雪剑不再是凌霜骄傲的标志,而是最原始的保命工具,随时准备刺向未知的敌人。 如果此刻有人发现凌霜,一定会有一瞬间的犹豫,因为就连暗香也未必能认出这个狼狈的男子是她那名高高在上的教主。但是,不论外形多么狼狈不堪,凌霜那双迸射寒光的眸子却依然锐利,就像再疲倦狼狈的野狼,那双眸子也绝不会失去咄咄逼人的光彩! 谭克己!你害凌霜至此!我绝不会轻饶你! 忽然传来一阵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透过杂草的缝隙,凌霜看到一名士兵打扮的人正东张西望,雨水似乎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继续细心地搜索着。 是他! 凌霜心中一惊,那人正是那日被凌霜揭下面巾的男子。 原来他是朝廷的狗! 凌霜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若雪剑。 那人慢慢地向洞口的方向走来,凌霜的神经已经绷紧,眼泛杀机。忽然,那人身后又出现几个人影,凌霜的心顿时一冷。 若这人发现洞口时自己出手将他击毙,势必惊动其它人,一旦他们叫喊自己便插翅难飞!而且以此刻的伤势,根本无法瞬间消灭所有人! 不知是否太过虚弱的原因,凌霜竟无法如同以往那样马上想到对策,除了迷惘彷徨,脑海只剩一片空白。 难道…真是大限已至… 一瞬间的消极念头,竟令凌霜崩紧的力量一下子散尽,连握着剑柄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凌霜很年青,他有着辉煌傲人的身份和地位,他有着绝世的武功,江湖中人对他敬畏惧怕,凌霜就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可是,当他无助地躲在一个满是泥水的山洞里,没有反抗的力量时,他依然会在死亡降临时微微地颤抖起来。 从没有失败过的凌霜,向来傲视天下,退缩、逃避、困惑等行为对他来说都是懦夫的表现。而此时此刻,昏沉沉的头脑竟让凌霜萌发逆来顺受的念头,是生是死各安天命,不再勉强挣扎。 因为世人眼中的凌霜不论多么杰出,也只是一介凡人。 洞口的密草被人用手拨开了,那人弯下腰来,凌霜本能地往后一缩。他紧紧地抱住若雪剑,瞪圆了眼睛,却呆呆地,没有任何主动出击的念头。那人看到凌霜后明显一怔,随即目光变得深邃难测。 凌霜无意识地注视着那人,两眼并没有映入他的面孔,却在脑中闪动着一个模糊的念头:杀…还是被杀…? “焰,怎么了?” 身后有人高喊了一声,那人直起身子,轻轻地把草拨回原处,再度掩去了洞口,然后大声道:“这边也没有!” 很快,搜索的人集中了一下,便一同返回了。凌霜还是有些恍惚,不敢相信那人居然什么也没做便离开了?他这才发觉,从刚才起自己便无意识地蔽住了呼吸,全身绷紧,直到他们完全离开才忽然身子一软,心跳得几乎要蹦出咽喉。 我安全了吗?那个人为什么放过我?怎么回事… 头好沉… 凌霜乏力地摸了一下额头,滚烫得惊人,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便昏沉沉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凌霜忽然被用力地摇醒,他懵懂地睁开双眼,目光呆滞。 此刻天际已黑,那名叫焰的男子一脸慌张地对凌霜说道:“快!快跟我离开!他们怀疑这里了!” 凌霜四肢无力,意识混噩,能听出他在说什么,却无法理解。那人一急,索性将凌霜一把背起,凌霜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虚弱地枕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喘息。 那人快速奔跑起来,凌霜忽觉有异,微微睁开双眼,这才发现那人的右腿上夹着两块木板,软绵绵的,完全是靠左腿在支撑两人的重量。再看山道下,竟有无数火把正往这边快速而来。 “怎么回事…”勉强从沙哑的喉间迸出四个字,喉咙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密报我曾在一个很隐蔽的洞内呆了片刻,于是他们向我逼问。你放心,我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们已经派人来查了,我好不容易才从小道赶在他们之前跑来通知你。” 凌霜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右腿,这是在逼问时打断的吧… “为什么…你不是朝廷的人吗…” 那人一边气喘嘘嘘的艰难跑着,一边苦涩地笑着说:“我原来只是一名普通的疾鹰门弟子,可是我们掌门与朝廷勾结后,我便不得不做了朝廷的鹰犬,本就不是心甘情愿。而且,我不想你落入他们手中。” “为什么…?” 凌霜极为不解,自己仅与他有一面之缘,值得他如此牺牲吗?断了一条腿,又与朝廷为敌… 忽然,那人被一截树枝拌倒,一下子摔倒在地。凌霜被蓦然一摔,一直压在胸口的一口淤血顿时咳出,倒是舒服了几分。可是那人却吓得不轻,急欲察看,却被断腿所累无法站起,只得爬到凌霜身旁,紧张地半搂住他。 “凌霜!你没事吧?” 凌霜的意识有些清醒了,但是依然浑身无力,只能微弱地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焦急地看看四周,忽然眼睛一亮,勉强将凌霜背到背后,便向一棵早已枯死的大树爬去。那不太起眼的枯树枝掩去了树身上一个骇人的裂口,大小恰恰可以藏入一个人。那人把凌霜藏入其中,便开始拿枯树枝将裂口再掩藏得深一些。 凌霜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蓦然抓住了那人的手:“你呢?” 那人露齿一笑,笑容非常清爽坦然:“你不必管我,他们要抓的是你。” 凌霜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若被朝廷的人发现这人也在这里,而自己却不在那个洞中,一定会对他百般刁难。 “你也进来。” 那人一怔:“但是这里很小…” “可以挤下!” 说完,凌霜暗中用力,虽力道不足以将那人硬扯进来,却也令他一时无法挣脱。那人无奈一笑,犹豫了一下,最终也钻入了树洞之中。 树洞本身并不大,一时间塞入两人,凌霜与那人几乎是紧紧相贴,彼此的鼻息都可以扑到对方脸上。凌霜不适地想躲开,却又动弹不得。那人忽然将凌霜抱入怀中,凌霜又惊又怒,正欲发火,那人又一下子将凌霜的身子搂了一下,顿时凌霜整个人都被他抱到了怀中。二人的位置一变,倒不似先前那么挤了。 凌霜正在高烧,身子发寒,那人怀抱的暖意令凌霜倍感舒服。虽不习惯与人肌肤相亲,却也一时舍不得离开,便安静的倚在他的胸前,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扑通、扑通、扑通。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凌霜从未如此接近地听过其它人的心跳,有点新奇,尤其是心跳与呼吸传导到胸膛造成的起浮,有种好似被母亲拥入怀中般的温暖安心感… 忽然一阵脚步声急速奔过,隐隐加杂着‘别让他们跑了!’的呐喊声,凌霜顿时绷紧了身子。 那人忽然更加用力地紧拥住凌霜,小心翼翼地在凌霜耳边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凌霜一怔,保护? 多么陌生的字眼… 自己一直都很强,强到保护别人是一种理所当然,强到没人敢说可以保护自己,强到自己都不奢望这一生中还会被人保护…尤其这人的武功还不及我的十分之一,却夸下海口说要保护我? 凌霜不合时宜得微微一笑,虽然很想开口反驳,但是不知怎得,此刻却一点也不想打击这个人。应该是因为自己在发高烧吧…一定是的,所以才会在听到这句很可笑的话时,竟有几分感动… 脚步声终于消失了,凌霜动了动身子,那人急忙搂住他的腰身,轻声道:“别急,后面还有追兵。” 凌霜不相信地挑了一下眉毛:“你怎么知道?” 那人一笑:“别忘了我也曾是朝廷的狗。” 暖暖的鼻息扑到凌霜的颈间,凌霜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忽觉两颊发烫,身体燥热。凌霜心中暗暗一惊,怎么会这样?他本能得想逃离那人的怀抱,但那人却死死地按住他,浑身无力的凌霜竟一时挣脱不开。 “凌霜!”那人低低地说道:“再坚持一会儿!相信我!还有追兵!” 吐字呼出的气息扑在凌霜耳畔,痒痒的,热热的,凌霜不由‘啊’地惊呼一声,更加慌乱,当即死命挣扎起来。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身遥遥传来,果然还有追兵!但凌霜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力地挣扎着,只想离开那个树洞! “凌霜!” “放开我!!”几乎是不顾一切的高喊出声! 那人忽然一下子抓住了凌霜的头发,凌霜的头不由一抑,唇间顿时一热,大呼声被完全地堵入了口中。 凌霜完全愣住了,他瞪圆了眼睛,那人闭着双眼,深深地吻着。浓密的眉毛,长长的眼睫毛,清秀有型的轮廓…当凌霜发觉自己竟在此刻欣赏起对方的容貌时,更加又恼又急。 马蹄声飞快地跑过二人隐藏的枯树,当马蹄声渐渐跑远后,凌霜立刻推开那人,更加焦急地想要离开树洞。 “凌霜!”那人又急又怒:“你到底怎么了!再躲一下!等到二更天他们一定会离开!到时就安全了!” 凌霜却无法回答,因为他早被羞耻感所席卷!没想到他竟会因为那人情急之下的堵口之举而胯下紧绷,若凌霜此刻可以抽出若雪剑,只怕他会羞愧得当场自刎! 二人几番较劲,那人不慎之中碰到了凌霜的腿间,顿时愣住,凌霜更是羞得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眼露惊愕的男子。 “原来如此…” 那人微微一叹气,温柔地看着凌霜,轻声道:“不必逃开,我帮你。” 什么? 凌霜一怔,那人的手已经滑入他的两腿中间。凌霜低呼一声,急忙抓住他的手腕,羞怒地低吼起来:“你做什么!” “别怕…”那人柔得似水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凌霜耳畔,犹如情人的密语:“马上就好,你此刻离开咱俩都性命难保,但是不要叫出声,会惊动他们的。” 凌霜已经羞得说不出话来,脸颊从未如此躁热过。那人却像没发现凌霜的表情有多么不甘愿一般,马上用手快速地套弄起来。 “啊…” 被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侵袭的凌霜不由张口嘴巴,但那人没等他完整地喊出来,便低头用嘴堵住,甚至将舌探入凌霜的口中,熟练地挑逗着凌霜。 凌霜自幼习武,向来禁欲禁色,从不知唇舌纠缠竟会令心跳如此剧烈。两股间的手令凌霜几度在快乐与痛苦之间徘徊,身体不受控制地无意识蠕动着,无法大喊出声的凌霜只能无意义的呻吟,分不清是太过痛苦还是太过舒畅。 “嗯!” 突然身子一弓,满股的欲望顿时倾泄,凌霜随即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软了下来,紧抓在那人双肩的手也无力垂下。那人这才缓缓地放开了凌霜的双唇。 凌霜微微急喘,但目光如剑,以骇人的眼神愤恨地盯着那人。那人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若你想要杀我,就等咱们安全了再说,现在先安静下来好吗?” 说完,那人有意识地将双手远离凌霜的身躯,连目光都撇向了其它地方,不再言语。 凌霜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高潮过后的空虚感令他发热的身体更加寒冷,随着时间的流走,夜露渐渐沾湿了衣襟,实在难抵寒冷的凌霜无意识间向那人的怀中紧了紧。 “冷吗?”温柔关切的声音。 凌霜咬紧住下唇,没有回答。似乎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叹,然后那人轻轻地拥住了凌霜,虽然很暖和,但是凌霜还是僵直着身子。 “反正你随时可以杀我,我的命都是你的,这个身子自然也是你的,你就当是为了取暖好了。” 凌霜没有说话,这人倒是替我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也许真是太冷了,凌霜从不知道原来被人抱在怀中的感觉竟会如此之好。 许久…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那人轻笑道:“我姓仇,仇焰。” “仇?很少见的姓呢…” 仇焰笑而不语,凌霜困倦地眨了眨眼,目光透过树枝撇向洞外的夜空,一朵乌云缓缓的遮住了明月,月亮收起了所有光华,安静地躲入了云层之中。 云的怀抱也是这个样子吧…很宽阔,很温暖,令人莫名的安心…难怪连傲然的月亮都情愿被掩住一切光芒… 凌霜渐渐地陷入了梦乡。 第五章 “你家怎么会在这种深山老林中?” 凌霜狐疑地跟在一瘸一拐的仇焰身后,此刻已经临近三更,两人在山中走了许久。仇焰说要带凌霜暂时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凌霜不知为何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信任感,便没有拒绝。 “快到了。”仇焰有些艰难地拖着断腿,但脸上已经扬起开怀的笑容:“原本我跟我弟弟是住在山下村子里的。但是因为我弟弟的某种原因不得不搬到深山里,那里很偏僻,很难被人发现,你就暂时在那边避避风头。啊,不对,是咱们俩都要在那里避避风头,呵呵。” 仇焰的笑容与他的名字并不匹配,他爽朗的笑容会令人如沐春风,仿佛天生有种温暖的感染力,令人不自觉地跟着他微笑起来。 凌霜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有一点点好感,但是这种好感只是基于他被人打断一条腿也没有向朝廷出卖他的感激之情,并无其它,更别提不久前那场荒唐的亲昵接触。如果不是仇焰救凌霜在先,只怕早就被凌霜砍得体无完肤了。 “你弟弟怎么了?” 凌霜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好奇心之浓,只是不由自主得想去了解眼前的男子。 凌霜身边的人都是经过百般挑选的精英,背景也是出奇得简单直接,没有过多的秘密。而凌霜也不会萌发想知道这人所有事情的念头,总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相处慢慢了解对方。所以,第一次冒出‘想知道这个人的事’的念头的凌霜,并没有发觉自己有打听之嫌,只是像个好奇的孩子般单纯地想知道一个非玉莲教之人与玉莲教弟子有怎样的不同。 “凌霜…” 仇焰说不清是好笑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再看凌霜一副浑然未觉的无辜表情,不由哑然失笑,放弃地摇摇头,缓缓道:“你知道有一种人叫‘棺材子’吗?” 凌霜摇摇头:“是什么?门派吗?” 仇焰不由笑出了声:“不是,是小孩在母亲死后才被生下来,一般都是落棺时听到哭声才知道孩子已经诞下。我弟弟便是这样的孩子,所以被村人视为不祥,我只能将他藏在深山里。” 凌霜怔了怔,想问为何人死了还能生下孩子,但也自知这样追问似乎不太好,毕竟仇焰的弟弟身受其害,于是便沉默了下来,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狐疑,不由皱起了眉头。 忽然身旁的仇焰低笑出声,凌霜一怔:“你笑什么?” “我是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 “江湖中盛名在外的凌霜,竟然这般孩子心性,一旦放松了戒备竟像只小猫般简单可爱。” “你!” 凌霜正欲发火,仇焰忽然低呼一声“到了”,便迫不急待地拖着伤腿飞快得一拐一拐跑了过去:“小蓥!小蓥!” 屋内的烛火燃起,却没有人跑出屋外,仇焰推开门走了进去,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哥!” 凌霜慢慢地走进屋中,借着烛火的光线,看到炕上坐着一名紧闭双目的少年。 这名少年生得俊俏可人、白净儒雅、眉目如画,若睁开双眼,想必是会令人目不转睛的俊秀少年吧?却不知怎得,他一直闭着双眼,微微侧头,似乎是以耳力来确认什么。 “哥,还有谁?” 小蓥有些怯意得紧抓住仇焰,凌霜终于明白原来这个孩子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小蓥别怕,”仇焰安抚性地摸摸小蓥的头,“是哥哥的朋友,不是坏人,你叫他…凌霜哥好了。” 凌霜哥?! 凌霜不由皱起了眉头,好难听! “叫我凌霜就可以了。” 凌霜淡淡地说道,却忽然发现仇焰嘴角含笑,顿时明白这人是故意如此!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但还是犹豫了一下。 凌霜自知此刻尚在逃难,况且仇焰救人在先,似乎不便对他大开杀戒…算了!我凌霜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想到可恨处,凌霜略有不甘地瞪着仇焰。后者咧咧嘴,乖乖避过了凌霜杀人一般的目光。 “小蓥乖,凌霜身体不好,要在这里住几天养病,所以哥哥带他来打扰小蓥了。” 小蓥欢快地笑了起来,笑容甜美可人,跟仇焰爽快的笑意有截然不同的美感,凌霜不禁感叹这对兄弟真是美人胚子。 “好呀!哥哥这些天总忙着办事,好几天都没回来了呢,要多呆几天!” “好好好。” 仇焰满眸的宠溺,温柔地亲了亲小蓥的发丝,小蓥不由羞涩地吐了吐舌头。赏心悦目的亲情图,令不知亲情为何物的凌霜都能感染到一丝柔情,从不知晓被人宠溺是什么样感觉的他,不由得涌起一份淡淡的、莫名的惆怅感。 仇焰等小蓥睡下后,这才与凌霜来到了另一间屋子,辅好床让凌霜睡下。凌霜哪会这么听话?皱着眉,别扭地摸了摸床褥,好粗的布料…然后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床边,好硬… 脸色立刻又不爽了起来。 仇焰知道凌霜向来做主做惯了,一时不习惯听人安排,又养尊处优没睡过这样的床,才会露出别扭为难的表情。仇焰自知凌霜根本没有发觉他此刻的表情是如此丰富,便没有点破,只是微笑着用手摸了摸凌霜的额头。 凌霜没想到这人会忽然摸向自己,本能地拍开他的手,仇焰揉了揉被拍痛的手,无奈的一笑:“奇怪了,明明刚才还在高烧,只睡了一觉便生龙活虎,连烧都退了,真是想念刚才那个听话乖巧的凌霜。” 凌霜顿时瞪圆了眼睛,一下子腾然站起,双拳紧握,射来两道寒光。 仇焰当即很明智地抱起另一床被褥,逃到了门口:“你自己睡吧,我跟小蓥挤去!” 说完便一拐一拐的逃之夭夭。 凌霜瞪着已经没人的门口半晌才恨恨地坐了下来,从没人敢这么没大没小的对自己说话!就算是暗香也不敢挑自己的糗事讲!而且这人说靠近就靠近,根本没有平日玉莲教徒对自己那般恭敬,而且他居然还敢对自己… 凌霜咬紧了牙关,脸上又开始滚烫起来,他急忙用手摸向脸颊,心中懊恼无比,不由再度萌发杀念。暗中运了运气,顿时胸口一阵抽痛,痛得凌霜几乎栽倒在床,急忙放弃,半趴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 看来内伤极为严重…先暂时留着仇焰的性命,等调理好了,伤愈之时再杀他也不迟! 凌霜打定主意,便缓缓闭上眼睛,慢慢地睡去了。 一阵喧闹的声音令凌霜从睡梦中惊醒,他本能地腾然坐起,这才发现天已大亮,从屋外传来阵阵吵闹的声音,还加杂着一个稚嫩的尖叫声。 难道官兵已经追来了? 凌霜急忙小心翼翼地从门缝向外望去,却不由一怔。 只见仇焰跟小蓥二人脸上、身上全是白色的面粉,两人正闹得不亦乐乎,凌霜以为是惨叫的声音原来只是小蓥被抹了一脸面粉的尖叫罢了。凌霜不由松了一口气,暗中好笑自己有点草木皆兵。 “凌霜,把你吵醒了?”仇焰一边抓着小蓥继续往他的脸上抹面粉,一边笑着看向凌霜。 小蓥毕竟年纪小,眼睛又不方便,难免力不从心,只能分不清是尖叫还是大笑的吱哇乱叫一通,却还是被仇焰将他那张漂亮的小脸画成了小花猫。 “你们在做什么?”凌霜不由皱了皱眉,这算是什么情况? 仇焰一边玩得不亦乐乎,一边笑着回答道:“我跟小蓥在包饺子,今天中午吃水饺。不过这个小鬼尽给我捣乱,所以小示惩戒。” 说完,便将手上的面粉尽数抹到了小蓥的脸上,恼得小蓥哇哇抗议。 “哥,凌霜在哪边?” 小蓥用袖子擦了擦脸,可惜脸上、眉毛上、眼睫毛上、甚至头发上都是一层白粉,俨然一个小雪人。 “你右手边正前方大约五步的地方。”仇焰笑着说。 小蓥忽然将手中的面粉往凌霜这边用力一甩!凌霜一惊,急忙抚袖扫开,可惜面粉无形,飘飘荡荡地落了一身。小蓥急切地叫道‘洒住没?洒住没?’,仇焰则用大笑回答了这个问题,小蓥当即高兴地直拍手。 “凌霜也一起来玩!” 凌霜却有些发懵,从小到大,除了暗香以外,几乎所有人对他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别说这般嬉闹,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而暗香也不过是占了青梅竹马的光,最多言语上放肆顽皮一些,但行为上绝不敢有冒犯之举。此刻,有洁癖的凌霜蓦然被人洒了一身面粉,难免有些恼怒,但也知道对方只是想与自己嬉戏,而且还是有恩之人,一时间不知是该恼还是该一笑而过。 小蓥的眼睛看不到,自然不可能知道凌霜的脸色已变,继续调皮地抓起两把面粉,摸索着向前探了几步,用力一扔,这下子连凌霜都变成了小雪人… 凌霜皱了皱眉,真得有点想将眼前这个笑得开怀的小鬼一掌拍飞!但是看他笑得毫无恶意,笑容又是那般可爱,抬了抬手又悻悻地放下。懊恼地用手拍拍身上的面粉,看了看沾了一手的面粉,一时火起,直接往小蓥的身上擦了擦。 这个举动立刻引起仇家两兄弟的大肆反扑,二人联手攻击凌霜,仇焰笑着报出凌霜的位置,小蓥灵敏地调整角度,倒是配合默契。凌霜的孩子心性涌了上来,闹脾气一般皱着眉一记虚晃锁骨手,仇焰急忙抱着小蓥躲过,凌霜当即将面粉袋夺过,再顾不上面粉沾身,拼命地抓着面粉往那可恨的两兄弟身上洒。 仇焰跟小蓥没了‘武器’,只能笑叫着四处乱躲。凌霜虽不能提劲运气,但好歹一身武功根底,动作自然干脆利落,很快仇焰跟小蓥便全身上下白兮兮,连屋内四处都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粉。直至仇焰跟小蓥双双投降,凌霜才稍稍回神,再一看自己,顿时两条眉毛锁到了一起。原来凌霜也不比那二人好多少,同样的一身白面。 仇焰一见凌霜的面孔板了起来,急忙叫道:“我们已经投降了!不玩了!” 说完不等凌霜反应,便一推小蓥:“小蓥先继续和面,哥哥带凌霜去洗一洗。” “嗯!” 小蓥乖巧地应了一声,便摸索着走回炕头,摸到面盆后,便有点笨手笨脚地抓着面团揉来揉去。 仇焰眼角含笑地对凌霜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洗一洗,换件衣服。” 凌霜看着仇焰的目光怎么也称不上友善,仇焰咧咧嘴,佯装没看见,自顾自得从水缸中提了两桶水到院中。凌霜见他腿脚不便却跑来跑去,还考虑甚周得为自己准备好水盆,甚至放好皂角跟毛巾,不由心中稍稍不安,便没再恼他害自己一时失态,径自褪去衣裳洗了起来。 待清冼得差不多了,仇焰一拐一拐地拿来了干爽的衣服:“你如果不介意就先穿我的,我把你的衣服洗洗。” 凌霜接过衣服,虽然面料不是上乘,但是衣服非常整洁,看得出仇焰很细心地顾及到自己的洁癖… 凌霜一声不响地慢慢穿上,仇焰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身份尊贵,一定没有人敢跟你这样玩吧?觉得有意思吗?很过瘾吧?” 凌霜的脸微微一红,恼怒地说:“幼稚!” “咦?你是说你玩得不亦乐乎的游戏幼稚?还是说陪你玩这个游戏的我幼稚?或者是你自己幼…” 话没说完,凌霜的毛巾已经砸到了仇焰的脸上。 第六章 凌霜穿好衣服,看着仇焰一瘸一拐地收拾起来,不由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而且明明腿脚不便,却一直很用心的照顾我…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问了。”仇焰笑道。 “但你没有认真回答过。”凌霜认真地看着仇焰,因为他真得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仇焰微微地笑了笑,扶着腿慢慢坐到台阶上,缓缓道:“我说过我不想你落入他们手中…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你是那样耀眼夺目,就像月中飞下的仙子一般轻盈地飞舞在夜空之中。明明美得不可方物,但是所过之处却杀气腾腾,惨叫不断,没人能从你的剑下逃脱。我几乎看傻了,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一尘不染的仙风道骨与血腥残忍的兽性之美,就像天上的月亮,你只可以远观,却怎么也无法接近…” 凌霜怔怔地听着,赞美,几乎从他懂事起便一直不断地萦绕在他的生命之中,却从没有一个人像仇焰这般直接将他所看、所想如同叙诗一般慢慢说出,令凌霜的两颊不由自主地温热了起来。 “也许你不相信,我也是个在赞美声中长大的孩子,从加入疾鹰门以来我接的任务从未失败过。只有那一晚,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你,便知道了什么叫失败,什么叫打击,甚至终于了解到人上有人的真谛。但你看向我的目光却是那样不屑,与你的圣洁不容亵渎相比,我就像一只在泥泞中打滚的丧家之犬,我第一次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呵呵,真可谓粉碎了所有骄傲、自信、甚至自尊…” 仇焰缓缓地看向凌霜,目光深邃的令凌霜的心嗵嗵直跳。 “这样的你,我怎会甘愿让你落到朝廷的手里?如果你是月亮,我又怎能允许别人践踏月的清冷高贵?就算你瞧不起我,甚至鄙视我,我还是会痴心妄想地守着你…”仇焰淡淡地笑起,笑容有些落寞:“就像不起眼的星星,永远不会比月亮夺目,却还是想依偎在月亮的身边,做它永远的陪衬。” 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深情的告白,凌霜已经完全不知所措,饶是多次大战江湖无数高手也处惊不变的他,此刻也只能像傻小子一样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奇怪吗?男人喜欢男人?” 相较凌霜的无措,仇焰的神情非常坦然,仿佛已经做好了遭到拒绝的准备。 凌霜慌忙避开仇焰的目光,不知该看向哪里得四处乱瞟。 仇焰并没有因凌霜的反应而受到打击,反而更加淡然地继续说道:“也许是缘份吧,我竟无意间在那个洞中找到了你…凌霜,你见过雨中雀吗?” “什么?”凌霜乍听到仇焰呼唤自己的名字,蓦然回神。 仇焰微微一笑:“暴雨中的雀儿你见过吗?我见过…沾湿了羽毛,被暴雨冲刷的无法飞翔,虽然不愿,却不得不躲入屋檐下彷徨地等待着雨停。如果你蓦然打开窗户,它会惊得跳开,却又无法飞起,只能不安害怕地看着你,已经几乎快躲到屋檐外,雨水已经溅到身上,却不肯再缩回来半分。如果你再往前一步,它便会不顾一切地飞入暴雨之中,哪怕立刻被暴雨拍落在地,它也绝不愿被你抓住,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生擒…那种感觉你一定无法想象,只要你往前一步,它就会死,只要你退后一步,它便能活下来…那么幼小的生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什么意思?” 骄傲的凌霜有些不悦起来,直觉地感觉到仇焰的形容与自己有深切关系。 仇焰露齿一笑:“当我拨开草丛看到你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你彷徨迷惘地看着我,整个人都僵直了身子,只要我再往前一步,你便会像雨中雀一般不顾一切吧?明明很害怕,明明很想躲,却无处可逃…”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仇焰慌忙站起,却被凌霜狠狠地锁住了咽喉! 凌霜两眼闪动寒光,阴森森地说:“你在说什么?你说我凌霜很可怜?你知道这么说会有什么后果吗?!” 仇焰并没有因此产生怯意,相反,他直直地看着凌霜的眸子:“其实那时你已经绝望了吧?不然你早在我弯下身时便一剑刺死了我。可是你没有,相反,你我目光对视时你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很迷惘地等待我做出反映,然后再决定你要怎么做。就像雨中的雀儿一般,因对方的举动而选择飞走还是留下,消极地选择死亡或保持原状…” 后面的话仇焰已经无法说出来,因为凌霜的手已经收紧,仇焰的嘴无意识地张开,脸色变得青紫。 凌霜怒不可遏!因为仇焰说中了他的痛处。那一刻他确实萌生了放弃的念头,可是,他是凌霜!孤高气傲的凌霜!那一瞬间的念头足以成为他一生的耻辱!而此刻,这个见过他最狼狈、最羞愧模样的仇焰,又窥破了他心底不愿再提起的那个短短一瞬的念头,怎不令凌霜扼腕? 手上在慢慢用劲,仇焰的双足已经渐渐离地,凌霜压低嗓音道:“仇焰,我念你救过我,我会在你死后好好善待小蓥,保他一生丰衣足食,你就安心的去吧。” 仇焰的身子微微一颤,拼命挣扎了起来。凌霜目光一敛,两指正欲捏碎仇焰的喉结,忽然腹中真气蓦然紊乱,凌霜当即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全身一软,再也扣不住仇焰的咽喉,整个人都瘫倒在地,气喘嘘嘘。 仇焰因此获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住地咳嗽着。凌霜有心无力地瞪着仇焰,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模糊,微微旋转。 凌霜心中愤然,这个仇焰真是命大!如此一来,只怕他会反过来先下手为强… 凌霜勉强试着撑起身子,却再度软软地摔倒在地,呼吸更加急促。仇焰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脸色缓和,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凌霜痛苦地抽动着身体,半晌未动。 凌霜更加凄然,莫非我凌霜今日要命丧在此?罢了,我凌霜风光一世,如今丑态如出,死了倒还干净些! 忽然身子一轻,凌霜微微睁开双眼,只见仇焰吃力地抱起凌霜,一瘸一拐地向屋里走去。仇焰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目光也有些冷凛,他没有看向凌霜,只是沉声道:“你的内伤没有好,别再乱动真气,我抱你回房,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凌霜意外地看着仇焰,适才他才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为何还会救想要杀他的凶手? “哥,我听到院里好吵,出什么事了吗?”小蓥扶着门沿,有些不安地问道。 “没事,凌霜的病复发了,哥抱他回房,小蓥不用担心。”仇焰故作轻松地笑着回答道。 小蓥微微点点头。 仇焰抱着凌霜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凌霜躺在软褥中,感觉好了许多。 “为什么还要救我…”凌霜吃力地问道。 仇焰没有回答,只是细心地帮凌霜褪去鞋袜,盖好被子。 “回答我!”凌霜一时没顺过气,一下子咳嗽起来。 仇焰忽然愤怒地瞪着凌霜:“我也不想救一个想杀我的人!可是谁让我喜欢你!像白痴一样看着你受伤吐血比自己受伤更心疼!你奇怪我为什么不杀你,我更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杀你!” 说完,仇焰愤恨地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用另一种悲哀的声音说道:“如果…月亮嫌星星太烦的话,星星是不是应该乖乖地消失呢…” 凌霜哑口无言地看着仇焰,看着他落寞地拖着伤腿慢慢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凌霜忽然有些心痛,痛仇焰深情款款的眼神,痛仇焰落寞悲伤的目光,痛仇焰寂寥的背影,痛仇焰为自己而伤的右腿,痛自己莫名的心痛… … … 第七章 非常沉的睡眠,一夜无梦。凌霜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天亮,意外的是小蓥竟趴在床边,侧着头将耳朵对着他。 “你醒了?”小蓥笑了起来。 凌霜缓缓坐起,抚了抚胸口,疼痛感已经消失,但自己四肢无力,全身酥软。 “你还不能起来,你已经发了三天的高烧了!”小蓥摸索着按住凌霜的肩膀。 凌霜意外地愣了愣:“我昏迷了三天?” 小蓥点点头:“哥哥吓坏了呢!一直给你抓药熬药,三天都没有休息了!所以小蓥要帮忙,帮忙照顾凌霜!” 凌霜呆呆地愣住,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小蓥爬上床,小声地问道:“凌霜,你是男孩子吗?” 凌霜微微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因为我偷听到哥哥说喜欢你呀!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女扮男装?你是哥哥未来的媳妇吗?” 小蓥童言无忌地连连发问,凌霜已经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恼又怒,却不能冲小孩子发脾气,岂是郁卒二字所能概括? 都是那个仇焰害的!杀他一百遍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凌霜,你怎么不说话?” 小蓥双目失明,自然看不到凌霜此刻的窘相,依然不依不饶地扯着凌霜的手追问着,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凌霜从没有应对小孩子的经验,更没有被小孩子纠缠过。玉莲教内的孩子各个骁勇好战,哪有普通孩子的天真烂漫?所以凌霜第一次见到‘缠人’的小孩,只觉得很烦,真想一掌劈死算了,但又隐约觉得对一个小孩子出手有失风度,一时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推门声,小蓥立刻欢快地一叫:“哥哥抓药回来了!” 说完,很熟练地沿着床沿跳到地上,欢快地奔了过去。仇焰推开门走进屋中,小蓥正巧扑来,两人撞成一团。凌霜一声低呼,正欲开口,仇焰急忙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凌霜不要多问。 原来,仇焰一身狼籍,污乱不堪,额头迸血,干涩的血水已经凝结在脸上。本包扎着木板的右腿不知何故鲜血直流,固定用的木板不知所踪,又被小蓥蓦然一撞,本就站不稳的仇焰险些跌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哥,这次怎么这么久?凌霜没醒之前小蓥好无聊呢!”小蓥看不到仇焰此刻的模样,还像平时一样撒着娇。 仇焰勉强笑了笑,将沾满泥水鲜血的手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这才轻轻地摸了摸小蓥的小脸蛋,刻意装出一种轻松的声音道:“小蓥乖,帮哥哥把药放到厨房好不好?” “好!” 小蓥欢快地举起双手,仇焰笑着把药包放到小蓥的掌中,小蓥便很老练地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心点!别摔倒!” 仇焰喊了几声,目送着小蓥进了厨房,这才慢慢走到已经寒了脸的凌霜身边。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凌霜正色道。 “没什么…摔了一跤。”仇焰目光闪烁,不敢与凌霜对视。 “胡说!你额上的明明是棍伤!腿上的是刀伤!全身都脏乱不堪!明显是被人打倒在地!你还说谎!” 凌霜无名火起,声音越来越高,仇焰急忙连连冲凌霜摆手,生恐小蓥听见。 “到底怎么回事!” 仇焰长叹一口气,无奈地一笑:“其实真得没什么…我去抓药时撞到了官兵,我拒捕,自然免不了皮肉之苦…后来我摔下山,反而逃过一劫,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仇焰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凌霜已经气得浑身哆嗦。 难以解释为何自己会如此愤怒,只是一想到仇焰腿脚不便、明知危险还要自己抓药而跑进城里,凌霜便气得全身都剧烈地颤抖,很想恶狠狠地臭骂仇焰,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那群人呢?”凌霜咬牙切齿道。 仇焰温柔地一笑:“怎么,你还想杀了他们替我报仇吗?” 凌霜没有回答,但目光犀利,眼浮杀机。 仇焰本还笑意盈盈,很快便收起笑容,无奈地摇摇头:“你啊…好像忘了自己的伤有多重…你把伤养好比什么都强,报仇什么的也得等你伤好了才行啊。” 凌霜半晌不语,许久后,才咬着牙,犹犹豫豫地问道:“我不久前才要杀你…为什么你还要这样照顾我…” 仇焰坐到凌霜的床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是自我懊恼,你明明厌我烦我,我却眼巴巴地贴上来,自讨无趣。可是,若我能控制这种感情,又怎么会傻傻地喜欢上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强势男子…有些事情,是你明知无奈不愿,却情不自禁要去做的…” 仇焰缓缓地看向凌霜,深沉的目光令凌霜的心不由一跳,仇焰淡淡道:“比如照顾你…就算你伤好后第一件事是杀我,我也无法将你弃于不顾…” “别说了!”凌霜恼怒地喝道,心乱如麻。 仇焰笑了笑:“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熬药。” “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你的腿再不理会就要废了!” 凌霜每每看到仇焰强笑着拖着那条伤腿走来走去时,便会莫名烦躁。 仇焰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伤腿,悻悻道:“若我为你废去一条腿,你可会对我稍有好感?” 眼见凌霜瞪圆了眼睛,仇焰微微一笑:“开玩笑的,不必在意。”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只剩下凌霜思绪紊乱,又焦又躁,不知自己为何忧心烦乱。 在仇焰的细心照料之下,凌霜的伤势渐渐好转,只是因为不能再进城抓药,伤愈速度有些缓慢。但与最初相比,凌霜已经可以调息休养,气色大好。 十几日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凌霜已经渐渐习惯了仇焰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小蓥粘乎乎的撒娇方式,甚至在看到仇焰用温柔的可以溺出水般的目光注视着小蓥、将小蓥当作至宝一般娇纵宠爱时,凌霜便会有种说不清的惆怅感… 寂寞,是某个深夜凌霜总结出的原因。是的,正因为有仇焰与小蓥的和乐融融,才愈显了凌霜的孤寂,因为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这样疯癫嬉闹的伙伴。 凌霜想到过暗香,却无法想像那个敬他如神的暗香会跟他一起打面粉战的场景。他自幼跟随着严肃认真的师傅习武,身边的人对他又敬又畏,所以他并没有普通孩子所拥有的快乐童年,他唯一的快乐,就是在打败敌手时师傅的一句赞扬。 所以,当凌霜长大以后,反而会期望孩童般的嬉笑,哪怕一次也好的,可以弥补这份缺憾。可是,他是凌霜,玉莲教大教主,像个孩子般玩耍只会令他成为武林的一桩笑柄。连他自己都可以想像得到,大教主凌霜如同孩子般嬉笑会是怎样一副可笑的情景。 但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面粉战,却激起了隐藏在凌霜体内深处的那位童贞。而‘孩子’对于‘同伴’总会保有几分不容破坏的好感,也因此,凌霜不自觉间对仇焰和小蓥付出了几分类似亲人般的温情。只不过,自以为盛气凌人的凌霜尚未发现到这份柔情罢了。 “你又在种什么?”凌霜皱着眉头问正在院前忙碌的仇焰。 这段时日以来,仇焰不是种花便是植草,终日除了照顾小蓥与凌霜的起居饮食,便是忙碌于院前的小田地中,令凌霜大奇这人为何怎么也闲不住。 仇焰爽朗地笑了起来,凌霜总会被他阳光般的清爽笑容感染,心情不由转好。 “种点蒜苗,过几天就可以吃了。” “这么快?”凌霜极为意外,他以为所有的东西都是春种秋收。 仇焰低低地笑了起来:“凌霜,你是不是只要看到武林中人一抬手便知他的武功套路?” 凌霜不知仇焰为何忽然提起,但还是极为自信地回答道:“莫说抬手,只要对方不是刻意掩饰,我只需听他的呼吸吐纳法,便可知这人师承何处,招数为何,弱点在什么地方。” 仇焰继续低笑:“偏偏就是对武功见识如此广博的你,却不知蒜苗即种即收,数日即可。” 凌霜不由脸颊发烫,有些不服气地瞪了仇焰一眼,咬牙道:“我堂堂玉莲教教主,为何要知道蒜苗如何种!几时收!” 仇焰笑着低下头,继续拿着小铲翻着泥土:“你大概这一生都无法理解布衣之趣吧。” “一生劳碌的布衣之辈有何趣味可谈?”凌霜皱了皱眉:“人生在世,自然应该豁达自在、无拘无束、傲视群雄、唯我独尊才不枉此生。” 仇焰吹了个口哨,凌霜以为他又要调侃自己,便立刻瞪了他一眼。谁知仇焰吹完口哨后便低下头,一声不响地把蒜种播入土中。 “你怎么不说话?”已经习惯了仇焰没正经调侃的凌霜倒觉得奇怪起来。 “所以我才说你不可能了解布衣之趣…”仇焰轻轻地说:“种下一粒种子,每日浇浇水,施施肥,看着它破土而出、萌芽生长、开花结果,辛苦数月甚至数年,终于看到它长成,那种欣慰与满足不亚于练成一种绝世神功。” “怎么可能?”凌霜不相信地挑了挑眉毛:“终日守着一块田算什么男人大丈夫?男儿志在四方,应该扬名立万、名扬天下!届时与江湖豪杰把酒言欢、笑傲江湖,戏看风起云涌,那才是人生乐事。” 仇焰又吹了一个口哨,凌霜顿时恼了:“你再吹,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仇焰冲凌霜吐出舌头,不等凌霜发怒,便又立刻缩进嘴中,有点痞痞地笑着。 凌霜哼了一声。 “我倒觉得要爬得那么高太累了…” 仇焰把蒜种用土埋好,慢慢说道:“布衣之趣就在于它的悠闲安怡。早晨起来听听鸟叫,走在山间赏赏花草,挑水之时细闻流水潺潺,生火之时慢赏轻烟袅袅。吃着自己亲手种的菜,喝着自己烧的水,夜深人静时听着窗外虫鸣声声。那种安逸飘然如同人间仙境,隐于尘世。凌霜,天下霸者何其之多,睿智贤明者却大多退隐江湖,甘为布衣,度过漫漫一生,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凌霜一时哑然,他自小便立于万人之上,所做之事件件扬名,所有人都在盼望他走得更高,走得更远,连他自己也以最顶端为目标,一步步努力着。所以,他从没有想过为何走到顶端的人又退了下来,更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会放弃万人之上的地位。 一直以来,他的脑海中只有钻研更多的武学精髓、征服更多的江湖门派、打败更多的武林高手,他的目光永远都直视前方,从没有垂下头,看一看他从未注意过的平常老百姓那淡如白水的平凡生活。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把自己累得全身污泥、汗流浃背反而是一种乐趣。 仇焰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凌霜,毫不意外地一笑,指着院中小花坛中一个刚刚发芽的小嫩芽道:“你看,这粒蔷薇种是你刚来的那一天我种下的。如今已经发芽了,只要我细心的照顾它,总有一天它会开出美艳动人的花朵。你知道它的名字吗?我唤它为…凌霜。” 凌霜的眉毛皱了起来,仇焰继续笑着说:“蔷薇花妖娆美艳,可惜刺太多,想触碰它的人都会先被尖刺扎伤,真跟它名字的主人一个样子呢…” “别把我比做花!”凌霜不悦地说道。 仇焰索性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没有养过花的人是不会理解养花人的心情,尤其像我这样把某种感情赋予到一株花上的人。呵呵,虽然某个人不会允许我靠近,不需要我来保护,但是这朵花不一样,我不给它浇水它会枯死,我不给它施肥它会衰弱,我越用心呵护,它便会用越美丽的花儿来回报我…” “无聊!”凌霜凶巴巴打断道,但不可否认,心中有点小小的悸动。 仇焰看了凌霜一眼,忽然坏坏地一笑:“而且,‘凌霜’很乖,当它开出美丽的花朵时,我可以用唇亲一亲它的花瓣,它不会拒绝,更不会躲闪,就算轻轻地含住它的花瓣,它…” 哗啦! 浇地用的水桶里的水被凌霜尽数倒在了仇焰头上。 第八章 哗啦! 浇地用的水桶里的水被凌霜尽数倒在了仇焰头上。 “…”仇焰抹了一把脸,又加了一句:“它也不会冲我发脾气。” “你要是再说这么肉麻的话,我…”凌霜气得满脸通红。 仇焰非常无辜地看着凌霜:“我在说蔷薇花,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凌霜看着仇焰一副暗笑的表情,气得险些跳脚:“不许取我的名字!” “天下凌霜何其多,怎么能说是你的名字?”仇焰还是一脸的无辜。 “你找死?”凌霜目光一冷,阴森森地说道。 仇焰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讪讪而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会令对方无话可说嘛,我种的花叫你的名字,你也可以种一朵叫我的名字嘛。” “我才没你那么无聊!” “也对…”仇焰抚抚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虽然凌霜是天下第一教的教主,但是若让他养朵花,一定是惨不忍睹,花儿倍受欺凌…啊,不对,估计还没发芽就死翘翘了,别说花了,连叶子都没来得及长出来呢。” 凌霜一扬手,仇焰立刻大叫:“你打我就是心虚默认!就是承认你确实养不了花!” 凌霜一把抓住仇焰的前襟,两眼泛火:“你对我用激将法?是不是我让你活得太舒服了?” 仇焰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你就用事实打败我嘛。” “我干嘛要因为你这个无聊人说的无聊话而弄脏我的手?浪费我的时间跟精力?” “反正你养伤也没事做嘛,总不能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吧?” 仇焰坏笑着说道,凌霜不由一怔,脸微微一红。 确实,以往自己无伤在身时终日处理教务,没什么事时便练练剑。这次受伤以来,被仇焰照顾的太无微不至,全身的懒散劲都被勾了出来,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却连端饭时都没有帮过忙…有时看小蓥眼睛不便却跑进跑出的忙碌,凌霜觉得过意不去便帮帮小忙,但很快就被仇焰紧张地推回屋中,自己也乐得被他拒绝… 难怪才十几天而已,凌霜便发现自己的脸变得微微发圆。 仇焰见凌霜不说话,坏笑道:“你也意识到了?” 凌霜顿时双手用力,把仇焰痛得直唉哟,凌霜恨恨地说:“不过养朵花而已,这天下没有能难倒我凌霜的事情!” 说完用力一甩,仇焰险些跌倒。凌霜不悦地看了看花坛中的花苗:“哪种花没有刺?” “要做什么?” 