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1年夏,g城以南134公里island。 私人游艇“a”正缓缓从island出发,前往最佳潜水点。游艇劈开海浪,强大的发动机轻松推动它200英尺的身躯轻松向前航行。 碧海蓝天,正是出海的好日子。 游艇上聚集着一群年轻人,欢笑声混合着酒香,比海浪还轻快。 一架黑色直升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默默跟随着它,往海中央去。 抵达目的地,艳阳把不安分的海面照得发亮a稳稳当当地卧在浩瀚大海中央,像一位正在午休的优雅淑女。 客人们都在主甲板的超大泳池内游泳,或躺在沙滩平台上一边饮酒聊天一边晒太阳,而a的主人卢漫却一个人站在潜水站。 她穿水母衣的时候往天空望了一眼,黑色直升机嗡嗡作响,高高在上,并没有要降落的意思。 卢漫把潜水镜拿在手里,对着直升机笑,挥挥手。 “干嘛呢你?生日会主人溜到这儿自个儿待着,要下水啊?”蒋铮青来得悄无声息,手里拿着酒杯轻轻晃动着,比基尼之外的白皙肌肤一点都不吝啬,展现在卢漫面前。 卢漫看了她一眼没回答,继续向直升机招手,示意它降到游艇的停机坪上。 蒋铮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直升机继续在天上盘旋了一会儿才慢慢靠了过来。 这颜色,这傲娇又矫情劲儿,除了游家小姐还能是谁。 蒋铮青心中翻了个白眼,一口闷下酒杯里剩余的酒,卢漫笑容满溢地往停机坪走去。 直升机稳稳当当地降落,降落时的声响将主甲板上的客人们都吸引了过来。 机舱驾驶位上坐着位年轻的长发女人。这女人没戴飞行帽,单架一副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不爽。素色衬衣被海上烈日映得发光,挽起的袖口里细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j家腕表,正是去年今天卢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们同月同日生,卢漫大她三岁,今天也是她生日。 卢漫站在机舱外,优雅的笑容不减,也不催促她快些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温和又从容。这副任她做什么都顺着来的态度倒是让机舱里的人坐不住,“哼”一声打开机舱的门。 她和蒋铮青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群朋友全围了上来:“行啊你,去年是悬崖滑翔庆生,今年都弄上直升机了!” “你来迟了,得罚!” “罚酒罚酒!” 来者和他们一样是客人,却在一瞬间成为众人的焦点。 一群老友起哄,被起哄的人还没搭理,卢漫就忍不住开口主动解围:“别闹,你们知道小念酒量不行。” “哎哟喂!这是灌了陈醋还是炸了胆汁,味够重的。”众人托腮的托腮,捂心口的捂心口,牙和小心肝都被她弄软了。 “就知道今天你们又要秀恩爱。每年我们都把一二三四五六房放家里自个儿待着,你们倒是年年不落地晒幸福。成,反正我扛了好几箱酒来,红橙黄绿青蓝紫,要什么颜色都有,不醉不归!” “行了你,记得去年吗?第一个往海里吐的可是你,我刚浮潜回来差点吐我一脑袋。要不是我捞着你你就栽海里喂鱼了。” “别埋汰我了行吗?那都是你火力不集中,小漫这酒量咱们得团成团,拼成机关枪扫才行。” …… 一群人都喝到微醺,脸色泛红,平日里都是没人敢管的财团公子小姐,这会儿平辈朋友的生日派对少了家长,更是让她们往云霄宝殿上闹。 若不是卢漫反感,这游艇上肯定得有一堆二三线明星来陪玩。 少了些灯红酒绿莺莺燕燕,这帮十多年的老友也不好对彼此胡来,除了晒太阳游泳再潜个水,就只有在喝酒上找乐子了。 两位寿星都到场,场也热得差不多,群魔就要乱舞。 只是从天而降的这位依旧死着一张脸没说话。 这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像座火山随时准备爆发的大小姐便是卢漫的小女友,游炘念a中的a,酒店帝国lotus集团董事长家的大小姐。 富豪家族、游艇、直升机,更是朋友圈子里的核心人物……看这行头就知道游炘念的人生注定五光十色。 今天刚满24岁的游炘念几乎拥有世界上所有让人抢破脑袋的东西——让路人撞树的美貌,与名模比肩的火辣身材,家中富可敌国,恩爱秀得撑死狗。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玛丽苏小说都不带这样写的。偏偏还格外聪明,高智商高学历,学什么会什么。 只有一点,脾气不太好。 要不怎么说她上辈子肯定和老天爷有点什么交情。平日里乐意的时候装点儿假笑能骗骗人,不乐意的时候抡起酒瓶子往人脑袋上砸。脾气烂成这样,14岁那年还能和天使一般好脾气的卢漫搅和到一起,彼此怎么看对方怎么顺眼,承一些损友“仨月分手”的吉言,两人风风雨雨竟携手一起到了第十年。 当然,觊觎她的人满山满谷,站在锅边眼巴巴守着卢漫的也不少,蒋铮青就是常年拿着锅铲准备随时准备翻个底朝天的那位。 蒋铮青家世显赫,也是连锁酒店东家大小姐。还没卢漫什么事的时候蒋铮青就和游炘念对上了。 相似的出身,共同的性取向,实力不相伯仲又偏偏狭路相逢,二人各自占山为王多年。明着暗着斗了不少回也没分出个输赢,最后还是以游炘念抢了她的心头好,将卢漫收入囊中,吹响了第一回合胜利的号角。 蒋铮青眼睁睁看着喜欢多年的人和自己的死敌出双入对这么多年,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无从考究。嘴上说得漂亮,“我和卢漫是今生今世的好朋友”,倒也真没越雷池半步,就这么静静待着,可与她“今生今世的好朋友”最爱的女朋友依旧是白眼来斜眼去的。 她和卢漫能不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尚不可知,但和游炘念下辈子肯定还是仇人已经板上钉钉。 游炘念烦这人卢漫不会不知道,以前都很听话,只要游炘念在场,绝不会主动叫上蒋铮青。可今天是她们俩人共同的生日,还在百米高空游炘念火眼金睛一眼就瞧见蒋小姐无比暴露的那抹白肉,所有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幸好开的不是战斗机,否则她非直接投导弹下来轰炸不可。 蒋铮青去按摩池里舒缓舒缓筋骨,好友们互相闹着,卢漫将游炘念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小礼盒。 “送你的生日礼物。”卢漫眯起眼笑,比她脑袋后面的白云还好看。 游炘念没摘墨镜,打开盒子一看,钻戒。 没戴墨镜的众好友差点被鸽子蛋晃瞎眼,“哦哦哦”地起哄,有节奏感地一同喊道:“求婚!求婚!下跪!下跪!” “怎么着。”游家小姐平日里不爱笑,一笑倒是特别招人喜欢,“真求婚?” 卢漫说:“看你意思,要答应就真求婚,要不愿意就当普通生日礼物了。你要拒绝也别这会儿拒绝,人都看着呢。” 好友围了一圈又是尖叫又是拍照的。 游炘念把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捏在指尖上,笑容不减。 “挺漂亮。”她说。 卢漫:“比不上你。” “哦——答应!答应!答应!结婚!结婚!结婚!” 蒋铮青裹着浴巾,一身水,站在主甲板上往下看,气氛极好。 所有人都以为游炘念就要把戒指戴在手指上之时,她突然转过身对着大海,一甩胳膊把戒指丢进了海里。 众人:“……” 卢漫:“……” 连蒋铮青都傻眼了。 游炘念脸上的神态不变,就跟刚才丢掉的不是大几百万而是一坨屎。 她靠近卢漫,保持微笑道:“我这半年足不出户,什么也没买,连个顺口的食物都没舍得吃,就是为了今天把你一直想要的直升机买来讨好你。怎么着,我恶心什么你就故意端什么上来是吧。之前姓蒋的在你家过夜你说是因为她生病了走不了,行,我没话说,我还没那么不懂事。那今天又算什么意思?丫是来宣战的?想怎么战?海陆空随便她挑,只要她敢。别磨磨唧唧尽出损招,也不怕恶心人?” 游炘念的声音不大,周围人听不太清楚具体内容,不过也不用知道内容,看着态势就知道她大小姐脾气又发作了。 卢漫望着她没说话,游炘念转身就走,大踏步往直升机方向去的时候抬头和蒋铮青狠狠一对视。 蒋铮青面部抽动了一下,笑了。 游炘念一个冷笑还没撑起来,只听身后一声惊呼,游炘念回头看时卢漫的身子已经悬空,没有任何犹豫,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往海中一扎,“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姐姐!你干嘛呢!”好友们扒着往下看。 “捞戒指?” “这哪捞得回来啊?” “今儿浪这么大,有没有暗流啊,只穿着水母服和潜水镜就下去了?” 游炘念愣了愣,把墨镜摘了,站在游艇边不动弹。 一群人围着往海里看,海水清澈,几群鱼游来游去看得一清二楚,就是没见着卢漫的身影。 音乐声依旧,只是当下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大气不敢喘。 游炘念一声不吭,憋红了眼。 大家都知道卢漫水性好,圈子里就她胆子大,潜水时恨不得往地核里钻,要是碰上鲨鱼攻击指不定还能反手把鲨鱼捅死。可再厉害,大海捞针这种事儿还是有些不切实际。一圈人都静静等着她上来,时不时偷看一眼游炘念。 甭管捞没捞着,游大小姐的暴脾气这会儿该歇了。 半天过去依旧没影,蒋铮青有些站不住时,游炘念扒了潜水装备就要下去。她水性一般,基本上下水都是给卢漫拍照去的。一冲动就往下扎闹不好是真要出人命。 大家正要把她哄回来,提议开潜艇去找人时,卢漫破水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气,往游艇的方向游。 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了些。 卢漫爬上游艇,把潜水镜推至头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径直往游炘念身前去。 “呐。”她摊开手掌,那枚戒指好端端地躺在掌心,“别再把它弄丢了,你也舍得。” 不光游炘念,所有人都傻在原地: “这都能找回来……” 海水顺着卢漫优美的脸部曲线往下淌,汇集在下巴上,滴滴答答。她一双丰满的唇沾着水,亮晶晶的。她一直凝视着眼前的人,好像地球上就这么一个人似的。 游炘念看了她半天,没说话,拿着戒指向主卧室走去。 夕阳缓缓降入宽广的海平线,天际被烧得通红。 不多时,夜色降临,海上是一望无际的死黑。 蒋铮青喝了好几杯酒,有些闷。 海上什么都看不见,像个巨大的黑口袋将她们套在里面。 只有她们这一艘游艇亮着灯火,蹦着音乐。 大家一边喝一边聊以前的趣事,顺便拓展一下家族生意,友情事业两不误。 只是俩位主角已经有好一阵子不见踪影。 “她们俩,还用说么。” 蒋铮青听见有人在讨论卢漫和游炘念。 “肯定携手翻云覆雨去了。你以为楼上的大卧室是为什么准备的?” 潮湿的海风,明亮的月,曲卷成花的床单,桃色的细嫩脖颈。 游炘念紧紧抓住床单,闷哼了一声,又松开…… “你怎么尽想这些?今天一二三房都不在,寂寞么?” “谁啊?我?寂寞?可能么?” “怎么着,得往回走了吧?” “我看行,今晚我还得去陪个长辈,回去洗个澡,散散酒味。” 屋里没开灯,窗户都开着,月光透进来,卢漫半坐在桌面上,挺了挺腰,低头看了眼游炘念。 游炘念皱着眉,被呛着,咳了一声,没说话,用手背抹了抹下巴,很认真地继续。 这么多年都是卢漫伺候着她,偶尔主动一次,技法生疏。 卢漫抚摸着她的脑袋,十指深入她的发丝间,将她的脑袋带得更近一些…… 两人再现身时都已经快回到g市了。 游炘念换掉热裤,一条长牛仔裤把她修长的双腿裹了起来。 只是有些红肿的唇无法掩盖。 大家望过来的目光十分暧昧。 “膝盖疼吗?”有人嘴贱问了一句。 “滚!”被游炘念狠狠踹了屁股。 卢漫去倒酒时有人跟上来问:“我特好奇,你是怎么把戒指捞上来的?茫茫大海,你也忒厉害了。” 卢漫放下酒杯,笑着把鸽子蛋拿出来。 “哎?小念没戴上?”朋友诧异。 卢漫狡黠道:“这是planc。” 第2章 黑暗中裂出一条缝隙,缝隙之间透出灿烂的光,离g城越近,那光就越明亮。知道那明亮来自g城的灯火,似乎能听见车水马龙,觥筹交错。 游炘念坐在游艇酒吧里往海岸线眺望,g城近年来发展迅猛,写字楼拔地而起,各大集团抢占海边的风水宝地,她们游家的lotus集团的招牌矗立在最中心。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天上地下,一眼就能看见红色的“lotus”几个大字。字是她的亲笔写的,爸爸很喜欢,便让全g城人都看见。 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不知是海风还是汗水。 卢漫的香水味残留在她身上,一直往她嗅觉里钻,明媚又平稳的香。 弧形的海岸线安安静静,包裹着灯火,压抑着神秘的力量。 卢漫去洗澡了,游炘念打算回家再洗。 “嘿。”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她没回头,侧了侧目光。 刚才嘴贱问她膝盖疼不疼的挂名好友陈姝拿着杯坐到她身边。 “一会儿上哪儿玩去?”陈姝好酒,今晚已经喝了不少,说话声音都拔高一节,“我就说别这么快往回走,你看,才八点。” “不玩了,我得回去。”游炘念点根烟。 “啊?这就回去了?怎么着,你爸妈给你买了红内衣红内裤让你回去试穿么?”陈姝笑,游炘念可没笑。 陈姝咳嗽了一声,四周看了看,靠近道:“说点正事。昨天你没去公司,我和人事头儿吃了顿饭,听她们说你们家二小姐和小少爷就要到公司报道了,这是真事儿吗?” 陈姝甩手砸了颗重磅炸弹下来,结果游炘念那儿风平浪静,什么反应没有,接着抽烟。 陈姝在她们lotus集团旗下的m酒店不过是一名小主管,还指着游炘念把她往上托,这大小姐脾气再大她也得哄着。 “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剑尖都指着你后背了你倒是喘口气啊。” 游炘念眼皮抬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看了陈姝一眼,似笑非笑地:“怎么说?” 陈姝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压低了声音往游炘念眼前儿凑了凑:“你家老爷子这是老来得子,我国什么国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咱们叔叔阿姨也是受过高等教育思想先进,可也背不住这骨子里的重男轻女。就算二小姐你可以不在乎,但还有小少爷呢。这姐俩是双胞胎,都说双胞胎心眼儿长在一起,劲肯定往一处使。眼看也二十了,劲可是越来越大。我这人说话直,你担待点儿,我也是看咱们两家的交情才跟你说这些。”她看着游炘念的脸越来越黑,知道她肯定往心里去了,趁热打铁道:“别到头来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全成了为别人做嫁衣,就算是亲弟妹也得防一手。这年头别扯什么血脉亲情,攥自个儿手里的才是最踏实的,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啊?” 游炘念笑着点点头,陈姝跟着笑,又将起话头时,游炘念一低手,将烟头灭在陈姝的酒杯里。 陈姝:“……” 从游艇上下来时游炘念脚下有些晃,没站稳差点儿摔倒,幸亏卢漫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尽管这一天各种破事踏着本命年的大道来得很有节奏感,不过灭了陈姝之后心情有所好转,想起卢漫为了她下海捞戒指这事儿挺感动,这会儿看见她这张漂亮脸蛋更是心里甜蜜。 就算再过十年,卢漫这个人都不会让她腻味。 “这会儿心情好点了?”卢漫勾住她几缕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夹到她耳后,“你这脾气得改改。” “怎么着,嫌我脾气大了?”游炘念嘴角含笑,“当初是哪个不要脸的死活要拐骗未成年少女?” 卢漫抱住她的腰:“当初我也是未成年少女好吗?而且谁拐骗谁呢,这事儿得说明白。” 见一群人也从游艇上下来往她们这儿看,游炘念有点不自在地把卢漫往外推:“行了,明天下午我再找你说明白,到时候给你一桩桩一件件算清楚,连同今天的事。” “明天?”卢漫疑惑,“你要回去?” “嗯。”游炘念收起轻挑,道,“我答应我爸妈和弟妹,今晚回去和他们一起庆生,而且明天一早我还得去击剑馆。” 卢漫沉默了片刻,垂下双臂:“行,你已经决定了。” 见卢漫有些不高兴,游炘念也就对她家这位才难得有点好脾气,解释道:“以往每年我们不都一起过么?上个月我妈刚出院,想多陪陪她。她都发话了。” 卢漫说:“明白。你回去吧。” “……” 游炘念上车的时候看见蒋铮青跟着卢漫来到她车边,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坐到了一起。 车门合上的时候,蒋铮青万年不笑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都说本命年犯太岁,12岁时发生了什么事游炘念已经没多大印象,但今天的确小鬼缠身,带着汽油出门,偏偏身边人手中都拿着火把。 今天卢漫也很奇怪,从捞戒指开始就透着点儿摸不清看不明的水汽。 要是以往,从没对她大小声的卢漫肯定会顺着她宠着她。 游炘念难得的心慌,拿出手机给卢漫发了条微信: 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盯着手机看了五分钟,没回复。 游炘念将其丢到后座。 走在回家的必经之路,夜里九点,g城二环依旧堵得爹妈难辨。游炘念一脚刹车一脚油门,腿都快抽筋了。 连续三条街都遇红灯,一整条道被车塞得严严实实。 游炘念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几下,拿出平板,进入工作邮箱。 今天人事发过来的新员工入职欢迎邮件她已经看了,两张相似的面孔朝气蓬勃,妹妹入职的是礼宾部,弟弟去了西餐厅。 很多优秀的酒店帝国接班人都会从基层开始做起,在基层轮岗一圈后再往上走,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了解前线工作,积累丰富的经验。如同她当年还在读大学时就已经开始在m酒店大堂实习,最近刚刚坐上大堂副理的位置。 所以,爸妈是真的要…… “哔——哔——” 游炘念这一走神不知道车龙什么时候动弹了,被身后狠狠哔了两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一脚油门也没能踩踏实,依旧在车水马龙之中缓缓爬行。 想到蒋铮青的笑,游炘念当场想向卢漫把她的直升机要回来。 总算出了二环,游炘念关掉冷气把车窗打开,热风“轰”地一下将她的长发吹起,车往三环飞驰,灯火变成一根根发光的灯管趴在车窗玻璃上,皮肤很快开始出汗。 游家住在g城西岸,有名的富豪聚集地。 从四环下来时车又开始多,游炘念穿一条经常走的小路回家。 刚拐进小路手机响了,她一个刹车将车停到路边,兴致勃勃地往车后爬掏手机,好不容易掏回来一看…… “说。”游炘念单手驾车继续前进,眉头拧在一块,膝盖这会儿是真有些疼了。 “小念啊,你在哪儿呢?”对面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游炘念没回答。 今天这条路没灯,很古怪。本来就逼仄的路还在施工,石块堆在路边,连个围挡提示都没有。 “你还生我气?小念,我真是没办法了,真没办法了!这么多年朋友,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肯定不会让我倒霉的,对不对?” 游炘念的声音四平八稳:“抱歉,不能。” “你……” “无论你有多少借口,违法就是违法。王警官明天会来我这儿问话,我会将我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他。” “小念!你真的一点都不念旧情?!” “我查了,你的事也就三年,出来之后我会帮你找事做,陪你重新开始。” “什么就三年……你根本不知道……我不要什么重新开始!我不想坐牢!”对面的女人哭道,“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真相!像你这种含着金钥匙一出生就拥有豪宅和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倒霉!我为什么会纵火?都是被你们这些贱人逼的!你……” 游炘念皱眉,将电话挂了。 倒成我的错了?游炘念问自己,我错了?不,我没做错。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想要讨个同情,想逃避法律责任,她…… 游炘念思绪还神游,忽然一个黑影从车边蹿出,向她车头撞了过来。 游炘念大惊,一脚刹车,车轮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停了下来。 幸好她开车安全意识一向很强,打电话时车速放得很慢,却也被惊出一声冷汗。 “你没事吧?撞到哪儿没?”她脑袋探出车窗问道。 地上一滩肉球滚了一滚,站起来,车灯打在一张苍白的脸上,没表情没血色,只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游炘念心里猛地一坠,掌心冒汗。 那人直愣愣地盯住游炘念片刻,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是人……不是什么外星怪兽。 一直到家门口还心有余悸,游炘念点了根烟提提神,家中温暖的灯光就在不远处。 青烟慢慢飘出车窗外,游炘念摸着手机,卢漫还是没回她的微信。 “嘿,这不是小念吗?” 黑暗中有人往她车边跑,这口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游炘念就怪了,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全扎堆过来刷她的暴躁点。 “怎么回家了不进去?哟?抽烟呢?”来的人是她小舅母,家在g城边上的h市,平日里没事干就往游家跑,无论开口找的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拐到借钱上。 见她鬼鬼祟祟的模样游炘念就不爱搭理,随便“嗯”了一声就要合车窗离开。她粗糙的手一下子卡在车窗上,笑道:“这么急干什么,见着舅母也不多聊两句?” 游炘念耐着性子道:“您有什么事?” “你还记得小倩吗?你们小时候老在一起玩的。” 游炘念道:“嗯,记得,见过两次面。” 舅母嘿嘿笑:“她要结婚啦,就下个月。她特别惦记你,让我送请帖来了,让你一定得去,热闹热闹。” 还没等游炘念说话,一沓请帖被丢进她的车里:“还有你爸妈的,你一起给带进去吧。” “你怎么不自己进去。” “哎,你们这游家大门我是进不去了,在这儿等一天了,你们那个看门狗就是不让我进去,说你爸妈不在。你看,灯都亮着呢,人不在怎么好点灯?就算再有钱也不好这么烧吧?” 游炘念再一次要关车窗,这回舅母直接把头卡了进来。 “您干吗呢?夹着您!”游炘念往后躲,舅母两眼放光道:“小念,你把车窗往下放放。”舅母谄笑着等游炘念放下车窗,手就直接搭在了她肩上,“小念啊,你说这世上当妈的哪个不想自己闺女好呢是吧?不说别的就你妈,我可是知道,从来就最疼你。你那两个弟弟妹妹是比不过你,这点你舅母我是最知道的。” 游炘念打断她:“说重点,您什么意思?” 舅母讪笑一声:“你表姐这孩子啊没别的毛病,就是人太老实。找你表姐夫呢,也是看中你表姐夫这人本分。但舅母我这么些年吃的盐比你们这些孩子吃的米都多,你表姐夫他妈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一个当妈的这一把年纪了,也不求个什么,就想你表姐好。可你也知道我们家这情况,你小舅又没什么本事,陪嫁太少你表姐过了门肯定得受气!” 大概是说得有些激动,舅母手上的力道加重了点儿,语气也有点儿迫切:“你小时候老跟你表姐一块儿玩来着,你表姐特向着你,这你都记得吧?而且,你小舅打小儿就疼你,你表姐有时候都嫉妒你呢。所以……小念你看,舅母我也是挺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的。” 游炘念笑了笑:“要多少?” 舅母一看她这态度,立刻眉开眼笑地比了三根手指。 “三十万?”游炘念轻不可闻地哼笑了一声,从旁边拿起手机来划开准备转账,“三十万买辆车当陪嫁也够姑爷家脸了。” 舅母笑道:“三百万。” 游炘念转账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她。 舅母咧了咧嘴,两排牙呲得如同身外之物。 游炘念冷笑一声把目光转回来,摁住舅母的脑袋用力将她推出车外,“轰”地一声开走,扬了对方一脸车尾气。 “嘿!嘿!什么态度,连句话都不会说?我是你舅母!你个没教养的玩意儿!”舅母在车后大骂,“不就有几个破钱吗!你们游家没一个好东西!” 第3章 将车停进车库的时候将车前灯撞裂了一边,游炘念摔门进屋时听见她弟弟游然冬在骂佣人:“搞什么鬼,我最他妈的讨厌大茴香那味儿了,你还给我往酒里放!这是安神酒吗?故意让我睡不好还是怎么着?第一天来游家?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吧!” 佣人唯唯诺诺道:“可……” 游然冬的双胞胎姐姐游任雪道:“行了,沈姨你先走吧,下次注意点。” 佣人看了她一眼,眼里含着感激,立即走了。 “姐,你就纵容这些吃白饭的吧,什么玩意!”游然冬还在骂,突然后脑勺一阵巨痛,让他大叫出声,“靠!妈的谁啊!” 转头一看,是她一脸杀气的大姐,立即没声了。 击中他的棒球滚到墙角,默默无语。 “叫什么妈,我是你姐。张口闭口都是脏字,谁教你的。”游炘念把包丢在桌上,好大声响。 游任雪笑而不语,游炘念丢了冰块到酒中,两口喝了个干净。 游然冬纵使嚣张跋扈也极怕她大姐,正要借口去叫爸妈,父母一同下楼了。 “等了你一晚上,怎么一回家就这么大动静?”爸爸笑道,向游炘念走来,张开双臂道,“我的小寿星,快来给爸爸抱抱。” 游炘念嫌弃道:“都多大了,每年还搞这一套。” 不甘不愿地被爸爸抱住,妈妈也上前亲吻她:“长再大也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感谢你今晚回来和家人一起过生日。” 妈妈眼神温柔,说得游炘念心都快化了:“这有什么好感谢,应该的。你们还等我到这个点钟……” 游任雪把酒杯摆好,帮忙倒酒。 游然冬将蛋糕和礼物推了出来,笑嘻嘻道:“姐,能把蛋糕抹你脸上么?开心开心。” 游炘念对父母笑得甜美,一扭头对准弟弟:“你试试。” 游然冬:“……大姐,你才24,不能成天子宫不保的嘴脸。” 游任雪和游然冬集资送了游炘念一栋度假别墅,在东南亚某个著名的海岛。而她爸妈则将车钥匙拍在她手里——是近日刚刚成为她心头爱的ador。 “车就停在车库里。”爸爸看女儿开心的模样很满意,“刚才你回来的时候没看见?” 游然冬道:“都说是生日礼物了,当然得惊喜,我把她车库那边门给关上了。嘿,姐,别忘了借我开两天。” 游炘念点了点弟弟的眉心:“上回借你车出去给我刮了两道回来,这事儿还没两清呢你又有本事惦记我的车了?” “怎么没两清,后来你和你……和小漫姐出国玩的机票不是我买的么?酒店不是我订的么?” 妈妈的眼神一转,游然冬还要开口,游任雪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直接一脸栽到蛋糕中。 “我去,你们……”游然冬抬起头,一张脸又黑又白,全家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游家很开放,不同于国内传统家庭,家庭成员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 游炘念没提舅母堵在门口借钱的事,也没去想她和卢漫之间的不愉快。 今年必须要协调一家五口的时间,一起出去度度假,晒晒太阳,聊聊天。 她和恋人可以形影不离,可以分享所有,却很少有时间多陪家人,分享家人们的开心事,分担家人们的烦恼。 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酒的关系,游炘念今夜有些多愁善感,迷迷糊糊之间想起了很多事。 她记得对这世界的第一印象,是无比的大海,和妈妈的笑容。 她记得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全力在操场奔跑。 和蒋铮青第一次见面时的不悦,以及第一次见到卢漫时的心动。 说起来,她认识蒋铮青要早得多。 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游炘念很热,也很困。 她记得她跌跌撞撞走到车库,看见了她的新车。 美丽的线条,安静又锋利的气质,它静静停在黑暗之中,游炘念开了好几下车门终于打开,摔了进去。 车里有她最喜欢的英国梨和小苍兰的香味。她轻轻呼入嗅觉,好梦一场。 在车里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像在海面上,又像是在海里。 周围一片暗黑,伸手有暗蓝色的水纹。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深海鱼从她身边游过,她能呼吸,依旧能闻到香味。 远处有个人影向她游了过来,穿越浓得化不开的黑,向她伸出白皙的手。 是卢漫。 她很安心,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 月夜,破楼,小卖部。 一团圆鼓鼓的肉团艰难地在黑暗中前进。那肉团气喘吁吁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时不时提提裤子,薄薄的鞋底踏不实路,脚掌老被石子硌得发疼。 走了不知多远,终于看见了一家昏暗的小卖部。 王芳用厚厚的手掌抹去额头的汗珠,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心跳从胸腔一路带到嗓子眼,浑身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在小卖部门口犹豫了片刻后,终于挤进了门里。 小卖部门一开,寒风立马灌进来,把屋里浑浊的热气吹乱。 坐在玻璃柜里正在看电视的老板一头发油的头发乱糟糟,斜了来者一眼,顶灯被挡去一大半光亮,一张圆盘似的脸堵在眼前。 “碳。”王芳说,“碳。” 老板:“啊?” “烤肉用的,碳。”大冬天,王芳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喏。”老板懒得起身,拍个塑料袋出来,用眼神为她指路,“里面,盆里,自个儿拿吧。” 王芳低着头,侧身从货架前艰难往里走。正好有个扎马尾的女人挡在她必经之路上,两人对视一眼,扭开身子想错个道。王芳一只手撑着墙费劲地挪身子,那女人差点被她顶到货架里面去。 老板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撇嘴笑,接着看电视。 王芳装了一大兜的碳往外走,粗短的手指都黑了,回来结账。 老板一边点着数一边问:“这么冷的天还烤肉去啊?” 王芳没回答。 老板想想也是,废话么,一年四季能有挡住胖子吃饭的日子? “二十块。” 王芳拎着碳出门,低着头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清醒似的,回头往反方向走。 扎马尾的女人也走了出来,打开饮料,一边喝一边望着王芳的背影,琢磨了片刻,跟了上去。 虽然和富豪区只隔了一条桥,但这一片区域多年来都是g城的“贫民窟”。有些小钱的上班族全跑到东边cbd买房租房;媒体人和互联网将北边折腾得高楼林立;西边有政要常年深居;南部沿海被一圈的别墅占领。这儿也是南部,却是g城高速发展下残留的一片阴影面积。 背靠g城最大废品厂的西水沟东里小区,听这名字就知道它颇有历史,甚至带着味儿。 现在开发商起名恨不得把全世界地名都盗用个遍,新楼盘后缀都是什么巴黎,什么香榭,各种名都,各种公馆,听上去鸟语花香,扒着一平四万五的均价不知疲惫地往上涨。 西水沟东里的房子实际情况比它名字还破。 王芳工作的地方在东边,可东边的房太贵,终日见不着阳光的隔断都得花她半个月薪水,她还得顾肚皮,选来选去也只好在西水沟这边安身。 一个姑娘家独居在没个保安的小破楼里本应有安全隐患,可王芳心大,觉得自己无财无色,哪个瞎眼的小偷会往她家里爬? 青木板门,水泥地,裂成世界地图的墙和透着水渍的屋顶。一黑天楼道里阴风阵阵,刮得小广告纸条摇摇摆摆。这房子也就王芳能住,她对物质没什么追求,或者说没能力去追求,住这儿快一年了没挪窝的打算——但凡换个人肯定受不了每天全息恐怖片的氛围。 就这破房子,房东大爷还特别宝贝。也是,房东大爷守这房子大半辈子,就等着拆迁赔款,可就是没人愿意动这西水沟的地。当年村里的神棍说得没错,这地界风水不太好,房东大爷住这儿时病就没断过,老伴还意外死在屋里。之后儿子孝顺,在隔壁荣京北路买了新房把他老人家给接了过去一起住,几年过去了,旧病没再复发。大爷想着这房子真邪性,不敢再回来住,可空着也不是办法,现在g城房价这么高,就算西水沟那地方一个月也能租个两三千块呢。 自从房子租出去之后,房东大爷时不时还惦记,生怕租房那个印堂发黑一脸衰样的胖姑娘把他屋子弄坏了,时不时遛弯回来看看。 今天天气不好,北风大,房东大爷就在儿子这边待着没想出门,忽然接到老邻居的电话。 “喂,老孙,你哪儿呢?” 房东大爷说在家喝茶。 老邻居语气有些急:“你还坐得住啊?今天怎么没见你来遛弯?” “不风大么?我这老寒腿直哆嗦,一沾地就疼。怎么啦?” “你说说看,怎么就这么巧。刚才我接我孙女放学回来时,看见你们家那房客拎了好大一塑料袋的碳回来,还是闷着头,叫她也不答应。我看您啊赶紧回来一趟,我觉得这事儿不妙。” 房东大爷一听,果然生气了:“什么?丫要在家烧烤?!怎么回事啊,哎哟,之前我嘱咐过多少遍了,不许在家做饭,万一引起火灾了怎么办!这么胖了,还吃!” 老邻居听到他这话差点晕过去:“我说你……烧烤个屁!就她那成天蔫不拉几的样哪有心思烧烤,她是要自杀!” 房东大爷愣住。 “我前几天就感觉她不对劲,走着走着能自个儿拐水沟里,大半夜不睡觉站走廊上吓人,有时候还在屋里哭。你赶紧回来看看吧,万一人又死里头,以后这房可就真租不出去了。” 房东大爷甩了电话撒丫子就跑,拦了辆三蹦子往西水沟扎去。 到地儿了丢钱给三蹦子,腿脚跟五十年前一样利索跑上三楼,见老邻居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还有一位扎马尾的年轻女子趴门缝上。 “把门缝隙都堵上了,肯定有事。”马尾女子推了推门,问道,“你是房东?有钥匙吗?” 房东大爷喘着气道:“你谁啊?” “她说她是警察。”老邻居插话。 马尾女子亮证件给他们看:“我在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碰到她,看她买了大量的碳,而且神情恍惚,怕出事就跟来了。快把钥匙给我,刚才擂半天门里面都没动静。” 房东赶紧把钥匙交出去,冲门里喊:“王芳啊,你在不在?开个门啊!千万别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胖点,比你胖的人可多了去了,没见各个都去死。你千万可别死里面啊!听到了吗?” 女警心中翻了个白眼,把锁打开,门却还死死卡着。她后退用力一脚蹬门上,门弹了出去,撞到半空一具摇摇晃晃的身体上。 大门一开,扑面而来的除了一氧化碳的气味外,还有一件挂在空中的庞然大物。 王芳双脚悬空,边上有一倒地的椅子。她披散着头发,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吱吱嘎嘎,像口摇摇欲坠的钟。 “我的妈呀——”房东大爷和老邻居吓得差点尿裤子,一声惊呼的同时绳子“啪”地崩断,王芳猛地砸到地面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房东大爷两眼一翻彻底晕过去,幸好老邻居拉了他一把,不然这一坐下去肯定得坐碎了尾椎骨。 女警也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得愣住几秒,缓了缓神快步进屋,将窗户全都推开,再回到王芳身边,探了探鼻息和心跳,已经没了生息。 倒是死意坚决,一氧化碳加上吊,生怕自己死不了。 女警心里微微叹息,听见屋外有人声。 “怎么回事?出人命了?” “那是什么?尸体吗?” 女警回头一看,有几个年轻人刚下班回来,站在门口一直伸脖子。 “没什么好看的,没事干?”女警走过来把他们拦住,“都回去吧。” “是不是死人了啊?”一个中年女子提高嗓子说,“谋杀吗?我们都住这个楼里,当然有权知道了!” “就是!你是谁啊?管这么多?” 女警说:“我是警察。” “警察?警察有你这样的吗?拍电影啊?” 女警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你一言我一语竟和对方争了好几个来回。 老邻居又是叫急救又是找警察的,房东大爷靠在台阶上刚顺了口气,睁开眼,忽然透过人群看见王芳抽动了一下,嘴里念念有声:“唔……唔……” “怎么了,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随便指着别人说话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每个月工资都是谁给你们开的,都是我们——纳税人!没我们你得喝西北风知道不?” 房东大爷眼珠子快掉出来,抬手指着王芳的方向:“啊……啊……” “我没指你。” “你怎么没指我!这根手指不是你的?” “我只是示意让你安静点。” “安静?我爱吵爱叫你管得着么?啊?我大喊大叫怎么了?我还就叫了,啊——啊——啊啊啊!” 王芳浑身一颤,忽然喊道:“太胖了——!”竟坐了起来! 路人:“……” 女警:“……” 房东大爷和老邻居:“……” 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死而复生的王芳,一时间空气凝固了。 王芳咳嗽着,慢慢撑起身子。 “她、她怎么活了?” 听见声音,王芳回头。披头散发间一双眼睛目光尖锐,发红的唇边还有奇怪的液体。 “你们……”王芳缓缓抬起手,伸向他们。 “鬼啊——!” 老邻居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众人惊叫着四散而逃。 第4章 “你……” 女警也半天没回过神来。刚才她亲自探过,的确已经断气了。一氧化碳加上吊,这种死法等于开着高速进鬼门关,拦都拦不下来。 可现在这姑娘居然又站了起来? 女警从第一次接触马克思主义开始就是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年轻但入警队也有三年,见过大大小小的凶案现场不少,从凶残的现场归来晚餐都能淡定地吃一盘红烧肉。可即便心理素质坚硬如铁也架不住第一次见着诈尸。 王芳脖子红了一圈,衣裤上还残留着上吊自杀特有的新陈代谢崩溃的痕迹,披头散发走路晃晃悠悠。女警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她不该胆怯,但信仰受到冲击时谁都有可能腿软,脑内自动播放丧尸围城的画面。 不知是不是苏醒时的那一声呐喊消耗了她太多气力,此时王芳浑浑噩噩双眼放空,撩起脸前的头发,眯起眼睛望向女警。 “你是谁?”王芳目光锁定在她身上,“这是哪儿?” 女警的手扶在腰后,她正值假期,处于职业习惯出门倒是都带着枪,但没子弹。如果真诈尸可吓唬不了鬼,关键时候只能摆摆样子吓人。 “这是你租的房子。”女警看她似乎还有些人类意识,提醒她道,“你站在原地别动,你受伤了。” “受伤?”王芳忽然停住了脚步,她觉得哪儿有点不对。 右手边有面全身镜,她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枯燥的长发像廉价的干粉丝一样粘在头上,一张圆规画出的圆脸上五官长得非常随意。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唇像覆了一层干燥的盐,硕大的身躯真实地摊开,把整面镜子塞得严严实实,一双粗壮的胳膊耷拉在腰间突出的肉圈上,让她联想到企鹅。双腿沉重地杵着地面,腿根处很艰难地挤在一起,从膝盖往下小腿以“八”字型向外撇。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完全陌生的身体。 游炘念盯着镜子看了整整一分钟,无法动弹。 脑海中忽然闪现一场大火,脖子被死死勒住的窒息感让她忍不住咳嗽出声。 “你没事吧?”女警想要靠上来,游炘念猛地一回头将她挡了出去。女警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撞差点儿摔倒在地,踉跄几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门外,再稳住脚步时门“咣”地一声被摔合上。 “喂!”女警上来敲门,“你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情况?” 游炘念背靠着门脑中一片混乱。 “不用去医院吗?嗯?”女警说,“你刚才已经没了心跳你知道吗?” 游炘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她记得她在过生日,家人为她庆祝,她喝多了些,跑到车库看她的礼物……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竟想不起来,像有一块湿答答的油布盖住了她那晚的记忆。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在何方,但她知道这会儿情况不对。她需要独处的空间好好自我梳理,不要被外界牵着走,以免露出破绽,这是最为保险的方法。 “我没事了。”游炘念用非常陌生的声音说道,“你走吧。” “……”女警当然觉得不对劲,可不管门里的是人是鬼,身为一名警察她没有权利私闯民宅。 “真没事?”女警隔着门问道。 游炘念站在镜子前,想在这张脸上寻找属于自己的蛛丝马迹,或许是一夜爆胖?可这单眼皮厚嘴唇,这副五官的确和记忆中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王小姐。”女警说,“我是警察,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 王小姐?游炘念狐疑地望向门边,看见门后挂着一件外套和一个工牌。她走过去拿过工牌,工牌上的贴着一张一寸照,照片里是比镜子里稍微精神一些的脸,下方姓名写着:客房部服务员,王芳。 王芳?所以不是自己一夜爆胖?游炘念稍微有些安慰。 可是,等一下,王芳是谁?为什么我会变成王芳?灵魂互换?我莫名其妙跑到这个人的身体里来了? 这是个很难让人接受、极度诡异的事,更可怕的是游炘念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视觉听觉和嗅觉都清晰如常,在手臂上用力掐一把,疼痛感也绝非虚构。她明白有些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就算没有合理的解释,她也努力让自己愈发激烈的心跳平复一些。 她并没有惊慌失措,身为游家大小姐,从懂事以来她亲眼见过太多的权利斗争,自身颇有力量的性格也让她遇到再大的事也保持冷静,不懦弱,不慌张。 再奇妙再可怕的事情发生时,慌张不能解决任何事,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冷静的分析。 “我说了,我没事。”游炘念再一次重复,她环视这个糟糕的屋子,堆满了凌乱的书、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零食袋、衣服……地上有根断掉的绳子,空气中的味道也很古怪。她摸了摸发疼的脖子,心道:这个王芳难道打算自杀?不,按那警察所说,她应该是自杀成功了。 门口的女警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后门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我把我的电话贴门上了,我姓袁,再有什么事打这个电话找我。” 游炘念没做声,慢慢移到门口,听见下楼的声音。 她打开门缝往外看,昏暗的楼道一通到底,似乎有好几户人家。楼道一边是住家户,另一边是半人高的红砖护栏。一根根形状不太一致的红砖柱被月光投影在地面上,游炘念喉头滚了一滚,迅速取了纸条将门合上。 将纸条随意丢在桌上,她把门后的外套取下来,找到钱包和手机。 钱包里没多少钱,只有一些证件和银行卡。游炘念数了数现金,不到一百块。 “……” 在茶几和电视柜周围转了两圈没找着车钥匙,游炘念也没继续深挖,这样的居住环境没车很正常。 她打开衣柜想找条像样的裤子,可黑压压一片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几乎让她绝望。 脑补了一个在自家宽敞衣帽间里幸福地劈叉画面之后,迫切想要出门的游炘念顾不上这么多,看似无比巨大的裤子穿在身上居然非常合适,这种体验非常奇妙。她穿好裤子套上外套,把现金整齐叠进钱包里,带上手机,快步出门。 开了门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退回来寻了顶帽子和口罩,把脸遮严实,出门。 果不其然,下楼的时候遇见刚才在门口凑热闹的邻居和房东大爷,一群人嘴里还在念着王芳起死回生的事儿,姓袁的女警倒是不在。游炘念趁着夜色绕到小区另一条路上,火速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快,横穿一个小区到门口时她便气喘吁吁开始冒汗。游炘念把口罩摘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挪到街边想要拦辆出租车,可等了半天也见不着出租车的影子。 记忆还停留在g城夏季的游炘念明显穿少了,刚才还大汗淋漓,现下站定一会儿消汗后又被冻得直哆嗦。寒风一阵阵不停歇,别说出租车了,这儿连私家车都很少。游炘念把手揣进口袋里捏着手机,抬头环视,深黑的天空竟开始飘雪。 她双臂交叉想要给自个儿取暖,这么悲情时刻居然发现手臂展开到最大也无法将自己抱住…… 天啊…… 游炘念无法在这个身子里多待,她要回家,她要见到父母!要见到弟弟妹妹,还有卢漫! 无法继续等待,她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 可这个身体长期缺乏锻炼,又刚经历过自残,刚走过一个街道就已经不行了。 游炘念撑着电线杆一阵阵地想吐,雪花落在她浮肿的手背上,很凉。 她抬头看着这只陌生的手,突然很难过,眼泪一阵阵往上涌。 她变成了王芳,那王芳是否进入到她的身体里,变成了她?是否享用着她的卧室,她的信用卡,她的车,她的父母甚至她的卢漫?细思极恐,她不甘又愤怒,她不知道自生日那晚到现在已经有几天了,她必须马上回家,找到那个冒牌货! 游炘念重新振作精神打算继续出发,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拿出一看,来电人:曹玢。 游炘念没接,把电话挂了。这时候她可没心思接待王芳任何一位朋友。 不过……她注意到手里这台苹果手机有些奇怪。字和图象都更鲜艳了,而且屏幕很大,整个机身更薄。这是苹果手机吧?她把手机翻过来看,logo是一样的,难道是假的?可看上去做功比苹果4要好得多。 她有些不太好的感觉,摁了一下home键,屏幕上显示:21:58,下方12月3日,星期四。 12月3日?游炘念脑中嗡地一响,莫非已经过了半年?是的,已经从夏天跨越到了冬天。 她想要解锁手机,查看具体的时间,但她不知道密码。 拿出身份证查看王芳生日后几位,试了两次都不成功。 她看屏幕上显示:touchid或输入密码。 touchid?这是指? 思考时她大拇指在home键上停留了片刻,指纹验证成功,忽然解锁了。 游炘念:“……” 手机解锁,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给爸妈打电话。 “您所拨叫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怎么可能是空号。 一连打了爸爸和妈妈的电话都是空号,再打卢漫的——这是她唯一能记下来的三个号码。 卢漫的电话通了,上帝保佑!但以她的习惯看见没有名字标注的陌生号肯定不会接。 果然,被挂断了。 游炘念不死心,再打,又被挂断。 不必再继续,这个号码铁定被拉进了黑名单。 游炘念又冷又燥时,看见手机里一个app叫“呼叫出租车”。她一直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无论是哪个领域的新鲜事物她都很愿意第一时间尝试。新车,新电脑,新手机,新电影,新的游戏……但她左右翻动手机桌面,她发现这手机里的app90%以上她从未听说。 点开“呼叫出租车”,一张电子地图展开,她的位置被定位,周围有出租车的行驶状态。 她怀着怀疑的心情输入目的地,点击“呼叫出租车”按钮。 她觉得这件事很荒唐,但操作过程的流畅让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是真的。 “陈师傅已接单,车将到,请您在路边等待……” 一辆出租车向她开来,师傅见她愣在那儿,探出脑袋问:“是你叫的车吗?尾号2144?” 游炘念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快上来吧姑娘,愣着干嘛,多冷啊。” 游炘念上了车,坐在副驾上。 车厢内很安静,她和司机都没说话。游炘念忽然说:“师傅,您知道我去哪儿吗?” 司机古怪地看着她:“不是去君阅帝景别墅吗?不对吗?” 是的……游炘念想起来了,她叫车的时候输入了目的地。她竟对这个简单的东西后知后觉。 以往清晰的思路变成了廉价公寓的下水管道,堵满了乱七八糟莫名物质,让她变得迟钝不通畅,如同这具不健康的身体一样。 车从小路开出,到了街口时看见一家咖啡屋,她恍然大悟——这条路竟是她经常避开拥堵时选择的那条小道?她拼命往回看——怎么长得完全不同了? 与此同时,司机打开了电台,一个温柔的女声说道: “今天是2016年12月3日,星期四。各位听众晚上好……” 2016年? 游炘念脑中被人丢了一颗炸弹,轰然一声炸得她猝不及防。 不是侥幸的一两天,也不是她觉得无法接受的半年,而是五年半。 自她24岁生日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半。 第5章 车厢内极其安静,司机师傅不时看一眼副驾上的这位乘客,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古怪的举动。 从上车起这位乘客脸色惨白,脖子上有一圈浮肿的勒痕触目惊心。而就在刚才她似乎被电台给吓着了,抓着司机一直问:“现在是2016年?2016?” 司机微微后撤了一点身子:“是2016啊……小姐,你还好吧?” “你确定?已经过了五年半?” “小姐,不然咱们先拐到医院看看?” 然后乘客就不说话了。 如果这不是一个全世界联合起来的恶意骗局的话,那这五年半时间去了哪?她脑海中的最新记忆还停留在“昨天”这样的新鲜度上,世界和这世界的其他人却已经过了近两千个日夜。 游炘念望着车窗外,这里是g城,从街边种的梧桐树、街角的咖啡店、路标和大厦名称她可以断定。但这里已经不是她熟悉的g城,一栋栋崭新的高楼和陌生的楼盘在提醒她2016并不是一个骗局。它真真实实地来到了,而游炘念只是一个被时间遗弃的可怜虫。 她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浑身发抖。 “小姐,你冷吗?”司机终究是个好心人,把空调又调高一些,“看你脸色很难看,真的不去医院?” 游炘念低声道:“不用,谢谢。” 上了大桥,离君阅帝景就只有5公里路。海岸线依旧灯火辉煌,她曾经开着直升机从这儿经过,俯视整个g城。灯火像g城的血脉,从中心地带气势磅礴地往外延伸。 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向另一个方向的海岸,那是她每次经过这座大桥时习惯做的事。海岸那方是城市的地标,繁华的cbd中心,而他们lotus酒店的大楼一直矗立在中心的中心。只要在高处,从g城任何一个方向望去都能看见“lotus”这几个大字。lotus是他们游家的骄傲,甚至也是g城的骄傲。 就像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让她无法接受的事一样,“lotus”也不能幸免,它不见了。 大桥上的灯光在游炘念的脸上不停变化颜色,她的表情像冰冻一般,毫无变化。 她知道没有门卡无法通过君阅帝景的门禁,她敲门卫的窗,说她要找8号楼的主人。 “8号楼?”门卫说,“请问您的名字。” 游炘念犹豫了一下,说:“我叫许诗。”许诗是她弟弟游然冬的女友。 门卫让她稍等,走回岗亭给游家打电话。游炘念听到接电话的是游然冬本人:“啊?她?她来干嘛?行,让她进来吧。” 门卫挂了电话给游炘念放行,还很好心道:“里面太大了,8号楼远,我送你去吧。” “好,谢谢你。” 门卫开着他的电动观光车和游炘念一起往里走。对游炘念而言只隔了一夜,但君阅帝景里的景色衰败不少。不知是不是跟季节有关,光秃秃的树和稀稀疏疏灰绿色的绿化带看上去像蒙了一层尘土,路灯孤独而寂静,连别墅也陈旧了。 游炘念认得这个门卫,曾经还因为车位的问题跟他发过脾气,但对方还是很礼貌很有职业精神全程客气地微笑。因为事后愧疚,游炘念对他的脸有些印象。 “哎,好久没来了。”游炘念用轻浮的语气自言自语道,“这别墅可真漂亮,一晃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游家大小姐长大了多少。” 门卫狐疑地看着她,问道:“小姐,你来找游家大小姐?” “嗯,怎么了?” “不好意思多嘴一句,您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表姐。” “表姐?”门卫目光很明显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把车停了下来,“你是她表姐怎么会不知道她家出事了?” 游炘念本来就想从这门卫嘴里套话出来,便继续追问:“出事?出什么事?” “游家大小姐死了好多年了。” 游炘念怔住:“死了?” 门卫不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从车上走下来:“您在这儿等一下,我让游家的人亲自来接你吧。” 门卫一开始看她着装就对她有所怀疑,自称是游家大小姐的表姐却不知游小姐已经死了。万一带个奇奇怪怪的人上门,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走到一边用对讲机找岗亭里的同事,让他帮忙接线8号楼问个明白。 听闻自己的死讯,游炘念浑身僵硬,几乎凭着本能拿出手机搜索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比较特别,重复率少容易搜索。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死了网上一定会有新闻。 门卫一边压低说话一边往她这儿看,网页加载了一会儿显示搜索结果:“昨夜lotus集团董事游炘念惨死家中,凶手放火焚尸体,现场极其惨烈。警方称将全力追捕凶手。2011-06-08” “游封一家三口惨死家中,游封与妻子白希与大女儿游炘念一同葬身火海。2011-06-08” …… “lotus集体董事长游封及女游炘念被杀案依旧无进展,警方对此案闭口不谈。此案或成悬案?2011-06-12” “游氏千金游炘念是个拜金女同性恋?好友披露其扭曲性格,‘时常拿身边的朋友出气,是个不折不扣,蛮横的二世祖’。2011-06-13” …… 游炘念还没来得及点进去细看,光看这些新闻标题就震得她手足发麻,都顾不上生气。 我已经死了?爸妈也死了?6月8日……正是我生日的后一天,所以是生日当天出的事。 那然冬和小雪呢?对,刚才在门禁那儿是然冬接的电话,他还活着,小雪呢? 变成了悬案?难道到现在也没抓到凶手?凶手是谁?谁要杀我们,放火?房子被烧了? 凶手是谁?是谁?那晚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漫天陨石砸向她的大脑,她极力回想被杀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跌跌撞撞走进车库时,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被人一刀剪断,干干脆脆,没有一丝残留。 如果说在她意识到自己“暂时”借用了王芳身体时只是有些恐惧和慌张,那现下她彻底不知所措。父母,这个最坚固的后盾被凶残摧毁,就像“lotus”大楼一样,消失在g城最醒目的位置。最重要的地标不见了,而她也已经不是她。 游炘念的人生第一次陷入了极度焦虑和迷茫。 一辆车由远处慢慢开来,游炘念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表情,下意识地缓缓抬起头。在她看清来车时,目光在一瞬间急速凝聚。 这辆车她很熟悉,车牌能倒着背——这是卢漫的车。 卢漫就坐在驾驶位上,她一点儿都没变,一样的发型一样的妆容。这是她的卢漫,她是来宣告这一切都是假的! 卢漫往她这儿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轻轻转动方向盘打算从她们边上绕过去。 游炘念急恼,一个健步扑上去,卢漫眉峰一抬急打方向盘,差点儿撞上。 见到卢漫的这一刻游炘念眼泪险些喷出来。在发生变故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父母,那是她的家她的根,但在坚固的堡垒被摧毁,而自己也面目全非时,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定会相信她。 就算2016年是真的,就算全世界都认不出她,她坚信卢漫会懂。她的脾气,她的习惯,只有恋人间才明白的小秘密和小默契……即便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卢漫都会相信她。她需要卢漫! 卢漫隔着车玻璃看见一脸急切、有些狰狞的陌生人,眉头轻轻蹙起。这不是游炘念熟悉的温柔,眼神里风平浪静间带着很明显的疏离和冰冷。 不过游炘念有信心,只要让她们单独相处,说上几句话,卢漫一定能懂她! “好、好,我知道了。”门卫看见这边的情况,放下对讲机走过来,“嘿,我说,这位小姐……” 游炘念正要对卢漫开口,有个女人从副驾上探过脑袋,“你干什么呢?撞着没有?” 在看清对方长相时,游炘念已经展开了一半的笑容塌了下去。 “没撞到。”卢漫心里有数,目光再次从游炘念的脸庞上移开。 “想什么呐?多危险!”蒋铮青怒视游炘念,拍拍卢漫的心口,“没吓着你吧?” 卢漫微笑摇摇头,一脚油门,离开了。 卢漫干脆的离开差点将游炘念甩到地上。她摇摇晃晃地站住,目光粘在卢漫车尾,没有一丝力气移开。 忽然间记忆里一个画面闪过。 诡异的生日,充斥着阴谋的夜,卢漫没像往常一般对她千依百顺,她甚至拉下脸,生气了。 提前离去时蒋铮青上了卢漫的车,得逞的笑容在被车厢里暧昧的黑暗渐渐隐去。 在她不在场的时候,亲密的女友是不是和最讨厌的情敌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约定? 她明白君阅帝景以及她家的安保系统有多严密,若不是熟人根本无法进入。 古怪的爱人,得意的情敌,一如既往嚼舌根的朋友。 讨钱的亲戚,违法的发小,抢占集团资源的双胞胎弟妹。 在缺失的那块记忆中,那个结束她生命的夜晚,发生了一些她至今都不知道的事。 游炘念撞开门卫,疯一样地往外跑。 双腿沉重地颤抖着,汗水粘在头发上,模糊了视线。 当最最亲密的爱人都变成了嫌疑人,她知道不能对任何人说明自己的身份。 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杀死她和父母的真凶。 第6章 游炘念一直都是体育健将,从小练习击剑,要不是爸妈觉得当运动员太辛苦而劝她转行接手酒店集团,她完全有能力成为奥运选手。高中时年级短跑接力最后一棒,大学时期花剑杀遍大运会无敌手。“肉体是每个人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的是什么,都应该好好保持它的强韧,美丽和清洁。”一直坚持锻炼的她很喜欢这句话。 但是现在这副身体,不过狂奔了两百米就已经头晕眼花。幸好离大门不远,游炘念咬紧牙关冲了出去。门卫在身后喊她她头也不回,顺着大路又快步走了几分钟,拐进小公园。 这时已入夜,连遛狗的人都已经回去睡了。 游炘念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胃中翻江倒海。想起自己和父母的死讯忽然一股逆引力的强大力量从她喉咙冲出,“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她从未这般狼狈过,吐得满地都是,眼泪横流。唯一欣慰的是没人看见她的狼狈。 夜朗星稀,今晚的月色竟很美。 游炘念手里拿着24小时超市里买来的水,脱力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路灯将浓重的黑切割,撑起一个平滑的空间,投了一道光在她身上。她目光发直,没有一丝气力,呆呆地看着一节节浮肿的手指和绿色的瓶盖。 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让她回来? 游炘念嘴角抽动了一下,居然笑了。 死亡是件伟大的事。死去的人和世界切断联系,不必恐惧不用思念,更没有仇恨。一无所知是幸福的,无牵无挂。 她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你想知道吗?” 游炘念抬起头,发现有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她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带着笑意和仿佛知晓一切的聪颖,个子很高,披散着长长的黑发,立着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悠然等待她回答的神态。若不是她白到发亮的肌肤,这一身黑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 刚才回答她心声的,正是这人。 游炘念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哎呀,别这么警惕地看着我。”女人靠近,双手依旧没拿出来,弯下腰对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啧啧啧……虽然不是你自己的身体,好歹也爱惜一下。毕竟你要在这个身体里待上两年,别遗愿还没完成就给你折腾散架了。” “两年?遗愿?”游炘念诧异片刻,忽然用力抓住对方的胳膊,“你是谁?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咦”了一声:“游小姐,你竟连我也不记得了?” 被称呼为“游小姐”,被恋人忽略的游炘念竟对眼前的人有一丝的亲切,放开她的手臂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真的死了,对吗?” 一对情侣从刚才起就一直往她这边看。 “那个人怎么一直在自言自语,好可怕。”女孩说。 男的笑笑:“可能被脂肪压坏了脑子吧,别管了,走。” 游炘念:“……”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一只流浪狗慢慢走了过来,像没感觉到前方有人,从女人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像穿过一阵烟雾一般。 游炘念:“……”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女人微笑道,“我叫玉卮,是你的黄泉引路者,隶属于冥府户籍管理办事处。你在平安转生之前的所有事情都由我负责,而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游炘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一只鬼面对面坐在深夜咖啡厅里,虽然这位玉卮小姐申明自己不算鬼,她的正确身份应该算冥府公务员。可是所有路人都能从她身体中穿过去,她就像一团结实且颜色真实的烟雾,走在人群中不断被打散,很快又凝聚成正常的形态。 游炘念这一路就像在看特效电影一样盯着她看。这位自称黄泉引路者的人和她概念中阴曹地府的官差完全不同,即没有青面獠牙手拿勾魂锁链,也没有双腿悬浮长舌拖地。若不是一幕幕玩儿实体穿透,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就只是一位普通年轻白领而已。 而且……冥府户籍管理办事处?这名字一点儿都不阴森,简直辜负“冥府”头衔。 “小姐,请问要喝什么?” 这家咖啡厅她以前和卢漫经常来,里面的布局竟丝毫没变,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连服务员的态度也是如出一辙的让人舒服。 游炘念熟稔地点了一杯咖啡,服务员正要走,玉卮伸出了两根手指。 游炘念:“……那个,不好意思。” “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您?”服务员回身微笑。 “要两杯。” 服务员望着她的圆脸片刻,了然地继续展露微笑:“好的,请稍等。” 玉卮:“看来王芳这个身体是选对了。” 游炘念“啧”了一声,正要开口,突然想到自个儿在这自言自语别又被人当傻子,往口袋里掏出手机的耳机戴上,假装打电话:“别废话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卮清了清嗓子,欲说还休:“来你们人界好些日子了,成天被尾气熏雾霾裹,连口水都没捞着喝,你倒是让我润润嗓子再说啊。” “你……” 两杯咖啡很快就端了上来,都放在游炘念面前。游炘念推到玉卮那儿,琢磨着这事儿不对:“你喝得了吗?” 玉卮冲着咖啡杯一挥手,眼看咖啡杯就要被她挥到地上,游炘念本能地提心,一眨眼手已经穿过去了。 “真麻烦。”玉卮翻了个白眼,“你们人界的食物啊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抱歉,不应该说‘你们’,严格说起来你现在也不是人了。” 