凌霜瞪着仇焰道:“把它养大了好一脚踩死!” 仇焰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俊逸的面容扬起一层开怀温暖的笑意,好似从云间迸射出的阳光,温暖柔和,却又耀眼夺目。凌霜蓦然惊觉,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变得很喜欢这种笑容,尤其是仇焰冲自己笑时,那种有点憨憨的傻气,竟分外可爱… “凌霜?” 仇焰的轻唤令凌霜蓦然回神,顿时有些懊恼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仇焰一眼,便转身回屋去了。 只剩下仇焰一头雾水地呆站在院中,无奈地搔搔头:“真是一只难以驯服的小豹子…” 说着,露齿一笑:“不过真得蛮可爱的…” 仇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便用手弯了一下右腿,吃力地跪下,继续种植蒜种。 仇焰才刚种了三粒蒜种,凌霜又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仇焰,好像跟他有灭门之仇。 “怎、怎么了?”仇焰不由暗自渗汗,下意识得感觉到一种杀气。 凌霜依然两眼发直地瞪着仇焰,许久许久,才咬牙切齿地说:“教我养花!” 那口吻,好像在说要把谁扒皮剔骨。 扑哧! 仇焰一下子笑出了声,凌霜顿时火山爆发般一下子揪住了仇焰,把他晃得连连惨叫:“啊啊,小心!我的腿!啊!又要断了!” “断了算了!”凌霜气极败坏地一声大吼。 另一边,小蓥双手托着下巴,闭着眼睛支在窗台上,聆听着院中闹腾的两人,忽然慢慢说道:“好像…蛮快乐的嘛…” 小嘴微微的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仇焰、仇焰、仇焰!” “凌霜…” 仇焰无奈地看着凌霜不耐烦得用手指戳着刚刚埋入种子的泥土,哭笑不得:“才刚种进去,你再怎么叫它也不会立刻发芽的…” “你不是说对它有感情,多叫叫名字,它会生长的快一些吗?”凌霜不屑地看着仇焰,语含嘲讽。 仇焰知道凌霜是不爽这般没形象地蹲在地下,还弄得浑身是土,于是仇焰有意逗弄凌霜,神态暧昧地凑到凌霜耳畔,柔声道:“唤‘仇焰’时要唤得有感情嘛,像我,都是充满爱意地唤凌霜~凌霜~” 凌霜不由全身酥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打了两个寒颤,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掌拍到仇焰的胸口!虽没有运功,但是伤已大愈的凌霜掌劲犀利,硬是将仇焰打飞至五步以外。 “咳咳!凌霜…咳咳!你真是喜怒无常…说动手就动手…人家说伴君如伴虎,你可比老虎危险多了…哎哟!” 最后的吃痛声是因为凌霜又补了一脚。 “姓仇的,我看你整天跟我贫嘴,这根舌头大概是不想要了吧?”凌霜冷冷道。 仇焰一脸的无赖相,还深情款款地看着凌霜,肉麻兮兮地说:“我只跟你贫,谁让我对你一见倾心,就算舌头被你割了我也甜到心里。” “你!”凌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仇焰,这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不等凌霜恼羞成怒再度揍来,仇焰已经迅速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飞快逃回了屋里。 凌霜恨恨地放下竖起的手掌,瞪着仇焰消失的大门,慢慢、慢慢收起了恼怒的神情,轻轻、淡淡的扬了扬嘴角,有点好气又好笑的意味,浑然未觉自己的目光异常温柔。 缓步走进屋中,只见仇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凌霜定睛一看,原来是小蓥趴在窗台上睡着了。仇焰拿起薄毯,小心翼翼地轻轻披到小蓥身上,小蓥嘀咕一声动了动身子,便又呼呼大睡。仇焰不由轻笑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小蓥的头。 凌霜静静地凝视着仇焰此刻的目光,柔得似水,暖得似阳。为何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露出这样温柔的目光?好像能把整个人都溺入那双温柔的目光之中,无穷无尽的溺爱,令旁人仅是看着便能感觉到浓浓的幸福… 为何我的身边从没有人这样注视着我?为何我会羡慕小蓥?要怎样…才能获得这样幸福的注视? 凌霜怔怔地看着仇焰,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微微地露出了一条细缝,慢慢地浸入了一些凌霜从没有在意过的东西,只是凌霜还未察觉罢了。 第九章 气行任督、温养丹田,凌霜盘膝而坐,运气推掌,体内真气暖而平缓,游至全身,畅通无阻。凌霜缓缓吐气,合掌收功,徐徐睁开双眼,喜不自胜,因为他的内伤已经完全痊愈。 “你的伤没事了?”仇焰的声音缓缓响起。 凌霜看向门前那个目光有些黯然的男子,胸口一阵闭塞,沉甸甸的。 “嗯…” 伤好了,就意味着…应该走了… 仇焰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对了,你的剑我早就给你擦好了,你的衣服也早就洗干净了,你随时可以…” 后面的话语渐渐隐没,凌霜从未见过仇焰的神情如此沮丧,他垂着头,无声地看着地板,怔怔出神。 凌霜忽觉心中不忍,他走到仇焰面前,出神地凝视着仇焰微垂的眼睑,半晌,才吐出轻轻的话语:“第一次见到你时,觉得你像一只落魄的猛虎,狼狈,却非常危险…可是,认识你之后却觉得你像一匹骏马,温驯安静,尤其是眼睛,柔和得会令人沉溺其中…” 仇焰轻轻一笑:“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好了。” 凌霜也不由一笑:“我是在夸奖你。” 仇焰的笑容落寞地挂在脸上,嘴角渐渐垂下,再度默默地低下头,一声不响。 凌霜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素来雷厉风行的他何时不是说走即走、说留即留?他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更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也因此,凌霜有些难以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不忍,有些酸楚,更多的是迷惘无措,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做… “哥!” 小蓥有些惊慌的大叫声打破了沉寂,他摸索着走进屋中,仇焰急忙扶住他,小蓥反手抓住仇焰不安地问:“哥!我听到你们在说走是吗?你跟凌霜要走了吗?” 仇焰爱怜地拍拍小蓥的头:“哥哥怎么会离开小蓥呢?只是凌霜要走了…” “凌霜为什么要走?小蓥惹他生气了吗?小蓥会很乖,不吵他!凌霜!凌霜!” 小蓥的手在空气中慌乱地摸索着,凌霜心中一动,伸出手握住小蓥的双手,小蓥当即扑到他的怀中哭叫不止。 “凌霜不要走好不好?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幸福吗?为什么要走呢?凌霜,是小蓥不乖?还是哥哥惹你生气了?不要走好不好?” 近乎乞求的悲哀语调,小蓥总是笑意盈盈的小脸上第一次涌上了害怕慌乱的神情。十几日的生活令凌霜对小蓥产生了一种朦胧的亲情感,不由自主得会想对他好,想如同仇焰一样将他宠上天。所以凌霜心中万分不忍,他轻轻俯下身,摸着小蓥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小蓥不要闹!”仇焰急忙抓回小蓥,勉强笑着说:“凌霜本来就只是在这里养伤啊,伤好了,自然要回家的。小蓥乖,有哥哥陪你好不好?” “不要!我也要凌霜!” 小蓥孩子心性使然,当即号啕大哭起来,令仇焰啼笑皆非地不断哄着。 凌霜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想着仇焰可恨又可爱得纠缠着自己时的嬉皮笑脸,想着小蓥单纯得把自己当亲哥哥一般依赖,想着这十几天来的点点滴滴,忽然脱口而出:“你们跟我一起走!” 一语即出,仇焰愣了愣,凌霜的心情却豁然开朗,没错!只要一起离开不就不用分离了吗? “你加入我们玉莲教,这样官兵再也不敢骚扰你跟小蓥!我带你进总教,这样便可以不用分开不是吗?而且衣食住行会比现在好很多,我会另找大夫好好医治你的腿、还有小蓥的眼睛,你俩今生都可锦衣玉食享之不尽!” 凌霜兴致勃勃地说着,可是,仇焰的脸色却慢慢、慢慢沉了下来,连小蓥的哭起都渐渐隐没,轻轻噎咽着。 凌霜再度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起来:“怎么了?我的提议有什么不对?要知道玉莲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加入的,我亲自邀你入教你还不满意吗?” 仇焰轻轻、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平和地看着凌霜,缓缓摇了摇头:“我想要的,只是与自己所爱的人住在一间茅草屋,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养花种田,自给自足,与世无争,仅此而已。” 凌霜不由无名火起:“一生碌碌无为、任人鱼肉也无所谓吗?只要一日尚在天地之间,就少不了纷争纠葛,江湖之大,不是一句淡薄名利、一句退隐江湖就能轻松甩去的!” 仇焰慢慢说道:“天地就是你,你就是天地,你不欲退出便永远走不出…” “说得容易!”凌霜哼笑一声:“那小蓥呢?你要让他像你一样一生无所作为?做个一生为三餐波奔的贫苦农夫?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就算不枉人生一世了?” “小蓥,”仇焰摸摸小蓥的头,“你自己说,你想不想穿好衣服?吃好东西?名扬天下?” 小蓥的小黛眉从没有皱得起这么紧过,他略带困惑地说:“有好衣服小蓥会很开心,有好吃的小蓥也会很开心,但小蓥不知道什么叫名扬天下,只知道如果要了这些,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跟哥哥开心生活的话,那小蓥不要。而且小蓥不觉得做农夫有什么不好,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又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小蓥只希望这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就知足了。” 仇焰欣慰地一笑,紧紧地搂住了小蓥。 凌霜看着眼前这对相亲相爱的兄弟心满意足地搂着对方,仿佛再无所求的满足模样,从未觉得如此扎眼过。仿佛自己才是个被凡尘浮华遮住双眼的庸人,为虚无的过眼烟云而放弃了安逸一生的蠢材。 “随便你们。”凌霜冷冷道:“你兄弟对我有恩,若它日有难,玉莲教定当全力相助。凌霜就此别过,祝两位继续平平淡淡的过你们自给自足的悠闲日子吧,俗人凌霜告退了。” “凌霜…” 凌霜当即抓起若雪剑,头也不回得抚袖而去。 恢复功力的凌霜自然不把朝廷中人放在眼里,大咧咧地从监视的人眼皮底下走过。有意图不轨者,还未拔出武器便被凌霜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震慑住,再不敢妄动。很快,凌霜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回玉莲教在当地的一处分教,顿时教内上下一片欢腾,暗香更是惊喜之下顾不得男女之忌一下子扑到了凌霜怀中,凌霜的心情这才微微转好些。 “我以为你早就回总教了。” 凌霜将若雪剑交给暗香,便径自来到教众为他准备的厢房中,躺到了那张铺有他最喜欢的丝绸软褥的床上。柔软的感觉令凌霜的身子不由得硬了硬,仿佛不太习惯一般。凌霜的目光一沉,随即全身放松,再度躺回到软褥上,但不知为何,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暗香担心教主安危,怎敢离开?” 暗香两眼温湿,偷偷抹泪:“可恨那些朝廷走狗一直对玉莲教严密监视,暗香知道教主有伤在身,只怕不敢贸然现身,都快急死了!这十几日来暗香四处奔波,幸好教主鸿福齐天,吉人天相,安然无恙,想必那群朝廷狗都气得干瞪眼了,嘻嘻!” 暗香的眼泪还没落尽,便又破泣而笑,得意洋洋,凌霜无奈地笑了一下,便又沉下了脸。 “教主似乎不太开心?有什么事吗?”暗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 否定的二字说得又快又响,深知凌霜脾气的暗香立刻便知教主果然心中有事。 “教主是为疾鹰门一役而苦恼吗?教主既然无恙,众家兄弟自然众志成城!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别说这群朝廷的狗,就连这群狗的主人也能拉下马来!” 暗香信心满满地说道,两眼放光,野心勃勃。 凌霜忽然有些纳闷起来,若是以往,自己一定会好笑得取笑她几句,说她一个女儿家比男儿还有雄心壮志。但是此刻,自己却忽然有种暗香太有野心的揪痛感,就好像忽然发觉暗香是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蓦然害怕她奔得太远而摔下山崖… 凌霜不禁一颤,自己怎么了?才十几天功夫居然怕起事来?自己不是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吗?明明一向将暗香的这种性情视为直率,怎么会忽然忧心起来?难道是被那对兄弟传染了懦弱性情? 凌霜顿时更加烦躁起来,脸色异常难看。 暗香是个伶俐的姑娘,懂得察颜观色,从凌霜的脸上便知道他所烦心的并非自己所猜测的原因。 “教主,这十几日,您去了哪里?”暗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霜阴沉着脸:“养伤。” “在哪里养伤?” 两道不悦的凶光顿时射向了暗香,凌霜口吻不善地反问道:“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暗香心中一惊,急忙摇头:“暗香不敢。” 凌霜这才脸色微缓:“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是,暗香告退。” 暗香偷偷看了一眼凌霜,自己对他的话向来喜欢刨根寻底,非恼得教主有些不耐烦地瞪自己一眼才心满意足地嬉笑着闭嘴,这只是自己跟教主独有的嬉闹方式罢了,教主从未因此发怒过。虽然刚才教主没有当场发作,却已经有隐隐怒意…看来,这十几日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暗香,回来…” 暗香还未走出门口,忽闻凌霜有点沮丧的唤声响起,急忙折了回来。 “教主还有何吩咐?” “暗香…”凌霜用手抚住额头,眉头紧锁:“你…对现在的生活满足吗?” “啊?”暗香怔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迟疑了半天,才犹豫地回答道:“暗香没什么想要的,只要能跟在教主身边、伺候教主一生一世就心满意足了。” “若我只是一介平民,没有号令群雄的威名,没有天下无敌的盖世神功,没有万人之上的地位,你还会跟着我吗?”凌霜的表情非常困惑。 暗香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怔住:“但是…教主现在确实威扬四方、天下无敌,暗香自小便跟着教主,从未想过离开教主,暗香不明白教主这么问的含义…” “我是说…” 凌霜本身也很混乱,仇焰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耳边,好像触动了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某种东西,却偏偏想不起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是说…如果我想退隐江湖,不再理会江湖之事,放弃所有一切,只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志气?很窝囊?”凌霜严肃地看着暗香,非常渴望听到暗香的回答。 暗香有些迷惘,但很快便傲然地笑着说:“只有在叱咤江湖时才能显示出教主您的雄韬伟略,掩埋如此天赋简直是暴殄天物。教主不必向那些怯懦之辈学习,他们说什么看破世事不过是江郎才尽的借口罢了,所谓激流勇退不过是在逃避接下来的失败,偏要找个理由来凸显自己多么超凡脱俗,真是可悲可笑。” “是这样吗…”凌霜怔怔地喃喃着。 “教主,男儿志在四方,它日扬名立万、笑傲江湖之时,那才是真正的人生一大乐事!若如同蝼蚁般终日为生计奔波,为三餐苦恼,那与虫兽有何区别?九道轮回投胎为人,却又是混噩一生,简直糟蹋了几世修行!这种人,连我这个女儿家也看不起!” 凌霜不由苦笑了起来,暗香的话又何尝不是不久前自己对仇焰所说?那时自己不是用同样傲气的口吻训斥着仇焰?可是为何,现在却又犹豫起来? “教主,您真得没事吗?” 暗香忧心重重地看着凌霜,她从未见过凌霜露出这般困惑烦躁的神情。 “没事了,你退下吧。” 凌霜负气地躺下,索性钻入被中,不再苦恼。 我,凌霜,这辈子都不可能安于粗茶淡饭的平凡生活,既然如此,又何必苦恼? 沉沉地睡去,恍惚间,好像又看到小蓥趴在窗台上,用耳朵对着自己,偷偷地、暧昧地笑着。仿佛又看到仇焰那张忽而没正经、忽而温柔暖心的笑容,仿佛看到他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露着他白白的牙齿,咧着嘴不知在傻笑什么… … … 第十章 凌霜并没有即刻起程返回总教,相反有暂时长住在这里的念头。分教教主自然喜不自胜,将凌霜奉若天神般侍候着,天天熊掌鱼翅吃不尽,山珍海味各式奇珍应有尽有。 吃了几日后,凌霜忽然若有所思地唤来厨子,说道:“你会做捞面条吗?就是那种手擀面,跟青菜一起煮,然后拌上土豆肉片,放点醋跟盐,很好吃的。” 然后张着嘴巴呆愣的厨师一头雾水地回到厨房,不久端上来一份美仑美奂的捞面,上面浇了一层香扑扑的肉汁炖土豆。简单的一碗面,却精致细美,连看着都让人垂涎。凌霜尝了几口,比仇焰那个粗手粗脚的家伙做的好吃了不知多少倍,却,只吃了几口便再没有了胃口。 小蓥爱吃土豆,每次吃面都会要很多土豆却还嫌不够。然后仇焰便会笑着,将碗里的土豆悄悄地放到小蓥的碗中,然后打趣说小蓥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等小蓥用筷子夹到土豆时,便会又惊又喜地塞到嘴里,咯咯直笑。仇焰则在一旁,用那份会令凌霜羡慕不已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小蓥,仿佛只要能看着弟弟的笑容,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虽然事后常常都是小蓥的面条剩下好多,仇焰的饭也冷掉,但那两兄弟却好似乐在其中一般,不断地在凌霜面前上演着这温馨的一幕。 凌霜每日都睡在绒羽软褥当中,摸着光滑的褥面,却总是不由想起仇焰家那床粗布褥。摸上去粗粗糙糙的,有点硬,有些破旧,但仇焰每天都会抱出去晒一晒。晚上睡觉的时候,褥面上那层属于阳光的味道便会一直萦绕于鼻间,连睡梦都变得异常温暖。 凌霜曾命暗香把被褥抱出去晒一晒,吓得负责照顾凌霜起居的教徒以为被子上有异味,磕头求饶了半天,被凌霜不悦地轰了出去。等暗香刚把被子晒到太阳底下,却不到半盅茶的时间,凌霜又一脸山雨欲袭的表情亲自把被子抱了回来,还恨恨地扔到地上踢了几脚。 情绪异常的凌霜算是让分教的人见识到了何为喜怒无常,明明都是顺着凌霜的意思去做,他却会忽然发怒。虽然没有迁怒它人,看上去更像是在和自己生闷气,但是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有些惶恐。 暗香更是充满不安,这次教主回来后便像变了一个人。常常若有所思地发呆半晌,还会说些很奇怪的话,不然就是有一些奇怪的举动,这都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的。直觉地感觉到应该与教主消踪这段时日有关,却稍有提及便会激怒凌霜,吓得暗香再不敢试探。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十几天,凌霜自己都有些纳闷为何总是没有去意,只想呆在这边,不想离开… 总教那边的教务已经积累了许多,自己明知如此却依然不想回去,为什么? 这时,慢步的凌霜远远望到暗香正在训斥几名弟子,那几名教徒连连点头道歉。令凌霜有些意外的是,其中一人手中抱着一个花盆,隐隐可见未成形的花茎与几片娇嫩的绿叶。 凌霜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便听到暗香怒气冲冲地骂道:“教主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们居然随随便便就把东西拿来了?他是哪根葱?你们这么听话做什么!” 听到与自己有关,凌霜便走上前来:“什么事?” 弟子们立刻下跪,暗香行完礼后便不依不饶地说:“还不就是这群蠢材!刚收到一盆花…不对,根本连花苞都没有!是草!送来的人说是给教主您的,他们居然就真得抱来了!您说他们是不是脑袋傻掉了!” “不是啊…”一名弟子哭丧着脸道:“小的们已经很认真的检查过了,确定没什么危险才送上来的…” “废话!阿猫阿狗想给教主送礼咱们教主还非收不成?!你们分教的人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暗香气得七窍生烟,凌霜倒反应平平,不以为意。无意间看了看那盆没有长成的花,忽然心中一动,急忙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回教主,是一个瘸子送来的,他说这是教主的花,所以小的们才给教主送来。”抱着花盆的弟子欲哭无泪:“小的们真得认真检查过了,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也没有毒,才敢给教主送来的。” “你们怎么还不明白错在哪里!不是说这花有什么问题!他说是教主的就是教主的?他说让送就送?!” 暗香正骂在兴头,忽见凌霜大步上前,一把抢过花盆,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只见那盆花的土壤明显被人翻查过,土壤松松软软,大概连根茎部都检查了一番,整株花都微微倾斜。几片娇嫩的叶芽垂头丧气,仿佛失去了活力。茎部明显的绿痕控诉着不久前这里的小生命被毁掉了,主茎部有几道微微的折痕,明显是在翻查时被折弯而留下了挽不回的痕迹。甚至连乳白色的陶瓷花盆都沾着泥土,可以想象当时他们是怎样粗暴地检查这盆花。 凌霜的手微颤着,看着这株饱受摧残的花儿,想着当初仇焰是那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若让他知道这株花变成这样,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顿时无名火起,凌霜近乎大喝起来:“谁准你们动它的!本座的东西哪轮到你们做主!本座让你们检查它了吗?!你们收到花为何不向本座汇报?!” 几名教徒吓得面无血色,拼命磕起头来,暗香也无比愕然地看着凌霜万分心疼地注视着那盆花,一时怔住。 “教主,这只是一盆花…” 凌霜忽然瞪向暗香,咬牙道:“暗香,你是不是太放肆了?送给教主的东西,你居然敢不问本座便拒之门外?本座何时给了你这等权力?” 暗香吓得跪倒在地:“暗香知错了,教主息怒!” 凌霜与暗香说话时,不论有无外人在场,向来都以‘我’自称,从未尊称过‘本座’,此刻的凌霜可谓怒火冲天,连暗香都不由得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起来。 “送花的人呢?”凌霜厉声问道。 “走…走了…”一名教徒战战兢兢地回答。 “几时送来的?” “半…半个时辰前…” 凌霜不由沉默下来,半个时辰前的话…他应该早就走了… 不知为何,满腔的怒火顷刻消褪,感觉全身乏力,好像失去了所有力道。凌霜小心翼翼地抱着花盆,神情落寞,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走开了。 暗香等人不敢贸然起身,只得继续跪在地上。暗香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眼波之中闪动起莫名的光泽。 “你们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暗香低低问道。 “再见到的话应该能认得…” “把城翻过来也要把他找出来!” “可是教主…” “别惊动教主,秘密进行,若走漏一点风声我要你好看!” “是!” 第十一章 幕夜清轮下,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倚在窗前怔怔出神的男子身上,他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窗前的那盆刚长出一点绿茎的植物上,眉头深锁。 凌霜此刻心乱如麻,更令他懊恼的是,他根本理不清自己到底在懊恼什么。除了莫名的烦躁就是揪心的窒息感,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这盆花的到来而被挑起狂澜,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平抚这种躁动。 凌霜将视线投到了其它地方,刻意忽视眼前的小花盆,却又不由自主地转回来,怔怔地凝视着。 这一株…应该是自己取名叫‘仇焰’的那盆花吧?刚种下时才是一粒种子,就植在仇焰的‘凌霜’旁边…没想到已经发芽生长了,真得好快… 忽然房外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凌霜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半夜三更,怎么会这么吵? “教主!”暗香急促地在屋外拍着门:“教主!暗香有事禀告!” “进来吧。” 暗香匆忙推门闯进,神情慌张,娇俏的脸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不安。凌霜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便披上外衣,坐了下来。 “到底什么事?为何如此吵闹?” “教主,您还记得跟奴婢一同伺候您的那个小婢女小吗?” 凌霜寻思了一下,隐约有印象除了暗香外,还有一个非常安静的紫衣少女也常常陪同在侧,是这边的分教教主安排到自己身边的丫环。 “她怎么了?” 暗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急急地说:“奴婢与小情同姐妹,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小生性谦和,又温柔善良,更重要的是,她素来循规蹈矩,从不敢逾越半分!而且她胆子很小,一只小老鼠都会把她吓得花容失色,怎么也不可能做出惊世骇俗之事!所以,她一定是被恶人唆使,一时莽撞才犯下大错!还望教主明察!” “暗香,”凌霜无奈地唤了一声,打断了暗香有点混乱的叙述:“你到底在说什么?” 暗香蓦然跪下,两眼泛泪:“小与教中一名弟子相恋,二人今夜意图逃离玉莲教,刚才被抓了回来,叛教而逃是教内最大的罪名…教主,都是那个姓阎的小子不好!一定是他唆使小的!小向来忠心耿耿,教主,您就开开恩,饶她一命吧!” 凌霜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众教徒入教之时,生死便交付给玉莲教。偶有萌生爱意之人会心生怯意,生恐有性命之忧而双双逃脱,这在玉莲教内是最不耻的罪名,全教上下会竭力追杀,被抓回来的教徒便要受千百教众鞭苔之刑,直至活活打死。 “暗香,她既然敢叛逃,想必已有觉悟,你又何必为她求情?” “不是的!教主!您相信我!小真不是这种人!她生性怕事,怎么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都是那个姓阎的小子不好!他花言巧语迷惑小,再唆使她私奔,一定是这样的!依暗香之见,只怕逃离一事也是那个小子在计划,像小这样的姑娘根本没这个胆量,说不定是被迫依从!教主,您要明察!” 看到暗香急得香汗淋漓,凌霜无言地一笑。这个暗香性情强硬,跟总教的一干少女总是和不来,没想到来了这边后竟会交到好友,倒也难能可贵了。 “我去看看。” 一听凌霜软了口,暗香又惊又喜地连连拜谢:“谢教主!” 说完,暗香便迫不急待地领着凌霜来到玉莲教处罚犯事教徒的涤罪室。这里灯火通明,早已聚满了无数教徒,围住正中跪倒的一男一女,便是阎霄与小。 他二人的模样极其狼狈,发丝凌乱,身上伤痕累累,想必在被抓途中吃了不少苦头。相较阎霄有所觉悟的淡然表情,小浑身上下颤抖不己,一直低垂着头小声抽噎。 “教主您看,小如此害怕,怎么可能是她主动叛逃?”暗香小声地对凌霜说道。 “教主万福!” 一名教徒看到了凌霜立刻下跪请安,顿时所有教众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分教教主急忙将凌霜迎向宝座,凌霜也不推辞,走上前去。 目光随意地瞥了一眼正中的二人,不由暗自好笑,那男的一脸赴死的决然,女的却吓成这般模样,只怕刑具还没有抬出来她就要开口求饶了。 凌霜对他人情事并不感兴趣,是否因此叛逃玉莲教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将受到多么残忍的刑罚也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完全是因暗香苦苦哀求之故,凌霜才会插手此事。而此刻,凌霜已经心中知晓大概。看这情形,大概真如暗香所猜,是男子提议,女子犹豫之中被男子带同逃离,如今被抓了回来,自然非常害怕。 “是谁的主意?”凌霜淡淡地问道。 “是我,与她无关。”阎霄沉声回答道,轻轻咳嗽了几声,看来伤势不轻。 凌霜看了一眼小,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小顿时缩了缩身体,抖得愈发厉害。 凌霜忽然有些恶毒地心想,若小将所有责任都推到阎霄身上,这个神情平淡的男子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凌霜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残忍,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那个男子如此安然满足的神情,仿佛就算此刻自己将他俩凌迟,他也绝不后悔。那是一种此生无憾的神情,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能守住心爱之人。 为何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情感? 朦胧间,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曾在看到另一个人时也同样困惑过。 为何我从没有对别人产生过这种感情?为何从没有人对我产生过这种感情?不知道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叫什么…只知道不喜欢,非常不喜欢!甚至想要破坏,看到他们失去这种表情! “小,本座问你,你是心甘情愿与他叛逃吗?”凌霜故意问向分外害怕的小。 “不是!是我强迫她的!一切由我来承担!”阎霄大声道。 凌霜皱了下眉头,继续对小道:“小,本座给你一个机会。” 说完,他反手抽出守在一旁的侍卫的长剑,丢到了座下。 “只要你斩下他一只手臂,本座就相信你是被迫屈从,而且可以将功补过,本座不光不罚你还会重重赏你。” 可以感觉到暗香向自己投来的惊异目光,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太不像平时的自己… 为何…我会想要考验他们俩?而什么样的结果会令我满意?二人反目吗? 小垂首不语,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阎霄满眸的疼惜,轻声地说:“小,没关系的,只要你平安,我怎样都所谓。” 小的头垂得更低,已经控制不住咽噎声,却,没有抬起地上的剑,相反,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凌霜变得不悦起来:“摇头是指你是自己主动叛离我教?” “教主!”暗香在一旁小声说道:“小胆小,只怕不敢见血,她自然不敢砍下那人的手臂,并非承认,请教主明鉴!” 凌霜沉思了一下,有意问向分教的教主:“若想离开本教,要受什么刑罚?” “回教主,要废尽全身武功,挑断一根腿筋,折断一支手臂,再受‘天裁’割舌,弃之荒野,若手脚安然,舌筋不断,便为天意,我教弟子再不得干扰离教之人的生活。” 凌霜微微点头,目光淡然地看向跪着的二人,嘴角扬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先由谁开始好呢?” 小的身子明显一颤,阎霄急忙说道:“教主!这全是阎霄一人的错!望教主放过小!阎霄愿一力承担!” 凌霜不悦地瞪着阎霄,这个人真得是傻子吗?都这种时候了还一心想着身旁之人?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安危吗?全身武功尽废,又断了一手一脚,若运气不好还会成为哑巴,那跟废人有何区别?值得吗? “她从未否认过自己的背叛行径,自然也少不了受刑。”凌霜冷冷道,小再度明显一颤。 “教主…”暗香小声地唤道。 “与其求我,不如求你的好姐妹说句话。”凌霜冷哼一声。 暗香只得退下,暗暗焦急地看着小。小依然怕得直抖,却还是没有开口求饶… 顿时无名火起,凌霜冷然道:“行刑!” 当即三名执刑的弟子走上前来,一人扶住阎霄的肩膀,一人握住他的右手腕令其伸直,第三人拿着碗口粗的长棍对准悬空的胳膊,重重挥下!顿时静寂的空气之中传来一声清晰的折裂声!阎霄硬生生的咬破了嘴唇才没有惨叫出声! 三人的手放开,阎霄再也撑不住身体,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小的汗水已经渗透了衣襟,双唇剧烈的哆嗦着。 “小…别怕…” 阎霄费力地吐出四个字,却没有一个字与自己有关… 凌霜的拳无意识地握紧了。 接下来是挑断脚筋之刑,无力挣扎的阎霄像死尸一般安静地躺在地上,只在那根尖针刺入脚踝时微微一颤,执刑之人蓦然挑断脚筋之时剧烈一抖。他的嘴唇已经咬得血肉模糊,却还是没有喊出声。 凌霜蓦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额头迸满了汗水,紧握的双拳之中布满了细密的汗水,指尖已经刺破了掌心的皮肤… 值得吗?这么痛苦,这样生不如死,只为了一个胆小的女人,她甚至没敢看你一眼,真得值得吗? 割舌之刑,是将一个锋利的铁刷含入口中,犯错之人闭紧嘴巴,然后行刑之人忽然将其抽出,又快又狠!舌部经脉众多,若运气不好,不仅舌筋尽断,很有可能会止不住血当场死亡。而且,受过此刑之后,多数都是终身不能开口的硬伤,只有运气极好者才能在行刑之后依然能开口说话,却也无法吐字清晰。 凌霜自幼看过不少人被该刑处罚,却第一次有种‘残忍’的感觉。 看着阎霄口中溢出的鲜红液体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扎眼刺目,看着小再也无法忍受得掩面而泣,然后看着阎霄吃力地爬到小身边,无言地用手握了握小的手… 凌霜忽然腾然站起,指着小大喝一声:“行刑!” “教主!” 凌霜根本没有理会暗香的惊呼,大声道:“小!只要你摇摇头,本座就放了你!刑罚随时可停!你自行斟酌!” 行刑的三人当即上前,小顿时惊呼出声,泪流满面。行刑之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粗暴地抓住她细嫩的手臂,小又惊又恐,脸色已经铁青。她慌乱地看着凌霜,看着暗香,无助地四处寻找着什么可以令她逃过此劫的人或物。 只要你摇头!我就放了你! 凌霜死死地盯在已经失措的小身上,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希望小背叛阎霄,还是希望她撑下去! 为什么?你明明那么怕,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要摇摇头就可以摆脱这个噩梦,为何你不摇头?! 喀嚓! 一声凄厉的惨叫,小抱着手臂倒在地上,惨叫连连,凄惨的哀嚎令暗香不由湿润了双眼。 “求饶!求饶本座就放了你!”凌霜大声吼道。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们素来冷静的教主忽然失静,像想求证什么似的一步一步退让,只想得到小一声求饶。 阎霄吃力地拖着断手断脚,勉强爬到了小身畔,他无法开口,大概舌头上的伤口已经令他整张嘴都失去了知觉。他只能用完好的左手扶起小,紧紧地将她搂住!小的哭叫声渐渐变小,她用左手紧紧地抓住阎霄的左手,握得如此之紧,仿佛没人可以分开。 “都愣着做什么!行刑!” 凌霜气愤地大喝道,不自觉间看呆了的弟子急忙走上前来,欲分开他二人,小害怕地一下子抱住阎霄的脖颈,哭声倏剧。 谁都可以清楚地看出小真得很害怕,不是普通的害怕,但她却还是没有开口讨饶… 凌霜已经烦躁得近乎抓狂! “耶哈…殴回鹅咦…”(别怕,我陪着你) 含糊不清的字眼,却在空气中形成一种莫名的穿透力。好不容易止住鲜血的阎霄,却因强迫自己说话而顿时口中溢血,顺着他的嘴角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小的脖颈间。 小的哭声并没有因此减弱,更没有露出任何勇敢的神情,却,紧闭着双眼,颤巍巍地将她的左腿伸了出去… 她是疯的吗?!明明已经怕到要死,还硬撑什么?! 再一声凄烈的惨叫,只是这一次因阎霄将她紧紧搂住,小只剧烈地颤了一下,身子微微抽搐,人已经半晕死过去。 锋利的铁刷慢慢逼近,小气若游丝地看了看还沾着血渍的凶器,双眸已经充满绝望。 快求饶!求饶啊! 凌霜瞪着面色惨白的小,她却只是绝望地闭上双眼,由执刑弟子将铁刷放入她的口中。凌霜眸中的光点瞬间黯淡了下来,他颓然地坐到椅中,有种虚脱的感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低沉的呻吟声之后,便是一片静寂,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晕倒在了阎霄的怀中。阎霄的身体抖个不停,适才受刑之时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惧意,此刻却一脸的害怕心疼,只为怀中的女子。 凌霜缓缓睁开双眼,慢慢说道:“从即日起,小与阎霄再不是我玉莲教弟子,任何弟子不得以任何名义滋扰此二人生活,违者以叛教之罪论处。” 说完,凌霜像苍老了几十岁一般,缓慢地离开了涤罪室。暗香紧张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凌霜步履飘浮,不由忧心起来。 “教主…” “你退下,我想好好安静一下…” “是…” 身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凌霜孤零零地站在庭园之中,望着空中明如镜的轮月,百感交集。 深邃的夜幕点缀片片星尘,月亮耀眼地悬挂在当空,所有的星光都只是它的陪衬。随即,一团乌云慢慢飘浮而来,一点一点将月的光芒掩去,仿佛月是心甘情愿地躲入了黑色的云彩之中,甘愿收起一切光华。 不是第一次看这样的月,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却,第一次令凌霜悲凉得想哭。 阎霄很勇敢,三大酷刑都没有令他皱眉,却,为了一个女子露出那样害怕的神情…他勇敢吗?为女人折腰的男子,怎么会是英雄?可是,真得不是吗…? 小很胆小,叫得惨烈,哭得凄凉,全身颤抖,无论怎么看都是惧怕到极点,却,明明只要一摇头便可摆脱痛苦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摇头…她胆小吗?真的胆小吗…? 不懂,真得不懂,世间之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可以令两个毫无羁绊的人紧紧地相连在一起,至死不渝。 不由低下头,怔怔地望着脚下的泥土出神。 我呢?我也会有这样的情感吗?那它到底掩埋在何处?要怎样才能找到?或者…会为谁而涌现? 夜晚的巡逻弟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见到凌霜后急忙拜到在地。凌霜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的表情,忽然从心底升起一丝渴望,渴望见到那对平凡的兄弟俩,渴望再次感受到他们那种随性、毫无隔阂的交流方式。 他们不会因自己是玉莲教教主而卑恭屈膝,更不会三磕九叩诚惶诚恐,只是平等的、自然的、像一家人一般与自己打闹嬉戏。尤其那个仇焰,仿佛不论自己做了多过份的事,他都不会痛恨,依然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 心潮如海般波澜翻滚,凌霜的脚步一刻也不停留,施展一身的轻功,像一只夜行的鸟儿般穿过了大街小巷,飞快地扑向记忆之中那座藏匿在深山中的小屋。 第十二章 凌霜的到访悄无声息,他轻轻地推开虚掩的房门,随即一怔。 借着月光,凌霜可以清晰地看到仇焰的床上空无一人,凌霜急忙伸手探了探床铺,冰凉。他急忙奔到小蓥的房间,同样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他们搬走了吗?不然为何这么晚都没人? 好不容易有点平静的心再度迷乱起来。 他们走了吗?他们离开了吗?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吗? 忽然屋外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响,微乎其微,但内功深厚的凌霜立刻捕捉到细碎声响中的微微吐纳气息,那是一个隐于暗处的习武之人! 凌霜蓦然闯出门外,直扑隐于树后的身影!那身影当即想逃,被凌霜一记锁骨手紧紧扣住了双臂!凌霜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男子,再看看他的打扮,虽然一身寻常百姓的衣着,但四肢健硕,是常年艰苦习武之人的体格。 “说!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这家人哪里去了?!” 一想到此人可能是朝廷的鹰犬,仇焰兄弟可能已经落入朝廷之手,凌霜便失去了冷静。 “我…我是仇焰的朋友!以前同是疾鹰门弟子,后来我派被灭门之后,我便在山脚下的小村里住下,有时会给他们兄弟俩送点粮食!” “胡说!半夜三更送粮食吗?!”凌霜的手劲更大了几分。 “啊!公子饶命啊!我真不是恶人!小蓥感染了风寒,仇焰抱着他下山求医了,拜托我暂时照顾着这里!我今天上山砍柴,时辰不早便留下了!” 凌霜想了想,又冷声喝道:“那你为何躲在树后,鬼鬼祟祟?” “公子,若你是仇焰的朋友,应该知道他有官非在身,我好歹习过几年武,听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便立刻躲了起来,我可不想吃官司啊!” 那人对答如流,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凌霜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没什么疑点,心想此人的武功还伤不到自己,便将他放了。 虽然想过他可能是朝廷的眼线,但一想到自己在此,还怕几只朝廷的走狗不成?便铁了心的留下来,等仇焰兄弟二人回来再做打算。 凌霜一夜不眠,定定地坐在门槛边,望着远方月光下那条幽深的小山路,两眼一眨不眨,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亮起,晨雾沾湿了凌霜的衣服发丝,晨风一吹,煞是冰凉。忽然,朦胧的晨雾之中,隐约可见山路之中慢慢显现一个人影,凌霜腾然站起,紧紧地盯着来者。 人影愈来愈近,仇焰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辩。他背着小蓥步履缓慢,腿伤似乎好转一些,不似凌霜记忆中那般一瘸一拐。小蓥似乎睡着了,安静地枕在仇焰的肩头一动不动,仇焰的手中还拎着几包药,看来昨晚那人所言不虚。 凌霜高悬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下来,紧接着,便又是满腔的无名怒火! 仇焰看到了凌霜,明显一愣,随即又惊又喜地加快了步子:“凌霜!” 凌霜一语不发地看了仇焰一眼,看着他满眸的欣喜,却没有收起眼底的怒意,只是淡淡地说:“快把小蓥抱屋里,我在这里等你。” 仇焰应了一声,急忙进了屋,很快,他便快步地走了出来,兴高采烈地看着凌霜:“你怎么突然来了?” 语音刚落,凌霜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地一拳砸到仇焰的脸上!仇焰本能地向后一倒,又被凌霜抓着衣领拽回原地,紧接着凌霜又扬起了拳头! 仇焰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凌霜的手腕,又惊又愕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打我?” 凌霜却像被激怒的雄狮一般咆哮起来:“半夜三更不在家睡觉你乱跑什么?!那么晚了屋里却没有人会让人急得抓狂你知不知道?!你还记不得记得你现在正被朝廷通缉?!要是被官兵抓到了小蓥要怎么办?!” 仇焰被吼得有些懵懂,半晌才明白过来:“小蓥发了高烧,我怕会出事才抱着他去看病了…” 说完轻松地笑了起来:“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遇到小栓没有?他不是替我看家吗?” 凌霜愣了一下,明白仇焰在指昨晚那个人,一想到自己对那人大打出手,气势不由心虚地削弱了几分。 “别转移话题!”凌霜凶恶地说道。 仇焰非常无辜的看着凌霜:“我哪有转移话题?倒是你,怎么会忽然跑来?我抱小蓥离开时天色就已经不早了…难道你是半夜跑来的?有什么事吗?” 凌霜彻底语塞,根本无从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冲动想看看他们兄弟二人而跑来,结果发现屋中没人而方寸大乱,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地把看家那人修理了一顿… 凌霜松开仇焰,耷拉着脸:“没事。” 仇焰忽然露出一丝暧昧难明的了然微笑,那种仿佛洞察一切的戏谑目光令凌霜有些懊恼。 所幸他没有追问,而是温柔地看着凌霜:“你一晚上没睡吧?先去躺一躺吧,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熟悉的温柔语调,共同生活的片断历历在目,凌霜忽然心中一颤,蓦然惊觉自己连日来的烦燥之源,竟是渴望再一次恢复这样平淡的交流方式?不会有高高在上的清冷,不会有唯我独尊的孤傲,更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悸动,唯一有的,只有宁静而平淡的心情… 这就是仇焰所指的布衣趣吗?就算碌碌无为,一样非常满足… “凌霜?” 凌霜蓦然回神,发现仇焰近在咫尺,急忙惊得后退数步。 仇焰不由担忧起来:“凌霜,你脸色很不好,出什么事了?” 凌霜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竟也有了与仇焰一样的平庸之心!怒的是自己是天下闻名的玉莲教教主,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产生! 凌霜愤恨地瞪着仇焰,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好像所有事都脱轨似的一件又一件发生!自己的心情更是一波三折多番起浮!这人就像一颗石子,蓦然跃入了原本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平静心湖,荡起阵阵涟漪,动摇了自己的信念! 他是谁?他不过是个疾鹰门的弟子,武功才智都不及你的一半!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动摇你?凌霜! 凌霜的心在狂嚣着,整个脑海都澎湃着太多东西,令他心乱如麻。凌霜蓦然转身便走,仇焰下意识的一下子扯住凌霜,凌霜当即大怒,愤恨的一掌便向仇焰的胸口劈去!忽然,凌霜意识到仇焰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而他的这一掌即快又狠,完全没有斟酌力道!当下一惊,急忙收掌,蓦然止住强劲掌风的冲击令他不由踉跄地后退几步,几乎栽倒。 仇焰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凌霜。 “凌霜,到底出了什么事令你这般烦躁?若你信得过我,可以告诉我,即使不能为你分忧,至少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 仇焰的眉头紧锁,注视着凌霜的眼神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心疼。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凌霜迷乱的心情竟奇迹般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保持着被仇焰半拥住的姿势,徐徐地闭上了双眼,俯在仇焰的胸前聆听着他的心跳。 仇焰没有追问,而是体贴地轻轻拍着凌霜的背,温柔的安抚动作凌霜终于缓缓吐出了心事:“我…我明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但我却觉得不正确…” 凌霜缓缓地将小与阎霄的事情娓娓道来,仇焰一语不发地认真聆听着,认真的神情令凌霜原本还迟疑的口吻变得清晰起来,如实得将自己的困惑与不安说了出来。 “我是按教规处罚,并没有错,对吗?” 凌霜好像迷途的孩子一般向仇焰寻求着答案,浑然不觉此刻的自己哪有半分叱咤风云的大教主模样。仇焰低头沉思了一下,再度抬起头时,目光中多了一层令凌霜不安的东西。 “凌霜…依教规而言,你并没有做错。但是,对于你的良心来说,你却大错特错了…” 凌霜一怔,仇焰爱怜地轻轻抚了一下凌霜的发丝:“以往的你,大概从没有感同身受般为那些被罚的人想过吧?这一次,你想了,所以不安了。因为你厌恶他们之间的浓浓羁绊,那是你没有的,是你还没有找到东西,可是他们却有,而且真实地呈现在你眼前。你不甘,甚至嫉妒,所以你试着去破坏,但你又希望他们能挺过来,这种矛盾的心情令你焦躁不已。” 凌霜怔怔地听着,竟无从反驳。仇焰的手非常温暖,令一身朝露的凌霜不由紧了紧衣襟,更加贴近仇焰微微发热的身躯。 “而你现在后悔了,你后悔自己用那样的心态去折磨一对相爱的人,你后悔自己曾经想亲手破坏他们之间的牵拌…凌霜,你太善良了,但你却希望自己残忍,亦或周围甚至整个江湖的人都希望你残忍。在他们眼中,天下第一教的教主应该是冷若冰霜的,不应该具备常人的温情与爱,而你也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其实,你很渴望有人爱你对不对?你并不喜欢每个人都将你奉若神明,因为高处不胜寒,你一个人呆在那里,太冷…” 仇焰的手慢慢收紧,紧紧地搂住了凌霜。 凌霜并没有推开他,反而用说不清是茫然还是困惑的口吻缓缓道:“第一次有人说我善良…呵呵,你说杀人不眨眼的凌霜善良?会被江湖中人笑话的…” “我眼中的凌霜就是这样。”仇焰肯定地说。 凌霜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仇焰。仇焰眼角含笑的回视着他,温柔的目光令凌霜心中一动。 “我…我当时真得觉得他们非常可笑!明明是两个没有关系的人,为什么可以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也要维护对方呢?甚至,一个拥抱便可以令一个害怕得浑身颤抖的女人默默忍受着生不如死的酷刑?我看得出她非常恐惧,可是那个男人搂住她后,她却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只是一个拥抱而已,为什么会…” 凌霜的声音倏然停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底的困惑,他更意识到仇焰此刻将自己拥入怀中的举动是多么不妥,而自己,竟毫无警觉、甚至有些依赖… 感觉到凌霜有点排斥起来,仇焰不由低笑出声:“凌霜,你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拥抱可以令人有无比的勇气吗?” “为什么?”凌霜忘记了挣扎,瞪大了眼睛看着仇焰。 “因为那个拥抱,是属于两个彼此相爱之人。” 凌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仇焰用一只手抚向凌霜的脸颊,缓缓地凑近他,近得鼻息都扑到了凌霜的脸上。 他沉着声,用非常小的声音说:“想体验一下吗?” 仇焰并没有给凌霜回答的机会,便轻轻地贴上了他的双唇。凌霜本能地后退一步,仇焰却将他紧紧禁锢在怀中,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第二次的唇舌相织,比起第一次的狂乱迷惘,多了一份淡淡、宁静的东西。心跳微微加剧却又格外的平静,仿佛这个吻是如此的天经地义,没有半分排斥,柔柔、暖暖地融化了凌霜冰封却渴望融化的一角… 第十三章 仇焰慢慢地放开凌霜,凌霜微微地喘着气,目光复杂地看着仇焰。 仇焰却略带痞相的一笑:“你并不排斥我不是吗?那么,不妨试着来爱我,这样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何一个简单的拥抱可以令人升起无比的勇气了。” 凌霜的心一跳,脸颊急剧升温,他又恼又怒地喝道:“我为什么要选你!我更愿意选择一个女人!” 仇焰却暧昧地贴近凌霜,挑逗性地用唇含住凌霜的耳垂,惊得凌霜急忙闪躲,仇焰却像狗皮膏药似的粘在凌霜身边,极尽轻薄之意。凌霜空有一身好武功,却偏偏无措得被连连占了不少便宜。 “你找死?!” 凌霜终于动了怒意,谁知仇焰却一把将凌霜抱起。虽然那日受伤时仇焰便已似这般抱起过凌霜,但此刻凌霜全身安好,自然不会乖乖就范,恼怒得一记后肘顶到仇焰的后颈上! 仇焰眼前一晕,不由晃了一晃,苦笑不已:“你呀…下手真是不知道轻重,我迟早被你一掌劈死…” 仇焰哪知凌霜此刻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一掌劈死了他乐得安生!仇焰抱着凌霜便往屋里走,凌霜一边挣扎一边怒气冲天的吼道:“快放我下来!不要逼我动武!” 仇焰笑道:“我这个伤残人士可是一直对你动武才能勉强制住你,当然要趁你动武前达到目的!” “你!” “小声点,别把小蓥吵醒了。” “那你放我下来。” 凌霜闻言,无意识地真得压低了声音,但很快觉察不对,顿时更加懊恼。可是仇焰已经抱着他走进凌霜之前住过的小屋,二人往床上一滚,仇焰当即压住凌霜的手脚,煞是认真地看着凌霜。 “凌霜,若你真得讨厌我,以你一身的武功又岂能被我制住?你困惑于世间温情,你很渴望能感受一次,对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试着接受我?” “你又不是女人!”凌霜没好气地暗用掌劲,仇焰当即被凌霜反压住四肢。 反被压住的仇焰却不温不躁,反而用一种暧昧的令人脸红心跳的语调调情般说道:“你跟女人试过吗?说不定我更能满足你。” “姓仇的!你找死!” 凌霜脸上的温度似乎再难降下去,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几次萌发杀意却莫名其妙地下不了手,最后落得自己郁闷懊恼,更加火冒三丈。 “凌霜…为何你不愿承认呢…” 仇焰言语中的淡淡哀丝令凌霜不由一怔,仇焰苦涩的一笑,蓦然抓住凌霜的发丝,粗暴地狂吻起来。 一向或温柔或轻挑的仇焰,第一次这般粗暴地对待凌霜。有些意外的凌霜一时无从反应,反被狂澜般的激情席卷,无从抗拒。不自觉间,凌霜被动地再度被仇焰压到了身上,两舌激烈的交织令凌霜的大脑一片空白。仇焰的双手粗暴地撕扯着凌霜的衣裳,不断地游走在凌霜的肌肤之上,那滚烫的温度令凌霜的身体渐渐随之发热,不知不觉间完全沉溺其中,以同样的激情回应着仇焰。 二人渐渐衣不遮体,发丝凌乱,呼吸不稳,像两只原始的野兽撕扭在一起。仇焰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情欲的色彩,他一边迷醉在凌霜绸缎般光滑温润的颈窝间品尝着,一边用手分开了凌霜的双腿,将自己的欲望贴近凌霜。 突然,凌霜一个翻身,将仇焰压到身下,失控地虐咬着仇焰的耳垂、颈窝、喉结,一直保持主动的仇焰蓦然间陷入被动,直到凌霜分开了他的双腿,仇焰才突然惊觉。 “凌霜!” “什么?” 被挑起情欲的凌霜停住了动作,不断地喘着粗气,散落的发丝浸着汗水贴在他的肌肤之上,玉色的皮肤泛起了微微的粉色,两颊更是明显泛红。仇焰看着凌霜那对已经被情欲染上旖旎光泽的眸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放松了有些僵直的身子。 “算了…只有你可以把我压在身下…” 凌霜并没能理解仇焰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是凭借本能感觉到仇焰的默许,于是几乎没什么预兆便粗暴的刺入了仇焰体内! 仇焰闷哼一声,下体的痛楚超乎他的想象,全身像被撕裂般生疼。而明显没什么房中经验的凌霜只是单一的寻求快感,粗暴的冲撞更是令仇焰痛不欲生。 “凌霜…”仇焰咬着牙,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愤恨的在一波波冲击下断续地说道:“这笔帐…我迟早讨回来…” 凌霜并没有因此减慢律动,相反,嘴角扬起了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再一次加剧了力道。很快,仇焰便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对于仇焰来说是异常痛苦漫长的体验,对于凌霜来说是集新鲜与刺激于一体的感性体验,当二人终于停止了疯狂的欢爱时,已经近乎日上三竿。 仇焰皱着眉头、脸色泛白地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看得出他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像散架般软趴趴的。凌霜却像发现了新奇游戏的孩子,异常兴奋。大概知道是自己害仇焰至此,凌霜嘴角含笑地看着闹脾气般不肯睁眼的仇焰,眼神异常温柔。 忽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产生了本质性的不同,就好像终于冲破了一层薄茧,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而突破之后的感觉竟是如此神清气爽,不由庆幸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在经历过这层蜕变后,世间万物也像变了一个模样,明明是一样的阳光,却觉得异常温暖柔和,明明是一样的小屋,却令人觉得非常温馨安全… “仇焰,”凌霜小声地俯在仇焰的耳边悄声问道,“我现在觉得心里满满的,好像充满了某种东西,非常开心,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你说,这是什么?” 仇焰睁开了双眼,忽然爱怜地笑了笑,轻叹一口气,捧住凌霜的脸颊,柔声道:“你啊…刚才还凶得像头雄狮,现在却可爱的像只小鹿…” “我在说正经事!” 仇焰轻轻地啄了一下凌霜的双唇:“我也在说正经事,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像什么东西都非常美好?” 凌霜用力地点点头,仇焰轻轻地笑着:“傻瓜,因为你的心里现在是满满的爱意,你没听说过爱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凌霜皱起了眉头,不能接受的撇了撇嘴:“好肉麻…我不是那种会感动于风花雪夜的人。” “有什么好排斥的?”仇焰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想不想对我好?想让我开心?甚至想跟我永远在一起?” 凌霜怔了怔,脸色沉了沉,轻松的笑容从脸上褪去。 仇焰愣了愣,慢慢扬起一丝苦笑:“没有…是吗…” 凌霜的心莫名一跳,看到仇焰眼中的光泽黯淡下去,凌霜的内心便有种刺痛的感觉。 “我…仇焰,我觉得,其实我有点喜欢你…可是,这种感情又似乎不像爱…” 穷于解释的凌霜有些烦躁起来:“总之不对!我承认我被你抱着时会很安心,昨晚我也是真心实意,可是…我觉得自己只是想尝试一下,想尝试一下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所以在你说喜欢我时,我便也试着去喜欢你,虽然我排斥过,但我还是想体验一下!这样的目的并不单纯,只要我喜欢了就好,对方是谁好像…并不重要…” 凌霜忽然觉得这番话会刺痛仇焰,于是立刻噤声,看向仇焰。仇焰的神情有些木然,他安静地听着,在与凌霜的目光对撞时,忽然一下子收起消沉的神色,痞痞一笑,伸出胳膊搭在凌霜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凌霜,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能感觉到在你咄咄逼人的气势后,有一种很单纯的东西。你得到了许多不易得到的东西,反而失去了常人随便就可拥有的东西。比如,依赖、嬉闹、爱。就如同你说的,其实对方是谁并不重要,你想要的只是一种感觉。而我…不过是在你渴望的时候…恰好在你身边…” “仇焰…”凌霜不忍心地看着他:“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啊,”仇焰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拍了拍凌霜的肩头:“你现在不是多少已经体验到了一些吗?而我,得到了你,我并没有任何损失。” 仇焰顿了一下,用轻松的口吻转移了话题:“喂,反正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不如继续下去怎么样?你所羡慕的爱恋绝不是现在你我这样朦胧暧昧的感觉,我会更加关心你、爱慕你,甚至不惜为你付出生命。你不想再体验的更深一些吗?” 凌霜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迟疑地说:“难道你不觉得不公平吗?你对我这么好…可是…也许最后我还是没有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你…” 仇焰却毫不在乎的嬉皮笑脸道:“总之,你想爱人,可以爱我。你想被人爱,我可以负责。凌霜选择了我,怎么说也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我很认真!”凌霜恼了起来。 “凌霜,其实你没有我狡猾。” “什么?” “你还不知道,其实…‘习惯’是驯服一只凶禽最有利的武器。” “什么凶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呵呵,我的意思是,咱俩可以日久生情嘛!” 原想认真讨论的凌霜被仇焰屡屡没正经的回答搅得失了兴致,一把抢过仇焰身上的被子,翻身而躺。 “反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仇焰意味深长地看着凌霜的背影,慢慢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解释给你听…总有一天…” 第十四章 小蓥醒来后的呼唤令沉静的小屋活跃了起来,小蓥扒着凌霜又蹦又跳,开心非常。好心情的凌霜顿觉小蓥也变得更加可爱起来,爱怜得半搂着他一起玩起了游戏。倒是仇焰咬牙切齿,别别扭扭地想掩饰什么似的,结果走路的模样分外奇怪。 凌霜不由心下好笑,小蓥的眼睛又看不见,他还想掩饰给谁看?这个仇焰,也有非常可爱的一面嘛。 凌霜不得不感激仇焰那时的轻松口吻令他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也不由地望着仇焰的背影慢慢扬起一丝浅笑。 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真心的待我好… 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甜蜜的暖流,凌霜不由笑了。 虽然与我想像中不同,但也许,我对他的这种感觉…也有一丝‘喜欢’存在吧?不然以他那张聒燥的嘴,早不知死在我手下几次了,呵呵。 “凌霜,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小蓥抓着凌霜的手紧张地问道,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着。 被打断了思绪的凌霜愣了愣,看着小蓥一脸的期待,竟一时无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当然要走,我是玉莲教的凌霜…怎么可能呆在这个茅草屋中一生一世…? 心,却隐隐抽痛着。 “凌霜,帮我端饭!” 仇焰从厨房探出头叫了一声,平时从不帮忙的凌霜立刻应了一声,逃命般从小蓥的身边逃了出来。若再不离开,一定会被小蓥那毫不设防的脆弱表情更加揪痛心房吧… 留下、永远在一起,对于凌霜来说就意味着要放弃自小的信念,放弃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玉莲教,放弃自己已拥有的一切。 凌霜已经接受自己对仇焰怀有一份别样的心情,也愿意承认自己对于平淡生活存着一分遐想,但是,这些都不足以令他不顾一切地离开玉莲教。因为那里是凌霜的根,凌霜还没有斩断它离开的魄力。 其实,暂时这样不也蛮好的吗? 自己依然是玉莲教的教主,天下闻名的凌霜。而自己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找仇焰两兄弟,享受平民的乐趣,暂时忘却江湖纷争。 这样不是很好吗?没什么好担心烦恼的,又何必逼得自己彻底放弃一方? 走进厨房,凌霜还没开口,仇焰已经笑着说道:“被小蓥缠得脱不了身吧?那个小鬼是不是又让你留下来?你别理他,小孩子心性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凌霜摇摇头,忽然有点惆怅:“要是你们愿意跟我回玉莲教就好了…” 言语中,早没有了当日的不屑与怒意,剩下的,只是真挚、毫不掩饰的遗憾。 仇焰凝视着凌霜,忽然傻傻地笑了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岂止幸运,简直太幸福了。” 凌霜不解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凌霜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我的身影。” 凌霜的脸顿时板了起来,仇焰却浑然未觉般除了幸福的傻笑还是幸福的傻笑。 凌霜定定地看着仇焰的笑脸,忽然用手捏住他的两颊,毫不留情地用力掐住:“你到底有几张脸?最早的时候像只危险的小老虎,后来像匹温驯的骏马,再后来像个地痞流氓,又偶尔像个看破世事的世外高人,现在又傻乎乎的像个憨人,到底哪个是你?” 仇焰的笑容中多了一份狡诈,他奸笑着贴近凌霜,半搂住凌霜的腰身,口吻挑逗地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语毕,便想凑上去一亲芳泽,谁知凌霜一记回旋,反客为主,一下子将仇焰逼至墙角,双手堵截了仇焰可能逃跑的方向。仇焰有些无奈地看着凌霜,再看看他一副无懈可击的架势,顿觉自己像只瓮中鳖… “凌霜…我比你高…” “我年龄比你大。” “我长得比你壮…” “我武功比你高。” “偶尔让我一次…” “免谈。” 说罢,凌霜便霸道地搂住仇焰,不太温柔的缠绵起来。仇焰别扭地挣扎了几下,便认命的放弃了。 凌霜微微睁开双眼,近在咫尺的仇焰俊朗的轮廓清晰入目,看着他闭着眼睛沉迷在自己笨拙的挑弄中,不由心头一暖:大傻瓜,我已经说过可能最后依然没有喜欢上你,你却还是傻傻的愿意陪我玩这场爱的游戏,真傻…却,真可爱… 第十五章 暗香明显地察觉到教主的不同。自处罚小后的第二天,教主的性情便明显改变了。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着,说话也和颜悦色了许多,任何人都能看出教主的心情非常之好。 最令暗香无法接受的是,凌霜一向对若雪视剑如命,平日若雪剑的清理擦拭除了他本人外,就只有暗香可以触碰,若是其它人未经凌霜允许,就算只碰了剑鞘也会被重重责罚。谁能猜想,一日,一名笨手的小丫头掸灰之时不慎令悬挂在墙的若雪剑摔落在地。以暗香对教主的了解,这个丫头绝对难逃一死! 谁知,凌霜竟只是心疼地拾起若雪剑细细得擦洗了一番,打了那个丫头二十棍便不了了之。若不是那个小丫环姿色平平,教主也没有正眼看过她,暗香真会以为教主对她暗生情愫才会将诺大的死罪减至轻到不能再轻。 更令暗香奇怪的是,教主常常莫名失踪,前一刻还说回屋歇息,下一刻便消失不见。短至数时辰,长至一整天,然后教主便会春风满面、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内。 暗香不止一次派人暗中跟踪凌霜,都被凌霜轻而易举的甩掉。暗香至今也不知道教主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些什么。 “教主,总教又来信催促教主归教。”暗香将密函递予凌霜:“教主,暗香也觉得咱们在这里呆的时候太长了。疾鹰门已灭,朝廷的狗也折回京城,教内事务更是积累了无数…教主,咱们该回去了。” 最后一句话,暗香非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凌霜接过信函,粗粗地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说过有紧急事务便飞鸽传书送来吗?” “教主!”暗香一时情急嗓门高了起来:“咱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月了!奴婢真是想不透教主为何迟迟不肯离开!难道教主此生都不打算回总教吗?” “放肆!” 凌霜一声怒喝,暗香蓦然回神,急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一时情急口无遮拦,望教主恕罪!” “暗香,本座的事还论不到你来指手划脚!何时走本座自会决定,你若思乡现在便可离开,本座绝不阻拦!” 暗香闻言慢慢垂下了头,硬生生地咬红了粉色的下唇,掩于衣袖下的绣拳已经紧紧握起。 一定有问题!教主一定有事瞒着! 以往的教主从不会对自己大喝小叫,自己偶有过份之举他也只是微怒地骂上两句,何时用过这般阴沉的语调对自己发怒过?貌似从教主伤愈回来后,便慢慢地对自己愈发疏远,虽与自己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涯… 凌霜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口吻重了,便放柔了声音:“暗香,你要是真想回去便先行一步,我过些时日便会回去。” “教主…”暗香咬咬牙,终于道出了心口的疑惑:“教主近些时日经常独自外出…” 凌霜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与你何干?暗香,你管得太宽了!” 暗香心中一痛,泪水润湿了双眸,不由抽噎出声:“暗香不敢对教主的决定多加干预,只是暗香自幼追随教主,从小到大心中只有教主一人!教主近日来对暗香若即若离,渐渐疏远,暗香真得很难过,教主…” 暗香跪爬到凌霜脚畔,流着眼泪搂住凌霜的腿,轻轻地枕到他的大腿上,娇声噎咽道:“教主,暗香只是担心教主的安危,更怕教主不再喜欢暗香…教主,是暗香服侍的不好吗?教主都不理睬暗香了…若教主不嫌弃,暗香的一切都是教主的,生生死死,暗香都只追随教主一人!” 凌霜的神情随着暗香的告白而渐渐起了变化,难掩眼中的诧异。因为暗香自小便跟在他的身边,对他来说,暗香就像亲妹妹一般令他怜惜疼爱,却从未想过暗香对他怀有异样情愫。 凌霜有些无措:“暗香…你知道我只把你当妹妹…” 暗香的身子轻轻一颤,忽然,她抑起头,还挂着泪痕的双眸微微地弯成了月芽形,别具深意地娇笑了起来。她慢慢站起身,在凌霜惊愕的目光中慢慢褪去了身上的华服。属于妙龄少女独有的丰盈胴体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凌霜的眼前,曼妙的身形,光洁如雪的肌肤,会令所有男人都难逃诱惑,饶是凌霜,也不由惊呆了。 从没有注意过…那个顽皮淘气的小丫头已经长成这般美丽动人的女子… 暗香一丝不挂的以撩人的姿态骑坐到了凌霜身上,玉色的面颊微微泛红,浮起的两团粉晕更为她的俏丽增添了几分羞涩妩媚,暗香用细柔的声音轻声道:“暗香希望可以得到教主的宠爱…” 凌霜怔怔地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暗香,女儿香的迷醉扑入鼻间,令心跳渐渐加剧。他慢慢地用手搂住暗香,双手抚摸着暗香光滑的肌肤由腰部顺背而上,暗香娇呓一声,笑如花靥。 凌霜的手停顿一下,便开始解自己的扣子,暗香面露喜悦之色,有些动情起来。凌霜褪去外袍,就在暗香帮他解开内衬的衣带时,忽然身子一暖,只见凌霜将外袍披到了暗香身上,暗香不由一愣。 “暗香,天色晚了,你回房歇息吧。” “教主?” 暗香难以置信地看着凌霜,凌霜回应她的却是淡如静湖般平静的目光:“今天的事,我就当从没发生过,你若聪明,就当这是一场梦。穿好衣服回去吧,一个女儿家这么晚还呆在男人的房里对你的名声不好,你还要嫁人的。” 说完,凌霜有些薄情地将暗香从自己的身上推开。看着暗香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衣服再度滑落亦浑然不觉地傻看着自己,凌霜暗叹一口气,从地上拾起衣服,再一次披到暗香身上。 “暗香,我会为你找一个好夫婿。” 最绝情的拒绝,莫过于对深爱自己的女人说,为她寻找另一个男人。 暗香怔了半晌,终于醒过神来,哇得一声掩面哭泣起来。 凌霜心中一颤,刚欲上前安慰,却迟疑了一下,最终抚袖而去。他轻盈的跃向屋顶,借着月色的光华,像一只夜空中的白鹭一般飞离了这里。 独留暗香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诺大的寝房之中,只有一个女人幽怨的哭泣之声。 第十六章 凌霜心烦意乱的一路急奔到仇焰家门前,停顿了片刻,果然不出所料,耳力极好的仇焰便燃起了灯火,披着一件外套走了出来。 他望着凌霜,有些啼笑皆非地说:“你莫非是属猫的?总喜欢半夜三更跑来欺负我这只可怜的小老鼠。” 一句小玩笑却令凌霜的心情不由转好,他走上前,搂住仇焰笑道:“怎么?不欢迎?” 深知凌霜是食髓知味恋上这种欢愉,仇焰哭丧着脸说:“要是我每次找你,不论过程如何,最终都会抱着你躺到床上,你做何感想?” “你没那个机会。” 凌霜笑着在仇焰的嘴上啄了一口,便拽着仇焰就往屋里奔。仇焰半推半就的被压到了床上,有些认命的痛苦低呓一声,便放弃了抵抗。凌霜自然不会放过嘴边美食,手脚利落的将仇焰剥了个干干净净,享起鱼水之欢。 一轮翻云覆雨之后,仇焰趁着凌霜喘息的机会,皱着眉问道:“你心情不好吗?神情很烦躁的样子,是教内有事吗?” 凌霜苦笑一下:“你察颜观色的本事真是厉害。” “出什么事了吗?” 凌霜张口轻轻地咬了一下仇焰的乳尖,引得仇焰一声呻吟,凌霜若有所思地说:“真是好小…没有女人的大…” “嗯?”仇焰怔了怔,随即明白:“怎么?最近抱了女人?” 凌霜两道嗔光射来:“仇焰,你反应迟钝一点我不会介意。” “我介意!”仇焰霸道得一把紧搂住凌霜,闷闷地说:“你是我的!我都被你当成女人抱了,你还跑去找别人!我吃醋!” 凌霜不由低笑出声:“有时我真佩服你,不管多肉麻、多老土、多幼稚的话你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别转移话题!说!你抱了哪个女人?” 凌霜的笑意渐渐从脸上减退,翻身平躺到床上,望着房梁出神。仇焰意识到凌霜心中确实有事,便安静地趴在一旁,等待凌霜自己开口。 过了片刻,凌霜终于缓缓开口:“我有一个自小相伴的婢女,我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虽然我也知道只要我开口,身边的婢女都可成为我的妻妾,但是我对她从未有过非份之想。今天…她向我主动开口,要把自己献给我…” 仇焰冷哼一声:“你就盛情难却的接受了?” 凌霜转过头,看着仇焰一脸的妒夫相,不由哈哈地笑出了声,倒是仇焰生怕把小蓥吵醒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凌霜笑意盈盈地拨开仇焰的手,温柔地看着仇焰说道:“你吃醋?” “我刚才就说了我吃醋!” “放心,”凌霜将仇焰半拥入怀中,“我没有碰她,她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那么做?” 仇焰挣扎了一下从凌霜的怀里挣脱,然后反过来将凌霜搂入了怀中。凌霜知道仇焰常常要在一些小细节上非常固执地显示他的‘男儿气概’,便没再挣脱,反正不论平时如何,最终在床上都是自己占尽主导权,何必斤斤计较? 仇焰在凌霜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喃喃道:“你只有这个时候最可爱…” 凌霜沉了沉脸,没有反驳,但心中已经打算一会儿就让仇焰知道他说错了话! “凌霜…”仇焰的语调忽然认真起来:“你退隐江湖好不好?” 凌霜一怔。 仇焰搂住凌霜的双手愈发收紧,他将头埋入凌霜的颈窝,闷闷地说:“我真的好怕,你每次离开,我都害怕会是咱们的最后一面…朝廷视你为眼中钉,江湖各派对你虎视眈眈,玉莲教内难保不会有人居心叵测,你自己一个人要面对这么多在明在暗的敌人,我真的好担心,万一你一失手…” 凌霜笑着拍拍仇焰的脸:“你太小看我凌霜了,你以为我天下第一的名号是虚的吗?” “或许你的武功才智确实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但是你只有一人,觊觎你的各式人马何止成千上万?你斗得过十人、百人,但能斗过千人万人吗?明枪易躲暗剑难防,你行事光明磊落不屑诡计,但多的是卑鄙小人心怀不轨,你能躲过一回两回,又岂能次次幸运?” “你想太多了。”凌霜不以为意地笑道。 “凌霜!”仇焰凄然道:“你为何从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潇洒快意之时,我却担惊受怕,生恐你有所闪失!你并非贪图虚名之人,为何偏要执着于这些虚名不肯松手?” 凌霜被仇焰的严肃感染,变得烦躁起来:“我自幼生长在玉莲教,那里是我的根,师傅视我如己出,他辛苦经营的基业岂能毁在我手中?玉莲教教众百万,你以为要让他们齐心归顺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从懂事起所知的便是玉莲教、玉莲教、玉莲教!你要我如何割舍?不可能的!” “但是平平淡淡不好吗?我知道你也喜欢平静的生活,你根本不知道你离开时的眼神有多落寞!那是明明厌恶反感却无奈顺从的眼神!你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露出的眼神是多么温暖安祥,那是心满意足的知足目光!你总说不可能、不可能!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想过?!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抛开所有的责任负担不去理会,只想你自己时,你的心会怎么说!” “仇焰!”凌霜蓦然怒喝道:“我从生下就已经背上了这些包袱!我从没想过要抛下它们!你不必多说!” “凌霜!你为何从不为自己着想?” “因为我没有你那么自私!只要自己丰衣足食便以为天地安然!世事与己无关!” “我自私?!”仇焰也动了怒气,语调升高:“我若不是一心为你好会对你说这些吗?我若不是担心你的安危我会管你去做什么吗?你们玉莲教说白了就是反贼乱党!朝廷不会放过你们!你们…”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阻止了仇焰的大喝,仇焰愕然地看着面露凶光的凌霜,后者阴森森地说:“你敢再说玉莲教半句坏话,我立刻让你身首异处!” 仇焰抚着脸颊,无言地看着凌霜,那明明平淡的眼神,却令凌霜感受到一份令人心悸的怒意。凌霜是一时脑热才扇了仇焰一耳光,多少有些后悔,但看着仇焰那无声的控诉,反而激起了他的傲气,不肯认错地回瞪着仇焰,一时间连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凝固的空气为之一缓,仇焰急忙披上外衣下了床。 站在门畔的小蓥感觉到哥哥的接近,便立刻紧张地抓住仇焰的胳膊,小声道:“哥,你跟凌霜吵架了吗?不要吵架啊,凌霜是来找咱们玩的,你不要惹他生气啊。” 仇焰无言地将小蓥搂入了怀中,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笑道:“怎么会呢,哥哥没跟凌霜吵架,只是讨论事情说话声大了些,吓到小蓥了,对不起。” 小蓥摇摇头,轻声道:“小蓥没关系的,哥,你要跟凌霜道歉啊,你刚才的嗓门好大好吓人…” 仇焰抱起小蓥转过了身,望着凌霜,脸上堆起一丝虚假的微笑:“对不起,凌霜,我不该多管闲事,你不论才智武功都高我一筹,自然你的决断才是正确的。不打扰你歇息了,我跟小蓥出去了。” 熟悉的语调,却有着凌霜不熟悉的情愫,看着仇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凌霜的心跳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直觉地察觉到仇焰的怒气,但自己又何尝没有恼火?难道只有他能发脾气吗?再说,他凭什么冲我发脾气?我又凭什么要接受他的怒气? 凌霜越想越气闷,索性穿好衣服,连声招呼都没打便摔门而去。仇焰急切的呼唤声从背后响起,凌霜一咬牙,狠下心,当即施展轻功飞奔离去。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的身影渐渐消失于眼帘之中,眼神之中,涌起意味难明的复杂目光。 “凌霜走了吗?”小蓥的声音自屋中响起。 “嗯。”仇焰苦笑一下:“从另一方面想,我至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小蓥轻轻地笑出了声:“可怜的哥哥…” 别有深意的笑语,令仇焰当即窘红了脸,不由恨恨地锤了一下门框,却引得小蓥笑得更加欢愉。 凌霜回到教内,二话不说闷头大睡,却思潮翻滚怎么也静不下来。 我是不是有点过份了?他也是一心为我好… 可是我不需要!他凭什么来干涉我? 当时不该打他的,有点过份了… 可是对我教不敬者都是非死即残,我才扇了他一耳光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仇焰很明显生气了,他从不会用那么冰冷的口气对我说话… 可恶!这天下有谁敢对我这样说话?我没杀他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就这样辗转反覆,矛盾思索了一夜。第二天,一夜无眠的凌霜紧锁眉头,头有些昏沉沉的,不由心情恶劣。 第十七章 “教主起来了?奴婢帮您梳洗。” 暗香悦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然后是她的葱葱玉指缠绕在发间的熟悉触感传导而来。 凌霜安静地坐在台前,看着暗香一如即往的神态表情,心中稍稍放宽。原本担心暗香以后会与自己相见尴尬,但她此刻与往昔并无不同,不愧是女中豪杰,经过一晚便已平抚了心情。 一想到与暗香还能像以前一般相处生活,凌霜的心情这才好转了些。 “教主!!” 暗香刚给凌霜梳好头,一个教徒神色慌张的奔了进来,呈上一纸信函:“总教飞鸽急件!右护法王长安煽动教众,勾结河南、山西、河北、山东四大分教谋反,现已攻占总教!左护法李徽殉职!六法众死伤惨重!请教主速速归教!” “什么?” 凌霜腾然站起,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右护法王长安在凌霜的印象之中,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少言寡语的忠诚之辈,更是与左护法李徽情同兄弟。怎么也无法想像王长安煽动叛乱,甚至杀了李徽!而且六法众的六人武功不俗,如今却死伤惨重,可见战事惨烈!四大分教同时倒戈更令凌霜心头一冷。 “这是何时的事?”凌霜的目光阴冷下来,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回教主,以飞鸽往返两地的时间推算,应是四日之前!” “暗香,立刻准备动身。” “是!”暗香毫不迟疑立刻领命而去。 凌霜转身从墙下取下若雪剑,缓缓抽出剑身,银白的寒光在眼前闪动,却掩不去凌霜眼中闪烁的寒悚光芒! 王长安,你为我教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但此次,若我凌霜不亲自将你手刃,实难解我心头之恨! 忽然心头轻轻一颤,我要走了…那仇焰俩兄弟怎么办?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此次作乱非同小可,只怕不是我数日内便能解决。首级易举,反心难平,在安抚教众之前,只怕我必须坐镇教内,那就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就在凌霜左思右想之时,暗香已经收拾妥当回来覆命:“教主,一切安排完毕,即刻便可起程。” 凌霜一怔,顿时更加心乱如麻。 “教主?” 凌霜的心沉了沉,转身对暗香道:“暗香,你与众人先等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教主!现在十万火急!您还要去哪里?有什么比教众叛乱更大的事情?”暗香焦急地叫道。 “我去去就回!”凌霜不再多做解释,当即施展轻功飞身而去。 “教主!”暗香急唤了几声,眼见凌霜绝尘而去,气得直跺脚。 凌霜一路急奔,遥见仇焰的茅草屋时才倏止脚步,一想到昨夜自己愤然离去,此刻却又心急如火的跑来,顿感尴尬。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可见面,又不忍就此分离。 到底该如何是好? 就在犹豫间,仇焰拉开门,往门槛畔一靠,视线投向凌霜的方向。凌霜无言地笑了一下,走上前去。 仇焰板着脸,不冷不热地说:“教主路过寒舍,也不愿进来坐坐了?” 凌霜听出仇焰依然有气,心中一软,走上前去半搂住仇焰,仇焰倒也没挣脱,只是臭着一张脸冷冷淡淡的。 “焰,我要走了。” 凌霜开门见山,仇焰当即怔住。 “教内有叛徒作乱,我必须回去了。” “什么时候走?”仇焰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立刻,与你跟小蓥道完别后,即刻起程。” “什么时候回来?” “难下定论。” 仇焰的眉头皱了起来,凌霜察觉到仇焰握住自己衣袖的手渐渐收紧,仇焰更是将头扭向一旁,瞪着地面出神。 “焰…”凌霜轻轻捧起仇焰的脸庞,认真地说:“我答应你,很快就会回来。” “你这一去,是福是祸我完全不知,我怎么可能安心…”仇焰苦涩地笑着:“莫非我注定要为你担惊受怕?凌霜,我不悔恋你,但我却不知这种无止境的害怕惶恐,对我来说到底是幸亦或不幸…” 自嘲的凄楚语调,痛彻心肺的担忧眼神,令凌霜的胸口一阵阵刺痛。终于明白常人所说的‘心如刀绞’,原来是一种如此不舍、不忍对方伤心悲痛的心情,看着他伤心难过,心脏的位置便会如同刀剜般生疼不已。 凌霜一瞬间发现,他已经体验到比常人还要多的复杂情感。 “仇焰,等我。” 简单四字,坚定不移。 仇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点点头。沮丧的神情之中带着几分认命的无奈,令凌霜不由一笑,半搂着仇焰甜蜜地亲热了一番,把仇焰臊得几乎发了脾气,凌霜才大笑着放过了他。 “我答应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是自然。” 忽然腰际一沉,仇焰紧搂住凌霜,像个任性撒娇的孩子般不肯松手。凌霜不由连眼角都笑了起来,他半枕在仇焰的肩头,脸上洋溢着无比温柔的神情。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吗?这就是令无数痴男怨女沉醉的爱恋吗?果然,整个心房都填得满满的,异常充实。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是一个微小的亲昵动作便能令人甜到心中,除了笑容,再也找不到其它的表情来体现心中的开怀。 我找到了吗?找到可以包容月亮的云朵了吗?找到一个可以令我信任、放心的胸膛,不用担心背叛谋算,不用忧心阴谋诡计,可以令我无所保留付出的人吗? 凌霜下意识地更加紧拥住仇焰。 我何其幸运… … … 第十八章 凌霜一行日夜兼程,很快便赶回了总教所在地。 玉莲教总教拥山而建,位居险要,四面环林,占尽地利之便。当凌霜以进攻的立场再度踏足此地时,清楚地感觉到了攻克的艰难。 王长安勾结了邻边河南、山西、河北、山东四省的分教,令凌霜不能就近请援,而远在其它省份的援军又不能即刻赶到。只有凌霜旧部以及周边分散的零星教徒,寥寥不足五百人,与山中齐集的数万人可谓天壤之别。 凌霜等人在山下扎营,打算从长计议,可是思来想去,计谋无数却无十足把握。凌霜的自尊令他既不愿静待援兵,又不愿初战不利。对他来说,如果要开战,就要一役决胜负! “教主!”暗香掀帘而入,面露喜色:“之前您命奴婢派人暗中联络旧部,紫莲堂堂主卫海已有回复,并呈上密函一封!” 凌霜接过密函,面无表情地看完后,便一声不响地盯着地面出起神来。 “教主?信上说了些什么?” 凌霜将信递给暗香,背手在帐内踱步:“我命你暗中联络的旧部少说九人,却只有一人回复,可见我这个教主真是人心尽失…” “不是这样的!教主!”暗香急忙安抚道:“此次只不过是奸人作乱,诸位弟子也只是一时迷惑,教主不必妄自菲薄,更不能向这群叛贼逆徒示弱!以教主之才,定能化危难于无形,解救教内危机!” 凌霜微微摇头:“依他信中所言,那王长安大肆杀戮效忠于我的弟子,玉莲教宫内的地面都被鲜血染红,杀气十日不散,死气沉沉。现在活着的不是投靠了王长安便是逃离了本教…没想到素来众志成城的玉莲教在我手中却变得群徒作乱、自相残杀…” 忽然间觉得好累,凌霜自问自己继任以来,从未怠慢过众多弟子,更没有任何失德败兴之举。他怎么也想不透曾经为玉莲教出生入死的王长安,到底有什么理由背叛他?更想不透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群起附拥,临阵倒戈。 某种意义上,凌霜可谓手握乾坤、口衔日月的一代英杰。但他唯我独尊的性情使得他不擅恩威并施的驭人之术,更不懂得龙骧蠖屈的委婉之道。所以,他虽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却只能威慑人心,难以笼络。 古语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此为恒理。凌霜名震天下,却不会收买人心,此乃他天性所至,所以,也注定凌霜可建前人难及之功业,但,难以维持。 “教主请宽心,由卫海便知教内尚有为保存实力而诈降的忠诚弟子,只要教主振臂高呼,众弟子里应外合,定当势如破竹,锐不可挡!小小乱臣贼子岂能与日月争辉?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暗香自信满满地看着凌霜,在她的眼中,凌霜是无所不能的天下第一人,其它人不过是蝼蚁之徒,动摇不了凌霜半分。 凌霜沉思一下,沉声道:“暗香,今夜准备一下,我要去会会王长安。” 暗香顿时两眼一亮:“教主打算亲自出马?” “两方兵力悬殊,若贸然进攻只会以卵击石、一败涂地。但我自视武功不俗,独闯龙潭游刃有余,想取那王长安的首级还是易如反掌。” “教主神功盖世!暗香引以为傲!” 凌霜看着眼前的俏丽丫头神采奕奕、比自己还要亢奋激昂,不禁心头一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我离开后你要按兵不动,若我日出前没有归来便是有所闪失,你要稳住众人,悄悄请师傅回来,重掌大局。” “教主!”暗香闻言一惊,眼波中泛起了水光:“暗香不喜欢教主这样杞人忧天,放眼天下,有谁能与教主相匹敌?千军万马之中尚来去自如,想要谁的首级还不是探囊取物?教主多虑了!” 凌霜微笑着摇摇头:“暗香,自我当日被谭克己一掌震伤之时,我便已知自己并非真正的天下无敌。至少当对方豁出性命时,我依然有会所不敌。当我被官兵逼得近乎走投无路之时,我早没有了往日的自信与骄傲,只能像只丧家之犬疲于奔逃。即使伤愈之后再一次意气风发、雄心万丈,但静下心来,却也知自己昔日过于自负,视万千如无物,才会落得如此狼狈…” “教主!”暗香蓦然打断凌霜的自叹,一双粉拳揪皱了衣袖,微微颤抖:“教主岂能因一次小小失误而锐气大挫?这般消沉的教主根本不是暗香所熟识的教主!” 凌霜一怔,随即笑起:“消沉?暗香,我并非消沉,只是一时感慨。” “教主!古往今来,只有迂腐庸俗之辈才会伤春悲秋、自怨自哀,自诩看破世事,其实只是逃避自己失败的懦夫罢了!教主一世英明,竟也看不透吗?!” “暗香,”凌霜的神色不由一沉,“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暗香不知道!但暗香知道教主变了!变得让暗香快认不出来!变得畏手畏脚!忧人自扰!” “暗香!” 