游炘念按捺下五十多波想泼对方一脸热咖啡的念头:“既然喝不了就说吧。” “喝得了,在杯前点根香就能喝了。” “……” “来吧,我都闻着味儿了,真香。” “我上哪儿给你弄香啊我!” “香薰也行。” “……” “不好意思。”游炘念向服务员招招手,服务员一路小跑过来,“请问,您这儿有香吗?” 服务员:“您是说?” “什么香都可以,香薰那种就行。” “好的……您稍等,这就给您拿。” 拿来香薰,服务员帮她点上,插在桌面上的小花架上,担忧地询问:“请问,您是觉得咱们餐厅有异味吗?” “不,我就是……”游炘念这急的,赶紧头脑风暴,“想装个逼。” 服务员都愣住了,估计没遇到过这么诚实的人。 将香薰靠在咖啡杯前,玉卮挪了挪身子,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撑着左脸,闭上眼。 游炘念眼睁睁地看着咖啡杯里的咖啡如同变魔术般慢慢减少,就像有人在杯底暗布了根吸管。 咖啡见底,玉卮缓缓睁开眼,一脸幸福:“终于喝着一杯人间正宗的咖啡了,虽然带点儿香灰味也能忍。哎,难怪在冥府走私人间的食品生意火爆,连从妖界运来的山寨货都卖脱销,贵有贵的道理,我上个月的薪水一大半都……” “玉卮姑娘。”游炘念打断她,“这样,你喜欢人间的食物没问题,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你想坐着吃躺着吃奔跑着吃都没问题,只要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卮清了清喉咙,竟有些怅然:“今年开岁时算卦,说我印堂发黑冥运倒行,铁定要倒大霉。当时我一脚踢翻那卦摊,还揍了那个号称‘活阎王’的算卦老头,没想到啊没想到……” 游炘念等着她眉飞色舞,结果她来了个乌云盖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玉卮在冥府户籍管理办事处工作有两百年了,刚入职的时候她一腔职场新人的仗义,指引亡魂十分用心,遇上个把胆小的新鬼还能给鬼递包纸巾擦擦眼泪。扶过老鬼背过小鬼,上班八小时绝不摸鱼,有时候人间出个特大事故亡魂组团报道时她还自告奋勇地加班。 玉卮曾经这般根正苗红,鄙视过身边被政府机关熬油了的同事,也曾上指黄泉路下指刀锯狱发誓立命,这辈子都要端正工作态度,做个对冥府有用的人。 可区区两百年过去,年少时的朋友们一个个在外混得风生水起,而她除了眼角多了皱纹之外什么也没改变。当初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也沦为松散的政府机构里一根油得不能再油的焦黑老油条。无聊又低薪的工作日复一日把她身上锋利的棱角磨得一干二净,迟到早退,上班睡觉聊天,只要能把新鬼们打发去乖乖轮回,其他什么事儿都懒得多问。 非常平常的一天,玉卮起了个大晚,坐班车到单位时发现户籍大厅里有几个同事正围着个姑娘坐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那姑娘背对着她,一头水墨长发分成两边往胸前搭,露出细嫩白皙的脖子,脖颈之上有个纹身,似乎是英文字母“l”。此人任凭周遭人怎么说得口沫四溅她都不为所动,一声不吭。 面都没见着,光凭感觉玉卮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刺儿头。 同事见科室里最人见愁的玉卮来了,喜上眉梢,赶紧跑过来跟她说了情况。 “那位往生者一早就来了,坐着不动弹,说什么都不肯去窗口领轮回证。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也不说,好几个小时了就吭了一句。” 玉卮问:“说什么。” “就说心愿未了,要回人间,怎么可能嘛。”同事小声嘀咕。 玉卮从同事手中拿过她的生死簿,随便一翻:“哦,被杀的,难怪了,这种横死的一般怨气重,不闹上一闹都觉得自己白死了。” “那……” 玉卮拍拍小同事的肩膀:“小意思,交给我吧。” 玉卮向游炘念走去,堆满了营业性的笑容靠近她身边:“小姐,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游炘念缓缓侧过脸,一张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化着淡妆,可一想,往生者怎么可能带淡妆?人间的往生妆多数擦红抹绿十分夸张,知道的是往生者,不知道的还以为纸扎娃娃给寄错地方。户籍管理处的人经常大晚上被吓一跳,一旦被安排夜班全都哭爹喊娘。 这姑娘没化妆,就长这样,就算臭着一张脸玉卮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鬼非常好看。 “您好。您是这儿管事的吗?”游炘念一副随时可能提刀乱砍的阴森表情之下,耐着性子使用礼貌用语。 估计难搞了。玉卮坐到她对面,摆出一副和蔼亲近的模样,内心却暗暗拉警报。这种长相、气质、谈吐……肯定得是刺儿头中的刺儿头。 第7章 “我是黄泉引路者,你有什么困惑可以跟我说。”玉卮帮她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边。 这冥府户籍管理办事处是往生者离开人世后抵达的第一站,每个亡灵都必须抵达这里报道,到户籍管理处登记,领取冥界户籍之后就算是冥府的人了。户籍上明确标注他们即将前往天堂或是地狱,当然,这俩地方都是极端结果,只有大善和大恶之人才会去的地方。大多数往生者都会被盖上“轮回”的印章,由黄泉引路者继续指引,前往奈何桥,排队等着喝孟婆汤。 要知道,大多数往生者抵达这儿时还带着前世的记忆,想要他们乖乖服从冥府的决定是很困难的,大多数往生者都有未了心愿,在此大吵大闹扒着椅子凳子各种柱子不愿意走的大有鬼在。所以户籍管理处配备冥界警察,专门以暴制暴。当然,暴力执法经常遭到投诉,甚至告到冥君那儿。冥君一纸公文甩下来——谁再暴力执法,谁就去地狱门口守三百年——这才从根源杜绝了弱势新鬼被欺负事件。 偌大的管理处就算灯火通明依旧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森之气笼罩。游炘念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右手边是繁杂的大厅,左手边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铅灰色的乌云,像一个分天地却望不到边际的未知宇宙。方才她跟着人群走来的那条通天大道现在看上去细如火柴。 对于玉卮的和蔼亲切游炘念回应的依旧是一张符合身份的死人脸:“我还有事没做完,我要重新回人间。” 这种话玉卮每天要听三百遍,心中早也有了无数应答方式,拿出生死薄看了眼,道:“游小姐是吧。你已经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大英雄,大统领,大善人……再厉害的人物都必须死,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所以你也不必觉得不甘心。死了之后你和人界的关系就断了,没必要多想。来这儿的人都有未了心愿,如果每个人都要重新活一次那人界岂不是乱套了?我看你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样吧……”她压低声音道,像个老熟人一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无论在人界还是咱们冥府,谁都是混口饭吃,做的所有事情不就是想要生活过得更好么。前世那点儿破事既然都过去了咱们也没必要往回看,咱们得向钱看齐,钱。呐,下辈子你想投胎投哪儿?还是当中国人?还是投到老美那儿玩玩?其实北欧也挺好的。” 游炘念不为所动。 “真的,我可没蒙你,全世界所有富豪家庭你随便挑,就算他们没计划要孩子我都能给整个意外怀孕出来。之后嘛想当明星?政客?或者再有点儿追求当科学家?艺术家?还是……” 身后的同事小声提醒玉卮:“师姐,你仔细看看她生死薄。” 被提醒的玉卮往手中瞄一眼:“哟,酒店集团家的大小姐,还是集团董事,运动健将,拿过这么多奖呐?身价……这是几位数我数数……咳,难怪游小姐对钱不感兴趣。”她抬头看一眼游炘念的脸,心想着估计用绝世美貌万人迷之类的东西勾引她也没用。真是,上一世轮回到底是谁给她写的生死薄?诚心为难后辈不是。 “我对这些没兴趣。”游炘念身子前倾,紧盯着玉卮道,“我只要回到人间。我知道这种事很难,但我必须要回去。完成心愿之后我就会乖乖回来,不会让你们为难。” 玉卮问:“你有什么心愿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完成的。” 游炘念冷笑,并不反驳,什么话都不说玉卮就明白她不会相信。 “好吧,没办法了。”玉卮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这辈子活得风光,有钱又漂亮,除了死得早了点也不差什么了。可活得再精彩也都活在同一个时代,多没意思。这样……真的是私人的,绝对私人赠送。你知道穿越吧,你们人间最流行的穿越。唐朝宋朝南北朝?春秋战国大清朝?明朝肯定是没兴趣的。这些个朝代随便你调,四大美人随便你穿,指哪打哪。你想想,可以亲眼见证大明宫,说不定还能和四爷玩把恋爱,这可不是谁都能惦记的事儿。” “师姐。”身后的同事又来提醒,“那个穿越的事儿不是因为产生时空混乱被禁止了么?被发现的话可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玉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你能帮我倒咖啡吗?对,咖啡机在那儿最角落的地方。谢谢。” 游炘念翻了个白眼,终于用光了所有耐性:“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浪费时间。”她目光移向远处大巴站,站牌上写着“户籍处—奈何桥”,站牌旁立了个宣传栏,张贴着无数轮回指南,“我知道如果没有我签字你们是不能强行让我轮回的。” 玉卮本来侧着身看那倒霉的同事,听见游炘念的话缓缓转回来,顺便摘下和善的面具,挑着眉,连声调都压了下来:“游小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但有些时候你的聪明并不会给你带来好事。冥君很公平,每人一辈子只有一本生死薄,人的生命也只有一次,你没有重生的特权。” 游炘念丝毫不退让:“如果我坚持呢?” 忽然窗外天空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大厅里所有人惊诧地往窗外望去。只见混沌的天际挣扎出一张丑恶的鬼脸。这鬼脸分明还能看出人的模样,却丑陋得让人心惊胆战,它浑身溃烂,头顶被一只巨手压着往下摁。无论恶鬼怎么挣脱,巨手死死将它禁锢。 巨手的主人撑破天际,慢慢露出完整的身体。那巨人通体泛蓝,肌肉恐怖,豹头狼眼,一手按着恶鬼一手拿着一支锋利的乌黑三叉。一对獠牙露在厚唇之外,身后飞着四面战鼓,战鼓之上火光熊熊,整个身体竟和管理处大厦一般巨大。恶鬼用尽全力咬了巨手一口趁机要逃,巨人大喝一声将大厅的玻璃全数震碎,手持三叉如陨石般砸向恶鬼。恶鬼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身体被三叉贯穿,哀嚎着被打入混沌之下。 大厅里的往生者看到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游炘念从破烂的窗口望下去,恶风习习,天地破了一个大洞,从洞口往下隐约能看见一些遍布血浆白骨的黑暗之地。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那是我们冥警在执法,不会伤害大家的。”办事处的公务员将躁动的人群从窗口引回来。 纵使走过上过天入过地,年纪轻轻就将地球踏了个大半的游炘念也被方才的景象震得迟迟回不过神,玉卮却是见怪不怪:“没错,刚才那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也曾经是人,只不过它不听劝告执迷人间,终被欲望吞噬成为恶鬼。我们冥界掌管四界生死,对于不听话的恶鬼自然不能姑息,十八层炼狱就是它们的下场。游小姐,您不会也想和那只恶鬼一样的下场吧?” 游炘念收回目光,将心神稳定:“我并不想无理取闹,的确有事未了。如果我不能将一些重要的事告诉她,我无法安心投胎。就算重回人间会变作恶鬼,我也在所不惜。” 大厅的窗碎了,若从这里跳出去,只要不落入方才冥警强行打开的地狱之门,她将以怨魂的方式回到人间,人海茫茫,想再抓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不能马上抓到她,带着深重的怨气很快就会变成恶鬼。恶鬼这东西处理起来实在费事,从玉卮手中逃走的还得扣这个月绩效。 “既然游小姐这么坚持……”玉卮面露不善,“为了三界稳定,怜香惜玉这种事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她话音未落游炘念忽然飞身而起,毫不犹豫扒着窗边便往外跳。 “抓!”玉卮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大胆,浑身一颤,喊道,“抓住她!” 游炘念急速往下坠去,这感觉比跳伞还刺激。 大厅里穿着警服一直文质彬彬的两位冥警听到呼喊立即往窗边飞奔而来,跟着游炘念往下跳。英俊的人脸急速变得狰狞,手中的三叉在渐渐成型。游炘念往后望去心漏跳了一拍,两个巨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天际遮挡,三叉之锋已对准她! “师姐!师姐!” 帮忙倒咖啡的同事扒着玉卮的肩膀,狠命摇晃正趴在窗边看热闹的她。 “等会儿,没看我正忙吗。”玉卮将她推回去。 “不是!师姐!你仔细看看这生死薄!”同事急了,直接扯着她的衣领给拽回来,将生死薄摊开在她眼前,“这人阳寿未尽啊!” “什么?!” 离人间只有一步之遥,冥警已经举叉将投!游炘念整个人绷直用最快的速度往下扎! “等一下!”玉卮大喊,眼看就要来不及,不顾一切掏出维护暴力执法的枪,向冥警射去! “砰”地一声巨响,天际一片火光,吓得大厅里往生者差点儿又死一遍。 两位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冥警变作两只惊诧的猫,缩着爪子停在了半空。 一张巨网将游炘念兜住,硬生生给拖了回去。 第8章 听完玉卮的描述,游炘念垂着眼皮看着她:“又是撒泼又是跳楼的,刺激成这样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玉卮拢了拢长发,有些心虚道:“你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 往生者实打实来到冥府却阳寿未尽这事儿玉卮听说过,但对这种事的认知也只停留在传说中。就像人界总传说有鬼,可没谁真的见过。玉卮对工作一向怠慢,游炘念的生死薄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都没发现厚厚一本生死薄写得满当当,一直写到86岁。她这辈子本应没有大波折,从小锦衣玉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恋人更是对她倍加宠爱。虽然火爆脾气会让她树立敌人,但她都能凭借自己的聪颖机智化险为夷,最终掌管lotus集团,将集团推向更高峰,是一代成功企业家和富豪的代表。 但是……看了一眼落在网里处于昏迷状态的游炘念——为什么刚满24岁的她会在这儿? 搅乱了阳寿弄错了生死可不只是影响游炘念一人的人生,跟她哪怕只有一丝丝联系的人都可能受到影响,像她这样命格之人影响不似常人,指不定会酿成一场轮回大乱。 但玉卮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冥府公务员,生死薄也不是她写的,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她头上吧。 毕竟还是怕事,生怕丢了饭碗想要再出去找工作太难,在事业单位熬了两百年,除了嘴皮子之外其他知识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以防万一,玉卮觉得还是亲自去一趟孟总那儿。 忘川河上奈何桥。 每次来到这儿玉卮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一列列巴士从户籍管理处开往这儿,将桥边上的停车场挤得满满当当。若是遇上特大灾难一气儿涌来成千上万人,抢个停车位都能让同僚们面红耳赤。 本来奈何桥是座小桥,来投胎的排好队喝了孟婆汤往下跳就行。可随着人界人口暴涨,二战时亡灵差点儿将奈何桥压塌,冥君赶紧下令整修此桥,便有了现在颇为壮阔,钢筋铁骨的奈何大桥。桥边的小小土坡望乡台也被一栋拔地而起的三十三层高楼“望乡楼”所取代,孟总的办公室就在楼里。 玉卮开着车将游炘念带到望乡楼停车场时,游炘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一圈乌黑的浮气,形似锁链,双碗也有同样的东西将她铐住,动弹不得。车外有位和玉卮同样着装的男子手中举着小黑旗对一大列人马用喇叭喊道:“来来来,11.11空难的各位听过来,听过来。一会儿我会带着大家一起上奈何桥,大家按顺序一个个领孟婆汤,喝完之后听我的指挥往前走。别看三生石哈,那是要收费的。对,看一眼收三十万冥币,无论有心无意都得收,交不出来就从你们下辈子里扣,都听清楚没有?” “好的——” 一队队亡灵说说笑笑讨论着三生石的事,跟着黄泉引路者往奈何桥上走去。 这里是奈何桥? 游炘念往前望去,奔腾的忘川河愤怒地拍打着桥墩,溅起无数浪花,颇为壮阔,竟让亡灵们流连忘返,拿出家人烧来的相机拍照。 “你是要强行让我转生吗?”游炘念问坐在前方驾驶位上的玉卮。 玉卮把车门打开,下车前道:“游小姐,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不然对我们都没好处。” “所以……”游炘念对着玉卮的背影道,“你为什么阻止冥警将我打入地狱?” 玉卮没回答她,走进了望乡楼。 “什么?没有游炘念的孟婆汤?”玉卮站在孟总助理的办公桌前,眼都绿了。 十次来九次孟总都不在,凡事只能找她助理。 “是啊,人没死,哪来的孟婆汤。”化着浓妆的小助理估计昨晚又玩大发了,一双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三句话的功夫打了十个呵欠。 玉卮知道,这事儿真坏了。 “人死了。” 玉卮这一句话让小助理彻底精神了。 就算知道被套上锢魂锁的游炘念肯定跑不了,玉卮还是和孟总助理一路小跑来到地下一层档案室。这里存放了开天辟地以来四界所有生命的生死薄。档案室分四层,人类档案在最下面,幸好档案室都是用电脑查找,很快就找到游炘念近三世轮回档案。 助理一路翻找并未发现异常,玉卮将前世之卷翻到最后,找出她前世投胎时前辈写下的生死薄附件,重重地“咦”了一声,再把今生生死薄拿出来对照,大呼奇怪。 “哪儿怪了?”助理凑上来,“你发现了什么。” “你看,这儿不对嘛。” 助理一瞧,的确不对:“是前世附件错了还是今生错了?” 玉卮再翻找到另一人的生死薄,快速浏览,忽然表情一滞,像被谁掐住了脖子,脸色又红又白。 助理走上来要看,玉卮“啪”地一下将其盖上:“我!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这样!” 助理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我这就去办!档案先借我,过几天给你还回来!”玉卮把几卷档案塞在怀里拔腿就跑,任凭助理在她身后怎么叫都不再回头。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玉卮坐着电梯往上升,又是攥拳又是搓脸的——这么倒霉的事儿怎么会被她摊上! 回到车边,游炘念似乎也没挣扎,百无聊赖地看着她,就等着她回来。 “哟。”游炘念轻松笑道,“这一脸汗,累着了吧?” 玉卮警惕地靠上来:“你知道了什么?” 游炘念没回答她,只是看着她微笑。 “别故作玄虚,你什么也不知道。听好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非得要回到人间完成最后的心愿?” 事情的转机已经在游炘念的预料之内:“文明执法真是件好事,毕竟谁也愿意讲道理而不愿动手。” “好。”玉卮道,“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带你回人间。” 此话一出,游炘念双眼暗暗放光。 “你得保证完成心愿之后立刻回来签字,不许对任何人提,给我安安静静地轮回!” “没问题。”游炘念看着玉卮气急败坏的脸,相当满意,“我一向是个诚信的人。” 奈何桥上拥挤不堪,轮回官将玉卮和游炘念拦了下来,向她要签字文件。 玉卮将他拉到一边,好声好气道:“这位小哥,我是户籍办的。我不带团,你可能看着有点儿面生,这是我的工作证。” 对方道:“没有签字不允许轮回。” “是,我知道,可是这姐们的文件和生死薄丢了,我也特着急呢。可她的轮回时间马上就到,要是错过了可得再等上一年。一整年啊,还是冥界的时间。她这一乱,出生日期不对,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冥君要是知道这事儿咱们俩今年的工资都得搭进去。” 轮回官不为所动,还是重复那句话:“没有签字不允许轮回。” 双方来来回回交锋,堵着路了,后面一大群人开始叫:“干什么呢?别挡路!赶着投胎呢!” 游炘念对玉卮道:“为什么要从这里回人界?刚才办事处那里不是方便得很。” 玉卮咬牙切齿:“你懂什么!你以为你私回人界是度假啊?办事处那边那么多人,还有我同事,你是想我们当场被叉死么!” 轮回官继续强硬索要,玉卮不管不顾继续和他掰持继续堵路,游炘念目光随意眺望,一眼看见了三生石。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一颗乌黑乌黑的大石头上什么也没有,竟在她目光投来之后慢慢浮现出了文字。她定睛看着,愈发惊诧。 “不投胎的让开!”后面的人终于忍受不了,推了游炘念一把。游炘念往前撞去,心口撞在护栏上,一阵钻心疼痛之时,忘川河水猛烈一拍,竟将她脑袋浇了个通透,还呛进嘴里一口。 千说万说对方都不为所动,玉卮心中一横,掏枪就打。 “你——!”轮回官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嚣张,伸手要拦,“噗”地一声伸出的手变成了猫爪! 周围的人皆惊,玉卮拉住游炘念的后领将她往外推:“记住!你只有两年的人界时间!两年之后你定会变为厉鬼!到时候你死我饭碗也保不住!” “两年?!”游炘念身子悬空,即将要坠下。 “两年之内你一定要回来!也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真实身份!人界也有冥府眼线,被冥君知道我们都得玩完!” 玉卮的手一松,游炘念大喊一声从桥上掉落。 桥上发出一声惊呼,游炘念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下拽,一片黑暗之间她失去了知觉…… 咖啡店里的店员偷偷打了个呵欠,装作不经意地往游炘念这儿瞧了一眼。那个奇怪的客人煲电话粥会不会煲得太久了? 玉卮说得太久太激动,口干舌燥,又要了杯果汁。 接着点香。 听完这一系列事件,游炘念靠着椅子久久说不出话。本来就四肢酸痛,玉卮这番讲述让她大脑中经历一场惊心动魄,更加疲惫了。 “所以,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在冥界发生的事?连带着我怎么死的都忘记了。” 玉卮大口大口喝完果汁后推断:“大概是忘川河水的关系,你不是不小心喝了一口么?本身忘川河水并不像孟婆汤一样可以让你忘却投胎之前的所有事,可它常年拍打奈何桥,估计偶尔也混了一些汤进去。再者你被撞那一下魂魄摇摆,正是虚弱的时候,就让忘川河水发挥了效用。” 游炘念怎么听都觉得难以置信:“所以,你在档案室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是商业机密,怎么可能告诉你。” “那我在三生石上看到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三生石上的内容只有当事人才能看见!说起这个来……”玉卮差点撸袖子揍人,“因为你一到冥界就不配合,所以我同事还没来得及给你开户。你知不知道看一眼三生石要花三十万冥币?刷不到你的户头就直接刷了我的,就因为我是你那倒霉的黄泉引路者!这叫什么事啊……我一个月才赚多少啊我……” 游炘念一点儿也笑不起来:“我在冥界只不过待了几个小时,人间就已经过了五年?” “这事儿你赖不着我,是你硬要在那拖拖拉拉。” “那你怎么跟来了?” “我当然得跟来!我得看着你,要是你在人界给我乱来怎么办,我就彻底玩完了。” “其实是为了躲被你变成猫的工作人员吧。” “……” “说回来,原来我不是灵魂转换。”游炘念自言自语,“原来是借尸还魂。可你也太损了。”她指着王芳的身体,“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嗯?” “你还挑?一来人界就撞到了王芳,正好她要自杀且八字和你极其吻合,借她的尸体给你还魂最是稳定。要不是我推你你还死活不肯附身,还喊什么太胖了,真是……” “原来是这样。”游炘念记得她醒来的那声疾呼,当她附身王芳的一刹那忘川河水就发挥作用,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不说废话了。”玉卮整理了一下心情,无论如何都要乐观向前看,“你心愿是什么,赶紧办完了跟我回去。虽然这公务员当得短命,可也是铁饭碗,我还不想丢。” “心愿?”游炘念皱眉。 玉卮看她这表情目瞪口呆:“难道你,你别告诉你……” 游炘念看着天花板片刻,将目光转了回来,抱歉道: “是,我不记得未了的心愿是什么了。” 玉卮:“……” 第9章 “敢情好!”玉卮快气哭了,“既然没心愿你就乖乖和我回去签字画押,立马投胎!” “不行。”游炘念淡然拒绝。 “你……” “虽然不记得未了心愿,但我有别的事要做。” “亲奶奶,你怎么这么多事!” “我需要找到杀害我和我父母的凶手。” “……” “我不能让那个人逍遥法外。” “游炘念。”玉卮很郑重警告她,“虽然你现在接着王芳的身体回到人间,但不代表你就可以插手人间的事,决定别人的生死。你现在算是鬼,一旦你害了人命就会变成恶鬼,你会丧失所有记忆迷失全部心智,冥警马上就会来缉拿你,下场你还记得吗?十八层地狱,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游炘念道:“我没想要亲手杀了谁,我只是想查出真凶。”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身体的缘故,王芳又圆又肉的脸没有丝毫杀伤力,就算说着凶杀案也像只卡通片里被拟人化,每天担心着衣食住行的北极熊。和那大闹冥府户籍办的游炘念很难联系到一起。 “这段时间里我会跟在你身边。”玉卮说,“无论你有没有这心我都得看着你,毕竟你现在身份不同,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扰乱阴阳。一旦你找到凶手就给我乖乖回去!”话说到这儿,玉卮觉得不对。身体换了,但是魂魄还是那个人。 “既然你不要报仇,为什么还要知道谁是凶手?” 咖啡喝完,游炘念手中早已换成酒。她靠在椅背上低着头抿一口酒,露出悠然微笑:“我可没说不报仇。想要一个人死方法有很多,谁说一定要自己动手。” 玉卮怎么会忘记游炘念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的确是位蜜罐中长大的富家小姐,未来也是受人敬仰的企业家。可说到底,她是位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极其复杂的环境里长大的聪明人。在现代人界社会中,聪明人一向善良,无论是发自内心亦或是表演需要,为了不给自己制造麻烦,很多时候他们都愿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位好人。 一旦聪明人想做点坏事,成功率高得吓人。 “你已经决定了?”玉卮很冷静地问她。 游炘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身就是赘述。 “对我而言,你杀不杀人变不变成恶鬼跟我无关,阴阳混乱受到波及最大的也是人界,和我没半点关系,到时候我会和冥警一起缉拿你,将你打入地狱,而我也顶多扣一点钱。”玉卮不介意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你的约定只有一样,两年的时间你完成心愿,跟我回冥府轮回。其他的事我也操心不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 “虽然我已经决定了,但有件事想和你说明白。”倒是游炘念先将态度软化,“我并不是反社会人士,对于杀人也没兴趣。我不记得那场谋杀是怎么发生的,但既然此时此刻我还在这里,我还能呼吸还能思考还能拿起枪,就不能对我父母的死置之不理。杀人违法这个道理小孩都懂,但杀人犯呢?警察缉拿不到就可以逍遥法外?有这么便宜的事?那件案子到现在都没破,而我回来了。玉卮,我知道你相信冥冥之中的那些机巧,你比我信。” 此时此刻,本该温和怯懦的脸因为不同的灵魂变得坚强而锋利十足。 游炘念站起身要走的时候,玉卮开口了: “有个东西或许能帮助你恢复记忆。” “哦?” “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 “要是容易得到的话你也不至于憋到现在才说。” 玉卮翻了个白眼:“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很让人讨厌……的确,不容易得到。那东西叫三川灵杖,以冥界三川之水洗涤三万年自然而成,以前一直都是冥界三队长的法器,一不小心被个妖怪偷去,那妖怪偷渡到了人界,不知去向,三川灵杖也一同消失了。据说以血开启三川灵杖就可以破解孟婆汤,忆起血液主人前世之事。虽然还没投胎,但作为游炘念也算是上辈子了,它应该能派的上用场。” “据说长生不老药吃了以后能长生不老,只是可惜不知道它在哪里。” “别耍嘴皮子了。三川灵杖可不是一个白条传说。我一直都在追查,也找到了点线索。”玉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打开系在袋口的金线,里面玻璃球包裹着一滩散发幽幽绿光的水。 “这是三川水。只要靠近三川灵杖这水就会沸腾。” “多近算近。” “十米之内。” “……你知道地球有多大吗?” 三川魂杖一事玉卮说她有预感,魂杖就在不远处,因为三川水开始发光,正是沸腾之前的预兆。 游炘念觉得这事儿和玉卮本人一样不太靠谱,不过还是将三川水收在身边,以防万一。 用身上仅剩的五十块钱打车回到王芳的住所,游炘念前所未有的困倦。极度的疲劳让她无从支撑洁癖,深夜回到这间破旧且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小屋,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毛毯,铺在床上,简单地隔绝陌生人的气味,打算好好睡一觉。 她的梦很陌生。没住过的屋子,没见过的人,唯一熟悉的是她曾经去的集团旗下管理的m酒店大厅,圣诞节点灯时的晚宴……梦里有个陌生女人让她悲伤,那个女人说,我就喜欢现在的你,很可爱…… 估计也没睡多久,天一亮房东便来敲门。游炘念被敲门声从纷杂的梦境中拉起来,心情极坏。 “姑娘,你……还在这儿呐?” 门开了,但房东不敢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儿子和儿媳妇,还有一位表情严肃手中拿着一柄木剑的老妇。那老妇死死地盯着她,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沉声“嗯”了一声。 大概是有神婆坐镇,也大概是看见王芳双腿站立身后还有影子,房东也硬气了些:“咱们就直说了吧,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这房子是没办法再租给你了。当初让你租房也是看你一小姑娘独自在外挺可怜的,我是好心。咱们是怎么约定的?不能在这房子里胡来,你说你不养宠物不吸毒,结果你自杀!做人可不能做得这么混啊,你要死这儿了这就是凶宅,让我还怎么往外租呢?” 本以为会有好一顿你来我往,房东满腹草稿没说完,只听对方道:“大爷,您说得对。这房我不租了,下个月就搬走。” “下个月?这月才开始呢。不行哈,你今天就得搬。” 游炘念道:“等下个月发钱了我一定搬走。” “不行不行。”房东见她示弱,脾气上来了,“就今天,现在,我们看着你搬,不搬我们就不走。” 房东儿子操着极重的本地口音,拉长了腔道:“嘿,我说你这女的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让你走听到没有?别逼我动手!” “动手?”游炘念往前一步,“你动一个试试?” 房东晃了晃神,怎么觉得这王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那受气包呢? 房东儿子被她这一步逼得溜了神,话还没想明白怎么说火气就蹭蹭往上顶,撸着袖子就要上:“试试就试试,以为我不敢揍你?” 他媳妇拉住他:“你有病啊?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你!别惹事!” 游炘念不再搭理他,凑近房东低声说:“大爷,我肯定不会赖您这不走,我只要一个月时间缓缓。再说,当初您要是跟我说明这是个凶宅,我也绝不会租的。是您没诚信在先。” 然后王芳没诚信在后,游炘念心里觉得王芳和这房东大爷一个操性,都挺混的。 房东眼睛瞪圆:“你怎么……”后面“知道”二字被理智给吞了回去。 游炘念笑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才是真没人租您的房了,估计卖也不好卖吧。” “你这个!”房东指着她,“年纪轻轻,心肠怎么这么坏!” 游炘念双臂交叉在胸前:“这话后半句留给您自己吧。” 房东儿子拉了他爸一下:“她怎么知道妈的事?” “你闭嘴!”房东甩开他,转回来对游炘念说,“就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给我滚蛋!” “谢了。” 目送房东一家气急败坏地离开,游炘念关上房门,一转身吓了一大跳。 玉卮坐在蒲团上,手指对着茶包拨来拨去,就是碰不着。 “下次出现能提前说一声吗,跟鬼一样。”游炘念走去卫生间。 “还嫌弃我了?谁是鬼!我是冥府的公务员,你才是鬼!要不是我告诉你他老婆在这间房里遇害的事,你现在已经被赶出去了你!”玉卮对着卫生间的门喊道,“你得感谢我!请我喝茶!” 游炘念用新毛巾把嘴围了起来,迅速刷马桶:“感谢,肯定感谢。” “别光说不练啊。” “等着。” “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游炘念不能忍受用别人的马桶,刷了半天马桶缝隙里还有可怕的莫名污渍。她知道该怎么清洁,只可惜眼下没有称手的兵器,只好先拿卫生纸将马桶仔仔细细地全包裹住,排解了人生大事之后回到电脑前,想试试自己的银行账户是否还能登陆——尽管希望十分渺茫。 王芳的电脑一直开着,滑动鼠标之后屏幕一亮,显示出一个微博页面。 “我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一直都懂。” 游炘念撇撇嘴,她实在不是一个喜欢探究他人隐私的人。打开新的浏览器,试图登陆自己的电子银行,发现无法登陆,国内或国外的都无果,已经被注销了。 “哎……”游炘念长叹一口气,也是,五年时光,还有什么是变不了的。 没卡没账户更没身份证,她不是游炘念,她现在就是王芳。 她只能以王芳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两年,只有两年! 游炘念没时间沮丧,立即站起来去穿外套。 “哪儿去?还没给我泡茶呢!”玉卮抗议。 游炘念没搭理她,确定带上钱包后就出门了。她需要生活用品,更要看看王芳有多少遗产留给她。 “你怎么是这种人!”玉卮难以置信地看着游炘念冷漠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跟出去。 上次没刷牙没洗脸没化妆出门大概是她认识卢漫之前。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具身体成了遮羞布,游炘念很坦然地在大街上快步行走,用电子地图找到最近的银行,拿身份证改了银行卡密码,一查余额,1099元…… 1099?! 游炘念几乎震惊了,一个成年人,一个身份证上表明出生日期为1990年的26岁的成年人,银行卡里就只有1099元?人民币! 这王芳是怎么活下来的…… “您好,请问还需要办理其他业务吗?”银行柜员问道。 游炘念脑袋疼,给了对方一元硬币道:“谢谢你帮我取出来,一百。” 站在银行门口,游炘念完完全全明白事情有多棘手。按她自己的消费习惯,王芳全部家当都不够她来顿下午茶。 把存折往上翻,每个月只有一笔入账,15号,代发工资3050。 游炘念:“……” “游小姐。”玉卮薄薄的风衣和周遭人群裹着的羽绒服不太相配,但很明显,她不冷,“这点儿钱你怎么搬走啊。” 游炘念将存折放到包里,拿出手机:“这是6?都出到6了。4g么?真快,下个app眨眼的功夫。ios系统设计也变了吧,简洁明快,挺好看的。”也是奇怪,王芳都惨成这样了,还有兴趣买新款苹果手机? “游小姐。”玉卮飘到她面前,“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下软件玩!” “我没在玩。” “那你在干什么!没钱你打算怎么活!睡天桥吗!” “能活,怎么不能活。”看着图标由灰变黑,游炘念抬头看玉卮,“玉卮姑娘,问你件事。” 玉卮:“啊?” “你们冥府有人炒股吗?” 第10章 王芳肯定没有证券账户,游炘念想要去证券公司开户,发现先前下的炒股app里有开户的广告。她一步步点击发现居然可以手机开户,佣金万3……现在的她简直就是原始人。 游炘念一边用手机了解现在的市场情况,一边往家走。路过一家小卖部,听见里面传来电视新闻声音:“国家主席习进评今天上午抵达巴基斯坦,展开为期4天的国事访问……” 她猛然停下脚步:“谁?领导人也换了?” 放在以前,即便去度假游炘念也要在早晨起床后抽出一小时来阅读新闻和收纳资讯,她不能忍受自己在和别人交谈时接不上话,露出愚蠢的困惑表情。 千算万算算漏自己会死而复生,好嘛,这一耽误就是五年。 尽管时间紧迫,游炘念还是选择坐回到电脑前,她需要花几天时间好好梳理一下世界五年来的变化,跟上世界的脚步,才能站得稳当。 玉卮快被她无聊死,怎么可以一整个周末都坐在电脑前不动弹?难道不找三川灵杖,不恢复记忆了? 不管玉卮怎么翻滚、抗议、奔跑吵闹,游炘念跟尊石佛一样,坐如钟,看都不看她一眼。 在政府部门闲散惯了的玉卮则万分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能对着一篇又一篇无聊的新闻和财务报表看那么久。 “我跟你说,非常认真地跟你说,今晚不许再拿烤面包敷衍我!我是来协助你完成你那不知道被遗忘到哪个角落里的遗愿的,不是来做苦行僧的!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游炘念的确没在听她说话,她将当年游家惨案的相关新闻都收集下来仔细研究。警方曾悬赏十万元征集线索却无果,一场大火将游家烧了大半,很多证据都化为灰烬。没能抓到凶手,警方对这件媒体和民众都特别感兴趣的凶杀案不好多说,只强调他们没放弃这桩案件。 游炘念知道这种案件八成以上都是熟人作案,警方肯定也将有作案动机和时间的人一一排查过。老刑侦审问疑犯处处挖坑埋陷阱,但凡精神一松懈就容易被套话。真凶很有可能已经被审问到,却没露出任何马脚。 她明白凶手隐藏得很好且反刑侦能力优秀,有备而来。 把有用的资料整理到电脑硬盘,看看时间九点半了,打开炒股软件,银证转账后没急着动手,在一片绿油油中看得津津有味。 手机突然响了。 游炘念的习惯是将手机调至震动,而王芳的手机不仅震还响,而且是将声音调到最大的响,一股忧伤到脑仁疼的音乐奔腾而出,让游炘念猝不及防。 抽空看一眼,来电人曹玢。此人已经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了。 如果倒霉的话她得在王芳的身体里待上两年,可她丝毫没有兴趣了解王芳的社交情况。这铃声让身为“鬼”的游炘念都有种要闹鬼的感觉,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断。 没过两分钟又响了起来。她看也没看接着挂断。 对方像是不服气似的继续打来,游炘念“啧”了一声分过去半瞥目光,结果来电人是“张主管”。 说起来,今天是周一,她似乎旷了王芳的工好几天了。 “喂,您好。” “王芳……你还活着啊?嗯?”张主管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真的担心她的健康,语气中充满了责备,“你只请了两天病假,结果周五没来,今天周一了你还没来,给你电话你也老不接,你到底想做什么?” “哦,这件事。”游炘念想起王芳的工牌,她是m酒店客房服务员。这酒店是lotus旗下的奢华品牌。自她父母去世之后,属于他们游家的股份、产业和责任全都落在她弟弟游然冬身上,妹妹游任雪也在集团上班,算是辅佐弟弟。至于为什么lotus大楼从沿海cbd中心搬到了开发区,坊间传闻游然冬烂泥扶不上墙,股东大会时不是昏昏欲睡就是拍桌子和股东大谈江湖道义,丢掉的不仅是游家的脸,还有游家在lotus内部的人心。lotus在这五年内连连亏损,最后连大楼都保不住。 us集团是兄弟集团,由游家和卢家两方支撑。两家是连襟,这种生意伙伴最是不牢靠。虽两家都是文明生意人,没在表面上大打出手,但随着集团越做越大,三十多年来为了礼貌又优雅地将对方吞掉,私底下谁也没少做小动作。 若不是游炘念和卢漫革命情感深厚,又是两家最靠谱的接班人,恐怕人心不齐的lotus帝国早就土崩瓦解。 想到卢漫,游炘念心尖上狠狠一痛。 现在lotus的大部分事务都由卢漫父亲拍板决定,作为首席执行官卢漫也经常抛头露脸,光是采访和活动视频网上就一抓一大把,大有想将lotus重新拉回巅峰的态势。 “王芳?王芳!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张主管应该没想到她的质问换来的居然是对方的走神。 “嗯。”游炘念说,“我明天回去上班。” “……你以为酒店是你家开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看来对方很生气,游炘念知道自己需要那份工作,就算薪水很低她也必须去。毕竟对现在的她而言,上班是最直接和稳妥的拿钱方法。再者,这是lotus旗下酒店,她的很多朋友都在这里上班,卢漫也肯定会出现。 或许她能找到关于那起凶杀案的重要线索,就算不靠谱的三川灵杖找不到,也能够让她知道被杀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抱歉。”游炘念说,“周五我本就该回去工作,可是我奶奶去世,我病没好就赶回老家,没跟您说一声是我的失误。” 对方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这位张主管收起了凶神恶煞,缓缓道:“原来是这样,你是该说一声,毕竟咱们也有丧假可以给你休。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这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游炘念道:“嗯,因为是生病去世,很快火化了,我坐下午的车回来。” “如果家里还需要帮忙的话你就帮着,没什么好着急的。” “都处理完了,我也该回公司了,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游炘念曾经在父亲的要求下在集团酒店实习,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每个部门都待过,为的就是多了解酒店的日常运营。那时她还嫌弃父亲的做法太老派,没想到这会儿真能派上用场。她知道客房部的员工都有负责的楼层,如果她休息就意味着别的同事要来顶班,谁都不愿意做额外的工作,“这周末我会加班,如果有同事想休息您来安排。” “嗯……”张主管似乎一时接不上话。 “那明天见,再见。”游炘念挂了电话后简直想把王芳本人拉回来聊聊人生。一个26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来做客房服务员?在她印象里这岗位都是中年大妈们的天下…… 思索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她要回去工作就需要了解m酒店的信息,幸好她还记得集团内部系统的地址和用户密码。 希望不要也被注销了。 登陆,成功。 张主管放下手机,琢磨着:是王芳的电话没错啊,但怎么感觉换了个人似的?以往想让这闷葫芦说句话恨不得直接撬开她嘴巴,能急死人。可刚才说的那叫一个溜,一套一套的。 “你要去上班?”玉卮对她的决定充满质疑,“就这么点时间了你不去找三川灵杖却要去上班?” 游炘念继续不搭理她,依旧一直对着电脑到后半夜。玉卮什么时候走的她也没注意。 毕竟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凌晨两点游炘念强迫自己睡觉,尽管她并不想睡。 24岁的游炘念从来不觉得时间有何宝贵。作为一个传统中国家庭的大女儿,父辈已经帮她积累足够挥霍一辈子的财富,她的努力不过是满足个人尊严和填补无聊岁月。自她出生起,她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不受时间和金钱束缚。所以她任性,她挥霍,甚至没认真想过自己会老会死。 而现在她只有两年时间。两年,七百多天,还填不满她和卢漫相爱时光的五分之一。 睡眠都变得极其奢侈。 躺在床上,她又闻到令人不舒服的气味。这味道似乎来自厨房,对,是那个沾满污渍的碗柜里的味道。廉价的餐具不知道原料来自哪个国家的垃圾场,就算打碎了碾烂了再生产,也无法消除它们骨子里的腐烂腥臭。 游炘念一整天都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卢漫的脸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想念卢漫,想念她的怀抱和微笑,想念她的香水味和浴室里温暖的水温,以及某年海岛度假时和她分享的阳光与海水。 眼泪安静地从眼睛里滑落,不分白天黑夜的玉卮随时都可能出现,她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不能让玉卮找到嘲笑她的机会。 爸妈的声音,卢漫的耳语像温柔的手,抚摸游炘念的心,渐渐带给她安逸的睡意和……食欲? 披萨、烤肉、冰啤酒。 炸鸡、蛋糕、肉夹馍。 等下,这是怎么回事……游炘念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各种食物,还全都是高热量她平时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让她在半睡半醒之间口水直流。 “咚咚咚!咚咚咚!” 游炘念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惊醒。午夜两点四十,王芳居然有这点钟还上门的访客? 胃里饿得翻江倒海,她从没这样渴望过食物。去开门时她多么希望敲门的是一只烤乳猪。 “哪位?”游炘念靠在门边问道。这个点钟的访客当然不能草率地开门。 “……我。” 一个女声,相当不耐烦。 “你哪位?”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了?王芳,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游炘念去厨房拿了把刀放在身后,把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防备的眼睛。 门口站着的女人散着头发,一身酒气和俗气的大众奢侈品牌过季成衣,眼妆晕到尴尬的地步,搞成这样难道是玉卮的同事吗? 心里吐槽一通,游炘念没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不接我电话?”那女人手撑在门上,作势要挤进来。游炘念往前一顶差点儿将她顶飞。眼见对方在楼道里踉跄几步差点翻下楼梯,这相似的场景让游炘念愣住:她现在这具身体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你什么意思……”对方身手也挺矫健,喝蒙圈了都能抓住扶手一挺腰挺回来,“想跟我玩儿欲擒故纵吗?嗯?” 游炘念好心劝告:“喝多了就回家吧,大晚上的吵到邻居休息。” “你看我还给你买吃的了。”那女人提起一袋炸鸡腿在游炘念眼前晃。 游炘念居然愣了一下,她居然被那袋炸鸡腿吸引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哼哼哼……别装了,我知道你想我。那天,你躲在门后都听见了吧,跟我闹脾气是不是?”那女人将鸡腿丢到门边的餐桌上,“我就是在朋友面前好面子,开玩笑的。我喜欢胖胖肉肉的手感怎么会是骗你呢……芳芳,今晚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你开心了吧……” 一声“芳芳”让游炘念恶心得七窍生烟,一脚跺在对方脚面上,伴随着疼痛的哀嚎将门锁上,任凭对方怎么砸门都不再开。 “有病啊!知道几点了么!吵死了!” “小点声!你丫无业游民别人还得上班呢!” “滚!” 老楼里战斗力彪悍的邻居们纷纷抗议,一阵骂声后门外的人总算是走了。 “认识的都什么人。”游炘念耸肩翻眼,想要嘲笑一下王芳的人际,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笑。 想回到床上接着睡,翻滚了好几轮却难以入眠。 桌上那袋炸鸡腿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为什么,她根本不爱吃不健康的炸物啊!而且都这个点钟了还吃,肚子会被脂肪撑到爆炸的好吗? 这是王芳的身体本能!不吃不吃!坚决不吃! 不吃!不可以吃! 不———— “嗝。” 游炘念坐在桌边打了个饱嗝,看着桌面上几根鸡骨头,她觉得万分罪恶。 往体重秤上一站,89.9kg。 “……”她以为眼花,把灯打开再站回来看,数字变化了几次又停在了89.9,游炘念深吸一口气,90.0。 “啊?!180斤?!我爸才160!”就体重秤这点高度差点让她摔下来。 站在镜子面前,游炘念掂了掂几乎盖住私处的肚子,无法接受这就是现在的自己。 无论如何,先减肥! 第11章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游炘念想要坐起身来,这么轻松的动作竟有些困难。一弯腰肚子上的肉全挤在一起,目光扫过去都得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滚下床,胃里一阵恶心,像被人灌了半桶油似的,走路能滑倒,呼吸能起火。 镜子里的这个陌生人比油腻感还让游炘念不舒服。再昏暗的灯光都无法遮盖她脸上的痘印,肥硕壮实的双臂搭在身体两侧,下臂无法自然贴在腰侧——虽然王芳这身体也应该没有能被称作“腰”的地方。长期使用廉价洗发水导致头发干枯油腻,浴室里竟然连瓶护发素都没有。洗手池边放的不是洗手液,而是一瓶涂脸涂手涂全身的大宝sod蜜。 “简直不能更棒了。”游炘念由衷称赞。 洗漱之后打开冰箱,冰箱内除了几灌碳酸饮料和啤酒之外就只剩“泡面好搭档”——碗口那么粗的火腿肠和鸡蛋。果然,坏了一边门的橱柜里塞了两个五连包的泡面。 也对,王芳会选择自杀这条路说明她对生活已没有热情,这样一个心灰意冷的独居者想要她能有点儿生活质量不太科学。可是游炘念却在她的包里发现了一个化妆包,里面有一套化妆品,其中粉底还是游炘念在十八岁的时候用过的牌子,记得价格并不亲民。 似乎知道了什么有趣的事。 王芳总算是留下了一包比较实用的弹药。 游炘念煮了两颗水煮蛋,切开鸡蛋取出蛋黄只吃蛋清,化了淡妆便出门了。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一杯脱脂牛奶,还想买一盒沙拉,走了两圈没找到,只好作罢,站在路边等约好的出租车。 昨晚她已经查好,从西水沟东里到m酒店有10几公里,g城最拥堵地段是上班的必经之路。碰上早高峰肯定得迟到,地铁又是她极不情愿坐的。王芳有张信用卡,限额一万二,已经刷掉四千,还有几千块大概也能兜住通勤费和减肥餐。 她特意提前一小时起床,约好了车,要赶在早高峰之前到达酒店。 游炘念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冬季清晨6点55分,天边只有一丝朦胧的光亮,夜灯还开着,g城的街道上已是车流不息。 离m酒店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堵得严严实实,眼看就要迟到,游炘念付钱下车一路小跑往酒店去。m酒店一点没变,和她当年在这儿上班时一样,两栋大楼以淡金色为基本色,初升的太阳将大楼映得光彩夺目。 m酒店是lotus集团旗下高端奢华酒店,历史悠久的老品牌,八年前游炘念爸爸将其收购,成为lotus集团的新成员。m酒店业主是外交部,这种涉外酒店麻烦事很多,外国首相来华访问经常会选择在此入驻,一到这时候全酒店都会处于抽搐状态。m酒店是游炘念最喜欢的酒店,一直也都在这儿实习。不过她没见过王芳,估计是在这五年半时间里才来的新人。 员工的办公室在地下一层,路过岗亭发现坐岗亭里的还是william刘。 “早啊william。”游炘念向他打了个招呼便快步下楼,william愣了一愣没反应过来——刚才那是王芳?没错那身形酒店也找不出第二个……不过她以前不都是低着头假装谁也没看见么,今天居然主动打招呼?william探头往里看,见那人挺胸抬头走得特别端正,五官清秀,竟有种自信。 真的是王芳? 游炘念往客房部更衣室去,找到标有王芳名字的衣柜,拿出制服。 客房部属于客务部下属部门,再往下有楼层、管家和洗衣房。张主管是楼层主管,管理王芳这些客房服务员和文员。当年游炘念被家长督促来酒店学习的时候,学习的第一岗位就是客房服务。当年她的所有业务都是客房部经理全程跟教,手把手教她做床,成功清洁完一间房后客房经理夸张的庆祝笑脸和掌声带给她的尴尬至今难忘。 穿上制服,感觉肩膀处有些发紧,游炘念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再想扣扣子的时候发现扣子有点儿扣不上…… 不是吧……死着死着还能接着胖? 游炘念往里吸气,憋红了脸才把工服给扣好,不敢大喘气,生怕扣子当场飞出去击碎镜子。 隔壁柜门打开,“砰”地一声砸在游炘念的柜门上,将其扣合上一半。 “哟,回来了?脸皮挺厚的嘛。” 不用看,光听这语气就知道是来挑事的。游炘念心中感叹:不是吧,王芳都惨成这样了难道还到处树敌? 说话的女人看上去并不算太年轻,妆有点厚,单眼皮里带点儿不耐和蔑视,身高很高,站在她隔壁的柜门前一边脱去外套一边斜眼看她,刚才那一下不用说,十成十是故意的。 说话之间又进来三个人,带着敌意看向游炘念。 “没错,那天我知道你在门后面,我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她单手撑在衣柜门上,面对着游炘念,后面那仨人和她目光一致,连表情都像是在家排练过一样统一,“你都听到了还不快点滚远点?需要我教你怎么滚吗?瞅你胖的那德行,蹲下来一脚能给你送回家吧?” 游炘念还在诧异怎么会有人说话这般没有教养,另外仨人就轮番接话。 “是能滚回家,也要看你能不能踢得动啊。黄小桥,你也不怕把腿给踢折了啊?” “胖成这样了想必脑子里都被脂肪塞满了吧,理解能力差,不明白丑字怎么写的话回家照照镜子成吗?不是我说,就算你浑身上下就剩脂肪了也总该有点儿自尊心吧?还是说你真是皮厚到一定程度了刀枪不入?” “能不厚吗?普通人撑死100斤,脸皮正常。她可有180斤,四舍五入都要一吨了,脸皮当然也得好几倍厚了。别说刀枪了,子弹打过去都得给你弹飞了!” 黄小桥伸长脖子,直面游炘念:“你知道你让人恶心到多看你一眼都嫌油腻吗?别他妈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是杨玉环了好吗?做人要点脸,把你那龌龊的心思藏好,趁早给我滚蛋。” 撂下狠话之后四姐妹穿上制服开晨会去了,游炘念心中唏嘘,这小胖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难怪要自杀。 谁都觉得自己比较苦。 游炘念自小身体不好,狐朋狗友只会谄媚,一个万年情敌虎视眈眈,最后还在本命年不知道被谁给玩死了。死就死吧,人家死都是一了百了,游炘念死了还给她从黄泉路上拖回来——虽然玉卮说是她自己作的,但游炘念不记得,不承认。 可对比王芳,她又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苦。 不知所踪的父母,毫无节制的生活,一贫如洗的人生。在家被房东欺负,在公司被同事欺负。国内酒店现状普遍工资低工作累,她不确定年纪轻轻的王芳选择酒店底层工作是否想要勤勤恳恳熬年头往上爬,确定的是她还没爬几步就选择了自杀,了却一生。 此时正开着晨会,张主管在上面说着,余光发现黄小桥和她的姐妹花一直往这儿看。黄小桥是客房部高级文员,其他三位小姑娘是新晋文员。 游炘念知道,这客房部高级文员听上去挺高级,其实就是干文员干得时间比较长,没有提升的机会,又不适合别的岗位,只好给她一个“高级文员”的头衔,平时带带新来的文员,教她们协调楼层和办公室的人。楼层缺什么客用品,文员就去通知库房补什么,客人落下什么东西忘了拿走也是由文员来记录。她们和王芳之间的关系还挺紧密,哪间房间需要打扫,由她们去叫客房服务员打扫。 但听上去她们和王芳之间的恩怨似乎和工作无关,倒像是什么风流债。 晨会之后游炘念便去值班室领取楼层的房卡、钥匙和清洁报表,顺便留意值班室的黑板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通知。很幸运,没有政要没有富豪,这意味着没有什么特别麻烦的事。夜班的同事来和她交接之后,清点完清洁车,去找张主管:“今天有什么其他的事儿吗?” 她知道m酒店的主管们都很卖力,特别是张主管这种年纪轻轻眼里埋绿光的,一看就知道是工薪阶层出身的本地土种,在一群海归中卯足了劲儿想往上走,自个儿要求高,对下属的工作也会有些挑剔。她是第一天作为王芳来上班,只要把主管要求的事儿做好基本就能过关,客人一般为难不了她。 “嗯,没什么。”张主管正在看预订部拿来的客人预订清单,见王芳来了有些意料之外,顿了顿之后了然,走上前来拍拍她肩膀,尽量放松语气道,“人嘛,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也别太难过了。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别老憋在肚子里,憋久了得憋出病来。你看,你都学会主动询问工作了。” 是啊,游炘念在心里附和,王芳是憋出病了,还是大毛病。 “那我上楼去了。” 一开始在王芳身体里苏醒时游炘念十分肯定这是老天跟她开的恶劣玩笑,但现在她明白,玉卮虽不怎么靠谱,但王芳这人选得还是可以的。 同样从事酒店工作,虽一个在高位一个处于低位,但游炘念对于她的工作信手拈来便可完成,无需艰难伪装。 一直工作到中午时分,游炘念到酒店的西餐厅吃饭,顺便看看早上的股市和关于当年游家惨案的资料。官方提供的资料很少,民间流言五花八门,更多的是关于她游炘念私生活的八卦,看得她大开眼界。 “游家惨案真凶为谁?警方办案无力是否别有内情?为何双胞胎弟妹安然无恙,大小姐却死于非命?” “据从小到大的亲友爆料,游氏千金私生活极其淫糜,和同性女友同居夜夜笙歌都不能让她满足,更是开豪艇出海,大玩性爱派对。” “游氏大小姐脾气极为古怪且嫉妒心重,曾纵火致好友烧伤,断送大好职业前途。被烧伤好友小孟(化名)称:她(游炘念)一直很出色也很骄傲,但她也是普通人,她害怕一直默默努力的我超过她。其实我一直很敬佩她,以她为目标努力着,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其发小代替游炘念道歉:逝者为大,她已经不在了,希望一切的仇怨都能因此化解。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真心地替她说一声,对不起。” “游炘念双胞胎弟妹进入lotus一事是否撼动她集团继承人地位?导致她心怀嫉妒而走上极端之路,杀害父母之后畏罪自杀?相信大家心里应该有数。” 看完这些脑洞大开的言论之后,游炘念断定了几件事。 首先,五年多前游家凶案是人为纵火,且有人想按在她头上,弄个死无对证。 其次,游家的房子防火性能优越,就算着火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蔓延,让她和爸妈不会没时间逃出来,她们肯定因为别的原因困在屋子里了。 最后,原来有些人可以教人意想不到的无耻,自己做的事都没勇气承担,竟全都推到已经死去的人头上。 失踪一整晚的玉卮突然坐到她身边:“真是好兴致啊芳芳,我跑回冥府帮你看风,累死累活折腾,你却自己吃独食!”她指着游炘念面前那杯黑咖啡,怒不可遏。 “叫谁芳芳。”游炘念烦死玉卮,无奈地叫服务员帮她加一杯。 “麻烦您。”游炘念微笑道,“再给我一根香。” 服务员帮她把咖啡和香拿来后说:“王芳,午餐就喝咖啡?减肥么?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游炘念继续微笑:“没事儿,早上吃太多了,这会儿还涨着肚子。” 服务员就要走的时候,游炘念忽然道:“耳钉真好看。” 服务员一愣,没想到王芳会这么说。 这王芳一向沉默寡言,上班下班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午餐时一个人端着盘子在员工餐厅角落里进食,从来都不曾改变。这位同事自然也听说过王芳的八卦,她会来西餐厅吃饭本身就很意外,没想到她还能注意到自己的新耳钉。这耳钉是她男友送她的生日礼物,蒂芙尼玫瑰金钻石耳环,戴了一早上没人发现,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居然是她。 服务员同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次提醒:“注意身体。” 人走了,玉卮看着游炘念嘴里啧啧有声:“都这样了,还不忘撩妹。” 游炘念拿着手机看盘口:“什么叫‘这样’,什么叫‘还’啊。” “少装了,我可是看过你生死薄的人,你在人间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录在案,你和你那女友的事儿啊,嘿,真厉害。” 游炘念诧异道:“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死的。” 玉卮被噎着——她当然不能告诉她她的生死薄写的是86岁寿终正寝,哪有24岁怎么死的这回事? 见玉卮这模样游炘念了然笑道:“又是商业机密,对吗?还不是你捅的篓子没法收拾,这才一咬牙一跺脚能让我重回人间。” 玉卮心惊,这姑娘会读心术不成。 “反正和我也没关系。”游炘念道,“我只要找到真凶就行,其他无所谓。” 玉卮正要再开口,忽然对面坐下了一个人。 第12章 “王芳,真有你的。”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坐下的那人一头红色的大波浪卷发,眼妆夸张,戴着蓝色的美瞳和肤色极其不搭,穿一件扎染印花连衣裙更是无法驾驭一头的火红,手里拿着外套随手塞到身边的椅子上,“躲着我是吗?你至于吗?昨晚是我喝多了……我道歉,但你的做法太让人心寒了。我找了你一整天腿都要跑断了,你却在这儿悠闲地喝咖啡?这些日子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就问你,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有我吗?” 玉卮吃惊:“王芳也是个弯的?嘿,你还说我给你找的身体不好,这多对你胃口啊!” 这位就是昨晚夜闯西水沟的醉酒女,也正是一直给王芳手机打电话的曹玢。 曹玢自然看不到玉卮,也听不见她的吐槽:“你不想说点什么?嗯,还在生气?因为那件事?都说了我就是好面子,她们也爱起哄,都是闹着玩的,就你往心里去,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吗?太可笑了,芳芳,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我喜欢你这件事难道会因为一个玩笑而改变?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你心胸太狭窄。”曹玢哀叹一声,喘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不能没有我,没了我你化妆给谁看?攒了这么久的钱买来的手机和谁联系?你放弃我就等于放弃你自己的整个人生,你这么多年来都是为我而活,我不信你真能狠得下心离开我。” 游炘念听她这一连串念叨,胃酸都差点返上来。 “黄小桥她们真的没恶意。”曹玢扼腕,“她们只是比较在乎我,太为我着想了。” 好嘛,原来这些人是一伙的。一边牙尖嘴利恶了吧心,一边假深情真玛丽苏,就欺负王芳是个老实孩子是吧? “芳芳。”曹玢伸手要将游炘念手握住,游炘念猛地一抬手将她挥开。 “……”曹玢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芳。 王芳的化妆技巧一向很糟,不是下手太重就是不知重点,那张脸一眼看去就像烤糊的面饼般惨不忍睹。可今天王芳的妆居然非常合适,就算脸上的肉没变少,却在面妆的调整下居然显得不那么拥挤。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充满鄙视的目光竟有些魅力。 她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带着曹玢的心也随之扬起,随之而来的下一秒势必会有一番温柔的示好。 “给我滚。”她如此说。 直到游炘念走了好几分钟曹玢才回过神来。 这什么情况?嗯? 王芳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眼神?