凌霜一声大喝,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暗香两眼泛红,眼看便要哭出来,又不由怒气顿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退下吧,我想歇息一下。” 暗香当即掩面跑了出去,凌霜迟疑一下,最终没有追上去安抚。 他很累,更累的是,这种疲倦似乎是因为他某种想法的改变而产生,不愿承认,却又矛盾的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 这种改变到底是谁灌输给自己的? 凌霜的脑中浮现出一张非常灿烂的笑脸,令他不由苦笑起来。 是仇焰吗?为何他的话最终还是对我产生了影响?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改变的人,难道,这真得是我心底深处的潜念,被仇焰引导出来了吗…? 万千丝缕仍未捋顺,转眼间便迎来了夜幕。 暗香一反常态的没有出现,凌霜寻思她大概是真得伤了心,不由暗自叹气,留下一封与嘱咐暗香的内容差不多的信,便孤身悄然离开了。 第十九章 凌霜轻功极佳,奇崖断壁如履平地,悄无声息地顺利潜入了教坛中。 与山下及山间的重重守卫不同,山顶的教坛内竟出人意料的宁静,凌霜甚至没有碰到巡夜的弟子。过份的宁静与阴沉的夜色令巨大的傲雪宫犹如死城般静寂诡异,凌霜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行动更加谨慎了几分。 令凌霜诧异的是,早先听闻的教内地板被鲜血染红的传闻竟毫无夸大成份,虽然尸体已被移走,但不知何故地上的鲜血却未擦去,依然骇目地凝结在地面之上,连空气中都布满了浓郁的血腥气,仿如修罗场一般。 走过大厅、花园、回廊后,凌霜终于确定并非是自己运气奇佳错过了守卫之人,而是根本无人看守! 难道这里发生了突变? 凌霜当即向议事堂奔去,果不其然,不仅堂内空无一人,甚至桌椅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少说有数日无人打扫。 凌霜沉思了一下,转身向自己的寝宫走去。走进熟悉的殿内,层层纱帘随着大门拂进的微风而轻轻摇曳,隐隐可见凌霜的睡床上躺着一个人。凌霜的目光一敛,当即手抚剑柄,慢慢地捋起纱帷,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渐渐的,凌霜又觉异样,自己并没有刻意闭气消声,若床上所睡之人有半分武功只怕早已醒来,但那人却纹丝不动。而且,空气中有股似有似无的异味,随着凌霜的接近而愈发浓重起来。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恶臭混杂着药水的异味,令人作呕。 凌霜不由皱眉,强忍着胃部的翻滚,终于靠近了床榻。他小心翼翼地用剑鞘挑起纱帐,定睛一看,顿时再难忍受胃中的翻腾!凌霜急忙扭头闪到一旁暗中调整呼吸。 没想到床上竟躺着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面部已经肿涨溃烂,浓重的药水味说明有人想尽量保持尸身完整,却最终抵不过腐尸的侵噬,开始腐坏。 待凌霜平静后,才发觉那具尸体令他有种熟识感,正在暗暗思忖,忽然,背后疾风骤起,凌霜当即反身一挡!顿时火光迸射,袭者的刀峰与凌霜的脖颈仅两指之遥! 凌霜的目光倏然犀利,因为袭者竟是叛徒王长安!只见他满眸杀气,双目布满红丝,神情疯狂,有一瞬间凌霜怀疑他已经疯掉了。 王长安见偷袭不成,当即转了刀峰,横砍而来!凌霜当即弓身闪过,一弹剑柄,若雪剑飞鞘而出!犹如银色的流星,在空气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便被引向凌霜的手中。反身紧握,剑光微颤,凌霜的眼中涌起了杀气。 “逆贼王长安,你惑乱教众,怂恿众人反叛,以至我教门徒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本座今日便要清理门户,为玉莲教除害!” 王长安放肆地哈哈大笑了几声,再度挥刀劈来!王长安的武艺不俗,在江湖中颇负盛名,但与凌霜相比依然相差甚远,但他每招每式都直逼凌霜要害,杀气腾腾,大有豁出一切的架势,只攻不守,倒令凌霜有些吃力。 若雪剑的寒光在昏暗的大殿内闪过流星般的光辉,一纵即逝,剑过留影。刀剑相撞之处火光迸射,黑寂之中二人纠缠的身影快如风、迅如雷,令人眼花缭乱。 凌霜与王长安的交锋异常安静,只有衣袂舞动与武器碰撞的声响,二人皆沉默不语,全神贯注地投入打斗之中。每招每式都凭本能使出,快剑与快刀的比试根本令他俩无从思考,一个犹豫的下场极有可能是粉身碎骨! “凌霜,你不是素来招招夺命吗?怎么这会儿心慈手软,只守不攻?”王长安以刀刃抵住若雪剑的剑尖,以此空档嘲讽起来。 若雪剑忽然一个回旋,剑柄自凌霜指间轻盈划过,转瞬间转变了剑刃走向,当即刺向王长安的咽喉!王长安急忙后跃闪过,却抵不住剑气的犀利,一个踉跄后退几步,脖间迸裂出鲜红的血口,只差分毫便身首异处! “王长安,你太小看本座了。”凌霜冷冷道。 王长安面露意外,但马上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素来行事小心以守为攻的凌霜,竟学会关键时刻弃守为攻,看来当日败予谭克己令你成长不少!” 凌霜的眉头微微一皱,却不是为王长安的有意挑衅,而是有点意外自己竟心平气和,再没有昔日以那一役为耻的屈辱感,反而有种接受失败事实的坦然。 王长安辅佐凌霜多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原想激怒凌霜令他露出破绽,却意外的发现凌霜并没有太大反应。心下不解之余,却也没有放弃倏攻的机会,再度挥刀直逼而来! 凌霜忽然眼眸一沉,反手收剑,王长安的刀尖直逼而来,凌霜却不躲不闪。王长安心中惊愕,立刻暗中提防。眼见刀尖就要刺入凌霜的喉结处时,凌霜忽然头一偏,刀刃划着他的皮肤微微滑过,刺破了一层皮却没有伤到经脉,王长安却难以收回攻势,转瞬间便至凌霜眼前! 凌霜的嘴角微微一扬,若雪剑一闪,便稳稳地架到了王长安的脖项上。 一记险招,凌霜只是一闪头,一提手,便将形势倏然扭转!王长安的刀僵持在空中不能动弹,稍稍一动,脖上的剑刃便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经脉。 王长安的眼中涌起愤恨的凶光,凌霜的眼底却有一丝不屑的轻笑。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凌教主的气魄更胜从前了。”王长安口吻不善地说道。 “床上的人是谁?”凌霜没有理会王长安,直入主题。 王长安的神情一怔,一刹那露出了迷惘的表情,两眼失神。 但很快,他又狂嚣地笑了起来:“你竟认不出他?哈哈!他对你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刺杀我这个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而你居然认不出他!” 凌霜在脑中细细回想适才惊鸿一瞥的细节,心中的困惑也越来越深。 “他连断气的前一刻都在等你回来!所以我把他放在你的床上,呵呵,他大概做梦都想躺在那里吧!” 凌霜蓦然一颤:“那身衣服…是你的结拜兄弟左护法李徽?” 王长安哼笑一声:“算你的眼睛没瞎!” “你与他情同手足,为何痛下杀手?”凌霜冷声喝道。 “因为他致死都效忠你!!” 王长安一声大吼便不顾一切的劈来,剑刃险些割断他的脖颈!凌霜急忙收剑,但王长安却继续急攻!毫无章法的拼命狂砍令凌霜不得不小心应对。 王长安一边挥刀攻击,一边失控般大吼着:“就是有他这种愚忠的蠢材!与你说过几次话?见过你几面?居然对你死心榻地!甚至不惜与我敌对!他效忠你不过两年,却比我们朝昔相处二十年的感情更深!你凌霜有什么好?!难道武功高人一筹、样貌胜人一等就能收买人心?我呸!只有他那种大傻瓜才会把你这个不通人情事故的冷漠之人当成天上的月亮!” 凌霜的眉头轻轻一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懂!乖乖受死吧!” 王长安招招夺命,凌霜渐渐涌起怒意,下手犀利了几分。 忽然,若雪剑一颤,本应刺向王长安脖颈的长剑忽然偏了方向,王长安当即抓住这个破绽直逼而来!眼见长刀便要没入凌霜身体的一瞬,王长安的眼前突然被一片银光掩盖,本能的一闭眼,两耳听闻一阵风声,未及回神间,冰冷的利刃便再一次架到了脖上。 王长安睁开双眼,不甘地怒瞪着凌霜。 “五指剑,果然名不虚传。” “王长安,本座说过,你的武功不及我。” 王长安冷哼一声:“天下英雄都以能与你凌霜僵持十招为荣,我与你周旋了二十招,死也赚够了!” 凌霜淡淡地回答道:“若非想生擒住你这个叛贼,你以为你能招架住我五招吗?说,为何反我?” 王长安没有回答,忽然一记手刀劈向凌霜!凌霜早知他不顾生死,及时收了剑锋,气定神闲的以掌力化解了王长安的攻势,一记锁骨手反将王长安的双臂扣住,令他动弹不得。 “不必再做无谓的困兽之争,王长安,你认输吧。” “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向你认输!!” 王长安忽然像疯了一般放声大吼,竟不顾凌霜制住的双臂奋力攻向凌霜!这一攻,若凌霜不松手,王长安的双臂势必骨断肉裂!但若放开,这一攻必定直取凌霜命门! 凌霜心下一颤,王长安到底为何如此拼命?莫非另有隐情? 一念之间,凌霜不由松开了双手,虽然当即纵身后跃,可是王长安的双拳已经逼近!凌霜急忙两掌抵于王长安的拳前,十成的拳劲正中掌心!凌霜顿时被震得向后弹去,直撞盘柱!一口鲜血自喉间咳出,王长安没给凌霜喘息的机会,一声大喝,抓起凌霜掉落在地的若雪剑直刺而去! 凌霜急忙一记转身,白色的衣袂轻盈飞扬,王长安的视线被一抹洁白掩住了双眼,一恍而过,忽然眼前一团火红蓦然涌现!王长安一惊,手中的若雪剑忽然被强大的力道指引着扭转了方向,连带身体也不由随之旋转,紧接着一记硬掌直击剑柄!扑哧一声,削铁如泥的若雪剑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王长安的身体! 王长安有些懵懂地看着握着剑柄的手,那是自己的手… “若雪剑不饮主人的血。”凌霜冷冷道。 王长安呆若木鸡地看着凌霜,目光定到了他洁白前襟上那团火红。原来那是凌霜适才咳血的血痕,印浸在白色的软纱外袍上,犹如一朵血红色的艳花,蛊惑了王长安的双眼。 王长安强睁了几下眼睛,有些飘离的神智令眼前的天地一片模糊,只有一片洁白与一团火红,时隐时现。 “李徽…好兄弟…你来接大哥吗…”王长安目光迷乱地呆望着空气,喃喃着。 凌霜眼底的杀气褪去,因为他明白王长安的大限已近。被贯穿的身体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出生命的精华,一滴一滴坠落在寝宫的大理石地面上,染红了一片。 “王长安,本座念你曾为本教建功立业,赐你个全尸。”凌霜一顿:“但因你一念之差,令我教弟子死伤无数,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面对诸位兄弟?” 王长安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步履蹒跚的慢慢走向床榻的方向。捂着伤口的手掌间不断溢下鲜血,他却浑然不觉,只直直地盯着李徽的遗体,眼中再无它物。 王长安艰难地走到床榻前,捋起纱帷,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李徽,沾着鲜血的手颤巍巍的伸向他冰冷的躯体。 忽然一股劲风吹来,王长安的手被蓦然弹开,已经毫无抵抗余力的他狼狈地摔倒在地。眼前白影一闪,凌霜已经立于眼前,挡住了王长安注视李徽的视线。 “你这个叛徒不配触碰本教的忠义之士。”凌霜冷冷说道。 王长安哧哧地笑了起来:“我又何尝不知,一旦它日功败垂成,我定当葬身乱坟岗,他必被你风光大葬。就算我篡逆成功,他这个前朝遗忠也不可能被我立碑建祠。呵呵,我与他,注定死难同穴。” 凌霜从王长安的淡淡绝望之中听出了一丝异样,更加不解:“既然你已有此觉悟,为何还要执迷不悔?你既然如此珍视于他,又为何要杀了他?王长安,你谋的到底是什么?我不相信你图的只是一个教主的虚名。” 王长安哈哈大笑起来,一团血水涌上喉间,当即咳出了几口鲜血。 “咳咳…凌霜,做个交易如何?我大限已至,也不会动什么歪念了…咳咳…我只求断气之前能看着他…断气之后,随你将我千刀万剐,剁成肉酱喂狗,我王长安也会含笑九泉…咳咳!” 王长安的咳嗽渐渐转剧,口中不断淌下血水,但他依然强顶一口气快速说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反你吗?用一个答案换一个将死之人与另一个死人的片刻相聚,然后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何?” “我凌霜不与叛徒做交易。”凌霜不屑地哼笑一声。 “那你不想知道除了我还有谁是同谋?凌霜,你离开总教太久了,一日都能徒生万千变故,何况你离开数月?我死了,主谋还在,玉莲教依然不得安宁!” 凌霜扬了扬眉毛,淡淡道:“王长安,你跟了我两年,难道你觉得本座是怕事之人?兵来将来,水来土掩,我还怕了不成?你不必在这上面动脑筋,这个条件吸引不了我凌霜。” “那你到底要怎样?!” 王长安自知时间越来越紧,已经双眸迸血,急得全身颤抖起来。李徽与自己近在咫尺,仅有数步之遥,却怎么也看不到,怎么也触碰不到。王长安的锐气全褪,只能悲凄地半跪在地上,无助的目光近乎绝望。 凌霜静静地注视着王长安的双眸,那双悲伤的眼睛仿佛可以透过他的身体,停留在了那个没有呼吸的人身上… “王长安,你为本教奔波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座恩准你在断气之前向本教左护法李徽忏悔。但若你有半分不轨,或对李徽的遗体有半分不敬,本座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王长安震惊地看着凌霜,后者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依然冷如冰霜:“再者,本座并不稀罕你的情报,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准了你,只是念在昔日旧情,以及…” 凌霜一顿,却说不出心中所想,那份弥漫在王长安眼中的深情,那丝对李徽痴情凝视的目光,或许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 凌霜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去,走过王长安呆跪的身畔时,一声微乎其微的声音传来:“谢谢…” 凌霜没有回答,脚步也没有停顿,但他清晰地听到王长安迫不急待的奔到床畔,缓缓跪下。 凌霜捋开一帘薄纱,慢慢地走向殿门。 “凌霜…”遥遥的深处传来王长安缓慢的声音:“我反你,原因有三:一、李徽视你如命。二、我恨你入骨。三、有朝廷助我。” 凌霜的手一颤,然后慢慢地关上了殿门,无声的离开了。 殿内的王长安痴痴地凝视着李徽,双手紧紧地握住那双开始腐烂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 一丝轻笑从他的口中溢中:“傻小子,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了那个大冰块。他怎会懂得你的好?他甚至没有向我追问你为何视他命,我为何恨他入骨,朝廷是如何助我,教内是否还有余孽。这样一个一身傲骨、生性淡漠之人,你这个只会傻等的家伙哪有本事让他为你折腰?算了,下辈子大哥帮你挑个好的,像他那般俊朗脱俗,像他那般武功盖世,像他那般傲视群雄,像他那般手握乾坤,却像我这般疼你、怜你、懂你,好吗?” 最后一句疑问,慢慢地隐没在静止的喘息之中,再无声响。 第二十章 没人能说凌霜没有威慑群雄的霸气与魄力。当没有任何利刃在手的凌霜,身上沾着鲜血,平静地由山门大道慢慢走向山脚驻扎的叛党大营时,几万叛徒各个手持凶器,却没有一人敢走上前来,向那个目光平静的男子砍上一刀。 一袭白衣的凌霜,清冷超然,胸前的鲜血却阴冷邪魅,没人知道那是谁的血,只知道他是从总教走了出来,王长安却没有出现…这个现实所涵含的深义,令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凌霜的目光冷冷地闪过众人,视线所过之处,众人都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无措地举着兵器,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霜的步子没有片刻停顿,一直稳而缓的慢慢走着,众人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出一条过路。不敢阻拦,却又不能不拦,于是黑压压的人群围拢成圈,圆圈的正中是淡漠平静的凌霜,牵动着这个圈随着他的移动而机械悉琐地移动着。 快走到入山门时,凌霜的脚步停顿,人群也为之一僵。只要再走过九十九级台阶,凌霜便彻底离开了众教徒驻扎的势力范围,众人面面相觑,群龙无首的他们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就这样放凌霜离开。 凌霜目视前方,缓缓开口吐出五个字:“王长安死了。” 人群之中出现了松动,每个人都慌乱无措的四处张望,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找谁出面。 “你说死了就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的诡计!想让我们乱了阵脚吧!”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壮着胆子喊道。 凌霜的目光缓缓移向声源处,那边的人都很无措地瞧着别人,各个面露恐惧,生恐凌霜迁怒给自己。 “我凌霜说死了的人,绝不可能活着。” “那你的若雪剑呢?该不是被王教主夺了去,你这个剑不离身的家伙才手无寸铁了吧?”另一个方向的另一个声音喊道,接着涌起了几波起哄之声。 凌霜的嘴角微微扬起:“我还不急着揪出朝廷的狗,你们就自己拼命的吠,生怕我找不到你们是吗?” 起哄声顿时消歇,但人群却蓦然喧哗起来。玉莲教的弟子与朝廷积怨已深,蓦然听到凌霜点出教内混有朝廷中人,震惊可想而知。 “这是离间之计!大家别信了他!凌霜才是敌人!” 适才的声音又高声喊道,起哄之声也跟着叫了起来“没错!”“若雪剑一定被王教主夺了!”“王教主是不屑杀这个手下败将才让他活着出来!”等等。 凌霜的脚步再一次动了起来,他运起内功,声音不高不低地震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我凌霜的剑,既然不在身边,就必然在我凌霜的寝宫。剑不离身,人不离剑,若雪剑饮足了血歇息片刻,今晚,我便会回宫取剑,清理门户。” 凌霜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身影渐渐消失,声音却一直犹在耳边:“有悔过之心的弟子可随本座一同下山,今晚,我凌霜再来此地之时,绝不留下任何活口。” 平静的开战宣言,却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凌霜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教主!”忽然一名男子率着几名弟子冲了出来,大声道:“卫海与门下所有弟子为保存实力假意诈降叛贼王长安,愿随教主离开!” 说完,卫海及他的徒弟们全都丢下手中兵器,大步尾随在凌霜身后。犹如一道岌岌可危的大堤出现了一个缺口,刹那间整座大堤便毁于一旦!越来越多的人扔下了手中兵器,一声又一声为保实力假意诈降愿随教主离开的宣言响起,不论是真是假,大势已经渐渐倾向了凌霜一方。 当暗香等人以为是大敌来犯时,却看到统率人群的人正是他们的凌霜教主! 暗香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下丢掉手中的长鞭,振臂高呼:“教主已平定贼子!教主万岁!!” 顷刻间,遍山响彻震耳欲袭的“教主万岁!”,久久回荡在山谷之中,萦绕不绝。 昔日的兄弟,今日的敌人,忽然间,又重新变回了兄弟,不少人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更有不少人与兄弟朋友拥抱庆贺,更多的人都在欢腾的人群之中呼喊着亲人朋友的名字,越来越多的人喜极而泣。 凌霜意外地看着欢腾的人们,他并没有想到化解了一场厮杀后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不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如果自己当时下了进攻的命令,这些拥抱的人便会厮杀在一起,欢呼声会变成惨叫声、杀戮声,友人反目,亲人成仇… 这些人的命运,竟是由我来掌握?原来我的决定,可以左右他们的生命和未来? 可是,我凌霜何德何能,竟如天神般主宰了这么多人的生死?一念之差,便会血流成河,那我这一念,又是何其沉重… 凌霜突然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沉得几乎直不起腰。 “教主!” 暗香轻悦的声音打断了凌霜凌乱的思绪,暗自纠结的郁闷心情也随着暗香如花的笑靥而消散了一些。 凌霜欣赏暗香,这种欣赏有着喜欢的情愫在其中,不同于男女之情,却有着兄妹、密友、知己般的各式情感。但更多的,是凌霜喜欢暗香的性情,那个豪爽又顽皮的暗香,不论与自己发生过怎样尴尬气愤的矛盾,最后都会笑着出现在自己身边,毫无芥蒂。 只要看着她,便好似能感染到她的热情和开朗,这才是凌霜愿意让暗香留在自己身边的最大原因。 “教主快来,暗香带您去见一个人!”暗香一脸的兴奋,双颊红扑扑的感染着欢腾的喜悦。 凌霜懵懂地被暗香扯着向帐内走去,只见帐内的案前坐着一个神情严肃的长者,他目光如剑,虎目龙眉,不怒则威,全身上下一股浑然天成的霸者气概! 凌霜见到他当即行礼:“师傅在上!请受弟子凌霜一拜!” 原来,那人便是玉莲教上任教主袁浩。 “凌霜,你干得很好,看来为师多虑了。”袁浩欣慰地点了点头。 “师傅,您老人家居无定所,弟子一直不知该去哪里孝敬您,怎会此刻正巧在这里?” 袁浩正色道:“为师在江湖上听到一些风声,说疾鹰门与朝廷勾结,后来又见他们故意挑衅我教,便知有诈。你虽应敌经验丰富,却多为单打独斗,为师怕你在这件事上吃亏,便一路赶了回来。后来你平定疾鹰门,又安然回教,令我教在江湖中大肆扬威,为师才放下了心,便在附近游山玩水。谁知又听说有朝廷密使暗访王长安,为师恐防有变,便一直守在山下,见你归来便打算与你携手平乱,却没想到你短短数个时辰之内便化解了这场乱事,为师甚感安慰。” 说完,袁浩的脸上露出鲜有的笑容,他目光和蔼地看着凌霜:“凌霜,你确实长大了。王长安生性内敛,我在位数十载都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刚听说此事之时还以为其中必有误会。哎,果然人心难测…他深谛心理之战,为师还担心你的性子被他摸透,会中了他的圈套。如今看来,为师多虑了,你已经足以独挡一面。” 袁浩的赞许令凌霜微微一笑,略显几分孩子气的羞涩。凌霜对袁浩虽多为敬畏,但在他唯一的亲人面前也难掩亲近之意,不由自主地回到孩童时期的感觉,显出几分孩子心性。 “师傅此行会呆多久?让弟子好好孝敬您。” 袁浩慈祥地一笑:“现在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我这把老骨头留下来还不就是个唠叨?何必惹人嫌呢?” 凌霜怔了一下,一时语塞。师傅的长篇大论自己何尝没有见识过?而且师傅生性严肃,一丝不苟,如果一天只训他一个时辰都算是奇迹了…可是多年没见,凌霜又对他分外想念,不肯就这么分了手,不由有些矛盾起来。 “袁教主,”暗香咯咯的笑声传来,她璨笑道:“我们这些小辈不知有多少人没有瞻仰过您的风采呢,听闻袁教主在位之时经常向教徒传授经世之道,受过您教诲的弟子多为我教建功立业,连奴婢也希望能被您教导一番呢。您就当替您的徒弟分忧,大战刚结,人心动荡,您要对众多弟子多加教诲,他们才不会再被奸人利用啊!” 袁浩哈哈大笑起来:“好伶俐的小丫头!既留下了老夫,又不让老夫烦着你的教主,索性牺牲众多弟兄,让老夫去烦他们是吧?哈哈哈!” 暗香调皮地吐吐舌头,毫不避嫌地跪下身来,亲昵地为袁浩锤起了腿:“人家只是想多瞻仰袁教主的神威才动了这份小脑筋,袁教主冤枉人家~~” 故意嗲嗲逗趣的声音,引得袁浩笑声不断,凌霜也不由嘴角轻扬,佩服暗香如此容易就能把严肃的师傅哄得如此高兴,真是想学都学不来。 “别再唤什么教主了,已经退了,就唤一声老前辈吧!” “好~袁老前辈~”暗香甜甜地唤了一声,逗得袁浩心情更加开怀。 “好徒儿,你身边有这么个聪明可爱的小丫头可比老夫在位时有福气啊!” 暗香闻言,两颊微微泛红,略带羞涩地看了一眼凌霜。凌霜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多加言语。暗香的目光微微黯淡了一下,但马上被她笑着掩饰了过去,继续逗得袁浩哈哈大笑。 这场风波过后,便是玉莲教的重建。 袁浩、凌霜两位教主压阵,连朝廷都没敢趁乱图谋。各分教弟子除煽动者外,无一受到惩处,都心怀感激地回到各地。而煽动者全受到玉莲教的极刑处置,死状惨不忍睹,尸体弃之荒野,被野狗撕咬,支离破碎,威慑了所有教众。 而另一方面,凌霜虽然宽恕了众人,却也不敢放松对各分教的暗中监视,以防逃过的余孽再起风云。每日都有数百份密报呈上,各处教务也慢慢步上正轨,再加上隐于朝廷的密使不断呈报着朝廷动向,凌霜终日打理这些不能省略的各式琐事,忙得不可开交。 就这样,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偶尔夜深人静的闲暇之时,凌霜便会思念起仇焰二兄弟,几次提笔想书信一封,却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作罢。有时翻阅文书太累走神之际,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仇焰、想起小蓥、想起花圃中的花、想到厨房烟囱升起的袅袅青烟… 凌霜唯一的娱乐,便是给那株险些夭折的小花浇浇水,看着它慢慢成形,长出新的嫩叶,每次发现它又长大了一些时,心中便会雀跃不已。有时候反过头来回想一下,也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能从一株小小的植物身上得到片刻的满足与喜悦。 但是,凌霜并不知道,除了他给小花浇水外,暗香还会暗中给小花施肥、除草、杀虫。 暗香非常了解凌霜,知道这位大教主虽然百般疼爱这株小花,却不懂得如此把它养好。就连浇水也只是想起或不忙时才来浇上一些,若没有暗香一直暗中照顾,只怕这株小花早就枯萎了。 而且若要花长得好,施肥自然少不得,偏偏凌霜又是个癖洁的性子,绝不可能去沾那种脏东西。若这花长得凄凄惨惨,他又绝对会难过好一阵子。 体贴的暗香又不放心假手于人,只得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给那株小花施肥。不过,也最终令那花朵儿开得万般娇艳,令凌霜心情大好。 第二十一章 这一天,凌霜一如即往的忙碌在教务之中,暗香端着茶走了进来,轻轻放下,柔声道:“教主,歇歇吧,您忙了两个时辰了。” 凌霜端起茶喝了几口,略微伸了伸懒腰,贴心的暗香走到他的背后帮他按摩,凌霜很受用地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对了,教主,我听守门的教徒说,这两天有一青一少终日在门前徘徊,好像在等人,但又不上前,若去询问他们,他们便会低头离开,但过一会儿又会前来。” “可有不轨?”凌霜问道。 “那倒没有,所以奴婢只命他们小心防范,不必惊动教内。” 凌霜微微点头,停了半晌,他忽然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说得是一个青年跟一个少年?” “是啊。”暗香不解凌霜的惊愕,如实回答道。 “是什么模样?”凌霜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暗香的手。 暗香的脸微微一红,心急的凌霜并没有察觉,暗香轻笑道:“说来也有趣,那青年是个瘸子,少年是个瞎子…教主?” 暗香的话还没说完,凌霜已经飞一般奔了出去。凌霜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他们吗?是他们吗?! 沿途无视跪下行礼的一干人等,甚至连开口唤他的袁浩都没有注意到,凌霜像阵风似的扑了出去!吓得看门的弟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凌霜四下张望,终于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正坐在地上歇息的仇焰,看到凌霜后立刻咧着嘴笑了起来,他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腿依然瘸着,只怕是真的残了…而且很明显,他这些时日过得并不好,衣衫又脏又乱,连小蓥的白净小脸都布满了污痕。 小蓥的眼睛看不到,不知道哥哥为何忽然起了身,懵懂地呆坐着,侧着耳朵聆听着什么。 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气氛,凌霜的眼眶蓦然一热,他想也没想一下子奔了过去,一把抱住傻笑的仇焰,紧紧地拥住! “痛!痛!凌霜,你弄疼我了。”仇焰依然说话没个正经语调,痞痞的。 “是凌霜?”小蓥惊叫起来,摸索着站起身,双手在空中摸来摸去。 凌霜的目光顷刻转柔,松开仇焰,奔过去握住小蓥的双手,笑着将他拥入了怀里。小蓥开心的又蹦又跳,扒着凌霜的脖子不肯松手,凌霜更是高兴地将他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惹得仇焰醋意大发,很不爽的哼哼着。 “你们怎么会来?”凌霜好不容易才从喜悦中抽出一点闲暇问道。 “哥哥在凌霜走后,连做梦都叫凌霜的名字呢!我们等了好久你都没回去,我看哥哥等不及了,便说‘哥,咱们去找凌霜吧’,你猜怎么着?哥哥竟然当即抱着我就出发了!就带了点碎银子跟两件换洗的衣服,什么都没计划就走了!害得小蓥一路上吃了好多苦!”小蓥不满地向凌霜抱怨起来。 “臭小子,居然敢告我的状!”仇焰咬牙切齿地说道。 凌霜开怀大笑起来,望向仇焰的目光温柔宠溺,臊得仇焰竟脸红起来。 “教主…” 暗香的声音惊回了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凌霜,他这才蓦然想起自己是在玉莲教的大门前。再一回头,果不其然,暗香、师傅、还有许多教徒都目光疑惑的看着他与仇家两兄弟。 凌霜急忙将小蓥放下,有些无措地看向师傅:“他们是…” 一想到仇焰曾是与玉莲教有过节的疾鹰门弟子,而疾鹰门又投靠过朝廷,凌霜只得隐瞒:“…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我受伤出逃便是受到他们兄弟的照顾。” 听到是教主的救命恩人,暗香的目光这才缓和了一下,笑着弓身行礼说:“原来是两位恩公,奴婢暗香向两位恩公致谢了。” 仇焰有些尴尬的回了礼,小蓥则紧张地抓住了仇焰的衣袖,不安的表情崭露无遗。 “暗香,你给他们二人安排一间上好的客房,好生伺候,不得怠慢!明白吗?” “奴婢知道。”暗香轻轻地笑了笑:“两位恩公请随奴婢来。” 仇焰疑虑地看了看凌霜,凌霜点点头,仇焰这才抱起小蓥跟着暗香走了。 袁浩看了一眼凌霜便转过身去,凌霜明白他的意思,便跟在其后。师徒二人走至练武的校场露台,袁浩背手而立,望着露台下方众多习武的教众,淡淡道:“那人是谁?” “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凌霜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与你有何关系?” 凌霜怔了怔:“他们是弟子的救命恩人…” “没有其它?” 袁浩那双如剑般锐利的目光令凌霜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垂下头,一时心乱如麻。若他承认,以师傅这样容不得半分惊世骇俗的性情,极有可能对仇焰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再无其它…”从未说过谎的凌霜,目光飘乎不定,不敢直视袁浩。 袁浩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凌霜在说谎,不由更加恼怒:“哼!若他是个女子,适才那一幕简直就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团聚图!你也不想想你是何等身份!居然众目眈眈之下与一名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弟子只是一时忘形…” “凌霜,为师从未干预过你的私事,但你最好不要走上‘岔路’!”袁浩一字一句地说道,语含威胁。 “…”凌霜不再言语,垂首不语。 袁浩漠然转过身,冷冷道:“我一手将你养大,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若你令为师失望,为师不惜亲手将你了断!那对兄弟你多给他们些银子,快点打发走吧!” “师傅!”凌霜急急地叫了一声。 “凌霜,不要让为师把话点破!有些事,为师还没有老得花了眼!” 凌霜不敢再多加顶撞,只得沉默了下来。 若以武功而言,凌霜不在袁浩之下,但一则凌霜敬重袁浩,从未忤逆过师傅。二则袁浩行事干脆利落,极有可能二话不说便除去了仇焰与小蓥。凌霜不敢冒这个险。 仇焰与小蓥在客房之中安静的歇息,小蓥坐在床畔,闲闲地倚在被上,忽然说道:“凌霜很为难吧?” 仇焰端起茶盅,慢慢饮下:“看来你我得小心自保,只怕凌霜也会顾及不到。” 正说着,凌霜冷着一张脸推门进入,仇焰急忙放下茶盅,露出了笑容,快步迎上:“你没事吧?那位长者是什么人?你看上去蛮怕他的。” 凌霜闷闷地坐到椅上,小蓥摸索着倚到了凌霜身边,凌霜这才脸色稍缓,将小蓥抱坐在腿上:“他是我师傅,玉莲教上任教主袁浩。” “原来是袁老英雄…”仇焰喃喃道。 “凌霜,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小蓥怯生生地说。 凌霜勉强一笑,温柔地摸了摸小蓥的头。 “小蓥,咱们回去吧。”仇焰忽然说道。 凌霜一怔,顿时急得抓住仇焰的手腕:“你才刚来便要走?” 仇焰苦涩一笑:“我太自私了,只是一心想见你便飞奔而来,完全没想过会令你为难…” “不!我没有什么为难的!”凌霜烦躁了起来:“只是师傅他…我见到你们,是真的开心!我也不懂为何对你们牵肠挂肚,但是这次见到你们,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们离开!师傅那边我会想办法!你们不许走!” 近乎霸道的命令,却令仇焰跟小蓥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凌霜恼道。 “我是笑一段时间没见,凌霜变得坦白多了。”仇焰坏坏地露出暧昧的眼神。 “小蓥笑是因为开心!开心凌霜说牵挂我跟哥哥!” 凌霜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有点恼,又有点无奈,但唯一不变的,是眼中蕴涵的发自心底的笑意。 第二十二章 凌霜将仇焰跟小蓥安排到玉莲教山下城镇的客栈内,无疑是在玉莲教眼皮子底下,凌霜还笑称‘小隐于林,大隐于市’,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小蓥有得吃、有得玩,过得十分安怡。倒是仇焰对凌霜很有意见,因为凌霜要瞒着师傅等众人偷偷而来,又偷偷而去,再加上二人见面无非缠绵寻欢,恼得仇焰说自己像是被金屋藏娇的二房。 偶尔,凌霜会向仇焰道出他苦思无果的困惑,那是他不敢向袁浩寻求答案、又无从向暗香倾诉的疑问。 像王长安最后告诉他的三个理由,他并非了解,而是将困惑藏于心底。他确实不明白忠心耿耿的李徽视他如命与王长安造反有何关系,也不解王长安因何事恨他入骨,唯一明白的,只有朝廷在其中扮演了令人可憎的角色。 仇焰听完凌霜的叙述,脸上又挂起那丝令凌霜看着极不顺眼的莫名笑容。眼见凌霜又快两眼喷火,仇焰赶忙抢在他发火前开口道:“你想不透,只是因为你想错了。你把李徽与王长安当成了你的两个助手,一对结拜兄弟,没有想到另一层,自然想不透。” “难道不是?” 仇焰笑着将视线投到桌前的茶壶,直直地盯着茶壶上朴素的花纹,出神般喃喃着:“若我猜得没错,那李徽视你如命,并非忠诚二字之故…” “那还有什么原因?” 仇焰抬起头看看凌霜,后者一脸的茫然。仇焰无奈地笑了笑,再一次将视线投向茶壶,仿佛看向凌霜时他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李徽没有我这么幸运…大概性情不同吧,他藏到了心里,我说了出来,结果便是如此不同…” 凌霜完全听不懂仇焰意有所指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喜欢你。”仇焰终于将目光停留到凌霜的双眸上,正色道。 凌霜明显一愣。 “而王长安喜欢李徽,所以他恨你入骨,也许这份恨并非嫉妒,只是不甘你拥有李徽的深情却根本没有注意过。” “不可能!”凌霜本能的否定道:“男人之间怎么可能…” 话未出口便不由气短,那自己与仇焰呢? 仇焰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霜,凌霜沉下了脸孔:“莫非天下交好的男儿都是暗生情愫?” “但致死不渝、仇深似海,却只有一个‘情’字在其中才会如此。”仇焰淡淡道:“那王长安肯将这些话告诉你,只怕是早就有了失败的觉悟。他一番辛苦,不过是为了证明他这个武功不及你、样貌不及你、机遇不及你、成就不及你、甚至连爱人都争不过你的小人物,亦可令你焦头烂额。” “只为这个?!”凌霜几乎要拍案而起。 仇焰苦笑起来:“那王长安当时告诉你,大概是想激怒于你,却没想到你没有领会吧。他若对自己抱有绝对会成功的信心,或与你坚决誓不两立的决心,便不会将李徽放至你的床畔,让他一偿昔日之愿。王长安,有掀起血雨腥风的机遇与手段,却没有胜你的决心,所以他败了。” 见凌霜仍是一脸困惑,仇焰笑了笑:“凌霜,他败,并不是时不予他,而是他的动机不纯。若他一心为名为利,只怕你不会如此轻易取胜。他只是为了向一个死去的人证明,他可以令那人心目中至高的你为难,就如同咆哮的雄狮,露出利齿,却没有扑上前来。这样的动机和做法,只会有必败的下场。” “你什么意思?”凌霜的语调冷了下来:“你是说若王长安一心篡权,我凌霜拿他没辙是吗?” 仇焰无奈一笑:“你又要恼了…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仇焰轻轻地拥住凌霜,将脸埋在凌霜的颈窝:“我真得好羡慕李徽,有如此痴情的王长安守在身边…更羡慕王长安,可以为心爱之人做得如此彻底。也许他会被世人嘲讽为目光短浅、儿女情长的无能之辈,但这份情意却惊天动地、如渊似海…” 凌霜的眼波一动,忽然道:“仇焰,若你一直没有说出对我的情意,而我又一直没有发觉的话…你会像王长安待李徽那样待我吗?” “不会!” 想也不想的回答,令凌霜有些莫名的心痛,他板起脸正欲推开仇焰,谁知仇焰却更加紧拥住他:“我绝不可能容忍你去看着别人!更不能容忍你至死都在想着别人!我会疯狂的毁了一切!我绝不会饶过你喜欢的那个人!更不会原谅他无视你的心意!所以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狠狠的折磨他!然后,我就自杀,去找你,下一世再守着你…” 凌霜的心弦被轻轻地触动了,他小声地问:“只为了一个凌霜,值得吗?” “万里河山,千百世人,又怎及得上我的一个凌霜?” 凌霜好笑地笑了起来,他半拥住仇焰,轻轻地吻着他的发髻,目光柔和的如同一滩平静的湖水。那是连心灵都得到满足的人才会露出的平和神情,因为已经得到此生最想得到的东西,所以再无所求。 凌霜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皎洁的月亮,一团黑云慢慢飘来,明亮的月亮慢慢收起了光华,一点一点隐没在云雾之中。 原来,月亮真得会为一朵云而掩去所有光华,我想,我真得了解了… … … 这一日,凌霜迅速处理完诸多教务,便开始寻思要找个什么理由,合情合理地从众人眼前‘消失’几个时辰。正在苦思间,一名小丫环端上来一碗莲子羹。 凌霜看了她一眼,发觉有些眼生,不由问道:“暗香呢?” “暗香姐姐与袁前辈出去游玩,说是天黑前便会回来,临走前命奴婢要将教主伺候好。”小丫环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凌霜端起莲子羹,闻了一下,味道煞是香甜。 “奴婢浅紫,跟随暗香姐姐的时间不久,第一次伺候教主。”浅紫似乎非常紧张,一脸怯生生的模样。 凌霜爱怜地一笑:“行了,你退下吧,没有我的嘱咐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奴婢明白。”浅紫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偷偷地看了一眼凌霜,便立刻低下头跑掉了。 凌霜摇头笑笑,真是个活泼的小丫头。 将莲子羹慢慢吃下,凌霜便换了一身利落的行装,打算就此溜出去。他将长发束入发冠之中,对着镜中的自己无意识的一笑,因为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往仇焰那边跑,难怪现在仇焰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皱眉头,呵呵。 准备妥当,凌霜便走到窗前,想像平时一样运气施展轻功,自屋顶悄然离去。谁知运功后却蓦然惊觉自己内力率乱,四下狂窜,根本无从聚起!心中一惊,当即强行聚气,却一下子双腿一软,顿时栽倒在地。 中毒?! 凌霜心头一寒,脑中迅速闪过可能中毒的所有原因,最终想到了刚才那碗莲子羹! 是内奸所为! 凌霜吃力地抬起一只手,却发现双手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他急促地喘着气,尝试呼喊,但声音停顿在舌尖却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响!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慢慢燃烧,愈烧愈旺!整个身体犹如置身于火海之中,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肌肤,痛得恨不得声嘶力竭的大吼,却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 吱---吜--- 耳边传来轻轻的推门声,仿佛随时会晕死过去的凌霜虚弱地睁了一下双眼,一双似曾相识的绣花鞋慢慢向自己走来。那裙摆的颜色令凌霜混厄的神智为之一醒,是那名送莲子羹的少女! 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机感,凌霜吃力地尝试着爬起身,却双臂一软再度趴倒在地。 “省省吧,普通的毒拿你没辙,但无色无味、失传已久的洛家第一奇毒‘梅花销魂’却不是终日浅食毒药的你能抵抗的。”原本羞涩怯懦的轻声软语变得冰冷残酷。 梅花销魂?! 凌霜的心蓦然一惊,这个名字即使沉寂了多年,再听到时依然胆战心惊! 当年这味奇毒令洛家声名大噪,却也令洛家一门豪杰死于非命。流入江湖的这味毒药不知害死多少生灵,引发多少血雨腥风!多年之后,江湖中人提起此毒依然闻名色变,这个名字就等同阎王的勾魂牌! 浅紫扬起一丝轻蔑的冷笑:“江湖闻名的凌霜,最终也敌不过一味毒药,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又能如何?” 浅紫从袖间抽出一把短匕,缓缓蹲下,看着一丝鲜血从凌霜的嘴角缓缓淌出,再度扬起不屑的笑容:“念你生得一张讨女人喜欢的样貌,本姑娘便赏你一刀,助你解脱!” 手中的匕首对准凌霜的眉心狠狠刺去!忽然全身一震,浅紫的身子如同被突然卷进狂风中一般蓦然失控,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地撞到盘龙柱上!背部发出一声微弱的断裂之声,浅紫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腰际已经失去了知觉。 “一身绝世武功不能抵挡剧毒,却能致下毒者死地。”凌霜从被鲜血浸红的齿间迸出冷冰冰的低语。 浅紫的清秀面孔已经被痛楚扭曲,但她依然目露不甘地瞪着凌霜:“哼,你很快便会断气,到时我只需说是被下毒者打伤,你一个死人又能奈我何?” “是谁派你来的?”凌霜的眼前已经忽明忽暗,他自知马上便会失去意识,强撑着仅存的意识追问道。 “你在江湖中耀武扬威便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与朝廷作对!简直是与日月争辉,可笑之极!死有余辜!” 凌霜无力地一笑,又是朝廷…简直就是附骨之蛆,阴魂不散… 得到答案的凌霜两眼一闭,意识为之恍惚,虽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闪过了凌霜的一生… 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笨拙地学着师傅的模样比划着招式,被严厉的师傅以棍棒纠正着姿势。 仿佛看到年幼的暗香故意拿石头丢向罚蹲马步的自己,一颗小石头正中脑门,自己恼得直起身子,暗香立刻尖叫着逃跑,刚欲追上去,却发现师傅寒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仿佛看到自己第一次在江湖大会上露脸,一掌震断了采花恶贼江青秋全身的经脉,从此自己的名字便迅速的传遍整个江湖。 仿佛看到自己第一次比剑胜过师傅,虽然面无表情的接受了师傅的赞许,却在师傅离去后,高兴的把若雪剑丢向空中,放肆地大叫了几声,吓到了碰巧经过的小丫环,自己还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仿佛看到自己走上了即任的玉莲教高台,平静的俯视着台下黑压压的教众,看着他们跪倒在地,向自己深深的拜服。 仿佛看到自己在五燕山上力挫九大派高手,将他们的独门兵器豪爽地一把丢下万丈深渊,不屑的冲他们冷笑,那时的自己已经不再只是袁浩的弟子,而是如雷贯耳的玉莲教教主凌霜。 仿佛看到自己冷漠的将朝廷的招安圣旨丢在地上,朝廷使节又惊又怒,自己却平静地踩过圣旨,回到露台练剑。 一生有多长?原来一生只是临近死亡时闪现的几个片断,仅仅几个,便是一生… 忽然脑中迅速闪过的画面停顿了下来,一个男子痞痞地笑着、坏坏地笑着、无奈地笑着、温柔地笑着,每一个笑容都是那般缓慢细致,每一处微小的细节都是如此清晰。 仿佛他又凑到了自己的耳畔,故意以暧昧的口吻煽情地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肉麻情话,暖暖的鼻息扑在耳际,撩动着全身的感官都为之颤动。 如果一生是值得回忆的几个片断,那么,当那些片断停留在某个人身上时,又意味着什么? ‘我想要的,只是与自己所爱的人住在一间茅草屋,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养花种田,自给自足,与世无争,仅此而已。’ ‘朝廷视你为眼中钉,江湖各派对你虎视眈眈,玉莲教内难保不会有人居心叵测,你自己一个人要面对这么多在明在暗的敌人,我真的好担心,万一你一失手…’ ‘你为何从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潇洒快意之时,我却担惊受怕,生恐你有所闪失!你并非贪图虚名之人,为何偏要执着于这些虚名不肯松手?’ 每响起一句仇焰曾经说过的话,凌霜的心便刺痛一下。 为何我没有与他再多相处一刻?为何我当日没有听他的话及时离开?明明今日的局面是我选择留下的结果,为何我却万分后悔?为何此刻,我好想摆脱一切,不再顾及玉莲教、不再顾及师傅、只想不顾一切的奔到仇焰身边? 凌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中的片断再度混乱起来,有小蓥伸出双手摸索着搂住自己的面画,有仇焰拖着他的伤腿一瘸一拐为自己忙进忙出的画面,又仿佛看到自己抱着小蓥,与仇焰坐在一叶轻舟顺江直下,没有目的地,没有计划,却悠然地享受着泛舟的安逸… 不!! 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凌霜睁开双眼,不甘而愤怒的火焰在眼眶中剧烈地燃烧起来! 我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我还想带着仇焰、小蓥游遍大江南北,我还想遍访名医治好小蓥的眼睛、仇焰的腿!我还想夜夜拥着仇焰一同寻找躲在云朵怀抱中的明月,我还想让仇焰教我种花、钓鱼、耕田、劈柴甚至生火做饭!我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尝试,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到,我还有太多的计划没有实施! 江湖?武功?名扬四海?威震天下? 不!我只要仇焰!我不能死!我会后悔!我绝不甘心!! 梅花销魂这四个字令凌霜绝望,但必死无疑的绝望却令凌霜奇迹般站了起来! 浅紫如同见鬼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口吐鲜血、步履飘浮的凌霜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窗畔,他紧紧的扶住窗沿,用尽所有力气稳住了身体。 他眼中看到的天地已经一片血红,他虚弱的从血红的天地中找到了仇焰所在的方向。凌霜缓缓地闭上双眼,灼烧的痛楚使得他的呼吸急促而断续,他微微扬头,呼吸蓦然静止… 紧接着,凌霜倏睁双眼,一声嘶吼自喉间迸出!如同一记雷霆,震耳欲袭地震憾了大地!那仿佛会令大地为之断裂的悲凉怒吼,顿时响彻了整个玉莲教! 被内功激化的剧毒牵发了更多的鲜血涌向咽喉,却全被那声长啸截在喉间,就像啼血的杜鹃,即使吐血而亡也要叫出最后一声不甘而愤恨的悲鸣! 突然,长啸倏止,再难抑制的鲜血从口中喷出!血雨洒落了凌霜一身,俊秀的面容上布满血滴,仿佛时间也在那一刹那静止,凌霜安静的如同一尊雕像,没有呼吸的起浮,没有剧毒侵身的扭曲表情,只有一缕轻轻地微风,牵动了几缕发丝,幽幽飞舞… 我…还没有告诉仇焰…他已经得到了我…在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我便已经喜欢上他… 仇焰…不要相信我那晚所说的话…我只是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感情… 可是…我醒悟的太晚了… “教主!!!” 熟悉的惊慌叫声,凌霜的睫毛微微一抖,仿佛最终等到而放弃一般,身子再难站立,软软地向后倾倒。暗香尖叫一声,一个飞扑上前,用身体垫到了凌霜身下,顾不得全身的疼痛便迅速搂住凌霜,双手颤抖的抚去凌霜脸上的血迹,哭叫了起来。 “教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凌霜微微睁开眼睛,视线没有停留在暗香身上,而是没有一刻迟疑便投向了浅紫! 浅紫硬生生地颤抖了起来,因为那仿佛充血的眸子用她从未见过的不甘、愤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有力气做出任何动作的凌霜,竟缓缓地举起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指向了浅紫,如同从冥府深处泄出的恐怖诅咒般,冷冰冰的从他口中溢出三个字:“杀、了、她!” 浅紫怔住了,要怎样不甘的情愫才会苦撑着早已就剧毒侵身的残破躯体一定要将下毒者致之死地?怎样惊人的愤恨才能令一个早应失去知觉的人苦苦坚持到有人前来亲自指认凶手? 凌霜的手在空气中僵硬了一瞬,紧接着便重重的垂下。 “教主!!!” 暗香的哀嚎响彻了天际。 第二十三章 碧草连天的茫茫草海,山坡上盛开着千姿百态、五颜六色的鲜花,蓝天白云下,成群的牛羊悠然地吃着芳香的嫩草,不远处一座普普通通的茅草屋,一名俊朗的男子手脚麻利的拎着水桶给院中的花圃浇水。 是仇焰?他的腿好了? “小蓥!快来!你看!花开了!”仇焰一脸喜悦地望着花圃,大声叫道。 紧闭的房门蓦然打开,小蓥一脸惊喜地奔了出来:“真的?真的?是哪株?” 小蓥飞快地跑到花圃,俯下身,望着花圃中盛开的各式鲜花惊喜的叫道:“哇,好漂亮!没想到一夜之间竟全部盛开了!” 小蓥的眼睛可以看到了? “你说哪朵最漂亮?”仇焰爽朗地笑着问。 “嗯…”小蓥用他漂亮的大眼睛灵活的四下细瞧了一阵,然后指着其中一朵最为娇艳美丽的洁白花朵说道:“凌霜最漂亮!” 不由好笑起来,这个小蓥,居然也跟仇焰学会乱用别人的名字给花儿取名。 “对,凌霜是最漂亮的…永远是最好看的…” 仇焰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他喃喃的低语着,痴痴地望着那朵白花,有些出神。 这个仇焰,干嘛用那么深情的目光望着那朵花? 心中不由有点恼火,但又有点甜蜜。 “哥哥,我们把它摘下来,送给凌霜看,好不好?”小蓥轻声道。 “嗯,好,凌霜会很开心看到小蓥跟哥哥亲手种的花。” 我不就在这里吗? 小蓥直起身子,笑着,却用手抹了抹眼眶中泪水。 小蓥为什么哭? “小蓥,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小蓥却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屋内奔去。 “小蓥?” 有些意外地再唤了一声,可是小蓥的步子却没有停下。不由得困惑了,有些不解。 “他听不到的…” 闻声回过头去,却对上了仇焰悲伤的眸子,那浓浓的哀伤令自己的心也不由揪痛起来。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死了…” 顿时一怔,忽然全身如坠火海一般灼烧起来!一瞬间想起了所有的事,想起自己被梅花销魂毒倒,想起自己不甘地发出一声长啸,想起自己倒在暗香怀中失去了知觉,亦或在那时便断了气…? “不!!” 慌忙伸出双手,拼命想抓住仇焰的手,仇焰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用令人心碎的目光望着自己,却没有伸出双手抓住自己的手… 忽然,身体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吸引住一般,不断远离仇焰。眼见仇焰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股力道的牵引! “仇焰!!!” 拼命的呼喊!拼命的挣扎!仇焰却始终没有回应自己的呼唤,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 忽然一缕强光刺得自己睁不开双眼,全身的力道都被强光吞噬,仿佛朦胧间听到喧哗混乱的人声,又仿佛听到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说‘按住他’,好像还听到暗香带着哭腔的呼喊‘教主!教主!’,好像还有师傅低沉的轻唤‘凌霜’,又仿佛听到仇焰悲哀的呼唤声‘凌霜,不要离开我!’,还有小蓥低低的哭泣声,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一般的静寂… 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迷糊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沙漏,那沙漏出现了一个裂口,生命的沙粒在一粒、一粒的泄出,不管心中怎样不甘都阻止不了。 好想睡,却又怕睡下便再没觉醒的机会,但又觉得自己本身就在梦中… 挣扎着、循环着,无助而本能的在混厄的意识间努力着… 直到有一天,好像看到一丝微弱的阳光透进黑暗的天地,于是自己慢慢地走向这缕阳光,越走越近。那阳光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自己无法直视,却又本能的不愿退却,于是闭上双眼,拼命的向前冲去! 然后,凌霜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一片白茫茫过后,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凌霜懵懂地看着陌生的房间,朴素的土壁茅庐,简单的装饰,空气中传来阵阵浓郁的草药香。 他尝试着抬起手,却发觉手臂异常沉重,微微转头,这才发现床畔趴着一个熟睡的人。他的手臂怀住自己的一只手,脸颊贴到自己的掌心中,睡得很沉。 仇焰… 难以形容那一刻凌霜的心情,劫后余生的恍惚过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梦中魂牵梦萦的爱人,那一霎那的满足令凌霜再无心细想他此刻身在何方,唯一的,便是满满的怜惜。 他用另一只手缓缓地抚向了仇焰的发际,温柔地抚摸着。轻轻地滑至他的脸颊,感觉着下颚处扎手的胡茬,可以想像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清理过,连沉睡的鼻息都是如此沉重,显得十分疲倦。 被抚的人微微一动,仇焰缓缓睁开双眸,黑色的眼圈与布满血丝的眸子令凌霜心疼万分。 “你没有休息好?”凌霜轻轻地问。 仇焰怔了半晌,好像一时无法相信眼睛看到的。随即,他一把拥住凌霜,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出他内心的动荡:“你终于醒了…天啊…你终于醒了…” 凌霜轻拍着颤抖的仇焰,微微地扬起嘴角:“我睡了很久吗?” “已经四十九天了!我真的以为你会长睡不起!凌霜!凌霜!” 仇焰捧起凌霜的脸颊,贪婪地看着,脸上闪过百般表情,有恍惚、有困惑、有欣喜、有惊愕,有痛苦,百般复杂。 凌霜身上的力气并没有立刻恢复,连带他的动作也变得轻缓温柔。凌霜用仇焰从没有见过的温柔目光凝视着他,仇焰呆呆地回视着凌霜,二人无言的对视着。 看着仇焰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呆滞模样,凌霜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激回了仇焰的神智,他蓦然低头恶狠狠地吻着凌霜,近乎暴虐地嘶咬着凌霜的双唇。 凌霜吃痛的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反抗,反而,心中涌起了浓浓的甜蜜。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凌霜吃了一惊,仇焰更是反射性的急忙起身,慌忙低着头站到了一旁,畏惧的模样令凌霜暗暗吃了一惊。 袁浩板着脸走了进来,仇焰像是十分怕他一般低头不语,袁浩冷冷地注视着他,低吼一声:“滚出去!” 仇焰什么也没说,便乖乖地走了出去。 “仇焰…”凌霜本能的感觉到一丝异样,慌忙想起身,却虚弱无力。 袁浩转向凌霜的目光原本凌厉,但看到凌霜面无血色的模样,又不由目光转柔,叹了一口气。 “你刚醒来,不要勉强。” 说着便将凌霜按倒,为他紧了紧被子。 凌霜这才有机会道出心中的疑惑:“师傅,这是哪里?我不是中了无药可解的梅花销魂吗?为何我能醒来?仇焰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长白山夺魂府的一处别府,小天池。你身上的毒便是夺魂生老前辈亲自为你医治的。”袁浩宽慰地说道:“幸好为师与夺魂生老前辈昔日有过八拜之交,你中毒之时,又恰巧有夺魂府的弟子路过此地,我呈上拜贴恳求夺魂生老前辈出手相救。真是天不亡你,没想到夺魂生老前辈就在邻近城镇,他专程赶到玉莲教为你以血易血,先缓了你身上的毒素,然后千里迢迢将你运回长白山精心料理,你已昏睡了四十九天了。” 凌霜愣了愣:“是被誉为可与阎罗争魂的神医夺魂生出手救了我?” “正是。” 正说话间,一名一身白衣、头戴纱笠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手捧各式药具的人也全是同样的打扮。凌霜的目光定到了走在最前方的那人身上,即使看不到面纱后的容貌,却由他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超尘气质直观地猜测,此人便是闻名暇耳的天下第一神医---夺魂生! “凌霜,快向夺魂生老前辈致谢!”袁浩催促道。 凌霜试着起身,但四肢瘫软,勉强撑起却又马上瘫倒,甚为艰难。 夺魂生微微摇首:“世侄不必多礼,你刚恢复神智,还是好生歇息吧。” 那冷若冰霜的声音令凌霜微微皱眉,这声音仿佛也曾出现在他的梦中。凌霜思索间,其余白衣人依次上前,有让凌霜服药的,有给凌霜换药的,还有不知在屋中喷洒着什么东西的。 凌霜虽见多识广,但对天地间最为神秘、著名的夺魂府却是一无所知。只知江湖之中盛传早在数百年前,宗元‘换代不改朝’之前的李氏皇族便将长白山连其山下的土地一并赐给了一位无名人氏,那人医术了得,博古通今,更是精于五行八卦,多年后便利用长白山的天然资源将长白山天池层层保护起来,在天池正中建立了如雷贯耳的夺魂府,自诩夺魂生。 从此以其作风神秘、医术精湛、门下弟子各个可誉神医、与皇族渊源颇深等威名顷刻间名扬天下,经久不衰,屹立江湖数百年。 而鲜少涉世的夺魂府对于凌霜这等江湖新辈可谓只缘闻其名,无缘见其人。饶是凌霜这般眼高于顶的人,也会不由对他们万般关注。 “还不快多谢老前辈?”袁浩喝道。 凌霜心下暗奇,那夺魂生身形纤瘦,声音清脆,最多不超过三十,师傅却屡屡让自己以老前辈相称… 心中奇怪,但凌霜还是老老实实地勉强行礼:“多谢老前辈。” 夺魂生微微点头,便对袁浩说道:“袁弟,你随我来。” “是。”袁浩恭敬的应了一声,便跟在夺魂生身后走了出去。 凌霜更是一惊,师傅已年近六十,却被那好似不超过三十之人以弟弟相称,怎不令凌霜愕然?难道夺魂生还精通驻容养颜之道? 这时,暗香如同一阵风般飞奔而来,见到凌霜顿时两眼含泪,却碍于身份不能上前。泫然欲泣、想哭不能哭的模样令凌霜心中一怜,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暗香顿时哇一声大哭着扑进凌霜怀中,凌霜犹豫一下,最终没有推开暗香,转而安抚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暗香以为教主…幸好教主鸿福齐天!吉人天相!呜…”暗香又是笑,又是哭,紧搂着凌霜不肯松手。 凌霜身子尚虚,难免有些呼吸困难,不由好笑地说道:“暗香,你再不松手,我可又要晕过去了。” 暗香这才慌忙松手,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 “暗香,仇焰怎会在这里?”凌霜趁师傅不在,急忙问暗香。 暗香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有些闪烁。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才闪烁其词地回答起来。 “教主毒发之时,昏迷中一直呼喊着仇焰的名字…夺魂生老前辈为您以血易血之时,因过程奇痛难忍,您无意识间拼命挣扎…后来老前辈怕您撑不过去便说最好找来所唤的这个人…然后便将他捉回了玉莲教…” 凌霜无奈地笑了笑,以‘捉’字可见当时根本没对仇焰详加解释,仇焰也拼命抵抗了吧… “那小蓥呢?就是仇焰的弟弟,你们可曾将他安顿好?” 凌霜生恐奉命而去的人只顾着捉人,忽略了还有个孩子。小蓥眼睛不便,若就这么丢下…天啊! “教主放心,那孩子也在夺魂府内,只是…”暗香面露难色,好像不知该怎么解释给凌霜听。 “只是如何?”凌霜想到适才仇焰对师傅惧怕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颤。 “只是不知何故…袁前辈与夺魂生老前辈似乎都不太喜欢他们兄弟二人…因为您当时必须仇焰握住您的手才会安静下来,便只留下了仇焰…” “什么意思?什么只留下?你们把小蓥怎么了?!”凌霜情急之下呼气不畅,顿时剧咳起来。 “教主莫急!”暗香急忙给凌霜拍背顺气:“只是关了起来,仇焰几次相救都没有成功,被袁前辈屡挫锐气,这才变得畏畏缩缩起来。奴婢去看过小蓥,他只是情绪不佳,夺魂府照顾的都很周到,也没苛待他。” “混帐!” 凌霜气得全身颤抖,他并没有奢望师傅会接受他们兄弟二人,但好歹也是玉莲教向仇焰求助来稳住生死一线的教主,怎能这般对待他们两兄弟! 凌霜心中懊悔,恨自己为何不早早清醒!小蓥身娇体弱,仇焰万般怜爱,何时让他受过这样的苦?可恶! 凌霜踉跄下地,几欲栽倒,暗香急忙扶住,焦急地说道:“教主!奴婢知道您心中焦急,可是您此刻身体尚未痊愈!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便开罪夺魂府,还是等您身体好了…” 凌霜一把推开暗香,冷冷道:“若我好了,小蓥却有个三长两短,即使仇焰不恨我,我也会自剔谢罪,那我的身体好不好还有何关系?” “教主!”暗香看着凌霜勉强支撑身体,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霜艰难地走了几步,忽然两腿一软,暗香一声惊叫。当凌霜以为自己会栽倒在地时,忽然身子一轻,一双有力的双臂稳稳地托住了自己。凌霜定睛一看,竟是仇焰。 第二十四章 仇焰脸色有异,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凌霜心中一痛,知道仇焰此刻对自己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若非自己的缘故,仇焰最疼爱的小蓥又怎么会受到如此无枉之灾? “仇焰,我不知道…” 凌霜焦急地想解释一下,谁知,仇焰却悄悄地俯到凌霜耳畔,轻声道:“陪我演场戏。” 凌霜一怔间,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架到了他的脖颈处! 暗香吃了一惊,急忙喝道:“仇焰!你快放开教主!” “告诉袁浩!若不想他的宝贝徒弟枉死,就放了小蓥!!” 仇焰大声喝道,凌霜有些懵懂,心中大体明白仇焰想以此要挟师傅。而令凌霜懵懂的原因,是仇焰竟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放了凌霜,我可以饶你不死。” 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袁浩与夺魂生不知何时已经折回,夺魂生言语平淡,却话含威胁:“我夺魂生从不受人要挟,就算我此刻放你,你也走不出小天池。夺魂府并非浪得虚名,你可尽管一试。” 仇焰的手微微颤抖着,凌霜更是不知该如何帮他才好,只得求救般看向师傅。 谁知袁浩冷哼一声:“你虽虚弱,内力却未受损,只要你一掌便可将他震飞。此刻受挟,只能说你是故意,既然如此,莫想师傅出手帮你。” “师傅,凌霜不敢欺瞒师傅,只求师傅放过仇焰与小蓥,他兄弟二人全因凌霜之故才蒙受此难…” “凌霜,你可知这二人居心叵测!他们是故意接近你!你可知他们是朝廷的人?!”袁浩喝道。 “弟子知道!” 袁浩顿时怔住:“你明知他们是朝廷鹰犬还跟他们来往?” 凌霜目光悲戚地看着袁浩:“弟子从一开始就知道!并非他们瞒着弟子,而是弟子瞒着师傅!师傅!弟子知道自己与朝廷中人往来已经犯了教规,但弟子情难自禁!我与仇焰…是真心!” 袁浩微微一颤,暗香也全身颤抖不已,只有夺魂生微微地摇摇头,然后对身后的一名弟子说了些什么,那人一行礼后便悄然离去。 凌霜可以感觉到仇焰持匕的手已经不稳起来,他轻笑一下,摸住仇焰的手腕,柔声道:“确实是我心甘情愿被他挟持,放了他和小蓥吧,不然…凌霜不惜与整个夺魂府为敌!” “放肆!!”袁浩愤怒的一声大喝,但他马上便转向夺魂生,面带惊慌:“大哥,是小弟管教无方,这个劣徒口出狂言,望你念在你我结拜多年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夺魂生没有言语,袁浩更加焦急:“大哥,这劣徒虽然不肖,但也是小弟含莘如苦一手栽培!大哥!” 大概见袁浩太过焦急,夺魂生终于开了口,声音中还加杂着一丝轻笑:“袁弟,你我已经有三十多多年没见了吧?” 袁浩怔了怔,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回答道:“有三十九年了。” “难怪你不知道,我早已不是三十九年前的我…”夺魂生的声音中竟涌起阵阵落寞,袁浩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不再言语。 “世侄的毒已解,剩下的只是细心调理,你们都下山去吧。” 袁浩又惊又喜,急忙抱拳相谢:“多谢大哥!” “以后不要叫我大哥了…一个虚衔而已…罢了。” 袁浩微微颤抖起来,他悲伤地看着夺魂生,最终垂下了头。很快,适才离开的人带着小蓥回来了,仇焰再顾不上其它,立刻奔到小蓥身旁,紧张地问东问西。小蓥一句话都没有说,向来笑盈盈的小脸完全板着,连半分表情都没有。 “袁浩,这两人我也不喜欢,”夺魂生淡淡道,“但是,这个叫仇焰的人,这些时日下来,我看出他对凌霜多少有几分真心,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仇焰蓦然看向夺魂生,眼中没有感激,却有一丝羞愤。凌霜注意到小蓥的两眼已经恢复了活力,十分灵活,他甚至斜着眼看着仇焰,仇焰的表情又急又尴尬。 而凌霜这时才注意到仇焰的双腿也恢复了正常,他本能的感觉到这些时日以来,还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你们离开吧。”夺魂生对仇焰跟小蓥下了逐客令。 仇焰没有半分迟疑,当即拉着小蓥便要离开。忽然,夺魂生的衣袖轻轻地滑过他俩眼前,一缕清香扑鼻而来,仇焰与小蓥同时一惊,仇焰更是反射性的做出反击的准备。 “现在可以走了。”夺魂生淡淡道。 “你让我们吸入了什么?”小蓥冷冷道:“夺魂府除了医人外,用毒一样天下闻名,连梅花销魂都能解开,难道你打算用毒要挟我们?” 夺魂生轻轻地笑了起来,倒是他身后的一名弟子看不过去,喝道:“我家少主是好心帮你解毒!你以为为何私闯夺魂府的不轨之徒无一逃出?不是他们武功不济,而是躲不过我夺魂府数之不尽的各式奇毒!光这屋中就暗藏二十九种毒气,若不是桌上那鼎香炉在燃烧解药,你以为你们能站在这里?你一直身处牢房之中,毒性与这里不同,解药都散在你每日所食的饭菜之中。你还没有吃午饭,此刻又来到这里,少主是好心为你袪毒!不然你最多两个时辰就毒发身亡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夺魂生摆摆手:“他还是个孩子,别骂重了。” 小蓥的脸色变了变,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仇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凌霜,凌霜还想开口,仇焰却已经回过头去迅速追上小蓥。 “他们这一走,朝廷的兵马应该退了,你们也下山吧。” 夺魂生说完,便也离开了。凌霜心中有万般疑问想问师傅,却见师傅神情黯然,自知是因自己之故才断了师傅与夺魂生的兄弟情谊,万般愧疚,不敢上前。暗香则忌于袁浩,不敢多说什么。整间屋内的气氛压抑低沉。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一名白衣人,同样白纱覆面,告知他们可以下山了,于是袁浩便与凌霜、暗香离开了小天池。 凌霜来到山下的城镇,又好生调养了几日,这才踏上了归程。 凌霜一直强忍寻找仇焰兄弟的欲望,直至回到玉莲教,他才匆匆赶到原先安排的客栈,但老板却告诉他那两兄弟没有回来过。凌霜隐隐中有预感他们二人不会回到这里,不免有些惆怅。 袁浩心情不佳,凌霜也心烦意乱,二人极有默契的避而不见,暗香夹在中间暗暗着急。 这天清晨,暗香一如既往地帮凌霜梳头,有意撩他兴趣的自说自话。 “教主,您知道吗?奴婢在夺魂府时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石洞。听夺魂府的人说,原本那里是受罚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现在却不许任何人靠近。奴婢觉得奇怪,便偷偷溜了进去,您猜里面是什么模样?” 凌霜没有回答,暗香便继续说道:“里面好冷,走了好长一段路,竟然出现一个好大的冰窟!石壁四周全是厚厚的寒冰!正中还有一个冰水瀑布,好冷啊!奴婢还想这是什么鬼地方,忽然发现那瀑布正中隐隐有个人形,于是奴婢走了过去,竟真是个人!您猜他是什么样子?” 凌霜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发簪,淡淡道:“若真像你所说的那般寒冷,那他就是个死人了。” “教主猜对一半!他死没死奴婢不知道,但是他整个人都封到一块寒冰之中,好像睡了一样。样貌非常俊美,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封在冰中。” “是受罚的弟子吧。”凌霜不以为意道:“大概被冻死了,迅速结冰,便将他死时的模样封到了冰中。” “可是那扇石门少说有三、四十年没有开启过了,奴婢可以肯定我是这么多年第一个到达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被封了几十年,我猜就是因为他在冰窟之中,所以那个地方才被禁了。” “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毫无兴趣的凌霜皱着眉头训道,但暗香却心中窃喜,至少凌霜开口说话了。但很快凌霜又安静下来,就在暗香再度寻思要找个话题时,凌霜忽然问道:“暗香,你把我昏迷时发生过的事细细说一遍。” 暗香愣了愣,有些犹豫,但镜中的凌霜向她投来不容置疑的目光,暗香不敢拒绝,只得如实禀来。 “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那日仇焰跟小蓥被捉来后,不知为何,夺魂生忽然命所有人退下,只有袁前辈跟他独自与他们兄弟二人谈了片刻,再后来小蓥跟仇焰便被关了起来,若不是您在梦中…” 暗香迟疑地说着:“…一直唤仇焰的名字,只怕仇焰也会被关起来。后来仇焰几次想救出小蓥,都失败了,然后您便醒了…” “小蓥的眼睛,还有仇焰的腿,是何时好的?”凌霜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只知道被关前他俩还是一瞎一瘸,等仇焰被放出来后,他的腿便不瘸了,小蓥也不瞎了…” “是夺魂生医好了他们?” 凌霜有些不解,若是夺魂生医好了他们,为何他们之间暗流涌动,连小蓥都一副对他跟师傅恨之入骨的神情? “其实奴婢觉得,夺魂生没有传闻中那般冷酷无情…” “我知道…若他真如传闻中那般冷若冰霜,便不会被小蓥那般怀疑后仍放他走了。” “奴婢不是指这个!”暗香说道:“教主,您知道吗,所谓‘以血易血’是说以别人的血换掉教主身上的血!” 凌霜一怔。 “当时教内很多弟子都自愿献血,但是所需血量过多,献血之人必死无疑。原本袁前辈已经默许了那几位教徒的请愿,是夺魂生拒绝了。他坚持要好几个人同时为您换血,他说,他宁可事后因血不纯而让你陷入危险,也不愿让任何一人流尽鲜血而丧生。当时好多人都怕您有危险而不愿冒险,是他对我们说,天下只有一个凌霜,同样也只有一个我们…” 暗香的眼中微泛泪光:“虽然他这样说对教主多有不敬,教主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小卒相提并论呢?但是,那时不知为何奴婢很感动…” 暗香顿了一下,又急忙说道:“教主,别理会奴婢的胡言乱语,教主才是最重要的!” 凌霜却笑了:“他说的对,天下只有一个凌霜,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你们?若为我凌霜之故而害死你们其中一人,我也愧对诸位兄弟。” 凌霜的心中不由对夺魂生暗暗感激,难以想像自己醒来后却听闻有人为自己换血而亡的情景,就算自己不一刎谢罪,只怕也要愧疚一生,终生不得安稳… 突然,袁浩推开门走了进来,凌霜急忙站起行礼,袁浩冷着脸将一个卷轴扔到凌霜脚下。 凌霜捡起,展开细细一看,顿时愣了。 第二十五章 只见那卷轴之上画着一座豪宅的平面图,甚至详细的标明了每岗巡兵交接的时辰、以及每至一处所需的时间,十分详尽,而一旁的小字清晰的标明着两个字:谭府。 “师傅…?”凌霜有些懵懂,困惑地看向袁浩。 “凌霜,你不会忘了当日谭克己伤你之辱吧?”袁浩冷冷道:“只是事后发生了许多事,为师也没有催促你。目前教内已经步上正轨,暂无贼子做乱,而那谭克己被你废去武功,一直在家中休养,如今戒心松懈,正是你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 “师傅…”凌霜迟疑地说道:“那日凌霜败在戒心不足,确有不妥才会失手。细细想来,与其说谭克己令凌霜蒙羞,不如说与他一战才令凌霜茅塞顿开。吃此一堑才长此一智,弟子并不觉得有必要专程为此事而杀上门去…” “凌霜,世人皆知你败予谭克己一掌,这已不是你一人之事,事关玉莲教威名。若你不杀一儆百,以后玉莲教还怎么在江湖中抬起头来?” “但是起因是疾鹰门与我教纠纷,而玉莲教平定疾鹰门一役已在江湖中扬名,朝廷的围捕也未令玉莲教伤及元气,弟子也安然无恙,何必…” “凌霜,莫非你忘了得罪玉莲教之人会有何后果?更何况是打伤了教主的宿敌!你手下留情别人只会当咱们怕了朝廷,你凌霜怕了谭克己!”袁浩冷声喝道。 凌霜不再多言,微垂眼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应了下来,袁浩这才满意离去。暗香担心地走上前来,凌霜摇摇头,示意她退下。待屋内完全安寂下来,凌霜淡定的神情才出现了松动,仿佛万般疲倦般软软地倚趴在书案上,两眼落寞。 并不是不懂师傅的顾虑,若是以前,自己也会时时惦记雪耻之事。只是不知自己的内心深处多了一种什么东西,许多原本不在意的东西忽然间变得珍贵起来,原本斤斤计较的东西却失去了兴趣… 自己在逃亡时又何尝不是在心中千遍、万遍的叮嘱自己它日要百倍奉还谭克己?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淡忘了那份仇恨? 莫名的想见仇焰,他一定不会用那些虚名和责任来逼迫我吧?呵呵,因为他就是个没有责任心的家伙,他背负的责任只有小蓥…或者,再加上一个我,却没有什么天下、万民、名声、威望等等的负赘。 因此,他一定会疼惜不得不就范的我,然后又开始苦口婆心的教诲我摆脱一切后的轻松安怡吧… 凌霜想着,嘴角不由轻轻扬起,但很快又垂了下来。 仇焰,你去了哪里?回到故乡了吗?你生气了吗?还愿见我吗? 凌霜自嘲地一笑,这就是被许多英雄不屑的牵肠挂肚的感觉吧?没想到我凌霜也会有如此这般儿女情长的一天。 “仇焰…你真是教会我不少东西呢…”凌霜淡淡地笑了起来。 京城,谭府。 倚在床榻上轻轻咳嗽的中年男子正是当日受凌霜一掌的谭克己。他以一身功力换回重击凌霜一掌,虽伤了号称天下无敌的凌霜,却失去了几十年的内功修为,实在难计得失。 但谭克己并没有后悔,因为他只是尽到身为臣子的职责,用尽全力抓获朝廷钦犯。他只知已经克尽绵力,不会愧对皇上的恩宠,却不会在乎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名看上去只有十多岁大的少年端着药碗走入房内,他面容清秀,一派温文,但眉目眼角之中仍有几分与谭克己神似的英气。他紧张地替谭克己拍背顺气,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饮下汤药。 “爹,这么晚了,您好生歇着吧。”谭克己的独子---谭琨心疼地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父亲。 谭克己笑着握了握谭琨的小手:“琨儿,你先去睡吧,爹不妨事,咳咳反而顺畅了。” “爹…” 谭琨脸上的忧郁神情令谭克己轻笑出声,不由又咳了起来:“咳咳…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也学大人皱眉头…咳咳,别逗爹发笑了。” 谭琨咬着嘴唇点点头,起身便欲将窗户关起,却被谭克己阻止了:“开着吧,爹不冷。” “夜风乍寒,您的身子还没好,别着了凉。” 谭克己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的幽幽黑夜,淡淡道:“关上了窗,等于把远来的访客拒之门外,岂不冷落了客人。” 谭琨不解地看着谭克己,但谭克己只是微笑着催促儿子快去睡觉。谭琨年龄尚幼,虽隐觉不妥,却找不着根源,便听话的向父亲道了晚安,这才离去。 谭琨轻轻地关上门,候在门外的家丁提着灯笼为他引路。踱着慢步的谭琨忽然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庭院正中那棵百年老槐。漆黑的夜幕之下,隐隐可见它随风轻曳,枝叶沙沙。 谭琨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自嘲地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走了。 “好敏锐…”隐于槐叶深处的凌霜淡淡笑了起来:“若再多几年武功修为,只怕就发现我了。” 凌霜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前站立的男子,他泛白的面孔透着几分病中的倦容,但那双眼睛却如鹰般敏锐犀利,直直地投向凌霜隐藏的位置。 “来者便是客,树上的朋友,不如进屋喝杯热茶如何?” 谭克己慢慢说道,声音不大不小,但对于熟谛听音辩位之道的凌霜来说,已经犹如近在咫尺。 凌霜并不意外他发现了自己,于是轻轻一踏粗壮的槐树枝,借着风势轻盈飞起。如瀑的黑发与柔软的丝衣随着夜风飞舞轻扬,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层银霜,乍一看,仿佛自月间飞出一仙子,优美得令谭克己不由感叹:“天下能有这般风采,却与我谭克己有渊源的,只怕不超过五位。” 凌霜如同一只夜空下的白鸟,轻飘飘地飞入了谭克己的房中,双足轻轻点地,微扬的乌丝顺滑垂落,微微闪烁着月夜的光华。 谭克己打量着凌霜的背影,微微笑起:“但那五位之中,如今年龄未过三十之人,却仅有玉莲教教主凌霜一人。” 凌霜缓缓转身,黑曜般的眸子漠然地看着谭克己,由他微而无序的呼吸之中,凌霜便知谭克己功力被废并非虚言,而且落下了病根。 凌霜幽幽暗叹一口气,淡淡道:“想必谭将军已知凌霜为何而来。” 谭克己笑道:“凌教主的情报晚了一拍,老夫功力尽废,早已不是什么将军,承蒙皇上不弃,荣封为卫国公,以后就是吃着朝廷奉禄颐养天年的谭闲人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去了一生功勋显赫的功臣蓦失大权却赋予了闲职的黯然。 凌霜沉默了一下,出于敬意慢慢说道:“不知卫国公是想自行了断还是要凌霜动手?” 谭克己爽朗一笑,大大方方的坐到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凌霜:“成王败寇之理老夫比任何人都了解,当日伤你一掌,老夫便已有十倍奉还的觉悟。如今谭克己只是一介废人,与其碌碌无为度过余生,但不如与天下闻名的凌霜轰轰烈烈一战而亡,岂不痛快!” 凌霜没有言语,半晌,才幽幽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事…我并非真心想取你性命,只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从…” 谭克己意外地看着凌霜,顿了顿,一丝苦笑扬起:“我原以为天下间再没有比凌霜更加洒脱快意的一代英杰,他孤高气傲,笑傲群雄,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被俗尘烦事困扰,只应弹指间指点江山、傲视江湖。却没想到,他也会有不得不为之事,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天下,只怕没有真正快意之人吧…” 一席话引得凌霜不由怔怔出神,曾几何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最无拘无束之人?当自己决心一件事时,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那时何尝不是快活得意? 可是,当自己意识到时,原来,自己也会身不由己…被所谓的‘责任’、‘义务’羁绊住时,才蓦然惊觉原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之中,也有着自己排斥的东西。那时才觉得,所谓的责任义务原来也有另一个名字,叫‘负担’。 如果此时让他自己选,凌霜不会站在这里。但如果他不站在这里,他将无颜面对玉莲教无数弟子、无从应对江湖各大门派之中的觊觎之辈。师傅当时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江湖中人可以失了‘命’,却不能失了‘名’。凌霜原以为自己不屑于这些虚假的东西,却恍然发觉其实自己多年来都在为这个虚假的东西而奔波努力着… “凌教主?” 凌霜苦笑一下,望向谭克己的目光之中涌起了几分英雄惜英雄之意,但他依然缓缓拔出了若雪剑,淡淡道:“当日你我一战,凌霜犹如醍醐灌顶,尔后所遇更是受益菲浅,凌霜感激不尽。我的若雪剑只饮天下可敬之血,你虽功力尽失,但我依然会以此剑取你性命,算是向你寥表敬意。” 谭克己豪爽一笑:“能得凌教主一惜之情,老夫也算虽死犹荣了!哈哈!但老夫恳求教主一事,请凌教主放过谭府上下,莫要伤了他们。” 凌霜微微点头:“你我恩怨,凌霜不会迁怒于人。” “好!凌教主请!” 谭克己一昂头,毫无怯懦之意,坦然的神情令凌霜再度犹豫。忽然一道寒光一闪,凌霜本能的以剑卸去攻势,但来者凶气腾腾,剑剑直逼要害!凌霜一边招架,一边狐疑定睛,竟是谭克己的小公子,谭琨。 “琨儿!住手!”谭克己生恐凌霜动了杀机,急忙大喝起来。 “爹!您快逃!”谭琨一脸焦急地大喝着,不敢有半分分神,全神贯注的应对凌霜。 谭琨的剑法受年龄经验所限,欠缺几分精湛多了几分浮躁,剑法虽好,却杂而无序,而且太过急攻,反屡露破绽。凌霜心中轻笑,深知谭琨是一心救父,孝心可嘉,便没下重手,虚虚地攻了几剑,便诱着谭琨周旋起来。 原本还担心独子犯险的谭克己,在几来几回后,便已看出凌霜并无伤害谭琨的意思,而且似乎有意诱导谭琨的剑招,专攻剑法中的破绽却点到即止。 谭琨天质聪颖,很快便从败势之中发觉他剑法中的不足,几回合过后,剑招已经愈发精进,破绽渐渐被更加精妙的攻势弥补。凌霜见谭琨悟性奇佳,不由多了几分好感,更加用心地暗中引导起来。 但谭琨怎会知道凌霜的心思?只觉得自己屡攻不利,敌不过凌霜,又恐父亲安危,杀气已经越来越盛,再随着剑法不断完善,凌霜的应对已经不由得认真起来。虽说谭琨人小力弱杀伤性不强,但也不敢分心。 这孩子,再过几年,必成大器! 凌霜心中暗想。 又不由想到许久前,与玄氏九皇子玄熠也曾这般交手,那时自己也有过如此感叹。看着这群娃娃以逼人的气势追来,饶是凌霜这般如日中天也有了些迟暮之感,感慨江山倍有新人出。 自己追赶前人步伐多年,一步一步超越他们,但是就算如今已经遥遥领先又能如何?只不过是给后人一个追赶的目标,看着他们越来越向自己逼近,却不知是该继续死守,还是该洒脱的将这个位置让给一代新辈… “教主手下留情!” 谭克己一声惊呼,凌霜蓦然回神!多年应敌的本能令他出神间直取谭琨要害!若非谭克己惊回了凌霜的思绪,只怕若雪剑已经将谭琨一剑穿心! 但这一剑攻势迅猛,凌霜虽卸去了剑势,却阻不住剑气!无形的剑锋直逼谭琨前胸!谭琨及时一闪,领端的衣襟齐刷刷地割开一道裂痕,虽避开了大部分剑气,却依然被划出一道血口。 凌霜急忙收剑,担心的一步上前,谭琨却目光警惕得一躲,凌霜顿住脚步,不由苦笑。 “琨儿!” 谭克己急忙上前察看谭琨的伤势,谭琨却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凌霜,手中的长剑并没有松懈力道,一副随时逼上的架势。 “走开,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凌霜冷声说道,他已经意识到有这个孩子在,便不能顺利的取谭克己的性命。 “琨儿!放下剑!”谭克己一声怒喝便欲夺剑,谭琨急忙将剑护起,死活不肯交剑。 “琨儿!你想气死爹吗?!” “爹!您失的只是功力,不是武功!多年的武学精髓并未失去!你我父子二人联手拼命一搏!总好过任人宰割!”谭琨急得叫道。 “你懂什么?!” 谭克己大怒,谭琨尚幼,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谭克己却深知没了功力的他与一个修为尚浅的孩子就算拼了命,也难敌凌霜五招! 谭克己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独子与其它人的性命安危。眼见儿子年少气盛,极有可能触怒凌霜而命悬一线,谭克己又急又怒,恨不得一掌将谭琨劈晕,逃过此劫。 “你想伤我爹,除非我死!” 谭琨见父亲这般,只得一意孤行,当即挥剑再度逼上! 凌霜冷眸一横,不再手下留情,当即一剑刺去!谭琨急忙提剑招架,却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步子还未站稳,凌霜的若雪剑已经逼近,谭琨连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雪白的寒光已经抵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谭琨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居然一下子便被制住,怒的是他终于明白先前凌霜是有意让他,才会让实力如此悬殊的二人周旋了数招。 “再过五年,你才能接得住我的剑,现在,你敌不过我半招。”凌霜冷冷道。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谭琨怒瞪着两眼,大声道。 “教主饶命!”谭克己情急之下,当即单膝跪地,抱拳求饶:“老夫只有这一根独苗!还望凌教主手下留情!不与小儿一般见识!” “爹!孩儿不怕!!”谭琨见父亲下跪,顿时急了。 “你住口!”谭克己气恼的一声大吼。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令屋内顿时静寂,谭琨懵懂地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愕然的看着慢慢放下手的凌霜。 凌霜目光如剑,直视谭琨:“不要让你的父亲为你的任性而做出妥协,这一跪,你一生都还不起。” 谭琨怔了怔,忽然眼眶一热,鼻间一酸,他急忙咬住嘴唇,以防自己一个不当紧在敌人面前哭出声来。 凌霜轻声一叹,背过身去:“你走吧,待你长大,再来为你的父亲报仇吧。” 谭琨手中的长剑滑倒,清脆落地,他的双手紧紧握起,不经意地颤抖着。 “琨儿快走!”谭克己见凌霜松口,急忙推着谭琨往外轰,生怕他再度犯险。 谭琨木讷地被推了几下,忽然一下子抱住谭克己,属于孩子的怯懦之意涌上,他呜咽着闷声道:“求求你…不要杀我爹…不要…” 谭克己心头一酸,强忍心中悲戚,俯下身摸着谭琨的头说道:“琨儿,谭家的未来就要靠你了。好好做人,不要再倔强气盛,不要辱没谭家的名声。” 谭琨已经没了主意,想救父亲却力不从心,即使放声大叫引来巡兵,却也未必能敌过眼前的这位俊俏公子,更怕他一怒之下当即痛下杀手。但若不救,谭琨又心有不甘,最后只能紧紧的扯住谭克己的衣袖,哽咽不止。 “琨儿,这块玉佩是爹年幼之时一位高人所赠,”谭克己自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到谭琨手中:“爹那时就笃定要将它做为传家之宝,呵呵,原本想等你成亲之时再送给你…现在,为父将它传予你,你要好生保护。” 凌霜的目光不经意一瞥,顿时瞪大了瞳孔,因为那玉佩竟是一块五莲状玉佩!极为眼熟的花形令凌霜不由一步上前,当即抓起,令谭家两父子万分愕然。 凌霜细细地端看这块玉佩,玉身是上等羊脂白玉,玉身隐隐透明,五瓣莲花栩栩如生,花瓣温润坚实,泽如凝脂,细腻光滑。若非花蕊中间刻有一个赫目的谭字,凌霜真会以为是师傅传予自己的五莲玉佩丢失了!但是!一模一样的雕功却令凌霜不能将它视为巧合,尤其是师傅曾经提及过五莲玉佩做为教主象征的缘由。 “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凌霜冷声问道。 谭克己一脸困惑,但依然如实奉告:“这是在下幼时得一高人相赠…” “那人是谁?!” 凌霜急切的模样令谭克己不由严肃起来:“当时老夫尚幼,印象已经模糊,只记得那人当时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老夫救了他一命,后来他临走之时,便将这块玉佩相赠,并亲手在花蕊正中刻上了老夫的姓氏‘谭’字。他还传予老夫一套拳法,便是如今世人皆知的谭家雷霆掌。老夫心存感激,便将此玉一直留在身边。凌教主,不知有何不妥?” 凌霜目不转睛的逼问道:“那人是不是似患隐疾,总是轻轻咳嗽,但武功却出神入化,尤其轻功奇佳?” 谭克己无比意外地看着凌霜:“没想到凌教主对几十年前的江湖老前辈也有所了解?那人确实正如教主所言,不知那位前辈是什么人?” 凌霜怔了半晌,忽然扬起一丝莫名的笑容,他微微摇首,似是好笑,又似无奈,却只是哧哧笑着,令谭克己与谭琨面面相觑。 许久,凌霜才止住笑意,微微弯起的眼角之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或许正是为了今日,你当日才会得此玉佩…” “凌教主?” “那人便是我玉莲教创教之人,人称‘玉莲公子’的第一任教主。”凌霜的声音微微颤抖:“这块玉佩便是他从不离身之物,玉莲教的象征五莲花便是源于此佩,从此凡我教弟子便身系五莲佩。但那玉佩要避忌白玉,因为只有玉莲教教主才可佩戴羊脂玉雕刻的白色五莲佩。师傅说过,玉莲公子并未将玉佩传他,而是送给了一位恩人,如今传给我的,也不过是当年之物的仿制品。” 谭克己呆愣在原地,许久都未收过神来,只是喃喃道:“原来那人便是玉莲公子…” 凌霜轻快一笑:“没想到玉莲教与你竟有如此渊源,枉我一直为不得不取你性命而忧心重重,却没想到你竟是我教的大恩人!若无你当日救下玉莲公子,未必有我玉莲教今日!恩公,请受凌霜一拜!” 凌霜当即跪倒,形势倏转令谭克己一时无从反应,只能慌忙扶起凌霜,苦笑道:“都言人生如戏,原以为已经穷途末路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没想到真会如此…” 凌霜又何尝不是心中激动万分,这份开怀之中,除去蓦然知晓师傅当年屡屡提及的无名恩人是何人外,更是褪去杀戮之后的轻松快意。没想到,不必强迫自己时的感觉是如此痛快惬意,仿佛万钧压身突然消失,轻快的有种想飞的欲望! 原来,仇焰口中的负担确实存在。原来,真如他所说,摆脱这些是如此快活写意。 仇焰,你在哪里?可还怨我?