以前和她说话的时候不都不敢对视么? 她回头看向游炘念离去的方向。 我去,她敢让我滚? 曹玢和游炘念陆续离开西餐厅,没发现角落里有个人一直在注意她们。 “……真的,实在太可怕了。我已经三天没睡,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傅小姐,无论要多少钱都没问题,我给得起。”背对着游炘念刚才坐的地方,一直絮絮叨叨的女子神情颇为憔悴,手帕掩着下半张脸,眼圈发黑,整个人像具被吸干血的僵尸,“只要你能帮我解决。” 姓傅的女子戴着一副墨镜,即便在温暖的餐厅也没脱去长长的双排扣风衣,连衣扣都扣到脖子最上面一格。她黑色的长发柔顺盈亮,双唇轻抿,戴着一双棕色小羊皮手套,依在沙发上不知有没有听对方的长篇大论,也不知道看向何方。手中一直拿着一把黑色的英伦竹节长柄伞。 “傅小姐?”对方忍不住提醒,“傅小姐,你是不是睡着了?” 傅小姐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刚从别的思绪里回过神:“当然,无论多少钱您都得给,这事儿只有我能解决。” 对方眼神滞了滞。 傅小姐身子倾向前,微笑道:“您听说过三川灵杖吗?” 玉卮一路飘着跟在游炘念身后不停念叨:“怎么就走了!人家咖啡还没喝着呢!说好要让我好吃好喝的,结果呢!你就顾你自己耍威风!姓游的!你听到没有!啊啊啊人家想喝咖啡啊!” 游炘念头也没回,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玉卮。 玉卮被挥得晃了几下,又重新聚合,震惊了:“你挥我!你不给我好吃好喝的还挥我!” 路过员工食堂,游炘念本来没留意,忽然一阵食物的味道飘进她的嗅觉。 游炘念是个在各方面都很挑剔的人,对于食物自然也是如此。但此时此刻,她居然被这股平庸的味道困住了脚步。 栗子炖鸡块。 忽然这个菜名在她脑海中浮现,并与这香味瞬间契合在一起。 游炘念疑惑:我怎么会知道这道菜?家里的主厨从来都没做过这道菜。 辣子鸡丁、煎杏鲍菇意大利面、白灼芥蓝、鱼香肉丝……一个个菜名和无数的气味一一在游炘念的脑子里排列组合,除了让她莫名其妙之外也让她被亏待大半天的肚子不受控制咕咕地叫起来。这叫声大的让路过的人捂嘴侧目,游炘念心中掩面狂奔,表面上却风平浪静,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挺直了腰杆想快速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每迈出一步,一缕可识别的香味便像阴柔又坚韧的绳索困住她的脚步,还甜言蜜语地把食物最美味的样子呈现在她脑海里。 不能吃,绝对不吃。 步伐艰难。 都说了不吃,我不是那种耽于感官享受的人。 口水横流。 都说了,绝对不可以!我是游炘念,游!炘!念!不是王芳! 不是! …… “嗝。” 不知是不是饿了大半天的缘故,游炘念居然觉得员工餐厅的饭菜无比之香。本来员工餐自助又免费就够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这些看似平凡的菜还都出自m酒店餐厅优秀厨师之手。连路边用地沟油炸出来的鸡腿都能吃得不亦乐乎的王芳之胃当然更无法拒绝色香味俱全的丰盛午餐。 三菜一汤一大碗饭,几乎在瞬间就被她吃完了。 游炘念双眼发直,看着人来人往。 完全控制不住,她第一次明白所谓失控是怎么一回事,也第一次明白无论怎样被压迫受欺凌的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领域也有她过人之处。 吃得太饱,制服似乎又变小了一些。游炘念深呼一口气,忽然胸口的扣子“啪”地一声炸开,弹了出去,正中对面正在吃饭的张主管脑门。 张主管:“……” 游炘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五分钟前玉卮就笑个不停,捂着肚子眼泪横流。 “笑够没?”游炘念黑着一张脸往制服室去。 长这么大没丢过这人,偏偏还有位完全不用顾及周围能肆意大笑的混蛋跟着她,让她麻痹自己将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抛之脑后的空间都没有。 “我的天呐,笑死我了简直……你看见你那位主管的表情没?跟吃了苍蝇似的。不过她真是个好人啊,顶着红脑门过来真心实意地劝你,王芳,食不在多,在精,吃八分饱也对身体比较好。啊哈哈哈哈……” 游炘念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怒视玉卮,玉卮丝毫不畏惧,倒是吓了转角刚走上来的洗衣工一跳。 游炘念真是要烦死了。 “扣子怎么掉了呢?”制服室的同事收到游炘念递来的制服,特意将其摊开,铺满了一整张桌子,煞有介事地疑惑,“制服质量很好的呀,你穿衣服太费了。” 游炘念都要爆血管了,用尽全力压下怒气,好声好气地说:“请问新制服多久能送来呢?” 对方摇摇头:“哎呀,你得穿xxxl的,这号咱们酒店就没几个人能穿得下,一开始我还觉得做这么大放着落灰,多浪费。幸好有你。” 游炘念差点咬碎一口牙。 当年她妈妈满世界追着她让她按时吃饭时她曾穿过xxxs号的衣服,那时的游大小姐怎么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有幸穿上xxxl。 穿了一下午工作无比轻快,对比早上束手束脚的感觉,她不得不承认xxxl非常合身。 下班的时候换下制服,把衣柜门锁上时,游炘念感到很疲惫。 客房清洁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但以前只是抱着学习的心态,端着集团未来主人的身份来做,而现在却成为她赖以生存的正当工作,她当然不甘心。 这不是属于她的生活,可的确又是她现在真实的生活。 拖着无力的身体慢悠悠地走出酒店,苍穹已满布繁星。 她抬头看着星空,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人死之后便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守护自己最爱的人。 眼眶有些模糊,鼻尖发酸,游炘念低头悄悄抹去眼泪。她不知道她的父母现在身处何方,天堂?地狱?轮回?还是真的变成了星星。想起横死的他们,游炘念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她时间有限,而真相距离她十分遥远。 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她思索着是否能直接去找游然冬和游任雪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弟弟妹妹当晚都在家,就算没有亲眼见到凶手也一定知道外人不知晓的事情。 “别想了。” 下了出租车,走回小区的路上,玉卮劝她:“你要怎么向你弟弟妹妹问?你别忘了你不能暴露你是游炘念这件事,我放你来人界这件事天不知道地不知,只有你和我知道,如果被冥君发现可不是打入刀锯狱那么简单的事。” “冥君很可怕吗?” “岂止可怕,他可是拳捣天界脚踢妖界的一代战神,一向以冥府为傲,最不喜欢往生者还贪恋人间这等事,更不用说私自借尸还魂扰乱阴阳。曾经有一位黄泉引路者爱上了她的往生者,两人私奔逃往人界,这事被冥君知道了,他竟然亲自千万人界把那位黄泉引路者抓了回来,逼她喝下孟婆汤。” “你们冥府的人喝下孟婆汤会如何?” “会被强行清洗记忆,甚至失去意识浑浑噩噩。然后那位黄泉引路者就忘了最重要的爱人,并且被罚清扫冥府和妖界最脏乱危险的边境九千九百九十九年。” “那往生者呢?” “就算没有变成恶鬼冥君也一样不会手软,被冥君亲手打入地狱,受万劫之苦。” 游炘念“哼”一声道:“你们冥君生活在地里还真带着一股子土气。各种办公楼修得再现代化有什么用,骨子里跟人界旧社会一样,以为下属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可以随便干涉别人的人生?你们没民主?怎么选个暴君出来?” “哎哟喂!”玉卮抬手一扬掀起一阵阴风,刮了两片干树叶盖住游炘念的嘴。 “去!”游炘念一掌拨开,“脏死了!” “奶奶,求你了,小点声,难道你不知道人界也到处都是冥府的眼线吗?” “眼线?” 玉卮的目光慢悠悠地扫向黑暗安静的夜晚街道深处,声音都跟着飘忽深沉:“难道你没发现,你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人’吗?” 游炘念心里闷闷一惊,忽见小路深处有个女人很不自然地站在灯光和黑暗相交的地方。那人贴墙而立,头部被黑暗吞没,只能看见她半截身体。 游炘念哑着嗓子小声问道:“她难道……” 一辆车呼啸而来,冲着那女人的身侧撞过来。游炘念差点儿叫出声,车“轰”地一声开走,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车离开,那女人也不见了。 “没错。”玉卮说,“那就是游荡在人界的孤魂野鬼。” 游炘念忽然想起今天上班时发现有个男人在楼道里慢悠悠地走,她推着清洁车路过时向对方问候并停下,等对方先通过。那男人很高,脸色发青,路过她身边时莫名看了她很久才离开。当时她感到恶寒缠身,说不出的难受。这么说来,难道那个人也是…… “王芳。” 游炘念正在出神之时有人突然开口,生生地吓得她一哆嗦。 “吓着你了?抱歉。”居然是那位姓袁的女警察,“真巧,又碰见你了,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游炘念看到她手中拿着一袋水果,越走越近。虽嘴上是稀松平常的问候,但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探视。 这个警察曾经亲眼目睹王芳自杀,她知道王芳已经死了。 对方脚步加快,游炘念心下狂跳,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逃开。 第13章 “嘿,王芳。”袁思燊明明看见王芳和自己对视,她只不过说了句普通的问候,对方竟飞也似的逃走。 袁思燊看着王芳慌慌张张的背影,沉默良久。 时间有限,毫无头绪,又有个警察随时可能发现她的异样,游炘念充当王芳的日子里可谓前有狼后有虎,还有一群蚊虫追着吸血。被街边野鬼和警察吓着的心一直到回家坐定还未平息,游炘念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胆小的人,王芳的身体看似强装强壮,其实弱不禁风得很,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本能地害怕。 玉卮飘进屋,双腿盘在一起浮在空中:“你这跑得挺快啊,越来越适应这身体了。那个警察就是王芳死的时候发现的那位?哎哟真是危险啊,居然会在家附近碰到她,以后可得小心点,再遇见赶紧绕着走。” 游炘念用新买来的杯子倒满水,大口大口喝下去。 “哎?”玉卮看见游炘念口袋里透出一股绿光,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游炘念低头一看,拿出来,正是玉卮给她的三川水袋。当初这水袋给她的时候只是发出若隐若现的绿光,而现在托在手掌上简直像只会发光的大青蛙。 “居然绿了这么多。”玉卮惊叹,手抚摸上去,已有些温暖,“它更热了,离沸点更高,说明我们里三川灵杖又近了一步。” 游炘念道:“我一整天都在酒店里,接触的也都是酒店的人,难道这些人中有人持有三川灵杖?”游炘念摸下巴,“按你说的,这灵杖是冥府之物,被妖怪弄到了人间,肯定和人间的东西不太相似,看着就像个宝物。就算长得不太值钱,按照冥府时间和人界时间换算,那也算得上古物了。能收藏它想必得有些经济实力。” 玉卮惊喜:“看来咱们运势还不算太差,这都能遇上。哎呀太好了,只要找到三川灵杖离我回冥府睡个踏实觉的日子也不远了。赶紧睡觉,睡饱了明天去公司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谁最有可能是三川灵杖的主人。” 游炘念倒没那么开心:“三川灵杖真的能让我恢复记忆?” “什么意思?我有必要骗你吗?” 游炘念把头发盘起来,坐在镜子面前卸妆:“这三川之水你可是随身携带,聊着聊着就拿出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刚好能给我帮助?三川灵杖是你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吧?” 玉卮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猜中了?放心,我还是相信你的,三川灵杖能恢复记忆这事儿应该靠谱,那东西要找到了我也肯定借你用用。”游炘念斜眼对她笑,这得意又居心叵测的笑容让玉卮想起第一次在户籍办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 果然是刺儿头中的刺儿头。 游炘念洗完澡坐到电脑前,敷面膜的功夫把她忽略已久的王芳微博打开,按时间倒序往下翻。 “活着就是受罪,我就不该来到这世界。没人爱我。” “她一定没想到我就在门后,听到她们的对话。当年曹玢说她喜欢我,但我太瘦了,她喜欢胖胖的姑娘,所以我努力吃,努力长肉,想让她喜欢。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可当我听见她说她只是消遣我时……我真的好想死。” “我怎么会听见那些话,曹纷一直都是在玩弄我吗?至始至终在她眼里我就是个蠢货,一个自以为是付出一切的蠢货。” “她又是好几天没联系我,好痛苦……” “她爱我吗?她爱……她不爱……” “今天她问我多重了,我不敢告诉她。她硬要我说,我没办法说了,然后她和黄小桥她们哄堂大笑。我就跟个傻子一样还赔笑。她是真的觉得我很可笑,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说去她爸那儿了,让我别联系她。可我真的很想她。” “我不是故意听到她和她爸打电话,不是故意知道她是她爸私生女这件事。我对她一点偏见也没有,毕竟这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她要骂我呢?我已经向她道歉了。” …… 几乎所有的微博都在记录她和曹纷那点儿破事,看得游炘念这个局外人都要冒火。 这是怎样的包子啊!为了曹纷那货故意吃这么胖的?敢情也是因为这事儿自杀? 真是个傻姑娘,难怪这群人逮着她就咬,这种性格根本天生供人消遣。 游炘念把微博一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虚怅然。 第二天一大早,玉卮还倒挂在门槛上睡觉,游炘念就已经出门跑步去了。 这点钟天还没亮,年底的g城格外冷,袁警官应该也没好兴致这点钟出门,游炘念跑得很安心。只是每个路过的人她都非常警惕,不知道是人是鬼。 绕着西水沟跑了十公里回到家,洗完澡之后吃了俩蛋清、一颗苹果和一罐黑咖啡,精神抖擞地上班去。 不知道是习惯了这身体还是最近控制饮食体重有所下降,游炘念今天感觉特别轻快。 到达酒店的时候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三川之水,寻思着三川灵杖的主人会是同事还是客人。希望能在酒店里找到,只要别落在那位袁警官手里都好办。 依旧和william刘微笑招呼,今天william早有准备也热情回应。 “来啦,又来这么早。”william说,“瘦了,真瘦了,看上去精神多了。” 游炘念知道他一直就这德性,就是嘴碎了点儿倒也没什么其他心思,冲他挥挥手往下走。 刚拐了一个弯,忽然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拐角处,游炘念毫无防备就要撞上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见一团似雾气被她身体撞散。她惊愕地回头一看,那人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后。 “你……” 西装笔挺,脑袋梳得油光发亮,他反应似乎慢了一拍,缓缓转过头来。这张惨白的脸游炘念记得,昨天在楼层里漫无目的游荡的就是他。 “别说话。”玉卮忽然出现,挡在她和那男人之间,悄声说道,“也别多看,他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一直在人界游荡无法转世,似乎已经失去人类意识了。现下正是他将要变成恶鬼的关键时期,千万别让他缠上你。” 游炘念被她说得后背发僵:“变成恶鬼?会……有你们的冥警来收服他吗?” “当然会有,只要他变成恶鬼,冥警会在第一时间制服他,将他打入地狱。” “等一下,你说一周?”游炘念发现这事儿不对,“不是有两年时间吗?” “那是因为你借用了新尸保住魂魄不散,这才能坚持两年,两年之后你如果还待在人间,就算给你最新鲜的身体一样会失去人识变成恶鬼。”玉卮说得极为认真,“这就是为什么你一定要抓紧时间。还有一点,千万不要离开王芳的身体。”玉卮此刻的表情就像是恐怖片里敬业的演员,“不然,七天之后你也会变成恶鬼。” “难道还能有机会离开这身体?” “当然。这不是你的身体,你的魂魄和躯体之间没有心头锁,随时都有可能排斥,套住二者的只有契合的八字,而且极不稳定。”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更衣室走去,游炘念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个男鬼。 “心头锁又是什么鬼?”游炘念问道。 “就是你们人一出生从冥府带来的东西,将你的魂魄和躯体锁住,等于稳固你们的阳气。人死之时心头锁也碎了,魂魄一飞走就死透。有些人遇到大病或大灾没死但震碎了心头锁,锁不牢,魂就容易飞。像是什么癌症复发,顽疾难愈,就是最后保不住这锁。” 游炘念摸了摸胸口。自从遇到这玉卮后简直是走了一整遭的封建迷信。 来到更衣间发现衣柜的锁被剪了。游炘念诧异,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制服被剪了好几个口,还被口红写上三个字母,p、i、g。 这谁啊,大早上的排队来给她提神。 游炘念翻了个白眼——真他妈幼稚。 张主管一早就来到制服室帮忙她部门新来的人领制服,游炘念进来说想要再领一件制服,制服室同事奇怪:“你不是刚领过吗?” 张主管看见游炘念手里拿着跟破布一样的制服,眼睛都圆了。 制服室同事夸张地叫起来:“哎哟怎么搞成这样?啊?哪个缺心眼的做的?太浪费了真是。” 游炘念笑笑:“不好意思,又得来麻烦您。” 对方看着她,哀叹一声:“哎,我是不麻烦,就是你,你稍微有点脾气才行。谁都是爹妈生的,爹妈不在身边,你得自己疼自己。” 看来王芳被欺负的事大家都知道,只是她自己不争气。 说到爹妈,游炘念心里酸了一酸,忽然觉得她和王芳竟有相似的地方。 张主管低声问她:“是不是又是黄小桥那帮人?” 游炘念摇摇头:“我不知道,一来就看见衣柜被人弄开了。” 张主管也不好说什么,让游炘念自己把东西放好。 游炘念拿着新制服哼着歌往回走,黄小桥四人见着了,哈哈大笑:“就说她傻,衣服被剪了还这么高兴,弱智。” “又领了新制服?”黄小桥和其他三人对视,挑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游炘念穿好制服推着清洁车上楼时想起玉卮一直说的让她抓紧时间。她知道真凶一定是游家熟悉的人,想要找到线索最快最好的方法就是重归游家的圈子。可她现在不是死了五年的游家大小姐,她只是个没爸没妈还饱受欺负的王芳,更可恶的是她还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以王芳的身份、样貌如何进入游然冬和卢漫她们的圈子?别说回到以前那个圈子,就算想要靠近都不可能,她们绝对不会和普通家庭出生的人沾上一点关系,游炘念也曾是其中一员,她最明白其中的道理。 简直是历史难题。 游炘念太阳穴隐隐作痛。 思绪有些飘,游炘念刚出电梯,一个矮胖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撞过来,差点儿把她清洁车撞翻。 游炘念还没开口,那男人捂着腿怒骂:“没长眼么!你丫冲这么快赶去死啊!卧槽,痛死我了……” “抱歉先生。”她往哪儿冲往哪儿赶了?到底是谁没长眼?游炘念对王芳的霉运人生叹为观止。虽然知道是对方的错,可她不能指责,只好道歉。 “啊……啊啊啊……”男人捂着腿倒在地上,呻吟起来,“救命啊……” 游炘念看得目瞪口呆。有听说过大马路上扒着豪车碰瓷的,没听说过在电梯门口赖上清洁推车的,这是演哪出啊? 在做晨间巡视的安全部同事听见声音快步而来:“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那男人指着游炘念:“她撞我,给我撞骨折了!” 游炘念笑道:“您见过被清洁推车撞骨折的吗?您是纸糊的?”她抬手一指,“这儿是电梯口,有摄像头的,咱们把录像调出来说不定能看见开门前您助跑的画面。” “你还挺横?”男人坐在地上指着游炘念,对安全部的人说,“你们酒店的员工就这素质?把我撞了一句道歉都没有,还赖在我头上?我他妈的有必要诬陷你么?你也不看看你那德性,以为自己是谁啊?” 安全部的人要把那男人扶起来,他大喝:“别动我!给我叫救护车!我要报警!我要投诉!” 另一部电梯门开,几个外国人出来,看见这场景吓了一跳,问发生什么事了。 安全部的人解释说这位先生身体不舒服,没事,一会儿就送他离开。 男人喊道:“别以为说鸟语我听不懂!我被他们酒店的人打了!黑店,这是黑店!” 游炘念插话道:“先生,您几号房的?” 男人一愣。 “请出示您的房卡。” 张钧婷办公室。 张主管对着游炘念一连摇了五六七八个头。 “那种神经病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跟他有什么好啰嗦的,道个歉让他离开就好。” 游炘念面无表情:“我是这样做的,但他赖地上了。” “那你就多嘴?这种事交给安全部的人来解决,你凑什么热闹?还问人家几号房的……” “他的确没房卡,不是我们的客人。” “你要气死我么!”张钧婷恨不得能喷火出来,“不管你占不占理,这不是你的身份该说的话。安全部的人都还没开口你充什么大头?现在对方一直坚持投诉,说他送朋友上来所以没房卡,而他真的骨折了,他要你负责医药费。” “那肯定不是我撞的,我是推着清洁车又不是开火车。”游炘念慢悠悠道,“我没法负责。” 张钧婷咬牙切齿,双手凭空抓了又抓,已经在脑海里将眼前这个混蛋挠了一百八十遍。 “行了,这事儿我会和安全部的人一起处理,你就别露面了,听到没有?” 她这么一说,游炘念倒是担心起来:“张主管,您别替我扛,这种人纯属碰瓷,不能纵容。” 张钧婷撇撇嘴:“你行行好,以为我和你一样笨?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她拉了拉游炘念制服的衣领,给了她一个警示的眼神,“去上班吧。” 第14章 登陆lotus集团内部的系统,确定张钧婷并未受到任何的处分,游炘念这才有些心安。 只是这件事还没结束,就这三天之内酒店前台收到五起针对游炘念的投诉,不是说她对客人没礼貌就是客人要求的东西她迟迟不给送去,甚至说她偷了客人的手机。投诉的客人站在酒店大堂高声喧哗,把礼宾部经理和客务部经理都给震了出来。 张钧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楼层主管,客务部经理是她的顶头上司。上回那位碰瓷清洁车的事儿她带头调查,让对方提供他朋友的房间号他也说不出来,带他到医院检查,根本就没骨折,那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可这回不同,没等她调查这些人就组团投诉去了,而且这回各个都有房卡,是实打实入住酒店的客人。 游炘念知道自己百口莫辩,索性不辩,张钧婷在那来回转圈她这位当事人却十分淡定。 “张主管,您别转圈了。”游炘念都快被她转花了眼,“坐下来喝杯水。” “你倒挺自在啊。”张钧婷双手叉腰,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说说你都干了什么事,怎么就冲着你来了?嗯?” 游炘念是真无辜:“我哪知道,我一客房服务员,成天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死而不已……”说到这死而不已,她把自己逗笑了,“怎么可能和客人过不去。” “又是黄小桥她们?”张钧婷直言不讳地问道。 要是别人问游炘念肯定装傻来一句“不能吧”,但张主管是真心眼实,人还好,对她没法说假话:“我看着像她们,但也没证据。这事儿说出去就是内斗,是咱们部门之耻,对您也没好处。” 张钧婷知道她说得在理,眉头拧得能出水。思来想去这事儿已经闹到经理那边,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王芳,你什么情况我一清二楚,丢了工作的话怎么办?你喝西北风去么?”张钧婷恨得牙痒,点游炘念的脑门,“你说说你,当初怎么给你说的,别和那帮人搅和到一块去,你就是不听。好了吧,玩儿现了吧。该!” 游炘念道:“哪有这么多早知当初啊。” “你还顶嘴,我……”张钧婷跟列老式火车似的,头顶快冒烟了。 游炘念笑得从容:“这事儿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碰瓷之后我在清洁车上装了行车记录仪。”她把手机打开,播放了几段视频,视频从她进入客房开始全程记录了她和客人的对话,虽没拍到客人的脸,但声音相符,她出来之后还特意拍了房号。 张钧婷看完视频后眉头并没有舒展,看着游炘念久久不语。 游炘念了然,将手机放回口袋:“没事儿。”她说,“这件事顶多把我换岗而已,我还喝不着西北风。” “啧。”张钧婷单手撑在办公桌上,“这给你能的。以前老觉得你该乐观点豁达点,最近你是乐观豁达得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怎么就不太平?嗯?你是不是得去求个符,让各路神仙好好保佑保佑你啊?” 游炘念说:“哪有什么神仙庇佑,最可靠的还不是自己。” 张钧婷将游炘念的手机交给客务部经理陈姝,陈姝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问道:“王芳是不是就是那个胖胖的姑娘?以前老请假的那个。” 张钧婷:“是她。” “行,我知道了。” “那视频……” “这件事我会和人事部一起处理的。”陈姝始终坐在那儿,没想接过手机。 “这样。”张钧婷听她语气就知道她早也拿定了主意,“视频您是不看了吧?我把手机拿回去给王芳了。” “去吧。” 张钧婷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洗衣房经理和人事助理。 “张主管。”对方客气地打招呼,张钧婷不知道自己当时作何表情。 张钧婷握着手机,寻思着怎么跟王芳说,回到办公室的路上路过更衣室,听见里面有人在叫骂。 “怎么了又?”张钧婷进屋来见黄小桥手粘在王芳的衣柜门上,一张脸憋得通红,经常和她一起的三位文员把王芳围在墙边,堵着她的路不让她离开。 “干嘛你们!”张钧婷本来就烦躁,见这几位姑奶奶又不安分地对上了,简直一个头三个大,“黄小桥!你们以为这是哪儿?聚众斗殴?还想不想干了!” 黄小桥急了:“张主管!我手给粘这儿了!皮都破了,怎么就成我们聚众斗殴?你怎么不问问那个死胖子心肠怎么这么坏!” 游炘念不紧不慢道:“是啊,这事真怪,你手怎么粘我衣柜上了?” “你……”黄小桥涨红了一张脸,她看王芳又领回来新制服,想照旧给她剪了,没想到她居然耍心眼,在门上涂了强力胶。要不是给粘这儿她绝对第一时间冲上去将王芳撕个干净。 “行了,都给我闭嘴。”张钧婷怒道,“就你们那点破事以为我不知道?要闹给我到酒店外面闹去。”她盯着黄小桥道,“酒店不是你们解决私人恩怨的地方,不管是新来的还是老员工,不想干都给我滚!” 两位客房服务员刚想进来,被张钧婷这一声吼得吓了回去。 “记住了。”游炘念第一个表态,特别诚恳。 黄小桥和其他几位也不甘愿地点点头。 “王芳。”张钧婷沉着脸说,“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张钧婷办公室,张钧婷把门关上,将手机还给她。 “你可能会被调职,先有个心理准备吧。”张钧婷看王芳从容地点了点头,想起她早就预言这个结果,不禁觉得她很陌生,“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你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跟黄小桥她们也不对付,你都忍着,怎么现在不依不饶了?” 游炘念一字一顿道:“以前忍着是我白痴,难道我还要纵容她们一辈子?” “你说得对,也不对。黄小桥她们几个人和那个老在我们酒店住姓曹的小姐关系密切……”张钧婷顿了顿说,“这事你比我了解,我是个外人,就不多嘴了。作为你的朋友而不是上司,我就说一句,想要洁身自好往上走就离污染源远点儿,当初你入职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说你虽然学历不高也没什么技能,但你勤奋,你的目标是主管,而不是和那群人私斗。你踏踏实实往上走,能遇到更好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游炘念怎么会不知道这帮子投诉她的人都是曹玢黄小桥弄来的,这张主管也是倒霉,摊上这种左右为难的事。 “您放心吧。”游炘念说,“无论到哪个岗位我都会爱岗敬业,好好工作。” 张钧婷平静了一下心情,望着对方的脸半晌道:“我觉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很快,游炘念的调职通知放下来,调她到洗衣房。人事说给她们一周的时间帮楼层招新人,招到后立即生效。 黄小桥去找曹玢,把她手掌上的伤摊开给曹玢看:“你看!被那死胖子弄成这样,活生生粘到我一层皮!气死我了!就算把她弄到洗衣房也不解气!” 曹玢宽慰她:“从一开始不就把她当成解闷对象么?不至于生这气。” “那我这层皮就白撕啦?” “你要不甘心我还有办法整她。” “是么?说得好听,她都不理你了好么。” 曹玢本来就因为忽然被一直贴着她要死要活的王芳打入冷宫弄得格外不爽,被黄小桥这么一提更是恼羞成怒:“什么叫她不理我?她还不是为了我一句话吃胖了五十斤!她不理我……她敢不理我吗?” 见黄小桥一脸不屑,曹玢将她整个人扳回来面对着自己:“你信吗?别说胖五十斤,我让她剃光头都行。怎么样,替你出气。” 黄小桥翻着白眼:“最好是。” “你还不信了……等着!” 玉卮飘在她们头顶上,嘴中啧啧做声。 “剃光头?”游炘念抽空到酒店花园深处抽烟,听玉卮探听回来的情报一脸牙疼的表情,“这姓曹的真够缺德,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王芳是杀了她全家还是刨了她家祖坟?” “她们就是闲的,这曹玢好像是你们酒店日餐经理的私生女,一直赖在酒店住,都是她爸给的钱。这种人也没份正经工作,认识黄小桥那几个人之后就一直厮混在一起,以前一直拿王芳消遣来着。” “可怜的王芳。”游炘念把烟头灭了,走过餐厅落地窗时看了一眼玻璃中王芳的倒影。精神不太好,身体又浮肿,可仔细看看这孩子底子不算太歪,就是能吃了点。认真减个肥好好包装一下,也能见人。 好吧,曹玢那些人渣,姐姐就顺手帮你收拾了。 客房服务员特别好招,一些手脚勤快的阿姨非常愿意来这种五星级酒店,人事助理不用三天就把人给定下来了。 张钧婷还又向客务部经理求情了几次,弄得陈姝很不耐烦:“那个王芳和同事相处不来,也一直被投诉,形象还不好。你也知道我们这些涉外酒店对于外形要求不低。洗衣房也不比你们楼层差,还轻松,很适合她。” 张钧婷也就没法再说什么。 人事那边把人带给张钧婷,入职手续也都办好,黄小桥一行人结伴下班一起吃饭,开心庆祝去。 走到更衣室,见王芳在收拾东西,更是乐开了花。 “哎,其实洗洗衣服也挺好,反正都是一辈子没出息,躲在洗衣房里别让人见到你这模样,别影响别人心情,也算是你积德啦。” 游炘念没说话,抱着私人物品离开更衣室,坐进电梯。没去b2层洗衣房,却去了二楼。 “她去二楼干嘛?”黄小桥问道。 身边三个人纷纷摇头。 黄小桥觉得这事儿不太对,跟着去了二楼——二楼只有一个部门,也是整个酒店唯一一个地上办公的部门,预订部。 预订部的人全都是声音好听、英文流利的小姑娘。预订部是新员工非常羡慕、最好升职的部门,预订部经理不用五年时间坐上前厅部经理的大有人在。而前厅部经理在m酒店属于level7级的职位,而张钧婷不过是level4而已。多少人想去预订部都因为自身条件不够去不成……这个要去洗衣房的王芳,去预订部做什么! “你就是王芳?”预订部经理助理是位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剪着利落的短发,细腰双手一卡就能给圈住,笑容特别亲切,“哎呀,你能调来真是太好了,我们都快要忙死了……哎?我是不是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哈哈哈,总之,预订部很忙,你要做好准备哦。henry今天外出赶不回来,你的工位已经准备好了,等他明天回来跟你聊。” 游炘念笑着回应:“那就麻烦你啦。” 黄小桥四人躲在门外听到这对话,面面相觑,脸都绿了。 第15章 黄小桥四处打听,她一定要知道王芳到底怎么调到预订部的。 最后从礼宾部的同事那儿打听到,这事儿可真奇了怪。 前两天晚班时捷克的总统来了,整个酒店从客务部经理、专职管家经理和安保部全员出动伺候着。正是前台che换班的时候,就一个新来还在试用期的姑娘待那儿。顶多十分钟换班的人就回来了,这节骨眼几个外国人走了进来,说的还不是英语,是法语。几个鬼佬从大厅开始就一直在嚷嚷,不知道说什么,走到前台这儿来跟前台姑娘说话。那姑娘英语很不错,但一听法语整个懵圈,老外很不耐烦,说了几句发现对方没能接上,又是耸肩又是敲桌子。 这时候刚下班的王芳出现,居然用非常流利的法语跟对方交流,再和前台对话,立马就把问题解决了。正好预订部经理henry路过,看王芳面熟,想起她不是客房部的吗?法语居然说得这么流利。等那几个外国人离开后,henry拉住王芳问她除了法语还会其他什么语言,王芳说英语法语西语日语都算会,日常工作对话不成问题。henry很惊讶,和她对话了几句,她应付自如。 “不错不错,发音标准,声线也好。你说说看,我跟人事那边吼了多久让她们给我招人,她们一直说招不到招不到,酒店里就有这种人才都没发现!”henry很开心,都没问王芳的意见,或许在他看来在预订部工作当然要比当个客房服务员好的多,“明天我就跟你们主管要人去。” 老天赐给了王芳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居然能捡到这种便宜。 黄小桥不能理解,就她那种人,就一专科学历,连国都没出过,怎么就会说法语了? 黄小桥越想这件事越不对,下班庆祝的饭局也取消,跑去找曹玢。 曹玢今天打定主意一定要堵着王芳,说什么今天也要把她拖回家给办了。 游炘念把私人物品放在预订部之后走出酒店,曹玢开着车跟上去,想把她叫上车,发现她居然拦下出租车走了。 她怎么会舍得坐出租车?曹玢心下觉得奇怪,最近王芳的确处处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以前一刻不在身边就信息轰炸,跟块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现在怎么就能狠下心不搭理人? 跟着王芳的出租车,这一路上曹玢想明白了,她一定是背着她搭上了别人。 车一路开到金地世家,王芳在门口下了车,曹玢更是大为疑惑。 她居然搭上了金地世家的业主?这儿住的可都是身家好几十亿的大亨,王芳居然认识这里的人? 太阳落山,今天吹北风,格外冷。 这天气游炘念应该早点回家,王芳的小破屋虽然简陋,但起码抗风。 玉卮也不明白:“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游炘念不说话,也不进去,站在大门口发呆。 卢漫住在这里,游炘念来过这儿无数次,第一次觉得金地世家的大门这般辉煌坚固,高不可攀。 登陆lotus集团内部系统查到m酒店近期入住贵宾的名单和时间,游炘念知道这位总统来访没有包下酒店所有客房,要招待元首又要应付普通客人,这种情况下非常容易应接不暇。预定部的henry在m酒店工作已经有十多年,以前她在预订部时henry教会她很多事,她知道henry每天下班时间稳定,所以踩着那点守在大厅,果然成功逮着机会,也拉住了henry,调到了预订部。说起来她也挺幸运。 但不幸的是登陆集团内部系统时看见关于卢漫近期回国参加董事会的消息,原来前段时间她在马尔代夫度假。马尔代夫是潜水的好地方,以前她俩一有空就往那儿跑,共同回忆一打一打的。 忙起来没什么感觉,但一走出酒店大门游炘念心里就空荡荡,像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不知道被丢到了哪儿,再也找不回来。她明白她不太可能和卢漫见面,就算见到也不能相认。但她还是忍不住来了,站在这儿吹风,希望能见卢漫一面。就算远远地看到她的车都行。 玉卮看她不说话,猜到几分,连连叹气:“就说啊,往生者一定不能回到人间,惆怅起来没完没了的。我就问你,就算现在让你找到真凶,报了仇,你舍得再次离开吗?上回死死得出乎意料没时间害怕遗憾,这回你可是有心理准备了,有了准备更难受。” 游炘念问道:“你这么懂,你死过吗?” 玉卮嘴角勾了勾,闭嘴了。 游炘念站在那儿快一小时了没动弹,马路对面坐车里的曹玢倒耐不住性子,关门下车朝她走来。 游炘念忽然双眼发亮,那是卢漫的车! 卢漫的车慢悠悠地开来,没进小区,停在小区边上葡萄酒店门口。游炘念见她下车独自一人走进店里。 蒋铮青没跟着?游炘念立即迈步上前,跟着进红酒店。 “喂,喂芳芳,你要冷静,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啊。”玉卮在她身后打着圈地提醒。 “滚!谁是芳芳!”游炘念几乎是一路小跑。她知道卢漫最爱喝什么酒,就算不暴露真实身份,以陌生人的姿态接近她都行!她知道卢漫那么多的习惯和爱好,她有信心重新参与到她生活之中。卢漫一定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欢迎光临。”店里灯光柔和,非常安静,店员依旧是一身熟悉的合体燕尾服,向她微笑。 卢漫就站在第一排酒架边,侧脸对着她。 卢漫一点都没有变,无论是发型、妆容还是穿衣打扮,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样子。五年之后卢漫应该有32岁了,可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每次见到她都觉得时光静止,世界如常,自己已死这事是个彻彻底底的大阴谋。 游炘念沉了沉心思,脑中迅速排演应有的对话,向卢漫走去…… “你在这干嘛呢!” 忽然被人往后扯,游炘念诧异地回头,居然是曹玢! 曹玢的声音并不算太大,但在安静优雅的葡萄酒店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游炘念怎么会想到天降奇兵,还将她的手腕死死扣住。 卢漫微微侧过脸,往她们这儿看。 “放手。”游炘念脸上发烫,手腕暗自用劲,压低声音警告曹玢。 曹玢双手拉住她将她往外拖:“放什么手,你一个人跑到这来做什么?嗯?就知道你不安分,你勾搭上了谁?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跟我回去!今天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滚!”游炘念不想制造太大的动静,被卢漫看着拉拉扯扯,实在太丢人了。一边挣脱不了曹玢,一边有口难言,要是现在从天而降一把刀,她当场能表演片烤鸭。 曹玢死活不放手,但以她的力气想要拖动王芳的身体也是有些天真。店员见她们僵持不下,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动手,在一旁劝道:“两位小姐,有事好好说,别动手啊。” 曹玢不管不顾跟拉牛一样要把游炘念拉走,忽然手臂一痛,被人钳制住。 “她说了让你放手,放开她。”卢漫高出曹玢半个脑袋,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带着让人害怕的低气压。 曹玢没放开,依旧用着全力,脸都憋红了:“你谁啊!” 卢漫手腕一转,将曹玢的手用力错开,曹玢痛得叫了一声,看看游炘念又看看卢漫,想撂句狠话可盛怒之下脑中一片空白,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走了。 “你没事吧?”卢漫对游炘念说,尽管是这种温柔的询问,但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笑意。 “没事……”游炘念只觉得两耳发烫心跳如雷。 “你好像总是做一些很危险的事。”卢漫拿来她挑选好的酒,结账。 总是?难道她还记得上次在君阅帝景里相遇的事? 卢漫拎了酒出门,游炘念一并走了出去,但没跟上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上车、离开。 这是她,就算人间过了多少年,她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她。 她的善意从无目的,她总是勇敢又温柔,毫不迟疑地做一些对的事,但又不会留下多余的情感。 “你怎么不追上去啊?你不就为了能再和她生活搭上线么?”玉卮嘟着嘴道。 搭上线?然后呢?看着她和蒋铮青恩恩爱爱却难以开口?还是做个恶人将她们拆散?而在两年之后,又一次离她而去? 游炘念冷笑,也不知道在笑谁。 见游炘念往回走,玉卮跟上去:“回去了吧?今晚我想吃猪排饭!” 游炘念分给她一个杀人的眼神,玉卮张了张鼻孔:“圈不住女友也不能怪我啊。” 回去的路上游炘念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叫曹玢的贱人塞进马桶,用水冲走! 极度疲劳,游炘念一上出租车就瘫在那儿,玉卮继续念叨:“我说你成天坐出租车,一趟就飙到一百块,有那么多钱吗你?这月工资还有好几天才发吧?” 游炘念没理会她,闭着眼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玉卮自言自语:“你说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麻烦的主……” 快到家,游炘念让司机在路口停就好。玉卮伸脖子一看,好嘛又是八十多块。游炘念递了一张一百元过去说:“不用找了。”干脆地下车。 “哈?不用找了?喂!怎么可以不用找!”玉卮急了,想把钱抢回来挥了好几下没能摸着司机。 “谢了哈。”司机把钱放好,一脚油门离开了。 玉卮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真是不能理解游炘念这种人的想法。 “你以为你还是游家大小姐吗?我的天……你连西水沟都要住不了了!记得吗?房东让你这个月就搬出去,你要搬哪儿去啊g城的房价那么高,你还这么浪费。啊啊啊啊我真想打死你,有这钱你请我吃顿炸酱面都好啊混蛋!当初你说给我好吃好喝的,现在呢!跟着你在人间我都瘦了好几斤了我!” 玉卮喋喋不休,游炘念就像没听到似的独自往前走,都到路口拐角的atm机里将银行卡放进去,叮叮叮摁密码,只听atm机里唰唰的数钱声。 玉卮好奇飘进去:“你还有多少钱呐?” 机器闸门一开,游炘念将里面一叠钞票取了出来,转身在玉卮面前抖了抖:“吃什么,姐姐请客。” “五百块?你疯了,几天前就只剩一千块,这段时间你又这么挥霍,这是最后的五百了吧?” 游炘念按下“查询余额”按钮,屏幕上显示,余额:人民币928。 “嗯?!钱变多了?”玉卮想起来了,“你炒股赚回来的?” 游炘念走出atm:“本钱太少,赚的也慢,不过最近各方重大利好,股市在慢慢进入牛市,正是我赚钱的好机会。” 玉卮抹了抹口水:“真的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 “行,五百以内,你点单吧。” “你怎么忽然这么好……”玉卮来人间之后多半时间里都在自言自语,游炘念根本不理她。 “你能在人间自由行走不受束缚吧。”游炘念道,“我需要你的帮忙。” 第16章 玉卮终于吃上惦记依旧的猪排饭,连做梦都是油汁满溢,笑出声音。 游炘念却没睡好,浅浅的梦里一会儿是曹玢拉着她的手,说很寂寞;一会儿是黄小桥来敬酒,说你不喝就是不给面子,这朋友是做不成了,对对,喝喝喝;一会儿一只厚厚的手掌撑在电线杆上,吐得稀里哗啦;一会儿场面一转气氛全变,竟在卢漫家中。 卢漫穿着长长的睡衣,露着修长美丽的腿,将她亲手做的饭从厨房里端出来。 没化妆依然很好看的脸上透着得意的笑意——也只有你来,我才愿意下厨。 番茄酱的气息,卢漫睡衣上的香味,她眼里的光…… 窗外的天白了又黑,黑又转白,她们一刻都没分开。 即将醒来的那一刻卢漫还在她耳边说话,睁开眼,依旧是破旧的出租屋。 梦境和现实是不是被颠倒了? 游炘念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往下淌。 天依旧没亮,但今天没刮风,游炘念一口气跑了两公里,这对王芳的身体而言是个大进步。 发丝里有燥热的汗,口中呼出浓浓的白雾,笨重的身体每前进一步都很痛苦,但她必须坚持。 地面上有些碎冰,踩在上面吱吱作响,游炘念跑到一个小公园门口时停下了脚步,太阳正好升了起来,将她脸庞和沉睡的城市一同洒上温暖。 她一直都很喜欢跑步,尽情地出汗尽情地挥发精力总是能让她通体舒畅。尽管禁锢在王芳这具身体里,她依旧能体会运动带来的乐趣。 虽然很饿。 为了快点让这具皮囊瘦到正常人的尺寸,游炘念一直在坚持跑步。王芳对食物之执着让游炘念头疼,不禁怀疑她胖到180斤到底是为了曹玢恶毒的玩笑还是她自己的执念。 跑步回家,吃蛋清的时候一边肚子在叫,一边她直犯恶心。吃了这些日子的蛋清,听到“鸡”或“蛋”字都能凭空闻到一股鸡屎味。 喝完黑咖啡又嚼了些沙拉,急急忙忙地冲了澡往公司跑。 今天是她入职预订部的第一天,她到单位的时候henry正端着一杯咖啡和同事聊天。 “王芳,你来了,太好了。”henry上前来,笑得特别开,也不管脸上有多少皱纹,“有你在我们预订部可算是解决头等难题。来来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王芳,以前是楼层的,通晓五国语言,英语法语西语日语中文……”henry掰着手指算,“哎?你会说广东话吗?” 游炘念说:“会。”她小时候在香港住过三年。 “太好了太好了。”henry拍拍她的肩膀,特别感慨地对预订部其他同事说,“咱们酒店有这种人才居然一直被埋没,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嗯?” 昨天接待游炘念的娇小姑娘笑道:“就等着henry你去挖掘不是。” ry看着对方意味深长,游炘念在心里感叹:henry师兄哪儿都好,就一点,老是喜欢勾搭部门里的小姑娘,看样子这位也是被勾搭上了。不过我倒是不用操心——游炘念看了一眼对面镜子里的“自己”,有时候还得感谢王芳,少了很多麻烦。 游炘念在预订部做得游刃有余,这个岗位无需和其他同事太多协作,而部门气氛轻松,偶尔部门会聚餐,游炘念怕晚上再吃容易长肉,可总是拒绝不利于人际关系。她和同事们一起聚餐时非常坦诚,说自己在减肥,吃得少:“不过aa制嘛,我钱不会少交。” 预订部同事都是年轻小姑娘,外语好,一大半都是留学归来。她们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不错,又在国外复杂环境摸爬滚打过,少了矫情劲儿多了一份眼力。 “哎哟,不差你那点钱,收着吧你,多难看。” “就是就是。” “哎?说起来你真瘦了,王芳,看着我的眼睛,我绝对没说谎哄你!” “吃饭的时候谁再说体重吊起来打!” 游炘念打心底里喜欢这帮姑娘。 自从王芳被调去预订部后,黄小桥成天魂不守舍,简直堪比失恋。 “不至于吧,难道你还想那个胖子不成?”三姐妹受不了她的这颓废样,纷纷吐槽道。 “有病么?我这是想她?操!”黄小桥没好气,“你们就没想过么?她那种货色为什么突然调到了预订部?说丫会法语……法语!你信么!” “哎,估计是丫自学的。” “是啊,半个朋友没有,部门里的人又不爱搭理她,下班能干嘛,可不就学习呗。” “好像那天我看见她和预订部的人一起吃饭来着,有说有笑气氛还挺好。” “不会吧,预订部那些人都是海归,能找到话题么?” 黄小桥越听越烦,手一挥不耐道:“别说她了,想起那张脸影响我食欲。快点吃,吃完我回去睡觉了。” 黄小桥不想承认对王芳非常嫉妒,她在楼层这边干了快十年都没机会转岗,凭什么大好机会落在王芳这种供人消遣的白痴手里?她回家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想起曹玢信誓旦旦要让王芳剃光头,结果呢!人影都找不见! 最近曹玢有点忙。 当然,她不是在忙工作。 自从上回在金地门口被王芳和莫名其妙的路人撅回来之后,她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她在老家的老娘一直向她要钱,一直催她回去,她在电话里把老娘骂了一顿后把她的号码拖进黑名单。她一直住在m酒店公寓,钱是她那位m酒店日餐经理老爹给付的,零用钱也一直找她老爹要。不过近一段时间她老爹和他老婆在过什么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带着儿子从欧洲玩回来后还不接她电话。眼看账户里的钱就要花完,本来想向她那群狐朋狗友借钱,可借钱这事儿一旦开了口,这些人铁定看不起她,以后还怎么领这帮没见过市面的村姑玩? 曹玢郁闷地在m酒店的酒吧里喝酒,认识了酒吧里的服务员rachel。rachel长得非常漂亮,身材也好,每次她到酒吧都会看见rachel在和老外聊天。rachel见到曹玢来了便会结束和别人的对话,拿着酒单来曹玢这儿,问她想喝点什么。 曹玢能看懂她眼神里欲说还休的事儿。 rachel热情又温柔,曹玢没日没夜待在酒吧这儿,很快把王芳的事忘到了脑后。 游炘念这边工作顺利,眼看到了月中,该发工资了。 “太好了!”玉卮一路跟着她,一个劲自言自语,一厢情愿地想着今晚吃点什么庆祝发钱。 正是午餐时间,游炘念站在酒店花园里和人事助理聊着天。 “哎呀,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人事助理非常感激她,“你说说看,这事儿我真不好意思说……幸好你愿意帮忙。” “没关系,一点小事而已。”游炘念笑道,“本来咱们员工预定集团客房就是有员工价,这事儿说到哪儿都不理亏。” 人事助理点点头,小声道:“是不理亏,但规定每位员工就只能预定一间员工价的房不是么。我婆婆公公和我老公堂哥堂嫂一起过来,我家又小,实在不好住……” “能理解。” “多订了一间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你不会不好做吧?” 游炘念狡黠道:“能怎么发现啊?我也是酒店员工不是么,用我的名义再订一间就行。” 人事助理本来想的就是这么着,可她和预订部的人都不算太熟,难得王芳肯帮她忙。她知道对于王芳而言没有损失,只是举手之劳,可谁也没欠着谁的,人家愿意帮忙就是仗义。 “行,我也不唠叨了,以后你有困难尽管跟说我。”人事助理说道。 玉卮总算是把人事助理给盼走了,敲锣打鼓要吃大餐。 游炘念翻白眼:“哪有闲钱吃大餐。” “啊?”玉卮大惊,“你不是刚发了工资吗!” “花了。” “花了?!不是刚发吗!” “买了个包就花没了。”游炘念悠然地从花园往餐厅里走。 “包?!你买包!”玉卮眼球都要喷出来,“包治百病还是怎样啊!一个月工资居然买个包花没了!芳!芳!你!以!为!你!还!是!大!小!姐!吗!” 游炘念:“闭嘴,再啰嗦连下个月都让你吃土。” 玉卮飘在她身后哭天抢地:“天哪噜!怎么会攀上这么一个败家娘们!天天上班坐出租!中午有免费食堂不吃偏要喝咖啡!马上就要被赶出出租屋了,到手的工资居然买了包!买了个包啊!你这么任性你要睡天桥吗!芳芳你敢把你买的包拿出来看看吗!而且你现在是要去哪里!难道又要去喝五十块钱一杯的咖啡吗!” 游炘念已经走到西餐厅门口,对玉卮摇晃着脑袋,笑得极其轻蔑,走了进去。 “今天还是来杯黑咖啡?”服务员同事见到她来,热情地走到她身边。 “是的,麻烦你啦。”游炘念笑得像朵花。 “好嘞,马上来。” 游炘念坐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rachel,输入“ok了吗?”发送出去。 两分钟后rachel回复:“ok,看好戏吧。” 游炘念将手机放在桌上,慢悠悠地喝咖啡,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哎,芳芳。”玉卮心情似乎平静不少,变成颇为谨慎,第一次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角落里那人,是不是在看我?” 游炘念抬头望去,角落里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温暖的室内穿着一件毛领呢子大衣,大衣的衣扣扣到下巴根,真不知是有多怕冷。毛领将她巴掌大的脸衬托得更小巧精致,墨镜遮去了她的双眼,不知道她的目光看向何处,但脸庞对着的方向的确很像在看玉卮,嘴角似笑非笑,颇为古怪。 “别闹了。”游炘念说,“这世上谁能看得见你。” 玉卮说:“有啊。” “嗯?” “鬼能看见我。” 一听到这个阴森森的“鬼”字,身为鬼本人的游炘念头皮还是忍不住发麻。 服务员走到那个墨镜女子面前,递上甜品:“请慢用。” “谢谢。”她说。 “鬼个屁!”游炘念忍不住骂道,“别乱吓人好么!” 玉卮还是觉得格外别扭。 “你飘到她面前就知道她看不看得到你了。”游炘念说。 “我不过去。”玉卮说,“看着她非常不舒服……说起来,你让我帮你盯着的,这会儿应该到了。” 游炘念看看时间:“正好,好戏开场了。” 第17章 曹玢在酒吧喝得不分白天黑夜,抱着rachel不撒手,一副不聊穿人生不罢休的架势。虽然是酒吧,但毕竟地处大堂,开放式结构让里面发生什么事一目了然。rachel是服务员又不是陪酒小姐,曹玢这么一闹的确很难看。 酒吧主管见rachel遇到了些麻烦,特意过来想帮她劝开客人。 “没关系,这是我朋友。”rachel将主管拉到一边道,“我朋友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放心,我会看着她不让她闹事。” 主管怪腔怪调地“哦”了一声:“这位曹小姐常年在咱们酒店转悠,原来是你朋友。” rachel挑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新包挺好看。”主管说。 曹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有可能是最近心情实在不好,想起王芳就来火,好像丢失了最有劳动力的奴隶,后院即将荒废,整颗心空荡荡的。偏偏她那个不省事的便宜老爹还一直处于消失状态,而她那倒霉老妈恨不得将其摁到地里,再也不要看见。 rachel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已经聊了很多天的曹玢还是觉得满肚子的不甘不满想要倾吐。 “有些女人就是傻。”曹玢手指在酒杯周围摩挲,酒精让她有些飘,“男人哄两句就信以为真。两片嘴唇动一动,多简单,不花一毛钱就将你一辈子骗去。可这能怪谁?就是怪她们自己,相信天生掉馅饼,相信有个男人为她们花点钱说几句誓言就是真的爱她。她不想想,她有什么值得人家爱的?不过是年轻时一点点姿色。没读多少书脑子不好用,现在还老了又穷,更不招人待见。” rachel帮她倒酒:“怎么,你认识这样的人?这么感同身受?” “我才不感同身受。”曹玢将酒一口闷完,“我是觉得她可笑啊。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钱喽,开心喽。要我是她,我绝对不搬回乡下去,我告诉他如果他不给钱我就跑到他家闹,告诉他老婆他在外面搞大别人肚子。人啊要掌握主动权,你弱,别人就在你头上撒尿。” rachel接着倒酒:“你说得特别对。” 曹玢又是一杯酒灌下去,话变得更多:“我绝对不会步我妈后尘……你猜我怎么着,我一来就找到他老婆,和她成为好朋友,我爸看见我们手挽着手出现时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只要我不拆穿他他愿意给我钱养着我,他乖乖给钱……他有钱。”曹玢用手指戳着桌面,“他是这儿日餐厅经理,还他妈的是空降的,那孙子和这g城副市长有点什么关系,副市长和外交部的人又连着线,m酒店的业主就是外交部的。我住在公寓那边快两年了,都是他掏钱。你看,这才叫本事。” rachel笑而不语,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大堂里的钟。 “你喝不少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休息?” “我又不用上班,急什么。” rachel和换班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对曹玢说:“我可以下班了,你确定不要去休息休息?咱们酒店公寓……我还没去过呢。” 曹玢眯着眼,周围的气氛很慵懒暧昧。 rachel和曹玢一起从酒吧穿过大堂,往花园后的公寓楼走去,迎面走来一家三口,母亲手里捧着一大把玫瑰,正和酒店前台笑着说些什么,父亲站在一旁对儿子说:“不冷,这儿泳池都是恒温的……” 曹玢忽然停住了脚步,那位父亲本身就有些心神不宁,频频转头眺望,没想到下一个目光正好和曹玢相接,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那父亲目光僵了片刻后立即转移开,好像没见到她似的。 曹玢心里一团火一下烧着。 真行,失踪这么久原来在这儿充当好父亲?想装作没看见我?我还就不让你如愿了! 曹玢拉着rachel慢悠悠地越走越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冷笑一声,看着前方说道:“这一家三口真是温馨,不知道的还以为感情多好呢。” 那父亲没动,儿子莫名其妙:“你说谁呢?” 曹玢回头看他,这张脸和他爸长得一模一样:“这儿就你们一家三口,不说你们说谁?” 儿子没见过她,看她穿得人模人样,头发乱糟糟的不说,一身的酒味快飘到天上去了,m酒店里怎么会有这种神经病。 父亲依旧没说话,母亲回来认出了曹玢,想到了什么事,本来轻松的表情旋即转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在哪儿还需要你允许么?” 父亲不耐烦拉了他老婆一下:“走吧。” “走什么走。”儿子上前将曹玢和他妈妈隔开,“你丫谁啊?脑子有病是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曹玢一步不让:“我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事还得问你亲爱的爸爸。” 儿子正想和这神经病干一架,谁知对方忽然矛头转向他爸,他疑惑地看他爸:“什么意思。” “行了,别闹了。”父亲走上前来把曹玢往后堵了两步,小声说,“这两天我太忙了,回头再找你。” 曹玢可不跟他玩儿秘密,几乎吼出来:“滚你大爷的史军!你忙?你忙着照顾你幸福的小家庭,忙着带儿子游泳送老婆鲜花是吧?回头再找我?我是你什么人,你来找我想说什么?嗯?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明白,在公共场合和我相认,和我说话是不是很丢人!” 史军双手一拍大腿,什么也不说往回走。 史军老婆冷眼看着曹玢,就像看个小丑。 放在平时,曹玢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把这事儿闹到明面上,就是为自己今后着想。只要这件事被埋在土里一天,史军都要为这个秘密埋单。一旦它暴露立即灰飞烟灭,失去价值。 曹玢当然懂,可她不甘心。 为什么所有人都躲着她?她愿意投胎在一个私生女身上吗? 她也想好好生活,只是没人给她这个机会。 史军和他老婆并肩离开,曹玢缓过神来。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不把这事闹大,她就真成笑话了。 “史军!”曹玢刚想往前迈步,史军儿子两步踏上来揪着她头发一把将她拉倒再地。 “哪来的贱货,给我滚远点!”他似懂非懂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事,指着曹玢骂,“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听到了吗!” 见这情形安全部的人作势就要上来控制局面,史军儿子一点都不恋战,直接走了。曹玢这一摔撞着脑袋,半天动弹不了。 “小姐,你没事吧。”安全部的人上来询问,曹玢捂着脑袋说不出话,艰难地搜寻rachel的踪影,可惜无果。 “打电话叫急救吧。” 游炘念和玉卮远远地看着,不住地摇头。 “啧啧啧,好惨。” 玉卮:“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么?猫哭耗子。” “我是想要教训教训她,但没想到会动手。”游炘念磨磨指甲转身走了。 “你怎么可能没想到!”玉卮跟上去吐槽,“一看就知道是你出的鬼主意!我还真好奇,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游炘念微笑。 游炘念自觉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尽管曹玢一而再再而三地烦她,她也只是想将曹玢赶走而已。 从王芳自言自语的微博里知道曹玢是私生女,和她家人的关系都不太好,靠着讹生父钱度日,死赖在这酒店不走。游炘念从酒店集团内部系统里查到史军一家预约了今天的游泳馆,早几天花了一个月工资给曹玢经常去的酒吧里最漂亮的服务员rachel买了个包,请她帮个小忙。 “陪她喝几天的酒,然后在17号这天让她多喝点,又不到烂醉的地步,再保证她在下午两点出现在大堂是吗?”rachel一向物质,最吃这套,“行,交给我吧。” 史军一家预约时间就是两点,双方人马应该会在大堂会面。 游炘念也很损地留了另一条路。 万一曹玢和她爸好聚好散,根本没有引起任何的口角,她爸也依旧花钱让她住在m酒店里,那曹玢也会将注意力转移到rachel身上,不再烦她。再明显不过,当初曹玢搭上王芳时王芳并不胖,但以这姑娘的生活习惯推断,就算不胖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王芳就是她和黄小桥那伙人解闷工具,她根本不在乎王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有新目标马上就会将王芳忘到天边。 rachel漂亮性感又热情,曹玢肯定得缠死她。 幸好曹玢火力全开,史军儿子万分给力ding。 路过中餐厅,玉卮被香味吸引了过去,游炘念独自一人心情轻松步伐轻盈地往电梯走。 笔直深邃的走廊,迎面而来一个高个子女人。 游炘念目光忽地一聚,落在那人身上。 大大的毛领大衣长至膝盖,高跟马术靴将小腿线条衬得又顺又长。双手戴着棕色小羊皮手套,左手拎着包,右手握着柄长长的英伦竹节伞。她依旧戴着墨镜,脚步沉稳而缓慢,靴子踏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游炘念有些匆忙地把目光移开,她正在休息时间,没穿制服,不必对每位客人礼貌微笑。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让她不寒而栗。 两人越走越近,就在交错的一刹那,游炘念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捏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上提。她竟被这一提双腿悬空,大惊失色之时往下看,王芳的身体还站在远处未动! 冰冷的触感“嗖”地消失,她魂魄一颤,重重往下坠,跌回王芳的身体里。这一下差点让她摔倒在地,幸好被扶住了。 “你还好吗?”墨镜近在咫尺,依旧看不清她的眼睛。身子还在冒冷汗,游炘念却被对方粉嫩的唇色吸引,很失礼地盯着看了片刻。 “谢谢。”游炘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稳了稳身子就要站好隔开距离,衣领却突然被对方拽住,重新拉了回来。 “你……” “看来你不太知道,死人的气味和活人的不同。”那双好看的唇一张一合,带着从容的笑意,“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去你该去的地方。” 游炘念睁大眼睛看着对方,那人松开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离开。 游炘念想要迈步,意识已经迈开腿,王芳的腿却还在原地,这一落差让她心中一荡,失重感格外难受。 她浑身颤抖发汗,哑着嗓子低声喊了句:“玉卮……” “你怎么了?”玉卮带着一股子人间烟火味赶来,见游炘念脸色惨白又没法碰到她,干着急,“哎哟喂怎么搞成这样?” 游炘念扶着墙,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玉卮,玉卮拍着大腿哆嗦:“在西餐厅时我就说了,那人很古怪!” “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确定,但看样子刚才她差点儿将你魂魄硬生生从王芳身体里拽出来。下午你请假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现在你魂魄激荡,指不定会产生什么排斥反应。而且那人能看穿你的身份铁定不是善茬,万一再回来找你麻烦怎么办!天啊,万一被冥君知道了怎么办!”喊完最后一句玉卮自己吓了自己一大跳,赶紧捂住嘴巴四处张望。 “开玩笑……”游炘念强撑着站起来,“请假要扣钱的好吗,谁要为了这种事请假啊。”说着便往电梯走去,回到楼上办公室。 “这还是奢侈的游家大小姐吗……”玉卮跟着飘上去。 马术靴停步在酒店门口,雨伞抵在地面上,它的主人双手叠放在伞柄上,似乎在等人。 她微微侧过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左肩道:“你刚才又调皮了。” 似乎听到了什么,她微笑道:“是,我也一样。” 第18章 一整个下午游炘念都觉得不舒服,胃里盛满了水似的晃晃荡荡,晃得她到卫生间干呕了好几次。 同事路过见她这般憔悴,苦口婆心还小心翼翼地劝她:“瘦点是好,可也得注意方法啊,别弄坏了身子。” 游炘念苦笑都笑不出,强打精神坚持到下班,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房东:你个不要脸的死胖子!再不搬走我找人把你丢出去! 游炘念将手机放好,疲惫地去更衣室换衣服,什么力气都没有,只想快些回家睡觉。 “嘿。” 穿过大堂时,rachel叫住她。 “这个包,谢了。”rachel将包拎起来,“下次如果还有这种事,记得再找我。” 游炘念歪歪嘴,算是回个笑容。 坐上预约的出租车,游炘念靠着闭目养神。 “喂,芳芳,你还好吗?”玉卮坐到她身边,“我刚才去侦查了一下,m酒店两条街的地方有个公园,没什么人管,环境还不错。你说咱们要不要早点去占个位置?” 游炘念费好大劲睁开眼,转过练来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房东马上就要赶人了吧,难道你真的要去睡天桥?那儿可都是流浪汉,一眼不合就刀光剑影,多可怕。公园好啊,环境优美绿化多空气好,长椅睡起来还舒服。” 游炘念两眼一翻,脑袋又转了回去。 “你说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是来监督你快点完成心愿早些跟我回去投胎的,不是你的保姆!” 游炘念脑袋嗡嗡直响,偏偏玉卮又在那儿滔滔不绝,浑身都是嘴巴。要不是碰不着她,真想拿条胶带将她从上到下裹个严严实实。 回到家,游炘念强撑着去洗了个澡,在体力透支之前爬回了床。竟没精力嫌弃这张吱嘎乱响又坚硬无比的寒冰床,睡得格外香甜。 这一觉睡得深沉,像睡在宇宙最深处,任何东西都无法触碰到她,打扰她的睡眠。 似乎听见玉卮的喊声,远得像在银河系之外。游炘念翻了个身,继续坠入睡眠深渊。 第二天她没能像往常一样早起慢跑,待她意识重归时,发现自己竟站在冰箱前,滋滋响的冰箱散发出一阵阵寒气,吹在她已经发凉的肚子上。 游炘念:“……” 我怎么会站在这儿? 游炘念大大地疑惑之际,突然打了个饱嗝。这嗝一下将她打醒。 是的,冰箱里仅有的食物包括一小盒黄油,两颗洋葱和一把苦菊全都不见踪影,1l的牛奶罐和一袋咖啡粉掉在脚边,里面已是空空如也。 游炘念机械般地抹了抹嘴角,手指沾了咖啡粉。口中混合着让人恶心的味道,吃下肚的食物仿佛从喉咙口一直撑到直肠。她冲到厕所吐了个天翻地覆。 “你终于醒了……”玉卮飘进来,蹲在马桶水箱上看着游炘念,双眼发直,“我真是喊破喉咙都没用,你简直跟着了魔一样,半夜从床上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冰箱前,拿着什么都往嘴里塞。那哪是嘴啊,简直是搅拌机。我又拉不住你,喊你也没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把所有东西都吃完,就差啃冰箱了。” 游炘念喘着气爬起来,放水把呕吐物都冲走,撑在池边漱口。 “怎么会这样。”游炘念看着镜中的王芳,“难道是梦游?” “应该是你魂魄不稳,王芳本能占了上风,你饿了她这么久,她这算是报复性暴饮暴食。” 游炘念简直无法理解这封建迷信的世界,王芳都已经死了将近一个月,报复个屁啊! 忽然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游炘念跟回光返照似的一个健步冲出卫生间。 “哪去啊你!”玉卮怕出事赶紧跟上去,一出门差点滑一跤。游炘念站在体重计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摇摆变化中的数字。 “我说,你称个体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么?”玉卮也学会了游炘念翻白眼的技术,几乎把整个眼白给翻出来。 游炘念缓缓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一字一顿地唤道:“玉,卮。” 玉卮挑眉:“干嘛。” “你猜王芳今天多重了。” 玉卮伸脖子探一眼,也被吓了个结实:“哎哟我去,这体重计显示的是斤不是公斤吧。” “91.3。”游炘念笑了,两行眼泪却滑落,“老娘玩命跑了一个月,当骡子吃了一个月的草,现在告诉我还重了1.3公斤?”怒起一脚将体重计踹飞,游炘念想死的心都有,“丫是什么体质!长的到底是一身脂肪还是一身钢铁!死着死着胖到了xxxl!死着死着又重了三斤!这事儿说出去有人信吗!” 玉卮安慰道:“冷静,冷静。虽然你运动又节食,可王芳也时不时带着你去吃顿好的不是?那袋鸡腿还有那顿自助午餐不都挺结实的么?今晚这一下估计吃得太结实,没事儿把心放肚子里哈,等你拉个屎就瘦回去了。” 游炘念蹲在墙角根本就没听她说话,乌云盖顶,意志消沉。 不行,游炘念告诉自己,不能被王芳占了上风! 现在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王芳!是我的!我的! 裹了保鲜膜,穿上运动鞋,戴好帽子,游炘念一脚踹开家门下楼跑步! 她还真没有这么斗志昂扬过,“游炘念”的人生实在太轻松,指不定在投胎之前,冥府在她的轮回户口上盖了“完美”二字。而王芳的人生处处艰难险阻崇山峻岭,时不时还能扎出个洪水猛兽。 额上的汗水被冬天的晨风吹得发凉,她身体里却是滚烫的。 游炘念喘着气,迎着朝阳步伐越来越轻快。 脂肪!来决一死战吧! 跑完步走回到小区门口时,看见上次和房东一起来的神婆。神婆坐在被下棋老头磨歪的石凳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眨也不眨,目光勾在游炘念身上。 游炘念没搭理她,按照正常的步伐回家。 回家后快速冲澡,往秤上一站,91.2,很好!虽然感觉很疲惫,但班还是要上,她绝对不能因为身体原因请假被工资。 王芳的人生设定的确很有挑战,可说到底还是一个“惨”字。 上班之前游炘念将一些洗干净的衣裤和生活必需品装进王芳唯一的一个箱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挑挑拣拣,都有点嫌弃,可想到现在自己的经济情况,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行李装好。 尼采说:只要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几乎什么都能够忍受。 游炘念当了一个月的王芳后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你这是去哪儿啊?”玉卮问道。 “搬家。”游炘念一边忙碌一边回答。 “搬家?啊?你要搬哪儿去?你股票又赚到钱了?” “股神也没赚那么快的。” “那你这是干嘛?”玉卮愁道,“真要去睡天桥。” 游炘念又不搭理她,来来回回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拉着行李出门。 要是能咬人,玉卮真的很想追着她咬,咬到解气为止。 出门前玉卮看了眼床上的东西——这干嘛的? 游炘念没走小区正门,从后门出来。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微笑。 来到办公室,一整天忙忙碌碌之余,游炘念时不时将三川水拿出来看看。 三川水的颜色很久没变过,看来三川灵杖的主人没再出现。 时间一天天过去,游炘念有些着急。一个月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房东带上他儿子、儿媳妇和神婆再次来到西水沟东里。四人杀来时将小区门口补轮胎师傅家养的狗吓一哆嗦,逃走了。 “她在家。”神婆站在猎猎寒风中,掐指一算,“早起我看她跑步回来,一直都没出门。” 儿子:“难道她不上班么?” “管她呢!”房东气呼呼道,“上回就警告她了,要她一个月搬走,不然我可对她不客气。哼,这小逼崽子,威胁我还敢不回我短信,装死呢!咱们上去看见她直接把她丢出门,听见了吗!走!” 儿子:“走!” 一行四人上了楼,房东门也不敲,直接开进去。 门吱嘎一声开了,里面非常安静,没有人声,暗红色的灯芯绒窗帘将投入室内的阳光染成猩红色。小小的开间一眼就能穿过沙发和桌子看见床。床上有个人裹着被子坐在那儿,背对着他们。 气氛实在有些诡异,房东吞了吞唾沫,润了嗓子道:“王芳!说好今天搬走怎么还赖在这儿!识相的赶紧走,你再胖我儿子也能给你提溜出去。别到时候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王芳依旧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房东看看神婆,又看看儿子儿媳,想起王芳挂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场面手心就发汗,心里七上八下的。 神婆收到房东的眼神,大喝一声往后跳去,房东他们没想到神婆突然这么大阵势,心里一惊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急急如律令!”神婆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柄桃木剑和半壶二锅头,二锅头倒入口中,“噗”地一下喷在剑上,不小心殃及到儿媳妇。 “哎妈,这味儿。”儿媳妇赶紧往后躲。 “妖孽!现原形吧!”神婆拿着湿漉漉的剑指着王芳,气吞万里如虎。 王芳依旧不动。 屋里几个人杵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很明显神婆也有些许尴尬,换了个姿势扎马步,一步步地向王芳靠近。 被子将王芳整个身子裹住,就露个人形,安静又宽阔的背影看上去还真挺吓人。 神婆手有些抖,身后给了她五百块的房东一家正看着自己,光拿钱不办事可得损了名声。神婆双手持剑,在王芳身后往左做了个假动作后立即往右攻去,剑锋插在棉被上,王芳的脑袋一歪,居然掉了下来。 脑袋一落地立即朝房东脚步滚过来,房东吓得都来不及叫,手忙脚乱想躲开,谁知越忙越错,居然一脚踩了上去,还踩扁了。 “娘啊!”房东两腿一软直接倒在儿子怀里,儿子和儿媳也吓得不轻,神婆一脸酱色,剑都掉在地上了。 那脑袋被房东一踩居然塌陷下去,儿子胆大多看一眼,这哪儿是脑袋,分明就是颗涂成白色的皮球。 “妈的!装神弄鬼!”儿子气极,一脚把球踢了出去。上周他射门把守门员命根子踢爆半边,这次依旧很准,一脚踢到神婆脸上。神婆晃晃悠悠,流了两行鼻血,昏倒在地。 儿子:“……” 中午游炘念依旧在西餐厅喝咖啡,下了班也没回去,又回到西餐厅。 总在酒店各处游荡的那位西装男鬼今天倒没瞎晃悠,别有情趣地坐在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依旧双眼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记起玉卮警告:他快要变恶鬼了,不要靠近他。游炘念往里面挪了俩座位。 思索着这点钟房东已经来拆家了吧,游炘念很遗憾没能亲眼目睹自己的恶作剧。 说回来,曹玢也太慢了。 “哎?没回去啊?”服务员同事拿着菜单走上来,“晚餐不会还喝黑咖啡吧?” 想到91.2kg就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游炘念打算喝完咖啡后去酒店健身房练练力量,对消脂极有帮助。可是酒店健身房就算有员工价也是价格不菲,年卡要3000元……游炘念瘫在椅子上,3000元就价格不菲,都不够她喝瓶酒的。 忽然一柄熟悉的伞让游炘念目光一聚——又是那个戴墨镜的女人。 游炘念一下坐直了,后颈不自觉地发凉。昨天不过和她擦身而过就吐了一天,之后睡梦中把冰箱给打劫了,91.2kg里面也有她一半的功劳! 正怒视过去,忽然听见戴墨镜女人对面的人开口:“我觉得……我真的是被鬼缠上了。昨晚我睡觉的时候感到脚底一阵凉风吹过,窗和门都关的好好的,怎么会有风?当时心里就有些害怕,可几天没睡实在太困了,不知不觉睡着。睡到半夜有人忽然在我耳边大喊一声,我立刻吓醒。不是真的有声音,而是……傅小姐,你能理解吗?就像一股力量刺激我耳膜,直接把我震醒了。醒来一看屋里根本没人,可是我的猫卧在角落,静静看着我床尾的地方……我真的快吓死,立刻跑出门,鞋都没来得及穿,还被车撞了。” 游炘念也是有些心疼。 那位傅小姐安静地听完她说的话后,直截了当:“一百万。” 那女人“咦”了一声,没听明白:“什么一百万。” “除鬼价格。你这是恶鬼缠身,何小姐,你有杀过人吗?” 何小姐有些不高兴:“杀人?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人,我连鸡都不敢杀!” “间接害过人呢?” “你简直……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 “那就更惨了。” “……什么意思?” “如果恶鬼不是来报复……”傅小姐顿了顿,将何小姐和偷听的游炘念的心都提到半空,“那就是想要杀了你,借尸还魂。” 何小姐和游炘念同时白了脸,傅小姐靠回到椅背上,双手交叠在一起:“何小姐还是觉得太贵了?” “不是……一百万我也不是给不起,朋友介绍我来你这儿,可你一张口就要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傅小姐很理解地点头:“也是。那我就奉送一出免费表演。”她脸慢慢转向游炘念的方向,游炘念觉得隔着墨镜她们俩对视了,冷汗漱漱而落。 “现在就抓只鬼给你,让你知道物有所值。” 第19章 “现在就抓只鬼给你,让你知道物有所值。” 在听到对方这句话的那一刻,游炘念胸中大慌,几乎在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往门口逃去。 那天不过是擦肩而过就让她吃了大亏,折腾得一整天都不舒服。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连玉卮都看不穿她,这个人很危险! 西餐厅里的人古怪地看着这么大动静的游炘念,游炘念没空觉得丢人,心里的恐惧占了上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她往外推,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着:快逃! 不知姓傅的女人是否跟上来,冲到门口时居然看见曹玢带着四个壮男从远处走了过来,一边快步走一边四处张望,像只寻找食物的愤怒野兽,红肿的眼睛似乎能滴血,嘴里碎碎念着:“妈的那个死胖子躲到哪儿去了……” 西餐厅等了她一天,竟选了最不是时候的时候来!游炘念脚下一滑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摔着,扒着门框又往回走。 “是那个吗?”曹玢带来的壮男指着游炘念道。 游炘念心里暗暗叫苦:这体型差点卡门口,能不被发现吗! 看见游炘念的那一刻曹玢差点儿炸了,将手中拿了好久的酒瓶子冲着游炘念的脑袋飞过去。游炘念机敏一闪,“啪”地一声砸进了西餐厅里,碎了满地玻璃渣。 客人们和服务员、主管都诧异地望向门口,“发生什么事了?”西餐厅主管第一时间站了出来,还没站稳肚子上挨了一脚,整个人重重坐在地上。 “啊——”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客人立即四散飞逃。曹玢从四个壮男中挤出来,指着游炘念,咬牙切齿,几乎撑破腮帮:“就是她,给我打!” 壮男上来就要抓游炘念的手,游炘念矮身一闪竟被她闪过。壮男没想到这胖子居然挺灵活,飞起一脚向她脸上踹。游炘念双掌下压将他腿往地上拍,一个大撤步往后退,屁股撞到桌子,往回一看,竟是傅小姐坐的地方。这位傅小姐没有动手的打算,反而托着腮含笑看好戏。 “挺厉害啊。”她不仅看好戏,还调侃,“灵活的小胖子。” 你丫才胖!身为瘦子活完一辈子的游炘念特别不服气。自从她成为王芳之后没少被人说胖,但不知为何这姓傅的一说特别让她着火。肯定是对方神态太轻蔑,语调太轻浮!就差配上可乐爆米花了! 不过游炘念自己也没想到情急之下她可以防御有序,这两下完全是出于她本能反应,王芳身体毕竟笨拙僵硬,往后撤的这步差点儿撕了她的韧带,而对方被她这一拍直接劈了叉,坐在地上哀嚎。 其他三人前赴后继冲上来,游炘念顾不上那位神神叨叨的傅小姐,强忍剧痛,手中迅速四下摸索想要找件称手的当武器,一摸,摸到了傅小姐总是随身携带的竹节伞。 顾不上打招呼,她捞起伞一个弓步向前,像支满弦的剑猛地刺击中一人胸口,将他击倒在地。这一下更是出乎曹玢她们的意料,这胖子居然使出击剑步伐和招式……壮男望向曹玢:你也没说这人手脚上还有点功夫,纷纷琢磨两万块是不是收少了,别医药费都不够。 西餐厅服务员将主管扶了起来,主管捂着肚子咬牙忍痛,对服务员说:“快叫安全部的人来。” “好!”服务员赶忙打电话。 “愣着干什么!”曹玢杀红了眼,喊道,“你丫还是不是男人!废物!摁住她!” 好吧,两万也是钱啊,剩下两人一左一右向前扑,想着把这胖子打个痛快再找姓曹的加价。 游炘念步伐轻盈迅速后撤,双腿距离保持不变,重心极稳,不仅躲过这一扑,还顺势击中右方壮男的腰。“咚”地一声闷响,壮男“哎哟哎哟”直叫唤,被刺得捂着上腰连连后退,冷汗冒了一脑袋,估计断了根肋骨。 傅小姐这把伞质量好得出乎意料,戳了这么几下都没见变形,就是有些沉,对于练惯花剑的游炘念来说渐渐有些吃力,手腕已经酸胀难忍。左边那人又待上前,游炘念一个回身将伞高举,当头劈了下来,竟是个佩剑招式。 伞劈在那人天灵盖上,“啪”地一声十分骇人。男人双眼发滞,眼前满是火星,直接跪了下去。这招她使出了浑身力气,伞骨还是抵不过天灵盖,终于被她打弯。王芳91.2kg也不是白长的,重力势能威力无穷,震得游炘念双手发麻。练惯了花剑的她其实力气并不算太大,且多是比赛交锋,彼此都是奔着得分去的,没想要谁命。第一次实战难免紧张,她自己都没料到急中生智能使出这招,她花剑教练若是知道估计能气个半死。 曹玢见带来的四个人都被打退,不可思议的同时更是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盘子自己冲了上来。击剑比赛中双方动作如闪电,针尖对麦芒的交锋通常在瞬间就要分出胜负。这项运动锻炼的不止是身体的速度和力量,更是胆量。身为击剑高手游炘念丝毫不退让,一个猛扎向前打掉曹玢的盘子,与盘子落地破碎的声音同一时间,伞尖已经抵在曹玢的喉咙处。 曹玢睁大眼睛看着金属伞尖,仿佛做梦一般,不敢动弹。 “你……什么时候会这些东西了?”曹玢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人是王芳吗?王芳能有这样凌厉的眼神吗? “你是谁?”曹玢问道,“你不是王芳,你是谁!” 她早就怀疑,自一个月前和王芳失联数天后,再见到她时不仅变得十分冷淡,现在回忆起来她的表情、说话习惯甚至走路的动作都不相同。 被rachel坑了那一次之后,曹玢在医院躺了一整天,仔细琢磨这事儿不对。她和她老爸一直都在同个酒店,一个工作一个无所事事,从来也没遇见过,偏偏那天就凑巧碰上?还是他携家带口最不愿意和她碰面的情况下遇见的。 请rachel吃了顿饭花了三千块,又送了她一钻石项链,rachel总算是松了口,把预订部那个王芳给交待了。 听到王芳的名字曹玢暴怒——就知道是这个贱人在搞鬼!居然敢做这种事!不想活了! 曹玢花钱雇了四个壮汉在酒店里到处找王芳,但王芳工作的地方她进不去。曹玢就在大堂和其他地方溜达——我不信你不从办公室里出来! 游炘念早就想到rachel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并不可靠,她能因为一个包站到她这边,也同样会轻易被拉走。去别的地方不安全,最安全的便是待在m酒店。 m酒店比她更怕有人闹事。 果然,那四个壮男都缓过痛,打算一鼓作气一起将游炘念弄死的时候,m酒店安全部的人赶来,将他们制止:“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我们已经报警。” 曹玢看着游炘念冷笑,指着她道:“行,王芳,有本事你就别踏出m酒店一步。被我逮着,我让你生不如死。”撂下狠话后曹玢和四个壮男一起转身要走,却被安全部的人拦住:“小姐,您现在还走不了,我们同事被你们打伤,而且您必须赔偿您打坏的东西。” 曹玢:“……” ? 曹玢被安全部的人请走,游炘念还拿着傅小姐的伞,这伞虽然结实但被她这一顿造,一撑开指不定得散架了。 拿着一把弯伞,游炘念有些尴尬地看向它的主人。 傅小姐却没看她,不知何时手掌中多了一枚黑色的玉,仔细一看那玉中竟有张人脸,活生生吓得游炘念后退了一步。那张脸趴在玉壁上挣扎想要冲出却无果。 “这……这是什么啊。”坐在她对面的何小姐本来就被曹玢那场闹剧吓得不轻,傅小姐又不知从哪儿丢出一枚可怕的玉,惊得她挪一半屁股到走道,想要随时跑走。 游炘念看着这脸,为何有些面熟? 傅小姐道:“这是样品,封存恶鬼的死玉。” 何小姐哆哆嗦嗦:“你是说……这里面的是……鬼?” 游炘念想起来了,这可不就是刚才坐在窗边的男鬼么? “哪有说抓就抓的?”何小姐环视了一下敞亮的西餐厅,“这种地方,也会有鬼?” “小姐,人间处处有鬼。你吃饭时、如厕时、洗澡时,特别你睡觉时,鬼都在你身边……”傅小姐脸庞转向游炘念,“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何小姐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游炘念,那表情就跟生吞了苍蝇似的。 游炘念额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这位傅小姐,光天化日之下戴着墨镜不撒手,又是手套又是黑伞,一张苍白的脸陷在大大的毛领里面,你看上去才比较像鬼吧! 何小姐本来几天没睡好神经特别脆弱,又被一惊一乍小心脏快负荷不了。 “我再联系你吧……”女客人拿了包要走,傅小姐叫住她,递上一个绿色的小药瓶。 “这是什么?” 傅小姐道:“把它滴到眼睛里,你会看到你想看的。” 何小姐面若酱色,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那药瓶给装到包里,快步离开。 何小姐走了,游炘念还在原处。 傅小姐问道:“你怎么不趁机逃了?不怕我抓你?” 游炘念道:“如果你真要抓我,刚才我和曹玢对上的时候你就该动手了。” 傅小姐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深色的墨镜反光,游炘念只看到王芳的样子。 傅渊颐的唇又换了种颜色,游炘念记得这个唇色,是纪梵希家的小羊皮裸色系,卢漫曾经用过一段时间。 游炘念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被这位傅小姐的嘴唇吸引。 “那……”游炘念将伞放到桌上,“我把你的伞弄坏了,很抱歉。请你留下联系方式,我会赔偿给你。” 游炘念知道这伞是英国品牌,一把3200。傅小姐没说伞的价值几何,凝视游炘念片刻道:“酒店公寓1807。我就住在那儿。想来找我的话,随时恭候。” 公寓1807,游炘念当然知道那是大使套房,算是公寓楼最贵的房之一,有面弧形全景窗,可以俯视整个g城景观。游炘念曾在那间房里赶过毕业论文。 傅小姐拿起那把弯伞,走了。 游炘念很诧异,这傅小姐将男鬼收了,为何没动手收了她? 这位傅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捉鬼的?道士?感觉不太像。一般做这种事的神棍长成房东请来的神婆那样比较合理,披头散发不说,最起码得长得丑,这才像是常年泡在鬼圈的标准模样。 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r。”玉卮突然出现在游炘念身后,差点将她小心脏给吓吐出来。 “你能不在关键时刻跳票,事情过了第一时间回来吓人吗?”游炘念非常不满。 玉卮没理她:“这种人在你们人界叫什么捉鬼人、天师还是什么阴阳师,但在我们冥府都叫r。本来捉孤魂野鬼的事就是冥府城管的事,变成恶鬼后自然有冥警出马消灭,但是城管薪水比我还低,孤魂野鬼又多,他们四体不勤抓不完也不爱抓,就让你们人界这帮有点小本事的人得了便宜,非要插手我们冥府的事。抓了鬼跑到冥府要钱,不然就给放回去让他们变成恶鬼,祸害人间。这种眼里只有钱的r我见多了。不过……” 游炘念怒:“还能说到这当口大喘气的?” 玉卮沉默半晌道:“我觉得她气质不像r。” “可不么,条儿顺颜好,一双手套两千,一把伞三千,不是神婆倒是位富婆,不至于惦记你们那点儿冥币。” 玉卮陷入沉思,游炘念走去和西餐厅主管道歉,询问他伤势后让他留个电话:“这是我的私人恩怨,非常抱歉牵扯到咱们酒店。我希望你能给我个补偿的机会。”? 西餐厅主管揉着肚子,对着游炘念嘿嘿两声:“王芳啊,你真够鸡贼,一早就打定主意让咱们酒店安全部当你的保护伞吧。” 游炘念这点心思被拆穿也没多不好意思,倒是欣慰,毕竟自家酒店的员工都挺聪明,不过嘴上还是得说点人话,特别严肃地说:“mark哥,这事儿的确怪我,招惹上那种人。但我真没想要给咱们酒店惹麻烦,更没想要让你受伤。” 西餐厅主管表情僵了僵,拍拍她的手臂说:“行了,补偿就不用了,你好好干吧,别再惹事就行。” 游炘念特别诚恳地答应,正要走,mark忽然说:“你去年才来咱们酒店的吧?” 游炘念当然听出这话问得唐突,脑子里飞转:难道她要问我怎么认识的曹玢?或者他知道王芳和曹玢之间的那点儿破事?王芳的确是去年才来酒店的,而且是为了常驻酒店的曹玢才来,她们几年前就已经相识,王芳已经开始刻意吃胖。这些王芳字字句句写在微博里。 心中默认mark要问她和曹玢的事,生怕说漏嘴,游炘念决定把这问题抛回去:“嗯?怎么?” mark道:“哦,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mark这个名字呢是我六年前刚进酒店时起的,后来餐厅这边叫mark的人太多就改成dave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呢?” 西餐厅所有员工都看向游炘念,游炘念彻底懵圈。 时间都凝固了,一秒,两秒,三秒,大家的目光还是没移开,等着游炘念给出答案。 心里大江大海山川湖泊地奔流,简直要飞起,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必须风平浪静。游炘念羞涩一笑:“mark哥,有些事……其实不用说得这么明白。” “啊——哦!”员工们了然又暧昧地看向dave,这回轮到dave懵圈。 游炘念趁机赶紧走出西餐厅,玉卮跟在后面双手圈在一起,特别鄙视她:“你真行,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游炘念恼怒:“我也被自己恶心到了好么!还不是怕身份暴露!” “啧啧啧……都弯成蚊香了居然撩汉。” “闭嘴!” 火急火燎地往花园里冲,她需要冷静!她需要新鲜的空气! 第20章 游炘念决定近期都不去西餐厅了,没脸去。 曹玢那档子事被她爸给压了下来,赔钱了事。 “你给我安分点,我是欠你们母女的,但你心里清楚这些年我还了多少。你要怎么花钱怎么胡闹我都宠着你,但你根本不盼我好。告诉你,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我认你是我女儿,我随你造,只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条件——咱们都相安无事。如果你闲日子过得太舒坦故意给我添堵,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史军丢出这等话还是头一次,曹玢知道他肯定非常生气。 罪魁祸首居然没把她搞死,反而被将了一棋,曹玢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管她是王芳还是王圆,这事儿没完!有本事你别踏出酒店大门一步,不然我一定弄死你! 游炘念还真就没跨出酒店大门。 她拿行李到酒店的当晚就入住了非常难申请的员工宿舍,玉卮都不可思议:“你就住这儿了?” 游炘念把行李放进衣柜,环视这间三十多平的两人间,有卫生间有空调,每天还有保洁阿姨来打扫卫生,比西水沟东里还好些。 “解决曹玢之前就住这儿了。”宿舍另一个同事上晚班去了,就她一个人在收拾东西。 “你是怎么办到的?嗯?”玉卮发现这姑娘老是一声不吭办大事,一个不留神她又让人惊奇了一把。 这宿舍有点像游炘念住了俩月的大学宿舍,两张床并排放,床脚是一套组合衣柜书桌,还有个晾衣服的小阳台。游炘念将电脑放到桌上,慢吞吞道:“你们这些公务员当得还真是一家吃饱全家不愁,都是熬资历论辈分,都不知道什么是办公室斗争吧?” 玉卮:“……好好讲你的,吐槽我做什么?” 从答应房东一个月之内搬走时起,游炘念就开始时不时和人事那边打打招呼,为的就是争取到紧俏的员工宿舍。g城房价一直在天上飞,就算烂成那样还真的闹鬼的西水沟东里一个月都租到了2700,而员工宿舍每个月就象征性地交300元,m酒店多少员工挤破头都争取不到。 谁住员工宿舍,其实就是人事部说的算。她们要审核,要排序,有很多人等不到入住宿舍就干不下去了。毕竟国内酒店行业起薪低,晋升时间长,就预订部和管家那一批外语说得特溜的高学历海归回来,起薪才4000多,有些连好点的房都租不起。 正好前些日子人事助理想找预订部的人帮忙员工价订房,游炘念“随手”帮忙,让对方欠了个人情。前两天休息时正好又遇见,游炘念便大吐苦水,说才知道先前住的房子是凶宅,不敢继续住下去,但酒店开的薪水实在不高,租不起别的地段,只好每天窝在房间里。正巧想起何小姐说的那段半夜听见有人在耳边乱喊乱叫的故事便说给人事助理听,人事助理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人事助理心里有数,欠人家的总是要还,也是觉得小姑娘一个人在外挺不容易,答应帮她去问问员工宿舍的事情。游炘念欣然感谢。 第二天人事助理就给她回话,说正巧有个员工离职,空出个床位,她可以插个小队先搬进去住。 “这事儿就你知我知哈,让别人知道咱们都有麻烦。过渡期,你先住着。”人事助理暗地里跟她说,“你们头儿henry哥一直闹着涨薪,我们主管好像有这意愿,说不定你们今年年底就得涨,到时候你再搬,给人家正常排队的挪位置。” 这言下之意就是:这事儿要是你捅出去我跟你没完,你也别赖着不走,经济宽裕赶紧走人。 无论如何,有个安身之地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着整洁的宿舍,一米五的柔软小床,游炘念竟觉得这里很舒适……想起她的家她的duxiana,忍不住为现在的自己鞠一把泪。 她还欠着那位傅小姐一把伞,3200,很没出息地忧愁,这可赶上她一个月工资了。 玉卮一边听她入住员工宿舍的始末,一边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果然是千金小姐未来的大企业家,从小就有不少小聪明嘛。” 游炘念将新买来的几件衬衣整整齐齐地挂好:“你在干嘛?蹿来蹿去。” “我在帮你巡视一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我们冥界的朋友。” 游炘念忽然想起那位傅小姐说的:人间处处有鬼。你吃饭时、如厕时、洗澡时,特别你睡觉时,鬼都在你身边…… 玉卮看她脸色不善,耷拉着眼皮道:“芳芳,你自己就是只鬼,能别成天怕鬼了好吗?这儿好像挺干净,没鬼,你就安心住吧。” 听她这么说也算是放心了一些。 “对了,那个姓傅的,你千万离她远一些。”玉卮提醒道,“不管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她能抓鬼这件事板上钉钉。要是你被抓走可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好的呢就是给你送回冥府向冥府勒索赏金,而你可能在冥府派出所关上几年再重新评估是否轮回;坏的呢,可能你就永远逃不走了。” “逃不走?什么意思?” 玉卮抱着双腿膝盖,满脸阴森的笑意飘到她面前:“你知道,有一种人最爱收集各种鬼,然后将它们养在身边为自己做事吗?这种鬼哪儿也去不了,没有意识和记忆,更别说投胎转世,永远只能被当成苦工。那位傅小姐说不定就是干这勾当的。” 游炘念嫌弃地“噫”一声:“真恶心。” “你们人界啊,恶心的事多了……不说别的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三川灵杖。” 说到三川灵杖,游炘念把三川之水拿出来,颜色依旧没变。 “我说,你干脆揣着这水去g城瞎转悠,说不定就能找到呢?”游炘念把水递到玉卮面前。 玉卮呵呵一笑:“你当我苦力啊?到底是谁要恢复记忆找到凶手的?嗯?” “好吧。”游炘念把三川水放回口袋,“哪天我真找到了,你可别妄想分你一杯羹。” “哼!谁要那玩意儿了,我又没失忆!” 游炘念舒舒服服地洗了热水澡出来,站在她带来的体重计上一看,89.9kg。 “哎?这是怎么回事?”游炘念欣喜地招呼玉卮,“快来快来!你看!” 玉卮伸脖子一看:“你好重啊芳芳。” “滚!”游炘念一掌呼在玉卮脑袋上,要不是碰不到她这一击真能扇她个脑震荡,“我轻了!不……是王芳轻了!今早我称还有91.2,怎么这会儿称一下子掉了两斤半?晚上称应该更重一些才对啊。” 被这么一提醒玉卮脸色大变:“不好了不好了,你这是在耗王芳的身体!” “什么意思?” “虽然有你魂魄附体能成天到处蹦跶,但王芳毕竟是个死人啊,你在她身体中一日,她的身体就会因你的阴气而大大损耗。如果不好好进食和锻炼,在阴气吞噬下王芳的身体会不堪重负,恐怕都撑不过两年。” “进食?你是说我不仅不能节食还得多吃?”游炘念机械般地挑挑嘴角,“王芳泉下有知是不是得悔死了,没赶上这好时候。” “你确定?她不是一直都贯彻好吃好喝的生活原则?” 游炘念第一次觉得玉卮说话这么有道理。 躺上床的一瞬间浑身刺痛袭来,让她叫苦不迭,一双腿韧带更是紧得随时能崩断。游炘念揉着腿弯,思索着曹玢那货算是吃了大亏,肯定还得折腾。要怎么做才能斩草除根,让她彻底消失? 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把电脑打开,登陆酒店集团内部系统,找找看能否有一些有用的信息。找了半天也没头绪,忽然短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自从用王芳的身体之后,胆子就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小…… 虽然心中如此吐槽,但在看到短消息发送人之时,她算是彻底愣住。 发件人:卢漫 时间:2016年1月26日 内容:你是谁?为什么用这个账号? 游炘念心中狂跳,“啪”地一下将笔记本盖上。 怎么会这么粗心,竟忘记登录系统之后账号主页会显示在线状态。也是因为她从来不会在这个系统里特意点击别人的账号去查看对方是否在线,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可是卢漫……她为什么会注意到? 金地世家,卢宅。 卢漫刚洗完澡未吹干的长发贴在后背上,将她的睡衣沾湿了一块。 她盯着电脑屏幕“游炘念”那三个字,状态已经变成“离线”。 …… 员工宿舍就在酒店公寓边上,步行到办公室不出十五分钟,就这样游炘念还迟了到。 早上她没去慢跑,一是因为曹玢那厮估计又上哪儿找了一帮子地痞等着截她,跑僻静了太危险。二来玉卮说了,王芳这身子自己会瘦,她何必早起费劲巴拉地锻炼。 迟到是因为她睡得不好。都是临睡前卢漫那短消息给害的。 心里空荡荡的来到办公室,站在窗边倒咖啡的功夫游炘念在想,是否应该趁此机会发消息给卢漫,暗示她自己还活着?虽然冥君威武到处都有眼线,可网络这东西……冥府也有吗?能盯得过来吗? 但,卢漫是不是能相信都另说,记忆未找回,到底是谁杀了她和她父母还不知道。如果是卢漫的话她这不是自投罗网,能杀她一回,就能杀她第二回。 可卢漫是凶手的话为什么会主动发短消息给她? 游炘念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杀了一个人,有一天发现这人的账号突然在线,也会想要来确认。 这事儿不能仔细想,细思极恐。 而且她始终有些回避卢漫也是嫌疑人这件事。如果卢漫真是凶手,等于宣告她游炘念这辈子活成了傻逼。 游炘念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正好能看见楼下大堂正门,客人的车一辆辆开来,在门童的指引下短暂停留,再离开。 一辆丰田慢悠悠地停在门口停了很久。大堂正门一般不让停车,一旦有车堵在这儿后面来的都没法停靠,铁定得乱成一锅粥。 游炘念站在那儿多久,那丰田就停了多久。车里有位白发女士在打电话,酒店安全部的经理助理居然就站在车边候着,谁也没敢叫车里的人。 她仔细看了一下车牌,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集团系统里也没消息。 游炘念想到rachel套来的情报,说曹玢她爸,那个空降的日餐经理似乎是认识g城的副市长,又是通过m酒店业主的关系这才空降来的。 如果想把曹玢彻底打包发到冥王星,该怎么办? 游炘念转着手中的咖啡杯,一个回眸的功夫正好和同事rudy对视。rudy很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游炘念也将目光移开,说起来这rudy好像注意她有段时间了。 所以……是这样么? “玉卮。”游炘念走到没人的走廊呼唤玉卮。 玉卮沉着脸出现:“我是你的召唤兽吗?” “有件事我要你帮忙。” “……我再说一遍,我是来监督你快点完成心愿滚回去乖乖投胎的!不是你的苦力!不是你的跟班!” “那你想不想我快点完成心愿?” “……” 食着人间烟火长大的人类,可真是狡猾又无耻。 第21章 便宜老爹生气了,甭管平日里曹玢怎么不喜欢他,怎么想尽办法榨干他,这当口她都得好好去哄他。毕竟曹玢还是有点自知之明,要是史军真不管她,别说酒店住不成,饿死都不稀奇。 今天史军中午要到m酒店开会,曹玢知道他老婆上班儿子上学,正是个卖乖的好时机,大早上就守在史军家楼下候着他。 史军拎着包去开车,看见曹玢其实心里还有些烦,只分了她一眼就上了车。 曹玢跟上去抢着上驾驶位:“我来开,您睡会吧,太早了。” 史军最近忙工作的事的确都睡不饱,看曹玢听话的样子心里的火小了点,稳稳当当靠在后座眯会儿。 玉卮挂在路边的树杈上,看着史军的车开走,慢慢隐去了身子…… 史军这一路上睡不着,但合着眼睛能少点儿血丝也好。不用开车少点儿怒气,脑子一放松想起一些和曹玢她妈妈的往事,愈发觉得那就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根刺,一段不愿意回想的黑历史。当初他不过是一时冲动精虫上脑,哪个男人还没点生理需求?结果曹翠兰一发即中,居然怀孕了……史军当然不可能娶个村妇当老婆,但自小他爸教育他,做男人要有担当,无论犯下怎样的错那都是你自己造的孽,要敢于面对。所以在曹玢来找他之后,他也没多言,一直补偿曹玢和她妈。可这对母女愈发贪得无厌,现在还公然闹到他家来了,既然对方不仁也别怪他不义。 是,我是个便宜老爹,你不也是便宜女儿么? 史军没睡,这一路就在教训曹玢,警告她想继续在酒店住就别惹事。上次在西餐厅打人的事他可是赔钱又赔人情,还损了面儿:“再闹你就自己给我滚,我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给你擦屁股。” 曹玢心里痛骂史军没良心,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都唠叨多少回了。” 车下了高架离m酒店还有五公里的时候,曹玢手机响了,来电人rudy。 “喂。”曹玢问道,“今儿她还不出酒店?嗯?出?这样……什么时候?” 史军骂她:“开车的时候打什么电话!怕我死得太晚么!” 曹玢差点儿把方向盘捏碎。rudy说刚才王芳不知道接了谁的电话,约了中午在酒店对面的餐厅吃饭,肯定一下班就去。曹玢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还有半小时。 从后视镜瞄一眼史军,行,你不让我在酒店里闹事,我在外面闹你还能说出个屁来? 一脚油门车“轰”地飞出去,后座的史军差点儿飞挡风玻璃上。 “我……”史军费好大劲才把后面那个“操”字压了回去。脑子里装的是屎?史军愤怒,和她妈一样!没脑子!还没她妈年轻时长得漂亮! 实际上曹玢也就轰了不到一公里就被堵上了,漫长的车河跟静止了似的。曹玢心里焦急,生怕错过揍王芳的最好时机,而史军这会儿倒是四仰八叉睡在后座。 好不容易挣扎到m酒店附近,就差把史军给送到门口,一步之遥的距离在这儿又堵上了。 曹玢看够了前面奥迪的屁股,愈发坐立不安,伸出脑袋往前张望,见一辆丰田堵在酒店大门正中,安全部的人和门童就跟傻子一样杵着,居然没让它滚? 就在曹玢一颗心烟熏火燎之时居然看见王芳站在酒店大堂里打电话,徘徊了两步越来越靠近大门。她手里拎着包,肯定是要出门的。 靠! 曹玢真想弃车而去,可她爸睡得呼声阵阵,万一醒来发现自己被晾这儿了还不得将她撕个七零八落? 这心急的……前面那辆丰田你怎么不炸了! 玉卮飘在游炘念身后看她矫揉造作地假装打电话也不动弹,真是满头雾水:“一大早让我去盯着她俩,说出门了跟你说。那姓曹的和她爸来了……你到底想怎样啊?你这会儿出去还不被她砍死?” 游炘念笑容不减继续拿着电话:“急什么,再撩她一会儿。” 看曹玢差不多已经被气到七成熟,游炘念将手机放到包里,慢悠悠地走出酒店,甚至擦着曹玢的车而过。 这下曹玢彻底坐不住了,拉开车门就要奔出去,最后还是理智和对长期饭票的眷恋把她拖回来。 等会儿,冷静,那个死胖子走不快,只要将史军送到门口让他自己进去,掉转车头再去追王芳都来得及!史军刚交待她别惹事,别被抓个现形。 现在的问题是最前面那丰田车里的贱人到底什么时候死到一边去! 前面那辆奥迪车牌似乎有些眼熟,曹玢仔细一看,想起来了,这车是g城副市长的车!史军就是受了他的照顾才空降到m酒店日餐厅。正好!曹玢立即熄火下车,哒哒哒冲到最前方丰田车边上,见车里就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打电话,曹玢壮了胆,啪啪啪用力拍打车窗,骂道:“你丫干嘛呢!堵这门口后面都走不了,你以为你是宿便啊!知不知道g城的市长车就在你后面?赶紧给我滚!” 曹玢这一下把安全部的人吓一大跳,赶紧上来要将她劝开:“请您不要这样,冷静一些。” “冷静个屁!”曹玢指着车里的老太太说,“那谁啊?你亲妈?门口不能长时间停车这事儿需要我教你吗?” 车里的老太太还在讲电话,慢悠悠地撇了曹玢一眼。 “给市长让道!”曹玢对她比了个中指,“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老太太下车,往回看了一眼奥迪,继续打电话往前走。 突然“砰”地一声,奥迪车门几乎被踹飞,副市长一脸慌张从车里冲了出来跟在那老太太身后不停点头哈腰。 曹玢愣住,这什么情况? 老太太都没搭理那副市长。 史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个健步飞上来直接给了曹玢一大嘴巴,马不停蹄追在副市长屁股后面也是又鞠躬又道歉,差点儿跪下了。 曹玢被史军扇倒在地,嘴角都出血了,一抬头见王芳站在不远处的出租车边向她一个飞吻,上了车。 “王芳!我操你大爷!” 游炘念坐上车,开开心心地磨指甲。玉卮飘到她身边,问道:“那老太太谁啊?怎么姓曹她爸和副市长怕成这样?难不成是市长?” 游炘念戴上耳机:“如果是市长的话他们哪至于怕成这样?” “那是谁?省长?” 游炘念还是摇头:“你们冥君往下都是什么职位?” “大概是总理大相和辅内阁吧……难道……” “那位老太太是刚退下来的副总理。” “!”玉卮也震惊了,“难怪那副市长怕成那样……芳芳,你怎么这么厉害,连副总理都弄来了?” 有时候真觉得玉卮挺无脑,可怜的是胸也不大。 “我怎么弄得动副总理,只是无意间发现有辆车每天中午都会在酒店门口停一会儿。有时候时间长有时候短,虽然没什么随行人员,但安全部的头都在那儿陪站着,你说新鲜不新鲜?”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车是谁的?一辆丰田,谁会想到副总理坐里面?” “她们这种人才不会开豪车,私家车更是避讳。而且穷说富必穿金戴银,传家子弟则曰:戏散了,灯火下楼台。” 玉卮:“??” “算了。”游炘念也没打算和位冥府的人感慨“人”生,“我是认出她的车牌号,那车牌号是有编制的,g10开头的都是‘海里’人,而且身居高位。就算刚退下来手里没实权,却也是有势力在朝中。这副市长要是机灵点把史军拖出去当替罪羊的话还能挡一挡,史军够呛,曹玢更别说了,这种草履虫就是拿来宰的。这次算是把曹玢射杀在历史的丰碑上,也算散了一身骚。” 玉卮不住点头:“小胖子你还是蛮厉害的。” 游炘念:“今天没晚饭吃。” 玉卮:“我错了!” 游炘念望着窗外往后倒去的高楼,也有点惆怅。 要放在以前,曹玢这种角色别说惹她一声骚,就是想近她身都不行。弄死这种小角色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出马。而这次不得不说是她走运,不然曹玢还得缠她一段时间。 游炘念坐着出租车绕了酒店大半圈后叫停,下车慢慢走回去。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这么闲情逸致在这儿冷风吹?”玉卮不解。 游炘念抱着自己哆嗦个不停:“省钱你懂吗?本来还想着曹玢要是不管不顾杀过来,我叫了车也能跑得快点。结果丫真没种。”一阵冷风狂啸,她忍不住哀嚎,“冷!冷!冷!好冷!” 玉卮眼神忽然一尖,指着游炘念的口袋:“你衣服怎么了?” 游炘念低头一看,哟喂,什么时候漏汤了?洒了一裤子的绿颜料……不对啊,她哪有什么颜料,上哪儿蹭到的? 她撑开口袋艰难地往里看,忽然明白了,和玉卮同时惊叫:“三川之水!” 路人侧目。 游炘念和玉卮赶紧躲到小巷子里,往口袋里掏,掏出一个被浸透,湿漉漉的小布袋:“三川之水爆了?” 玉卮更激动:“肯定是因为接近目标,今天你和三川灵杖距离少于十米,所以它沸腾了!天啊!居然找到了!” “三川灵杖的主人有三个可能,副总理、副市长和曹玢她爸。的确,以他们的身份都有拥有三川灵杖的条件。玉卮!”游炘念目光一转,充满期待地凝视玉卮。 玉卮有不好的预感:“你……又怎样?” “轮到你大显身手了。” “我今天早上已经大显身手过了!” “三川灵杖就要眼前,你却不努一把?” “我再说一次,是你要恢复记忆,不是我!” “那我也再说一次,咱们在一条利益线上,我一天不回冥府,你一天无法安生。虽然你怎么聪明但基本的道理还懂吧?和我合作了事,大家都好。” 玉卮:“……我觉得再评估轮回时,我会建议让你下地狱!” 曹玢一直到被剥夺了饭票,赶出m酒店都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栽了。史军丢了日餐厅经理的职位,从前空降的经理现在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五十岁的男人事业毁于一旦,他忍了好久才忍住不毒打曹玢一顿的心思,警告她从此消失在他眼前,要是再阴魂不散可别怪他不顾父女情面。 那副市长倒没什么事,继续出席各种会议,大谈g城人口调控问题。 曹玢没法再在m酒店住,身上还有最后一点钱,租了个合租房暂时住着,又不想回乡下和烦人的老妈挤一起。眼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越来越少,她知道头等大事就是要弄钱。 她一直都有个爱好,喜欢到古玩市场闲逛。 她本身对古玩根本没兴趣也没眼力,就听说有钱人都喜欢玩这些东西,这圈子高级有身份她就摩拳擦掌上了。现在口袋空空,更想到古玩这儿捞点好处捡些漏。 刚在一堆破茶壶前蹲下,听见隔壁卖手串的两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一个平头短腿的胖子说:“这玩意要有我还真不舍得出手,留给我儿子当传家宝。” 另一个黑的跟碳一样的龅牙男嘲笑:“得了你,就你?有这命?” “你可真损,跟我这一通逼逼又落不到手里,不是白白眼气我么?” 曹玢瞄了一眼,见他们裹着军大衣手中揪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把修长精致的手杖。那手杖通体莹绿,顶端镂空,里面嵌着颗琥珀色的珠子,跟狼眼睛似的。 “你怎么知道落不到你手里?指不定哪天人就拿出来卖了。” “卖也得是拍卖,谁来咱们这儿啊?” “谁说的,不识货的人多了去了,而且有些东西沾着黑水,没法在拍卖行卖,只能来咱们这儿。” “如果来咱们这儿我肯定收!” “真的么?出多少?” 两人一回头,一头洗衣机里刚搅完的袜子似的乱发女人站在他们身后。 “你谁啊?”俩男的问道。 曹玢说:“你管我是谁,我就说这东西你们能出多少?” 俩男人互相对视一眼,难以置信。 门卫抬头看了眼,曹玢带了俩男人往里走,很自然地向他打招呼。他认得这女的,史先生的二奶嘛,站起来微笑回应。曹玢都没看他,快步进走去。 十五楼史家。 “姑娘,咱们俩可是本分生意人,没撬过谁家锁。这事儿要被人逮着你可得负全责啊。” 曹玢不耐烦:“赶紧撬!还想不想拿到那长杖了啊!” 门被启开,一行三人迅速进屋直奔书房,拿了长杖就要走,曹玢想了想又折回去,扒开卧室抽屉拿走里面五千多现金。 三人开车离去,一直奔到郊外田埂才停车。 “行了,给钱走人。”曹玢伸出手抖了抖。 坐副驾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拍她手上。 数都不用数,就这点钱也就两三千。 曹玢:“你们什么意思?说好的三万呢?” 两人同时回头瞪她,这一眼瞪得曹玢气势立马矮了一截。 “我们又帮你开锁,又给你捞了一笔现金,载着你跑来跑去这都不是钱啊?” “拿了钱赶紧滚,别逼我动手打女人。” 曹玢火冒三丈恨不得咬死这俩流氓,可她知道自己在这儿动手哪能捞得着好? “行,你们给我记住!”曹玢用力摔上车门,平头男一笑,露出满口焦黄烂牙:“爷爷我等你来暖炕。” “去死——!”曹玢冲着扬长而去的车尾狠狠丢出一只鞋,一不小心绊了一跤,钱洒了一地。 路过俩农妇见状忽然扑上来抢钱,曹玢和她们撕扯,声嘶力竭地喊:“这是我的钱——放手!放手!” 农妇哪里理她,粗糙大手一把铲下来铲走一大把现金和泥土,比王芳还壮的肩膀随便一顶就将曹玢顶田里去了。 曹玢在泥里打了好几个滚才站起来,钱被抢光,自己搞成这样,这几日的委屈压在她心口,哇地一声在田里嚎啕大哭。 …… 荒地泥路,两行脚印踏碎薄冰。 “长杖呢?”游炘念纳闷,人怎么两手空空来了?难道没骗着曹玢? 那俩穿军大衣的男人相互点了根烟,道:“小姑娘,长杖我们收到手了,不过已经卖给别人了。” “什么?”游炘念诧异,“卖给谁了?” “这我们不能说。不过对方可是出了高价,比你的价格高出三倍。”对方把她的五千块退了回来,“钱还给你,我们也是将信用的。下次有事再来找我们哈。记得别太小气,价得给足了。” 游炘念拿着钱,知道他们没说谎。 没想到还有人打三川灵杖的主意! 玉卮潜入副总理和副市长家后均无所获,最后子啊史军家发现了三川灵杖。本来这物件属于冥府又流落人间已久,两界的人都可以触碰到它。可史军竟放了一贴镇鬼符在山川灵杖上,差点儿烧焦玉卮的手。 游炘念破釜沉舟把王芳信用卡仅有的额度全给取现了,设了这么一个小局,就是为了能得到三川灵杖! 结果……哪个王八蛋居然搞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鬼把戏! 游炘念抽出一半现金甩他们怀里:“告诉我那个买家长什么样,往哪儿走了。你们刚和曹玢分开吧,那人肯定走不远。” 俩男人欣然收下钱,告诉游炘念买家是个年轻女人,高个儿穿着高跟靴子,戴墨镜没看清脸,大毛领子忽扇忽扇的,往香港西路去了。 穿成这样还能是谁!就是那姓傅的! 游炘念快气炸了,一路狂奔到马路上,玉卮紧跟在她身后:“你疯了!要去找那个姓傅的?你不要命了?!” “老娘跟她拼了!”游炘念在路边转好几圈,好不容易找到几块尖头的石头,塞满兜。 玉卮:“……我说,你要怎么去?顺着这小路跑回去?” 游炘念差点儿把手机屏幕都给戳碎:“老娘打车!都花那么多钱了老娘不在乎再多笔打车费!老娘就不信了!那个姓傅的混蛋看我不碾死她!我操怎么没信号——!” 玉卮:“……” 第22章 郎朗晴空白桦树成林,一辆收甘蔗的拖拉机费劲地在一个小土坡上爬。 游炘念坐在拖拉机后斗里,脚边是沾着泥的成捆甘蔗和一堆甘蔗皮,她死死扒着边角,心里盘算这拖拉机要是突然停住往下滑她得用什么姿势逃。紧张出了一脑门的汗结果拖拉机突突突,三步一退地爬了过去…… 拖拉机烧着柴油冒着黑烟,坐在前面的老伯一边啃甘蔗一边潇洒地单手驾驶,颠得游炘念骨头都快散架了才到市区边上。 游炘念跳下车,塞给老伯两百块:“谢谢了!” 老伯一脸嫌弃把钱推回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为了赚钱才让你上车的。你赶路,快些去吧。” 游炘念差点儿热泪盈眶,打不着车的时候居然还有这样淳朴憨实的农民伯伯伸出援手!游炘念上了出租车在火速奔往香港西路的路上琢磨着,等她有钱了一定要回去好好报答这位老伯,买两块地送他。转念又想,我还能等到有钱的那一天么?这么一想差点儿哭出声来。 香港西路北,地广人稀,远处有几栋新起的安置房,眼皮底下一栋烂尾楼矗立在寒风中。天色渐晚,有辆出租车孤独地驶来,轮胎磨着地面的石土,发出沙沙声。 “师傅,这儿靠边停车就好。” 傅渊颐给钱下车,左手握着一根长杖中端,右手里笔直的伞“咔”地一声杵在地上。即使接近黄昏,她依旧没将墨镜摘下。 出租车开走,她慢慢走到路边,沿着路牙前行。 “嗯,三川灵杖已到手,我在你家楼下,这就上去。”傅渊颐挂了电话,风将她长发和毛领一并吹起。她步伐很慢,马术靴的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很清晰,却有些犹豫。 她忽然没有预兆地停下脚步,头微微向后,一个黑影猛冲上来抓住三川灵杖往外拉扯。 傅渊颐并未放手,身子被这股力量往前拉扯,也生生地摇晃了两步。 游炘念偷袭未成功心有不甘,她和傅渊颐正面交锋应该感到恐惧,但现下她更多的是愤怒。 “傅小姐做事不够光明磊落,你也想要三川灵杖的话尽管去找好了,等我找到又精心布局之后你却横插一腿,算什么本事!” 游炘念手腕再用劲,傅渊颐依旧死死握着三川灵杖另一端,两人谁也不放手,就这样僵持着。 傅渊颐扬着声调“哦”了一声:“是你啊,灵活的小胖子。果然很灵活,这就从田埂上杀来了?” “闭嘴!”游炘念手臂一旋改成握剑姿势,以长杖为剑向前猛刺,傅渊颐手臂剧痛,长杖脱手,游炘念大喜,抱着三川灵杖就要跑。 傅渊颐站在原地未动,游炘念没听见脚步声诧异地回头看,忽然一阵熟悉的阴风拂面而来,后颈被揪住狠狠一拖,她竟从王芳的身体里飞了出去。 “啊——” 这力道奇大,游炘念魂魄被这一拽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打转,天地颠倒,脑汁沸腾,一转眼就似要飞到九霄云外。 “拉住我!” 极度混乱之间听见玉卮的声音,游炘念根本看不见她在何处,只得伸出手来。玉卮双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臂,费好大劲才将她拖了回来。 这一番天旋地转让游炘念差点呕吐,干呕几声发现自己和玉卮一样浮在空中。而没了魂魄的王芳倒在地上,长杖也掉在一旁。 游炘念杀红了眼,找出真凶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岂能错过!就要俯冲下去夺三川灵杖,突然听见玉卮说:“你看那个姓傅的肩膀上,那是……” 经玉卮这么一提醒,游炘念发现傅渊颐肩上赫然趴着一只鬼。 是的,一眼就能确定那是只鬼不是人。一头白发像水藻一般铺满傅渊颐的半边身子,蓝白色的细细双臂搭在傅渊颐的肩头,连脸庞的肌肤也是一样的颜色。鹅蛋小脸尖下巴,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童,一双灵敏而充满杀气的大眼睛正盯着游炘念和玉卮。一双腿若隐若现,整个人散发着幽幽白光,看上去十分骇人。 虽说貌似孩童,可那眼神中的情绪之复杂却超越她这张面皮。 “这鬼一直趴在姓傅的肩头,我之前居然没能看见她。”玉卮后背发凉,“她不是普通的鬼。” 上次在m酒店走廊游炘念就被拎起来一次,这回干脆直接被丢出了王芳身体。而这两次游炘念发现傅渊颐根本没动手,肯定是那白发小鬼做的手脚! 游炘念和玉卮都被这凭空出现的白发小鬼分散了注意力,傅渊颐提伞对准游炘念,一道紫光破空而来,直中游炘念的脖子!游炘念大骇,只觉呼吸一滞脖颈剧痛,再一看,竟多了一圈皮套。皮套上晃动着一枚铃铛和识别牌,上面赫然刻着“傅”字。 游炘念凭白被套上个宠物项圈,还没来得及咬牙切齿,傅渊颐笑着一扯手中的铁链,她魂魄立马下坠向傅渊颐扑去。 情急之下玉卮掏枪打断铁链,游炘念摔倒在地。幸好她没有实体,否则这一摔铁定得摔得七孔流血。 玉卮趁机冲下去一脚把游炘念往王芳身体里踢。游炘念见她脚冲着自己脸过来,“住手”的住字还没来得及喊,脸上一疼魂魄飞起,再次和王芳合二为一。 玉卮一把抓住掉在地上的三川灵杖掉头就跑,白发小鬼长发飞舞,“嗖”地一下缠在三川灵杖另一头。 又僵持下来。 玉卮感到对方力气奇大,双手死死抠住三川灵杖,用尽全力都快要爆血管了。 “松手!”玉卮怒道。 白发小鬼冷笑一声:“区区黄泉引路者竟也敢命令我。” 那白发小鬼浮在空中,一袭白色长裙随风摇曳,缠着灵杖的白发竟像有生命似的沿着杖身向玉卮的手臂卷来。玉卮脸都吓白了,用尽全身力气一掰,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三川灵杖竟被她折成两截。 玉卮大叫:“我操断了!!” 白发小鬼和傅渊颐:“……” 抡圆了王芳身体一个挺身没挺起来的游炘念:“……” 此情此景,在场的各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任凭冷风吹。 “哎。”傅渊颐拍了拍外衣上的尘土,第一个发话,“这事儿闹的,咱们俩家都落不着好,你说说。”对着还处于惊吓状态的游炘念笑道,“就不能好好说话,非抢。” “你这王八蛋……”游炘念重回笨拙的身子加之恼羞成怒,竟挣了好几下才站起来,“到底是谁在抢!三川灵杖是我的!” “小胖子劲儿大皮也厚,三川灵杖可是我花一万多买来的,倒成你的了。” 游炘念竟无言以对了两秒,待再说话却听见“叮叮”两声从脖子上传来,想起自己被套了个皮套急忙往脖子上摸去,什么也没摸着,但那铃铛声却还在响。 傅渊颐优雅地拢伞:“不用摸了,人眼看不见我的宠物圈,这铃声也只有你我能听见。” 游炘念也不是没玩过刺激的,可和个陌生人玩得这么羞耻还真是头一遭:“你丫变态么?快给我解开!” 傅渊颐扶了扶墨镜:“我想你是弄错了,虽然你本人很漂亮,但对着小肉球皮囊我还是下不了口。给你弄个宠物圈戴着只是让我随时能知道你的方位,想要收你的时候也方便。” 莫名其妙被夸赞外表,游炘念一丝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好,傅小姐,我们平心静气地将这事儿说明白。如果你打着为人间除害的想法要抓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我想你给我一些时间说完。我的确已经死了,但我……” 傅渊颐插话:“但你死得冤枉,有遗愿未了。你绝对不会害人,只要心愿完成你会乖乖离开。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吧?这种套路我一年能听365回,标点符号都不带改的。还有新鲜的吗?” 游炘念沉着目光瞪她:“那傅小姐为什么不现在就收了我?免得我为害人间。” “你弄错了一件事,我可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为民除害才收鬼……” 这回轮到游炘念插话:“对,没人付高价给你,你才不会浪费时间动手。” 傅渊颐握着伞,将伞像支拐杖一样撑在地面上,嘴角微扬。 今天她的唇色有些艳,和她乌黑的长发及此刻的夜色反差明显。 她慢慢走过来,在游炘念身旁驻足。游炘念耳朵发痒,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耳边。 “三川灵杖断了真是很可惜,这笔生意我损了七位数。不过呢……游小姐似乎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自从玉卮改叫她“芳芳”之后,多久了,没人这样称呼她。 但是…… “你怎么知道我姓游?”游炘念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傅渊颐没回答她的问话,白发小鬼重新飘至她肩头,冷眼看玉卮:“现在冥府的小公务员都敢明目张胆让自个儿带的魂魄借尸还魂了,看来新一任冥君也不过如此。” 玉卮:“口气不小,你是谁?” 白发小鬼没搭理她,渐渐从傅渊颐肩头消失。 直到傅渊颐离开游炘念才缓过神来。 游小姐似乎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靠——!”游炘念狠狠一跺脚,被知道姓什么根本无足轻重好吗!三川灵杖被毁才是最重要的!没了三川灵杖她的记忆怎么办?! “玉卮!”游炘念对着她一顿降龙十八掌,“你丫把三川灵杖还给我!” 玉卮被她挥得像蒸笼上的白烟,一副头疼的样子:“你以为我想么……我也郁闷着呢。” “你不抢能断吗!你要抢你好好抢啊!使那么大劲干嘛!现在好了吧!我的血海深仇谁给我报啊!”游炘念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而且你还踢我,踢我脸!” 玉卮唉声叹气地走过去把两截三川灵杖拾起来,划破手指滴血上去,果然全无变化:“完了,真不能用了。” 灵魂出窍后熟悉的恶心感夹杂着绝望一起袭来,游炘念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路边。 第23章 清晨,g城福明山顶。 福明山是g城城区里最高的山,夏天晚上这儿人多,大家都喜欢来这看夜景,顺便再聊聊人生,彼此释放一下体内的洪荒之力。到了大冬天的清晨,几乎看不着人影,山上寒风凛冽雾气盖顶,干枯的树枝在风中乱舞,赶巧了说不定能见着鬼。 一辆黑色奥迪s8穿越迷雾而来,停在路边。距离咫尺早有辆宾利静静等候。 傅渊颐从那辆奥迪后座下来,坐到宾利的后座。宾利里戴着口罩的女人安静地看足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小皮箱递了过去。 “她的资料全在里面,和订金一起。”那人说道。 傅渊颐没将皮箱打开:“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为什么现在才查?” 戴着口罩的女人沉默片刻道:“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但最近又有些古怪冒了出来。我不安心,更不甘心,如果这件事找不到答案,到死的那天我都不会瞑目。我听范警官说,你能解决一切别人解决不了的事,连他们警队都需要你的帮忙。我很好奇,也充满期待。”她凝视傅渊颐,眼藏微波,“傅小姐,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 游炘念醒来的时候鼻尖和四肢被冻得没了知觉,半截身子在路上,另外半截挂在路牙外,整个人呈一拱形,腰都快折了。 昨晚她怎么摔的今早就是怎么醒的,连根手指头都没变。 她想要起身,四肢百骸冻成了冰棍,散着寒气,弯都弯不了。 玉卮倒挂在路边的树上,头发倒竖,哪像什么公务员,分明一只吊死鬼。 “我一晚上都躺这儿?”游炘念艰难地抬起后脑勺看她。 玉卮点了点头。 “你没把我拖走?” “我拖不了你,无论你醒着还是没醒着。” “也没人救我!” “是的。有三个人路过,两个多看你一眼,走了。另一个被吓着,跑了。” 寥寥几句,世态炎凉跃然眼前。 游炘念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扶着电线杆一边喘气一边跺腿,连跺了十多下才有了知觉。 寒冷的清晨,一身又是淤青又是灰土,她居然就这样在户外挺尸一晚,也没冻死她……该不该说自己生命力顽强?今天还得上班,游炘念必须赶紧打车回酒店。她要暖气!她要热水澡!拿出手机打算叫出租车——她真的爱上方便的科技,只要手指一点,车就将到——按了按,手机黑屏。 游炘念:“……” 再按,还是没反应。 是的,没电了。 玉卮飘在她脑后:“真惨。” 游炘念大怒,猛一回头正要骂她,只听腰间“咔嚓”一声,一阵剧痛让她半天说不出话,扶腰指着玉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去把那个三川灵杖收好!” “都断了,还要啊?” “废话!断了也收着!万一有办法接上呢!” “收着就收着,这么大脾气。” 游炘念脑海中飘荡起她弟弟吐槽她的一句话:“别成天一副子宫不保的嘴脸好吗?” 其实她才24岁,无论人界的时间怎么算她骨子里都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只是这个倒霉的命运硬生生把她的脾气拽到了更年期。 每走一步肌肉里都像有针在刺,游炘念就这样拖着沉重的身躯在寒冬中走了两条街,终于找到公交车站。看了一下站牌,回m酒店她还得倒一趟车。 今早上班是没戏了,幸好王芳还有最后一天年假可休。但她不能全休了,以防万一要留半天才是。在公车上几乎挤瘦二两,都快散架了才回到m酒店,一步一坑地爬到预订部向henry请假。 “你这是怎么啦?”henry看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吓着了,“出什么事了?” 游炘念摆摆手,说要请半天假。 “别半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今天不准再来。”henry帮她把衣服上的灰拍去,“你说说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弄成这样?王芳啊,你有事要跟我们说,别不好意思,嗯?” ry当然知道曹玢和她在西餐厅的那一场大闹,事实上整个m酒店的人都知道了,更知道曹玢和突然离职的日餐经理之间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有人说是情妇也有人说是私生女。这些八卦暗自在酒店员工间传播,更有一种版本号称王芳人不可貌相,不仅和姓曹的小姐有同性恋情,更是和史军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曹姓小姐为爱疯狂大闹西餐厅,之后不惜和生父翻脸,两败俱伤,而从客房调到预订部的王芳则是人生的赢家…… 游炘念对最后这版本的想象力最是佩服,不管henry是否听信了传言,他这会儿的关心是真的,甚至还带着点儿怜悯和另眼相看。 游炘念早也习惯成为话题的中心,这种小状况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只是王芳那薄脸皮的孩子如果还活着,听到这种传闻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死亡真是一种解脱,不用再想任何事,也没有任何的责任和负担。 而她还活着,但没了希望,浑身是伤。 “谢谢henry哥。” 游炘念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断了。在惯性的紧张奔波之后,有人给她小小的空间放松,却一下卸掉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还需要上班吗?不如安分投胎去吧。每秒钟都有人在死亡,疾病、意外、凶杀……谁没有眷恋?但放下今生的一切重头开始,也没什么不好。 ? 