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第二十六章 离开了谭府,凌霜并没有即刻返回京城分教,反而慢步在京城街头。 他第一次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夜晚的街市比白天更加热闹。各式小贩吆喝叫卖,各类小吃的香味扑鼻而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凌霜走在其中,有不少女子频频回首悄声嬉笑,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便是江湖闻名的玉莲教教主凌霜。视线所过之处,只有短暂的对视,或礼貌的微笑,或害羞的娇笑,却没有凌霜熟悉的敬畏或恐惧。 江湖,离寻常老百姓的生活很远很远。他们不知道凌霜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凌霜擅长什么武功,‘凌霜’二字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茶余饭后的新鲜话题罢了。就算凌霜它日统领江湖,甚至颠覆河山,对于老百姓来说,仍然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凌霜忽觉轻松,因为两耳听到的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闲聊,两眼看到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笑脸,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狡黠奸诈,更没有荣辱的重担。 这就是仇焰所指的布衣趣吗?从毫不起眼的平淡之中寻找乐趣?以前,的确没有发现过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竟会涵藏着一种窝心与快意,是这般的轻松… “公子!买个包子吧!狗不理包子!包您满意!”小贩热情的冲凌霜招呼着。 凌霜步子停下,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小贩见状,当即眼明手快装了三个包子递给凌霜。凌霜怔了一下,接过去摸了摸腰间,发现没有带银子习惯的自己,果然一纹钱都没带… 凌霜有些尴尬起来,小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凌霜好笑的一笑,从腰扣上解下一颗珍珠,递给小贩:“你看这个可以抵包子钱吗?” 小贩接过珍珠瞧了瞧,脸色变了变,讪笑道:“够!足够!可是小的没钱找啊。” “不用找了。” 凌霜放下心来,转身便想离去,谁知小贩倒一把扯住他,板着脸道:“包子值多少钱,我就收多少钱,这便宜我可不沾!珍珠你拿回去!我只收三文包子钱!” 凌霜却犯了难:“可我身上没有碎银子…” “反正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小贩倒是个不贪便宜的人,铁了心的不收。 凌霜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一人走上前来,递给小贩几文钱:“这些钱够吗?” 小贩立刻喜上眉梢:“正好!够包子钱了!谢这位公子!” 凌霜则又惊又喜的低呼出魂牵梦萦的名字:“仇焰!” 仇焰将钱给了小贩,便立刻头也不回的离开。凌霜好不容易见到他,怎肯放过?当即追上,一把握住仇焰的手腕。 “仇焰!” 仇焰停住脚步,长叹一口气:“凌霜,不要让我后悔出面帮你。” “仇焰,你还在怨我让你跟小蓥受了委屈?” 凌霜哪敢松手,生恐一放手仇焰便会再次消失,只能急急地辩解着:“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若我早知你们兄弟二人会在夺魂府受辱,我宁可被毒死也不愿被他们救!仇焰,你原谅我!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半分委屈,我凌霜愿对天立誓!” 仇焰慢慢回过头来,目光复杂扑朔:“你师傅没有将当日发生的事告诉你?” “当日发生了什么事?”凌霜一怔。 仇焰的神色静了下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凌霜有些忐忑不安,下意识紧握住仇焰的手,将他带到人烟稀少的偏巷,紧张地等待着他再度开口。 许久,仇焰才缓缓开口:“你不奇怪为何我的腿,还有小蓥的眼睛都好了吗?” 凌霜愣了愣,他确实觉得奇怪,但是一直寻不到仇焰的下落,心急如焚的他哪还管得了这些细节?被仇焰一提,才又觉奇怪。 仇焰将眼睛别开,慢慢说道:“当日你身中奇毒,昏迷之中一直呼喊我的名字,袁浩不得已向我求助,接我进入玉莲教内稳定你的情绪。但是,换血之后,你的情况有所好转,袁浩又对我有所芥蒂,便多少心中不快,冷言起来。待你在夺魂府情况开始好转时,袁浩与夺魂生便与我谈条件,若我离开你,他们便会医好我的腿跟小蓥的眼睛…” 凌霜惊得一颤,他作梦也想不到行事向来豁达的师傅竟会提出这么卑鄙的条件! 仇焰慢慢转过脸,正视着凌霜的双眸:“你明白吗?是我答应了他们离开你,是我亲口答应的!如果只是我的腿,我可以拒绝!可是小蓥的眼睛…我根本无法拒绝!所以你醒来后我便依约离开,发誓永不见你!我…” “别说了!”凌霜蓦然紧拥住仇焰,心头酸楚:“我明白…我明白…” “凌霜,我躲着你,并非恼你,而是愧对你。我已经背叛了你我的誓言,我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但是我…” 凌霜心疼地笑了起来:“傻瓜,我怎会怨你?若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要是早知道你是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该把你揪出来痛打一顿!我凌霜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凌霜,我…”仇焰已经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凌霜轻笑起来,爱怜地亲吻着仇焰的额头,万般怜惜:“你明明教过我不要顾及别人,只依自己的意愿行事,结果你却为了一个权宜之计而想放弃我?真该好好罚你…” 凌霜说着,徐徐地探向久违的双唇,仇焰身子一僵,微微挣扎几下,沉声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凌霜轻笑:“怕什么,反正没人注意。” 仇焰的脸微微泛红,有点羞恼道:“你的脸皮厚度倒有所见长。” 若换了平时凌霜可能会恼,但此刻他满心的重逢甜蜜,顿觉这话也犹如情人蜜语般动听,还嬉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你仇焰的厚脸皮在,我想不厚也难。” 说完用力地捏捏仇焰的脸,仇焰的表情说不清是恼还是羞,一巴掌打掉凌霜的手。但很快又心疼的抓起来,小心翼翼地揉着,令凌霜倍感甜蜜。 “对了,你怎么会在京城?我原以为你回了故乡。” 仇焰淡淡道:“既然答应了袁浩跟夺魂生,我自然要躲得远远的让你找不着,便来了京城,没想到还是遇上了你…” 凌霜不由感叹,若自己没有来京城,若自己不是一时兴起走到夜市之中,若自己没有买包子,若那小贩收了珍珠,此时此刻,只怕自己便与仇焰擦身而过,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重逢… “你在想什么?”仇焰轻声问道。 凌霜凝视着仇焰俊朗的面容,忽然道:“仇焰,你相信注定吗?” 当玉莲公子将玉佩赠予谭克己时,也许便注定了今日凌霜要放过谭克己。也许早在那时,便注定了凌霜其后会走进夜市,再与仇焰重逢。所以,即使横生再多枝节,再多几分波折,却依然会向着最终的结局走去,就如同万道河川,无论怎样奔波不息,最终都会汇入大海。 “一向不信命的凌霜,也开始信命了吗?”仇焰笑道。 “不,我依然不信命,依然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我相信缘份,相信冥冥之中注定的缘份。” 仇焰像不认识凌霜一般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苦笑起来:“几日不见,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仇焰,我想你,好想你。” 凌霜喃喃着搂住仇焰,他这才了解仇焰为何总将肉麻的话挂在嘴边,原来如实地说出心中所感,会是如此美妙的感觉。不必理会旁人的目光,甚至也不必理会被倾诉的人受不了的眼神,只是开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便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满足。 “凌霜,我真的怕了,”仇焰苦笑着,“我觉得自己要被卷入你的情感之中了…” “不好吗?”凌霜笑道。 “我会失了方向…我会害怕…更会着急…”仇焰慢慢说道:“然后…我可能会伤了你…” 凌霜爽朗一笑:“我凌霜还没有怕过什么,即使伤了我,只要我乐在其中,又有何不可?”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他的笑容如此轻悦快意,那个冰山般的凌霜好像只是一场遥远的梦。现在的凌霜像一团热情的火,他注视着仇焰的目光深情得令仇焰心悸,因为稍稍一失神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吞噬,被沦陷… “凌霜,我想亲你…”仇焰呆呆地喃喃道。 凌霜连眼角都笑了起来,他捧着仇焰的脸,柔声道:“我想做的,就更多了…” 远处的街市依然喧哗,但彼此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个柔柔的吻,万籁无声,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重叠在一起的心跳。 第二十七章 仇焰将凌霜带到他投宿的客栈,二人刚回房内擦了把脸,凌霜便欲去找小蓥。仇焰啼笑皆非的将他扯住:“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小蓥早睡了,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看他。” 凌霜这才打消了念头,将注意力转到仇焰身上。仇焰顿时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凌、凌霜,天色已晚,睡吧…” “我没说不睡。”凌霜走上前来,半搂着仇焰的腰际,有点戏谑的神情。 “我…我再去要间房…”仇焰结结巴巴地说。 “那多费钱?是你说要节俭嘛。” “凌霜…”已经被压到床上的仇焰哭丧着脸,望着居高临下的凌霜,欲哭无泪。 “放心,我会很温柔的。仇焰,我好想你…” 仇焰悲鸣一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凌霜心中好笑,却又喜欢仇焰这般无奈的模样,手中的动作不由温柔了几分。褪去了仇焰的衣襟,双手磨挲着仇焰健硕的身体,意外的发觉多了几分光滑的触感,比以前的肌肤细腻了几分。 “几日不见,保养的蛮好嘛。”凌霜笑道。 仇焰的脸微微一红:“刚洗过澡…早知道碰上你,我就不洗这么勤…” 凌霜轻轻虐咬着仇焰的喉结,引得他一阵呻吟:“说得对,反正一会儿还要再洗…” 说着,缓缓分开仇焰的双腿,抱着多日不见的心爱之人共赴乌山。 一番云雨之后,凌霜满足地搂着仇焰沉沉睡去,待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再看怀中的仇焰睡得甚为香甜,不由不忍唤他,便安静地凝视着他的睡脸。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仇焰跟小蓥,我会知足吗…? 仇焰慢慢睁开双眼,目光有些迷离的定到凌霜脸上,半晌才清醒过来,脸色微微转红,带着大梦初醒的恍惚笑了一下:“早。” 凌霜忽然觉得,若每天早上一睁眼便看到仇焰,听他笑着道一声早,便是失去一切亦无所谓! 心中一动,凌霜收紧环在仇焰腰际的双手,定定地看着他说:“仇焰,你希不希望我退出江湖?” 仇焰不知他为何提起,只是笑着说:“好像以前你总烦我有事没事便诱你退出江湖来着。” “那时我没有认真考虑过,可是最近,我却觉得退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仇焰意外地瞪大了双眼,已经完全的醒过神来:“你真的想退…?” 凌霜肯定的点点头:“也许会有一段时间我无法适应,但是只要你在我身边,多大的苦我都能挺过来。我要与你、小蓥潇洒人间,快快活活的游遍大江南北!你说好不好?” 仇焰似乎无从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凌霜,凌霜看到他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不由爱怜地笑了笑,轻轻亲了一下仇焰的鼻尖。 仇焰这才醒过神来:“你说真的?” “我凌霜向来说一不二。” 仇焰真得沉默了,凌霜体贴的给他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饶有兴趣地玩起仇焰的头发。 仇焰慢慢抓住凌霜的手,默默地把玩着凌霜细长而白净的手指,淡淡道:“袁浩不会让你离开玉莲教的…” “没关系,教规之中也有关于退教的明文规定,只要挺过相应惩罚,便可离教。”凌霜轻描淡写的将断肢及割舌之刑一语带过。 仇焰好像并没有听出其中的问题,他只是安静地玩弄着凌霜的手指,半晌,才缓缓道:“凌霜有五根手指,才有天下闻名的五指剑。若凌霜没了五指,便没了天下闻名的五指剑…那还会剩下什么?凌霜,你真舍得?” 凌霜笑了笑:“没想到你对我教的规定略有耳闻。但离教并无断指之刑,你放心好了。断指仅限与朝廷勾结…” 顿了一下,凌霜顿时大笑了起来:“惨了惨了,我好像一直与你这个朝廷鹰犬有所勾结,还纠缠不清呢。” 仇焰笑道:“你啊,真让我想担心都没力气,说得这么轻松,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劝你了。” “莫要劝我,我心意已决。”凌霜平静地看着目光复杂的仇焰:“我回到总教后便会向师傅告之此事,你跟小蓥就回到故居等我,我会去找你们。” 仇焰无言地搂住凌霜,声音微颤:“凌霜,我确实总劝你退隐江湖,但是你从未答应,我也没觉得你会答应…如今你同意了,我却有点心悸…” 凌霜拍拍仇焰的背,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轻笑着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明知我不答应便铁了心的劝我,现在我答应了你倒退缩了。好了好了,这件事暂时不提了,快起来,我想见小蓥。” 仇焰慢腾腾的起身穿衣,凌霜早就等不及,恨不得立刻飞扑过去将他的决定告诉小蓥,看那张小脸上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 仇焰穿好衣服,一把按住兴致勃勃的凌霜,说道:“你好生呆在这里,我把小蓥叫来。” “不必,我去看他便可。”凌霜刚站起来,又被仇焰按回椅上。 “你不想看看小蓥惊喜的模样?他断然想不到你会到这里,我像无事人一般带他过来,然后他一眼看到你在屋中,会有多惊讶?然后你再将这个喜讯告诉他,岂不是喜上加喜?” 凌霜闻言不由心动,涌起几分孩子气的调皮,当即点头应允。仇焰大概看出凌霜的孩子心性,温柔的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谁知这一去,他却一直没有回来。凌霜没有等到小蓥跟仇焰,却等到了暗香带着数名弟子前来。 “奴婢恭迎教主回教。”暗香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 “暗香,你怎么会在京城?”凌霜万分愕然,但更愕然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暗香垂着头,目光不自然地看了凌霜一眼,便又垂下头去:“奴婢与袁前辈一直尾随教主身后…” 凌霜愣了一下,随即怒了起来:“你们一直暗中监视我?” 暗香不置可否,轻声道:“袁前辈有事要与教主商议,特命奴婢前来恭请教主。” “本座在等人。”凌霜冷声道,语含怒意。 “若教主是指仇焰的话…袁前辈已经请他到教内一叙了。” “什么?”凌霜当即拍案而起:“你们抓了他?!” 暗香又再度沉默,没有否认。 “那小蓥呢?!你们连他也抓了?!” 暗香倒是一愣:“那个孩子也在客栈内?” 凌霜敛了口,心知暗香他们并没有发觉小蓥,不由松了一口气。现在,只需救出仇焰便可。 随着暗香走出房门,这才发现诺大的客栈已经被玉莲教的教徒控制,凌霜心中暗暗祈祷小蓥不要一时好奇走出房来。 不觉间,凌霜觉得非常累,当敌人变成身边亲近的人时,他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不仅要面对朝廷的捉杀、面对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百万教众,应对层出不穷的敌人,还要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一并防范吗? 这个江湖…令人何其疲倦… 一路混噩的来到京城的玉莲教分教,袁浩果然在这里,而三名弟子正在鞭打已经血肉模糊的仇焰! 凌霜体内的血液一刹那凝固,愤怒地一声大喝:“住手!!” 施刑的弟子对教主万分敬畏,当即住了手,但仇焰已经晕死过去。凌霜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前来,心疼地扶起仇焰,却弄痛了他的伤口,引得仇焰一阵抽搐。 凌霜又痛又恨,瞪向了袁浩:“师傅!您为何总是针对仇焰?!” 袁浩冷着脸,愤愤道:“凌霜,若不是暗香来报,我还不知道你竟跟这条朝廷的狗做出苟且之事!你实在太令师傅失望了!” 凌霜看向暗香,暗香心虚地低下头。凌霜并不恼暗香告密,他恼的是自己刚信誓旦旦的笃定要好好保护仇焰,却又令他陷入蒙难。 “师傅!弟子与仇焰是两情相悦!您何苦咄咄逼人!”凌霜铁了心的认了下来。 袁浩重重一击扶手,怒喝道:“荒谬!!你知不知道他是为皇族卖命的疾鹰门余孽!” “弟子说过早就知道!” “可你不知道他接近你是居心叵测!他要害你啊!!” “师傅!凌霜认识仇焰早不是这几个月的事!若他有心害我,凌霜早死了千遍万遍!” “若一个人挖空心思的想害你,又怎么会轻易暴露出来!” “师傅!” 袁浩见凌霜神情激动,大有听不进去的架势,于是目光微敛,喝道:“杀了这只朝廷的狗!” “谁敢动他?!”凌霜一声怒吼,本欲上前的弟子当即僵住,再不敢上前。 “凌霜,你要跟为师作对吗?”袁浩的口吻之中已经升起寒意。 “若师傅一心想取仇焰性命,那便要恕弟子不孝了!” 凌霜两眸中燃烧的火焰令袁浩心头一冽,更加怒气难挡:“好!好!你要为了这条狗跟师傅做对是吗?好!来人!教规伺候!!” 袁浩的大吼令教众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是现任教主,一个是现任教主的师傅上任教主,到底应该听命于谁? 袁浩见没人动弹,更加怒火冲天,大吼道:“我袁浩就算不是玉莲教主,也不是你们这群小辈可以忤逆的庸人!凌霜触犯教规,与朝廷勾结!你们还要帮着他不成?!” 暗香见情势完全超出预料,急得跪倒在地:“前辈!教主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才顶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师徒一场的情份上手下留情,原谅教主这一回吧!” 凌霜却丝毫没有求饶的念头,他只忧心怀中的仇焰,不知他是否伤到了哪里。恰在此时,仇焰幽幽地醒过神来,凌霜又惊又喜:“仇焰!” 仇焰的两眼一团模糊,好不容易看清了凌霜,虚弱地一笑:“我以为你赶不上了…” 凌霜更加心如刀绞,忘情得紧拥住仇焰:“若你有所闪失,我凌霜绝不苟活!” 不仅袁浩、暗香等人大惊失色,连仇焰都微微颤抖起来。 “师傅,”凌霜像下定了重大决心一般,目光直视袁浩:“弟子自知愧对玉莲教上下,甘愿退位让贤,离开玉莲教,终身不涉江湖!” 袁浩惊得全身颤抖,两腿一软坐倒在椅上,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凌霜,你到底着了什么魔…为了一个男人竟然甘愿放弃一切…” “教主请三思!!”暗香急得大叫起来,泪如泉涌:“教主!您多不容易才获得如今的江湖地步!怎么可以轻言放弃!更何况是为了一个朝廷中人!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玉莲教坚守自盗,说着与朝廷为敌却与他们暗通曲款!以后咱们怎么在江湖上抬起头来?” 凌霜淡淡一笑:“天下人?天下人是谁?以我一人之力,又岂能堵住泱泱众口?既然如此,我何必为一群不认识的人而委曲求全?” “凌霜,你铁了心的要走?!”袁浩蓦然大喝。 “是。”凌霜平静的看着师傅。 “好!为师成全了你!” 袁浩一声大吼,暗香一声悲嚎一下子抱住袁浩的腿:“不要!!教主快逃啊!袁前辈!不要伤害教主!为什么会这样?!暗香不是希望变成这个局面才告密的!暗香不是希望这样的!” 袁浩的怒吼,暗香的悲泣,众人不知所措的低语,却都没有进入凌霜耳中,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仇焰的脸,温柔问道:“能站起来吗?” 仇焰勉强点了点头。 “你快走吧,回到故居等我…”凌霜说着,悄悄将他的五莲玉佩塞到仇焰手中,低声道:“若半路有人为难你,你便出示此佩,没有人敢伤你。”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蓦然紧握住凌霜的手。凌霜温柔地笑着,那笑容虚幻的好似一记泡影,仇焰有一瞬间以为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凌霜扶着仇焰站起,仇焰到底是习武之人,虽然四肢瘫软,但很快便稳住了身体,怔怔地看着凌霜。 凌霜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推了仇焰一把,做了一个‘等我’的口形,便转过身去。仇焰木讷地看着凌霜,迟疑的走了几步,又再度回头望向他,最终低下头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任何人拦住他,仇焰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地走出了玉莲教。 仇焰确定自己安全后,才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看向手中的莲花佩饰,怔怔地出起了神。 许久,扬起一丝莫味难明的苦笑:“凌霜,何必自找苦吃…原本不必闹至如此地步的…” 第二十八章 凌霜神智不清的躺在床榻上,暗香一边流着泪一边为凌霜的伤口敷药。 要离开玉莲教,要先废尽全身武功,挑断一根腿筋,折断一支手臂,再受‘天裁’割舌,弃之荒野。 凌霜从不知道这个刑罚是如此之狠,当日看到小与阎霄受刑之时只是心中不忍,却没有亲身体验,不知原来天地间还有这般痛楚,如万根尖针同时扎入体内,痛得除了嘶吼找不到其它发泄发式。 凌霜在昏迷前无限佩服起小阎霄二人,因为他俩都咬着牙挺了过去,而自己在那一瞬间竟想一死解脱。只是,凌霜最终放不下仇焰,更放不下他们的承诺,所以才有勇气咬着牙挺了过来。 袁浩亲自为凌霜执刑,因为凌霜是他一手栽培,若要毁去,也不能假手它人。 要废去凌霜多年苦心修练的功力,袁浩多少还是心中不忍,若凌霜肯开口求个饶,袁浩就算顶着整个玉莲教的怨声都会放过凌霜!可是凌霜没有求饶…袁浩只能咬着牙,点了凌霜十三个穴道,一掌劈到凌霜的命门之上!凌霜只觉得天地旋转,全身犹被野兽撕裂一般,迅速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便是第二轮地狱。挑断一根脚筋,意味着终身都要拖着一条残腿。凌霜已经感觉不到身体是否还是自己的,意识混混噩噩,脑海中唯一清晰的画面,是仇焰拖着伤腿为他忙进忙出时的情景… 凌霜目光迷离,竟微微地扬起了笑意。 袁浩双手哆嗦着,狠心一针刺入,手腕一挑,顿时凌霜的身子一阵抽搐。袁浩像疯了一般一声大吼,一把抓起凌霜的右手腕,硬生生地握碎了他的骨头! 于是,天地间再无那个飞翔于月夜下的潇洒凌霜,再也没有… 凌霜逃过了天裁割舌之刑,因为袁浩已经近乎崩溃,再也下不了手。其它人更是没有胆量也不忍把他们引以为傲的教主毁掉,便将昏迷的凌霜拖到荒野丢下。 暗香悄悄命人将凌霜运到偏僻的地方,小心地照料起来。凌霜昏迷了整整六天才醒了过来,暗香看着凌霜目光涣散的好像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哭出了声。 “教主!你好傻!何必做得这么彻底!为何不给自己留些余地!” 凌霜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柔软无力,一条腿,一支手臂更是毫无知觉。凌霜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用沙哑的声音问:“我昏迷了多久?” “已经六天了。”暗香不停地抹着泪水。 凌霜的神情有些急躁起来,他再度尝试起身,暗香急忙扶起他:“教主有何吩咐?暗香去办便可,您好生歇着!” 凌霜焦急地微微喘息着,虚弱的身体令他一阵眩晕,但他依然固执地说道:“我要走…仇焰还在等我…” 暗香的脸色一变,几乎要哭出来:“他早离开了京城!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教主何必在意他!” 凌霜却安心一笑:“我们约好的…他是回到故乡了…还有小蓥…我们约好一起周游大江南北…” “教主…”暗香蓦然紧搂住凌霜,泣不成声:“暗香不可以吗?暗香会好好伺候教主,不论您变成什么样子,暗香都会不离不弃!暗香会比仇焰更爱教主!好吗?教主,不要再想那个人了,他是个男人,你们怎么会幸福?” 凌霜的手无力地抚摸着暗香的长发,柔声道:“好妹子,你是个好女孩,是我凌霜没有福气娶你。今生,我已经给了仇焰,再不能分给其它人,所以只能负你。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忘了我吧。” 暗香拼命摇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凌霜不肯松手。凌霜安静地陪伴着她,直到暗香沉沉睡去,凌霜才将她轻轻地放在床畔。 凌霜原想将她抱上床,却发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想点了暗香的睡穴,却发现指尖难以聚气。凌霜凄楚一笑,自己再不是那个武功盖世的凌霜了,只怕连常人都不如。 凌霜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所偏宅,在他离开后,暗香才缓缓睁开双眼,将脸埋入被中,无声的哭泣起来。 凌霜恨不得能立刻飞到仇焰身边,大声的告诉他:我自由了! 可是他的脚程比常人要慢上许多,拼了命才走出数里,眼见日落西山,天色黯淡,凌霜只得露宿荒野。原想跳到树上避过野兽滋扰,站在树下时才想起自己早无功力在身… 跟随在身边多年的东西,已经植入骨髓般难以根除,蓦然失去,凌霜还是会有些伤感。但他很快便沉浸在日后逍遥快活的遐想之中,在自言自语中渐渐陷入梦乡。 “仇焰,我捡了个大便宜,我没有失声,我还可以跟你斗嘴…等手伤痊愈了,我便可以跟你一起植花种地,我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我们何其幸运,对吧?仇焰…” 做了一个温馨幸福的梦,天亮后,凌霜笑着从梦中醒来,然后满怀期盼的继续踏上路途。 凌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相貌实在是个大麻烦,一路上已经不知受到多少市井流氓的觊觎。若是以前,只需抬个手,一记掌风便将他们掀翻了,但是现在的凌霜却毫无抵抗力,几次都险被轻薄。 幸好有暗香派来的弟子在暗中保护,才令凌霜安然无恙。凌霜虽嫌他们麻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群护卫起到了很大作用。 终于来到了仇焰居住的小镇,凌霜长了个心眼,钻入了人群之中。虽然失了武功行动不便,但凌霜的脑子没有坏,依然精于周旋之术,很快便将一干小尾巴甩了个干干净净。 开玩笑,我跟仇焰、还有小蓥的安乐窝怎么能被你们发现? 凌霜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仇焰,心中更加甜蜜,加快步伐,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赶路。终于,眼前出现了他熟悉的茅草屋,甚至看到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中静静地出神。 凌霜再难抑制心中的激动,原想吓唬一下仇焰的心思也消失不见,忘情地唤出了心爱之人的名字:“仇焰!” 仇焰缓缓地回过头来,凌霜三步并做两步,最后一个不稳跌向仇焰,幸好他及时抓住仇焰的衣襟,才不致狼狈摔倒。 凌霜悻悻的靠在仇焰胸前,强笑道:“我的手脚废了…仇焰,只怕以后要你保护我,而不是我保护你了。” 半开玩笑的口吻,却没有得到回应。凌霜可以感觉到仇焰的僵直,心想他大概是被自己的落魄模样吓到了,不由强忍心中酸楚,故作轻松地笑道:“怎么,嫌我是个累赘了?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 仇焰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凌霜失去了倚靠,不由抬起头望向仇焰。仇焰无言地捧起凌霜的手,目光注视着他手腕处的伤口,淡淡道:“手筋被挑断了?” 凌霜心中一颤,有些慌张的把手藏到身后,说不定自己为何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真的怕仇焰忽然说不愿再要他这个废人… 仇焰的目光又缓缓落向凌霜的腿裸处:“脚筋也被挑断了?” 凌霜心头一冽,不由压低了嗓音:“是!那又如何?你嫌弃我?!” 仇焰却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倒令凌霜心头一松,长舒了一口气:“见了我,没有半分喜悦,却一门心思的审我,看我怎么修理你!” 说着扬起手便欲赏他一拳,仇焰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中忽然涌起凌霜从未见过的陌生光彩,他笑着说:“凌霜,我没想到你会搞成这样。” 凌霜一怔,仇焰忽然用力一推,重心不稳的凌霜当即摔倒在地,万分愕然地看着仇焰。 仇焰轻蔑地说:“我本来只想你违反教规,断了你的手指,让你引为以傲的五指剑再也使不出来。却没想到你会做得如此彻底,不仅放弃教主之位,被废武功,甚至废了一腿一臂,从此沦为废人。凌霜,我早知你傻,却没有想过你会傻到这个地步。” 凌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仇焰,一瞬间以为他认错了人,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是谁? “仇…仇焰…你在说什么?这个玩笑不好笑…” “仇焰?”仇焰笑道:“天下从没有仇焰这个人,自然也没有小蓥这个人。” 凌霜身子剧烈一颤,他目瞪口呆的地看着仇焰:“你在说什么?仇焰?” 仇焰笑着俯下身,居高临下的拍拍凌霜的脸,得意跋扈:“知道我是谁吗?凌霜?” “仇焰…?” 凌霜仿佛只记得这两个字… “真是说来话长啊…不如就从我是谁说起好了。”仇焰直起身,笑着围着呆坐在地的凌霜慢慢的踱步:“我是疾鹰门的人,我姓金,金焰才是我的名字。我之所以告诉你我姓仇(qiu),是因为你我之间有个‘仇’(chou)字!” “金…?”凌霜木讷地喃喃道。 “没错,被你一掌击劈的疾鹰掌门金鹰便是我爹!” 仇焰说到痛恨处,一脚踢到凌霜身上,凌霜根本无从反应,被踢倒在地,无力爬起。 “还有,你知道小蓥是谁吗?”仇焰恶毒地笑道:“你真得很傻,凌霜,你从没怀疑过小蓥,即使他曾经跟你交过手!你却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交手…?”凌霜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会机械地重复着仇焰的话。 “没错,他就是九殿下,玄熠!” 仇焰啧啧摇首:“你太傲慢了,若当日你扯下九殿下的面纱,看了他的样貌,你也不致被蒙骗这么久。可你没有,你不屑这么做,就像你屡次羞辱于我一样,你羞辱了九殿下。于是,当我在洞中发现你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便觉得就这么杀掉你太可惜了,应该让你这个傲慢的天人陷入泥潭,苦苦挣扎才能一泄我与九殿下的心头之恨!所以我没有暴露你,而是回去跟九殿下商议了一下。” 说到这里,仇焰一笑:“你真的很倒霉,九殿下因当日被你制住而不得不与你相约五年互不侵犯,正在暗自懊恼,闻言便与我制定了其后的一系列圈套!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藏起了曾被你看过的双眼,便成为了天真无邪的小蓥。呵呵,我想,只怕以你的狂傲,就算殿下没有装瞎,你也不会联想到小蓥便是九殿下吧?” 凌霜的目光有些闪烁起来,他已经无从理解仇焰口中的真相,只会本能地排斥着。 “凌霜,你看。”仇焰笑着唤了一声。 凌霜呆呆地看向仇焰,只见仇焰完好无损的腿忽然微微变形,然后,他一瘸一拐地在凌霜眼前走了几步,凌霜已经呆若木鸡。 “凌霜,你太笨了!你难道从没有想过,疾鹰门弟子擅长伪装,而我这个疾鹰门人是假装腿瘸搏你同情吗?当日若我没有拖着一条伤腿跑来‘救’你,你也不会轻易信了我吧?” 仇焰说到这里,眼底一寒:“最可恨的是那夺魂生太过厉害,一眼看出我与小蓥都是伪装。呵呵,凌霜,其实在那时,我跟九殿下已经败了,我们的伪装被拆穿,游戏就应该结束了。所以再见你时,九殿下已经不屑再装小蓥,我也没有再装体贴的仇焰,可是你也不知被迷了什么心窍,硬是没有怀疑我们。袁浩真是失策,若他说出我俩是假装,你也不会在京城再见我时那般惊喜吧?当我发觉你什么都不知道时,便编了一个谎话来解释我们的离开,你竟也信了!哈哈,你甚至没有向你的师傅求证,便无偿地相信了我!凌霜,不是我们咄咄逼人,而是你自投罗网,自愿跳进这个陷阱之中,怨不得我们!” 凌霜的眸子之中已经全是迷离与困惑,呆呆地注视着仇焰,脑中空白。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好玩的事…”仇焰像是在回忆趣事一般笑着说道:“啊,对对对,凌霜,你从没奇怪过那日你我躲在树洞之中,你为何会动了情欲?” 凌霜微微有点反应,那是他与仇焰脸红心跳的第一次亲昵接触,他怎会忘记? 仇焰蹲到凌霜身畔,柔声道:“是春药啊,我的大教主。” 凌霜的目光蓦然定到仇焰的脸上,又惊又怒,却引得仇焰哈哈大笑:“难道你以为你是对我动了情欲?哈哈,凌霜,你最傻的地方不是你的心智,而是你的纯真!你根本不知情为可物,却莫名的渴望拥有,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情,便懵懂地憧憬着。所以,我遂了你的愿,我让你尝尝什么是情的味道。我讨好你,说喜欢你,宠着着,爱着你,凌霜,那全是演戏啊,是擅长伪装的疾鹰门继承人的另一轮演技啊,哈哈!” 凌霜已经瞪着仇焰全身颤抖起来。 “再者,凌霜,你再心高气傲,再武功盖世,却依然不过是个孩子。你的心太幼小了,小到完全可以以孩童的模式来探究你。你会被一个小小的把戏吸引,你会陷入一个小游戏中乐不思蜀。你甚至不会怀疑,就像婴孩般全盘接受着对方给予的东西。我有千百次可以毒死你的机会,我都没有用,因为让你死真是太容易!” 仇焰再度俯下身,亲昵地说:“凌霜,记不记得我初次向你表露心迹时说过什么?” 凌霜只是瞪着仇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霜,那时我说的是真的…” 凌霜一愣。 “你真的在那晚擒获了我的心。我们行刺失败,非常失败,你只有一人,却杀得我们片甲不留,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失败的滋味。原本这只是一场败仗,你我并不会多加羁绊,但你的不屑激怒了我!从小到大,没人敢像看垃圾一样看着我!只有你!凌霜,你不屑地看着我,甚至不屑拔出你的若雪剑!你对我说,你的若雪剑从不沾废物的血…” 仇焰咬牙冷笑着说:“呵呵,你说我是废物!凌霜,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全是你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撕碎你那张高傲的面孔,我要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废物!我要毁了你!亲手毁了你!” 凌霜被仇焰满眸的恨意灼伤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所以我怎么会让你落入其它人手中?我可要好好保护着你,让你完好无损的被我亲手毁掉!” 仇焰轻笑着:“那时真是一箭双雕啊,一方面对你表露心迹,另一方面我知道你是个对情一无所知的人,你根本连排斥都不懂得。你只会心慌意乱,只要我对你好,你便会不由自主的接纳我,顺利的超出我的想像呢。” “仇焰…不要说了…”凌霜喃喃着,捂住了双耳。 “为什么不说?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话!” 仇焰大笑着一把扯开凌霜的双手,弄痛了凌霜的伤口。 “凌霜,我真得很苦!你喜怒无常,随时都会对我痛下杀手,我却要装着好喜欢你的样子强忍着。记不记得你曾想掐死我?呵呵,或许你不记得哪一次了,因为有好几次你都想致我于死地!当你想掐碎我的咽喉时突然伤势复发倒下,我可真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 仇焰恨恨地笑着:“记不记得当时小蓥…哦,是九殿下,呵呵,九殿下当时站在门口问出了什么事?其实那时他的袖间已经备好了袖刀,若你再进一步行动,他便会攻击你!凌霜,有时我真不知道你是命好还是命不好,有好多次这场游戏都会结束,却鬼使神差的一路玩了下来,直到玩到最后。” “假的…你对我说的全是假的…” 凌霜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天,正确来说,凌霜对仇焰真正有了好感,便是源于他萌发杀念,仇焰却没有报复,而是继续对他很好… 他也清楚的记得,当自己追问时,仇焰怒喝着大吼‘我也不想救一个想杀我的人!可是谁让我喜欢你!像白痴一样看着你受伤吐血比自己受伤更心疼!你奇怪我为什么不杀你,我更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杀你!’… 清晰的犹在耳边… 就是那时动了心…却没想到,是假的,他不是不想杀了我,只是游戏没有结束… “当然是假的,”仇焰笑着给予了肯定答案,“凌霜,难怪你真得以为我对你动了情?” “假的…假的…” 那天仇焰为了抓药而被官兵追捕摔下山,也是假的吧?那令我心痛的伤势,也是假的吧?教我种花,教我布衣之趣,同样是假的…他勾勒出的令我心动的平淡生活也是违心的… 所有甜蜜的回忆,令自己连做梦都笑出声的柔情蜜意,全是假的…全是装的… “啊!”仇焰一拍掌,再度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凌霜,你记不记得那个半夜替我看家的小栓?就是被你打了一顿的那个人。呵呵,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九殿下的近侍,是专门守在这里察看情况的。你以为我跟九殿下会一直住在这所破房子里吗?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便会回到行宫,若你来了,便会有人通传,我们再装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凌霜,你没有怀疑,即使你怀疑了小栓是朝廷中人,却在我一句话中便打消了疑虑,全部相信了。呵呵,有时候,我真得觉得你不是全令人讨厌,至少你如此信我,实在令我欣慰啊,哈哈!” 我要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盖一所茅草屋,虽然简简陋陋,生活清苦,可是小蓥说过,他只希望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他不需要锦衣华服。仇焰也说过,他只想生活安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种花,赏赏月,没有更多奢想… “后来…”仇焰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也发生了许多超出我预想外的事,比如,你真会对我动了情…凌霜,你真快活,把我压在身下任意求索,你可知每次你沉沉睡去之时,我有多想一刀杀了你?” 仇焰的手蓦然捏住凌霜的脸颊,凌霜呆呆地看着仇焰。 我会种一个很大的花圃,因为仇焰喜欢花,其实我也挺喜欢。我要让他教我,当然,也要教小蓥。我种的花要都叫仇焰,因为仇焰种的花一定会叫凌霜。小蓥的话,大概一半叫仇焰,一半叫凌霜吧?呵呵,然后春暖花开,所有花一同绽放,美不胜收。 “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九殿下也很想看看你从云霄跌落的狼狈模样。所以我忍着,那种羞辱…凌霜,你想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仇焰的手恨不得捏碎凌霜的脸:“什么甜言蜜语,真是恶心!跟你的这一段,是我一生的污点!我一见到你就全身都在叫嚣着宰了你才能泄我心头之恨!凌霜,你知足吧,你虽落得如此下场,却也赔上了九殿下不少时间,我更是…” 仇焰眼中的愤怒之火愈烧愈旺,那种陌生的眼神是凌霜毫不熟悉的。 到了晚上,等小蓥睡了,就算我不开口,仇焰也一定会拉着我去看星星。然后我们二人坐在开旷的小山坡上,吹着夜风,望着繁星璀璨的银河,一句话也不说。但过不了多久,仇焰便会耐不住寂寞开了口,如果我不理他,他便是非常无趣地看着我,目光可怜的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若我回应他,他便会开心的连眸子都笑起来。真像一个小孩子,让人啼笑皆非。 仇焰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冷笑着甩开凌霜,站起身来:“还要我再说下去吗?凌霜,你应该明白了,你遭遇的每件变故之后都有我与九殿下的身影,不论是内乱还是下毒,这些事一边打击着你,一边推着你往我们这边来。呵呵,你以为我这里是避风港?你却不知道这里才是风眼的中心!” 我会指着月亮说,仇焰,你看,月亮被云层包裹起来了,你猜,月亮是怎么想的?仇焰一定会很不正经的说些肉麻兮兮的话。我会赏他一拳,然后笑着说,月亮很开心,因为它找到了一个可以包容它的胸怀,为了这份温柔,它愿敛起所有光华。就像我,就像你,就像在你怀中,我愿意放弃一切。 “凌霜,”仇焰冷冷的声音传入了凌霜遐想的世界:“你以为你是云中月?错了,你只是一只雨中雀,一只由我的行动而或生或死的小雀儿。” 可是…太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等月亮发觉时,它已经再也放不出半分光芒… 第二十九章 凌霜并不知道他离开玉莲教后不足一天,玉莲教总教便受到朝廷毁灭性的围剿!朝廷如同倾巢而出一般,以黑压压的人海战术将玉莲教重重包围起来。 在凌霜一心想与仇焰小蓥团聚时,他的仇焰正等在茅草屋内等待揭露最后的谜底,他的小蓥则率千军万马剿杀了他的亲人。 没有了凌霜压阵的玉莲教,众心涣散,大多被朝廷惊人的兵马震得失去斗志。袁浩虽然同样神功盖世,但毕竟年老体衰,屡次率众人突出重围都因体力不济败下阵来,不光众教徒寒了心,连袁浩本人也隐隐觉得大限将至。 九皇子玄熠运用困兽之战磨了十四天左右,也就是凌霜差不多到达故居的时候,玄熠终于正式下令进攻!就连朝廷的士兵也觉得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事,而是一场屠杀! 玉莲教众人已经断水断粮许久,几乎没怎么抵抗便死在了乱刀之下。偶有几个武功超群的,也最终体力不济死在了乱箭之下。更有许多人见大势已去,跪地投降,却也被士兵当场砍杀。玉莲教的弟子们一个、一个的倒下了,尸体铺满了整个玉莲教的地面,到处都是血渍与尸首,走过的士兵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昔日辉煌肃穆的圣地变成为了明符其实的修罗场。 唯一难攻的,便是袁浩、暗香与幸存下来的几位法众拼命周旋的校场露台。他们同样已经面黄肌瘦、体力虚脱,但每个人眼中都闪动着惊人的斗志!那是誓死也要多杀几人的执着! 暗香已经杀红了眼,全身浸满攻上来的士兵的鲜血,软蛇鞭上滴答答的不断滴下鲜红的血水,模样甚为骇人!袁浩更是犹如被困的雄狮,一声嘶吼,抓住冲上来的两名士兵的脖子硬生生的捏断!一把将尸首丢进敌军之中,威慑众人。 “弓箭队准备!” 久攻不下的一名将领一怒之下打算放箭,顿时,曾令凌霜都疲于应对的弓箭队整装齐发,拉弓瞄准,所有箭尖都对准了露台正中紧紧靠拢的数人。 暗香知道这几队弓箭的厉害,不由心中暗怵。现在四面八方都是箭手,自己也不似当日那般体力充沛,更没有教主与她默契联手一明一暗,只怕… “罢了…”忽然袁浩轻轻一叹,口中的疲倦令其它几人不由看向了他。 袁浩收起双拳,慢步走上前来,惊得暗香等人齐声惊叫,围困他们的士兵也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谁是首领?”袁浩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是我。”玄熠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来,神情之中已经稳操胜券。 袁浩打量了一下玄熠,不由轻叹:“玉莲教几经劫难已经人才凋零,朝廷之中却是人才辈出…哎,罢了…大限已至啊…” 与朝廷作对一生的袁浩,首次向朝廷中人抱拳施礼:“我袁浩愿束手就擒换我身后几位的身家性命,只要小英雄应允,我袁浩便再不反抗,乖乖就范。相信朝廷比起这几位虾兵蟹将,我袁浩的人头更为值钱,对吗?” 玄熠当然不会轻视袁浩一旦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会产生何等威力,于是轻笑起来:“袁老英雄肯束手就擒,真是再好不过了。” “前辈!”暗香等人又惊又怒。 袁浩抬手示意他们噤声,便继续与玄熠讲条件:“那在下便当小英雄同意了?请放人吧。” 玄熠微笑着说:“袁老英雄,您神功盖世,教出一个天下无敌的凌霜,在下怎么敢这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呢?自然要先看看袁老英雄的诚意了。” 说完,玄熠从身旁士兵的腰间抽出长刀,一把丢到袁浩脚下,看到袁浩的目光一敛,玄熠笑道:“放心,自然不是取袁老英雄的性命,只要袁老英雄朝肋骨刺一刀,不必太深,见了血就成。在下才不会担心放了这群人,然后袁老英雄却潇潇洒洒的跑掉了。” “前辈!暗香宁可一死,也不要前辈有所损伤!”暗香火烈性情,当即就想自刎,被身旁几人急忙拦了下来。 袁浩长叹一口气,缓缓弯身取刀,无视背后传来的骚动。他知道以暗香等人,是断不愿看他自残身体,更不愿看他斗争一世后却与朝廷妥协,可是…能救一人算一人吧… 袁浩捡起刀,深深一吸气,空气之中全是浓浓的血腥气,不知要死多少教徒才会令空气都被血渲染… 袁浩悲戚一笑,反手将长刀刺入肋下!顿时血水浸透衣襟,一滴、一滴的坠落在地。 玄熠当即轻笑了起来:“不愧是师徒,容易相信人的性子也一模一样。” 袁浩蓦然抬头,只见玄熠冷冷的一声令下:“杀!” 袁浩惊得回头大吼:“快走!!” 一霎那万箭齐发,毫无准备的几人顿时中箭倒下,反应敏捷的也只能勉强避过了要害!袁浩大吼一声飞身扑入箭林,一下子将体内的长刀拔出,劈断迎面飞来的利箭!下腹部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但他只有拼了命的去救余下的人。箭雨犀利,暗香的软蛇鞭起了很大作用,但她早已精疲力竭,索性不再顾及自己,全力护着袁浩。 袁浩透过层层箭雨,看着嘴含冷笑的玄熠犹如玩鼠的猫儿一般戏谑的表情,顿时一口真气涌上喉间,一声嘶吼如雷般咆哮起来:“你骗我!!!” 玄熠没有回答,只是冷冷一笑。 袁浩心中已经万念俱灰,他蓦然抓住暗香的裙带,一把将她拽到身旁,低声道:“去找凌霜,好好保护他,不要再想复仇,太太平平的活下去!” “前辈?” 暗香忽觉身子一轻,袁浩将暗香整个人举起,已经失血过多的他眼前一阵昏黑。他如同发出最后一声怒吼的雄狮,将所有力气都聚到双臂,狠狠地将暗香甩出露台!暗香不甘地尖叫起来,但她根本无从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强劲的力道推动着飞出老远,露台越来越远,袁浩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前辈!!” 暗香的两眼被泪水模糊了,忽然间,她好像听到身旁有衣袂飞舞的声音,空气中浓浓的血水气被淡淡的药香冲散。眼前飞过好几抹白影,迅速向露台飞去。 可是暗香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章 玉莲教的屠杀结束了,树倒猢狲散,各地分教也失去了士气,很快便在当地官府的打压下死的死、逃的逃。短短三日,历经四十三载,与两代皇帝周旋的玉莲教便如烟般从江湖中消失了… 它的灭亡太过突然,于是江湖之中流言诽语四起。有的说凌霜早遭朝廷毒手才会在大战之际销声匿迹,有的说凌霜独自一人潜逃只待东山再起,有的说凌霜投靠了朝廷出卖了玉莲教,有的说袁浩死于乱箭之下,有的说袁浩被一群神秘的白衣人救走,有的说… 仇焰,亦或金焰回到京城复命之时,玉莲教被灭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老百姓们已经不再津津乐道于这些传闻,而开始议论吏部侍郎周家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周缘心是何等俊美,不满五岁的十三皇子玄冰涟溜出宫吓坏了皇宫大内… 仇焰独自候在九殿下的宫外私宅中等待玄熠的到来。因玄熠年纪尚幼,未获准在宫外建造府邸,所以玄熠便私下买下这座大宅,以便出宫行事方便之用。 仇焰等了许久,不由自主间出起神来,连玄熠到了都没有发觉。玄熠见状,不由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在想情郎?” 仇焰一下子惊回思绪,深知玄熠是在嘲讽他,羞愧的弓身行礼:“属下未觉殿下到来,有所怠慢,还望殿下海涵。” “不妨事,倒是我为了谭家那块五莲玉佩,着实头疼了一番呢,这才来晚。” “殿下有何打算?”仇焰问道。 “谭家在朝中势力非凡,又深得父皇信任,若能纳为己用再好不过。我已派人去探口风,若那谭老头不识时务…”玄熠冷哼一声:“有你给我的那块凌霜的五莲佩,再加上他的传家之宝,我倒要看看他多年的功勋能不能抵得过与玉莲教勾结这一罪名。” 说完,玄熠径自坐下,刚拿起茶杯,仇焰已经习惯性地从他手中拿过茶杯倒满了茶,再放回玄熠手中。 玄熠顿时笑出了声:“好哥哥,小蓥的眼睛早好了。” 仇焰这才彻底醒过神来,顿时面红耳赤,悻悻而笑:“让殿下见笑了。” 玄熠把玩着茶杯,慢慢说道:“金焰,有时候太入戏也不好…” 仇焰怔了怔,一时无从反应,玄熠倒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起凌霜的情况,仇焰如实汇报了一遍。 “然后呢?”玄熠问道。 仇焰愣了愣:“然后属下便回来向殿下复命。” 玄熠意有所指地笑着说:“本宫以为你至少要把凌霜再压回来一次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仇焰知道玄熠反感这类情事,只是碍于大计不便加以阻止,而玄熠更是在仇焰与凌霜翻云覆雨之时,满眸厌恶的盯着房门。所以仇焰不敢在这类问题上怠慢,急切地回答道:“他与我有灭派杀父之恨!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是吗…”玄熠端起茶杯慢慢的饮下茶水:“我怎么觉得当日凌霜中毒之时,你满眼心疼的搂着他,却不是装的…” 仇焰顿时心乱如麻,急急地说:“属下早知凌霜会中毒,只不过是假装心疼而已!” “你是知道他会中毒,却不知道他会连中毒快死的时候都唤着你的名字…哦,是唤你的假名字。”玄熠的口吻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暗指些什么。 玄熠放下茶杯,笑着说:“如何?看到一代教主为你被废武功,甘愿断肢,一生残疾,有何感想?” 仇焰的心脏蓦然一缩,几乎令仇焰喘不过气来。 自己何尝不知凌霜是一片真心…但是…但是… 仇焰蓦然跪倒,凄然道:“属下对殿下忠心不二,与凌霜誓不两立!” 玄熠笑着扶起仇焰,一改先前若即若离的情神,转而换上亲昵的微笑:“这就好,本宫还真怕你对他动了怜悯之心,会怨本宫心狠手辣,派人暗杀了他。” 仇焰的身子剧烈一颤,惊愕地看着玄熠:“殿下,你杀了他?!” 玄熠的眸子微微眯起,继续笑得亲切温柔:“当然要杀,凌霜是一只残虎,急了还是会咬人的。” “但是!”仇焰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惊慌失措,只是本能的否认着:“但是殿下为看凌霜落魄丑态不惜耗时耗力许久,好不容易成功之时,为何要杀了他?” 玄熠反倒一眼的诧异:“奇怪,既然已经成功,本宫已知他是如何凄惨,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只怕他不是愤恨难耐便是心灰意冷,他该受的罪已经受了,为何不杀了他?还留个祸患?” “可是!留他一命看他潦倒困苦不是更好?!” 仇焰无法想像,凌霜死了?他死了?殿下派人暗杀他,以他的情况不可能逃过!可是!可是! 玄熠微微笑道:“放心,只怕你在来京的路上,那凌霜已经把一生能吃的苦头都吃尽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仇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蓦然一喝泄露出了什么,但是玄熠却不可能没发觉,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自然是找些地痞流氓好好羞辱他,让他体会一下由云霄堕入地狱的感觉。” 仇焰顿时四肢冰冷,凌霜何等孤傲清高,若被一些市井小人凌辱…天!只怕不必等到玄熠的刺客,他已经自尽身亡了! “想救他?” 冷冷的三个字震入仇焰的脑海,狂乱的心蓦然冷静下来,仇焰愣了,我在担心什么?我在为谁担心?为凌霜?我疯了吗… 仇焰看向玄熠,玄熠却没有敌意的眼神,只是拍拍手,命人上酒,然后露出如同小蓥般无邪的笑脸,顽皮地说:“好哥哥,今天小蓥想喝酒,哥哥可不许训我。” 看到殿下一脸的兴致勃勃,仇焰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不知是否太长时间与殿下兄弟相称,仇焰除了对玄熠有一份忠诚心外,还莫名的多了一份别样情愫,就像对弟弟小蓥,总想保护他、呵护他、宠着他… 玄熠亲自为仇焰倒上了满满一盅酒,笑着与他碰了碰杯:“哥,这是预祝咱俩功成名就,它日一同享尽荣华富贵。” 仇焰心中感动,不由连目光都柔了几分:“金焰誓死效忠九殿下,万般劫难都由属下一力承担。” 玄熠深深一笑,仇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玄熠又为他满上一盅,他拿起酒杯,顽皮的放在唇边碰了碰,然后才递给仇焰。仇焰有些懵懂,这个动作极尽挑逗意味,但仇焰难以想像九殿下会对他垂青,只能木讷地接过,却不知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玄熠并不意外仇焰的迟疑,反而大大方方地往仇焰的腿上一坐,仇焰顿时全身僵硬。 玄熠微笑着拿着酒杯喂到仇焰唇边:“怎么了?好哥哥,你不是经常这样抱着我吗?为何不喝?小蓥的酒不好喝吗?” 酒已到唇边,仇焰混噩的慢慢饮下,两眼呆呆地看着玄熠。玄熠继承了母妃的俏美,再加上年纪尚幼,男女之分尚不明显,颜容万般柔美,十足的美人胚子。 仇焰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属下不能…属下不是…” 玄熠见仇焰一脸的惊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拍拍仇焰的肩,大笑着站起来:“看把你吓的,开个玩笑罢了。” 仇焰这才长舒一口气,谁知玄熠忽然慢慢说道:“我早知你非凌霜不行…” 仇焰一惊,急忙解释:“不是!殿下,我…” 急欲站起的仇焰忽然两腿一软又坐下身来,他一惊间两眼一晕,几乎栽倒,心头一颤,急忙运气,却发现内力四下紊乱,难以聚集! 中毒?! 玄熠把玩着酒杯,一脸歉意的冲仇焰笑道:“哎呀,没想到药效这么强,才两杯就发作了,早知道只让你喝一杯就好。” “殿下!” 仇焰又惊又愕,胃部已经像燃烧一般灼热起来,他难受的一声惨嚎栽倒在地,揪紧前襟浑身抽搐起来。 “为什么…” 仇焰简直无法相信玄熠会对自己下手!胃中的火焰仿佛已经燃烧到喉间,连痛苦的呻吟都难从喉间迸出!他怎么也想不透玄熠有何理由对他痛下杀手! 他艰难地爬到玄熠脚边,不甘地抓住玄熠的脚脖,努力吐出字来,却自喉间涌起一团血水,顺着嘴角慢慢淌下。 “殿下…我对你忠心耿耿…” 玄熠无情地挣开仇焰的手,退后几步,冷冷道:“你确实对我忠心不二,那又如何?对我忠心的人多的是,你武功不是最好的,城府不是最深的,心智不是最明的,连手段也不是最狠的,我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要来何用?” 棋子?我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仇焰愕然地看着玄熠。从第一眼看到九殿下开始,便莫名的被他吸引。喜欢他微笑时的笑脸,仿佛两轮弯月蕴于眼底,闪烁着柔柔的光芒。也喜欢他大笑时的爽朗,眼中闪动着几分孩子气的顽皮,却也有几分成人的狡黠。就连他蹙眉时的怒容都分外可爱,虽然那份怒意连自己都会心悸,但当他的视线投向自己时,便会收起那份怒意,换上令人心动的微笑。 当殿下提出要假扮小蓥,与自己兄弟相称时,那份雀跃之中除去报复的快意,便是隐愿达成的惊喜。不止一次错将殿下真当成小蓥,真心的关爱他,有时已经分不清是在故意作给凌霜看还是真情流露。 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真有这么个仙童般的弟弟该有多好,也无意识间,将这份情感移到九殿下身上,也告诉过自己,九殿下一手提拔重用之恩,自己要拼尽全力报答。 可是…原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受到了重视?原来自己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再者…”玄熠冷笑道:“虽然我乐于将凌霜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认为先毁凌霜再灭玉莲教有何不妥。但我毕竟是皇室中人,威望与名声极为重要,若被人知道是我玄熠设计凌霜身败名裂,难免会有些不利于我的腹诽。既然已经达到目的,自然该清理一下知情之人,你说对吗?金焰?” 仇焰的身子不知是被毒性所逼还是心中悸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你就已经决定在事后除掉我… 被背叛的愤恨与不甘竟奇迹般令仇焰一下子扑到玄熠身上!玄熠根本没想到仇焰还有力气反抗,顿时被仇焰虎钳般的手捏住了咽喉! “解药!!” 仇焰已经满嘴血腥,天旋地转!介于生死之间的意识全凭一股本能的求生欲望支撑着!虽然已经制住玄熠,但是仇焰毕竟毒火攻心,身子一摇三晃,几乎连站立都异常痛苦。 忽然玄熠波光一动,蓦然一掌劈到仇焰前胸!好毒、好狠的一掌,仇焰只觉一股剧痛传遍全身,倏咳出一大滩血水!胃部的火焰仿佛被这一掌逼向了咽喉,仇焰觉得自己口腔之中正在燃烧!他痛苦的哀嚎着,难忍的翻滚在地,全身抽搐。 玄熠冷冷地看着仇焰,仇焰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便两腿一蹬,再也不动了。 玄熠走上前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再抚向他脖间的动脉,这才确定了仇焰是真的死了。 玄熠冷笑一下,然后大喝起来:“来人啊!有人在酒中下毒!快封锁大门!不要让犯人跑了!” 待仆人吓得战战兢兢的满院奔跑大叫时,玄熠轻轻地对玄熠道:“念你我假情假义一场,我为你留个身后美名,让你护主而亡,下辈子再来感激我吧。” 说完,玄熠冷漠地跨过仇焰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第三十一章 待玄熠假仁假义的痛哭失去了一个好下属后,便令两名心腹将仇焰的尸体‘厚葬’。那两名心腹接到玄熠授意,便一路拖着仇焰的尸身远离城郊,找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山林,丢到无人踏足的密林之中,用枯叶草草一遮便回城复命去了。 等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远离后,枯草堆忽然动了起来,只见仇焰一下从枯草堆中跃出,当即抓紧时间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顺着水流声寻找水源。待转过这片树林,一条宽阔的天然山泉汇成的河流跃然眼前,仇焰的脸色早就变成青紫色,只有两只眼睛还有一丝活性,犹如借尸还魂的怨灵一般,本能的寻求着存活的契机! 他扑入河水之中,拼命的喝下水,烈火仿佛已经把他的咽喉烧毁,仇焰根本感觉不到咽水时的感觉,只是本能的拼命灌入河水,然后再抠着呕吐出来,借此缓解胃中的毒药。 其实仇焰自己也知自己是何等幸运,玄熠那毫不留情的一掌令他吐血,却也借此喷出了许多毒性。只是毒似乎又聚到了喉部,烧得仇焰口干舌燥。仇焰自知玄熠不会放过自己,而毒性虽缓,却不知会何时夺去性命,于是当即诈死。 疾鹰门人擅长伪装,诈死便是护身大法。只是这种假死为求逼真,会真的片刻断气,连心跳都会失去,所有极为危险,若方法有误便会真得死亡。而且就算成功,亦或大大损耗身体原气,若非万急之时,仇焰也不愿使用。如今,终于救回仇焰一命。 仇焰一边咳出胃中所有东西,一边再拼命的灌水。胃部剧烈翻腾,已经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满口的苦涩。仇焰却不敢放松,不断循环了十几次,直至精疲力竭,连苦汁都淡如白水时,他才放下心来,两眼一闭,倒入河中晕死过去。 昏沉沉间随波逐流的仇焰,没来由的想到凌霜问自己是否相信注定…他说过,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没有万般巧合,又怎会有今日局面? 确实,若无玄熠这般绝情,没有将自己弃之荒野,只怕难逃此劫。若那二人没有将他带至此处草草安葬,而是真的土葬,自己亦无生机。再或者,若不是数步以外便是河流,得以及时呕出余毒,自己也难以存活… 也就是…注定自己命不该绝吗?可是,天大地大,我却应该何处容身…? 被玄熠毒倒的一瞬间,仇焰便体会到何为万念俱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若没有被背叛的不甘支撑,只怕自己明明有机会逃脱却也放弃了吧? 凌霜…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蓦然想到凌霜现在的处境可能比他还可怕千倍万倍,仇焰一个灵激醒过神来。他挣扎着试图向岸边游去,但是虚脱的感觉却令他仅保持浮出水面的动作都已极为吃力。河水随流而下,愈来愈急,仇焰眼见前方有一处急川,心知若能挺过便会汇入山下的河川,便可安全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一闭气,潜水河中,很快身子像被卷入旋涡之中一般失去了控制,仇焰只感觉到一阵无力,便失去了知觉。 正如仇焰所想,那河水泄下后便是山脚的缓稳大河,仇焰被水冲着慢慢漂到下游,水波推动着他的躯体一点一点将他冲上了岸。 一个大腹便便的村妇正在河边洗衣,一眼看到昏迷的仇焰,急忙走了过去。村妇的腿脚明显不便,一瘸一拐。她推了推仇焰,见他没有反应,急得四下张望,最后只得挺着大肚子一路小跑地奔回了家。 等仇焰醒来时,身边坐着正在缝衣的村妇,见他醒来,村妇露出笑容,依依呀呀地叫了几声,仇焰这才明白这村妇是个哑巴。然后一个强健的男子奔入屋中,他的腿脚也明显残疾,看到仇焰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比划了半天,仇焰半晌才明白他们是问他饿不饿。 原来是一对聋哑夫妇救了自己… “多谢…”声音刚溢出喉咙,仇焰便惊得抚向脖颈。 是谁?那个沙哑难听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是我?我的声音?! “我的嗓子…我的嗓子!!” 仇焰惊得近乎抓狂!烈毒将他的嗓子烧毁了,那好似鬼魅般的恐怖声音竟出自自己的咽喉! 村民夫妇见他忽然激动起来,急忙安抚,但因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摆手摇头。可是仇焰哪能冷静下来!他痛苦的用五指狠抓着脖颈! “我的声音!我的声音!这不是我的声音!” 仇焰拼命的否定这个突生变故,他挣扎地下了地,踉跄的在屋内无助的哀嚎着! “哑嫂,我听到好吵,出什么事了?” 空灵悦耳的声音传入仇焰的耳中,那熟悉的声音令仇焰惊得一颤!他蓦然回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人如月般清冷,如梦般虚幻,粗布麻衣也掩不去他身体周围那浑然天然的尊贵气质。他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仇焰眼前,惊得仇焰一下子跌倒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来者。 凌霜?! 凌霜的眸子慢慢移了过来,仇焰惊得全身直冒冷汗!此时此刻,突然遇到凌霜,老天爷,你到底想干什么?让我如此落魄之时遇到凌霜,让他羞辱我吗? 当仇焰与凌霜的视线打了照面之时,仇焰已经放弃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 谁知,凌霜的视线明明与仇焰对视,但好像没看到仇焰似的只是平静地对视。仇焰怔了怔,这才发现凌霜那双如雾般朦胧的眸子变得木讷呆板,毫无灵性,黑色的眸子微微泛出灰白色。 凌霜…瞎了…? “哑嫂?” 凌霜伸出一只手,四下摸索着,村妇急忙走上前扶住他,在他的手心写起字。 半晌,凌霜才微微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凌霜走进屋中,仇焰这才发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长棍,也注意到他拖着一条不灵活的腿… 难以形容那一霎那的感觉,想到凌霜灵动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轻盈的身手再也无法跳跃,心跳也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凌霜微微侧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公子,哑嫂问你有没有事?可是哪里不舒服?”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因为他看到了凌霜的侧面,原本如玉般光滑晶莹的面颊竟有着五道骇人的伤疤!足足毁掉了凌霜半张脸! 仇焰手脚哆嗦起来,天啊,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凌霜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公子?”凌霜继续轻声唤道。 “没事…” 仇焰刚开了口便急忙捂住嘴,凌霜听到他回答,才微微笑了起来:“没事就好,你饿了吧?哑嫂,给他熬点小米粥吧。” 哑嫂闻言,便冲仇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厨房,哑哥则将仇焰重新扶回床上。 仇焰的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凌霜,凌霜没有发现是我?也对,他看不到,我的声音也变了… 仇焰忽然一颤,若我声音没有被毁,以凌霜的耳力只怕我再伪装也会被他识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凌霜不可能知道是我,不会知道我是那个毁了他一生的仇焰… 仇焰忽然眼眶一湿,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活下来,毁了嗓音,都是为了还给凌霜… 凌霜摸索着坐到床畔,毫无戒备地微笑着说:“公子是哪里人?怎会落河?” 哑哥见凌霜跟仇焰聊天,便冲仇焰做了个砍柴的动作,然后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仇焰与凌霜,仇焰的心跳竟慢慢加剧起来。 “公子?” “我…我遇到了强盗…情急之下便跳入河中…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那公子可有家人?居住何方?我让哑哥去唤你的家人来接你。” 仇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与凌霜如此自然的聊着天,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凌霜居然会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 “我没有家人…”仇焰几乎在心中笃定了信念,他认真地说道:“我只剩下一个人!若你们不介意,我也想在此地住下!” 我要好好补偿凌霜!我要好好照顾他! 凌霜怔了怔,仇焰急忙道:“我不会麻烦你们!我会自己搭个茅草屋,不影响你们的生活!我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别无它想!” 仇焰急急地解释着,生恐凌霜开口拒绝。大概听出了仇焰的焦急,凌霜轻轻地一笑:“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我那里还有一个空房,如果你想留下,不如搬到我家,省得麻烦。” 仇焰欣喜若狂,他几乎以为满天的神佛都在偏爱着他,事情超出想像的美满! “好!好!”仇焰拼命点头。 凌霜看不到仇焰的模样,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判断他的情绪。如此清晰可见的狂喜口吻,令凌霜不由微笑起来,对这个‘陌生人’有了几分好感。 仇焰傻傻地看着凌霜,虽然凌霜的脸毁去了半边,甚至眸子也失去了光彩,但是当他温柔的笑起来时,依然是那般俊美无比。 不知是不是仇焰的错觉,他觉得此刻的凌霜完全褪去了昔日的戒备与警惕,这种轻松的交流曾是仇焰努力了许久才得到的,但是此刻却以另一人的身份轻易得到了。 仿佛,发生在凌霜的悲惨经历没有磨去他的光彩,反而出脱的更加清新怡然,甚至变得柔和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凌霜问道。 仇焰一愣,名字…? 凌霜没有立刻得到答复,不由微微侧头,以耳面向仇焰,怕听漏了什么。仇焰心头一痛,不由在心中暗暗的唤着:凌霜… “我…叫言悔…”仇焰缓缓说道。 “言悔?永不言悔?”凌霜笑道:“很执着的名字。” 仇焰的脸上堆起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苦楚:错了,凌霜,是真的万分后悔却无法说出的言悔… 凌霜安静了片刻,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接着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仇焰这才惊觉应该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凌霜交流,忙笑着掩饰过去:“我本来以为你会接着便说你叫什么呢,谁知你等我,我等你,谁都没开口。” 凌霜微弯眼角,深深地笑了起来:“我叫凌霜,傲雪凌霜的凌霜。” “很好听的名字。”仇焰诚恳地说道。 凌霜,你真的挺过来了,如同傲雪的寒梅,独自走过了隆冬,再一次绽放了你的笑容。 这时哑嫂端着小米粥走了出来,凌霜摸索着走了过去,开心地说:“哑嫂,言悔说要住在这里,我已经邀请他去我家住了。” 哑嫂愣了愣,有些吃惊地看向仇焰,仇焰不懂她眸中的意义,只是笑着说:“是啊,哑嫂,以后要多多关照了。” 哑嫂的眼圈一红,仇焰心中暗暗吃惊,但哑嫂没说什么,便将米粥端给仇焰。然后走到凌霜身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写着什么。 凌霜微微地笑了起来:“对呀,我倒忘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言悔,你先歇着,一会儿我再过来。” 仇焰原想扶着凌霜一同过去,但看到哑嫂满眼的有话要说,便应了一声。 待凌霜走后,哑嫂忽然跪到仇焰面前,吓得仇焰急忙下地扶起哑嫂:“哑嫂,你这是干什么?” 哑嫂的泪水扑扑地掉着,她走到桌前铺展纸张,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绢秀的小字。仇焰看了一下,顿时被震得无法动弹。 只见那纸上的几个小字是:凌霜很可怜,好好待他。 仇焰的心绞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不会说话的瘸腿村妇,在说凌霜可怜…凌霜可怜!那令多少人艳慕不已、高高在上的仙人般的人物,现在却被一个很可怜的妇人说,他很可怜! 仇焰险些晕厥过去,若凌霜知道连这样的哑妇都在同情怜悯他时,会怎样的痛苦! 是谁的错?这是谁的错! 仇焰用颤抖的手抓起那张纸,连揉烂它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强扯嘴角,露出一丝令哑嫂安心的笑容:“我会的…我不会再让他受半点苦!” 哑嫂又怎会知道仇焰心中的狂澜,她只是安心地笑了起来,擦去了眼泪。 仇焰却握着那张纸,久久、久久的忍受着万蚁噬心般的痛楚,原来愧疚的感觉足以杀死一个人… 也许是农家独有的真诚,仇焰并没有受到怀疑便被接受了。凌霜似乎也不介意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走进他的生活,很自然的接受了仇焰。 仇焰不敢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他的角色,一个没有亲人、无家可归的普通老百姓,言悔。 第三十二章 刚住进凌霜家的第一晚,仇焰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凌霜。 凌霜并不知道仇焰是用怎样悲痛的目光望着他,他只知道当自己一抬手想喝水,仇焰便会为他倒上。刚弯下腰想脱鞋,仇焰便会为他脱掉。弄得凌霜半开玩笑的问言悔是不是做过仆人,仇焰索性说是,然后更加细心的照顾着凌霜。 仇焰的房屋正对凌霜的寝房,二人道过晚安后,凌霜便和衣睡去了。仇焰却悄悄的打开他的房门,痴痴地看着漆黑房屋中沉沉而睡的凌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身体渐渐发寒,仇焰才折回屋中,连鞋都没有脱便睡去了。因为他不想凌霜有任何不便,若凌霜半夜醒来想喝水或做什么,他便可以立刻帮忙,所以没有脱衣也没有脱鞋。 不知过了多久,仇焰才沉沉地睡着了。忽然传来一阵阵狗吠声,紧接着门被蓦然撞开!仇焰一惊,只见玄熠率领人马闯了进来,一把拎起正在熟睡的凌霜!仇焰急得大叫一声扑上前去,玄熠却一下子将长刀抵到凌霜脖上! “殿下!请放过凌霜!殿下!” 仇焰拼命地求饶,眼见玄熠充耳不闻,再看凌霜因看不到而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的惶恐迷惘。 仇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殿下!请放过凌霜!请放过凌霜!” 玄熠扬起一丝诡异的冷笑:“你为他求情?若他知道你是谁,会稀罕你为他求情吗?” 仇焰惊得一颤,再看凌霜一脸的困惑,顿时心头一怵,他面向玄熠无力而悲痛的乞求着:“殿下!不要说!殿下!” 凌霜怔怔的,两眼无神,万分困惑。玄焰却在此时放开凌霜,假惺惺地扶起仇焰:“金焰,你我主仆一场,何必如此见外?” “你说谁?!” 凌霜蓦然大喝,他瞪圆了眼睛,神情骇人,恨不得透过黑暗看清眼前的人! “你是金焰?!你是毁了我的金焰?!你是我的仇人金焰?!”凌霜像疯了一般嘶吼着! “不是!我不是金焰!我不是!不是!!” 仇焰闭上双眼,用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我不是!我不是伤害了凌霜的仇焰或金焰!我是言悔!我是会好好照顾凌霜余生的言悔!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哗啦’!器皿破裂的声音,然后是一声重重的跌倒声。仇焰吓得一颤,一下子挣开了双眼。 漆黑的一片,异常的安静,没有玄熠,没有士兵,也没有那个疯了一般瞪着他的凌霜。 是梦… 仇焰一下子捂住脸,全身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襟,全身都在哆嗦着。 好可怕的梦,幸好是梦,幸好… 仇焰愣了愣,忽然想起梦中的巨大声响,本能地坐起身来,急忙奔到凌霜屋内。果然,凌霜呆坐在地板上,椅子翻倒,桌上的茶具摔落在地,碎片划伤了凌霜的手,但他却没有知觉般只是呆呆地出神。 “凌霜!” 仇焰疼惜地抓起凌霜的手,谁知凌霜蓦然一颤,好像被吓到一般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你是谁?!你是谁?!” “凌霜?” 仇焰蓦然想起凌霜的眼睛看不到,大概是做了噩梦,一时忘了自己的存在,才会这般慌张。于是放柔声音,小心的注意不让凌霜乱扑腾的双手伤害到他自己。 “我是言悔,凌霜,我是言悔!我不会伤害你!” “言悔?言悔?” 凌霜瞪大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到的眸子在此刻显得万般无助,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仇焰的脸部轮廓,太过用力的摸索令指尖划痛了仇焰,但他不敢动弹,安静的让凌霜确定眼前的人不会伤他。 但是凌霜摸着摸着却突然一把推开仇焰,像崩溃般嘶声尖叫着!他的十指狠狠地抓向头发!仇焰又惊又怕,拼命的阻止凌霜自残身体!凌霜却像疯了一般拼命挣扎! “凌霜!凌霜!我是言悔!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不要怕!” “不是!不是!你不是!” 凌霜拼尽全力推开仇焰,迅速奔了几步,但马上撞到了桌角,整个人摔倒在地。仇焰心疼地唤了一声,一把将凌霜抱起,凌霜带着哭腔的叫骂着,捶打着。 仇焰不知他为何突然抓狂,只能紧紧地搂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凌霜耳边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知过了多久,凌霜的力道渐渐殒尽,不再挣扎,但依然不住地颤抖抽泣着。仇焰不敢做过多的动作,生恐再吓到凌霜,因为凌霜的表情脆弱的好似唤他一声都能立刻崩溃… 天渐渐亮了起来,仇焰看看似乎已经睡着的凌霜,小心翼翼地起了身,为凌霜盖好被子,便蹑手蹑脚的来到厨房为凌霜准备早饭。想起凌霜以前很爱喝他做的甜面叶,但仇焰迟疑一下,有点担心凌霜会想起以前的事,触发旧伤,于是改变主意,做了简单的甜汤。 仇焰端着做好的早饭走进屋中,意外的发现凌霜已经醒了。但仇焰却呆呆地看着凌霜,脚下生根般无法动弹。 凌霜无神地倚在墙角,双手紧紧的攥住被角,缩做一团,目光脆弱的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受伤小鸟。 凌霜从不会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那个名扬天下的凌霜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表情!可是现在的凌霜却… 仇焰好不容易忍住想要扑过去向凌霜乞求原谅的欲望,他强忍心中的酸楚,故作轻松地走进屋去:“凌霜,你起来了?吃早饭吧,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凌霜听到仇焰的声音时反射性的一颤,仇焰看着犹如惊弓鸟一般的他,努力的张合了几次嘴巴,才勉强吐出字来:“吃饭吧…” 凌霜没有动弹,还是崩紧了身体般戒备着,仿佛仍未从堕进的噩梦之中醒来。仇焰只得走上前来,小心地碰了一下凌霜,凌霜当即打掉仇焰手,瞳孔瞪大,茫然无措的不知该从哪个方向保护自己。 “凌霜…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仇焰悲痛地看着凌霜,心如刀绞。 凌霜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仇焰不知该如何做,这样的凌霜令他无措。他只能颓然的坐在一旁,被悔恨揪痛了心。 我为何会做这么残忍的事…为何那时我会觉得折磨凌霜会令我满足…那样全心全意信任我的凌霜,我居然能下得了手…我疯了…一定疯了… 如果没有九殿下的反目,没有被背叛的切肤之痛,也许此刻我仍会觉得毁去凌霜是我的一项功勋吧…仿佛,上天就是为了让我悔恨,才让大难不死的我来到凌霜身边… “言悔…”凌霜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在!”仇焰急忙应了一声。 凌霜好像一瞬间又平静了下来,他微微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有些苍白:“你走吧。” 仇焰愣住,一时无法理解凌霜的意思。 “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凌霜轻轻地说道。 “为什么?我、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赶我走?你不是说过我可以留下吗?” 仇焰怎肯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补偿机会!而且他根本想不透,昨天还和颜悦色的凌霜为何只过了一晚便像变了一个人! “离开这里!” 凌霜蓦然大喝,手用力一挥,一下子扇到仇焰,仇焰手中的碗摔落在地,碎片叮嗵作响。 “凌霜!到底出了什么事!”仇焰急了起来。 “你快走!快走!滚开!”凌霜无助地抱着头失声尖叫着。 仇焰痛心疾首地看着凌霜被痛苦扭曲着脸孔,这才明白自己被蓦然见到的凌霜骗过了。那般温文和善的凌霜让他以为那个惨剧的伤害已经过去,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凌霜根本没有忘,他只是将它深深的隐藏了起来,独自一人躲起来自舔伤口… 夜晚的寂静与黑暗的无助,令白天的凌霜失去了微弱的平衡。他什么看不到,只能靠一双耳朵来分辩一切。但是,到了夜晚他连听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就算好不容易睡去,也会伴随着难以想像的噩梦。 那种孤寂与不安令凌霜常常神经质的瞪大了双眼,即使他什么也看不到。就这样紧张的瞪到天亮,听到鸡鸣,听到哑嫂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然后扣响房门,凌霜才会真正的冷静下来,微微笑起。 仇焰并不知道这些,但是他却能从凌霜的挣扎中,想像出以前的凌霜是怎样渡过一个又一个的深夜… “凌霜!我不可能扔下这样的你!” “你是在可怜我吗?!我不需要!!滚!离开这里!不要来破坏我的生活!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你不要来打乱我的计划!!滚!!不然我就杀了你!!” 凌霜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他扑腾着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盲目得扔了出去,如同疯掉一般。 仇焰无言地看着凌霜痛苦发泄,呆呆地站立着。 凌霜… “我会杀了你的…我会杀了你的…” 精疲力竭的凌霜喘着粗气,再一次缩回墙角,微微抽噎着喃喃道,本已无神的眸子更加憔悴黯然… 第三十三章 闹累了的凌霜再度沉沉睡去。看着凌霜如同胆怯的孩子般不安而小心的睡姿,仇焰忍不住心中一阵抽痛。他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凌霜,不待凌霜敏感的醒过神来,一下子点中凌霜的睡穴。 待凌霜睡死过去,仇焰才松了一口气,忐忑的将凌霜轻轻地搂入怀中,为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静静的等待了一小会儿,然后轻轻地点开了穴道。 折腾了一晚的凌霜精力早已殆尽,解开穴道后也未从睡梦中惊醒,反而因为仇焰将他搂住的充实感而睡得甚为香甜。仇焰安静地凝视着凌霜的睡脸,感觉着他均匀的鼻息,暖暖的扑到脸颊上,轻轻的撩动着心弦… 以前,也曾这样搂着凌霜熟睡过…那时的亲昵是多么理所当然,全然不似今日这般胆战心惊、如同亵渎天人般谨慎小心。被自己抛弃的权利再一次悄悄拥有时,竟恍如隔世,战战兢兢,唯恐失去… “仇焰…” 仇焰惊得一颤,看着凌霜依然在沉睡,那个名字只是梦中的一个呓语时,仇焰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凌霜,我依然可以进入你的梦吗?在梦中的我,是昔日那般温柔体贴,还是最后一面那样歹毒残忍? 凌霜的嘴角微微扬起,竟涌起一丝笑意,仇焰心头一动,即使有我在梦中,凌霜依然会笑? “我做了一场可怕的梦…仇焰…幸好是梦…” 一滴泪水,顺着凌霜的眼角徐徐淌下,梦中的凌霜笑着,因为仇焰的背叛只是一场噩梦… 仇焰的双唇微微哆嗦起来,他将头埋入凌霜的脖窝,低低地噎咽着:“对不起…凌霜…原谅我…对不起…” 当哑嫂觉得凌霜家久无动静而前来察看时,有些愕然的看着搂着沉睡凌霜的仇焰。仇焰慢慢抬起头,尴尬的擦掉脸上的泪痕,冲哑嫂示意不要吵醒凌霜。 哑嫂怔了一小会儿,便微微的笑了起来,眼中露出几分了然与宽慰。 也许盲眼的凌霜看不到,但是明眼的哑嫂却能将仇焰眼底的心疼与珍惜看在眼中。她并不知道仇焰与凌霜有何渊源,却本能的知道仇焰不会伤害凌霜,而且会好好保护他。于是,哑嫂放心的离开了。 仇焰目送走哑嫂后,再一低头,才发现凌霜已经睁开了双眼,有着大梦初醒的恍惚,呆呆滞滞的。 “你醒了?” 凌霜蓦然一颤:“谁?” 凌霜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仇焰急忙安抚:“是我,言悔!” 凌霜闻言,稍稍平静了几分。仇焰原以为他会立刻推开自己,却出乎意料的,凌霜没有排斥这般亲近的拥搂,而是很疲劳般无力地靠在仇焰的身上,静静的一声不响,嘴角竟微微轻扬。 不知怎得,仇焰从这丝浅笑中感觉到一丝异样。 “凌霜…”仇焰犹豫着道出了心底的困惑:“你的脸…为什么会受伤…” 话刚说口仇焰便后悔了,他不想凌霜再忆起任何的不快,正在后悔不迭时,凌霜却平静的开了口:“是我毁掉的。” “什么?” 仇焰惊愕地看着异常平静的凌霜,他原以为是凌霜遭遇变故才毁了容,竟没想到是他自残?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样俊秀无双的脸毁去? “一副好皮囊,对于一个普通的常人来说,是一种负担。”凌霜淡淡地说道。 仇焰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凌霜脸颊上那五道明显的划痕。隐约可以想像凌霜是以五指抓破了自己的脸,却无法想像出凌霜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以怎样决然的凶狠划下了如此骇目的五道伤痕,重到再也恢复不了昔日的容貌… 当凌霜驰骋江湖之时,他的美貌与他的身手是令无数人艳羡的资本。但是,当他失去了身手,只留下美貌时,却会被多少登徒浪子觊觎心动,而他,甚至无法用他残掉的腿逃离他们的视线… “那你的眼睛…”仇焰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起来,难道… “有眼无珠,又何必留着它们欺世盗名。”凌霜淡淡地说道,嘴角扬得更高。 凌霜竟然在笑! 有眼无珠,除了指错信仇焰以外,还能有什么?而凌霜,竟为此毁去了自己的双目,只因它们没有看出仇焰的欺骗,没有看穿仇焰的伪装! 那种恨,那种悲,生生的让凌霜毁去了自己的双眼!而他,却在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时,在笑! 仇焰的手哆嗦着抚向凌霜的眼睛,凌霜闭了起来,安静地感觉着仇焰颤抖的手。 那曾经是迷倒多少苍生的眸子…那双眼睛,柔和的似水,却犀利的如剑,既然一开始就是敌对,却也在他眸子的注视下而暗暗心跳,也为那双眸子不肯正视自己而恨得咬牙切齿。 凌霜…凌霜… “你的手抖得好厉害。”凌霜轻笑着说。 “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仇焰的喉中一阵闭塞,两眼已经被泪水模糊。 “那我应该去伤害谁?”凌霜依然在微微的笑着:“当我一面心灰意冷的想了断残生,又一面不甘被仇人打败而必须活下来时,那种无处发泄的仇恨,应该怎样平抚?去伤害无辜的人吗?还是,让我用连筷子都拿不稳的手去提剑,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到我的仇人面前去杀他泄愤?你告诉我,我不伤自己,还能伤谁?” 凌霜的微笑如同最毒的暗器,无声而致命的刺进仇焰的体内,深入骨髓,痛,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凌霜…凌霜…” 仇焰只能呜咽着唤着他的名字,再说不出更多的话语。凌霜平静地微笑着,他没有去安慰仇焰,更没有去问仇焰为何会这般伤心,他只是事不关己般安静地聆听着仇焰痛苦的低吼。 “言悔,你走吧。我不保证下一次激动起来时,不会真的杀了你。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我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渡过下半生。不要让我体内沉睡的血腥复苏,”凌霜没有焦聚的目光竟涌现出几分骇人的寒意,一字一句的说:“我会像杀了我的仇人一样杀了你。” “我不会走!凌霜,让我守着你,也许你会觉得唐突,但我是真心诚意的希望可以留在你身边!你可以无视我的存在,只要给我一个机会去照顾你!”仇焰叫道。 “为什么?”凌霜淡淡地笑着问道。 为什么? 仇焰愣了。 为什么…要怎么回答?难道说因为是我害你至此而我悔不当初?难道说你恨得无所发泄的仇人就是我?不…说不出口…怎能说出口… “难道你爱上我了?”凌霜哧哧地笑道。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嘲讽的笑脸,忽然舒展了眉头,正色道:“是。” 这一次,是凌霜愣了。 仇焰没再多说,更没有解释,也没有动情的表白,他只是直直地看着呆滞的凌霜,笃定了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离开他的信念。凌霜忽然蹙起了眉头,脸上涌起愤怒的神色,他一下子推开仇焰,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爱?你懂得什么是爱?不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不是一时的冲动,更不是可笑的同情心!你不必可怜我!!”凌霜犹如被触怒的野兽,连无神的双眼都映出清晰的怒意。 “凌霜,我不会去解释什么,也难以解释…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机会。你不必爱我,也不必为我付出什么,你只要接受我的照顾,其它什么都不用管。” 相对凌霜,仇焰的神色显得极为平静,那是已经不会再被动摇时才会拥有的表情:“但是,凌霜,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这份心情,也同情无关。” “爱我?你爱我?” 凌霜像听到天地间最可笑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摸向床头,一把抓起床头的花瓶,狠狠地砸到地上!狂吼着说道:“那证明给我看!!跪到碎片上!向我证明你的诚意!证明你不是在说谎!证明你不是在欺骗我!!跪下!!” 仇焰悲伤地看着疯子一般的凌霜,那个云淡风清的凌霜被我杀死了…那个有点任性霸道的凌霜被我杀死了…那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善意的凌霜被我杀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偏激、不信任、仇恨、无助的凌霜,不敢再信,不敢再爱… 仇焰缓缓地下了床,望着一地的碎片,尖锐的碎片在地上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仇焰笑了笑,如果只是被这些碎片刺入体内便能得到凌霜的信任,那将是何等廉价… 他缓缓跪倒,碎片发出细碎的被压声,还有刺入肌肤时的沉闷声响,仇焰的眉头无意识皱紧,汗水已经迸出。 