回到宿舍洗澡,难得和上夜班的舍友碰面,彼此打了个招呼,也没寒暄两句“为什么你没上班”,就像是对对方的事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又或者是避之不及。 游炘念完全不想思考,拿了浴巾去洗澡。 热水淋在她身上,隐隐作痛。 脑海中闪现父母的笑容,卢漫和蒋铮青坐在同一辆车里的画面。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爸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凶手现在在做什么?在杀了人之后居然还能逍遥法外逃避法律的制裁,一定很开心吧。 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完,却被迫停止。 她还有无限可能,却只能死去。 “玉卮。”她轻轻唤一声。 “干嘛。”玉卮挂在门框上,背对着她。 “除了三川灵杖之外,再没别的方法让我恢复记忆了吗?” 玉卮也很丧气:“据我所知是没有了。三川灵杖我试着粘起来,但它已经开始变成灰色,没一点儿灵性,没用了。” “两年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所以我还有23个月的时间。”游炘念关掉水龙头,“如果不能恢复记忆,我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挨个调查嫌疑人。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找到杀死我和我爸妈的凶手。我一定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 玉卮有些明白为什么游炘念的生死薄写得满满的大吉大利大富大贵,而她这个小小的公务员却只能为琐碎的生活奔波。玉卮并不怀揣希望,也不努力争取,激流勇退是她的人生日常,得过且过。但游炘念不是,她不愿意放手,就算再多困难再多艰苦她也要握住珍视的东西。 游炘念擦头发的时候玉卮突然道:“我回一趟冥府,去大冥府图书馆里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帮到你。” 游炘念有些意外地看着玉卮的背影。 玉卮清了清嗓子,说:“不用谢我,就像你说的,我也是为了你能快点轮回去,这是双赢的事。” “嗯。”游炘念笑道,“我等你回来。” 玉卮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再遇到那个姓傅的,一定离她远一些。 “别说这姓傅的不知道什么来路,分分钟能将你弄死,就看她肩头那只白发萝莉鬼,肯定不是普通孤魂野鬼,不在头七之内也没变成恶鬼,不知道在人界待了多久。她们太邪乎了,你千万小心。” 游炘念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放心,我还不想灰飞烟灭。” 游炘念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看看门框,玉卮没吊在那儿。 按冥府的时间来算,她推开大冥府图书馆大门都得花上人间的好几天时间吧。 洗漱穿衣,抵抗着浑身疼痛去上班,金钱依旧是生活基础,她想活下去就得有钱,就得上班。纵然曾经被称为超短线小能手,但对于现在只能买一手低价股的她来说,交易日能从股市赚到的钱还抵不过一杯西餐厅的黑咖啡。而她为了三川灵杖更是刷爆了王芳的信用卡,身陷巨额债务不说还什么都没捞着,倒是生了一肚子的气。所幸现在她不用付房租也不用打车,每天还有两顿免费员工餐可吃。 她实在太爱m酒店了。 只要躲开姓傅的,她还是有一线希望查明凶案。 中午午餐她刻意没有去西餐厅,就是怕撞见那位傅小姐。 自从玉卮告诉她王芳的身体会因为阴气受损自行减重后,游炘念算是解脱,至少不用每天去慢跑,这段时间用来补觉能让她精力充沛思维更加活跃。 想要将五年多前的旧案再查,别说是现在的王芳,就算是曾经的游家大小姐的身份也是困难。采用一般的手段肯定不行。玉卮这一趟回冥府能不能给她带回有用的线索还是个未知数。她并不是对玉卮本身有什么意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玉卮能冒着风险带她回人界就已经是帮了大忙——只是,她真心觉得玉卮不太靠谱,特别是在三川灵仗被她亲手折断之后。 保险起见,她必须自己寻觅另一条路,寻找到能帮助她的人。 她记得曾经有位朋友和男友吵架后一时不爽,便跑到国外度假,为了想要清静找了个僻静的酒店,将其包了下来就她一个人住。男友打跨洋电话哄了许久才将她哄好,各种思念她,让她发张照片回去以解相思之苦。朋友拍照发了回去,男友看完之后没有回复,过了一个多小时打电话过来让她离开那酒店,言语间非常迫切。朋友追问原因他也没告知,只说等她回来后再告诉她。 朋友回国,男友亲自来接她,告诉她原因之前说:“无论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本来就觉得事情不对的朋友听到这种话可吓没了半条命,等男友说完之后更是惊得魂飞魄散。 男友把她当时发来的自拍拿过来,指着她身后的玻璃窗说:“你看到了吗?这儿有个人脸。我发给一位高人看,高人说这酒店不太平,让你马上离开,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朋友虽然没真的赶上血光之灾,但也吓得够呛,一病不起。男友非常焦虑,又找来那位高人,高人一打开朋友的房间门就停住了,没马上进去,让男友出去。高人在房间的四角各插一炷香,香烧完之后朋友竟自己坐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高人。高人后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这事儿摆平了,男友没看见,她朋友更是没有意识。 这事儿游炘念是听卢漫说的,她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当时游炘念就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事,还嘲笑卢漫:“你好歹也是个工科生,怎么会迷信这种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年少无知…… 游炘念没见过那高人,但记得高人开了个工作室,叫ry。如果找到这位高人,或许能从他那儿得到帮助。 这事儿发生在两年前,对于人界时间来说已经有七年多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游炘念一向幸运,上网搜索了一番,还真给她找着了。这ry工作室广告还打得挺响,甚至很跟得上时代开了个网络旗舰店。咨询了客服,工作室就在g城cbd那儿。 游炘念打算亲自去一趟。 第24章 ry工作室的老板财大气粗,地址选在g城海岸线视野最好的地方。如果说沿海cbd是g城金融中心,那这栋100层的摩天大楼——国泰金典就是中心的中心。据说这楼是三年前刚刚建起来的g城新地标,lotus集团曾经所在的大楼在它边上,矮了那么一头,已显得陈旧过时。 国泰金典整栋楼呈半圆形,三面朝海,视野辽阔。清晨能见朝阳冉冉,晚上能享海上生明月。高山在后秀水当前,又被海岸线弯环拥抱,整个g城就属这楼的风水最旺。 ry工作室在国泰金典独占两层——81层和82层,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 触屏电梯带有语音播报,平稳又迅速地往上升。到了五楼之上便可观景,若不是景色变化,还真不知道自己已置身百米高空,心跳还没来得及紊乱游炘念已经到了工作室门口。 工作室大门敞开,没有前台,门口用黑色刚毅又简易的字体写着“ry”。来之前游炘念还在想这里会布置成怎样奇怪的气氛,没想到这儿非常现代而严肃,不像个除灵工作室,倒像律师事务所。 她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搭理她。 她一边说:“你好?”一边慢慢走了进去。一进屋正对着她的便是6米多高的巨大落地窗,米黄色的厚重窗帘规矩地束在两旁,放眼望去冬日艳阳正悬在宁静的海面上,碧海蓝天,景致非凡。81层和82层被打通,被挑高的空间显得庄严肃穆,如同教堂。游炘念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盏欧式水晶灯要是砸下来肯定能砸死个把人,指不定是这儿老板的机关暗器。 左手边金色的旋转楼梯通往二楼,直梯静止在楼梯旁。沙发、工作台、书柜,还有一个大冰箱和立式空调。这层非常宽敞,家具少,间隔也宽,看上去是会客厅,却也显得太过冷清。工作台上放着一部电脑,电脑旁有个小音箱,偌大的工作室唯一的声音就来自于音箱一字一顿的播报:“今日晴,最高温度8度,最低温度零下六度,北风2到3级……社会新闻,第三行第一列,标题,7旬健康老人神秘死于家中,半年后才被发现。内容……” 游炘念还是第一次遇到音箱不放音乐而是用来读新闻的。 “您好?”从卫生间里匆匆忙忙走出一位短发姑娘,“您是昨天预约的王小姐?” 游炘念转身,见这姑娘大眼薄唇,戴着一副古铜色圆框眼镜,一头褐色短发像棉花糖一样又卷又蓬松。前额的发有些长,微微遮住了眼睛,小巧的耳朵倒是都露在外,两颗闪亮的钻石耳钉非常醒目。 “您好,是我预约的。”游炘念能看得出来她不是这儿的老板。 “不好意思,我们工作室人少,我就离开了一会儿……”短发姑娘过来和她客气地握手,“我叫林泽皛,是傅小姐的秘书。她这会儿应该起床了,您先坐,我上去叫她下来。” 游炘念笑容还凝固在脸庞上,伸出的那只手却僵硬了。 等下,谁?傅小姐?游炘念本能地往二楼看——难道是那个嘴欠的混蛋?世界能小成这样? 林泽皛拿了一罐热咖啡给她,暗自打量她一番便上楼去了。 游炘念握着那罐咖啡,坐立不安。 不不不,冷静一些,“傅”怎么说也不算是太冷门的姓氏,就算同样姓傅又是个女的也只是个巧合,是,肯定是这样。淡定,淡定。游炘念安慰自己。 …… 可都是职业神棍,巧合会不会太多了点? 游炘念头皮发紧,将咖啡放回茶几上,打算先走一步。虽然爽约很失礼,但玉卮走特意嘱咐她离姓傅的远点儿,现在她不仅没离远点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她就是那犯蠢教科书里的标准案例,玉卮得笑她三辈子。 拿上包迅速往门口走,就要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忽然脖子一紧,整个人往后摔去,不偏不倚正好摔回沙发上。 看不见的铃铛发出“叮叮”之声,游炘念被摔得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倒也不算痛。晕眩中感觉有两个人从直梯中走出,向她这儿来。 “这沙发质量好得出乎我意料。小白,以后就认准这牌子了。” 好熟悉又讨厌的声音,还没看见脸呢一股讨厌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这一张贱兮兮的嘴,除了那个偷她三川灵仗的人还有谁! 游炘念挣扎地起身,傅渊颐正和林泽皛一同站在沙发边向她微笑。 傅渊颐一改先前相遇时死神般的一身黑,温暖的室内她只穿一件白底蓝色横条纹的衬衣,袖子随意地挽到如玉般温润的小臂处,手腕上一枚精致的手表非常适合她。衣扣依旧扣到最顶端那枚,衣服平平整整一个褶皱都没有。茶色飞行员大框墨镜一如既往地挡住她的双眼,站在阳光下的她显得专业、干练且一丝不苟。 她今天的唇色自然清新,像四月的樱花。 这一切都很美好——如果游炘念不是刚刚被她摔到沙发上的话。 林泽皛“哎呀”一声过来扶游炘念,对傅渊颐颇有微词:“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金主!王小姐你没事吧?” 游炘念扒着沙发背好不容易坐起来,傅渊颐的指腹浮在沙发背上,慢慢往办公桌走去:“小白,你帮我倒杯咖啡去。” 林泽皛知道她老板这是要将她支开,倒不是对她有什么芥蒂,一般能找到这儿来的都是愿意花大价钱摆平身边各种灵异事件的有钱人。她老板收费不能说史上最贵,但说能排在g城首位估计历届客人都得点个赞。 这些有钱人经历坎坷生活丰富,为了赚钱也没少做缺德事,感情生活更是一团糟,有个把小鬼厉鬼缠身非常正常。政界显要、富商巨贾、明星名人……他们来找傅渊颐除灵往往都会涉及到一些不宜公开的事,除了傅渊颐本人,他们不希望别人听了去。 林泽皛表面上很懂礼仪,给客人倒了茶水便走,心里却一派嘲讽:这工作室活人就我和她两人,她的财务、生活起居和除灵事物我都一手掌握,你们那点破事最后还不得进了我的耳朵。 可今天这位……林泽皛第一眼看见游炘念时还以为她是上门推销的,出于职业性礼貌才顺口问了一句,没想到还真是客人。要不是傅渊颐一早就交待:“如果有一位叫王芳的预约,别为难她,把她预约排到第一位。”她一早就打着官腔让这位王小姐打道回府了。 留下礼貌的微笑,林泽皛端来咖啡时用手指向傅渊颐比了个“七”,非常严肃而坚定的七,意思是:不到七位数这活儿你敢接就死定了。 林泽皛走到楼上去,这儿就剩傅渊颐和游炘念两个人。傅渊颐将音箱关了,悠然坐到电脑前。 游炘念几次三番想要起身离开,脖子上那根无形的锁链却将她生拉硬拽。别说这大门了,就算是想从沙发上起来都不太可能。 “傅小姐。”游炘念气得双眼发红,“今天是我失误,我真不知道这儿是你的地盘,有什么得罪请多担待。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而且没多少时间,麻烦你让我离开。日后有机会报答的话,一定义不容辞。” 傅渊颐不紧不慢地抿了口咖啡,阳光照在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浮出一层半透明的光:“三川灵仗都毁了,你还有什么可忙?” 不说三川灵仗还好,一提起这事儿游炘念心头火“轰”地一声烧伤头顶。 她自小到大还没被谁这么坑过,这姓傅的半路莫名其妙杀出来,莫名其妙和她过不去,还毁了她最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道行没她深,游炘念早一跃而起将她撕成碎片了。 游炘念对她算是十分客气,甚至有点儿委屈求全,但傅渊颐完全不为所动。 “我要忙什么恐怕和你没一点关系。”游炘念转换套路,“我成天和我过不去,栓着我想把我留在你身边,难道是舍不得我?” 这姓傅的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种高傲的气质,就算只露一个小指头游炘念都能猜到她肯定不喜欢听这种话,甚至可能激怒她。像她这种人,只有在愤怒时才容易看出破绽。 谁知傅渊颐不怒反笑:“嗯,是挺舍不得你的,灵活的小胖子。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之后简直夜不能寐,就算你毁了我三百万的单我也一点儿都不恨你。” 游炘念:“……” “三川灵仗这事儿算是我第一次失误,估计对你来说也是惨痛的教训。我非常佩服游小姐的毅力和勇气,就像你说的,我真舍不得你。” 游炘念自己抛出去的话茬被傅渊颐毫不费劲地接住,还顺着往下说,倒是惹得游炘念自己脸红:“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渊颐继续笑道:“游小姐生前就是精英,无论寄居在什么身份的身体里都能这般生猛。如果咱们还继续各自为营,往后狭路相逢的机会实在太多了。再被你毁几单我的招牌也别要了。我想,我们成为合作伙伴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 “合作伙伴?” “对,今天你来找我不也是这个目的吗?”傅渊颐的手指轻轻抚摸咖啡杯的杯耳,游炘念这会儿认出她的那只手表是pain的lebrassus系列,短吻鳄鱼皮表带,45毫米直径,这是款男表,“我对我的客人一向很宽容,无论你是谁,是人,是鬼,做过什么好事,坏事,天理不容的事,对我而言你都是尊贵的客人。” 游炘念冷笑道:“傅小姐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你不用说这种好听话,我也不会成为你的客人。” 傅渊颐轻轻一笑,走到游炘念身边,坐下。游炘念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柏树的沉稳清新,印度檀香的内涵平衡混合在一起,凝成非常稳重而温暖的后味。游炘念熟悉这款香味,甚至曾经痴迷过。只是卢漫并不喜欢,她也就很少用。 傅渊颐握住她的手,帮她把五指舒展开。掌间一凉,傅渊颐修长如竹节般的手指从她手上移开时,凭空多了一个圆形的玉。这玉通体浅红,有一个古怪的黑点。 “这是什么。”游炘念问道。 “魂元玉,它可以射出摄魂箭。”傅渊颐说,“为你采集到他人心头血。” “心头血?” “喜怒哀乐皆由心生,每个人最清晰的记忆都凝在心头血之中,在被采集者情绪巅峰之时用摄魂箭射入对方心头,就可以采集到他的心头血。”傅渊颐缓了缓道,“心头血凝结成魂元珠,捏碎它,你便可以看到这些记忆。” 游炘念捏着魂元玉,琢磨着这件事。如果傅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么收集疑犯的心头血,就可以知道谁是凶手。 竟有这种事?简直为她量身定做。 傅渊颐笑道:“要试试吗?” 对方总是一副很温和又从容的样子,而此刻近距离之下,她的笑容带着诱惑,明摆着的引诱和不怀好意。 游炘念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自己已是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失去? 尽管玉卮一再提醒让她远离这位傅小姐,但眼前这事实在太有诱惑力…… 要试试吗? “傅渊颐——!”突然林泽皛从楼上冲下来,挥着手里的一叠账单,“我就回家了一个月,你居然跑到m酒店住了一个月!?你疯了吗!你知道多少钱吗!” 傅渊颐没看她,对游炘念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根本不会犹豫。三川灵杖已毁,你在人界的时间有限,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为什么不走?害怕?” 游炘念瞪着她,咬牙切齿。 傅渊颐并不在意她的恶意,一直保持着从容的微笑。 这个姓傅的似乎能看穿她的一切,从言行到内心,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每个字都能直指她软肋,教她又生气又沮丧。 “记住,想要心头血的记忆更清晰,就一定要选定最好的时机。被采集者情绪越亢奋,魂元珠的成色就越好。比如……”她似乎已经默认游炘念不再反抗,会顺从她的话行事。 她对林泽皛道:“你知道m酒店公寓只对常住者开放。” 林泽皛愣住:“什么?难道你……” “半年起订,我已经付了钱。” “傅渊颐——!!”林泽皛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声音又提高了两个key,“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工作室!给你找客人给你砍价,我废寝忘食我风雨无阻我他妈都为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趁我不在的时候烧钱!你——” 傅渊颐握住游炘念的手,将魂元玉上的黑点对准林泽皛:“一定要对准,万一射错人就糟糕了。很好,就这样集中精神,注视着玉。” 林泽皛:“喂,你做什么?” 游炘念按照傅渊颐的教导,见玉浮出一层白光,忽然“嗖”地一声,摄魂箭猛然发射,快得根本看不清。 那支箭猛地钻进林泽皛的左胸口,林泽皛浑身哆嗦了一下,就跟触电似的,两眼一翻直接跪倒在地。玉由浅红转为深红,深红慢慢浮出玉的表面凝集成一颗橘子般大小的球,被傅渊颐接住,放到游炘念手里。 游炘念惊道:“她死了?” 傅渊颐:“我怎么会杀我亲爱的秘书?被摄魂箭射中后会陷入短暂的昏迷,毕竟情绪高峰突然失去心头血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正好也让她休息一下,平复平复心情。” 游炘念:“……”根本是为了不想被唠叨吧! “凝集好了吧。”傅渊颐说,“现在将它捏破。” 游炘念犹豫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还在犹豫实在很蠢。 傅渊颐说得对,现在她根本没有方向,只要有一种可能摆在她面前,她都必须尝试。 下定决心,游炘念用力一捏,“砰”地一声散开一股血气。 “唔!”这气味真是不好闻,游炘念捂住鼻子。 “看来都是不好的记忆。”傅渊颐说,“生活坎坷记忆里满是委屈,血气苦臭。哎……为什么我的员工这么惨?” 血气在空中弥漫,渐渐凝结成一片血幕,血幕上渐渐有了人影。 傅渊颐道:“最先显现的都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血幕上是林泽皛的视角,正捏着一叠人民币在数:“我发财了!发财了!终于可以从地下室搬出来了!四千,四千一,四千二……哈哈哈!” 游炘念:“……” 傅渊颐:“……” 第25章 傅渊颐轻轻咳嗽一声,游炘念更是大感尴尬,像是从针孔摄像机里偷窥了别人的隐私。 “实际上,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傅渊颐说,“无论内心防线多坚固的人,对于杀人这种事也一定记忆犹新,甚至被当成骄傲储存在大脑里,时常拿出来回味一番。只要拥有疑犯的魂元珠就能解开你的难题,她们的记忆无法造假,只能展现在你面前。” 血幕还在继续展现林泽皛的记忆,游炘念避而不见,对傅渊颐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事情?” “职业习惯。”傅渊颐给出的答案非常合理,“无论是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还是钻进人类的身子里的借尸还魂,我都很有兴趣了解一下这些不愿意轮回的往生者的故事。事实证明,有相当一部分的故事非常精彩,特别是你们这种遗愿未了,非要借尸还魂的。” “你是冥府所谓的r?” “哦?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黄泉引路者说我是r?也无妨,称号之类并不重要,说起来我做的和那些r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我并不会把你们送去冥府换取奖金,我只赚活人的钱。” 游炘念哼一声道:“傅小姐的职业习惯根深蒂固,我们这种不愿离去的鬼往往背负血海深仇,也是你赚钱的大好良机。只不过你向我推销这魂元玉倒是推销错了人。我的确很需要这玉,可现在的我出不起七位数的加码,当不成你们的金主,想来你和你的秘书小姐都要失望了。” 傅渊颐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墨镜一直阻挡着视线,像是在看着她,又不似看着她。 “是嘛。”傅渊颐很遗憾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只好送客了。我一向不做亏本买卖。” 脖子一松,游炘念知道她被解放了。 她站起身就走,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傅渊颐坐在那儿,没多说一句话。 通过国泰金典的高速电梯降落着地时,游炘念脸上发烫。 她可以想象自己是何等的难堪,在傅渊颐心里她是个怎样的穷鬼,但这是事实,无论是别人戳破还是自己戳破,它总是要破。 当她在王芳身体里重生之时,贫穷和肥胖带给她的顶多只是窘迫。身为游炘念活了24年,有种骄傲早就在她的骨子里根深蒂固,在成为王芳的最初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想减肥。她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早已厌倦了别人的恭维。她的成功从来不需要建立别人的认同之上。 身份、外表、财富……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皮囊,她带着游炘念的自尊自信在王芳的身体中继续生存,从未气馁。 此时此刻,因为贫穷,更要挺直腰板。 没了玉卮在身边嚷嚷,耳根清净之下还真有些冷清。 快下班时有位值夜班的同事来找henry想要换班,henry不在,她也不好轻易就走人,看着挺着急的,游炘念主动说和她换班。 “真的吗?王芳你人太好了。”同事感激涕零,游炘念不过是不想独自回去,也想凑明天一整天时间出去找找线索。 “王芳,你真瘦了,脸小了好多。”换班同事非常真诚地握着她的手道,“相信我,绝对不是因为你答应和我换班我才说什么恭维的话,我们都觉得你瘦了。你一定有什么秘方,快点拿出来和我们一起分享啊!哈哈,拜拜,我先走了。” 游炘念和她说完bye后,想想也挺好笑。这位同事嘴上特意强调这些不是恭维的话,可撂下一个探索性疑问句就走了,根本没想知道答案。 她听过太多假话,区别在于以前周围的人都在很认真地说假话,现在大家的假话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白班连着夜班的确很累,工作量少,极其容易犯困。 ry的助理手里捧着一盒干炒牛河走了进来,伸脖子探了探,见只有游炘念一个人在。 “嘿,你还没吃晚饭吧?”她把干炒牛河放在桌上,“又减肥?嗯?” 游炘念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做延展,今天的她特别疲于和人交流,只以微笑当做回应。 ry的助理也很识趣,拿了筷子说:“要不然你先去吃饭?再迟去的话厨房也要下班了。今天还有很不错的小点心,皇家巧克力慕斯和牛角包都有,你上次不是说很好吃的吗?” “那……” “去吧去吧。”她挥挥手,“这儿有我呢,虽然上夜班但是也要人性化不是么?” 这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冲她眨了又眨,游炘念知道这是对方的好意,更何况她的确有些累,腰腿发酸,的确需要站起来走一走。 道了谢,游炘念慢慢走出大堂,去买了一包烟。 站在酒店花园深处点燃烟的那一刻,她感觉烟草的味道已经变得陌生。 皓月当空,烟在她的指尖一点点地燃烧、变成灰烬,她抬头望月,弯月如钩,但真实的月亮是圆的,只是有一部分陷入了黑暗之中,那是视觉的错觉。一旦将它完整的轮廓在脑海中补充完整,它便成为一个恐怖的、近在咫尺、不知何时会因为地球引力坠落的恐怖星球。 想起小时候爸爸为她买了第一台天文望远镜,让她往宇宙中看。 “你的眼界不能只困在地球,作为我的女儿,你有更远的远方。” 远处的大屏幕正在播放m酒店的宣传片,游炘念居然看见了她爸妈。 画面里的爸妈依旧是熟悉的样子,自信又和蔼地笑着。她甚至看见了她自己。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摄的了,画面中的自己板着脸不苟言笑,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的模样,又有些幼稚。游炘念看得出神,见自己不太耐烦地敷衍了一句,妈妈在她身后嘟嘴瞪她,爸爸急忙上来打圆场。 游炘念“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滚了下来。 这是她的爸妈,她的家人。爸爸当然很严格,甚至有时候颇为专治,但他倾尽所有对家人百般呵护,也为家人创造了在物欲世界中行走的最好条件。 她想念爸爸,也想念拉着她教她走路的妈妈。想念她的家,想念所有属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游炘念泪眼朦胧,忽然黑暗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让她浑身寒毛倒竖。 “谁!”游炘念本能地觉得是鬼,漆黑的冬夜,除了她之外哪个活人会没事干跑到这么冷的花园里来吹风? 有个黑影浮在枯萎的花丛之后,游炘念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阵熟悉的香味牵住了嗅觉。 那香味从黑暗深处游来,像柔软的双臂将她拥抱。 游炘念忽然不动弹了,眼眶发烫。 那人带着一星点儿火种从夜色中走来,如同80万年前第一次携带火种而来的那个人,她带来了火和光明,希望和温暖,还有耽于感官享受的美食和漫山无穷无尽的大火。 “嘿。”卢漫将烟头灭在手边的垃圾桶里,“真巧,你是这个酒店的员工?” 游炘念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卢漫,虽然这个相遇地点算是所有巧遇中最合理的。 游炘念知道卢漫也没料到有人会和她一样顶着冷风跑到花园深处,看她有些局促的主动攀谈就能感觉到。卢漫不是一个喜欢主动的人,正常情况下她习惯沉默,等待对方先开口。 “嗯,是的,卢总您好。”游炘念忽然有种恶作剧的念头,卢漫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却把握着全局。她像是他人生日惊喜的策划者,又像是假扮陌生人作弄恋人的幼稚鬼,“真是很巧,没想到在这儿又遇见。” “你知道我是谁?” “是,员工入职培训的时候我有在认真听讲,不过前两次真的是巧遇。”游炘念见卢漫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赶紧补充一句,“当然今天更是。”她将抽了两口的烟碾灭,以证清白。 卢漫笑笑,似乎对这场谈话并不热衷。 游炘念有些失落,这个世界上最最熟悉的人并未像电视电影里对她有什么心有灵犀,换了个身体便认不出她了。 而这一切无比正常,毕竟这个世界的奇迹少之又少。 游炘念正待再开口,卢漫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礼貌地点头示意,接起了电话:“嗯,铮青,我前天就回来了……” 蒋铮青。 这个名字像洪雷击中她的心。卢漫一边小声接着电话一边往大堂的方向走。游炘念望着她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就是个弃儿。 就算卢漫和蒋铮青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合理。对于她而言只是昨天的事,但对卢漫而言已经过了五年多。 五年多的时光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也足够将一个人彻底遗忘。 花园又恢复了静谧,游炘念虚脱地靠在树干上。 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卢漫和蒋铮青的还在继续。 心中翻涌的恨意让游炘念将嘴唇咬出血腥味。 被杀的屈辱,横死的父母,被夺走一切的她做不到豁达,她没法放下所有去转世。 如果她一死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亦没有办法重返人间的话,她也许能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但现在她在这儿,无论多少次她告诉自己,只要她还在人世间一天,她就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根和仇恨。 她没法忘记。 g城的冬天并不常下雨,雪也很少,只有无穷无尽的海风。 傅渊颐出门前林泽皛告诉她今天会下大雨。 “我送你。”林泽皛说。 傅渊颐没去车库,林泽皛还觉得奇怪,拿了车拐上来时,发现傅渊颐撑着伞站在雨中,有个人顶着大雨和她相对而立。那人林泽皛见过,是王芳。 “我想明白了,我接受,如何条件我都接受,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顺着脸庞往下淌,视野几度模糊。她直视着傅渊颐,一字一句在大雨中也格外清晰:“我要找到真凶,我要复仇。我的确没钱,我也不能会厚着脸皮让你为我免费。我只希望你能帮助我,无论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她停顿了片刻道,“如果我这儿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傅渊颐的伞沿压得很低,从她的墨镜中游炘念可以看见狼狈的王芳,狼狈的自己。 傅渊颐走上前来,将游炘念接入伞下,黑色的披肩立即湿了一片。 近看之下,傅渊颐的皮肤毫无瑕疵,美如凝脂,只是今天的唇色分外鲜艳,两片像刚刚吸完人血的唇瓣轻轻张合:“的确有。” 黑色的手套并不冰冷,甚至将魂元玉也温暖。 游炘念握着魂元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傅渊颐将自己的披肩脱下,披到游炘念的肩头,连伞也一并为她留下。 游炘念看着傅渊颐的车远去,开车的林泽皛透过车窗凝视她很久。 车右拐,向大门驶去,很快便消失在大雨之中。 游炘念发现魂元玉下面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已经有些模糊。她赶紧把纸塞到口袋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匆匆离去。 第26章 傅渊颐带着一身雨水和寒气上车,林泽皛难以置信:“宝贝儿,你体质这么弱还逞强装什么英雄呐!快点儿暖暖!”她把自己的外套丢到后座,“先把水擦干了,千万别病倒了。” 白发萝莉鬼从傅渊颐的肩膀上浮现,也一身的寒气,头发湿答答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抱歉。”傅渊颐说,“连累你。” “我是无所谓,反正也不会再死一次。”白发萝莉鬼卷着自己长至脚踝的头发对开车的林泽皛道,“我说你是真担心渊颐的身体呢还是担心她病倒了开不了张,赚不了钱?” “这是什么话!”林泽皛怒道,“我是那种人嘛我!虽然三川灵杖那笔生意没做成损失了个大头,但咱们最宝贝的不是钱!是我宝贝儿的身体健康!临邛!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 被唤作临邛的白发萝莉鬼含笑望着她,林泽皛从后视镜里看见对方已经洞察了一切的笑容,连傅渊颐也一派迷之微笑,觉得这事儿不对:“你们笑什么。” 傅渊颐数着数:“四千,四千一,四千二……” 林泽皛:“?!” 临邛换上一副慈爱温柔的笑容:“以前我只知道你小气抠门,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小气抠门了。你也不容易,真的,心疼你。” 林泽皛极度纳闷:“你们……什么意思!偷看了什么吗!啊?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作为傅渊颐的秘书,林泽皛算是极其敬业。别说把她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生活起居也一并操心。别说秘书,遮了脸说是老妈都有人信。当初傅渊颐招人的时候就是看重林泽皛这点,不仅对自己抠门,看别人浪费都受不了。这种把他家当我家的精神十分难得,事实证明傅渊颐的确没看错人,自从ry工作室有了第二个活人之后傅渊颐的账面上就没难看过,财源滚滚不说,还从交通拥堵的市中心搬到了海岸边,林泽皛就像是ry的守财神。 傅渊颐天生没有老板的架子,林泽皛又是个自来熟,两人倒是没上下级之感,常常宝贝儿来亲爱的去的,互相挤兑起来也丝毫不嘴软。 林泽皛在听说“心头血”之后大为意外:“心头血?那是什么?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 临邛呵呵呵呵冷笑:“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林泽皛知道她老板神秘,趴在她老板肩头这只鬼更有一大缸的秘密,说到底她不过一介凡人,进不了她们的圈子。 正郁闷,傅渊颐对临邛说:“把周围的小鬼清除一下,我说点儿事。” 临邛看了眼大雨的窗外,几只皮肤灰败双眼无神的小鬼趴在车窗上,空洞洞的眼睛正监视着她们。 临邛双瞳慢慢变作全黑,白色的长发浮起,一声凛凛鬼气让那些小鬼寒毛倒竖,尖叫着被车前进的动力掀了下去。 “大白天的也四处游荡。”临邛望着车后方的大雨漫漫天地茫茫,“现在这些小鬼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隔墙的耳被堵上,傅渊颐便把游炘念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临邛斜眼看着傅渊颐问道:“这事儿无利可图你居然管了?不像你作风。” 傅渊颐纳闷:“在你心里我就是只是个唯利是图的人?” 临邛坦然:“差不多。” 傅渊颐:“……” 林泽皛插话道:“我就想知道,那个现在叫王芳实则叫游炘念的人是真的不给钱吗?一分钱都不给吗?渊颐,你是真的答应了吗?真的要抽时间理会她这事儿吗?” 临邛道:“魂元玉难道是你三年前好不容易从天山得到的那个宝物?” 林泽皛听到这几个关键词差点儿把车拐沟里去:“什么!你是说那个有人出价两千万想买我们傅老板都没卖的宝贝吗!你要把魂元玉给了那只借尸还魂的鬼?!天啊你是认真的吗!我……我……”林泽皛胸闷,半天说不上话。 傅渊颐赶紧劝:“我是借给她,没送她。” “你借,但她指不定不还呢?现在人谁说得准。不行,我得去把魂元玉要回来!” 傅渊颐笑道:“别介,不用你亲自出马,她还会再来的。而且就算她知道自己拿着两千万,也不会起邪念。” 林泽皛疑惑:“怎么可能?” “她还真不一定能看上这两千万。” “对着两千万不动心?她是人吗?” 临邛补充:“不是。” 林泽皛从后视镜里瞪她。 临邛甩了她一个白眼之后软趴趴地靠在傅渊颐身上,看着她的侧脸。 傅渊颐从来不会有事瞒着她和林泽皛,但很明显,这次她有心事,而且不打算说。 林泽皛琢磨了半天,眯着眼道:“我知道了。” 傅渊颐笑问:“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我就奇怪,认识你也有七八年了,从来不见你交个男朋友半个女朋友的,原来我家宝贝儿有特殊爱好。” 傅渊颐:“特殊爱好?” “你喜欢小胖子。敦实、肥美、有存在感也有安全感,冬暖夏凉天生优质床上用品。” 傅渊颐对临邛说:“你能吓唬吓唬她让她也把嘴闭上吗?” 游炘念以为自己被浇了那一场雨后会生病,结果重感并没有如期到来,她很健康。她将傅渊颐的披肩洗干净挂在衣橱里,伞也一并收了进去。 捏着邹巴巴的纸,望着“傅渊颐”那三个字,游炘念有些犹豫。 “的确有。” 这个傅渊颐对她的什么感兴趣?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如玉卮所说,将她养在身边成为为她办事的小鬼,就像她肩头那只白发鬼一样。那样的话她不仅不能轮回,还有可能失去本性,做些丧尽天良的事。 但…… 披肩和伞却不冰冷。 中午午休时游炘念没去花园,又一次来到西餐厅,没遇见傅渊颐。 “你最近脸色很不好。”服务员同事递来黑咖啡,担忧道,“你也瘦太快了,看这脸,小了一大圈。瘦是瘦了,但是健康最重要啊王芳。” 游炘念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我只是最近不太舒服。” 不知是不是王芳的身体正在被她的阴气吞噬,还是她的心情作祟,这几天她总觉得头重脚轻胃里一直翻腾,什么也吃不下,上体重计一称,85.5kg。竟在她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瘦了近10斤。 晚上下班,她换上一身运动服出门跑步。她不想还没到两年这个身体就不能用了,她需要活下去,而且是健康的活下去。 有段时间没运动,只跑了400米她就有些喘不上气,小腿沉重得难以迈步,每往前踏一步都像是要抽筋。她咬牙忍耐,慢跑了一小时后回到宿舍,洗了澡出来时觉得身体通透,心也跟着通透了。 她拿起手机给傅渊颐打电话。 “喂。” “喂,游小姐。”傅渊颐没有任何的开场白和客套话,“第一,你现在是ry的员工之一,我会发薪水给你,你也可以来我的工作室居住,但不必全职,你必须继续留在m酒店做现在的工作;第二,我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这点你可以放心;第三,摄魂箭每次只能给你一支,用完之后你再来找我要;第四,我知道你在人间只有两年的时间,每次射出一支摄魂箭就会消耗你的阴气,缩短两个月你在人间时间。所以摄魂箭不是用之不竭。不仅不是用之不竭你还必须再三斟酌才能使用。每一次射出去的其实是你的时间。等你阴气用完之时你必须回到冥府,再也不能踏出冥府半步,否则你将魂飞魄散。” 游炘念:“……” 完全没准备就被泼了一脸的一二三四,游炘念缓了缓神发现这事儿不对啊:“你说射出一支摄魂箭就会损耗我两个月的人间时间?那上次你示范给我看的时候……” “是的。”傅渊颐很坦诚,“已经损耗了两个月。这两天你应该觉得有些不适,但不必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阴气和时间还会回来?” “不是,你会适应这种不适。” 游炘念差点儿把手机砸地上:“傅小姐!我觉得这么重要的事,事先你是不是应该知会我一声?” 傅渊颐笑道:“无论知会不知会,你都得走上这条路。告诉你只是徒增你的犹豫,浪费你的时间。就像现在,你已经浪费了三天时间,你只剩不到21个月了。” 借尸还魂之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寻找三川灵杖,现在又发射出一支箭损耗了两个月,里外里一算的确不到21个月了。 “你现在在哪里?”游炘念问道。 “你先上班。”傅渊颐把电话挂了。 游炘念这回真把手机摔出去了:“靠!那个什么魂元玉呢!你不给我我怎么弄啊!” 第二天一大早游炘念还没睡醒手机就响了起来。半梦半醒间她还在挣扎,忽然想起傅渊颐那事儿,一个激灵清醒了,赶紧接电话。 “来我公寓。”那边是傅渊颐清冷的声音。 “你公寓?” “m酒店公寓1807号房。” “可是我要上班。” “早上请假。” “……” “过来我把魂元玉的箭一并给你。” “……” “也会付你工资。” “……等着我!” 没脾气!就算是被当成宠物溜也是没脾气。 游炘念洗漱完穿上衣服快速往酒店公寓的方向去,到了1807,在外面按门铃。 “哪位?”里面的声音格外阴沉,的确很符合她的身份。 游炘念挑着眉扬着声音道:“。” 傅渊颐打开一条窄窄的门缝,不出所料,依旧戴着墨镜。游炘念正要进门,忽然间她头顶上铺下白发,抬头一看,临邛鹅蛋小脸浮在半空,正对着她阴森地笑。 游炘念生生地退了一步。 “就她一个人。”临邛飘在傅渊颐耳朵后面说。 “进来吧。”傅渊颐把门打开。 游炘念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真要进这盘丝洞么…… 第27章 傅渊颐没听见她的脚步声,侧过脸道:“这是临邛,是我搭档,我们一直在一起。不用害怕,她不会伤害你。” 房间里的办公桌上放着电脑,电脑边的音响在播放新闻,和她工作室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游炘念望了临邛一眼道:“我知道,拎过我两回。” 临邛一直趴在傅渊颐的肩头,就像个小孩赖在家长身上。她穿着一身长裙,宽袖紫腰带,前襟向左,分明就是古人打扮。游炘念总觉得有些怕她,只要被她多看上一眼就会浑身发寒。 “她是百鬼之王,你怕她是正常的。”傅渊颐将音响关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枚u盘。 “百鬼之王?”游炘念下意识地看了临邛一眼,分明就是一小孩,小细胳膊小细腿,身高也就一米五。可只要被她多看一眼心跳就加快一分,一张不爱笑的脸不怒自威。游炘念想起玉卮说这临邛不是孤魂野鬼也不像恶鬼,说她是百鬼之王还真是那气质。 最主要的是,和傅渊颐一伙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教人忌惮三分。 傅渊颐轻轻咳嗽了一声,让游炘念过来:“这个u盘里有五年多前你家后院的监控视频。” 游炘念握着u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家?你是说游家?” 傅渊颐倒觉得好笑:“不然?你是当王芳当惯了?” “不……我是说,你怎么可能找得到?都已经五年多了。” “当然是从警方那边弄来的。这起案件在当年也算是轰动一时,你们游家和卢家一起给警方施压,媒体报道铺天盖地,所以时至今日你也还能找到一堆当年的消息。” 听到“卢家”这两个字,游炘念满满地看了傅渊颐一眼。 傅渊颐就像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接着说:“你也别埋怨警方,警方又是追查又是悬赏,耗在这事儿上时间和警力都很多,但就是破不了。这案理所当然变成悬案了。” 游炘念听她话里的意思,这案没那么简单:“你是说,我和我爸妈这事儿……有些古怪?” 傅渊颐依旧没正面回答,说:“先看u盘里的视频吧。” 游炘念坐到她身边把u盘里的视频调出来,播放。 游炘念第一次直面凶案现场,恨不得眼珠子粘在屏幕上。傅渊颐则靠着椅背,临邛打了个呵欠,臭着脸双臂交叉搭在她肩头,一边说一边点评:“这是你们家后院?也挺大的。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整个后院的情况,还有两个车库,车库一边关着,另一边车库里有辆车,边上是泳池……嗯,黑灯瞎火看得不太清楚,都没人。” 游炘念觉得临邛跟那语音播报的音响似的,有些烦躁,但背后寒气逼人她也不敢多言语…… 傅渊颐忽然问道:“你们家没养狗吗?” 游炘念:“养了。” “如果有陌生人进来,狗怎么会不叫?” 游炘念被她这句话说得浑身一紧。虽然熟人作案这件事早也不稀奇,而她一早也觉得这事儿铁定是熟人做的。但当别人把这件事和盘托出时她却本能地有所抗拒和恐惧。 临邛道:“好像着火了。” 视频右上角被火光照亮,游炘念熟悉这后院,根据监控视频的角度她知道是主卧室那边着的火。游炘念正要说话,忽然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从镜头里穿过去。临邛道:“哎,有人?” 游炘念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她们家佣人武阿姨。 后院门离菜场超市近,她出门都习惯往后院走。从进门的方向来看她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视频上显示的时间是夜里11点29分,这么迟了她出去做什么?武阿姨做事循规蹈矩,每天几点几刻要做什么向来不含糊。 她怎么会大晚上出门? 可看她这样子是赶去救火的。看见这么大的火还能往回跑,武阿姨不像是凶手。 “是我们家佣人。”游炘念把她的想法说了一遍,傅渊颐道:“这线索挺好,这佣人还在游家帮佣吗?” “其实在出事之前两个月她就打算要回老家了,说家里出了点什么事。正巧我妹妹那段时间身体不好武阿姨似乎也有点心事就没急着走,打算等我过完生日再走。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回去了吧。” “找找她试试,她应该是最容易接触到的嫌疑人。”傅渊颐说,“虽然有人纵火,但你家也不是完全被烧个精光,多少抢救回来一些。而且你弟妹都还在,把房子给重新盖起来了,盖得和从前一模一样,也是为了纪念你们吧。” 一被提及家人游炘念就眼眶发热鼻子泛酸。 然冬和任雪那两个小家伙吗?游炘念无法想象当年这两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孩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游家还在那儿,你不是记得你家佣人经常去的菜场和超市吗?如果她还在游家帮佣,你掐着点去等着,肯定能遇到她。你可以先套她话,但套话这种事太难,弄不好对你产生防备就更糟糕了。我建议你采集她的心头血,可以直观看见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渊颐的提议很好,游炘念一心想要找到三川灵杖恢复自己的记忆,从来没有想过竟还有偷取别人记忆这条路可走。 傅渊颐让她把魂元玉放在桌上:“我帮你把箭装上,你明白怎么射箭,你也该记得我说过的,每支箭都很宝贵,确定了能采集到清晰的心头血再发射。” 傅渊颐就像位老师一样方方面面地嘱咐她。游炘念将魂元玉拿好,说:“傅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傅渊颐似乎早就猜到她的疑惑:“我说过,魂元玉不是白给你的,你……” “我会尽全力帮你办事。”游炘念抢话道,“行,虽然这件事上你明显吃亏,无论你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这桩生意都是我占便宜,我也没立场多问。这个魂元玉对我非常非常重要,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 游炘念要回去之前傅渊颐让她留下银行账号,说她工作室都是按日结工资。 “不必了,今天过来都是在说我的事,我没脸再拿你的钱。” 游炘念走了之后,临邛眨眨眼道:“这姑娘还挺招人喜欢的。” 傅渊颐沉默半晌后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离去的人又再次回来,手里拿着两盒药。 “那天你把披肩和伞给我之后感冒了吧?吃点儿药。”游炘念走上前解释道,“我并不是想讨好你,只是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债,能还一点是一点。” 傅渊颐面朝着她道:“谢谢。” 游炘念拿着药盒的手悬空,半天不见傅渊颐来接。 “你放在桌上吧。”她说。 真是古古怪怪。游炘念放下药,走了。 “她也算是个聪明人,说不定看出来了哦。”临邛垂着眼皮懒洋洋地说。 傅渊颐:“不碍事。” 游炘念赶回酒店上班,一通劳累,下班之后又去慢跑。她感觉四肢的浮肿和无力感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回到宿舍洗完澡出来一身清爽,连精神也好了许多。 同宿舍的同事刚刚去上班,又是她一个人待着,挺好。 今天一天折腾得她有点累,躺在床上用手机查武阿姨经常去的那个菜场在哪里。 她当然不知道菜场的名字,家里佣人做的事她从不关心。 查找到游家的位置,附近只有两个菜场。武阿姨腿脚不算太利索,她应该会选择近一些的菜场,而那个菜场附近也有个超市。 应该就是那儿了。 游炘念把地址收藏时,忽然一人从屋顶掉下来,冲着她就过来。她大惊失色,本能地弹起身一拳打向对方的脸部。 谁知这快准猛的一招居然打了个空,游炘念从玉卮身体中穿过扑向前去,被自己惯性摔了个结实。 “咚”地一声,好大的声响,玉卮都看愣了: “见到我这么激动?想我了不是?” 游炘念又是扒椅子又是扒桌子,好不容易站起来,看玉卮一脸诡异的笑容,就知道有事儿:“你总算是回来了……找到方法了吗?” “你猜呀你猜!” “看你这贱的……肯定是找到了。” “嘿!”玉卮作势往她圆圆的屁股上踢一脚,“我帮你办事你还骂我!我真找到办法了,快来求求我让我告诉你!” 游炘念回身给了她一个杀她一百遍的眼神。 玉卮:“……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可爱的胖子。呐,我可是一路狂奔,只用了15分钟就在大冥府图书馆里找到了线索,行,你回头再夸我聪明机智,主要是那东西真真切切地存在,还有图片。” “到底是什么?” “这东西不属于冥府,传说是妖界至宝,但因为极其珍贵,四界一直在争夺。两千年前妖界大乱,这批宝物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儿……但三界都喜欢走私人界的物件,无论落在哪儿都有可能被换到人类手中。那东西叫魂元玉,据说它能收集四界万灵的心头血。只要有了它,你趁嫌犯不注意把他记忆提取出来,谁杀的你不就全知道了吗?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说到这儿玉卮感叹了一声,“虽然吧,这魂元玉比三川灵杖珍贵,更是存在于传说里,但找三川灵杖我们也才用了一个月时间,还剩23个月怎么也找到不是?芳芳,你可千万别气馁,有根缥缈的线索总比一丝希望都没有的好对不对……这是什么?” 游炘念摊开手,掌间一枚浑圆漂亮的粉玉。 “魂元玉。”游炘念说。 玉卮:“??” “跟你在图书馆看到的一样吗?” 玉卮嘴半天合不上,捧着魂元玉手都在哆嗦。她对着光看了又看,差点儿给玉跪下了:“我去……真的是魂元玉啊……你,你你你是怎么弄来的?” 游炘念把她和傅渊颐的事儿跟玉卮说了。 玉卮差点儿瘫地上:“游大小姐,你刚才的意思是,我临行前三令五申让你不要靠近那个姓傅的,她非常非常危险,然后我走了,你不仅和她见面,还成为了她的员工?” “嗯。” “嗯你个鬼啊!”玉卮满地挠,“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神经病了呢……天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就凑上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羊入虎口啊!你怎么就这么胆肥呢!” 游炘念掏掏耳朵:“有什么好怕,帮她做事就做,她承诺我不会让我做坏事,而且还给了我这玉。虽然每射出一支箭就要折损我两个月人间时间,可省了寻找的功夫不是最要紧的么?” “什么?两个月人间时间?”玉卮一下子坐起来,“你已经用了?!” “示范的时候我用了。” 玉卮:“……” 玉卮觉得“亲奶奶”三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游炘念在她心中的地位。游大小姐简直就是大唐圣僧,而她是那护送其西天取经的倒霉猴子。掰掰手指算算,九九八十一难这才到第几难。 第28章 第二天一早游炘念就请了假往菜场去。 最近她请假有些频繁,henry倒也没说什么,他忙,人也温和,基本上员工递来的假条他都批。假条直接主管批完还得人事这边批,和游炘念多有来往的人事助理专干这事儿。 游炘念不知道她还能再在酒店工作多久,毕竟有魂元玉在手她一门心思都钻到心头血里。再者还有傅渊颐的工作室在向她抛橄榄枝——或者为她埋炸弹——m酒店的工作倒变得不那么重要。 到了菜场,游炘念看了俩小时的大爷大妈,没有武阿姨的身影。 游炘念步行到游家后院围墙边,踮起脚往里看,依稀能看见游家的屋顶。的确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的弟妹在守护她们共有的美好记忆。 游炘念望着那屋顶心内怅然,那是她的家,但她无法回去,她明明就在这儿,但她所有重要的人却以为她已经死了。 冷风吹得她面皮发疼,她忍不住将不怎么保暖的大衣裹得紧了一些。 从远处走来一个中年妇女,穿着枣色长棉衣,毛线帽毛线手套,拎着一袋食材慢慢走过来。游炘念看着这人有些面熟,忽然想起她好像曾经也来过游家,是武阿姨认识的朋友。武阿姨要走的时候就推荐她过来接受游家帮佣的工作,游炘念当时当然没多留意家里佣人的事情,只看过她两眼。幸好这人宽鼻窄脸八字眼,生得不太平凡,很容易记下她的样貌。 她拎着食材出现在这儿,九成九已经到游家来帮佣了。 见她走到后院门口就要开门进去,游炘念赶紧快步走过去问道:“你好,请问一下武长凤还在这里帮佣吗?” 那妇女茫然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她村里的亲戚,来找她。” “武长凤啊,早走了。” “啊?早走了?不在这里帮佣了?” 那妇女没理会她,继续开门要进去。游炘念拦下她: “她们家发生大事啦!”游炘念尽量表现得比较符合武阿姨亲戚的气质,“我大老远跑来找她的,找不到就完蛋啦!” “你是她亲戚你不知道她去哪了,我怎么知道?走走走,别站在这里碍事。”对方都不多看她一眼,“砰”地把门关上。 游炘念气从心起,不明白游然冬和游任雪这两个笨蛋为什么会把这种人留在家里。仗不仗义且不说,这般麻木不仁能做出可口的饭菜吗?能把家里收拾干净吗?再发生火灾她能去救人吗?要是她还是游家大小姐,真容不下这种人。 虽然非常担心游家的现状,但知道武长凤已经不在游家之后游炘念只能先打道回府。 她记得武阿姨老家叫“长寿村”,这名字实在太敷衍到引人注意。回酒店的路上她搜索了一番长寿村,g城下面没叫这个名字的,放眼全国,有30多个长寿村。 游炘念:“……” 玉卮看了一眼她的手机,阴阳怪气道:“多大点事,你可以找你的傅小姐帮你找嘛,反正她那么厉害,你都已经投奔过去了。” 还以为游炘念会骂她两句,至少也瞪她几眼,结果游炘念就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继续在电子地图上摸索。 手机用到没电游炘念打开待机的电脑继续查。她记得武阿姨不是g城本地人,说过她是哪儿的人但游炘念真不记得了,据口音判断应该是南方人。游炘念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最可能的地点之后,精力一分散,发现集团内部系统最小化的窗口。 精力这一分散就很难再抓回来,鬼使神差地点开窗口,页面还停留在卢漫的主页上。 卢漫在线。 游炘念刷新了一下,状态的确还是“在线”。 她赶紧隐身,免得又被抓包。 午饭的点钟卢漫居然会在这个网站上挂着?她向来循规蹈矩,三餐定时定量,且吃饭的时候绝不说话也绝不做别的事,能打扰到她作息的事儿真不多。 游炘念呆呆地看着“卢漫”这两个字,玉卮悄悄地飘过来,笑嘻嘻地问道:“又想你女朋友啦?哎呀别看我们芳芳脾气很烂,骨子里还是个小姑娘。” 游炘念拿起鼠标“啪啪啪”一顿点,把卢漫主页给切换掉。 玉卮:“这脾气,说来就来,你女朋友能把你伺候好真是不容易。” 游炘念突然回头看她,眼睛里竟有些难过的情绪。她沉着声音说:“别说这个话题了,好吗?” 玉卮:“……” 说实话,游炘念要是骂她瞪她甚至拿食物威胁她,她都可以继续闹下去。可要是露出这副表情,玉卮就真没辙了。 游炘念独自都到阳台上,拿出烟点了一根,把窗户打开,风呼呼地吹进来。 玉卮跟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咳嗽一声:“呐……你知道我这人呢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咱们可是一条心,是一起办大事的人,别生什么嫌隙哈。你雷区我记着了,以后绝对不踩。” 游炘念对她笑笑:“道歉倒是挺快。我脾气就这样,身边人对我又烦又怕,这我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忌讳,毕竟你说得对,这世界太少人能忍受我,除了我家人外,也就是卢漫了。” 玉卮心道:卢漫不也是你家人?你表姐。但这话只能在心里过一遍,说出口就又是一场灾祸。 游炘念似乎还陷入自己的情绪中,玉卮在冥府户籍办这么久,最擅长的就是搞活气氛,看见游炘念的烟头马上想了一个好话题:“嘿,你说,你们家当时是有人纵火对吧。纵火这种事是有瘾的,而且你们家那种地方本身没有易燃物,想要放一场大火光是恶意还不行,得理论基础。” 游炘念被她这么一说似乎想到了什么:“凶手心思缜密,心理素质极好,肯定是老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她遇害那晚她的发小刘可打电话来央求她不要向警方透露她纵火的事。 “我为什么会纵火?都是被你们这些贱人逼的!” “嘿?怎么了你?”玉卮见游炘念发愣,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吗?” 游炘念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怎么会没想到这点?实在是蠢透了……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武阿姨身上。” “啊?”玉卮哪里会想到自己随便起的一个话题还真戳到了核心。 刘可纵火烧伤的是她和游炘念共同的好友,也是刘可最强的竞争对手姜琴,导致她浑身大面积烧伤,自然难逃毁容厄运。 对于这件事,对游炘念而言发生的时间也就是一个月前,种种细节还历历在目。 刘可和她自小一起练习花剑。小时候游炘念身体不太好,两人实力一直不相伯仲,姜琴和她们差了一个等级。待成年之后在卢漫的悉心照顾下游炘念健康状况一路高唱凯歌,大运会上完败刘可之后,击剑就成了她的业余活动,而姜琴迅速成长,不到两年的时间又把刘可挑落马下。 可以说刘可一直活在这两个人的阴影中。她对游炘念一句挑剔埋怨都没有,还时常约她逛街、吃饭、看电影……俨然好姐妹的姿态。但对于姜琴却颇有微词。 自从游炘念开始进入m酒店实习开始,她的生活非常忙碌,和刘可见面的时间也少了许多。刘可和姜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到纵火这地步,游炘念根本不知道,而发现此事说来也极其巧合。 刘可纵火那晚游炘念正好和一位酒店前辈约好,替爸爸去前辈家拜访。那位前辈家就在姜琴住的老小区对面。前辈经验丰富又是个话唠,酒店管理的事儿连带着案例一说起来滔滔不绝,止都止不住,一聊聊到了半夜。前辈想要游炘念留宿,游炘念飞也似地道别,跑了。 坐入车中,见手机有好几条短信,都是来自卢漫。 给卢漫打了电话过去,卢漫很快接了起来。 “你还没睡?” 卢漫“嗯”了一声道:“你出来了?我等你回家再睡。” 游炘念心里甜滋滋,从这儿回家不近,就算半夜路况良好也得半个多小时。她没开车,想哄卢漫先睡后再走。正说着电话,黑暗中有人从小巷子里快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四处看。 那不是刘可么? 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就算她躲在黑暗里,凭借走路的姿势她也能一眼认出十多年的对手。 这气氛本就不对,刘可家又不在这儿,大半夜的匆匆忙忙难道出了什么事?游炘念第一念头就是她遇到了麻烦事,赶紧和卢漫说:“我不和你聊了啊,一会儿再说。” 没等卢漫说话她就挂了电话,开车跟上去。 “着火了——!” 才刚刚掉转车头忽然身后升起一片明亮,游炘念惊诧地回望,就在刘可刚才来的方向似乎着火了。 游炘念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再转回去看刘可,见刘可突然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黑暗中。 游炘念开车靠近现场,着火的就是姜琴家那栋楼。 她迅速打电话给消防,再打给姜琴,一开始无人接听,后来成了暂时无法接通。游炘念觉得这事儿不妙,消防车很快抵达现场,她没走,就一直在这儿待着,最后卢漫也来了。现场一团混乱,索性火起得并不快,人群疏散及时,只有姜琴家被烧毁。 火被扑灭,卢漫胳膊还被烫伤了。游炘念去药店给她买了药涂上,两个人坐在车里,沉默了一会儿后卢漫问她:“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游炘念把她看见刘可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觉得是她纵火?” “刚才那个王警官我认识,他跟我说有人泼了汽油,汽油喷溅从门口到屋里,很明显泼汽油时是开着门泼的,还泼了一点到姜琴身上。姜琴逃得快,没致命伤,但我刚才我看见她了……估计够呛。” 卢漫说:“开着门泼的,就是有人敲门。大晚上的有人敲门谁都会从猫眼看一下,是熟人才会开门吧。” “对。” “那就是刘可没跑了。” “她们俩出什么事了吗?刘可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卢漫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道:“所有事都有因才有果。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顺着你自己的心做就好。” 姜琴被烧伤的脸和痛苦的呻吟还在游炘念脑子里回荡:“我不能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希望还姜琴一个公道。” 卢漫:“嗯,去吧。” 游炘念打电话给刘可,说看见她在现场:“我希望你去自首,不然我会将我知道的告诉王警官。” 刘可立即挂了电话。 第二天,便是游炘念的生日,也是她被杀的日子。 第29章 “所以你那发小对于你要向警方揭发她这件事耿耿于怀,为了不坐牢,跑到你家纵火灭口也不是不可能啊。”玉卮思索了一下,“不,应该是非常可能。你说你这张嘴!你要报警你偷偷报啊!还跟她说什么!被人盯上了吧!” 游炘念不以为意:“我的目的并不在于她坐不坐牢,让她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才是头等大事。而且奇怪的是,我在网上看见有篇报道被采访人用了化名,以姜琴的口吻居然说纵火的人是我,是我害怕她在击剑上超过我,心生嫉妒才向她下毒手。她有可能成为我的对手时我都已经退役了,就算没退役我也不会把她当做竞争对手,根本不会在乎她。”游炘念当时看到这篇报道时就觉得十分古怪,“按理来说她被人当面泼了汽油,会看不到那人的样子吗?就算泼汽油的时间太短,在猫眼里也该看见了吧。” 玉卮说:“可能是泼汽油的人蒙着脸呢?” “如果泼汽油的人蒙着脸,简直是在额头上写上‘歹徒’二字,借她仨胆她也不会开门。” “对哦……”玉卮一副颇为认真却又无解的眼神,“那……是怎么回事?” 游炘念皱着眉头沉默着,昏暗的灯光下她忽然转过头,神情古怪地盯着玉卮。 “干嘛这样看着我?”玉卮被她的样子吓着了。 “除非她们达成了协议。”游炘念像是在跟玉卮说话,又像是和自己辩驳。 “……你说就好好说,能不吓人吗?”玉卮抗议,“你说她们达成协议?什么协议?” 游炘念没回答,关了阳台门进屋,玉卮跟了进来。还以为她有什么秘密的事儿得进屋说,谁知游炘念迅速穿衣,拿了手机就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玉卮问道。 游炘念依旧没理会她,冲下楼,拦车了车就走:“师傅,去体育学院家属楼。” “好咧。” 玉卮好不容易跟上她的步伐挤进了车里,跟着她一起到了体育学院家属楼。游炘念付钱下车,脚步匆忙往家属楼里走,玉卮继续紧跟。 这姑奶奶做事通常一言不发,根本不知道她那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带着她重返人间时玉卮觉得自己还是占着主导地位,可这一个多月溜下来倒成了小跟班…… 必须得看紧她,一转眼都能和姓傅的搭上线,再不管管指不定得水漫金山了。 …… 国泰金典18至19层ry工作室。 入夜后的走廊灯光安静又硬冷地照在米黄色的地毯上,空无一人。 工作室大门紧闭,从外面一点儿都瞧不见里面的动静。 屋里没开灯,在黑暗中隐约能瞧见两个人影。 屋子里的四角点上了又粗又长的白色蜡烛。