痛,当然会痛,被锐利的尖物刺入毫无抵抗的肉体时,当然很痛。 可是,比得过凌霜划花自己的脸、弄瞎自己双眼时的痛吗?那种痛,早超越了肉体,伤害到凌霜的灵魂,所以,也无法像皮肉伤一样轻易愈合吧… 凌霜看不到仇焰,他只能判断出仇焰下了床,然后地面上的碎片发出阵阵声响,然后是被压的声音,接着仇焰便再无动静。 “你在做什么?你跪下了吗?你真的跪了吗?不要骗我看不到!!”凌霜瞪圆了眼睛,大声喝道。 仇焰看着凌霜,不知该怎样令凌霜相信,更不知怎样才能让原来的凌霜回来。 仇焰的沉默令凌霜更加不安起来,他摸索着下了床,但脚未着地仇焰已经一把抱住他的腿,动作太过急猛,令他的腿在碎片中划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凌霜…”仇焰忍着痛楚,尽量以平常的口吻说道:“地上有碎片,我给你穿上鞋,你再下地。” 凌霜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仇焰见他没有反对,便自顾自的为他小心翼翼地穿上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一片片细小却锋利的残渣,仇焰便不动声色的用手将凌霜脚下的碎片扫向两边。 被碎片划伤的细小伤口中混入了泥土,仇焰的双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但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地面上,想到凌霜可能脚一着地便走上前来,便拼命的将碎片向四处扫去。 “你在做什么?” 凌霜听到碎片发出声响,立刻下了地,下意识地走向前来,仇焰急忙又将凌霜所在地周围的碎片再四处扫开。凌霜的眼睛虽看不见,但感觉非常敏锐,他能感觉到仇焰在地上做着某种动作,能听到碎片的声响,但无法判断出他到底在做什么。 凌霜对仇焰的不信任,令凌霜变得焦躁起来。 “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设计害我吗?!” 凌霜急躁的大步上前,却一下子撞到了跪着的仇焰,跪立的仇焰重心很低,凌霜的双手无法触碰到实物,眼见就要跌倒,而地面上还有几片明晃晃的碎片! “凌霜!” 仇焰情急之下一下子站起来,却来不及阻止凌霜的跌倒,他只能用力的抱着凌霜一转!一下子垫到了凌霜身下!蓦然倒地的重量令地面上本就锋利的碎片一下子深入体内,仇焰闷哼一声,连唇都变得煞白起来。 凌霜慌张的四处摸索,仇焰生恐他摸向地面,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凌霜惊得缩了下手,但很快感觉到不对,因为仇焰掌中的血水蹭到了凌霜的手上,粘稠稠的,而扎入仇焰掌内的细小碎片的梭角也刺痛了凌霜的皮肤… 凌霜急忙摸去,仇焰感觉到凌霜的手指触碰到已经麻木的手掌时,掌中一阵隐痛,顿时明白是肉中的碎片被凌霜触到,当下收回手,急急地问道:“凌霜,有没有划伤你的手?” 凌霜呆呆地趴在仇焰胸前,微微低头,隐隐中可以闻到一丝微乎其微的血腥气… “你流血了?”凌霜呆呆地说。 “没有啊。”仇焰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是碎片…?” “不是…凌霜,你没有事吧?摔疼了吗?”仇焰一颗心全系到了凌霜身上。 凌霜呆滞的表情忽然崩溃,他哆嗦着抚向仇焰的脸,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泪水已经不听话的流了下来,最终崩溃般趴到仇焰胸前哭泣起来。 “我不想这样…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的心越来越丑陋…渐渐被仇恨侵噬了理智…我不需要你…为什么不走…” 凌霜像个孩子般无助的哭泣着,仇焰忙拥住凌霜,急急地解释道:“凌霜,我没有事,只是划了一道小口子,一点也不疼。” 凌霜俯在仇焰的胸前不断的颤抖着,哭泣着,双手紧紧揪住仇焰的前襟,泪水浸湿了仇焰的衣衫,却也浸进了仇焰的心底。 那是凌霜的泪,为言悔所流的泪… 言悔,你要怎样偿还凌霜的泪? 第三十四章 凌霜哭了多久,仇焰便揪心了多久,最后还是仇焰不忍凌霜再这样哭下去而故意笑着说:“凌霜,你饿了吧?汤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说着,仇焰忍着碎片切入肌肤的痛楚,勉强起身,小心翼翼地搂着凌霜,刻意不让他的手脚碰到碎片,将凌霜抱回了床上。 “凌霜,你先不要下地,我把碎片扫掉你再下床好吗?我去把早饭热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凌霜却只是低着头抽噎着,倒令仇焰有些手足无措的苦笑起来:“凌霜,我宁可你对我发脾气,也不愿你对我哭…” 凌霜微微抬头,浓密的睫毛上挂满水珠,失去光彩的眸子笼罩在水雾之中,反射的晶莹光芒却好似令他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又如昔日那般熠熠生辉,倾倒众生。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虽然他知道即使两眸对视凌霜也看不到他,却依然因水光之中泛出他的模糊身影而激动不已。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如中蛊惑般轻轻的,将一个吻覆到了凌霜的眼睑上… 凌霜微微一颤,等他意识到那是一个亲吻时,他当即躲开,脸上顷刻间涌起浓浓的怒意,恶狠狠的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仇焰没有躲开,而是静静地承受了这一巴掌,然后轻笑着说:“不哭就好…” 凌霜怒气冲冲的大喝道:“滚出去!” 仇焰连连应着快步走了出去,但一出房门,仇焰的脸色便转过千百神色。有偷香成功的喜悦,也有激动过后的惆怅,再有便是身体四处叫嚣的痛楚扭曲了面孔。 仇焰走到厨房后才咬着牙褪去衣衫,先是细细的将手掌中的碎刺挑出,然后便艰难的摸索着探向后背,试图将刺入脊背的碎片挑出,但是难免力不从心。 正在仇焰被焦急跟痛苦双重折腾时,哑哥扛着一担柴给凌霜的厨房送来,一眼看到仇焰伤痕累累,当即一愣。 仇焰心中暗暗叫苦,勉强一笑:“一小心摔到碎片上了…” 哑哥目光复杂的看了仇焰一会儿,走上前来扶着仇焰的肩,帮他将一片片的碎渣挑出。仇焰也不再多做解释,只是咬着下唇以防自己痛苦的呻吟出声。一阵痛苦的煎熬过后,仇焰才长舒一口气,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哑哥也一头是汗。 “谢谢哑哥,”仇焰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别告诉凌霜…” 哑哥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抓起仇焰的手,在上面慢慢的写了几个字:辛、苦、你、了仇焰的心中泛起几分无法言喻的酸楚,哑哥与哑嫂都是真心怜惜凌霜,他们都为仇焰的隐忍而感动,却不知仇焰才是害凌霜至此的凶手。而仇焰,面对这些感激,总会有种愧疚的罪恶感。 哑哥离开后,仇焰便草草地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将早饭热了一下,便端去给凌霜。凌霜已经安静了下来,似乎也平抚了心情,很平静地吃了起来。令仇焰一脸幸福的傻笑,看着凌霜一口、一口吃完。 以前,凌霜吃饱后便会摸索着擦擦桌子或打扫房间,因眼睛不便所以进度很慢,往往做完后时间也消磨的差不多了,倒不会感觉无所事事。但现在,全被仇焰手脚麻利的抢着做,凌霜还没想做点什么,便被仇焰按回原地帮他做完,倒令凌霜倍感无趣起来。 仇焰又怎会看不出凌霜的眉头越皱越深,很难耐的想做点什么?于是寻思了一下,用铁丝粗粗的做了一个九连环,为防擦伤凌霜的手,又用布条将它缠了一圈,这才放到了凌霜手中。 “凌霜,你试着把它解开。” 若深谛九连环的原理,想解开它并不难,但仇焰知道凌霜不可能玩过这种小玩具。果然,凌霜的手摸了摸缠在一起的圆环,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 仇焰不由笑了起来,即使再变,凌霜骨子深处的那份孩子气都没有褪去… 仇焰知道凌霜的眼睛看不到,便手把手的教着凌霜卸下了其中一个环,凌霜果然露出几分惊异的神色,神情可爱了许多,很快便沉浸在摸索当中。 仇焰笑了笑,便开始忙进忙出。他向哑嫂他们要了一些菜种,在院中开垦了一片小田种了下来。仇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从山上植来各色鲜花,满满的植遍庭院。 因为仇焰知道凌霜喜欢花,即使他一直表示出不屑,但是仇焰却早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喜欢花。 虽然凌霜再也看不到花朵的灿烂娇艳,但是仇焰还是希望凌霜可以嗅到花朵的馨香芬芳。 中午的时候,哑嫂送来了一盘金灿灿的酥油饼和一碟自家腌的咸菜,令本想进城买东西却怕被九殿下的眼线发现的仇焰大松了一口气,很不好意思的拜托哑嫂帮他购买一些油盐酱醋。 谁知银子还没给,哑嫂已经风风火火的从家里搬来了仇焰所需的东西,还跟哑哥两人笑得甚为开怀,一副‘你要好好跟凌霜过日子’的神情,窘得仇焰面红耳赤。 凌霜对于仇焰仿佛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不会排斥仇焰的照顾,却也绝不主动开口使唤仇焰。一顿午饭吃得异常沉寂,死气沉沉。 仇焰虽然同样没开口说话,却乐在其中地帮凌霜撕下一块饼,等他快吃完再撕下一块,还时不时的夹块咸菜喂到凌霜嘴边。凌霜虽然拒绝了几次,但眼睛不便的他总是无法顺利夹起细小的咸菜,最后终于放弃,乖乖地张嘴接受了仇焰的喂食,把仇焰美得快不知天高地厚。 吃过午饭,凌霜便一声不响的又沉浸在九连环的游戏之中,仇焰收拾完后又到庭院去摆弄他的花花草草和菜园。 几天后,被细心照料的花朵盛开的更赋活力,浓浓的花香飘进了屋中,凌霜这才惊觉仇焰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但当仇焰兴致勃勃地扶着凌霜去摸这些花朵时,凌霜却忽然愤怒的将花圃毁去,疯了一般用力的踩着花朵! “谁让你种花的?!谁让你种的!!” 一段尘封的记忆再一次清晰地浮出了水面,深深得刺痛了凌霜的心。 那时,也是这样的花圃,也是这样的香气,甚至,也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伴侣… “你走!快滚!离我远远的!” 凌霜用力的扇了仇焰好几个耳光后才跌跌撞撞地奔回屋中,重重地摔上了门,很快屋里便传来阵阵摔砸器皿的声响。 深知凌霜在拼命发泄的仇焰,却只能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悲伤地站在门外,连提脚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小心,又触痛了凌霜的伤口… 凌霜,你还是无法忘记吧?即使那些回忆是基于欺骗的基础,但是点点滴滴却是真实的啊…尤其是你,是真的被感动着、甜蜜着,那些点滴都深深地烙入了你的心中… 仇焰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凌霜在屋内却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凌霜…你饿了吗…”仇焰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了口,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凌霜…晚饭你想吃什么…” “凌霜…” “凌霜…” 漫漫的几个时辰过去,却依然只有仇焰孤寥的声音在幽幽响起。最后,仇焰无力地坐倒在门槛畔,疲倦地说:“凌霜…你赶不走我的,我就在门外…夜深了,你睡吧,我会守在这里…” 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心乱如麻的仇焰呆呆地望着夜空,皎洁的月轮焕发着温馨柔和的光芒,黑色的云朵徐徐飘过,却没能掩去它的光华。 仇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想着凌霜昔日羡慕云中月的向往神情,那时的他,是否,把我当成了那朵会令月亮掩去光华的云朵呢?甚至,他为了我而舍弃了月的尊贵身份,敛起了所有光芒。而我,却在他最渴望幸福的时候,狠狠地给了他一刀,将他永远留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凌霜… 夜露渐渐湿润了衣襟,冷风一吹,顿时全身都禁不住哆嗦起来。 凌霜已经睡熟了吧… “啊嚏!” 忍了半天,最后还是低低地打了一个喷嚏。仇焰耸耸鼻子,苦笑一下,搓了搓冰凉的手,不禁开始为明天、后天也是这般凄凉担忧起来。 忽然,屋内传来微乎其乎的声响,仇焰原以为凌霜早已熟睡,却没想到他竟起了身。正在犹豫要不要看一下凌霜是否需要帮忙时,门竟微微的打开了。 仇焰万般惊讶,正欲开口,却在看到凌霜手中的毯子时一怔,一时忘了开口。 凌霜小心翼翼地摸着门柱,一点一点下移,仇焰本能地装起睡来,一动不动。 凌霜的手轻轻地触到了仇焰的发丝,顿时收手,停了半晌,好像在确定仇焰没有被吵醒后,凌霜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手探着仇焰的身体。大致摸索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将毯子盖到了仇焰身上,这才小心起身,悄悄地回了屋。 盲眼的凌霜,自然不知道仇焰此刻已经激动的恨不得放声大叫!因为对他冷冷淡淡的凌霜,竟会为他一个喷嚏而悄悄地为他盖上毯子! 仇焰紧攥住身上的薄毯,仿佛它不再是一条普通的毯子,而是凌霜掩于冰山般的面容下一颗温暖善良的心。仇焰再无睡意,而是心情激动地摸着毯子傻笑,一副暗爽到极点的模样。 天地渐渐泛白,仇焰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忽然屋内又传来细微的声响,仇焰怔了怔。很快,凌霜便再度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蹲下身来。仇焰急忙闭眼装睡,还不忘打个呼噜,却悄悄地眯着眼,将凌霜的表情看在眼里。 凌霜一副很小心的模样,又将毯子慢慢从仇焰身上拿起。仇焰这才明白,凌霜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件事,想趁着天没亮再把毯子收回去。顿时又好笑又窝心,凌霜这般扭捏含涵的表达着对他的关怀,仇焰怎能不开心? 仇焰坏心眼地扯住毯子的一角,凌霜卷起毯子时发现忽然扯不动,再试一下,竟纹丝不动,不由蹙起了眉头。凌霜想用力,但又不想惊醒仇焰,一时为难住。 仇焰看到凌霜露出孩子般焦急的神色,这才甜蜜的一笑,装作梦呓嘀咕一声,松开了手。凌霜小心翼翼地扯回毯子,这才长舒一口气,悄悄地回房去了。孰不知,仇焰已经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等到屋内没了声响,仇焰才故意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明显的哈欠,推开门走进屋去。果然,凌霜躺在床上,一副尚在熟睡的模样。 仇焰突然莫名地觉得时光再度倒流,凌霜又变回原来那个别扭的教主,明明喜欢却放在心底不肯说,明明关心却不肯表现出一丝半点… 仇焰故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知道凌霜能清楚的听到他在靠近。然后,仇焰轻轻地爬上床,看到凌霜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不由坏坏一笑,低头在凌霜的脸上啄了一下。 饶是凌霜克制力再强,脸上也泛起了两团粉晕。 仇焰还有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趁着没睡醒,再多亲一下。” 然后,又一个温柔的亲吻,轻轻地落到了凌霜的脸上。 凌霜长长的睫毛出现了片刻微颤,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继续‘睡’着。仇焰笑了,他有预感,就算凌霜一直这般不肯将心意表达出来,他也有信心与凌霜快快乐乐的渡过余下的岁月。 第三十五章 日子,似乎就这样过了起来。 仇焰已经完全习惯了凌霜的喜怒无常,他有可能在前一刻还漠然的听仇焰讲趣事,但下一秒便忽然色变,狠狠地扇仇焰一耳光。仇焰也不止一次被凌霜发疯般拳打脚踢过,但事后,凌霜便会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更有无数次深夜,凌霜会在噩梦中痛苦地呻吟着,但当仇焰唤醒他时,他却会惊恐的大叫着‘仇焰!你滚开!不要碰我!’… 凌霜心底的伤痛像一种时时会复发的顽症,仇焰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凌霜,也受过不少皮肉伤。 但是,当凌霜惊恐愤怒地把自己当成‘仇焰’而拼命锤打时,仇焰都会默默地承受着,因为那本就是他应当肩负的沉痛。 曾有过一次,凌霜不知是否想到了痛苦的回忆,他像个疯子一样摸索着找到剪刀,然后乱舞着往仇焰的身上刺去!仇焰本能的躲了几下,却在看到凌霜因无法伤到他而悲愤地大吼时,心疼得顿住脚步,被狠狠地刺了好几下… 当时流了许多的鲜血,而凌霜就像是地狱的索魂使一般将受伤的仇焰压倒在地,疯狂地继续刺了一下又一下!如果不是凌霜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如果那不是一把不锋利的剪刀而是一把尖刀,如果哑哥没有在仇焰奄奄一息之际及时为他包扎止血的话,仇焰不可能挺过来… 事后,哑哥说什么也不让仇焰回去。可仇焰还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到凌霜的家,对呆坐在墙角神情憔悴的凌霜轻轻地说:“凌霜,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然后,便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凌霜平静地接受着仇焰的照顾,没有道歉,更没有愧疚,神情淡漠的好像从未发生过那么疯狂可怕的事。 仇焰在心中庆幸凌霜没有再提起,因为愧疚的人是他,而他也知道,凌霜当时在捅的不是言悔,正是仇焰… 深深的仇恨,令失去一切的凌霜不顾一切的疯狂报复!所以,仇焰毫无怨言地承受着,因为凌霜的每一下都没有扎错人。 但那一次以后,凌霜再也没有做出过危险的举动,但仇焰知道他在压仰!因为凌霜开始故意弄伤他自己,捂着流血的伤口时,他的脸上会露出一丝自虐带来的快感,只是,眼神悲戚的,足以令人心碎。 “凌霜…如果你心中的仇恨要由鲜血来冲散的话…就由我来吧…” 终于有一次,仇焰在包扎凌霜流血的双手时,哽咽着说。 凌霜呆呆地出了半晌的神,才慢慢说道:“言悔,不要死在我前面。”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折磨你,所以你不能死。” 仇焰并没有被这句冷漠的话而刺痛,他有些愕然,因为对凌霜来说,言悔是一个与他的过去毫无相关的人。而他,却说要折磨那个无关的人? 凌霜的心,真的被仇恨扭曲了吧… 幸好,幸好我就是仇焰…所以不论这个理由多么骇人,我也不会被吓走,我还会呆在他的身边… “好。” 仇焰笑着回答了凌霜。 结果,常常伤痕累累的二人令哑哥哑嫂变得担忧起来。尤其是哑嫂,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直至有一天,凌霜突然将滚烫的开水泼到了仇焰身上,脖子以下严重泛红的仇焰却紧张地捧着凌霜被烫到的双手急得团团转。那一次,哑哥终于按捺不住发了火,他抓住凌霜用力的摇晃,无法言语的他只能用依呀声为默默承受的仇焰报不平。 仇焰拼命的劝阻,生恐哑哥弄伤了凌霜。而凌霜,在呆呆地随着剧烈的摇晃而恍惚时,慢慢淌下了泪水… “不论怎么样,你都不愿走吗?” “对。” “哪怕我像个疯子一样伤害你?” “是的。” “我会杀你,真的。” 淡淡的一笑:“好。” 那一次的谈话后,凌霜沉思了许久,直到许多天后,凌霜突然对仇焰说:“愧疚与爱,是两回事,对吗?” 仇焰怔了半晌,他不明白凌霜的意思,但也只能如实的回答:“当然不是一回事。” “有人会因愧疚而产生爱吗?” 有一瞬间,仇焰多情地心想,也许凌霜对我有愧疚之心?却渐渐分不清到底对我是愧疚还是爱吗? 自我安慰地笑了起来,但仇焰并不认为这种幸运会降临到他身上。 “不会的。愧疚与爱,截然不同。” 就像此刻的我,虽有愧疚,但能让我在这些痛苦中留下的,只有爱。 凌霜当时似乎轻如浮羽一般笑了一下,一纵即逝。 然后,凌霜又变回了那个对仇焰很冷漠的凌霜,仿佛他的存在可有可无。仇焰并不介意,他乐呵呵得在与凌霜的点滴中寻找着甜蜜。 凌霜的睡眠很浅,常常深夜便在噩梦中惊醒,痛苦地抓着头发低嚎。仇焰为免凌霜抓伤他自己,便会死死地制住他的两手,无视凌霜用力地挣扎狂踢,直到他渐渐没有力气,再次安静下来。 而可喜的是,仇焰发现凌霜不再排斥他的拥抱。每当凌霜力竭之时,仇焰便将他轻轻拥入怀中,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轻轻地拍着凌霜的后背,直到他沉沉睡去。 久而久之,仇焰已经冠冕堂皇的与凌霜同榻而眠。 虽然凌霜在醒时总会表现出反感的态度,但嘴上并没说什么。 偶尔有一次,仇焰熟睡时卷走了被子,感到冷的凌霜本能地往仇焰怀里靠,仇焰迷迷糊糊间便将他搂入怀中,两人四肢纠缠一觉睡到天亮。等仇焰醒来发现凌霜竟在自己怀里时,顿时飘飘然,从此每晚都会恶意地卷走凌霜的被子,然后张开双臂等待凌霜自动前来索求温暖。 这一恶习,在凌霜发觉后,赏了他一顿暴踢才得以纠正过来。 生活得久了,仇焰也开始进出城镇买一些常用物品。一身粗布麻衣的他,倒也没被任何人发觉异常。 这段时间,江湖、朝廷之中也相继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总是隔几个月便会听说凌霜出现在江湖哪里哪里,然后成立了什么什么教,接着便是朝廷大力围剿,凌霜死于什么什么情况下。但没过几个月,便又有传闻说那个凌霜是假的,真正的凌霜出现在哪里哪里,成立了什么什么教,接着朝廷围剿… 每次听到这些,仇焰都万分好笑,因为真正的凌霜夜夜都会睡在他的怀中,而且睡梦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少从噩梦中醒来。 现在的凌霜,早已远离的江湖的尘嚣,再也不会驰骋江湖、再起风云。 宫中也发生了不少事。就好像不久前,皇宫大火,皇上的宠妃贞妃葬身火海。而贞妃,是九皇子玄熠的母妃。玄熠从那场大火中被救出后,便一直在深宫养病,久无音讯。 那时的仇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为贞妃举国同哀、为九皇子祈福的皇榜,在身后走过衙门的捕快时,压低了斗笠,悄悄离开了。 江湖、朝廷、玉莲教、甚至玄熠,对于仇焰来说,仿佛都已经是前世的纠葛。仇焰像个旁观的外人一般安静地聆听着,却再也无法在心中掀起波澜。 他所做的,只是带着买好的生活必需品,在心中惦记着凌霜,想像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匆匆忙忙的赶回家去。 此时的仇焰,即使与玄熠擦肩而过,只怕也不会被认出来。因为他那双平和温柔的眸子,是一个三餐温饱便会满足的平常人的目光。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只会在植花种草上投注过多的精力,却不会关心所谓的宏图霸业、所谓的丰功伟绩。他们便是成大事者眼中最不屑的那种人:碌碌无为、毫无野心、平平凡凡渡过余生。 所以,玄熠只会以为他是一个与仇焰样貌相似的人吧?因为这已经是另一个人,言悔。 第三十六章 这一天,仇焰进城买了些粮食后,便买了凌霜爱吃的龙须糖,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去。 快到家门口,仇焰却看到前方有一名佩剑女子在犹犹豫豫地走着,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仇焰隐隐觉得这个背影十分眼熟,正困惑间,那女子转过身来,二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仇焰顿时惊得一愣,那女子同样一愣,随即一把抽出长剑,不待仇焰反应便已架上他的脖颈! 仇焰无奈地苦笑一下:“许久不见,你换兵器了?暗香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阔别已久的暗香一身风尘,颜容疲倦,可以看出她吃了不少苦。但她看到仇焰时,两眼中的愤怒光芒却依然万般犀利,咄咄逼人。 仇焰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忽然,总爱呆在屋中的凌霜竟走出院来,他摸索着蹲下身来,从花圃中摘了一朵花,放在鼻间闻了闻,露出一份笑意。 仇焰见状,不由宠溺得一笑。这个口是心非的凌霜,总对自己养花大有意见,原来趁自己不在时悄悄做了采花贼。 仇焰不合时宜的一笑令暗香生疑,不由回过头去,这一回头真是又惊又喜!她当即收了剑,刚欲开口唤凌霜,忽然双臂一麻,仇焰已经将她的双手反束!暗香当即一记反腿踢袭了过去!仇焰虽然无心江湖,但一身武功却没有退步半分,一记腿勾反锁顿时令暗香跪下身来! “你!”暗香气得浑身颤抖:“你为何会在这里?!你是为教主而来吗?!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 仇焰苦涩一笑:“暗香姑娘,我对你动手只是万不得已…凌霜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凌霜,你若是为玉莲教而来,我求你放过他…” “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不要当我不知道!你跟那个九皇子是故意欺骗教主!事后教主下落不明,我苦苦寻找了两年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你这个贼人竟比我快了一步!可恨!” “暗香姑娘…我…现在跟凌霜住在一起…” “什么?!”暗香的愕然可想而知:“他居然原谅你了?!” “不…”仇焰悲戚一笑:“他的眼睛看不到了…” 暗香微微一颤,但随即更加愤恨地瞪向仇焰:“你的嗓音是为此而变?你知他看不到所以故意变了嗓音接近他?你又骗他?!” “不是!” 但是又气又怒的暗香已经疯了一般奋力一挣!仇焰生恐再用力会伤了她的双臂,急忙松开手。暗香当即飞扑上前,数记手刀如蛇追尾般紧逼仇焰要害!仇焰不愿伤她,却又摆脱不开,一时僵持住,只能屡屡后退,但暗香依然步步相逼,令仇焰不敢大意半分。 “暗香!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现在我是真心悔过!凌霜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让我好好补偿他吧!” “鬼才信你!!” 暗香自从得知教主甘受教规之刑也要相守的仇焰,竟真是朝廷的一个圈套时便恨他入骨!此时此刻,又见他再度出现在凌霜身旁,怎能不急?恨不得将他当场手刃! 几个来回之后,一直斟酌力道不敢出手的仇焰渐渐感觉不支,偏偏此时凌霜又再度走了出来,带有几分困惑地唤道:“言悔?是你回来了吗?我好像听到你声音。” 仇焰急忙收掌,因为在凌霜的心中,言悔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若让他听出武功套路,无疑会曝露自己的身份! 谁知暗香却趁机一掌劈去,正中前胸!仇焰顿觉眼前一黑,单膝跪地,口中溢出鲜血。 “是谁?”凌霜听出不对劲,紧张起来。 “教主!” 暗香激动地叫了一声,凌霜怔了一下,随即又惊又喜:“暗香?是你吗?” 暗香见凌霜伸出手,但两眼却没有焦聚时,眼眶一热,险些哭出声来。她抓住凌霜的手,却也看清凌霜被毁的半边脸,愣了愣,顿时火冒三丈:“教主!您怎么会跟他这种人住在一起?!” “你说谁?”凌霜有些困惑。 “奴婢是说…” 暗香忽然看到仇焰面向她拼命的磕头,满眼的哀求,不住地摇着头,那仿佛崩溃般拼命求救的神情令暗香不由迷惑起来。 那是擅长伪装的仇焰又一次的演技吗?他好像是真的怕我说出实情,甚至不惜下跪…他与教主在一起了两年吗?还是… “暗香?” “奴婢是说…您怎么会跟那么丑的人住在一起…” 暗香不动声色地转了口风,仇焰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恩戴德地深深一磕头。 暗香的表情微微松动。 “丑?”凌霜愣了愣,笑了起来:“你是说言悔吗?我倒不知道原来他长得丑。你什么时候见他了?” 暗香看了仇焰一眼,仇焰还是拼命摇头,暗香皱皱眉:“他出去的时候奴婢看到了。” “原来如此…”凌霜淡淡一笑:“言悔人还算好,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害我…” 暗香蓦然抬头,两眼中涌起恨意,大声道:“教主!若您再遇上金焰那个狗贼!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令凌霜一愣,却也令仇焰心如刀绞。 “只要教主一句话!暗香即刻将那狗贼的首级呈上!”暗香瞪着仇焰,手中的剑已经紧握。 凌霜轻笑:“我已经不是教主了,你也不要再奴婢、教主的唤了,唤我凌霜就是了。” “教主!”暗香急得跺跺脚:“不论如何,您永远是暗香心目中的教主!” 语毕,暗香面向仇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阴森森地说:“所以,教主的仇人,我暗香便是追杀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放过!” 仇焰看看凌霜,再看看暗香手中长剑映射的寒光,目光却异常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暗香扬起长剑,眼见便要落下,凌霜蓦然开口:“暗香,我不想杀他…” “教主?!” 暗香惊愕地看向凌霜,已经认命闭眼的仇焰也再度睁开双眼,同样愕然地看向凌霜。 “难道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吗?他设计您由高高在上的教主沦为如此境地!他勾结朝廷灭我玉莲教!您可知教内的兄弟姐妹们这些年过得多么艰辛困苦吗?我们亡命天涯、流尽血泪,全都是为了等您振臂高呼,风云再起!这么多人的血海深仇,教主,不能不报啊!” “我不是教主了…玉莲教已与我无关…”凌霜淡淡道:“暗香,你也不要再奔波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要再谈什么称霸武林了。人,知足才是福。” “教主!!”暗香恨恨地瞪着仇焰:“那您的仇呢?那人伤您如此之深!这份仇岂能不报?!就算不要了他的命,至少也要戳瞎他的双眼!毁了他的脸!断了他的手脚!” 凌霜没有回答,只是忽然问道:“刚才你与谁交手?” 暗香与仇焰同时一惊,凌霜的耳力果然奇佳,虽然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却大体能知刚才的声响是两人交手时互斗的声音。 仇焰焦急地向暗香摇头示意,暗香气恼地瞪着他,后悔最初没有承认是与仇焰交手,弄得此时此刻要不断欺骗教主。 “是一个登徒浪子,奴婢已经教训过他了。”暗香沉着脸说道。 “他为何不吱声?昏过去了吗?”凌霜的口吻平淡。 “嗯,”暗香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奴婢一掌把他打昏了。” “真的?”凌霜好似不信。 暗香咬着牙应道:“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凌霜忽然微微挑起嘴角,浮现一丝莫名的微笑:“你问我是否恨金焰?我告诉你,我恨。” 仇焰缓缓闭上双眼,已经连呼吸的感觉都忘记了… 为何,要在我觉得可以这样瞒着凌霜渡过一生的时候,上天却要夺走这一切…是觉得我还够了吗?所以,要把这场缘终结吗… “奴婢就等教主这句话!” 暗香当即提剑,冲着仇焰的咽喉刺去!万念俱灰的仇焰呆呆地看着剑尖逼近,却没有半分逃离的念头。 突然,一股劲风倏然袭来!暗香的剑被这股强劲的掌风改变了方向,正确来说,是暗香整个人都被这股掌风掀起,剑尖当场偏离了方向。暗香在空中打了个转,双腿刚一着地,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记无比熟悉的锁骨手一下子划过她的手臂,扣腕、下压、紧穴,干净利落,暗香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时剑已脱手,插入了土地之中。 暗香与仇焰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扣着暗香手腕的人---凌霜! 只见凌霜的神情依旧泰然,眼睛也依然没有焦聚,但是,却有股暗香与仇焰熟悉的气势从这样的凌霜体内散出!那是只有傲视雄群的霸者才会拥有的独特气质! 当凌霜狼狈地离开玉莲教时,这股气势便从他身上消失了,此时此刻的蓦然涌现,令暗香与仇焰都以为自己陷入梦境之中。 “教主…您的武功…” 暗香张口结舌,当时凌霜被废武功之时,暗香是亲眼目睹,此刻怎么会… “师傅最后还是顾念了师徒之情,手下留情,有意点错了一个穴道。所以当时只是被化去了大半功力,却没有尽数散去。还有手筋脚筋,其实也只是点到即止。”凌霜淡淡道:“可惜我发现的太晚,没能及时医治,这手脚倒是真的各废一只。” 凌霜微微一笑:“若当日不是被一群市井流氓轻薄调戏,情急之下本能出手,一掌击毙了其中一人的话,只怕我时至今日也想不到铁面无私的师傅会真的放我一马。” 凌霜一顿,又云淡风清地缓缓道:“但仍具武功对于当时已经厌世的我为说,除了自保便再无它用,而且会引来无尽麻烦,所以我把脸毁去,省去了这个最大的麻烦。” “教主!您可知您口中的言悔是谁!”暗香愤愤道。 仇焰已经不敢再听下去。 “我知道,他便是仇焰…不,真正的名字叫金焰。” 仇焰与暗香全都惊的一颤。 “我亦知刚才与你交手人,也是他。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掩饰,一旦动了武,呼吸吐纳法便会将他曝露出来。”凌霜异常平静地说道,微微地笑了笑。 “教主既然已经知道他是金焰,为何还要阻止奴婢!”暗香叫道。 “暗香,我并不是此刻才知道他是谁,早在最初,我便已经识破他的身份。” 仇焰瞪圆了双眼,凌霜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就是仇焰?? 暗香更是气得浑身颤抖:“那教主为何不杀了这个贼人?!” “我想过岂止千遍万遍…”凌霜的笑轻柔得好像一片浮羽,轻得落不下痕迹:“他的声音毁了,所以最初我并没有发觉。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对我太过呵护照顾了…那时只是心中犯疑,提高了警惕,但他并没有任何不轨…” 凌霜轻叹一口气,淡淡道:“他只知我夜夜被噩梦纠缠,却不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梦境折磨?他刚来的第一晚,便一直在梦中呼唤我的名字。呵,好像在为我向九皇子求情…也因此,我知道了他便是仇焰。当时太过意外惊慌,一时没想起可以一掌杀了他,结果任我怎样发火捶打,他都不肯离开…” “难道教主这样就被感动了?!”暗香不相信的大声嚷道。 “不…时至今日,我依然憎恨仇焰。可是,言悔却不论我怎样打骂都万般体贴…我不止一次故意用话伤他,更不止一次萌发杀意。我明知他心怀愧疚,还故意用我的不幸去折磨他。” 凌霜的眸子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澜:“你知道吗?我好几次都险些杀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去杀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在扮演的是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人,每一次疯狂的发泄过后,我都会觉得,这一次,他该怕了吧?他该走了吧?但是,他却一直留在了我身边…我好多次悲痛之时一时忘记而唤他为仇焰,他都会在我耳边说‘凌霜,言悔不会伤你,永远不会’…” “教主,难道你相信吗?” 暗香被凌霜眸子中的哀伤震憾,气势削弱了许多,她无力地看着她的痴情教主,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当然不信,而且以后也不打算相信。” 凌霜开始自嘲地轻笑起来:“我已经把我一生能用的信任都耗尽了,那个人,再也得不到我的丝毫信任。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哪怕他这样拼命的补偿,我也没有一次相信过他的真心。暗香,这两年来我一直在防他,唯一没有警惕的时候,只有我沉睡后。他不会知道,只要他流露出半点会危及我的可疑举动,我都会当场击毙他。” 暗香意外的一怔,仇焰则是无声地抑起头,闭上双眼,悲戚一笑。 原本,我以为可以用另一个身份与凌霜勾织一场梦…结果,这个梦,只有我自己在织… “那教主干嘛要跟他一起生活!” 暗香已经气得直跳脚,搞不清楚凌霜的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我一生都不会再相信那个人,也不会再对他说出半个爱字,但是…”凌霜的神情是早已深思熟虑过的人才会露出的坦然:“…暗香,我需要他,需要用他来发泄心中的恨,需要他的悔意来支撑我生存的定义,也需要…他的另一个身份让我独自做一个悄悄的梦…但这次,这个梦只属于我自己。” “什么?” “暗香,我有一个这一生都再也圆不了的梦。”凌霜的眼中涌出几分落寞:“一个痞痞坏坏却真心爱我的男子,还有一个眼睛看不到的天真少年,在一片宽阔的天地中,养花植草,耕种收割。没有江湖,没有恩怨,我们唯一的苦恼就是三餐吃些什么,每天只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嬉闹不止…” “教主…”暗香不忍心地唤了一声。 “这个梦,再也不会实现。” 凌霜收起目光中的寂寞,慢慢扬起一丝微笑:“但言悔的出现是另一个契机。他是言悔,不是仇焰。我们没有前尘的恩怨,但他却有拼命补偿的心。他默默付出,我尽情渲泄。我不用担心我的恨令他受到伤害,因为他欠我,所以全部默默承受。暗香,如果他是仇焰,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但他是言悔,而他有着我梦中那个人的一切,最重要的是,他想弥补的心令他不能背叛我。” 顿了一下,凌霜定定地说:“所以,只要他不先出手,我便不会杀他。他若想离开,我也不会阻止。他想留下,我也不会有异议。你明白吗?暗香,言悔是虚幻的,所以我早已做好破灭的打算,毫不怜惜。但只要这幻象依然存在,我便不会主动去打破它。因此,他还是想补偿的言悔,我还是恨着仇焰的凌霜。” “我不懂…” 暗香喃喃地摇摇头,她能听出凌霜话语中对仇焰的浓浓羁绊,但她不能理解一份包含了不信任与破灭准备的爱意,会涵含着什么样的眷恋。或许暗香不能明白,但仇焰却意外的明白了,也因此,他竟在此时,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暗香看到仇焰竟在微笑,而那份笑容柔和的令人心动时,她更加困惑了。 不懂,真得不懂,那是怎样的一份情?竟将爱与恨纠葛在一起,将前尘的痛与后生的苦缠绕在一起,在爱恨至极过后的平静中,各自持维着一个以为对方不知道的幻像,各怀心事的再一次羁绊到了一起… “暗香,”凌霜温柔地说,“你现在不会懂的…有一天,你爱过、恨过、痛过之后,便能明白了…但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教主…” “你走吧。” “教主!”暗香蓦然跪下,泪流满面:“若教主放弃玉莲教,那暗香也不再眷恋江湖!只求留在教主身边为奴为婢伺候教主!” 凌霜幽幽地长叹一口气:“好妹子,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位红颜知己,我对你说过,此生我已经给了别人,虽然最终无疾而终,可是这份付出的情已经耗尽我的心力,再也收不回来。我知你对我好,所以更不能留你,走吧,不要毁了你我这份深情。” 暗香低低地抽泣着,凌霜犹豫一下,最终没有上前安抚。暗香仿佛流尽了一生的泪水,待她再度抬头时,便已眼中无泪,目光坚定。 暗香冲着凌霜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拔剑回鞘,定定地看着仇焰,目露威胁:“教主,若那金焰…不,言悔敢令你有半分伤心,我暗香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他!” 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然,仇焰知道暗香这席话是说给他听的。于是,他坚定地点点头:我岂能再负凌霜?绝不! 暗香放下心来,因为她能看出仇焰眼中没有半分虚假。她抹去眼角最后一滴泪珠,便昂起头,强忍回头的不舍大步离开。 她的教主已经蜕变成一个她不再熟悉的人。以前的凌霜,是不屑、不善、不愿与人交流的冷淡,那种冷,是一层盔甲,褪去了冰冷,便是温柔的教主凌霜。而现在的凌霜,是看破一切超然于上的淡漠,那么平淡已经渗入骨髓,再也不是大风大浪可以激起波澜的凌霜。 暗香原本是想迎回教主,与分散各地的教徒聚集后东山再起,可是此刻,她好像蓦然失去了目标,不知该做些什么。 迎面走来一对夫妇,二人都有一条残腿,女的挎着一个竹篮,抱着一个一、两岁大的熟睡的孩子,男的扛着锄头,三人组成了一幕温馨的画面。 暗香与他们擦肩而过,忽然脚步一顿,蓦然叫出:“小珺?!” 哑嫂愕然回头,看到暗香后,顿时万分惊喜,急忙把孩子递给哑哥,扑上前去紧紧握住了暗香的手,两泪湿润。 暗香怔怔地看着为人妇、为人母的小珺,虽然她再也不似身处玉莲教时那般丰盈玉润,却全身上下都弥散着浓浓的幸福感。粗布麻衣、不施粉黛却更加彰显出她身为女性天生的美艳,那份美,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满足。 暗香看看小珺,又看看哑哥---阎霄,阎霄冲她友好地点点头。暗香的目光又落到熟睡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继承了母亲的娇俏,生得十分可爱。暗香呆呆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忽然一颤,急忙道:“你知道教主也在这边住吗?” 小珺点点头,温柔地笑着。 暗香顿时明白了,她也不由微微笑了起来:“你们一直在照顾他吧…” 小珺闻言笑着走到阎霄身旁,甜蜜地依偎着他,阎霄的眼神万般怜爱,同样笑得非常知足幸福。暗香笑了,虽然他们不能说话,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暗香却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若无教主当日恩准我们离教,又哪有今日这般幸福?如今教主有难,我们自当万般照应,以报当年之恩。 暗香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了下来,即使那言悔马虎大意照顾不周,与有小珺这般心思细腻的人照顾着,就算言悔分身无术力不从心,也有阎霄无偿帮衬着。 教主,不会有事。 而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暗香慢慢望向不远处奔腾的河水,它们并不知前方是什么,却义无反顾地向前冲着。就如同此刻的自己,不知前方的路应该怎么走,但,还是要走下去。也许,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说不定。 而此刻在另一端,一直呆跪在原地傻笑的仇焰,还沉浸在幸福的悸动之中。因为凌霜新编织的梦中,竟然有他的身影!而只要自己一日不离开,一日不点破,这个梦便会继续,而凌霜,也愿意梦下去! 一想到这里,仇焰几乎要快乐的尖叫起来! 久站不动的凌霜忽然开了口:“她已经走了,你还装?” 仇焰吓了一跳,正想笑着开口,忽觉不对,若凌霜真的识破自己并没有昏迷,还会说这些话吗?再者,他说暗香走了所以不必再装,岂不是他以为暗香在时,自己在‘装’? 仇焰狡黠地一笑,悄悄不动声色地躺到地上,一声不响。凌霜皱了皱眉,手摸索着向前,脚触到仇焰时,才缓缓蹲下身来,轻轻地摸到仇焰的脸上。确认他确实‘昏’着,这才微微扬起一丝笑意,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凌霜果然在试我… 仇焰心中好笑,罢了,他虽欺我,我也瞒他,二人半斤对八两,扯平。 不过…没想到,欺瞒,竟也可以这般甜蜜… 凌霜稳了稳情绪,便又换上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站起身重重一踢仇焰:“睡哪里不好?睡到这里做什么?” 仇焰这才一副恍惚的语调磨磨蹭蹭‘醒’过神来:“咦?我怎么睡到这里了?” “大概坏事最多了,被雷劈晕了吧。”凌霜冷冷道。 “坏事?”仇焰一笑:“你是说这个?” 突然,仇焰一跃而起一下子亲到凌霜嘴上,凌霜呆了半晌,待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吻时,脸色倏红,又恼又怒。 仇焰倒是干净利落的一下了逃出老远,还得意地大笑:“若多做几件这种坏事,被雷劈死也认了!” “言悔!!” 凌霜愤怒地大喝着,怒气冲冲快步上前。仇焰生怕他被脚下的石子拌倒,最终还是乖乖地奔回来扶住了凌霜,自然被凌霜毫不留情的一阵拳打脚踢。仇焰夸张地连连哀嚎,抱着头拼命求饶,却不躲不闪,而是眼含笑意的看着凌霜气得通红的脸颊。 “你活腻了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滚远点!” “哎哟!痛痛!” 凌霜,你曾问我是否相信注定的缘份,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我信。 当你在月下重挫我,对我充满鄙夷不屑时,便已注定你我此生的纠葛。 当我决定以情诱而与你百般亲近时,便注定了自己也会沦陷其中。 当你为了我舍弃一切大大超出我的预料时,便注定我此生此世再难将你遗忘。 当我落魄逃命跌入河中时,便注定我要再次遇你偿还欠你的情谊。 当你我各怀心事却能这般安然相处两年后,便注定你我缘份难尽。 当你说出你隐藏的秘密时,便注定我与你今生今世会相伴到老,再难分离。 凌霜,不要否认,这份缘连上天都在努力撮合,注定了你我。 《完》 小说下载尽在 bbs.txtnovel.com---书香门第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