火光忽明忽暗,明明光着门窗,却想有一阵阵的阴风摇晃着烛光。 林泽皛把蜡烛点好之后就退了出去,只剩傅渊颐坐在屋子正中古怪的符文里。 临邛从她的肩膀上幽幽地升起,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硬要从冥府拽来五年多前的恶鬼……你风寒未好,正是最虚弱最容易被趁虚而入的时候,万一有个闪失,你可得受大罪。” 傅渊颐并未犹豫:“我心里有数。拜托了。” 临邛翻了个白眼,叹息道:“好吧。开始吧。” 傅渊颐双指夹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咬破另一只手的手指,用血在符纸上写下符文,凭空往上一抛,竟燃起暗暗蓝火。符纸被蓝火燃烧殆尽之时,临邛一口吞下那蓝火,周身白光渐渐变蓝,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她的鬼气。那鬼气迅速往洗面八方蔓延,她白色的头发铺了满地,而鬼气则将整个g城覆盖。 鬼气从地面慢慢往地下渗透,整个大地为之微缠。城中的所有鬼都停住了脚步,往鬼气的中心方向望去。 林泽皛一介凡人,平时帮老板理财跑腿不在话下,对于人界的事儿她是顶梁柱万事通。可一旦傅渊颐和临邛开始招小鬼,她就得躲得远远的,以免被鬼气误伤。但她天生好奇,越是害怕的事儿她越是想看个明白。捧着昨天晚餐吃剩打包的饭团蹲在二楼书柜后面提心吊胆地往下看,见屋内蓝雾弥漫,陡然间多了好多人。 那些人垂着头,衣衫褴褛,似真似幻,仿佛行尸走肉。 这不是人,定是被招来的鬼魂。林泽皛喉头滚了一滚,后背汗津津。 临邛嘴里念念有声,却听不太真切到底说了什么。每次才说了几句之后临邛便不耐烦地一挥手,那些鬼魂立即化作烟雾飘渺而去。傅渊颐燃了一张又一张的符纸,手指伤痕累累。临邛愈发不耐烦,将野鬼全打发了,似乎格外不满意。 屋内四角的蜡烛全数燃尽,傅渊颐长舒一口气,似乎有些疲惫,将手指贴上创可贴,戴上手套道:“算了。” 临邛觉得这事儿非常古怪:“怎么可能会没有小鬼能看见?这些野鬼无孔不入,案件越凶它们便越被凶气吸引。何况还是纵火焚尸,一案三命的特大凶案,它们怎么可能不一涌而去瓜分凶气?” 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以凶气和恶念为食。战乱时期世道险恶,每天都有杀戮,最是恶鬼昌盛之时。身处和平年代,这些鬼魂基本吃不饱,成日在人界晃悠,一旦有凶杀案就是他们享受大餐之时,凶案现场最是多鬼,怎么可能一只都找不到? 傅渊颐咳嗽了几声道:“的确很古怪……除非被你驱逐,连r都没有本事将凶案现场看热闹的野鬼一扫而空。” 傅渊颐和临邛对视着,似乎都发现了其中的古怪。 林泽皛被她们俩凝重的气氛弄得心慌慌,正要开口,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拍她。 这屋子里除了眼前那一人一鬼外,没别人。 林泽皛浑身僵硬,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要回头。哆哆嗦嗦地往后看,只见一只血淋淋的长舌挂在一只女鬼的下巴上,长舌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披头散发间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妈啊——!”林泽皛几乎是顺着楼梯翻下来的,一路滚到傅渊颐脚边,摔得七荤八素还能顺势抱住傅渊颐的腿,喊道,“有、有有有鬼!” 傅渊颐无奈道:“可不有鬼,今晚招的就是鬼。你说说你在这儿干嘛?不是让你到屋里待着吗?符纸都给你贴好了你还自己跑出来练胆。” 那长舌鬼还浮在二楼不敢靠近,临邛真看不上林泽皛这副胆小模样,手臂一抬凭空多了一节白骨长鞭,“啪”地一声向长舌鬼挥去。长舌鬼被抽个正着,尖叫一声立即消失了。 “起来。”临邛撇一眼还抱着傅渊颐泪眼汪汪的林泽皛,“到外面别说我认识你。” 林泽皛抹了抹眼泪想站起来,发现双腿还是软的:“我就想看看啊!我就好奇啊!每次你们都把我关起来不让我看,我去外面接业务别人问我你们是怎么工作的我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我这是在熟练业务啊!我这样冒死围观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温馨的小家庭!我被吓着了你们不安慰我,还嫌我!我饭团都给吓掉了……啊!我的饭团!”林泽皛想起她还没吃完的饭团双腿立即注满能量,飞奔上楼,终于在楼梯口找到被她自己踩扁的饭团。 林泽皛这痛心疾首,傅渊颐和临邛无言以对。 外面风刮得更烈,傅渊颐却穿上她的大衣准备出门。 “这么晚你还出去?”临邛问道。 “我听见铃铛声了。”傅渊颐戴上手套,拎起黑伞,“我的那只小猫又不安分,我得去看看。” …… 体育学院家属楼有个小门禁,值班室里没人。游炘念推了一下,门禁是坏的,顺利进入。 她记得姜琴家在哪栋楼。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着火的楼还残留着一片焦黑,外墙没人粉刷,看上去有那么点凄惨。 她上楼,姜琴家因为被烧过很好辨认。 敲门许久才有人在门里闷闷地问了声:“谁啊?” “阿姨,我是姜琴的队友。”游炘念声音甜美道,“刚回国,来看看姜琴。” 屋里沉默了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一张苍老的脸带着警惕望出来:“小琴的队友?” 屋里很暗,这张脸就像凭空悬浮在黑暗中似的。 “是啊阿姨。”游炘念尽可能笑得人畜无害,“当年击剑队的队友,您不认识我啦?也是,我胖了好多。” 姜琴妈妈当然不认识王芳这张脸,但她的确没怎么留意过姜琴击剑队的队友,看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放松了警惕,将门打开得更大一些:“没印象了……你来找小琴?” “对啊。”游炘念暗自往屋里看,屋内只开了一盏夜灯,茶几上堆满了锅碗瓢盆,地上乱七八糟的纸箱摞着,十分颓败。 “听说姜琴受伤了……”她压低声音道,“我一回国就想说来看看她。” 姜琴妈妈打开门,步伐蹒跚往里走,背对着游炘念道:“看她……看她啊,看不着了……” 游炘念将门关上,疑惑地和玉卮对视一眼,道:“看不着了?” 姜琴妈妈坐到沙发上,游炘念刚往屋里走一步便看见一张黑白照片放置在书柜上,照片里的人正是姜琴。 游炘念:“……” “她死了。”姜琴妈妈道。 茶水淡得没味道,杯子边缘蒙着一层洗不掉的污垢,游炘念没太有胃口喝,出于礼貌就握着茶杯,问道:“阿姨,人已经不在了,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姜琴妈妈像没听见似的,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都是姜琴的照片,粗糙而满是伤疤的手指轻轻抚摸那些照片,眼里都是泪光:“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啊……说没就没了。” 姜琴妈妈满头花白的头发看上去更像是姜琴的奶奶。姜琴本就是单亲家庭,和其他亲戚来往也少,不知道姜琴死后有多少人来看过老太太,看上去她妈妈似乎很想要聊聊女儿的事。游炘念有些不忍,又有些庆幸。她来这儿是想要问清情况的:“是啊,我以前在击剑队的时候也一直受到小琴的照顾。在国外这些年想要联系小琴一直联系不上。听刘可说她出事了,所以我……” 听到“刘可”的名字,姜琴妈妈浑浊的眼神忽然锋利,抬头瞪着游炘念道:“她还有脸提到小琴?!要不是她,小琴根本不会死!她是凶手!” 姜琴妈妈太激动,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滚滚而下。游炘念抽了纸巾递给她:“怎么回事?这件事和刘可有关?” 姜琴妈妈把纸紧紧捏在手里,根本没心思拭泪。 “她就是凶手。”姜琴妈妈很肯定道,“当年泼汽油,烧我们家的就是她!” “当年的火灾和刘可有关?”游炘念假装诧异,“她……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怎么不是!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姜琴妈妈说,刘可纵火的那晚她和姜琴都在家,很迟了有人敲门,姜琴在猫眼里看了一下,把门打开:“刘可?是你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姜琴一句话刚问完,突然尖叫一声。姜琴妈妈当时在卧室,听见声音拖鞋都没穿急忙跑出来,看见自己女儿浑身湿透,汽油味刺鼻。刘可一脸怪笑丢了手中的油桶,点了打火机丢过来。姜琴妈妈迅速扑上去,一下把姜琴推开。火焰“轰”地一声炸起,姜琴立即被火包围,疯狂尖叫。 刘可掉头就跑,姜琴妈妈根本没时间追她,立即将姜琴推倒,一边冲进卧室找被子,一边大喊:“打滚!打滚灭火!” 姜琴痛苦地在地上翻身打滚,姜琴妈妈拎着被子整个人扑了上去帮她灭火。姜琴已经去世的爸爸曾经是消防员,作为家属姜琴妈妈有基本的灭火常识。火宅发生时她冷静又勇敢,双手双臂烧伤,这才侥幸救了女儿一命。 虽然活了下来,姜琴却被烧得面目全非,手臂和左腿无法弯曲,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游炘念一脸的难以置信:“阿姨!你报警了吗?!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 提起五年多前的事,姜琴妈妈很明显未释怀,眼里的恨意依旧:“我当然想报警!可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30章 游炘念并不觉得刘可和姜琴之间的事在她意料之中就是件好事。相反,从姜琴妈妈口中得知真相与自己料想相差不多时,她非常难过。 姜琴被烧伤之后别说重回赛场,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 当她第一次从镜子里看见被烧毁的脸时,她将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砸烂,疯狂尖叫。 姜琴妈妈自己也生着病,无力照顾女儿。本就为了治病一贫如洗的家此刻变得更让人绝望。 姜琴无法相信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从小刻苦训练,别的姑娘有假期,有恋爱,所有同龄的小孩都有向父母撒娇的权利,但她没有。她只有训练,训练,训练。 她一直都是家里最后的支柱。妈妈平时非常节俭,一星期吃一吃肉,衣服补了穿,穿了补,正反面翻过来接着穿。她对自己几近苛刻,因为没钱,但还要生活,还要培养女儿。在击剑上花再多的钱她妈妈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她知道女儿十分热爱击剑,且非常有天赋。妈妈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羡慕别人,她们家里有条件可以不努力,但你不行。你一定能出人头地,而我们现在付出的所有终将有回报。” 姜琴牺牲了所有,她的世界里只有击剑。真的就要成功了,只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无情打落深渊…… 全都是拜刘可所赐。她不能原谅,她要刘可坐牢,要她赔偿一切! 即将开庭之前,刘可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上门拜访,差点被姜琴妈妈打出去:“你有脸来?!警察怎么不抓你!立即枪毙你!” 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刘可的律师,将激动的老太太拦到一边,刘可看着背对着她的姜琴,竟露出了笑容:“要是我被枪毙,你们母女俩也活不了多久。” 姜琴忽然转过脸,一张恐怖的脸怒视刘可:“你是来耀武扬威的?” 刘可的确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强装镇定地坐到沙发上道:“你们送我去坐牢没有任何意义,我判几年都好,你们顶多也就拿到一笔钱,那笔钱可能都不够你做一次手术。好医院难进,专家难求,你有本事找到好专家吗?就算得到赔款你的脸依旧恢复不了,你妈妈的病也会很快恶化,我吃几年牢饭很快就出来了。到时候你妈妈可能已经死了,你呢?依旧是现在这张脸,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 姜琴妈妈将昨晚吃的泡面碗砸过来,刘可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的汤汁。 “我们就算死也要拉着你陪葬!你这个不得好死的贱人!给我滚出去!” 律师正要上前,刘可拦住了她,不再去看姜琴妈妈,只望着姜琴:“你说,你真的愿意吗?我爷爷是什么身份,认识多少人,你一定知道。如果说你妈妈的病还有最后一线生机,那一定掌握在我手上。而且你的脸也并不是只能这样了。”刘可手指隔空对着她的脸比划,“上网查查,你会明白你的脸可以恢复,只是需要钱。你一直都很聪明,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抽了两张纸,随意擦擦衣服上的污渍,刘可和律师一同离开。 “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姜琴妈妈发现自己女儿不太对劲,她真的在思考刘可的提议,“我本来就没几个月好活,不要因为我就放过她!而且你要明白,她为什么要放火之后再来救你,她不会的,她不是真心的!她只是不想坐牢!” 姜琴反手将她妈妈的手挡开:“你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小琴……” 姜琴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妈妈怎么说她也不出来。 “小琴!我已经活够了,我不在乎什么时候死,我只想要那个姓刘的绳之于法!” 姜琴终于打开了门,她说:“我想通了。这件事您不必插手,交给我吧。” “小琴!你怎么这么傻!那种人的话你居然会信?永远都不要相信凶手!如果她们有诚信、有基本的良知就不会做出这种事!她没人性的!你不能相信她!你要这么做!我死也不会瞑目!” 姜琴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泪却控制不住往下淌:“别再拿死来威胁我,这些年我真是听够了。妈妈你还不明白吗?她说得对,我们算什么?对她而言我们就是蝼蚁,对这个世界而言我们连一粒灰都不算,但我只有这一辈子。就算她进监狱又如何?就算亲手杀死她,我也无法再拿起剑,我的脸也不会再变回以前的样子。我的生活已经毁了,我已经不再是我……” 无论姜琴妈妈好说歹说,姜琴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偷偷和刘可见面,私下达成协议。姜琴改了口供,说那晚她开门见到的是后来死于火灾的游炘念,而小区附近的监控里也能看见游炘念的车。 游炘念就这样成了嫌犯,成了因嫉妒而伤人的小肚鸡肠。 “你是个聪明人,这才是对你我都好的结果。反正死无对证嘛,这罪她不扛都浪费。”刘可脱罪一身轻,找到姜琴说,“放心,你该得到的东西一样不会少。” 之后不久姜琴妈妈得到大笔的治疗费用,甚至非常“意外”得到了匹配的心脏。 在做手术前,她妈妈并不开心。 “这不是我想要的,小琴。我恨她……那些钱太脏了……” 姜琴坐在轮椅上抚摸病床上哭得像个小孩的妈妈。她那张被火融化的脸露出淡淡的笑意:“脏吗?你以为你能继续活下去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些脏钱。妈妈,钱怎么会脏呢?” 妈妈不可思议地望着女儿。 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女儿面目全非。 难怪。 姜琴妈妈的话正中游炘念的猜测,刘可和姜琴的确达成了协议。 多讽刺。在游炘念想方设法还姜琴一个公道的时候,姜琴却为了钱将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人一旦决定自私,做出的事竟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死去的人真可怜。游炘念不禁想:死人无法开口,无法反驳,脏水泼来,无处可躲。 “那之后呢?”游炘念努力压抑情绪,继续问道,“之后姜琴为什么会死?” 姜琴妈妈沉默了很久,屋子里满是残羹冷炙混合而成的酸味。 沉默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姜琴妈妈终于开口:“她是自杀的。” “自杀?”这倒是出乎意料,却又是情理之中。 “她不开心。”姜琴妈妈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是平静。姜琴自杀这件事她依旧难以释怀,却已经能够说出口,“你想想,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谁不爱美。就算得到了赔款,就算保住了我这条老命,又有什么用?姓刘的帮她找了医生,付了医疗费,她也一直没放弃,坚持锻炼。但她就是无法行动自如,脸上的疤就是无法消失。最后一次治疗将她所有的希望打破,她说她放弃了,她不想再骗自己。出院后她变得很敏感很脆弱,闭上房门谁都不见……其实也没人来看她,她以前的那些朋友看到她的样子都吓得做噩梦,她也只能对我发脾气,只能把我关在门外。再后来……”姜琴妈妈脸上呈现出一种灰败,看的游炘念心中一惊。 “再后来,她就从楼上跳了下来。”姜琴妈妈往天花板方向指了指,“不知道小琴这孩子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觉得我没用,没把她照顾好。我正好买菜回来,她落在我的脚边,就这样去了。她是在告诉我她不开心吧……我是一直在尽全力照顾她,鼓励她,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放弃她,但这些没用。我继续活着但依旧没有钱,无法让她开心。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大概就是爱了吧……”她望着游炘念道:“爱不值一分钱,算个屁。” 游炘念沉默着,一直到走出姜琴家走到楼下,她的背影都安静得快要融化到夜色之中。 玉卮追上去,正要说话,发现游炘念脸庞上不知何时划出了两道泪痕。看到她这个样子,所有言语都堵在喉咙里,摸摸口袋里的确有块手帕,但又给不出去。 游炘念坐在楼下的木椅上发呆,玉卮跟过去,打算单刀直入粗暴地打开局面:“我说,你哭什么呢……这帮人把纵火的罪责推到你身上,现在死了,你该开心才是。” “我该开心?”游炘念淡淡说道,“她死了我也无法复活,有什么好开心的。我有些明白姜琴的决定,尽管自私,但却是对她和她妈妈而言正确的决定。” 玉卮眨眨眼:“那你哭什么……你是觉得她妈妈很可怜是吗?” 游炘念没回答她。 “真是的!”玉卮豁然开朗,“没想到你成天凶巴巴的,意外的心肠很软嘛!怎么,你真是因为她妈妈才哭的吗?” 游炘念本来是有些难过,姜琴妈妈说的那番话让她想起很多往事。爱算个屁。的确,爱算什么?如果爱真的无所不能,真的像传说中的那么值得珍惜,她现在又怎么会孤身在此?又怎么会在死后还要背负骂名? 爱的确最奢侈,也最没用。 但有玉卮在,似乎很难保持坏心情。被她这么一通没脸皮的唠叨心情倒是从海底往上浮了不少。 “果然是个嘴硬心软的girl。”玉卮一脸贱兮兮地对着游炘念笑。要不是揍不到她游炘念早就一掌过去了。 游炘念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自言自语道: “哎,饿了,去好好吃一顿宵夜。” 玉卮双眼雪亮,飘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吃什么吃什么?” “嗯?我吃什么与你何干?” “哎呀!芳芳你这个小气鬼,这又生气啦?我夸你呢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别别别!我错了!你狠心肠,你毒妇,你各种坏!满足了吗?快!寒冷的夜晚必须来一发烤肉!” 游炘念:“……” 玉卮来来回回地念叨,念得游炘念耳朵生茧,这才无奈决定吃顿烤肉给玉卮解馋。 一出家属楼对面就有家大排档,玉卮都卷起袖子打算大吃一顿,见游炘念拦了车要走。 “等会儿!你干嘛去!不是答应我吃烤肉?” 游炘念垂着眼皮有气无力道:“大姐,要吃也选个干净的馆子吃,你在这儿不怕吃到羊尿泡出来的老鼠肉?” 玉卮浑身一哆嗦,赶紧跟她一同上车。 一路上游炘念都在想关于刘可和姜琴的事。刘可把罪责推到她头上,似乎是计一石二鸟的好计划。如果她真的是凶手,将游炘念拖下水之后,游炘念倒成了“纵火惯犯”,游家的那场火灾也成了她畏罪自杀的好戏码。 游炘念恨得牙痒。刘可何等无耻! 她必须找到刘可,无论她是不是游家凶案的凶手,游炘念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复仇前需要填饱肚子——她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王芳的身体早就抗议到无力了。 这儿不远有一个不错的烤肉馆,以前她练完击剑卢漫来接她,大冬天两人不愿跑太远,就近吃点儿,这家烤肉馆就成了她们固定的据点。 这么多年过去,这家店生意依旧红火,也多亏这儿老板从来不挂羊头卖鼠肉,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一屋外面一屋,总是能坐满人。 刚进屋游炘念就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怎么今天都没人?难道歇业了?不应该啊,这家店可是开到凌晨四点。 “您好。”老板从里面走出来,笑嘻嘻地问游炘念,“请问您是王芳吗?” 游炘念狐疑地看着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怎么了?” “肯定是您了。里面请,傅小姐等候多时了。” 一听到“傅小姐”这三个字,游炘念本能地往外跑。大半夜的这傅渊颐神出鬼没,居然能在这儿被她逮到,指不定携带着大鬼小鬼各路鬼,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游炘念这一脚迈出去忽然脖子一紧,没前进倒是后退了好几步,一下撞进了里屋,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傅渊颐面前。 “游小姐,晚上好。”傅渊颐墨镜手套黑伞一样不落,满座的烤肉和酒菜已经备好,正在往酒杯里倒酒。 “你……”游炘念又羞又恼,耳朵尖都红了,手在脖子上扒拉几下什么也扒不到,“不能这么无耻!快点给我解开!” 傅渊颐把酒递到她面前:“游小姐不必动怒,这宠物圈外人看不见。” 坐在一旁的林泽皛作证:“没错!我就看不见。” 临邛慢悠悠地从傅渊颐肩膀上浮出来,阴森地笑:“不过我可以看见。嗯哼哼哼……” 游炘念努力告诉自己冷静淡定优雅从容,缓了口气道:“傅小姐怎么知道我会来这?您又有何贵干?” 傅渊颐说:“跑了一晚上也累了,你先喝杯酒润润嗓子。” “不必了。咱们说正事吧。” “喝完我就告诉你。” “……”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早就将傅渊颐千刀万剐。 她握着酒杯没动弹,无论傅渊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知道自己一再妥协,以后便永无翻身之日。她望一眼玉卮想让她帮忙,谁知玉卮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下,望着一桌子的酒肉满脸红光:“怎么好意思,让傅小姐这么破费。” 游炘念:“喂!有没出息啊你!” 玉卮:“快给我点根香,我要开动了。” 游炘念:“谁会给你啊!” 傅渊颐不知从哪儿掏出香,插在桌子正中,双指一错,一道火光闪过,香头飘出丝丝薄烟:“玉卮小姐别客气,请。” 玉卮就这样欢天喜地,毫无人性地吃了起来。 第31章 游炘念简直万念俱灰……看了一眼悠然自在的傅渊颐,愤恨地一口将酒喝完。“咚”地一声将酒杯砸在桌上,这一口啤酒竟让她浑身发寒,酒味冲顶,强行忍耐才没剧烈咳嗽出声。 “现在可以说了吧傅小姐……”游炘念脸上发烫,非常不适。 换作以前,别说一杯啤酒,就算是一瓶下去她也能带点儿富余。王芳竟这般没用?一杯啤酒就不行了? 傅渊颐将身边的文件夹摊开,递了过来。 “这是咱们工作室最新的一笔生意,我打算交给你来做。” 见游炘念没接,傅渊颐道:“这笔生意全款五百万,做完了我给你20%的提成,你就可以从酒店宿舍里搬出来了。” “你怎么什么都……” “我的确什么都知道。”傅渊颐微笑,“最知道你缺钱。” “……” 是啊,干嘛和钱过不去!游炘念咬牙将文件夹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委托人:刘可。 游炘念诧异地望向傅渊颐,傅渊颐扶着酒杯,缓缓地为自己倒酒:“这位刘小姐最近精神不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恶鬼缠上,委托我来帮忙调查这件事。”傅渊颐慢慢抿一口酒,“嗯,啤酒真是不好喝。” 林泽皛忍不住插话:“这位委托人忒小气了,自己家公司开得红红火火,一身的名牌,我给她的价已经是最低价了,咱们工作室那可是金招牌,酬劳不给到7位数谁愿意出工啊。现在什么东西不是一分钱一分货?结果丫一下给我砍到五十万……这年头还有对半砍的?服装批发市场卖衣服的阿姨都比她实在!” 游炘念对这位林秘书的吝啬印象深刻,饶有兴致地问道:“砍到五十万?后来怎么变成五百万了?” 林泽皛很自豪地给了傅渊颐满满一眼:“我回去跟我们傅老板一说这事儿,我们傅老板亲自出马就搞定了。” 林泽皛知道傅渊颐心狠,金主说给十万,她说五十万;金主说五十万,她说一百万——翻番都是最客气的了。林泽皛生在钱眼里长在钱眼里,但凡遇上个吝啬的客人她便微笑离开,第二天放傅渊颐去吓唬吓唬对方,立马能把价给炒上来。这也是为什么工作室的工作那么险恶,她一介凡人却乐在其中——老板太能干了,赚的都是大钱。 傅渊颐通常就两句话,第一句:你这事儿很简单,就是恶鬼缠身。通常听到“恶鬼”这两个字普通客人就已经吓得闪尿,脸色变过三种颜色。如果碰上胆子大或怀疑的,傅渊颐当场在附近抓只倒霉鬼摆到他面前,说第二句:无论这恶鬼是为什么纠缠上您,我不会问原由,只除鬼。我想您应该别无选择,毕竟除了我之外没人能解决——到这阶段,价格基本随便她开。 这次依旧是这样,林泽皛拿了五十万的结果回来,傅渊颐第二天去,回来把文件夹丢给她。 “怎么样怎么样?”林泽皛见她微笑就知道这事儿成了,“我就知道你最棒了!”翻开文件夹一看,里面赫然写着:五百万。 林泽皛傻眼:“五……五百万?” “嗯。”傅渊颐跟没事人似的。 自从看了林泽皛的心头血之后,傅渊颐就觉得自己这老板当得不称职。难道每个月给她的工资少了吗?不至于,加上提成林泽皛一年能赚个百八十万不难。可她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光是看见“五百万”这数都能开心得想见着梦中情人似的喷了一溜鼻血。 “这事儿分人。”傅渊颐解释道,“有些人我喜欢,免费都行。有些人我不仅要七位数,我还得往八位数捅捅。不过这位刘可小姐说她全部家当就这么多了,还把所有银行卡都登陆给我看余额,很真诚地晒穷,我也不好再往上加。” 游炘念好奇:“你是怎么让她心甘情愿掏这五百万的?”在游炘念印象里刘可虽然从小丰衣足食,但姜琴那件事肯定伤了她的元气,要再拿个五百万还真不是个小数目。 “没什么。”傅渊颐道,“只不过洒了点显尸粉在她屋里,让她见见在这块地皮上死过的人。她不仅痛快签了五百万,还准备买楼。” “你也太损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游炘念心里的确畅快不少,看傅渊颐那张阴森的脸也多了些阳光的气息,“行,这个委托我接下了,正好我也需要采集她的心头血。” 傅渊颐恍然道:“哦?竟有这种巧合?” 游炘念白她一眼:“傅小姐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您一早就知道刘可和我的死有关了吧。她曾经和我是一个击剑队的,我被杀的前一天目睹她纵火一事,我决定向警方揭发她,我们闹崩之后当晚我就死了……” 刚才那杯啤酒渐渐有了存在感,游炘念觉得这屋里格外闷热,脸庞愈发滚烫,感觉有人往她的脑袋里灌了一大缸的水,又沉又晕。那水不仅荡得她头昏脑涨,更是流到她胃里,让她一阵阵地想吐。 “当晚我就死了……”游炘念重复了一遍又寻觅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我觉得她和我的死有关,但你知道我现在这样子,没钱没势没人际,别说要调查这件事儿,连接近嫌疑人都不容易……” 傅渊颐听她声音有些飘忽,声音柔了几分道:“怎么没人际,不还有我么?” 的确是有点醉了。游炘念酒量并不算很好,但一杯啤酒就成这副模样……也太不耐操了吧芳芳。等下,刚才姓傅的说什么来着? 游炘念抬头,费劲看着傅渊颐,好不容易把两个傅渊颐合成了一个,暗自扇了扇滚烫的脸颊稳定情绪,没发现临邛和林泽皛的表情都不太对劲,努力理顺思路道:“傅小姐,我需要你帮忙。” “请说。” “我想你帮我弄一张医院诊断单,可以让我请一个月的假。” “哦?”傅渊颐沉默了片刻,露出笑意,“游小姐果然很聪明。行,明天我让小白给你送去。” 林泽皛接话:“行啊,扣百分之五的提成呗。” 这句话游炘念可听清了,现在提到钱特别敏感。本想和她比划两句,但这恶心劲儿一直往上翻,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却像在海上漂泊。 临邛特别嫌弃:“小白,能别这么丢人吗?” 林泽皛不服气:“我怎么丢人怎么丢人了?花钱办事天经地义!嘿!你是冥府的吧?” 玉卮埋头苦吃好一阵功夫了,光听她们说话根本没嘴插话。见林泽皛居然把矛头指向她,将嘴里的烤肉咽下去才开口:“你看得见我?” 办事之前林泽皛都会喝点儿临邛给她的见鬼露珠,尽管她也不乐意走在街上一不小心就被各路的鬼吓个正着,但也好过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偷袭:“当然看得见你,还看到你在那儿默默吃了一盘又一盘。我说你当个鬼还这么能吃,不吃会饿死吗?” 玉卮诧异:“鬼怎么就不能吃?口腹之欲四界平等,虽然饿不死但能饿个半死啊。” “既然死不了饿就饿着呗,不死还吃东西,太浪费了。” 玉卮目瞪口呆:“花你的钱了吗?傅老板请客好吧?” “谁花钱都是花!身为一只鬼还得花钱吃饭,你说你怎么这么馋!” 玉卮瞪圆了眼睛,一万句话奔到喉咙口发现都是骂人话,一丁点儿道理都不在其列,只能硬生生吞回去…… “行了,回去吧。”游炘念紧紧扶住桌边站起来,努力维持平衡,“那我明天等你们的消息。”再不走就真得吐在傅渊颐面前了。 本就不愿意示弱的游炘念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想在傅渊颐面前示弱,仅管她已经彻彻底底地示弱过一次。但那次在雨中她是乞求交换的机会,可喝酒呕吐可是彻彻底底的笨蛋和丢脸,她不想傅渊颐像看着一条可怜虫一样看着她。 傅渊颐倒没避讳,望着她直言道:“游小姐是不是喝多了?有点儿不稳?” “不碍事……” “小白,咱们送游小姐回去。” 林泽皛心不甘情不愿地问道:“你们住哪儿?远么?” 临邛:“渊颐,以后咱们能把这姓林的关家里么?实在丢不起这人。” 林泽皛:“我又怎么了!” 临邛:“远也不用你出油钱。” 林泽皛再一次强调:“谁出钱不是出啊!” 游炘念被她们吵得有点耳根疼:“谢谢傅小姐好意,不用了,我可以打车回去。”说完就往外走。 在傅渊颐面前游炘念不示弱就算了,还特别乐意逞强,心里不住告诫自己走稳当了!来!走条直线!她死盯着地砖的缝线:沿着这条线走,肯定能顺利到屋外! 玉卮看着游炘念怒视前方拐着弯的往门口走,把桌上所有食物一扫而光,赶紧跟上去:“嘿!小心点!撞门上了!” 游炘念一抬头,“咚”地一声差点儿把人门面撞碎。 “嘶——”游炘念捂着脑门后退好几步,要不是傅渊颐身手敏捷把她架住她真能一屁股蹲地上。 饶是傅渊颐下盘再稳,接住这170斤的庞大身躯还是太高看自己,差点两个人一起摔倒。 “嗬,够结实的啊。”傅渊颐护着游炘念的后背,想扣稳了她手臂发现自己胳膊短那么一截,改用两只手托着,“老板,麻烦帮忙开下门。” 店老板火速赶过来帮忙拉门,林泽皛快步上前将大山顶住:“你小心点儿别给压趴下了。我来带路吧!” 游炘念双臂垂在身侧,整个人往后仰,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想法:挺舒服的啊,就这样躺下去睡吧! 傅渊颐和林泽皛双臂发颤,临邛和玉卮飘在两旁帮不上忙也是干着急。最后还是老板心肠好,在前面拖着引路,合数人之力才把瘫成泥的游炘念拖到了车后座。 “我去……大冬天这给我热出汗来了。”林泽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她没喝酒啊……喝了能有一杯?这就倒了?你看看你,非让她喝!这回还不是坑到自己头上!” 傅渊颐也没能料到竟有如此天赋异禀的人,委屈道:“我这也一头汗呢,谁知道这小胖子这么不经逗。” 临邛往游炘念脸庞上吹了好几阵阴风她也没反应,傅渊颐问道:“睡着了?” 临邛:“看样子是。” 玉卮吃完饭骂厨子:“哎呀芳芳你快醒醒!黑心姥姥要把你卖了!” 林泽皛双手插腰问傅渊颐:“这可怎么办?” “当然给送回去。” “你把车直接开人家屋里去啊?还得扛上楼。别说咱们俩了,来俩愚公都不一定能移得了她。” “走吧。”傅渊颐坐到副驾,挑眉道,“我有办法。” 第32章 “我有办法”是傅渊颐的口头禅,林泽皛知道傅渊颐主意多,相当可靠,但让她耗点儿油还是有些肉疼。不情不愿开着车到m酒店,停在大门口。 这会儿游炘念是真睡得死气沉沉,林泽皛回头一看,好大一滩肉铺在那儿。 “宝贝儿,你说怎么弄啊这。” 傅渊颐抬手凭空一扯,意识涣散到整个太阳系的游炘念忽然跌回地球,惊呼一声飞了起来。 “哎?!”游炘念睁眼一看,自己竟悬浮在空中,王芳的身体还在车里。她脖子上一根锁链和脚下的车连着,m酒店金灿灿的大楼晃得她睁不开眼。 “你做什么!”玉卮赶紧飞过来护住游炘念。 游炘念眨了眨眼:“我……我刚才怎么了?睡着了?” 傅渊颐手握锁链从车里下来,对她们笑道:“你们先走,带路。” “什么意思?”游炘念疑惑。 还是玉卮见多了大场面,一下明白了过来:“你难道要赶尸?” 傅渊颐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递给林泽皛,“帮我贴在王芳的额头上。” “好咧!” 符纸一贴上,傅渊颐打了个响指,王芳居然自己坐了起来。林泽皛把车门打开,王芳晃晃悠悠地下车,往傅渊颐的方向走来。傅渊颐拿出黑伞杵在地上,对天上的游炘念道:“走吧。” 职业神棍真是……什么都会啊。游炘念心中感叹,只是……她扯了扯终于能看见的宠物圈,再一次抗议:“喂,傅小姐,这种东西太有情趣,你留着和你男朋友玩吧。” 傅渊颐没搭理她,带着王芳往酒店里走去。 林泽皛去停车,傅渊颐走在最前方,王芳晃晃悠悠跟在她身后,脚步虽然很沉重却也能自己跨过障碍。 临邛一直趴在傅渊颐的肩头,在她耳边一直低声呢喃,声音太小听不见具体内容。两个人简直形影不离。 王芳垂着肩膀,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幸好此时入夜,酒店员工和客人都不算多,不然王芳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铁定得引人注目。 游炘念不太习惯以魂魄的方式行动,想往前走,飘了两下差点一脑袋栽花园里。游炘念灵魂出窍感觉非常不适,前几次的教训让她已有回归王芳身体又一番痛苦煎熬的准备。 玉卮拉着她的手为她带路,非常好奇地看着临邛:“你说她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看上去也太亲密了吧?难道是职业神棍和千年鬼王不得不说的故事?” 其实游炘念也觉得这一人一鬼气氛古怪,那临邛身为鬼王怎会甘心辅佐一介凡人?而且临邛分明没有离开过傅渊颐的肩头,时而相互依偎时而耳鬓厮磨,怎么看怎么像一对恩爱有加的恋人。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傅渊颐侧过脸似乎在认真聆听临邛的话。虽然看不见她的双眼,但俊俏如山脊的鼻、如花鲜艳如玉温润的双唇、微微翘起的精巧下巴都让人赏心悦目。 傅渊颐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坚若磐石的气质不像,完美无缺的五官更不像。傅渊颐让人害怕恐惧,却又意外的可靠。 游炘念重生之后心里第一次有了查明真凶以外的情绪,恍惚了片刻立即将其过滤。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紧迫的时间里找到凶手,复仇。至于复仇会不会扰乱阴阳,她会不会受到惩罚,再次轮回或入地狱都无所谓,她早就抱了坚定的决心。 她没有未来,只有责任,对任何事情都不应该感兴趣。何况还是关于不太熟悉的人一点小八卦。 傅渊颐不打算把王芳送回员工宿舍。进宿舍之前得过门禁,宿舍管理员阿姨自古多闲心,肯定能看出王芳的异样,送回去只能是自找麻烦。 “今晚去我房间休息吧。”傅渊颐向天上的游炘念打招呼,“明天王芳酒醒之后你也可以直接上班。” 顺着傅渊颐的话临邛也抬头看来。毕竟是百鬼之王,临邛随意一眼眼神里都暗含杀机。 “不……必……了吧。”游炘念这两字说得犹犹豫豫,不知道这鬼王天生不会好好看人还是真的对游炘念有意见,挺好看的一张小孩脸怎么就那么心机那么凶狠?狼看见了都得抱头鼠窜,“去你公寓多不好,多打扰你和临邛姑娘。” 临邛突然被提到名字很诧异,更让她诧异的是她被提到的这句话。 傅渊颐愣了一愣,明白游炘念竟在想这种事,脸上微笑的弧度大于往常。 “小白和临邛都是我的工作伙伴。”傅渊颐忍俊不禁,“游小姐心思太敏锐,机智过头了。” 临邛嘴里也“啧啧”作响,“要真有点儿什么事也不能当着你面做啊,想什么呢你。” 游炘念觉得自己被她们一人一笔在脸上写上“三八”两字。这两位完全不顾虑别人是否会尴尬么? 好吧,化解尴尬的最好方式是什么?无所畏惧地迎头而上直面那尴尬啊。 “行,那今晚我就去你那儿打扰了。” 听到她的话傅渊颐对着她微微一笑。 不知道身为百鬼之王临邛是否有心机,但可以肯定,游炘念这人从小就心机满满战斗值爆表,也因为身份原因身边多有牛鬼蛇神,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可事实上她高估了自己。她没看穿身边的人,也没看穿傅渊颐。 此时傅渊颐对她笑得内敛而真诚,如果没有魂元玉时的戏弄,刚才那杯啤酒的威胁,游炘念或许真的会被她的外表欺骗,相信在她职业神棍凶残的外衣下有颗特别温暖的心。 望着傅渊颐优雅高挑的背影,游炘念提醒自己今晚一定得小心。一放松警惕可能就着了这神棍的道。 傅渊颐带着王芳马不停歇地走过大堂,打算从灯火暗淡的花园穿过去到酒店公寓,算是一条人少的近道。 临邛身上浮着蓝光,游炘念感觉后背发寒,一阵阵的头晕眼花。玉卮说那是临邛在散发鬼气,以百鬼之王的威信将附近的小鬼驱散。 “这鬼气可不简单,挺消耗精力的。”玉卮不明白,“难道她们出个门还得包场么?就算赶尸,也只有不碰巧遇上八字极合的小鬼时会有些麻烦。哪只鬼也不会没头脑硬往尸体里钻?没心头锁根本动不了尸体,白费。” “真是有心了。”游炘念低声道。 “嗯?有心?”玉卮不明所以。 游炘念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望着她:“你不是说冥君在人界的眼线众多,咱们俩堂而皇之地杵这儿,是个鬼都看见啦。临邛将小鬼驱散其实是在掩护我们。” 听到“冥君”二字,玉卮本能地哆嗦。是啊,最近被人界烟火填得脸色红润徒增十斤,几乎都要忘记阴气森森的冥府了…… “她们能有这么好心?”玉卮不信,“咱们可得警惕着,指不定她们什么时候杀个回马枪。” 游炘念笑笑:“人家一个职业神棍一个百鬼之王,能图我们什么。” 玉卮道:“谁知道这俩怪物活了多少年。指不定活腻味了正找乐子呢。” 游炘念好不容易能触碰到玉卮,趁机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你笨。就这一帮掉钱眼里的,能是看穿红尘的?能对赚钱感兴趣的都还没活腻味。” 玉卮捂着发红的脑门嘴角一跳一跳地:“你打我!” “你还踢我脸呢。” “……都多久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这么记仇!” “可不么,不记仇我早颠着轻快的小步伐轮回去了。” 玉卮:“……” 傅渊颐带着王芳走进大堂。经过大堂时傅渊颐放缓脚步走在王芳身后,和她保持五步的距离。 每走过来一个人游炘念就心惊胆战一回。 现在王芳处于魂魄出壳状态,说白了就是具尸体,身体冷得跟刚从雪地里刨出来似的,还不带喘气。如果这时候有同事过来和王芳打招呼,发现她不对劲那可就糟了。送到医院医生一看,好嘛死了一个多月了,像话吗? 幸好王芳也曾气质阴郁,除了预订部的同事外,其他人还是觉得王芳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儿。有俩安全部的人路过,看了王芳一眼,淡淡微笑,见王芳没搭理他们也没多嘴,离开了。 游炘念舒了一口气。只要别遇见预订部的人就好。不过预订部的同事基本也不往这儿走…… “喂,王芳!” 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游炘念吓了好大一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曾经王芳的楼层主管张钧婷穿着便装,手中拎了个包,大老远就向王芳打招呼。 游炘念咬牙!你说你这么晚了不下班回家,在这儿游荡什么啊! 张钧婷本来早下班了,黄小桥非要和她聊聊,拉着她一直说想要换岗,换到大堂或者预订部都行。 张钧婷觉得黄小桥实在想得有点多。什么叫大堂或者预订部都行?敢情酒店的工作岗位任她挑么?她在酒店年头也不短,学历不够又不努力,到现在英语还带着浓浓的家乡口音,别说外国人,就连中国人都听不懂。 可黄小桥就是不依不饶,说那个王芳都能去,她才多久的资历,文凭还更低呢! 张钧婷被她晃得摇摇欲坠,最后退一步,说明天找人事那边谈谈,这才被放走。 这一耽误,却遇见了有段日子没见的王芳。 听见张钧婷的呼唤,傅渊颐脚步顿了一下,王芳也跟着停了下来。 “嘿,你是装作没看见我吗?”张钧婷烫了卷发,看上去精神多了。她往王芳的方向径直走来,边走边抱怨:“换了部门也不见你回来看看我,太没良心了你。” 王芳垂着头,头发将额头上的符纸盖去了大半,不认真看看不出来。但以张钧婷这腿脚不出两步就得挨到面前,如果看不见那得是瞎子。 大晚上看见一僵尸,就算长得再白胖也得吓张钧婷个平沙落雁式。 “我去——”玉卮急得手舞足蹈,“怎么办!不能让她过来啊!” “我知道……”游炘念也急得掌心冒汗,可她能怎么办!要能踹得到她肯定一脚把张钧婷踹到花园里去。 第33章 就在这千钧一发,游炘念都想直接钻回王芳身体时,傅渊颐忽然一转身,和张钧婷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傅渊颐拿伞尖点地,像位盲人似的,“我没想撞您,可我眼睛看不见。您没事吧?” 张钧婷被她这一撞包掉在地上,随身用品散落一地。她弯腰捡东西的时候偷偷看傅渊颐一眼,傅渊颐带着墨镜,伞尖在地上轻轻敲打,似乎在试探脚下的路是否有障碍物。 傅渊颐蹲下身,手在地面上摸索想帮她捡东西,张钧婷好奇心过劲了,赶紧握住对方的手道:“您别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别踩着摔倒。您住哪儿?我是酒店工作人员,我送您过去。” 傅渊颐笑得很甜:“不用了,这儿我常来,自己就能去。” 张钧婷一股脑把东西塞回包里,客人明确拒绝她也不好坚持,客气地目送对方离开。 再扭头一看,哎?王芳呢? 此时王芳已经缓缓走到花园中,傅渊颐快两步追了上来。那步伐轻盈稳健,哪像看不见道的。 玉卮和游炘念一颗深受惊吓的小心脏刚刚平复,玉卮挺佩服傅渊颐:“她怎么想的,居然装盲人,别说,装得还挺像。” 游炘念没搭她的话,望着傅渊颐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是么……” m酒店公寓1807房。 王芳笨拙而机械地移动到床边,傅渊颐将她额头上的符纸撕去,再一响指,“啪”,王芳一仰头倒了下去。床的包容性极好,王芳这么大的阵仗没丝毫戒备地倒下去,竟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你可以回去接着当小胖子了,这身体睡一觉明早就能接着用。”傅渊颐对飘在屋顶上的游炘念道,“晚安。” “等会儿。”游炘念叫住她,“那你睡哪儿?” 虽然1807是套房,但也只有一张床。床够大,但傅渊颐似乎没想和她同床共枕。 沙发满客厅都是,可说到底沙发还是沙发,哪有床好睡。 “难道小胖子在期待我们同床共枕?”傅渊颐一边解袖口一边狡猾地问道。 一句话就将游炘念的好意化解得七零八落。 “晚安!” 傅渊颐走出卧室,将门轻轻带上。 玉卮问游炘念:“她刚才是在调戏你?” 游炘念恼怒地瞪她一眼,一跃而下回到王芳身体里。 王芳身体轻轻颤抖之后恢复了鼻息,不多时便传来轻轻鼾声。 傅渊颐把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临邛有点儿心疼她:“你生着病呢又为了帮那小胖子找案发时目击小鬼大伤元气,现在还睡沙发?最好这件事咱们能捞着好,不然你就是鬼迷心窍了。” 傅渊颐轻轻咳嗽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正是游炘念上回买给她的那盒。 “你就当我是鬼迷心窍了吧。”傅渊颐摘下墨镜,灰蓝色的瞳孔似乎在看着临邛,又似乎在望向别的地方。这个笑容带着点慵懒和明知故犯的任性,让临邛一下回忆起她们两人的初识。 许久不见傅渊颐这样的笑容,死灰复燃的笑容。 她为自己倒了杯水,顺水吃药。临邛没再说什么,一旋身消失在傅渊颐的肩头。 …… 夜色沉沉,屋内极其安静,游炘念在王芳的身体里沉睡,缓慢沉闷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 游炘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唔”了一声,从平躺翻成侧身。 傅渊颐站在她的床边,看见她羸弱的身躯蜷缩在庞大的躯壳里,就像悬浮在缥缈广博而黑暗的宇宙中。 傅渊颐俯下身,细长的手指在床上摸索,突然停顿,摸到了锁链。她轻轻拽起锁链,将睡梦中的游炘念托起。游炘念被脖子上的牵引力拉了起来,即将醒来,傅渊颐双指点在她的眉心,稍稍施力,游炘念有些痛苦,闪烁着浓密而修长的睫毛,似乎被巨大的梦网笼罩,无法回到现实世界。 傅渊颐将锁链在自己前臂上缠了两圈,另一只手扶住游炘念的后腰,将她柔软的身体揽进怀里。 游炘念穿着一件往生者默认配发的白衬衣,傅渊颐将她衣扣一颗颗解开,手探了进去。 衬衣之下,她在游炘念冰冷的肌肤上摩挲,似乎在寻找什么。游炘念难受地呜咽着,不能从梦中醒来,身体又有些怪异的感觉。 山尖上有一股蓬勃之力被时不时掠过的疾风惊起,便一直坚硬着。 傅渊颐似乎不太满意,正要放下游炘念时却被她双臂一环,抱住了腰。 傅渊颐低头看了她一眼,手压在她的手腕上,正要脱开她。 “卢漫……”她在轻轻呢喃着,眼角有些泪光,面色发红,声音和醒着时的硬气冷淡相比,简直柔软如水。 傅渊颐动作停了下来,就这样被她抱着,没有挣脱。 “卢漫……” 游炘念又唤了一声。 傅渊颐沉默了许久后,缓缓抬起手抚摸她的头顶。 像只撒娇的猫,得到安抚之后游炘念重坠梦境,双臂也渐渐松去。 傅渊颐将她放回床上,关门离去。 第二天游炘念醒来感觉屋外暮色沉沉,脑袋像是被敲了一棍子的西瓜,动弹的动作稍微大点就会裂开。嘴里都是苦味,喉咙痛胃也酸,典型的宿醉症状。 真是不明白王芳……一杯啤酒而已啊! 不过,现在几点了?游炘念撑着身子忍着恶心起床,摸来衣服掏手机。 18:02分…… 啊?这都傍晚了?! 今天她没请假,也就是说她活生生地翘了一天班! 这事儿有点过分,就算henry再好说话也憋不住了,屏幕上显示3个henry的未接来电。 游炘念犹豫了一下,先开门出去找傅渊颐。 昨晚似乎做了一个让她不舒服的梦。 她不知怎么,置身深海。无论怎么游都看不见海平面在哪儿。窒息的恐慌让她不知所措,黑暗无垠的海洋随时都可以出现可怕的怪兽。 她想念卢漫,想要她来拯救。 远处有个人向她游了过来,游炘念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那人。 小念。 卢漫的微笑和她绽放在海洋里的长发一样美丽,游炘念心里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一个扭身投入卢漫的怀中。 “我很想你。”游炘念紧紧抱着卢漫,眼泪融入海水之中。 卢漫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不太清晰,却让游炘念非常难过。 她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只是醒来时发现这是一场梦。 梦里的心情还在荡漾,游炘念拢了拢情绪,往外走。 一开门见外面一片黑暗,没拉开的窗帘隔光效果太好,客厅里伸手不见五指。 “傅小姐?”游炘念不知道傅渊颐是否在休息,安静如太空,她不好意思开灯也不知道开关在哪儿,只好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你醒了?” 忽然房中大亮,机械臂推开窗帘,游炘念被吓了一跳。 傅渊颐站在她身后,将手里厚到不合常理的书合上。这回她终于没戴墨镜,一双眼睛美丽却空洞,让她想起梦里的深海。 “嗯……早上好。” “这是你要的东西。”傅渊颐递来一张纸,游炘念接过打开一看,林秘书工作效率也太高了吧,昨天要的病历今天就弄来了,正好,今天旷工也有说辞。再一看诊断……肺结核?! 游炘念:“……” 真是个值得请假的好病。 “祝你成功。”傅渊颐对她微笑。 “肺结核?”henry拿到游炘念的请假单和医院开出的证明时诧异地看着游炘念。 游炘念一早画的憔悴装加上她弱气的几声咳嗽,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而她最近阴气噬体,体重掉得比用刀割的都快,henry看着脸都瘦了一圈的游炘念不住地摇头。 “你说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有段时间了吧,怎么不早去看看呢?” 戴着口罩的游炘念咳嗽一声道:“咱们部门本来人就不够,我不想成为大家的负担。昨天实在难受就去检查了,没想到是这病。想着不能传染给别人,与其让同事担惊受怕不如趁早治疗。” ry拍了她胳膊一下:“逞这个强!”刷刷刷把字签了递回去给她,“赶紧去人事那边把假给请好了,好好住院治疗,别有什么思想负担。” “好,谢谢你henry哥。” ry将她拉到屋外,小声问道:“你住院钱够吗?” ry知道像王芳这些预订员高技能低收入本来就挺憋屈,一个姑娘家独自生活,生了病身体不适就算了,心理也很容易出问题。 游炘念看henry问得严肃真诚,知道他是真的在担心,心中不免有些撒谎的愧疚:“没事henry哥,咱们不是有医保嘛,我平时省吃俭用可不就为了生病时能花个痛快。” ry皱眉无奈地看着她:“嘿!我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知道你在g城没亲人,可别觉得现在社会世态炎凉,真生个病没人管你,同事拿来做什么的?嗯?有事你说话,你henry哥可不是冷漠的都市人!” ry也好,张钧婷也好,还真是热心肠的好人。就算henry好色张钧婷嘴上不留情,但游炘念还是由衷为m酒店能有这些有血性的骨干员工而高兴。 肺结核这病大家都有点儿怵,人事那边大手一挥批了一个月的假。 “我就说你这段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快去好好养病吧!” 游炘念从客房部一步蹬到预订部,本来就够醒目的,现在肺结核一闹,同事们纷纷议论。 黄小桥自从和金主曹玢挥泪道别之后一直暗地里等着王芳翻船,这回听到她生病的消息乐出了后槽牙:“哎呀呀老天开眼,得了这种病,干脆死了好了,活着只会惹人嫌!” 黄小桥的诅咒自然进不了游炘念的耳朵,但游炘念依旧有她苦恼的事儿。 假是请下来了,可现在有个严肃问题。她要住院就不能继续在员工宿舍里待着,不然立马穿帮。 “我说,你居然会请这么长时间的假。”玉卮不太理解,游大小姐不是早就变成半天假都不舍得请的小市民了吗?怎么这会儿这么拼?一整月的薪水啊! “就算你要调查刘可也可以利用晚上啊周末的时间嘛,你还真不怕丢了工作。” 游炘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是担心自己的口粮吧。放心,就算这个月没工资发,我股市里还在滚着钱,饿不着你。” 听她这么说玉卮是真放心了,但依旧很好奇:“你请这一个月的假,打算怎么调查刘可?” 游炘念将包合上,发现自己又能丢一堆的东西。衣服大了裤子肥了,都改更新换代了。该丢的丢,但王芳的一些遗物,笔记本、日记、相册和一个装满杂七杂八私人物品的小盒子游炘念一直都给她带着。虽然王芳人死了,游炘念跟她也没相处过,丝毫谈不上感情,但她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能感受到王芳在这个世界活过的气息,记载了她的情感和生活。如果丢了它们,无论是王芳还是这些物品都太可怜了。 “你又不理我……”玉卮委屈,游炘念正要开口,突然有人敲门。 这个点钟她的舍友基本上都在员工食堂吃饭,就算回来她也有钥匙。 敲门的是谁? 第34章 游炘念一只脚在门后顶着防止对方突然闯进来,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居然是张钧婷。 “张主管?”没想到张钧婷会来找她,刚刚才放松警惕想让对方进来,忽然觉得张钧婷的表情十分古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游炘念心中一颤,这眼神似乎在哪儿见过?张钧婷成天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绝对不会有这种表情。 “小胖子。”张钧婷手臂抵着门,将门推开,“渊颐让我带你过去。” “??”游炘念诧异,张钧婷走进屋子,道: “行李收拾好了吗?就这些?” 游炘念好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临……邛?” 张钧婷回头,轻挑眉峰笑:“哟,还真认出来了?” “你附在张钧婷身体里?”就算猜对了游炘念还是很吃惊,也有些不安,“为什么……她死了?” 临邛塌了塌肩膀:“借尸还魂那是你们这些没得道的小鬼才做的事,本王不屑。那晚正巧遇见这女人,发现她和我八字相合。今日渊颐不便外出,但还惦记着你,让我自己过来。” 张主管没事就好……虽然游炘念并不是个热心肠,但她还真不想张主管出事。 “你来做什么?”还未等临邛开口,游炘念又追了个问题,“傅小姐生病了?” 临邛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着了风寒不好好歇着,又招魂,能不生病么。渊颐说你今天要搬到工作室去,怕你一个人拿不了行李,就让我来了。啧,早知道就这俩包,我还不如在家多睡会儿觉。” “我要搬去你们工作室?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临邛指着她的行李:“不然?” 游炘念:“……” 职业神棍就是职业神棍,还玩儿掐指一算!她是打算搬出去,可还没想好落脚的地方,没想到傅渊颐都给她安排好了? “自个儿拿吧,我去把这姑娘的车开过来。”临邛转身要出门,和挂在门口的玉卮对上眼。两人互相看了好几秒,临邛转身对游炘念说:“你确定要带上这烦人的宠物?” 玉卮怒道:“谁是宠物混蛋!” 临邛双手一夹竟能夹到玉卮的鼻子,玉卮瞬间满脸通红,撑着手臂想把她推开,但她如何能碰得到人类身体? “放……手……”玉卮扁着声音骂道,堂堂百鬼之王竟这么幼稚! 临邛满意地拍拍她的脸道:“姐姐我叱咤妖界扫荡冥府时你还在向你娘讨奶喝呢。乖乖当只小宠罢。” 玉卮捂着发红的鼻子怒视临邛离去的背影,脑内闪过刀枪棍棒斧钺钩叉。 “芳芳!你真的要搬去那工作室?!那鬼王还不得欺负死咱们!”玉卮控诉,却见游炘念正咬着唇——哪来的娇羞情绪? 游炘念的确有些意外。 当她向傅渊颐要医院证明时,傅渊颐倒一句没问,丝毫不好奇,结果今儿就差临邛来接人了。 如果要搬出去住还真是一笔让她头疼的开销,到现在为止王芳被她刷爆的信用卡还没还清钱款。 说不准傅渊颐到底是太聪明还是真会点儿预知未来的能力。但在烦恼的当下有人早已料到这坎,并悄声无息帮你把坎给填平的感觉……也挺不错。 游炘念拎了包下楼,临邛把张钧婷的车开来。 临邛在车窗地向她晃了下脑袋,示意她上车。玉卮躲在游炘念的身后一同上来,不知道捂鼻子好还是护耳朵好。 临邛将车启动,一脚踩下,车“呜”地一声拐了大弯飞驰出去。 “在酒店里要限速!”游炘念紧握扶手,身子被甩成了s型,大声提醒,“而且你这是借用别人身体!别胡来!” 临邛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歪歪嘴角吐一句:“麻烦。”将车速降了下来。 游炘念回头一看,玉卮呢?嗯? 车漂移的时候玉卮没来得及动弹,被遗落在了员工宿舍楼下…… 找回了敢怒不敢言的玉卮,临邛带着她们来到国泰金典。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游炘念问道:“这附近有药店吗?” 临邛道:“家里都有药,你需要什么直接拿就行。” “傅小姐吃过药了吗?” 原来是担心渊颐?临邛说:“她吃过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她体质不好经常生病,睡几觉就好。” 游炘念本就对傅渊颐因为她淋雨而感染风寒很过意不去,但也太习惯表露关心,只淡淡地“嗯”一声。 林泽皛出去谈生意了,工作室一楼没人。 游炘念进屋时窗帘也是拉上的,只是墙角放着一盏落地灯,不至于看不清路。 临邛带她上楼,指了最南边的卧室道:“你就住那儿吧,早上已经收拾出来了。” “谢谢。” 临邛把卧室的钥匙给她,不耐烦地自言自语下楼:“还要把身体送回去,真是麻烦……” 游炘念看了一眼二楼,二楼虽然没一楼宽敞,但有四间房,最北边有扇玻璃门,隐约可见是间书房。 临邛一走,宽敞的屋子里安静得像坟地,也不见傅渊颐的身影。 游炘念开门进屋,这屋很宽敞,三十多平,电视写字台书柜,还有一张海床。落地窗边放着一个铁艺落地花架,花架上只摆了一盆茉莉,其他空间似乎在等待她的填充。 屋内干燥温暖,茉莉花的清香倒是让人很舒服,立即就对房间亲近了些。 玉卮还在屋内转圈,游炘念把行李一放抱出电脑,上网搜索“江山传媒”。 江山传媒就是刘可家开的公司,主攻影视制作宣传。 是的,她要应聘进公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贴在刘可身边才能有可能找到最佳时机,取她心头血。这是最有效快捷的方法。 上了几家招聘网站,看江山传媒的招聘时间最早都是半年前的,游炘念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简历投了出去。 如果江山传媒已经不招人了呢?游炘念得再想planb。 搬到国泰金典这儿住了三天,没收到面试电话,没见到傅渊颐,没见到林泽皛和临邛,甚至一位上门的客人都没有。游炘念和玉卮两人大眼瞪小眼,有些慌。 偌大的房子,死气沉沉。 游炘念回到人间之后难得这么清闲,不上班就不动弹,王芳的身体一直在衰弱,股市收盘她就到一楼的健身房里跑步、练力量。 上称一称,165斤。 离上次称体重才过了几天,又瘦了5斤。王芳的身体不知道还能用多久,想到每次采集心头血就要消耗她两个月的时间,急躁的情绪一直蒙在她的胸口。 第三天中午吃过外卖后游炘念觉得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下去,她得主动出击。 用一楼打印机打印了一份简历,游炘念穿戴整齐,往江山传媒出发。 “应聘?” 江山传媒的前台放下手中的化妆镜,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胖子。 “你应聘什么职位?” 游炘念道:“经理助理。” “经理助理?”上个月经理助理分明刚刚入职,怎么又来了一个? “稍等,我去问一下。”正好今天那位大小姐经理来公司,去问问她是不是先前的助理用得不顺手,又想换人了。 “我没有预约。”游炘念知道她要做什么,叫住她,递上自己的简历,“我很喜欢咱们公司,投了简历到公司人事的邮箱,但是人事没回复。不知道是我资历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真的很喜欢咱们公司,公司制作的所有电影我都看过,所以想亲自来争取一下。” 前台看着游炘念表情复杂。她知道人事对这种自告奋勇的应聘者都比较好奇,通常都会见一面。可对于她来说很不喜欢应付这种人。 “知道了。”前台说,“那你也等一下,我去问问吧。” “谢谢你。” 游炘念多少有些忐忑,她没应聘过,虽然应聘中的一些小阴谋她清清楚楚,但缺少实战会对信心产生影响。如果这回应聘泡汤,再用什么办法接近刘可?要知道,接近目标并不难,路人都可以做到,但想要影响对方心情,甚至达到情绪巅峰的话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况,这次她可露脸了,再想接近难度会更大。 前台站在经理室前敲门,敲了两下屋里低沉的对话声停了下来,刘可有些不耐烦地问:“谁啊?” “刘经理,外面有个面试的。” “面试的找hr!” 前台头皮发麻:“那个……是要面试您的助理,您不是说过助理这个职位您得亲自面试……” 话还没说完门“唰”地一声被拉开,前台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刘可长长的头发遮去了半边脸,黑眼圈沉在满是血丝的眼睛下,左手吊在胸前,往前台望了一眼,见一个胖子坐在那儿。 刘可极度不耐烦地吼道:“我有没有助理你不知道?!面试个屁!你这里面装的是猪脑吗!” 刘可用右手“啪啪啪”点在前台的额头上,把她五官都吓得往后挪。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打扰了……” 前台立即转身快步离开,心里恨透了那个来面试的胖子!都是她的错! 刘可把门关上,深吸一口气,坐了回来。 “实在不好意思,咱们接着说吧。”刘可一改刚才的狂躁,为沙发上坐着的那人倒去已经凉了的茶水,换了杯热的来,接着说,“这段日子……大概从四个月前我就一直很倒霉。其实谁都会有倒霉事,如果只是一两件我也不会放在心里,认了就是,但很奇怪这倒霉事没完没了,上个月我摔断了左手,这个月和那朋友分手了,这么多个月了没消停过!要不是三天前遇见的那事儿我也不会想到找您。真他妈的见鬼了!” 似乎说到一个让她自己很忌讳的词,刘可顿了一顿,偷偷环视周围后小声问道:“傅小姐,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傅渊颐笑道:“既然你找我,说明你自己也是信几分的。” 刘可摸着自己的膝盖:“不瞒您说,我真不太信。你知道如果人信鬼神,很多事就做不了。胆小了连夜路都不敢走。我自认为胆子挺大,可是……”她抬手抓了抓眼前的头发,“胆子再大我也接受不了这个。” 刘可将头发往后撩,被盖住的半张脸暴露出来。从眉毛到鼻翼,深深的三道血红触目惊心,一看就是被指甲尖锐的女人挠的。 “傅小姐你看见了吗!我可没和人打架,就是在家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成这样了。”刘可回忆起来还有些后怕。 第35章 四个月前刘可老爸被查出肝癌晚期,刘家一下子倍感压力。本来刘可要出国的事也被耽误,心情不好。 她爸没挺俩月过去了,她怕她妈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再闹出什么病就真得烦死。纠集了她妈几个老姐妹哄着她妈出国玩玩购购物,驱散一下老伴去世的压力。 谁知道欧洲玩一圈回来她老妈居然带了个金发碧眼的小老外回来,口口声声说要和他结婚。刘可都傻了,这小伙子28,还小自己一岁,弄这么一个后爹回来折腾谁呢?小老外殷勤献得好,成天哄得她妈眉开眼笑,刘可虽然觉得这事儿挺恶心,但好歹老妈有人照顾,随他们去吧。 老妈说要和小男朋友住到国外去,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有利于她忘记一些伤心事。刘可心里琢磨:可不就是想快点忘记我爸么?行,你们走吧,眼不见心不烦。结果那小男朋友要刘可一起去,刘可诧异,问他什么意思。小男朋友一脸绯红,张开双臂做了个左拥右抱的姿势,刘可当场一脚踢在他裆部。 “想得挺美!h!” 老妈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刘可心烦意乱连连做恶梦,体重掉了好几斤。精神不济之时想来点high的,卷了好久没碰的叶子吸两口,一出门就撞了车,左手骨折。 刘可简直要崩溃。 想住在医院里好好清净清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能怎么办?认倒霉吧。 每当她倒霉的时候都会想起一个人,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更是对那个人的脸挥之不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记忆犹新? 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这一系列事情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现在到时候了。 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待不下去,找来好姐妹顾冬晨来陪护。 顾冬晨算是她最后一个好友,人没什么本事找不到好工作,一直都是江山传媒上班。这个职位也是刘可开了后门让她去的,不然她只能做做杂工,一个月拿个两三千。世道艰难,顾冬晨十分感激刘可,所以刘可让她做什么她基本都随叫随到。 有个人陪着壮胆,刘可睡得踏实了一些。还没做几天好梦,某天晚上她忽然醒来,觉得被子里有人。当时她脑中“嗡”地一响,一脚将被子里的人踹到了地上。定睛一看居然是顾冬晨。 “你丫有病啊!”刘可骂道,“有陪护床不睡钻我这儿干什么!我还以为是鬼呢!” 顾冬晨一点都不生气,重新坐回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刘可被她摸得心里发毛,一下把手抽了出来:“干嘛啊,摸个屁,恶不恶心?” 顾冬晨凝视着她,半晌才说:“你真的觉得我恶心吗?看来你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思。” 刘可:“……什么心思?你对我能有什么心思?难道你是同性恋?” 顾冬晨不置可否。 说到同性恋刘可就想起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游炘念和卢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滚出去!”刘可吼道。 顾冬晨没想到会被这样对待,不想刘可再生气,湿着眼眶走了。 这一连串的事接踵而至,就像被千手观音打脸,停都停不下来。 刘可烦透了。 不顾手臂的伤,刘可约了壮男开房,想疏通一下静脉散散霉气。正活塞运动快喷发了,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刘可和本该在美国的男朋友大眼瞪小眼,男友愣了两秒钟突然暴怒,抓起桌上的花盆砸过来,正中刘可那位炮友后背。炮友衣服都没穿齐赶紧跑了,男友上来扯着她的头发狠狠给了俩耳光:“贱货!居然背着老子偷腥!老子打死你!” 刘可断臂被他握着,剧痛之下一身蛮力喷涌而出,迎头撞上去,将男友撞成了前男友。 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刘可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东西,心烦意乱四个字无法形容她的感受。 可事情还没有结束。 就在刘可去庙里拜过神明之后的那晚,她并没有被庇佑,反而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梦里姜琴那张阴魂不散的脸从她的床边升起,一双圆眼死死地盯着她。刘可大惊想逃,身体却被困在床上无法动弹。 姜琴慢慢爬了过来,伏在她身上,舔着和脸融为一体的唇笑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过,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我要你尝尽痛苦,就像我当年一样。” 刘可疯狂地挣扎身体却不听使唤,姜琴狠狠一抓,将刘可脸上的肉掀开,鲜血四溅。 梦就在这里断了。 刘可喘着气一身冷汗醒来,卧室里安静清冷,没有姜琴,没有血。 只是脸上还有些疼痛,刘可有些害怕地摸了摸脸庞,疼。 将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刘可走出卧室。把所有角落扫视一遍,留意每个拐角,亦步亦趋地来到卫生间。在望向镜子之前她已经有了准备,但当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庞上多了那几道血痕之时,还是吓得失声尖叫。 “是她回来了……一定是……”刘可摸着自己的脸,指尖不住地颤抖,“她有什么可埋怨我,我赔给她钱她也收了啊,她是心甘情愿和我交易的,不然她那倒霉老妈怎么活到现在?我也没说一定能治好她的脸,最后也是她自己跳楼的!她心胸狭窄活不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可怒不可遏,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相交她的盛怒,对面的傅渊颐清冷得有些过分。 前台走了回来,看到坐在那儿的游炘念就来气。 根本不用开口,游炘念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一定碰壁了。 “经理说她不用助理,你可以走了。”前台尽量压抑怒气,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充满敌意。 “好的,谢谢你了。”游炘念丢下这句话就走。 很尴尬,也很失尊严。 她很抱歉,对那位前台小姐,也对自己。 …… 傅渊颐拿出一面铜镜,压在桌上。 刘可看那铜镜古旧残缺,面儿不光,隐约能照个人影:“这是什么?护心镜?”她拿起来在胸口摆来摆去,“挡哪儿?这儿?能行吗?万一她又挠我脸怎么办?” 傅渊颐说:“这不是给你挡的,是照鬼用的。” “照……鬼?” “你肩头有两团鬼火,很明显恶鬼缠身。拿着这面镜子往你四周照,就能看见那恶鬼。”傅渊颐又开始她的套路。 刘可咧了咧嘴:“我一点都不想看到鬼好吗?就算看见了又能怎样?她该挠还挠啊。” “别急,只有你一个人当然不行。”傅渊颐道,“你体虚阴气盛,就算有这十方镜你也驾驭不了。得找个气血旺盛的人揣着镜子陪着你。只要鬼出现便会浮现在镜面上,十方镜会主动采集那人的阳气,将鬼困到镜中。” “是吗?这么神奇吗?”刘可将十方镜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递给傅渊颐,“就你了,你帮忙拿着吧!” 傅渊颐摇头:“我不行,我体比你还虚,而且我常年和冥府之物打交道,阴气更重。” “是么?那得找个什么样的人?” 傅渊颐身子微微倾向前,特别认真特别真诚地说了两个字:“胖子。” “嘿——前面那胖子——” 游炘念听见身后有人喊,但没觉得是喊自己。那人不住地叫唤才引起游炘念注意,一回头见刚才江山传媒的前台在后面跑得花枝乱颤。 “哎哟,我说你……”前台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了上来,“走得还挺快。” 游炘念冷着脸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经理让你回去一趟。”前台说,“她说需要一个特别生活助理,让你回去谈谈。” 特别生活助理?光听名字就觉得非常古怪,透着一股傅渊颐的气息。 刚才被前台那番打发的确很伤自尊,现在又一句话让她回去……游炘念深吸一口气,行,回去就回去。自尊心这种小事哪儿重要了? 游炘念回到江山传媒,在前台的带领下走进刘可的办公室。 果然,进屋一眼就看见傅渊颐跟淡菜修炼成精似的坐在那儿。 游炘念:“……” 果然! 傅渊颐向她微微点头:“您好。” 还“您”……这语气是不打算相认了呗。也是,她们里应外合把游炘念推到了刘可身边,这种损招怎么能让当事人知道。 游炘念觉得自己在傅渊颐面前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什么都被对方洞察,什么都被提前安排好。也好像遇见傅渊颐之后自己的确变倒霉甚至变笨了。如果不是傅渊颐使的小伎俩,刘可不会突然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位应聘胖子,再让前台给追回来,里外里给游炘念省了不少脑细胞。 “我需要一个短时间的特别生活助理,为期三个月。薪水我给你发一年的,但我让你做事,你得做好,不许推脱也不能问为什么。你今天下午就开始上班,在此之前咱们要签个保密协议和合同。如果你毁约,我可以不支付你一分钱。三个月后拿工资,ok?” 刘可当场定下规则,游炘念当然点头。 “行,你现在打电话给我另一个助理,让她过来拟合同。” “嗯。”游炘念站起来就往外走。 刘可道:“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另一个助理吗?” 游炘念说:“我可以问前台,她会有公司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刘可满意地点头:“不错啊,比我想的聪明些,去吧。” 刘可回过头,游炘念锋利的目光却没移开。 她看着刘可的后脑勺,眼中是藏不住的恨意和杀意,拳头渐渐握紧,牙关咬得发痛。 “正好。”傅渊颐突然出声,游炘念的意识猛地回归。 “今天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刘小姐。”傅渊颐道,“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啊?你要走啊……行行行,傅小姐是大忙人,我就不耽误你了。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 游炘念说:“王芳。” “王芳,你送傅小姐出去。” “好。” 游炘念和傅渊颐一前一后往外走,路过冷静的走廊,阳光从玻璃雨棚上照射下来,无风,有些温暖。 傅渊颐的马术靴有节奏地在她身后敲打地面,像一种指令,也像延伸的方向感。 “谢谢你。”游炘念低声道,“我不知道怎么了,刚才……我其实想当场杀了她。” 傅渊颐将伞杵在地面上,停下了脚步:“这不怪你。你因为仇恨而重生,必将一步步走向恶鬼之道。” “恶鬼?” “你死于凶杀,本就含有极大的怨气,重回人间就算有个人类的载体,依旧净化不了你的怨念,也就是你对这个世界的恶意。特别是面对杀你的疑犯时,你很容易被恨所控制。” 游炘念久久不语,她并不想做一个满怀仇恨的人,可她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傅渊颐的话非常合理,正因为合理,才让游炘念更加害怕。 “我这样下去……就会变成毫无意识,只想着复仇的恶鬼吗?” 傅渊颐直言不讳:“有三种可能。一,你脱离王芳的身体到达七日;二,你用光所有在人界的时间;三,面对凶手,你不能自已的愤怒会让你瞬间入妄,变作恶鬼。” 艳阳之下,游炘念脸色惨白。 傅渊颐踱步到她身边:“不过,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的黑发艳唇从游炘念的余光里一抹而过,游炘念心中一颤,回过头,看她一个人被阳光包围,渐行渐远。 第36章 刘可和游炘念同岁,今年也不过29,可她成天披头散发浓妆艳抹,眼角细纹都要变成深纹,说她四十开外也会有人信。 刘可精神状态的确很差,从当年游炘念死的时候开始,她脾气一天比一天差,看谁都不顺眼。姜琴跳楼自杀之后她的生活完全乱了规律,上班不好好上,见着前男友非打即骂,前男友去国外工作这事儿她差点操家伙剁了对方命根子。前男友指天指地发遍国内外所有的毒誓,说如果他在外面不好好工作赚钱养老婆而是包二奶的话,命根子不用别人剁,他自己双手奉上。 刘可总算是放人走了,前男友前脚一走刘可后脚为自己找了个二十岁的小鲜肉尝鲜去了。直到东窗事发刘可只觉得自己倒霉,但她早对前男友没了感情,当初阻止对方出国也是为了自己那点儿占有欲和脸面而已。 “所以,要尝野味千万别带到家里来,对方怎么求都别答应。多他妈丢人啊,那小傻逼被我前男友打出门的时候还光着屁股呢!” 刘可私宅,泳池香槟音乐。 每天晚上太阳一下山,各家名车从刘可家大门鱼贯而入,像憋屈了一整个半天的吸血鬼要开始狂欢。这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们从车里下来,穿着他们最得意的性感战衣,或什么也不穿,精肉赤裸,轰趴整整一晚上。 刘可已经喝得有点多了,断臂才刚刚好一点就敢往水里扎,在泳池里游了一圈呛三口水。顾冬晨好不容易把她拖上来,她看见顾冬晨那张脸就反胃,一把挥开她,跌跌撞撞地躺到沙滩椅上,大喇喇撇开腿,整个人摊开躺着,呼朋唤友过来听她吹牛。 “你怎么就让野味走了?你男朋友来了正好大大方方邀请来一发三人行啊。”围着她的假脸姐妹团各个五官跟孙悟空的变出来似的一模一样。 “三你大爷。”刘可一巴掌推在对方脸上,“你丫倒是给我玩玩试试!” 假脸女头发都被她扫到一边去,也不敢真生气,捂着脸怪叫道:“别动人家脸啊,我刚做的鼻子被你拍弯了怎么办!很贵的!” 刘可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最近受刺激大发了,随便伸手拉了个胸肌比她还大的两位壮男过来,指着刚才让她玩三人行的假脸女说:“跟丫玩双龙入洞,就在这儿玩!” 壮男对视一眼,自然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界,平时花的都是谁的钱。刘可私房钱快要见底儿,却依旧挥金如土,包养着一票随时能在床上床下为她效力的小白脸。这派对里有一半都和她在床上拆过招,名牌穿着戴着自然得感恩。如今金主开口,这点小事还不好办?金主必须得哄。 俩壮男一人拉假脸女一只手往泳池边拖。假脸女先是脸上虚笑着讨饶,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哄笑声怂恿声从一楼泳池传到二楼。左边的壮男一把扯破了她的衣服,假脸女的尖叫声引来二楼喝酒的人,纷纷往这儿看。 刘可这儿的轰趴就是不一样,分分钟上演真人秀。 没人帮假脸女,顾冬晨也见怪不怪地站在一旁。她在众人的哄笑和怂恿下被扒得一干二净,在泳池边被两个壮男强行上演真人秀。 刘可笑得满面红光,不住地指导:“整根吞下去啊你,哈哈哈,好玩吗?” 假脸女眼含泪光,口不能言。 身为刘可特殊生活助理,被要求住进刘可家,24小时揣着十方镜和刘可寸步不离的游炘念坐在角落里目睹这一切,冷笑。 这种事儿她不是没见过,以前刘可和陈姝最喜欢折腾这些湿漉漉的事儿,但只要她或者卢漫在场绝对都给踢出去,不想脏了自己的眼。 现在她依旧觉得这种事儿分外恶心,但见那假脸女渐渐开始卖力表演讨好众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懒得说什么。 她看刘可虽是开心,但也不至于到达情绪巅峰,现在射出一支摄魂箭肯定能一击即中,却不见得能收集到最好的心头血。毕竟是两个月宝贵的时间,她不想贸然行动。 游炘念思索着能做点儿什么煽动刘可的情绪。直接上去打一巴掌?不一定能让她暴怒,倒是有可能让自己身陷尴尬。毕竟这满场刘可的爪牙,着实不好动手……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游炘念拿出一看,傅渊颐的电话。 “小胖子。”她那边难得的不安静,音乐声人声鼎沸,差点儿把她的声音都吞没了,“你的眼神能杀人。” 游炘念忽然挺直了背,暗自四下环顾:“你在哪儿呢?” “在一个能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我的地方。” 游炘念心里暗暗骂了句“幼稚”:“你来这儿做什么?” “来看着我的小猫,别让她一时兴起打乱了所有计划。” “什么小猫……”游炘念没想到她竟会说得这么亲昵,心底磨过一丝怪怪的感觉,马上将话题转开,“你怕我见到刘可时再控制不住变身恶鬼么?放心,我现在看着真人秀,心如止水。” 傅渊颐似乎在笑,有气流扑在话筒上,就像直接扑到游炘念的耳边似的。 “你一会儿就心如洪水了。”傅渊颐说,“你表姐来了。” “啊?”游炘念一抬头,猛然看见大门榕树下卢漫和一位年轻女子一前一后进来。 卢漫听见喧哗声往泳池那儿看了一眼,立即皱眉转开了视线,对她身后的年轻女子说了句什么。那女子似乎是她的助理,小跑到刘可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刘可表情一愣往卢漫这儿眺望,方才还一脸沉醉得意,看到卢漫的瞬间表情僵了僵,抽过一件浴衣将自己裹住,向卢漫走去。 卢漫低声说了句话,刘可撇下一池的酒醉金迷,带她进屋去了。 “嘿,你魂儿还在吗?” 在看见卢漫出现在此的那一刻,游炘念的确心如洪水,目光钩在她身上,根本忘记了自己还在打电话。 傅渊颐这一提醒游炘念直接把电话挂断,暗暗跟了上去。 卢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连蒋铮青都没跟着一起来。 游炘念腿一阵阵地发软,心道:卢漫不可能不知道刘可将纵火一事推卸到我头上,她居然还来找她?卢漫难道真的…… 从头凉到脚。 游炘念一直觉得杀她和她爸妈的凶手是个平日里非常亲近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冒出了另一个想法:这不是单独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这是个多人联手的阴谋。 这个念头一起,游炘念只觉得一阵晕眩,极度愤怒又无比恐慌。 她不知道的事比她预想的还要多,还要可怕。 卢漫的助理没有进屋,站在门外等着。卢漫和刘可走进花园后的小屋,游炘念站在树下远眺,见刘可将窗帘拉了起来,彻底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她们在说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让游炘念坐立难安,她稳了稳心,径直走过去。 “嘿。”卢漫的助理叫住她,“你干什么,不能进去。” 游炘念没搭理她,直接敲门。 里面沉静了片刻,听见刘可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是我,刘小姐。”游炘念道,“你怎么去屋里了?不是让我24小时都跟着你么?” 又是一阵沉默,忽然门开了。 门被打开的第一时间游炘念的目光从刘可的肩头穿过,锁定在卢漫身上。 卢漫坐在屋角的沙发上,如她往常,右腿搭在左腿之上,目光沉沉望着地面,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游炘念熟悉的那个卢漫,从发型到妆容,从姿态到神情,没有一丝改变。 只是她挽起的袖口所坦露的小臂上多了一道浅浅的陌生疤痕。 “现在不需要你。”刘可有些烦躁,“你也别走远,就待在门口。” 游炘念机械般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卢漫的目光忽然飘来,落定在她脸庞上。 游炘念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她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脱口而出呼唤她的名字,卢漫却像看见了完全不感兴趣的事,将目光移开了。 “去去去。”刘可推了游炘念一把将门关上,游炘念站在门口,耳朵里嗡嗡作响。 直到傅渊颐的电话再次打来,她才回过神。 “嗨,心如洪水的小猫。”傅渊颐的声音轻快,“又见到你亲爱的表姐,感觉如何?” 游炘念闷了半晌,很平静地说道:“有些事,超出我的预料。” 这回改傅渊颐沉默了。 再次开口,傅渊颐的声音丢开先前的幸灾乐祸,竟有些温柔:“先别哭。我在你十点钟方向。” 游炘念抹了抹眼泪:“我没哭。” “我的听觉好于常人,可骗不了我。你过来,我给你捋捋毛。” 屋里的声音一丝一毫都听不到,游炘念向着十点钟的方向走去,拨来那些光怪陆离,好不容易找到坐在秋千上的傅渊颐。 “你怎么会来这儿?”游炘念已经擦干净眼泪,只是眼眶还有些发红。 傅渊颐推了推墨镜:“就算给你20%的提成,这单生意大头还是我的,我当然要对我的客人负责,这可是日常工作。” “哦。”游炘念只是随口一问,对她为什么在这儿似乎不是真的感兴趣,也未必将她的回答听进去了。 傅渊颐站起来道:“你想进去吗?是不是特别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游炘念抬头望着她,眼里一片雪亮:“能有办法吗……” 傅渊颐今天的唇色有些淡雅,似乎和她束起的清爽马尾走了同一路线。 她从容微笑道:“有办法。” “嗯?”游炘念没想到她竟这么自信。 傅渊颐说:“你先坐这儿。” 游炘念目测了一下秋千,没坐:“别了,坐断了怎么办?” 傅渊颐:“还想不想进屋了?” 游炘念:“……”只好乖乖坐下。 傅渊颐晃动着她戴着小羊皮手套的手指慢慢靠近游炘念的脖子,游炘念本能地往后躲,忽然傅渊颐五指一紧抓住了她脖子上的锁链,猛地一提将她从王芳的身体里拽了出来。 “啊——”游炘念毫无防备之下差点儿像风筝一样飞走,傅渊颐紧紧抓住锁链,将她慢慢引下来。 游炘念喘着气,像坐了趟过山车似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魂魄出壳回到王芳身体之后会更难受。 但的确是个好办法。 傅渊颐背对着人群,揽着她的腰道:“趁现在进屋去,可别待太久,你知道灵魂出窍有多难受。” 贴得太近,游炘念很不自在,但她不敢胡乱挣扎,不然又得飞走。 “去吧。”傅渊颐轻轻一推,游炘念向着小屋撞去。眼看就要撞上墙,她一声惊呼,再睁眼,卢漫的脸庞竟就在她面前三厘米的地方。 “我真……求求你了,卢大小姐。”刘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真不知道我有多倒霉!我都是被那贱人逼的!” 不知道是门窗关着屋里太热还是卢漫给她的压力太大,刘可一身的汗,汗水带着酒精蹭蹭往外冒,这会儿功夫她已经不醉了,特精神。 游炘念大大地后退了一步,卢漫自然没有看见她,瞳孔焦距没有一丝变化。 不知道先前她们聊了什么,但刘可这语气非常熟悉。 游炘念本能地觉得她们在聊的事和自己有关。 卢漫情绪很淡,缓缓说道:“前几天,我看见小念的账号上线了。” 刘可脸色一变:“谁?” 卢漫眼神利了利。 “游……炘念?”刘可一下子想到自己恶鬼缠身一事,“她,她她他死了这么久,谁会登她账号……不,有可能太久不登陆,被盗号了吧?” “是酒店集团系统里的账号,不会那么容易被盗。” 刘可脸色白了又白:“你别吓我……” 卢漫道:“你怕什么。” “我能不怕吗我……”刘可左右环视,找到水杯狠狠灌了一口进去,不住地喘气。 卢漫走到她身后,敛起儒雅的淡然神情,阴测测地笑道:“当年你和姜琴串了口供把罪名按在她的头上时的胆子呢?” 刘可愤然回身,满肚子的话已在嘴边,马上就要爆出口,却被她生生压了回去。 “你走吧……”刘可颓然道。 卢漫眯起眼,像一只狡猾而危险的狐狸。 卢漫从游炘念的身边走过,开门出去。 卢漫带着陌生表情的脸庞映在游炘念的眼底,惊出她一身冷汗。 第37章 傅渊颐坐在王芳身边的沙滩椅上,听腻味了粗口说唱,又打发了几次搭讪,游炘念还在屋里没出来。 她晃动了一下手中一直握着的锁链,游炘念这才慢慢顺着锁链飘回来。 “嗯?”见游炘念半晌没说话,傅渊颐吭了一声,“听见什么了吗?” 游炘念站在她面前,低垂着脑袋,神情落寞,真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游炘念不说话,傅渊颐也没再问她,拍拍她的肩让她先回到王芳的身体里。 轻飘飘的四肢变得沉重,游炘念回到王芳身体里的第一时间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傅渊颐帮她顺后背:“哎呀呀,是我的错。” 游炘念胸口不住起伏,回头看她:“你……有什么错。” “不该给你想办法。” “……” “先回去休息吧。” 游炘念见卢漫和助理上了车,回想起她和刘可的对话,非常不舒服。 “傅小姐,你要再帮我个忙。”游炘念拉着傅渊颐的双臂,口吻急切。 “不行。”没等她说完请求,傅渊颐果断拒绝她。 “你……” 傅渊颐道:“你想要再一次脱离王芳的身体跟踪卢漫是吗?不可以。” “为什么!” “离开你的避风港越频繁,你就越容易化成恶鬼。就算你侥幸逃过一劫,你的魂魄和王芳的身体之间本就没有心头锁,会越来越不契合。你离开王芳的身体超过1公里的距离,风险便会大大增加。之前之所以我将你的魂魄提出来,是因为有我掌控可以将风险降到最低。最重要的是你会负荷不了,王芳的体重在急速下降,归体之后有多难受,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卢漫车已经驶入正门大道,就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我会小心,真的,而且灵魂出窍这么多次都没问题,不就是七天之内要回来吗?我不用七天,很快就回来。” “不行。” “傅渊颐!”游炘念紧紧扣住对方的手臂,眼里闪着泪,脸上却满是倔强。喊出“傅渊颐”时又急又怒,可见傅渊颐不容争辩的表情,她语气弱了下去,几近哀求,“算我求你……你帮我这次吧,这件事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不行。”傅渊颐斩钉截铁。 没有傅渊颐的帮忙游炘念根本无法从王芳的身体里出来,她一咬牙,想要徒步追上去,却听刘可在她身后喊:“喂!王芳!你过来!” 即将迈出的步伐猛然停止。 “干嘛呢,叫你呢,来!”刘可烦躁地回到房中,给她开着门。 卢漫的去向,刘可的记忆,到底哪个更重要? 或许她可以追上卢漫,射一箭摄魂箭取她的心头血。可现阶段刘可对她毫无防备,卢漫本身就是戒备心极强的人,别说影响她的心情取心头血,就算靠近她也未必做得到。 傅渊颐在她身后轻声道:“好不容易来到刘可身边,不要因一时任性打乱所有计划。” 游炘念闭上眼睛,心中极度不甘,但她知道傅渊颐说得对。 游炘念咬牙,扭身擦着傅渊颐的肩膀回到刘可的房内。 刘可精疲力竭,冲了澡之后便躺到床上,对游炘念说:“你十方镜带着吧?” 游炘念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给我照照,看这屋子里有鬼吗?” 游炘念机械地拿着十方镜对着屋里环了一圈。 “妈的,鬼也怂不敢出来了。但你说我怎么还那么倒霉?就刚才那个姓卢的,要是再来你给我赶走,听到没有?” 见对方还是没说话,刘可特意回身看了一眼。王芳木然的双眼就像没睡醒,水藻色的脸看上去比她还丧。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懂。”刘可挥挥手,“你帮我盯着屋里的情况就好,别偷懒啊。” 刘可很快睡着,游炘念坐在屋里,灵魂出窍的难受一阵阵返上来。不仅想呕吐,浑身的关节也都在发紧,血管里似乎有根看不见的针,那针游到哪儿,哪儿就猛地一阵疼。 游炘念低垂着头,强行忍耐。 卢漫的车开到城区,一路往海边开去。 抵达港口时漫天繁星,她的“a”号游艇停在那儿,像一只沉睡的小兽。 “你怎么会来这里?” 卢漫回头,见蒋铮青的车不知何时停在她身后。 卢漫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将目光转了回去,不知道在看海面、星夜,还是a。 蒋铮青从车里走出来,站到她身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语。 太阳下山后温暖不再,风里的寒意愈发明显。 蒋铮青站得累了,坐到沙滩上,拉卢漫一起坐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儿了呢。”蒋铮青望着a号,这么多年,这艘游艇没再出过海,就像卢漫从未去游炘念的墓地看上一眼。 蒋铮青望着卢漫的侧脸,卢漫望着前方,无奈的沉默,这是蒋铮青非常熟悉的场景。 刘可这一觉也睡不踏实,乱七八糟的梦一个接一个。 屋里的门窗都关着,很闷,脚趾尖发燥。刘可闭着眼,后背像贴着滚烫的锅底,汗湿透了她的睡衣。 她不耐地翻了个身,侧躺着,感觉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遮挡着,她幽幽地睁开眼,姜琴那张可怕的脸就在她眼前! “啊——啊啊啊——!”刘可大叫惊醒,正在里屋小心翼翼找寻线索的游炘念也被吓了个结实。她赶紧放下刘可的电脑,把十方镜护在胸前,假作在屋里巡视,快步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刘小姐。” 刘可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是汗,刚才那噩梦着实可怕,害她膀胱一松似乎滴了几滴尿…… “我……去……妈的又是这种梦!”刘可愤然起身,正想骂游炘念两句出气,目光刚移到她面前便彻底呆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彻底不见,惊恐万状地看着游炘念。 游炘念也被她这表情吓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啊……”刘可颤抖的手指指向游炘念手中的十方镜,游炘念低头一看,十方镜模模糊糊地映出刘可身后有一团黑色的轮廓,似人非人,正咧嘴在笑。 “鬼——!鬼啊啊啊——” 刘可连滚带爬飞出屋子,游炘念虽然也害怕,但毕竟自己也是鬼,死死地抱着十方镜往镜中的黑影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瞧不见。 不对,如果有鬼她是能看见的。 刘可一出门就撞上了傅渊颐,本该欢腾的院子里竟只有傅渊颐一个人,荒凉如野郊。傅渊颐扶住刘可问道:“怎么了?” “鬼!在里面!”刘可这会儿是大写的屁滚尿流。 傅渊颐眉峰微挑,拿着伞向屋里走去。 刘可一路目送傅渊颐进屋,看她进去之后里面也没动静,半晌没人出来也没人吭声,刘可哆哆嗦嗦地靠近,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大师,你还在么?” “嘘。”傅渊颐站在屋子正中央,撑着她那把黑伞,似乎在找什么。 “大师,你在玩什么呢。”刘可问道。 傅渊颐没理会她,食指依旧贴在唇上,示意她别出声。刘可发现屋子的窗户上不知何时被写上了古怪的红色符文,符文上洒了一些黄色粉末,看上去真挺渗人。 黑影不见,傅渊颐这副样子着实诡异,刘可忽然想到不知在哪里看见过,说室内打伞便是“见鬼”方法之一,立马吓得不敢动弹了。 傅渊颐将屋内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让游炘念拿着十方镜走了一趟,一边思索一边合上了伞。 “奇怪。”她说。 “奇怪什么?”刘可问。 “找不到鬼。” 傅渊颐这句话比“找到了鬼”还让刘可心慌。鬼找得到说明好除,但找不到……是这鬼高一丈,还是它藏得深?连这看上去很厉害的神棍都找不到? 刘可有点恼:“大师,我可是给了重金,这件事你要是办不了早说话。” 傅渊颐说:“有办法,但需要你配合。” “您说,怎么配合。” “你脸上的伤就是在这房子里出现的吧。” “对。” “准备三个碗和充足的酒水米食,今晚十二点等着我。” 刘可呆住:“十……十二点?不能早点儿么?” “早点儿哪有鬼。” 傅渊颐最擅长的便是吓人,刘可头发都快被吓秃一层。 “那我本人要来么?”刘可问道。 “你不来我用什么引鬼。” “敢情我就是陷阱里的那块肉啊!大师!没你这么吓唬人的,你是要招鬼么?” 傅渊颐说:“你带上王芳和十方镜,鬼近不了你身。” “真的?” 傅渊颐没再说话,离开了。 游炘念全程没看她一眼,也没跟她说一句话。 傅渊颐走出刘可家时,临邛慢慢从她肩头浮现,揉揉惺忪的睡眼,一开口就是八卦:“你和小胖子吵架了啊?” 傅渊颐没回答,给林泽皛打电话:“是,我现在回去一趟,你来接我。” 刘可让游炘念去准备傅渊颐交待的东西,管家说那位傅小姐把所有客人都哄走了,他也不敢对傅小姐说叨。也罢,轰趴不过是放松一下,把藏在房子里的鬼抓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事。她看了一眼挂钟,十点十五分。 “那个……你今天迟点睡。”刘可说,“你得陪着我。” 管家说:“是。” 刘可看了眼瘦得跟麻杆似的管家,能有七十了吧,满脸褶,往这儿一站别说挡鬼了他自己就挺像鬼的。 “还有别人吗?人多壮胆。” 管家说:“郑婶她们都下班回家了。” “啧……” 刘可四处张望,偌大的房子里就管家和那王芳,感觉都不太靠谱。 手机响了起来,她拿来一看,顾冬晨的微信。 “之前那位傅小姐要我们先走,可我放心不下你。你没事吧?” 来得巧啊!刘可马上回复:“你在哪儿呢?今晚来我这儿睡吧。” 顾冬晨回复得飞快:“真的吗?方便吗?” 刘可心里窃喜,有这么个痴情的同性恋也挺好,起码随叫随到。想了想又说:“你来的时候再带俩男的来。” 女属阴男属阳,管家老得可以忽略性别了,剩下的全都是女的,阴气太重,得补补。 顾冬晨答应下来,刘可特意补一句:“我等着你哈。” “嗯!马上到!” 刘可歪歪嘴角,说一句:“傻子。”把手机丢到一边。 游炘念不知道今晚傅渊颐想做什么,但听她要的那几样东西似乎是真要招鬼。 今晚或许是个好时机。 她坐在夜晚的树下,风刮过稀疏的枯黄树叶沙沙作响。 她将魂元玉握在手中,等待午夜十二点的来临。 第38章 顾冬晨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刘可很不满意:“不是叫你带两个男的么!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顾冬晨说:“实在太晚了,大家都睡了联系不上。” “啧!”刘可坐在泳池边的沙滩椅上,那闹鬼的卧室她是不敢再待,“算了,你来也行,多一个人多一个胆。” “大晚上的你要做什么?” 刘可不想跟她说撞鬼的事,怕把她给吓走了。顾冬晨看着对她还是有情有义,一会儿要真弄出个鬼来指不定顾冬晨能为刘可奋不顾身一把。 “回头再跟你说。让你陪我过夜还不好?” 顾冬晨笑笑,有些羞赧。 时间一分一秒向午夜十二点靠近,刘可让顾冬晨、管家和游炘念围着她坐,自己躲在最里面。 每次风声吹过都能惊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即便把屋里和院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依旧有照亮不了的黑暗角落。刘可死死盯着那些看不清的地方,总觉得恶鬼就藏在那儿。 大概是注意力太过集中,门铃响的时候吓得她肝胆俱裂。 按门铃的是傅渊颐,她穿着游炘念第一次见着她时的那件毛领大衣,黑灯瞎火墨镜不离身,手套黑伞,只是多了一个古怪的布袋。林泽皛跟在她后面,穿了一件连帽衫,帽子盖在脑门上压着蓬松的刘海,几乎看不见她的眼睛,她全身上下贴满了黄色的符纸,活像个移动木乃伊。 “大师!你吓死我了!”刘可后槽牙都还处于受惊状态,“大晚上的你还戴墨镜,能看得清么?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快点抓鬼吧!快疯了我。” 顾冬晨诧异道:“抓鬼?” 刘可没理她,让管家把碗和食物都拿出来:“给大师盛上,吃饱了好干活。” 傅渊颐一面说:“这不是给我吃的。”一面将左手的手表从袖子里推出来,对着黑漆漆的院子里绕了一圈,游炘念似乎听见微微的震动声。 刘可说:“那是给谁吃的?我晚饭吃很饱了。” 傅渊颐把手表推回去,说:“给鬼吃。” 刘可差点跪了。 午夜十二点,两日交替之时阴气最盛,正是鬼门大开之时。而两道相交的中心留着白日里路过的人气,气场最为混乱,鬼便是寻着阳气来的。鬼一般看不清事物,但能嗅得到,听得到。午夜十二点在路口敲碗便是最容易招鬼的方法。 傅渊颐让管家把三个碗都盛满了饭,以三角形的方式放置在通往卧室和通往泳池的道路相交处,每碗饭上面插根香,点上。 “你过来。”傅渊颐向刘可招手,刘可犹犹豫豫地过去,傅渊颐把筷子塞给她,“拿着。” 林泽皛拿出四张符纸贴在院子的四角,再用红线穿过符纸,贴着墙壁绕院子一圈,唯独大门的地方剪开一个口。傅渊颐把布袋递给她,布袋里装的是纸灰,她沿着大门口一路往院子里洒了一条灰土路。 刘可:“这什么意思?布阵呢?” 游炘念见过傅渊颐发招,看着阵势很有可能是想引鬼入瓮。 林泽皛坐到游炘念身边小声道:“我家宝贝儿让我给你说,十方镜一定要拿好。” 游炘念分她一眼。 “她怎么不自己跟你说?”林泽皛眨眨眼,“你们吵架了?” 游炘念把那一眼收回来。 也是奇怪,玉卮去哪儿了?游炘念想起,她好像一整天都没见着玉卮了。 “几点了。”傅渊颐问道。 刘可看手表:“十一点五十八。” “你坐下,面朝东。”傅渊颐说,“一秒钟敲一次碗。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回头。如果碗上的香烧完了、断了或突然灭了,你就赶紧逃命。” “逃、逃命啊?”刘可忐忑难安地坐下,背对着大门,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这大师说话也忒吓人了。越是不让她看她就越想回头看。 “五十九了。” 刘可心里鼓声阵阵,拿着筷子的手不住颤抖。她望向顾冬晨满眼的哀求:“你来帮我敲!” 顾冬晨也着急,被林泽皛一把推开:“不行,必须你自己敲。那恶鬼因你而来,闻不到你气息它不会现身的。” 刘可怒道:“你谁啊!” “我是傅小姐的秘书,咱们不是见过面么?” “谁记得住你,秘书?轮得到你说话么!” “嘿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好心提醒你!” 林泽皛和刘可竟你一眼我一语争执了起来,看得游炘念莫名其妙。她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马上就要上人身攻击了,突然“滴”的一声,安静了,所有人看向傅渊颐。 傅渊颐摸了摸手表道:“十二点整。” 忽然一阵妖风卷来把林泽皛浑身的符纸吹得颤颤巍巍。她喊了一声“来了!”立即躲到傅渊颐身后。一直趴在傅渊颐肩头的临邛瞥她一眼:“出息。” 她那句“来了”就像一桶水泥,将刘可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弄得她浑身僵硬。 “敲!”傅渊颐命令道。 刘可满头汗,非常想回头! “其他人都到屋里去。”傅渊颐说。 “什么?!你们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这节骨眼才说,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刘可都快哭了,“大师你别走!” “有事我会及时救你。”傅渊颐随口敷衍,待管家、顾冬晨和游炘念都进屋了,她反手将门关上,林泽皛“啪”地一下贴了张符在门缝上。 刘可无助地往屋子里望,顾冬晨有些不放心:“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院子里不太好吧。” 林泽皛道:“你以为篝火晚会么?一群人等着恶鬼来?” 顾冬晨没话说。 傅渊颐贴在窗边,说:“还没敲?” 林泽皛挥了挥手,示意刘可快点敲。 “哒!哒!哒!”筷子敲在碗边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阴森诡异。刘可咬紧牙关一下下地敲着,身后莫名而来的风一阵阵把她头发吹起。 游炘念看向门口的那一道灰土,竟没被扬起一丝一毫。是了,她明白了,若那恶鬼的鬼气强大便会影响到人类大脑,就像临邛那般想出现便出现,想消失就消失。这灰估计是为了采集鬼的踪迹,就算它隐去身形,只要沾上灰就会露出马脚。 哒,哒,哒…… 哒,哒,哒…… 刘可一边敲一边在心里一遍遍地“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冷汗从额头滚下,忽然想起国外的上帝是不是管不到中国的鬼啊?赶紧换上“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阴风渐小,门口的灰纹丝不动,没有任何痕迹。 “奇怪,那鬼没来?”林泽皛第一次见傅渊颐的招鬼方式失效。 傅渊颐静了一会儿,把门上的符纸撕了,握在手中,往院子里走。 “大师!”刘可见她们出来,顿时有了安全感。 傅渊颐说:“香没灭?” “没啊……” “继续敲,别停。” 刘可听话地继续敲。 傅渊颐的伞杵在地上,跟着她的脚步声有节奏地敲打地面,和刘可敲碗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刘可想回头,被林泽皛一爪摁住:“金主,说了让你别回头,怎么就不听呢。” 刘可穷凶极恶地怒视她,敢怒不敢言。 大门前的会安静地铺陈在那儿,恶鬼的确没来。 奇怪…… “啊——啊啊啊——”刘可忽然尖叫起来,差点把筷子都甩飞,“饭!饭少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碗里的饭一口口变少,本是规律燃烧的香像被人猛吸了一口的烟头,燃起了明艳的火苗,飞速燃烧! “来了!”林泽皛马上重新戴上帽子,身上的符纸张牙舞爪,“但是没有脚印!不是从大门进来的!” “没脚印?”傅渊颐一愣。她用牛血染的绳与符纸结界,恶鬼不可能从别的地方冲进来,只有大门处给她留了一个口,它进来必定得沾灰落印。 转眼三份饭见底,刘可猛喘粗气:“怎么办!怎么办!大师!” 傅渊颐还未开口,忽然听见“啪”地一声,碗居然被她敲碎了! 刘可目瞪口呆,突然三根香“呼”地一下毫无预兆全灭,一丝残烟都没有。 “香灭了……”林泽皛颤音道。 “跑。”傅渊颐这一个字没带多少情感,却像一颗炸弹轰在刘可的屁股下,瞬时将她炸了起来! 刘可扒着地往屋里冲,推门而入将贴在门上的符纸破成了两截。 傅渊颐一张符纸贴在三碗正中,贴符的瞬间另外两个碗也碎了。 宏壮的鬼气瞬间将院子覆盖,傅渊颐心头猛然一颤,对着屋里喊了一句:“出来!” 游炘念和管家立即出屋。刘可前脚刚买进屋子,傅渊颐的喊声传到她的耳朵里,还没来得及用大脑分析这句话的意思,忽然顾冬晨一把将她推进屋。 刘可“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后背突然被人踩着。这一下力道奇大,踩得她胸口奇痛,动弹不得。 “你!你做什么!”刘可回头一看,踩她的人竟是顾冬晨! “快点滚开!”刘可拼命挣扎,顾冬晨将门锁往下一按,嘴角往上翘,眉眼形成十分扭曲古怪的模样。刘可顿时不敢动了,“难道……你……”这笑容竟十分熟悉,和她之前从十方镜里看见的那鬼影笑得一模一样! “我等这天等了好久了。”顾冬晨的五官慢慢融化,火焰的伤痕布满她的脸! 刘可见过这张脸,这张脸属于姜琴! 林泽皛抽出一把匕首顺着门缝往下削,只轻轻一压,门锁就被削掉了。傅渊颐和她正要进门,游炘念将她们拦了下来。 傅渊颐歪了歪头,游炘念盯着她看,眼神里有些诉求。 “你做什么!快让开!”林泽皛也着急。 管家吓得逃走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临邛现身出来说:“难怪捉不到这只小蟑螂的脚印,原来它一早就在这儿,附在人身上。渊颐,你竟然没发现?没闻到尸体的味道?” 傅渊颐说:“那个顾冬晨并没有死,所以没有尸味,姜琴并不是借尸还魂。这才是真正的鬼迷心窍。” 不知为何,傅渊颐说完这句话临邛看了一眼游炘念,游炘念并不在乎她的目光,傅渊颐站在门口没进去,拦着林泽皛也没能动弹。林泽皛不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但傅渊颐这么做一定有理由,她也没再说什么。 屋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傅渊颐不再等待,推门而入,这次游炘念也没拦她。见姜琴脱离了顾冬晨的身体,鬼气铺天盖地,刘可吓尿了裤子。 忽然屋角处有两张巨大的“鬼脸”浮了进来,每张脸都比整面强还要大。 “冥警来了。”临邛钻入傅渊颐的身体里消失不见,姜琴已成恶鬼,见冥警手中巨叉就要刺向自己,不管不顾地咆哮,冲向刘可! 游炘念猛地扑上去,抬手一颤。 “危险——!”傅渊颐一把拽住游炘念的后领,不知为何没算好距离,两人撞在一起。 第39章 “啪”地一声,电源全灭,屋内的空气被一股强流猛地下压,所有人脖子发紧。 月光下,一团鬼气呼啸着从门口钻了出去,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逃了?”临邛从傅渊颐的肩头浮现出来,诧异道,“怎么可能?冥警不见了?” 傅渊颐沉默不语,林泽皛走上前拍了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刘可:“嘿!嘿,金主!你怎么了?别死啊!尾款还没付呢!” “有些古怪。”临邛对傅渊颐说,“人间哪里有恶鬼,哪里就有冥警。冥警不缉拿恶鬼归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刚才那两个冥警分明已经现身,没真的动手就这样放姜琴走了?” 傅渊颐道:“的确有些问题。那个姜琴不过是一介凡人化鬼,居然可以轻易附身活人。” 临邛沉默了片刻说:“渊颐,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召唤野鬼想要追查五年前的事时,也……” 傅渊颐比了个“嘘”的手势,临邛没再继续说,傅渊颐将游炘念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游炘念捂着后颈,疼得说不出话。刚才冥警出现的那一刹那她贸然扑上前,要不是傅渊颐拉了她一把,或许她就和冥警撞上了。虽然她有王芳的身体掩护冥警未必发现得了她,可还是危险。王芳的体重在这儿,傅渊颐手不仅被撞了一下,估计还被拉伤了。 游炘念回身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林泽皛探了探刘可的鼻息:“她没事,昏了而已。这个被附身的也晕着呢。” “没事就好,你可以坐等收钱了。”傅渊颐把伞握在手中,往外走。 游炘念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你们去哪儿啊?喂!”林泽皛又推又拉,费老劲把刘可安顿到沙发上,也算是工作室人性化服务。等金主舒舒服服地醒来,再向她要尾款也好要。 “快点儿跟上,司机。”临邛呼唤她。 “嘿……你们这些……”林泽皛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傅渊颐临邛和林泽皛坐进车里,林泽皛说你们撇下金主这么不厚道,现在要去哪里,莫非要去抓那只鬼? 傅渊颐对车外的游炘念说:“你知道姜琴家在哪儿吧。” 游炘念“嗯”了一声。 “这种恶鬼虽然失去意识,但一遇到挫折下意识会想回家。”临邛说。 “上来吧。”傅渊颐道,“麻烦你带路。” 游炘念犹豫了一下坐到了车后座,和傅渊颐并肩坐着,把地址告诉林泽皛,开车出发。 一路上她们都沉默着,多少有些疲惫,游炘念的脖子还受了伤。 临邛最受不了紧绷绷的古怪气氛,一旋身消失得干净。 “你脖子还好吗?”还是傅渊颐先开口。 “没什么,活动活动就好……倒是你。”游炘念望向对方被手套包裹的右手,“你的手得去医院看看。”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 又是一阵沉默,林泽皛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正想开口,游炘念忽然道:“抱歉。” 傅渊颐脸庞往她这儿侧了侧。 “我知道你的建议都是对的,但当时我实在调查心切,所以……” “原来你在介意这件事啊。”傅渊颐笑笑,“我当然明白,换成谁都会想要迫切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而且这事儿还关乎交往那么多年的女友。理解,理解。” 如果傅渊颐能跟她说几句赌气的话她都能好受一些,偏偏傅渊颐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游炘念觉得自己真是太任性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任性的人,只是以往她的父母、恋人都宠着她,她便不知反省。 车飞驰在午夜的g城,路况极好,不出半小时就到了体育学院家属楼。 林泽皛停好车重新穿上她的战衣,傅渊颐对游炘念说:“告诉我门牌号,你就不用上去了。刚才你已经取到刘可的心头血了吧,应该是高品质高清晰度的,快些享用吧。”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傅渊颐的眼睛。 游炘念早就觉得这个顾冬晨不对劲,她记得顾冬晨和她妹妹游任雪是朋友,两人曾经一起上过钢琴课,那时顾冬晨的男友天天下班开了豪车来接她,两个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顾冬晨虽然家境一般,但个性很开朗,和刘可曾经是邻居。可这次再见面游炘念怎么都觉得她性格大变不说,眼神里也不对劲。 大概是重生之后本能里多了许多警惕,游炘念对身边的所有人都观察入微。加之认识不少女同志,她觉得顾冬晨绝对不会是同性恋,更不要说莫名其妙缠着个刘可不放。听刘可和顾冬晨的谈话隐约能听出顾冬晨的工作全托刘可所赐,但如果顾冬晨是个能为了工作巴结人的人,她最应该巴结的是她之前的男友。 对顾冬晨现在的个人情况不甚明白,但游炘念一直都留了一份心在她身上。 刘可被吓得往屋子里冲时,所有人听见傅渊颐“出来”的喊声纷纷夺门而出,刘可是极度恐慌刚进屋没来得及掉头,而顾冬晨则是故意放慢步伐,等待刘可自行投怀送抱。在傅渊颐她们找不到鬼的踪迹时游炘念就已经猜到这恶鬼早就藏身于此,阻拦傅渊颐她们进屋救援正是为了给姜琴动手的时间。 刘可自然要接受教训,就算姜琴在此杀了刘可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比起刘可直接被杀,游炘念更想要的是她被厉鬼现身吓到情绪癫狂状态,她好一蹴而就取她心头血。 姜琴果然现身,刘可自然被吓得忘了自己是谁。游炘念就要趁机发射摄魂箭,冥警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玉卮再三说叨过冥警的可怕,游炘念在冥府时也是亲眼见证过,可机会转瞬即逝,她不能错过! 心头血是取到了,但也多亏了傅渊颐拉她一把。不然她就算不被冥警发现,恐怕也会被姜琴爆棚的鬼气所伤。 游炘念将刘可的心头血放到包里,说:“我跟你们一起上去。不知道姜琴会做出什么事,我得去看看。”她看傅渊颐一眼,“多个人多把手,我不会碍你们事的。” 傅渊颐笑道:“游小姐冰雪聪明,哪会碍事。” 游炘念也笑:“傅小姐更聪明。要不是你一路布置、协助,想要好好吓刘可一跳也是不易。” 傅渊颐“嗯?”一声,原来她看出来了。 敲碗、背对大门、米饭被吃……这一系列的事儿其实根本就不是姜琴所为,全都是傅渊颐的小把戏,为了营造气氛,给刘可的恐慌情绪添柴加薪。姜琴身为一只恶鬼满心满眼都是复仇,怎么会有空来食人间烟火?贪这口的也就是没人上贡的孤魂野鬼和没出息的冥府公务员了吧。 说回来,今天居然没见到玉卮?也好,若是和冥警一碰面,恐怕冥君很快就要知道自己的下属居然在人间胡来。 两人竟一言不发相当有默契地一唱一和,将刘可的心头血取到。 不,游炘念明白,这回又是傅渊颐在帮她铸台。 看着夜色之中默默前行的傅渊颐,游炘念竟有一丝安全感。她快速调整了一下情绪,紧跟上去。 凌晨一点二十分,姜琴妈妈没睡。准确来说她一直都不怎么能进入睡眠状态。 床头的钟滴答滴答地响,那是时间在慢慢流逝。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许久没眨眼。 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可偏偏还在呼吸。 有个人影好像从玄关走进了卫生间。 姜琴妈妈眼珠转向卫生间的方向。 她家是个大开间,进门就是餐桌沙发,床在最角落的地方。躺在床上可以一眼看见玄关,但卫生间和床同侧,被墙挡住了视线。 她从枕头底下抽出防身的刀,下床。 她并不觉得有贼会选择这里来偷窃。就算门禁坏了,楼里住的也都是一些没钱搬出去,等死的老头老太,谁会费劲来这儿捣鼓。 她走到床脚,贴着墙往卫生间的地方回看。 楼里老是反味,她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把卫生间的门关起来挡挡味道,可此时门是开的。 她头皮一下就麻了。 “谁在那!”姜琴妈妈大喝一声,“滚出来!” 游炘念一行人走到楼里,走廊的灯坏了,大晚上乌漆墨黑游炘念什么也看不见。 “哎呦!”林泽皛崴了脚直叫唤。 游炘念正想让她安静些,脚下一空也差点儿栽下去,幸好傅渊颐捞了她一把。 “谢谢……” “你们跟着我吧。”傅渊颐说。 黑暗中只能听见傅渊颐的雨伞敲击地面的声音,傅渊颐没放开她的手,她也没撒手。傅渊颐的脚步稳健而迅速,竟感觉不出一丝应有的迟疑。 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在游炘念的心里慢慢成形,可回味一些细节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卫生间的门毫无预兆地发出“吱嘎”一声,姜琴妈妈将刀紧了紧,准备杀进去。 半颗脑袋从门后浮现,慢慢地,从那儿走出一个人。 姜琴妈妈目不转睛,当她看清了这张脸时,手指一松,刀掉在地上。 “是这间。” 终于找到个还能亮的灯,借着幽幽灯光她确定了姜琴家。 “敲门吗?”林泽皛躲在她们俩身后问道。 傅渊颐说:“临邛,这事儿交给你了。” 白发缠着傅渊颐的手指,临邛慢慢现身,有些无奈道:“好吧。附在人身上我不好动手,但现在不过是只小鬼而已。本王居然要处理这种小鬼,真是辱我威严。” 林泽皛催促:“赶紧的吧!这也好啰嗦。” 临邛斜她一眼,从傅渊颐的肩头离开,往门里飘。 游炘念以为临邛无法离开傅渊颐单独行动,没想到也是行的啊…… 临邛正要进屋,忽然门开了。 屋外的人都愣一下,姜琴妈妈散着头发,带着古怪的笑容,一字一顿道:“你们,找谁?” 游炘念姜琴妈妈和之前见面时感觉不太一样,却说不上哪里不同。还未来得及细想,突然傅渊颐伸手往姜琴妈妈脑袋上用力一推,姜琴妈妈被推倒在屋子里。 傅渊颐道:“找你。” 姜琴妈妈脑门上多了一道符纸,恐怖地撕声喊叫,从她的体内多了一道凄厉声音的和她一同哭喊,不多时一股黑影从姜琴妈妈身体里飞了出来,在屋子里乱撞。 “这次可逃不了啦。”傅渊颐举起伞对准那黑影,“砰”地一声,黑影被收入伞内。 傅渊颐合拢伞,从伞谷里掏出一个玻璃球。 游炘念想起她在m酒店收了那个男鬼时也有这颗球。 球里有张脸似乎在哭喊,贴着玻璃球游走,却无法冲出来。 “收工!”林泽皛欢呼。 第40章 游炘念将倒在地上的姜琴妈妈扶起来:“你没事吧?” 姜琴妈妈浑浑噩噩全身瘫软,半天说不出话。游炘念和林泽皛一起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 傅渊颐握着禁锢姜琴魂魄的玻璃球道:“活人被恶鬼附体即使只一会儿的时间都会消耗大量阳气,养个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养好。这位太太年纪不小,恐怕更吃力。” 临邛看着姜琴的魂魄在玻璃球里不住地挣扎道:“她居然附身在自己妈妈身上,恐怕不是因为挫败潜意识回来的吧,而是想继续借用她妈妈的身体来报仇。” 林泽皛怒道:“真是没良心,自己老妈都不放过。” 临邛冷笑道:“恶鬼就是恶鬼,何来的良心。” 姜琴妈妈缓过劲来,一把将方才扶她的游炘念推开:“你们到底是谁!我是自愿的!我和我女儿的事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快将我女儿还给我!”姜琴妈妈猛地冲上来,林泽皛将她挡住:“你疯了啊,没我们来帮你,你命都要搭进去了!” “谁要你们帮忙!我开口了吗?你们知道个屁!别多管闲事!” “嘿,你这老太太怎么狗咬吕洞宾?我们救了你……” “行了。”傅渊颐插话道,“你是不是自愿让恶鬼附身和我们也没关系。我并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要收鬼。走吧。” “不许走!把我女儿还给我!”姜琴妈妈死死拽着傅渊颐的袖子要把玻璃球抢回来。游炘念有些着急,这神棍要是出手,糊涂老太太是不是得被她煎炒烹炸了? 没想到傅渊颐没动手,就任她拉扯,却也稳如钟,无论她怎么撒泼怎么拽着摇晃,傅渊颐都将玻璃球稳稳当当握在手里,十分冷静。 就在刚才,姜琴妈妈又一次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儿。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是人是鬼,但当她看见那张满是伤痕的脸时,她并不害怕,深重的思念和悲伤铺天盖地将她席卷,就算是鬼都好,她张开手臂想要抱一抱姜琴,无论如何和碰不到对方。 她抱着自己悲痛欲绝坐在地上,对着姜琴哭得面目狰狞:“小琴……你恨我吗……这么多年我忘不了你……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死,你到现在还恨我是不是……” 姜琴蹲下身,靠近妈妈:“我是来给你机会补偿的。” 姜琴妈妈诧异又心动地看着她:“补偿?” 姜琴点头:“让我用你的身体,完成我最后的遗愿。” 姜琴妈妈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在姜琴附身于她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开心。 游炘念实在看不下去这老太太的蛮横无礼,拿过傅渊颐的伞,逆着姜琴妈妈的手臂一扭把她隔开。她“哎呦”一声重新跌回沙发上,游炘念没好气对她说:“是,您是自愿的没人拦着您,但你最好分清你的自由是不是危害到别人!”游炘念越说越气,“姜琴回来了是吧?你都看见了,心里也明白她借用你的身体去做什么。报仇?我就问一句,你们有什么仇好报?你们有资格报仇吗?从姜琴接受刘可的钱将纵火的罪名推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头上时,她就已经和刘可是一类人,都他妈是黑心眼的人渣!就你女儿是人,别人女儿就不是人了?!” 姜琴妈妈被她说得发愣,傅渊颐她们也站在一旁没出声。 “可是……我要完成她最后的遗愿……”姜琴妈妈颤颤巍巍地说。 游炘念冷笑:“说起来我应该很乐意看着你们这两帮人自相残杀,姜琴和刘可谁死了都挺合适的,这叫为民除害。不过阿姨你更惨点儿,你到最后什么也捞不着。你和我爸妈年纪相近,我劝你一句废话,也是最后一句。当年姜琴为什么要接受刘可的钱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脸治不好,就算治好了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法再回到人群中。她要那笔钱完全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活下去。但我并不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她犯法就是犯法,错了就是错了。姜琴一直都是个有当担的姑娘,她为了让你有一线生机不惜违法犯错,而你这些年过得这么孤苦却也没选择放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这条命是姜琴不惜一切换回来的,你不舍得死,你怕下地狱没脸见她。” 姜琴妈妈浑身发寒:“住嘴……你在胡说什么……不许说!” 游炘念也觉得累了,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姜琴已经死了,再回来的这个东西根本不是你的女儿,她只是被仇恨利用的傀儡,一只恶鬼。如果你想要牺牲自己让恶鬼得逞你就去吧,没人拦着你。反正就像你说的,和别人无关,你的命也不是别人救回来的。” 游炘念说完便大步离开。 姜琴妈妈颓然得像一块被人遗弃的抹布,僵硬、肮脏、灰扑扑地塌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可是她的遗愿啊……还没完成,她肯定太恨我了,不然为什么抛下我……抛下我一个人……没有她,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傅渊颐顿了顿,转身离开。林泽皛抹着眼泪跟上来。 临邛望着傅渊颐沉默的侧脸也没说话,林泽皛滑步上前,心里不太好受,但想到恶鬼已除马上就可以收钱了,心情立马灿烂。 游炘念一口气跑到小区里,胃里,或者说灵魂深处那股无法消散的难受和恶心一直顶在她的心头,呼吸都变得困难。而此时不知从何而来的悲痛将她的心填得满满当当。难过又痛苦的巨大情绪搅着她,一颗心就像被人大力揉搓,酸痛难忍。 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不断撞进脑海中,同时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你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你找到凶手查明真相,你失去的终归已经失去,无法再回来。 眼泪布满脸庞,游炘念无声痛哭。 傅渊颐站在远处凝望她的背影,良久,上了车。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病才好一些。”临邛问道。 傅渊颐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晚傅渊颐将游炘念的魂魄从王芳体内提出来,伸手在她的衣服下探索,临邛自然看见了,但她没开口。从十多年前认识年少的傅渊颐开始,她就知道傅渊颐藏着一个秘密,无论再亲密的人都不曾开口的秘密——当然,傅渊颐也从未有什么亲密的人,她向来独来独往,即便对寄居在她体内临邛也只是合作伙伴,从未涉及到自身生活。 临邛一直认为傅渊颐并不像个人类。她没有过去不问未来,不带任何希望。抓鬼也好赚钱也罢,只是无聊的游戏。她就像早就已经死去的人。 可自游炘念出现后,她做的一些事开始有目的。就算是因为工作,临邛也觉得古怪。 “好吧,如果你坚持要净化的话。”临邛将玻璃球握在手中,傅渊颐脱下手套将手指划破,滴血入球。 …… 游炘念没回工作室,也没回m酒店,她在姜琴家楼下坐了许久,看了站在楼顶上姜琴妈妈许久。 姜琴妈妈站在那里起码有三个小时了,曾走到边缘,晃悠了几下,没跳,坐了下来。 游炘念知道她没勇气,真正要自杀的人不会犹豫,第一次就跳了。一旦犹豫就是心有所牵挂,死不了。 姜琴妈妈站在寒风中,一次次地想结束生命,但内心却有一份愧疚感无法释怀。 风“呼”地一声将天台的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姜琴妈妈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这么凉爽的穿着在大冬天实属罕见,姜琴妈妈多看了对方两眼,忽然觉得这身衣服很熟悉,不是姜琴高中时的校服么? “你……” 那女孩子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甜甜一笑:“妈。” 游炘念身边坐下个人,她转头一看,傅渊颐。 傅渊颐将毛领帽子翻上来盖在头上,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飞舞的毛领和黑色的长发。 “小琴?”姜琴妈妈望着姜琴光滑的脸庞,几乎觉得陌生。 姜琴扶着栏杆踢了踢腿,嘟起嘴说:“什么表情嘛,难道忘记我以前的样子了?这才是你女儿啊妈妈!” 姜琴妈妈说不出话。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姜琴沉下声音道,“我要去轮回了,我要忘了这辈子的痛苦。” 姜琴妈妈诧异:“那你的仇呢?你的恨呢?难道就要这么轻易放过那个刘可?” 姜琴有些难过:“我的确恨她,但那些已经过去了,我自杀就是不想被仇恨左右,不想变成一个人满是仇怨的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也不愿意再当怪物,不愿意连累你……”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连累我!我是你妈妈,我照顾你一辈子是应该的!” 姜琴摇摇头:“没有谁对谁的好是应该的,你这辈子太辛苦了,我也很痛苦。再继续下去我们谁都不会快乐,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你不必内疚,我的死对我们而言都是解脱。你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忘记仇恨吧。我曾经有机会用正当途径将刘可制裁,但我没选择那么做,而现在的确没有立场仇视任何人。从我接受刘可交易时开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姜琴微笑道,“我也不是生下来就丑陋。妈妈,你还记得我最美好的样子吗?忘记那个从外到内都无比丑陋的我,记住我本来的样子,然后,重新生活。” “小琴……” 姜琴踏出屋顶,留恋地看了妈妈一眼,消失。 姜琴妈妈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消失。陌生又熟悉的女儿。 原来她真的不是因为恨我才选择自杀的。姜琴妈妈眼里滚滚而下。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好女儿…… “你把姜琴的魂魄……感化了?”游炘念不知道神棍的世界里这种事专业称呼应该叫什么,就自己摘了个词。 “算是吧。”傅渊颐笑道,“可费了我一番功夫。” “她真的能轮回?她不是变成了恶鬼?还在人间作乱这么久。” 傅渊颐道:“她并非自愿,她的魂魄是被召唤回来的。” “召唤?谁召唤?” 傅渊颐没回答她,游炘念知道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矩,别人不愿意回答的话别继续追问,招人烦。游炘念换了个话题:“我听说自杀的人是要下地狱的,她能轮回吗?” “地狱么?”傅渊颐说,“如果可以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如果能有快乐,谁愿意和痛苦为伍。自杀者的确会给亲人朋友带来痛苦和灾难,但他们本身也是受害者。所以不是所有自杀的人都会下地狱。” 游炘念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不过,还是谢谢你。” 傅渊颐说:“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游炘念笑道,“但这个结局的确让我好受了一些,沾了你的光,所以,还是谢谢你。” 没等傅渊颐再开口,游炘念便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伸腰:“真是……太难受了……”话音刚落,便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傅渊颐:“……”拿出手机给林泽皛打电话,“是的,游小姐又晕倒了。嗯,我觉得你直接开台起重机过来比较好。” 第41章 王芳的身体太过虚弱,傅渊颐没再让其魂体分离赶尸回去,而是等林泽皛找了帮手一齐将游炘念给带回了国泰金典。 林泽皛一到地儿就趴沙发上,扶着腰不住叫唤:“哎呦呦这重的,闪了我的老腰……宝贝儿你快来帮我扳一扳按一按!” 傅渊颐路过她多踹一脚:“当我是职业技师么?起来帮忙。” 林泽皛不可思议:“我都残了还不放过我,我这是工伤好么,你得给我补贴!这年头赚钱真不容易,哎,我说你再找个助理怎么样?我可是秘书,搬重物可不在我工作范围之内!” 傅渊颐说得没错,灵魂出窍的确大伤元气,游炘念一早就不舒服,但她一直挺着,直到姜琴的事彻底解决了她精神一放松,这才昏了过去。 一昏就是三天。 这三天游炘念连个梦都没做,一直沉浸在无边黑眠之中。而傅渊颐哪儿也没去,就在家待着。游炘念躺在二楼,她坐在楼下。工作室没接待任何客人,厚重的窗帘将屋外的一切灿烂隔绝,宽敞的房子里昏暗安静,非常适合睡眠。 林泽皛去向刘可收了尾款,回来跟傅渊颐说刘可约她在医院里见面,见到她的时候吓了林泽皛一跳。 “丫跟老了二十岁一样,满脸蜡黄,头发也白了一片。医生说她受惊过度,话还说不利索,见着人就躲,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治好,尾款是她管家给结的。不过尾款给了就行,她这种人也是罪有应得。”林泽皛说。 傅渊颐“嗯”一声,指尖继续抚摸着她手里的书。 “这回游小姐该消气了吧。” 傅渊颐淡淡一笑,正要开口,楼上传来脚步声。林泽皛回头一看,游炘念醒了。 “哎?你怎么……”林泽皛拍拍傅渊颐的手背,“哇,宝贝儿,王芳的身体瘦了好大一圈。” 傅渊颐放下书,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恢复一些了吗?” 游炘念睡太久,刚下床时头重脚轻,差点儿摔一跟头。这感觉就像喝醉酒似的,下楼时身体轻飘飘,被林泽皛这么一说她回身照了一下全身镜,原来轻飘飘的感觉不只是幻觉,的确瘦了。 以前王芳脸上的肉挤得眼睛只剩一条缝,鼻头多肉,嘴唇丰满,丢到胖子堆里就认不出了。而此刻镜子里的王芳脸上少了脂肪的阻碍,眼睛能睁得大些,五官也容易伸展了,竟隐隐约约透着点清秀的感觉。 往体重计上一站,73.8kg。 “唉呀妈呀。”玉卮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游炘念身后,“芳芳泉下有知应该得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吧!” “你上哪儿去了?好几天不见你。”游炘念还是有点晕,一头倒在沙发上。 “轻点儿,塌了怎么办,很贵的!”林泽皛差点儿展开双臂去接她。 游炘念白了她一眼,看向翘着腿坐在一边的傅渊颐说:“老板,我饿。” 傅渊颐道:“三天没吃饭可不得饿,小白,弄点儿吃的吧,我也有点饿了。” 林泽皛翻白眼:“明天我就给你招个助理去!” 林泽皛嘟嘟囔囔地去厨房了,玉卮摁着肚子跟过去,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吃饭?吃点儿什么?赶紧给我来一盘,我这都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我。” 林泽皛和玉卮一走,傅渊颐便说:“临邛这会儿应该在睡觉,游小姐要说什么就说吧。” 游炘念双手一撑坐了起来,将刘可的心头血掏了出来,用力一捏,瞬间血气蔓延整个屋子。这血气带着一股浓浓的腥臭。虽然捂住了鼻子,但那暴戾的气味还是钻进了她的嗅觉。 “唔……”游炘念往后躲了一下,见血气慢慢布成了血幕,形成画面。 刘可的记忆浮现在她们眼前。 最开始的一幕便是姜琴开门,姜琴有些愣神,还没等她开口一桶汽油往她身上泼了过去。 姜琴是个优秀的运动员,反应快于常人,这么近距离又突如其来,竟没浇她个通透。刘可点火狠狠一抛,扭头就跑!她跑在阴暗的楼道里,身后是姜琴凄厉的惨叫。而那逃亡的楼道像是无尽的深渊,她喘着粗气,心跳如雷,狂奔了许久都没能离开。 “这楼梯怎么这么长?”游炘念觉得奇怪,“她跑了好久都还在这儿。” “人的记忆并不严谨客观。”傅渊颐说,“会随着自己主观感受而改变。这件事对她而言印象极为深刻而恐慌,所以那楼梯在她的记忆里也变得漫长。不过就算被夸大,记忆里关键的事实也不会说谎。” “原来是这样……”游炘念看得目不转睛,刘可杂乱的记忆里几乎全是姜琴,对她的嫉妒也罢,恐惧也罢,赤裸裸地呈现在血幕之上。 姜琴被毁的脸是刘可夜夜的噩梦。 游炘念手心有些发潮:“她的记忆里还没有我。” “放心,杀人这种事很难从记忆里抹去。”傅渊颐道,“就算逃往几十年的冷血连环杀人犯,被捕之后也能向警方交待出他杀过所有人的细节。如果她真的和你被杀一事有关,心头血不会帮她说谎。” “出现了!”游炘念眼睛一亮,看见了自己。但她看见自己的脸浮在刘可床头之上,很虚幻,声音却很清晰:“我一定会向警察揭发你!你就等死吧!” “啧,这根本不是我的原话。我干嘛要她死?我只是要她正面承认自己做的事而已。”游炘念怒道。 傅渊颐道:“这事已经过了五年多,原话不记得很正常,但却会在记忆里留下她自己认为的气氛和内容。无论你真实想法是什么,对她而言你对她不利,你不理解她,就是想她死的恶人。” 游炘念琢磨着:“嗯,没错……” 想必刘可在打电话时听见游炘念的声音,联想到了她的模样,才会将眼前看见的真实事物和游炘念的脸融合在一起。 刘可挂了电话害怕得发抖,她不能任凭游炘念去揭发她! 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惶恐难安。 不行,我不能坐牢,绝对不能!但是能怎么办呢……到底能怎么办…… 刘可的目光忽然停在了某处,眼前的场景很模糊,她根本就没在看,她在思考。 将一切推到游炘念的头上,说是游炘念放的火,当时她不是也在现场吗?姜琴和她是老对手,她也有作案动机。是的,很好!但这个计策不太稳妥,如果姜琴不肯和她口供一致还是白搭。但她可以收买姜琴,她知道姜琴妈妈在等心脏这件事,现在她自己也受了重伤,她绝对需要钱。 但姜琴完全可以去找游炘念帮她,不是吗? 思来想去,最后刘可拿起了手机。 坐以待毙肯定死,既然死定了干嘛不博一次! 手机解锁之后,画面定格了很久,刘可终于下定决心在电话簿里找人。 游炘念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血幕。 刘可的手指划过顾冬晨,划过卢漫,最后停在“陈姝”上。 她拨打了陈姝的电话。 “陈姝?!”游炘念没想到这紧要关头刘可竟会找陈姝。虽然她们俩平时关系就挺不错,也在不经意中听过她们经常一起出去吃饭,但这么紧要关头她竟联系陈姝。 她们俩的关系有些超出游炘念的想象。 “陈姝!你救救我……游炘念她要杀我!” 陈姝诧异道:“她为什么要杀你?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刘可说游炘念看不惯姜琴越来越不顺眼,去她家纵火,被刘可看见了,现在游炘念在威胁她,如果她敢揭发,游炘念就要把一切罪责推到她头上,要她坐牢,要她死。 “怎么办,你也知道游炘念她家那么厉害,她想我顶罪我一定跑不了的……” 陈姝那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别急,这个游炘念仗着自己老爹有点儿钱成天恶心人,这傻逼真以为自己天女下凡么?我给你说,这事儿你千万不能忍气吞声,不能让她得逞。你听我说,咱们一起去找她,把事儿都摊开了跟她说,一定得让她承认了,正好我也有一堆事要和她算清楚!” 刘可试探道:“可是……万一扳不倒她,你自己不是也很危险么?” “危险?”陈姝“哼”了一声,“为什么扳不倒她?你觉得她能一直这么嚣张下去吗?今晚就和她做个了结!走!” 刘可也跟着喊了一声:“走!” 两个人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陈姝提议直接在游家门口见面。 刘可挂了电话套上一身黑色运动服,戴了帽子开车出门。来到游家门口,见游炘念的车停在那儿没动,正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游炘念伸手将那妇女推开,开车进去了,那妇女骂了好一会儿的街,没走,往游家前院泳池的方向悄悄过去。 陈姝的车开来,刘可并没有去和她汇合,而是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居然在给游炘念发微信。 “纵火的事是我不对,但我也是被陈姝怂恿,一时鬼迷心窍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你是目击证人而且要揭发我们。她来找你了,你快……”微信编辑到一半手机突然黑了。 “操!”关键时候手机居然没电,车里也没数据线,刘可狠狠打了一下方向盘。 直到刘可离开,陈姝的车还停在那儿。 这一幕就定格在此。 “这是什么……”林泽皛端了做好的饭菜出来,看了一眼血幕,正要再问,发现游炘念的脸色极其难看。 “这把你饿的,赶紧来吃吧!”林泽皛把饭菜放到桌上,玉卮满屋子找香。 游炘念头又开始疼。 刘可这人还真是超出她的想象,不仅算计她,还把“同伴”陈姝也算计进去。 说到底刘可只是一个卑鄙小人,她在手机没电之后立马离开了现场。之后没回家,而是找了个酒吧买醉,喝到不省人事,找了个人ons。那些啪啪啪的记忆居然还挺清晰,游炘念扶着发胀的脑袋一点都不想看。 第二天刘可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游家发生火灾,游炘念和她爸妈都死了。 刘可一再确定这消息是否真实,当她在电视新闻里确定之后,疯狂大笑! 天助我也!这可不是天助我也么! 她在那时就下定决心实施计划,找姜琴,把所有的罪名推到游炘念头上。 游炘念非常愤怒,但心底里更多的是失望——真正的凶手并不是刘可。 如果刘可的心头血能将她定罪,游炘念立即就去报仇,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可以一眼不眨彻底将刘可弄死。 但刘可不是凶手,这个如此低劣龌蹉的人居然都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依旧隐藏在她身边亲密关系之中。 游炘念特别不舒服。 “嘿。”傅渊颐轻轻拍她肩膀,“别沮丧啊,这种事很正常,警察破案都没那么容易,你要追查五年多前的悬案当然也需要花一番功夫。你很勇敢,不是谁都有勇气追溯过去。” 游炘念摇摇头:“我不需要什么勇敢,我只想快些抓到凶手……”也算是让我自己解脱。 “总之。”傅渊颐站起身,“先吃饭吧。” 游炘念:“……” “有仇要报,有饭就吃。这可是人生最终奥义。” 游炘念被她逗笑:“奥义个鬼。” 林泽皛也在呼唤:“快来吃饭!我也饿了!” 玉卮遍地找不到香,都快急疯了:“芳芳快来帮我找香!” 游炘念觉得自己之所以还没被仇恨吞噬变成恶鬼,这帮人多少也需要负责。 第42章 游炘念虽然饿,但刘可的记忆更重要,她耐心看完了之后鸡零狗碎的细节,大多数毫无用处,全是她自己的那点破事。游炘念觉得奇怪,那天卢漫来找她,两人话语间分明是有一些“默契”,而卢漫是也知道刘可将纵火一事嫁祸在游炘念头上,但在刘可的记忆里卢漫占的比重非常低。 卢漫是真凶?或者是帮凶?就算她是无辜的,那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在刘可的记忆里卢漫只出现过零星几次,记忆里分不清时间,在最深刻的记忆之后很多事都是以零碎片段的方式交错回放。 游炘念看得眼花,卢漫的脸闪现过几次,表情和那日在刘可屋里见着的如出一辙:狡猾、心怀鬼胎、让人不舒服。甚至卢漫略带正气的长相在刘可的印象中也变得有些妖,有点邪。 卢漫单独和刘可见面只有两次,血幕上先出现的是前几日游炘念看见的那幕。刘可似乎对卢漫其他的话没有印象,只记得那句“当年你和姜琴串了口供把罪名按在她头上时的胆子呢?” 另一幕似乎在很久之前,卢漫从一辆车里下来,上前直接扇了刘可一耳光,之后说了什么刘可印象不深,只看见卢漫嘴一张一合,表情极度愤怒。 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年多,很多记忆都会变模糊,的确是一大阻碍。无论是刘可的记忆还是游炘念需要调查的其他人的记忆,都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游炘念窝在沙发里,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看着血幕,血幕上已是刘可和她众多炮友的破事以及与她老妈的恩怨,游炘念觉得有些事很古怪。 卢漫和刘可那日相见的气氛就像是曾经狼狈为奸的混蛋发现一起干的坏事多年之后出了破绽,特意来讽刺和警告的。刘可对卢漫不敢说一句硬话,非常畏惧她。事实上卢漫对刘可的确很强硬,那一巴掌让刘可记忆犹新。 事实上,在游炘念的记忆里卢漫不算个强硬的人,甚至不算是个有脾气的人。从小到大周围所有人对卢漫的评价就是彬彬有礼。 她长发温柔身材性感,但骨子里却是绅士做派,对女生很照顾,不愿和谁结仇。这也是为什么游炘念和蒋铮青互看对方不顺眼这么多年,卢漫还把蒋铮青当朋友的原因。 游炘念虽然爱胡闹耍性子,但自认为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友。只要不恶心到她面前,她并不多干涉卢漫的私生活。 卢漫的不强硬不止对恋人,也包括朋友和路人。 所以她对刘可的态度让游炘念觉得不适应,连带着她往日的温柔都显得虚假。 那是个非常陌生的卢漫。游炘念和她交往十年从未见过她有此表情。那表情像把铁锹,在游炘念的心田里狠狠地挖了一个坑,释放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恶意。 一想到卢漫,游炘念的脑子就开始发痛。 十年漫长,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更何况是倾注了所有感情的十年。 无法从容冷静而客观,游炘念需要旁观者冷静的分析帮助她。 傅渊颐吃得很少,她看上去也是个口欲不重的人。 临邛一天能睡十个小时以上,多数时间里看不见她,她对人间的食物也没多留恋。 结果一大桌的食物林泽皛和玉卮吃出汗了也没吃完。 傅渊颐吃完离开饭桌,下楼到绿化带散步。 游炘念跟了上去。 傅渊颐散步也戴着墨镜,手中拿着伞,马术靴哒哒哒地响。 游炘念走在傅渊颐身后,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开口比较合适。 倒是傅渊颐先开口说话了。 “你有事找我商量?” 游炘念撇撇嘴,眉头紧锁,闷而不语。 “说吧。”傅渊颐说,“非工作时段免费。” 游炘念“啧”了一声,又叹口气:“我觉得我脑子快转不动了。傅小姐这么冰雪聪明,能看过去能见未来的,神出鬼没又有奇能异术,能不能帮我分析分析。” “你让人帮忙前都这样塞一嘴糖?也不怕人齁死。” “……”游炘念还真是很少恭维别人,她也最讨厌虚情假意的恭维。但傅渊颐这人真不需要虚情假意,游炘念的确觉得她很聪明甚至很可靠,“我可不是故意塞糖,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傅小姐应该对这种话都听腻味了吧。” 傅渊颐被她逗笑:“这话里话外还在夸我,行,就算我上当了,说吧。” 游炘念快了两步上来和她并肩,几乎将她从小到大,从亲情爱情到死亡,从宏观到细节,从冥府到刘可的心头血全部一股脑告诉给傅渊颐。两人在小公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坐到屁股痛又起来继续走,又累,又坐,又走……直到游炘念说到口干舌燥才把所有事交待个清楚,还特意强调了一些细节。虽然傅渊颐一直表现得洞晓一切,但游炘念总怕有些细节她不知道,影响判断。 傅渊颐也累够呛,建议回工作室去喝口水缓缓,这散步消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消食消大发了,回去能直接再吃两碗饭。 她们回来时林泽皛都上楼去睡了,玉卮挂在门框上闭着眼,不知睡着没有。 傅渊颐带着她一同到二楼的书房。这书房游炘念从没进来过。 书房里有一扇大窗户,放着一台天文望远镜。望远镜边上是一整面的镶入式书柜,书柜上的书全都厚得超乎常理。 傅渊颐从酒柜里拿出两个酒版,递给她一只:“如果你要听我的意见的话,我觉得你的表姐和刘可不是一路人。” 听到“表姐”这两个字游炘念有些不自在。她和卢漫本就是同性,还是血亲,这事儿她身边所有人都有些抵触,弟弟游然冬甚至很直白地鄙夷过:“你们这样有点恶心啊。”所以游炘念从来不叫卢漫表姐,也不和别人提及两人的亲戚关系,只叫她名字。 不知道傅渊颐是不是故意的,游炘念说:“为什么你觉得卢漫和她不是一路人?” 傅渊颐喝一口酒,将墨镜摘下放到一边,边脱手套边说:“你想,如果她们是一路人,那她一定很依赖卢漫。毕竟犯罪这种事无法向别人倾诉,她们相互制约又相互依存。刘可被你发现纵火的那晚卢漫不是也帮着你一起救姜琴吗?” 游炘念点点头,的确不合理。现在游炘念脑子里就像铺着一颗参天大树,无数分叉都可以往前走,所有的可能性让她混乱。 傅渊颐很快顺出关键问题:“以卢漫的条件她们如果是同谋的话,刘可完全可以找她帮忙解决姜琴的事,那晚也不会找陈姝出来壮胆了。最重要的是卢漫在她的记忆里占比重实在太小,不像是亲密战友。” “可是她和卢漫的确有一些秘密,而卢漫对她的态度也很不寻常。” 傅渊颐道:“设想,如果这回是卢漫死了,而她在死之后你发现有人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套在她头上,你会怎么做?” 游炘念思索了片刻,道:“我肯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bingo。”傅渊颐笑,“所以卢漫去找刘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要说态度,换成你这暴脾气还不直接一刀捅死刘可?卢漫还能和她同处一室,要觉得奇怪也该是温和的奇怪。” “但刘可也没因此坐牢,纵火的罪名依旧落在我头上。” “如果卢漫没来得及为你翻案呢?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耽误了,比如……因为挚爱女友的去世而备受打击,大病一场?” 游炘念太阳穴紧了一紧。 傅渊颐说得很有道理,这些道理其实很简单,游炘念怎么会想不到?她一心钻在一个死胡同里怀疑身边所有亲密的人,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凶手只有一个,这些亲密的人是无辜的。 卢漫和刘可的那番对话看似有着某种“默契”,但这“默契”反过来也能是一种“我知道你做过什么”的讽刺。所以说……卢漫其实一直没放弃调查她的死因?一直在纠缠刘可,所以刘可才会那么烦卢漫又害怕她? “谁都会对自己杀人的事记一辈子,反过来说,其他所有和命案没有直接关系的事都有可能被扫到记忆的角落里。”傅渊颐道,“更何况是自己得逞之后再遇到的小烦恼,无足挂齿。而且姜琴的事一直悬在刘可心头,又一堆破事缠着她,你表……卢漫对刘可的态度是有些诡异,但刘可心头血证明刘可没有杀你,卢漫顶多找机会落井下石,而不会真的要她的命。姜琴那可是实打实的威胁到刘可的生命,所以和姜琴带来的困扰相比,卢漫的威慑力又更小了,所以在刘可的心头血里卢漫就是个小配角。” 傅渊颐每说一句话游炘念就点一下头。不知道傅渊颐是知道些什么真相所以说得如此自信,还是她说话风格一向如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傅渊颐的快刀斩乱麻听上去就像是在解读真相,非常有信服力。 听完她的话游炘念多少宽慰了些。 傅渊颐就像会读心术,游炘念心里的想法刚落下,她便说:“好了,安慰完了你也该放松一些了吧,吃点儿宵夜去?” “……敢情你真是在安慰我才这么说的?” 傅渊颐强调:“我可是认真的。” 语气认真,脸上却带着笑,游炘念扁扁嘴:“真看不出来。” “游小姐睁开眼看就能看出来了。” “……欺负我们芳芳眼睛小是不是!”游炘念用力瞪大眼睛以证明王芳眼睛虽然被肉挤着了,但还是有眼睛的。 和傅渊颐聊了之后心情轻松不少,可卢漫诡异行径还是让游炘念心中不安。 只要拿到卢漫的心头血,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虽然接近卢漫的确有些困难,掀起她情绪波澜更难。别说现在作为王芳,就算是以前如胶似漆的时候游炘念都没怎么见过卢漫激动或是生气。 但……或许有种很卑鄙的做法可以激怒卢漫——在卢漫前面诋毁她死去的恋人。 想到这个方法时游炘念自己都觉得脸红,不过这方法的确可以一试,且不说卢漫有可能激动,如果她毫无反应,那么证明的就十年恋情就是一场谎言,证明卢漫还是最大的疑凶。 第43章 心头大石落了一半,算是腾出空地儿给胃。 游炘念发现自己的恶心难受都是心病,和傅渊颐聊完之后饿得头晕眼花,就算从来不吃剩菜剩饭的她此时也吃得筷子生风。 傅渊颐坐在她对面,没吃几口,喝着酒,根本就是看着她吃。看着看着也别有趣味:“游小姐,您这筷子虎虎生风啊,靠近过去能被你打个半死吧。” 游炘念想腾出嘴来说你少废话,可惜根本腾不出来。 王芳身体对食物的执着依旧,尽管游炘念还有些许恶心,但这几天的奔波加之三天的昏睡早就让王芳的身体对食物的渴望几近疯狂。 两碗米饭下肚,几盘菜扫地,傅渊颐的惊讶的脸庞之上是她不断被吹起的刘海。 游炘念在心中不断呐喊“停下来!”,可嘴上战得正欢,肚子深不见底,食物带给她极度的愉悦很满足,上饼山下面海,心底里是大写的无怨无悔。 待她吃到再也吃不动,摸着肚子呆滞地瘫在椅子上时,游炘念双眼发直,感慨道:“游家大小姐是真的死了。” 傅渊颐被她逗笑:“人是铁饭是钢,你现在经得起千锤百炼了。” 游炘念眼角泛着泪光。 大概是睡得太久,也吃得太撑,那一晚游炘念没捕捉到睡意,待在空空荡荡的房间用王芳的电脑打开文档,记录下现在的线索。 刘可:心头血已取得。 记忆里提供的关键信息:联系陈姝一起去游家,刘可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直到刘可走陈姝也没离开。陈姝去了哪儿?看到了什么? 游炘念画了张游家的平面图,把陈姝和刘可所在的位置用红笔标出。 陈姝那晚到了她家,而舅母居然没走,反而往她家院子里跑,刘可的心头血不算是白费,这是重要的线索。 排除了刘可,又加入了新的嫌疑人。 陈姝和刘可在正门,舅母往泳池那边去了。泳池和院子连在一起,进门后左转就是。院子高墙又有监控,舅母没那个身手翻过去。舅母人胆小,只敢背后嘴炮,留在游家并不一定想要做什么,可能就是顺着院子的缝隙往里看,满足一下好奇心。 但也不一定。游炘念一边在院子前画了个红点,写上“舅母”,一边思索。舅母会做什么根本不会以游炘念的想象为轨迹,就像她根本想不到舅母居然能厚脸皮到一开口就要她三百万。 在舅母边上打上一个问号,再把刘可的名字打叉,目光移到了陈姝的名字上。 和刘可相比,陈姝更不像是朋友的身份,尽管她在别人面前一直强调她和游炘念是闺蜜,而游炘念和卢漫的派对很少主动邀请她,她有一个很好的接近借口——工作。 陈姝曾经是m酒店的小领班,算是游炘念的下属,她借口谈工作的事闯了游炘念好几次的私人聚会。她现在依旧在m酒店工作,成了王芳和张钧婷的上司,客务部经理。 陈姝非常喜欢向游炘念说叨一些小道消息,并提醒她注意谁谁谁。m酒店所有的人事变动她都了如指掌,据说她和当时人事主管交情不错,两人常一起吃饭。当时游家双胞胎弟妹进公司的事儿陈姝比她本人还要如临大敌,在游炘念这儿煽了半天没将火煽起来。不知道在游然冬和游任雪那儿会说些什么。 陈姝平时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她给游炘念的最大印象就是喜欢躲在人群的角落里,手里拿着酒杯,假意喝酒,目光却暗暗落在周围每个谈天说笑的人身上。 别人有意说了什么,无意说了什么,她都会记在脑子里,即便是过了几个月甚至几年,她都会突然再提起,弄得当事人十分尴尬。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人在辩解时她总会冷冷一笑,也不争辩,就像看热闹一样看着对方,弄得人更尴尬。 如果说刘可是明着挑衅,那陈姝就是暗度陈仓。 游炘念在陈姝的名字上也打了个问号,然后慢慢写上“卢漫”二字。 卢漫那晚在哪里?在她自己家?和蒋铮青在一起?还是也悄悄来到了游家? 每取得一份心头血,多一条线索就表示她剩余的时间又少了两个月,现在她只有19个月了。陈姝和舅母都在现场或许看见了什么重要线索,也或许什么都没看见,就像刘可一样。 时间越来越紧迫,游炘念必须从最重要的下手。陈述和舅母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无论困不困难,她都要去取卢漫的心头血。 她上集团内部系统,隐身,想看看能否查到卢漫最近的动向。 没想到一上系统就看见有私信进来。 谁会给这个号发私信?游炘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卢漫,点进去一看还真是卢漫。 游炘念小心脏还在咚咚咚地跳,发现这是一封群发邮件。 卢漫妈妈的生日要到了,这是一封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每年卢漫妈妈的生日都要广邀亲朋好友,公司高层以及合作伙伴出席。因了出席生日会的都是各界精英,卢漫和游炘念的穿着也十分正统,通常都要提前两个月订制晚礼服、长裙、首饰……一颦一笑得是大家闺秀,一谈一吐得是头脑清晰,扮演好lotus集团朝气蓬勃根正苗红的接班人。 卢漫和游炘念称这个生日宴会为“蟠桃会”。 但凡她们自己的生日则是朋友们私下聚会。她们俩同月同日生,都在夏天,非常适合出海。卢漫喜欢潜水,生日时开着她的“a”到以她名字命名的私人海岛上度假、潜水。和蟠桃会完全不同,名利场上光鲜亮丽谈吐优雅的接班人们摇身一变成妖,喝得烂醉,玩得精光。 她们称这个生日宴会为“盘丝洞”。 在系统里群发邀请函的当然是蟠桃会,系统发一次,再会寄出实体邀请函。 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平日就算在m酒店泡到烂都不一定有机会逮着卢漫,但她妈妈生日会时接近她的机会就太大了。 游炘念有些亢奋,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但邀请函是发给游炘念的,且不说王芳现在在休假中,没人会给休假员工发邀请,就算她还在岗位上,以她的level肯定无法出席宴会。henry肯定会被邀请,张钧婷都难说。 游炘念手指在鼠标上敲了几下,不甘心。 一定要去。 没邀请函? 自己做。 游炘念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也特别有占有欲。卢漫妈妈生日邀请函从来都是交给卢漫做,而卢漫所有事情都恨不得能经她手。游炘念本身对设计就有些兴趣,妻管严加之卢漫妈妈又是她大姨,所以生日会邀请函的样式一直都是由游炘念亲手设计,然后去挑选纸张,监督打样…… 游炘念还记得邀请函的样式,也记得御用的印刷厂在哪里。 这回她终于占了一次时间的便宜,一切细节都还在她脑海里。 她有信心能做出一张一模一样伪造的邀请函。到时候宴会人多,避开公司高层就好。公司高层知道王芳是谁的又有几个?只要躲着henry就没事。而且王芳又瘦了许多,以她巧手化妆技术henry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只要邀请函没变样式就行。 而游炘念心中有一种自信——邀请函没变,还是她当年设计的那款。 系统的群发功能游炘念用过,非常坑,需要一个个人勾选,连添加组的功能都没有。游炘念这个账号收到邀请函并不是随手无意添加,需要卢漫刻意为之才行。 不知道卢漫出于什么心态发出的这封邮件,可以肯定的是卢漫没有忘记她这个人。 卢漫可能不是凶手,她可能还惦记着往日情谊。 游炘念振作精神,连夜查到了印刷厂的地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往印刷厂。 游炘念走的时候太阳都还没升起,楼下空无一人,傅渊颐和林泽皛都还在睡觉。 她轻手轻脚地关门,一转身看见玉卮飘在她身后,吓了她一大跳:“吓死我了——你怎么也不说句话!”游炘念拍拍胸口。 玉卮莫名其妙:“我不是一直都跟着你,监督你么?什么时候还需要先吭声了。” 游炘念挎上包快步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问玉卮:“这几天你干嘛去了?都没见着你。” 玉卮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憋不住:“我去修三川灵杖了。” “啊?你修那个做什么?” “如果三川灵杖能修好,你何必还折腾什么心头血?直接可以恢复你自己的记忆。” 电梯来了,有个男人先出来,一身的男香差点把游炘念熏死。 “请问。”那男人看游炘念面善,问她道,“ry工作室怎么走?” “前面左拐你就能看见招牌了。” “谢谢。”男人长得很英俊也很有礼貌,就是香水味太浓,闻一下都能嗓子疼。 男人离开,玉卮好奇:“她们的新金主啊?” 游炘念也多看了一眼,走进电梯,玉卮跟上来。 “那你修好了没有?”游炘念自问自答,“肯定没修好,修好了你早在我这儿蹦跶了。” 玉卮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说断就断了呢?不是厉害的法器么!这可是传说中的宝物!” “大概流落人间太久,被雾霾腐蚀了。” “……” “你是回冥府修的?那还挺快。” “不是,我去人界和冥府交界处找个朋友修的,其实我只在那里待了三小时,人界倒是过了好几天。” 游炘念见玉卮心事重重,没了以前的欢喜劲儿,好奇道:“你怎么了?这一趟回来看你整个人都蔫儿了。” 玉卮看游炘念一眼,道:“我看你和那位傅小姐最近相处不错,但……” “嗯?你听到什么事了?” 玉卮琢磨了一下,还是跟游炘念说了。 说她这次去拜访的是她以前的同事,也曾经是冥府的公务员,后来嫌待遇太差职业前景堪忧,便辞职自己摆摊当老板去了。 那位同事祖上是妖界的,不知道怎么就到冥府谋生。她爸想让她做点稳当的行业,就拖关系让她进了户籍办,但这姐们没上几天班就不来了。她和玉卮是同年入职,有些同期情谊,对方高傲玉卮活泼,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当时这姐们走的时候给玉卮留了个联系方式,说以后有事联系。玉卮问她不上班做什么去?她说:“玩古董。” 第44章 玉卮去过桑落的店,开车开了好几天才到,居然在人界和冥府的交界处,甚至离妖界也不远。 店名叫“桑落古玩店”,桑落就是她的名字。 这里的古董可不一般,人界的、冥府的、妖界的甚至连天界的宝贝儿都有可能经桑落的手,修复也好寄卖也罢,选址在三界交汇之处就是方便各界的顾客。 “等会儿。”游炘念忍不住插嘴,“你是说……有人界的顾客?” “对啊。” “人类和冥府有往来?” “自古以来就有,现代人类各国政府都知道其他三界的存在。四界有明文法律维系和平稳定,当然不乏有一些罪犯跨界犯案、走私、偷渡……所以四届有专门的特殊情况处理军队管这些事儿。像冥府的冥警就是活跃在人界的一支冥府特殊军队。这些事儿多了去了,只是你们普通老百姓不知道而已。” 游炘念自认自己已经不算是普通老百姓,居然也一点都不听说过这种事。 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到位,所以地球上也该有外星人吧。 但,外星人和鬼,好像不在一个系统里的…… “哎呀你听我把话说完。”两人出了电梯,游炘念招到出租车,去印刷厂的路上玉卮接着说,“桑落很有本事,这次三川灵杖断了我就找她去,想让她帮我修好。” 桑落拿到三川灵杖看了看说:“这是真的三川灵杖,只是这冥府之物常年贴着符纸,可不大损元气?一掰就断也没什么稀奇。没文化,真可怕。” 玉卮道:“那还能修好吗?” 桑落说:“我试试吧。” 桑落在修复三川灵杖的时候两人闷着也不是事儿,就随意聊聊。 桑落这店常年接待各路顽主,消息肯定也多。两人从冥府现状聊到人间饮食,从妖界大祸聊到人间r。 说到r,玉卮多嘴问了一句:“我在人界碰到一个怪人,她不是r,身边还跟着个号称百鬼之王的萝莉鬼。这人的本事肯定在r之上,还开了家捉鬼工作室。你说她会不会是冥府的人?” 桑落手中的动作一缓,问道:“她姓柳还是姓傅。” 玉卮一愣:“姓傅。” 桑落抬起头,目光有些可怕:“那百鬼之王应该叫临邛。” “哎?你这都知道?” “这几百年间也就只有她这一位能称得上鬼王。”桑落看了玉卮一眼,顿了顿道,“有能力收服百鬼之王临邛的,想必也只有傅家人。” 印刷厂在g城郊外,一路上游炘念都没说话,听玉卮说个没完。 说这傅家和柳家是世交,傅家炼鬼柳家纵鬼,是冥府里大大小小的鬼兵鬼将提起来都头疼的家族。 傅家在六百年前就以残忍的炼鬼术闻名,而柳家则是在二战时期发家的。 桑落对柳家不算熟悉,毕竟柳家自成一派,以邪术操纵鬼掌握鬼兵独占一方,他们依靠的是自己的手艺和术法,桑落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对炼鬼的傅家有所研究。 傅家炼鬼祭法器,从傅家出来的法器威力无穷,在四界都很有名。 对兵器古董之类极其着迷的桑落当然入手过几件傅家炼出的好物。傅家炼出的法器没有印章没有标示却能一眼被认出。因法器是由鬼炼成,连器骨都贯穿着怨气。法器周身围绕着厚厚一层黑色的怨气,怨气越强,法器的威力也越强。 “据说傅家为了增加鬼的怨气不择手段,以一切可行的方式虐鬼。”玉卮说到这儿时不寒而栗。 “怎么个虐待法?”游炘念的表情也很不自然。 “鬼虽然没了肉体,但依旧有意识,也会痛苦。特别是没有轮回也没有成为恶鬼的,像你这样,意识甚至是记忆都和往生前无异。要让这样的鬼怨恨其实很简单,和人类一样,以摧残意志的方法折磨它,或者虐待它最亲密的人……我听桑落说,傅家曾进过冥府,取了冥府的水火做成水牢和火狱,将鬼囚禁在里面。这些鬼日夜不停地被窒息和灼烧的痛苦折磨,还死不了,跟地狱没什么区别。那些鬼可能根本没做过坏事,是要去轮回甚至上天堂的。傅家人才不管鬼的身世,他们只要法器!” 游炘念听得毛骨悚然:“傅渊颐不像这种人。” 玉卮道:“是,哪个坏人会把‘坏人’两字写在脸上?会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要害你?我就问,你是不是自己也觉得傅渊颐对你特别好?” 游炘念点点头。 “她凭什么啊?她分分钟赚几百万的人为什么要帮你?而你钱钱没有,色色没有,权力权力没有,难道她脑子进水了?” 游炘念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傅渊颐不像十恶不赦的人,但要说她因为游炘念的身世而怜悯也实在说不过去。傅渊颐常年和鬼打交道,能在人世间游荡不愿轮回的鬼她肯定也见过不少,哪个没点凄惨身世?估计傅渊颐听这些事耳朵都能听出老茧了,又为何会单单怜悯她? “你放心,就算傅渊颐想要将我炼了去祭法器,也不会是现在。”终于到了目的地,游炘念下车,“现在我斗志昂扬,怨气不够,要炼也没东西可炼。先前她就说过了,她帮我也是因为我身上有她感兴趣的东西……” “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 “她没说,我觉得不重要。只要她能帮助我找到真凶就行,其他我不在乎,想炼法器就炼吧。” 玉卮:“……” 游炘念往印刷厂快步而去,玉卮忧心忡忡。 刘可那件事解决之后傅渊颐真的如数给她20%的提成,就算印刷厂小批量印刷很贵,游炘念印起来也是不眨眼。 印刷厂说下午就能印好,游炘念打算先去买辆车,有车行动才方便。就算现在叫车软件很好用,但再怎么说也没有自己开车方便。而且每回上车和玉卮说话都得挂个耳机装作打电话,够傻的。 游炘念随意选了一辆本田,12万,明天就能提车。 虽然她在人间的时间不长,可往后肯定还有用钱的地方,从m酒店的员工宿舍搬出来也需要钱,所以一切从简。 订完车回到印刷厂,游炘念看了小样,ok,开印。 很快就印好了,游炘念拿了邀请函出来准备回去。 手里有些钱,是直接在外面找租房还是回到宿舍去?当时傅渊颐也说过有了钱她就能搬出员工宿舍,言下之意是不是也没有留她长住的打算? 想起玉卮说的话,游炘念嘴上要强,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搬出来也好。 但是搬之前总得跟傅渊颐打声招呼,甭管她以后会做什么那都只是可能,游炘念心里防着,可现在人家不是挺照顾自己的么? 游炘念和玉卮回到国泰金典,出了电梯一拐弯就闻到一股男香味扑面而来,转过去一看,那个香水男居然还在这儿? 香水男听见脚步声猛然回头,脸上还挂着笑,见到游炘念的一瞬间笑容塌了下去:“是你?你是……” 游炘念正想说她是傅渊颐的员工,男人说:“你是傅小姐的保姆?” 玉卮“噗”地一声没忍住,游炘念脑海中一根理智的弦当场崩断。 “请问您是哪位?”游炘念脑海中正在上演用剑把对方刺出三千六百个洞的画面。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很抱歉地笑笑说:“我是渊颐的男朋友,我等了她大半天了,她去哪儿了?” 林泽皛打了呵欠,揉揉一头蓬松的卷发,手指架起眼睛,伸进去把眼泪抹掉。 傅渊颐坐在后座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林泽皛特别害怕老板来找柳小姐。柳小姐住的地方在福明山山腰的别墅区,这儿汇集了g城的达官贵人和商业精英,环山路修得只有两个车道,常年被各路想要升官发财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去年大年初一福明山山路被堵得纹丝不动长达五小时,山脚下的队排出两公里,商家沿路卖出几百个尿袋。 林泽皛当时就作为傅渊颐的司机在这两公里之列,为尿袋事业添了砖加了瓦。 柳小姐极少下山,常年深居在那套阴森森的别墅里,和她见面都是傅渊颐自己登门造访。那次拥堵事件之后林泽皛对福明山简直有阴影,偏偏自家老板和柳小姐的感情太好,每个月都要相聚一次,于是林泽皛每个月都有一次车技和耐性大考验。 今天福明山居然能开到每小时20公里,林泽皛庆幸过后不住地犯困,抓了两颗薄荷糖塞嘴里提神,就要到柳宅了。 柳小姐家独门独栋矗立在山腰凹进去的那块阴影里,这块阴影是连排最靠里的一户,上方还有一块遮挡,常年不见阳光。选址是柳小姐选的,房子的图纸是柳小姐自己画的,从装修到家具全都是柳小姐自己的意思。 “全才!”林泽皛在第一次拜访柳家之前听傅渊颐这么说,心里非常佩服这位柳小姐。可还没进她家门就愣住了,这是人住的地方?简直一坟地。 柳宅大门口竖着一块造型如龙的太湖石,石上贴满了奇怪的黑色符纸,不用进屋,从山道上路过远远就能看见。据说导游们拉着外地游客路过柳小姐家门口都要指着那块太湖石说,这户人家是有名的通灵高手,看见没?那石头就是镇鬼用的。 其实这石头不镇鬼,它招财。 “坤仪。”傅渊颐绕过太湖石,路过一片毛森骨立的黑色竹林,阳光透下,在绿湖边投下一团温暖。一长发曳地的女人正坐在那团温暖之中,盘腿于蒲团上喝酒。 柳坤仪放下酒杯,已经有点儿微醺,一双凤眼瞟过来,笑如春风:“想我了?” “嗯,想你了。”傅渊颐走来,柳坤仪拉住她的手,将她引到自己对面坐下。 林泽皛看她们两人一见面那气氛……就跟失散多年的夫妻一样,当然,这种美好的场景也仅限于每次刚刚见面那几分钟。 柳小姐这人脾气怪,职业也怪,更是不怕冷。大冬天的待在这冷入骨髓的竹林里,就穿薄薄一件麻布长袍,简直要怀疑她皮肤天生雪白还是常年自虐给冻白的。 第45章 林泽皛搓着胳膊坐到一旁的小亭子里,柳坤仪拿了一杯酒给她:“喝着暖暖。” 林泽皛邹了邹眉,拿过酒闻了闻,酒香浓郁,抿了一口还没等品到香味就被呛出眼泪:“好辣。” “说好每个月最多见一次,这个月你已经是第二次来了。”柳坤仪为自己添酒,“三川灵杖的事还没解决?” “三川灵杖断了。”傅渊颐道。 柳坤仪倒酒的动作缓了缓,叹一声:“你们这些粗人,将宝贝都毁了。” “这可不是我的错,是临邛掰断的。” “临邛?还真像是她能做出的事儿。”柳坤仪笑道。 临邛立马弹出来,怒道:“傅渊颐!我为你抢三川灵杖你还怪我?” 傅渊颐道:“我没怪你,我是在陈述事实。” 临邛还待开口,柳坤仪双掌一合夹住她的小脸,笑容不减却格外阴冷:“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哟。回去抱着你的小熊抱枕睡觉吧。” 临邛气得脸都红了,却又不敢多说,要是有腿肯定狠狠跺上一脚! “哼!”临邛撇开她的手,钻回傅渊颐的身体前嚷道,“以后不许再见她!” 坐在一旁脸颊通红,双眼迷蒙的林泽皛竟然把酒喝了个精光。她不是好酒之人,这酒也烈,可酒香不知为何特别勾人,似乎再喝一口就会发生特别美妙的事。于是她一口接一口,很快喝了个底朝天,打了个嗝,笑道:“该!也就柳小姐能治得了临邛,得多来。” 每次来柳坤仪都好酒招待,也是难得,有个活人陪她喝酒。傅渊颐没忘记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将姜琴那事儿跟柳坤仪说了:“这姜琴在死后三年重新回到人间,居然能附在活人身上。三年的人间时间对冥府而言不过短短数小时,可能还未来得及轮回或去往别处,但孤身前往人间作乱这事儿怎么说都说不通,她一介凡人,真没这本事。且不说她如何抵达人间,就说附身活人只有临邛这等百鬼之王才能做到。” 柳坤仪添了些酒,道:“冤鬼寻仇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多数只能是借尸还魂,且这尸还得找八字吻合的。附身活人……这事儿冥警没管?” “冥警出现过,但居然什么也做便消失了。” “哦?”柳坤仪一直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意味,“居然连没事干就喜欢暴力执法的冥警都能降服?看来是遇到对手了。” 傅渊颐点了点头:“明文法令维系四界数万年,冥府作为其他三界的汇聚处一直颇有压力,对于恶鬼扰界一事更是敏感。这次姜琴的事看上去不过是小事,但我怕会延伸出更多烦事。” 柳坤仪笑道:“就算有烦事也烦不到你,恶鬼扰界对你而言只会财源滚滚,得了便宜还卖乖。” 傅渊颐哀叹一声:“天地良心,我这种残破的身体只能做做小生意,抓点偷渡客骗钱。要真出什么大事恐怕得呕血三升,最后还得仰仗你。” 柳坤仪没打招呼,自己闷了一杯酒,酒气更盛。傅渊颐闻到酒中的甘甜,还有些松针的清新。 柳坤仪握住傅渊颐的手腕,将她的手套脱掉,见她手指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默了一阵说:“你还在用这最笨的方法。” 傅渊颐笑得坦然,没有接她的话题:“最近你多留意冥府动态,有消息麻烦及时告诉我。” 柳坤仪“嗯”一声,将滑至肩膀的长袍拢起,隐去漂亮的锁骨,“外面不太平,你干脆住到我这儿来好了。姐姐我能保你一世太平。” 傅渊颐知道柳宅地下藏着一道镇鬼图,普通小鬼只要进了柳宅都得灰飞烟灭,临邛来这儿多数情况下也不愿从傅渊颐的身体里出来。再凶残的恶鬼遇到柳家人也只能变成一只听话的宠物,柳坤仪纵鬼术已登峰造极,鬼王都怕她。 柳宅固若金汤,但傅渊颐也不愿做笼里的金丝雀。若她愿意,别说金丝雀,柳家少奶奶早也是她囊中之物。 傅渊颐敬了柳坤仪一杯酒,站起身拍了拍在做梦的林泽皛。林泽皛恍然醒来,又打了个嗝,被酒味熏得叫苦连连。 “我,我我再也不喝你的酒了……”林泽皛眼里看着柳坤仪,手却指向另一边的竹林。 柳坤仪说:“小白别开车了,我唤只家宠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傅渊颐:“多谢。” 柳宅除了柳坤仪本人外无一活物,竹林深处陈列着六口崭新的金属棺材。棺材全都通着电,常年保持低温。林泽皛花着眼从远处望过去,真是有点儿毛骨悚然。 柳坤仪走过去打开其中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位模样清秀的短发少女,鹅蛋脸长睫毛,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少女穿着一身紧身小西服,褐色的短发整整齐齐,唇上竟还有些血色。 柳坤仪摘了一片竹叶夹在指间,一团黑色之气从她指尖蔓延至竹叶,青嫩的竹叶瞬时变黑。她将黑竹叶贴在少女的唇上,竹叶竟化作一团黑雾,被少女吸入口中。 少女睁开了眼。 “送渊颐她们回去吧。”柳坤仪说。 “是。”少女从棺材里走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头到脚喷了香水遮盖尸体的气味,一丝不苟地拿了车钥匙规规矩矩地对傅渊颐说,“傅小姐请。” 林泽皛看得一愣一愣的,她还是第一次见柳坤仪纵鬼。这是借尸还魂?看上去和活人别无二致。游炘念借用的身体脸色都非常难看,而这位呢?脸庞水嫩得跟水蜜桃似的……她回头一看,那几口棺材里放的难道都是尸体? 这城市里每天擦肩而过的,说不定就是一具尸体。 想到这儿林泽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酒劲儿都消了不少。 傅渊颐正要上车离开,柳坤仪忽然叫住她: “渊颐?” “嗯?” 柳坤仪顿了顿,将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微笑道:“一路顺风。” 车里太过温暖,开车的姑娘车开得稳,林泽皛一路昏睡到家,下车时脑袋还晕着,倒是被傅渊颐牵着上楼。 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肩头,对林泽皛唉声叹气:“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每次去每次着了那老怪的道。” 林泽皛“啧”一声:“你少说我,你都不敢出来见她,是多怕她。” 临邛双目一瞪:“本王怕她?本王只是不想和她一般见识!” 林泽皛“呵呵”笑道:“是,是。” 没再和临邛争辩,回味起那烈酒居然还有一丝甘甜留在心里。别的酒喝完只剩恶心,柳小姐的酒喝完心头都是甜的。 所以她每次去每次喝,也每次醉。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天已黑,屋里灯开着,听见声音游炘念从二楼探头下来。 “你们回来了?” “嗯。”傅渊颐回答。 “你男朋友来找你了,傅小姐。”游炘念马上甩出这事儿,“他等了你一整天没等到人就走了。” 那香水男长得不错,看上去也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开,可一身油滑的气质怎么都和傅渊颐这种清冷的人挨不上边,不像一个世界的。 肯定不是男朋友,肯定不是男朋友吧?游炘念盯着傅渊颐。 傅渊颐缓了缓,吐出一个字: “哦。” 哦?! 游炘念一愣,哦什么意思?没有解释没有撇清,真是男朋友? 林泽皛扬着声调“啊?”了好长一声:“他又来了?” “没事,随便他吧。小白,做点儿吃的去。” 林泽皛古怪地看着傅渊颐:“你什么时候有口腹之欲了?以前从没听你喊过饿。” 傅渊颐随手一指:“游小姐饿了。” 游炘念突然被提到,还没来得及反驳饿了一天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游炘念:“……” 林泽皛:“……” 林泽皛手艺不错,菜色香味俱全,不过游炘念还是想找回点矜持,不想真的成为王芳。两口饭三口菜之后便放下了筷子。 傅渊颐正在喝汤,诧异道:“这就吃饱了?” 游炘念:“你诧异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让小白明天去给你买个xl的碗,免得你要一直盛饭。” 游炘念忽然想到她的xxxl号的工作制服。 “食不在多。”林泽皛特别认真地劝说,“在精。” “叮咚——”一声门铃响,傅渊颐手中的汤勺一顿,林泽皛说:“这个点钟谁啊。” 游炘念:“客户?” “我们客户都需要预约的。” “男朋友?” 林泽皛迅速望向傅渊颐。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怎么这么锲而不舍啊?蹲一天了结果又杀个回马枪?”林泽皛道。 傅渊颐巍峨不动,游炘念觉得奇怪: “男朋友来了怎么不开门?” 林泽皛憋着笑,傅渊颐站起身去开门,游炘念听见声音,果然是那个香水男。 傅渊颐居然没让对方进屋,两个人就在门口说话,说话声音特别低,听不太清…… 游炘念把侧身向门口的身子挺直回来,清了清嗓子说: “林小姐,你先吃,吃完告诉我一声,我来收拾碗筷……” “小念。” 游炘念:“?” 小念? “小念,你来。” 游炘念一抬头,见傅渊颐在门口向她招手,刚才那声“小念”也是她叫的? 傅渊颐用微笑回答了她的疑惑。 游炘念不明所以来到门口,傅渊颐对她说:“这位是我以前的客户,施楠先生。” “你好。”游炘念刚打完招呼,忽然腰,或者说胸部之下的一圈身体被傅渊颐环住了。 游炘念身子一僵,用见鬼的表情望向傅渊颐。傅渊颐却对她报以无限温柔的笑意。 她真没见过傅渊颐笑得这么心无城府,温柔贤淑。 “这位是我女朋友,小念。” 此时施楠和游炘念wtf的表情是一致的。 “很抱歉之前一直没机会和你说这件事。”傅渊颐非常真诚地道歉。 施楠指了指游炘念:“这小胖子。”再指游炘念,“是你女朋友?” 傅渊颐点头。 “你是同性恋?” 傅渊颐再点头,顺道把游炘念搂得紧了紧。 施楠咬牙搓脸,眼白都搓出来,差点把脸皮扒拉下来:“我一定是受了诅咒,一定是。你肯定不能相信,我之前追的一个女孩和你一样。你们怎么了?姑娘们!全国的姑娘都嫁出去还有两千万男人得单身,你们怎么就这么狠心!不过……”施楠观察了一下游炘念,“我觉得,就算你喜欢男人,可能我这身板也满足不了你的爱好。” 游炘念已经把门后傅渊颐的伞握在手中,这位施主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一伞插进他嘴里。 施楠适时而止:“好吧渊颐,如果做不成恋人我想你也不会介意咱们交个朋友。” “当然不介意。正想问你,之后那鬼还有再找你吗?” “没有了,你办事怎么可能有反复?” 游炘念明白,原来这是前金主来求包养了。不过论壕,傅渊颐当然不会输对方。 “对了,后天我认识的一位阿姨生日宴会,我正好缺位女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来吗?”施楠说,“正好我有位朋友想和你聊聊,你又有生意了。” 施楠递上邀请函,游炘念眼珠差点飞出来。 她大姨,也就是卢漫妈妈的生日宴会邀请函。 世界竟如此小,傅渊颐笑得如此美好。 “好啊。”傅渊颐说,“多谢。” 施楠走了,关上门,游炘念直接拉着傅渊颐马不停蹄地奔向二楼书房:“你跟我来。” 林泽皛看着她们行色匆匆,喊道:“你们都不吃了?啊?” 谁也没搭理她。 游炘念其实连个一成饱都没吃到,傅渊颐顶多喝了两口汤,结果这就完事了? 林泽皛看着一整桌的菜脸都绿了:“你们要不要这么浪费啊!这就走了?明天再热饭就不好吃了!你们对得起我的劳动,对得起辛辛苦苦长大的粮食吗?下次胃口不好提前跟我说啊我就不做这么多了!这么糟蹋东西会遭天谴的!” 心那叫一个疼,林泽皛冲着二楼数落完之后一回眼,见玉卮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 玉卮勾了勾耳边的头发,笑得娴静优雅:“林姑娘,介意点根香吗?” 林泽皛:“……” 第46章 “抱歉,那位施先生是我以前的客户,被一个很麻烦的女鬼纠缠了好几个月,找到我这儿。帮他驱鬼之后他就常来找我。施先生人不坏,就是心思不在正经事上。人家没直接说什么我也不好将他拒之门外。幸好他之后开始得寸进尺,让我有拒之门外的理由。” 二楼书房的吊顶窗帘拉到一旁,三面玻璃墙,星光熠熠。傅渊颐站在书架边,身后一片星空和大海。 游炘念想起玉卮所说关于傅家炼鬼的骇事,再看傅渊颐,淡雅从容,完全和暴戾凶残无关,就是有点儿贫嘴而已。 玉卮这八卦准不准?又或者说傅渊颐真的是傅家人?只是恰巧都姓傅而已吧。 傅渊颐没听见游炘念的动静,又补了一句: “游小姐别介意才好。” 游炘念的确不介意被搂,她不是那种矜持的深闺女,搂一下也不会少块肉,如果能少一块肉当然最好。而且严格说起来,被搂的也是王芳啊。 所以傅渊颐并没有男朋友……游炘念觉得挺神奇,傅渊颐这种漂亮多金性格又好的姑娘,交际圈却很小。工作室就是她的家,游炘念住在她家这段时间里除了施楠外,没见别人登门拜访。 这么优质的姑娘居然还单身? 也有可能,没人能降得住她。 如果是以前游炘念的脑洞大概也就到这儿了,而遇到玉卮开辟了新天地之后,她会继续思索——那有鬼降得住她吗? 傅渊颐见她依旧没动静,“嗯?”了一声。 游炘念清了清嗓子说:“没什么好介意的,倒是那个邀请函是卢漫她妈生日的邀请函。” “哦?你女朋友的妈妈?真巧。”傅渊颐指尖在书脊上扫过,停顿,抽出一本,“这是个好机会,你要去吗?我可以把邀请函让给你。” “哼,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游炘念“唰”地一下抽出她伪造的邀请函,和傅渊颐的一模一样。等着傅渊颐夸她或问她,傅渊颐却没动静,墨镜后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 “完全一样好吧。”游炘念将邀请函在傅渊颐的面前扇了扇风,“我真是冰雪聪明,秀外慧中。” 傅渊颐嘴角微扬正要说话,被游炘念拦了下来:“停。” “?”傅渊颐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心里说得太大声了,我听到了!” “我心里说什么了我?”傅渊颐何等无辜。 “你说胖外慧中。” 傅渊颐难以置信:“你居然真的听到了。” 游炘念恨不能把她手里的书夺过来敲她脑袋。 “所以邀请函你是怎么得来的?”傅渊颐坐到书桌后柔软的沙发上。游炘念其实站得有点累了,但如果就这样和她一起坐过去会不会太自然,太亲密了些?毕竟这是傅渊颐的书房,私人地带,她和傅渊颐根本不算熟悉吧。 每当她心里测量和女性之间应该保持怎么的距离合适的时候,她都觉得直女太方便了。 游炘念继续站着,将邀请函的事儿跟傅渊颐说了。 “嗯,你和你女朋友感情挺好。”傅渊颐虽然嘴欠,但她很敏感或者很知礼节,游炘念不喜欢别人提及“表姐”这个称呼,傅渊颐就没再提了,改为“你女朋友”。 这个称呼让游炘念怀念,也有些忐忑和羞赧。在她心里卢漫依旧是她女友,而卢漫心里,或许她早就成了前女友。 游炘念有些许伤感:“刘可不是凶手,而且牵扯出其他人。与其一个个排除不如直接取我最怀疑的那个。这次生日会是绝佳机会。只是……”游炘念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能看到她,但想要接近她,影响她的情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就算有这个可能,被取了心头血的人可是会晕倒,我怕心头血在手我也逃不了,指不定还得被扭送到公安局。” “这给你前怕狼后怕虎的。” 游炘念看着她。 她笑道:“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其他的无需顾虑。有我在。” 傅渊颐的书房里有跑步机,这两天游炘念借用它,对着繁星大海慢跑。 她想要以最好的姿态和状态和卢漫见面。 王芳的身体依然臃肿,阴气的腐蚀让她体重一路狂降,也让她皮肤松弛、面色蜡黄,整具身体像漏了气的气球。 她需要汗水,需要将松弛的身体重新焕发生命力。幸好,再忙碌她也不曾忘记每天的健身,身体调整起来不算太费事。 当然她也需要一件能遮盖缺点的衣服。 手里有了钱,她便能更自如地发挥特长。 “这件好看!”玉卮和游炘念一起去了商场,当游炘念穿着一件厚缎低胸高腰的长裙从试衣间出来时,玉卮由衷赞叹,“而且……你瞬间就瘦了?!太适合你了这件衣服。” 游炘念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挺满意。她在化妆和搭配上颇有造诣,算是朋友圈子里军师级的人物。厚锻遮肉,低胸高腰拉长线条,加上她的自信,王芳整个人脱胎换骨,看上去贵气许多。 “行,就这样。”游炘念说,“就差胸前再堆点配饰了。” 玉卮说:“你真不像去复仇的,分明就是去相亲的。” 购物之后回到国泰金典,游炘念洗完澡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明天她会顺利吗?顺利之后将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游炘念下床,站在窗边,望见海上生明月。明月巨大而恐怖,有着不为人知的邪恶阴影。 宴会当天,施楠很早就来接傅渊颐。 游炘念从屋里走出来正打算出门,正好撞见傅渊颐从她的卧室里出来。 这一眼差点没认出她。 傅渊颐脱去了一身沉重的黑,被碧色长裙衬得肌肤如雪,双腿修长,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的双手托着一只闪亮的小包,盘起长发身段窈窕性感,带着点古朴的气息……游炘念见过很多漂亮女人,当下还是出了神,定在原地。 “游小姐?”傅渊颐今天没戴墨镜,清爽的脸庞上一双明媚的眼睛正往她这儿望。 游炘念记得她的瞳孔是古怪的灰蓝色,为何现在看又变了颜色?莫非是看错了? “早上好,傅小姐。”游炘念礼貌地问候。 傅渊颐道:“一起去吗?” “不了,和你们一起去的话目标太大,我还是单独行动比较灵活。” “行,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很明显施楠对今天傅渊颐的装扮也相当喜出望外,但一车的玫瑰还是白折腾了,傅渊颐斩钉截铁,不把玫瑰收拾掉她就不上车。施楠只好清车再出发。 施楠的捷豹一路往港口前进,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肩头盯着施楠看:“这娘炮是不是画眼线了!” 施楠一只手架在车窗边,单手扶着方向盘懒洋洋地靠在车椅上,对傅渊颐说:“傅小姐,你得多这样打扮,多好看啊。一身黑不适合你,跟殡葬工作者似的。” 临邛鼻子发痒:“这移动的杀虫剂,到底是喷了多少香水……啊切——!”临邛猛打了个喷嚏。 傅渊颐笑了笑,施楠侧过头看她一眼:“你说你这条件,又这么厉害,怎么就……” “就什么?” “就搞玻璃呢,太浪费了。说真的我还没死心呢,要是咱们俩在一起那叫强强联合,你也不必出门工作,风吹日晒太辛苦,就在家抓抓鬼啊,打打麻将啊。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临邛实在被恶心坏了,伸手一抓揪住施楠的半边脸。施楠突然口歪眼,吓了他一大跳,刚要呼喊,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互小姐——别开玩笑——开侧、开侧呢——” 傅渊颐憋着笑,抬手摸了摸临邛的脑袋,临邛这才没好气地松手。 施楠揉了揉恢复正常的脸,看了傅渊颐一眼还想说什么,没敢再说。 手机响了,施楠接了电话: “喂?然冬啊,我就快到了,有点儿堵。你等等我呗。” 卢漫妈妈的生日宴会在她家的游艇上举行。 卢家人对游艇、出海、潜水的喜好一脉相承,卢漫爸爸是个自由潜水高手,卢漫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他爸一起拎着鱼枪到斐济射鱼,捞上来的鱼比卢漫个头都要大。 卢漫17岁之前的事游炘念从她嘴里听到过不少,17岁以后一件没落,游炘念帮她记着。 本以为这个女人的一切都会化成掌纹,深深刻在自己的手心里,绕在心头上,她怎么会想到人生能有如此的变故。 碧海蓝天,g城的繁华在身后,卢家的游艇正在眼前。 游炘念对这艘游艇无比熟悉,在没有a之前卢漫就是用这艘游艇带她出海玩,也是在这艘游艇上向她表白。 往日的一切温柔致命,深刻如昨,如今的灿烂已不再属于她。 游炘念振作了一下精神,提起她廉价却合身的裙摆,踏上了游艇。 游炘念用她自制邀请函顺利登上游艇,玉卮跟在她身后惊叹:“芳芳,没想到你做什么都做得这么好。” 游炘念嫌弃:“你怎么又来了。” 玉卮严肃:“我当然得一步不离监督你,保护你。” 游炘念撇了撇嘴,说:“你别到处乱跑惹事。” “我惹事?你才是会惹事的那个吧!” 此时游艇上已经有很多人。lotus的股东们都在,卢漫的爸爸卢诚中和她妈妈白雯正和股东们聊着天。暮色渐起,明月东升,游炘念拿着香槟在人群里踱步。路过的人都礼貌而微笑地向她点头——尽管这些人不可能认识她。 游炘念却对他们无比熟悉。这位是lotus旗下奢华品牌铭君酒店的dir.ofs&mcharleschai和他老婆,那位是铭瑞酒店的inic和他的老……不,和他的情人。 游炘念暗自“嘶”了一声,dominic居然敢带情人出席,莫非和老婆离了?游炘念目光和dominic年轻的女伴相汇,对方友好地微笑,甚至想要上来攀谈。游炘念不想浪费时间,一边笑一边离开了。 这种感受很奇特。游炘念突然以别人的身份来到了未来,目睹了所有人尚未到达的人生。 大姨的生日宴会卢家人不少,游家人也不会少,游然冬和游任雪肯定也会出现。卢漫呢? 游炘念目光在人群中飘飘荡荡,想要找到熟悉的身影。卢漫没见着,却一眼看见了henry。游炘念心里一个闷惊,赶紧低下头转身要走。没想到这一转身结结实实地撞到人,手中的香槟毫不留情地飞溅出去,扑了对方一身。 “抱歉……”游炘念道歉的话刚出口,就和湿了半边脸的蒋铮青对视上了。 第47章 蒋铮青今天的妆容无比隆重,一身galialahav明黄色高定露肩长裙非常漂亮。那杯香槟淋了她一整张脸,正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浸湿她的胸口。 周围人纷纷侧目,游炘念心里惦记着她的弟妹,惦记着卢漫,惦记着这一趟趟熟悉人的八卦,唯独没想到蒋铮青的存在。 最不想遇见的偏偏狭路相逢,游炘念在这一刻确定了,她和蒋铮青才真是三生三世的缘分。 她身边有个高个小眼的姑娘对着游炘念低喊了一声:“你……”,话音刚起就被蒋铮青拦住了。 “别闹事。”蒋铮青明显没带纸巾手帕和任何可以擦拭的物件,皱着眉用手背一下下贴着脸。 游炘念心情复杂,再一次道歉,蒋铮青不耐地丢下一句“没事”,便匆匆离去。她的女伴回头上下打量了游炘念一眼,嫌弃。 游炘念赶紧离开现场,被人注视总是不好,尽管她今天故意化了一个略为夸张的妆,但如果被m酒店认识她的人多看几眼还是容易暴露身份。她手臂上也沾到了一些酒,跑去卫生间清洗。 将手臂上残留的酒清洗干净,坐到隔间里,有些累。 高强度的运动的确会让她容易集中注意力,却也让王芳的身体疲惫,加之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有点累了。 谈话声由远及近,有两个人笑着走了进来。 “哈哈哈哈哎哟喂,你看见刚才蒋铮青那张脸了吗?跟吃了一口屎似的,照平常还不得把游轮给掀个底儿掉啊。” “可不么,也不看今天什么日子,她敢造次?卢漫她妈本来就不怎么待见她,这会儿惹恼了未来婆婆,她这几年的装模作样可不就白费了嘛。别说吃一口屎了,吃一缸她也得忍着不是?不过那胖子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管她是谁,能看见蒋铮青憋屈我就开心。你瞧她整天扒着卢漫那骚样儿,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把游炘念给盼死了,那还不得抓紧爬上卢家的床啊。哎lisa,你说她俩到底好了没?” 那个叫lisa的说:“这谁说得准,你看卢漫这两年阴气儿重的跟鬼附身似的,说不准游炘念死后变鬼,天天跟着她呢?” “别说,真有可能。要我是游炘念我做鬼也不放过她们。” 游炘念坐在隔间里有些感叹,听这俩语气好像跟自己很熟似的,她在她认识的11个lisa里面回忆,怎么都回忆不起来这声音。不过,“做鬼也不放过她们”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说对了。 两人嬉笑一番,叫lisa的女人话锋一转,冷哼道:“不过游炘念也是死有余辜,整天拽的二五八万似的不就是会投胎吗?脱了游家的皮她算个屁!以前天天看她跟卢漫两个人秀恩爱都要恶心死了,人家是秀恩爱分的快,这俩贱货是秀恩爱死的快。自己是同性恋又是乱伦不知道收敛点啊。要我说,这世上有钱人多了去了,别人家怎么摊不上这事儿就她姓游的倒霉?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猫腻。” “你别说,还真是。游炘念死了这么多年,卢漫可一次都没去她墓前看过,提都没听她提过,而且游家这案子这么多年了都没破,以她卢家的本事还能解决不了这事?不是解决不了,根本就是不想解决吧。恩爱秀给别人看,私底下什么样,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lisa:“哎哎ha,你想啊,这游炘念前脚刚死,蒋铮青后脚就跟她粘一块儿了,估计是早就想把游炘念给踹了,但顾虑到跟游家之间的利益才忍她这么多年,不然以游炘念那么作的德行谁能忍啊?” ha问道:“她们两家什么利益?不是连襟吗?” “嗨!连襟又怎么了,再好的朋友再亲的亲人一起做生意都得掰,卢家和游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能一起做酒店,还真给他们做起来的。这是走了怎样的狗屎运?不过酒店起来之后利益也就来了,卢诚中一直干不过游封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老子不给力,只有寄希望于女儿了。卢诚中就卢漫这么一个独生女怎么会同意她去搞同性恋?要我是他得打断她的腿!我看这事儿指不定就是卢诚中背地里教唆的。”lisa缓了缓,问道:“你还记得卢漫手上那疤了吗?” “记得怎么了?” 哗啦哗啦的水声停了下来,两个人慢慢往门口去。 “我听人说,游炘念死那晚,卢漫也是去游家……” 谈话的声音渐小,说到最关键的时候她们竟然走了! 游炘念立即追出去,刚出卫生间的门就听ha惊呼:“我的天哪,真的假的?这么说,游炘念的死搞不好是卢漫……” “嘘!小心说话!”lisa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处看了看,“喊什么啊你。” ha还非常兴奋:“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 “可不。”lisa掸了掸肩头的灰,“要我说,有钱也没什么好的,你今天踩着人往上爬赚了多少黑心钱,明天就会有报应。不仅报应在你身上,还报应在你孩子身上。啧啧啧。” ha说:“咱们有什么好怕,咱们又不会有钱。” lisa非常不爽地瞪ha一眼,没说话。 游炘念快步上前,叫住她们。 两人回头,认出了她,不就是刚才泼蒋铮青一身酒的胖子么。 “你们好。”游炘念说,“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lisa和ha一愣,随即看见游炘念阴险的笑容,这笑容里还带着点儿心照不宣。 她们俩立即明白了:“哦,你刚才是故意的。怎么,你也讨厌蒋铮青么?” “有人会喜欢她吗?”游炘念反问。 人生有时候像安静的卫生间,灾难如闲言碎语一样来得突然又猛烈。 人生有时候又像闲言碎语,真相在字里行间忽隐忽现。 人生需要真相,但真相最后又和安静的卫生间一样,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却紧闭大门,憋得人七窍生烟。 游炘念暗自偷看lisa和ha的脸,企图回想她们到底是谁。可这帮人长得差不多不说,气质还都一样,除了说人闲话和传谣的风格不同外,很难把她们区分开。她和卢漫的派对上经常会偷溜进这些人,或是朋友带来,或是朋友的朋友带来,她和卢漫一向不怎么管,只要别闹出恶心事到她们眼皮下就行。 游炘念一向自诩心理素质好,并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可这帮孙子嘴臭成这样,被熏到面前还是想扇扇气。 最不甘是明明知道这些人嘴里吐出来仿佛亲眼见证的事其实全都是来源于想象,她还是跟她们一同来到酒吧,想从这些想象里获得哪怕半句有用的线索。 真教她失望,这几个姐们凑到一起之后就一直要酒和食物,游炘念知道这里的酒食肯定都是免费无限量供应的。lisa和ha根本没嘴说八卦,闷头苦吃。 游炘念且等着,等了老半天她们终于吃干抹净又开口,却开始说别家小开的八卦。 真是够了,游炘念起身离开。 一晚上没见到卢漫,很奇怪,今天是她妈妈生日,她本该满场转招待客人才是,怎么这么久都不见踪影?lisa和ha说的话在她脑子里回荡,她知道这些话里有满满的水分,却也不得不承认八卦的威力惊人——她今晚一定要找到卢漫,取她心头血,一定要解开那些未知的秘密。 交融的香水味,酒气,弧度一致的笑……游炘念越来越累,难道今晚注定她连卢漫的面都见不着吗? “铮青,我找到卢漫了。” 忽然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卢漫”二字让游炘念精神为之一振。她转头看去,见蒋铮青和她几位朋友坐在二楼外部甲板上。刚从她身边走过的就是先前不小心泼了蒋铮青一身酒,差点儿发怒的蒋铮青闺蜜,冯塰澜。 冯塰澜走到蒋铮青身边悄悄说了句什么,蒋铮青思索了一下,说:“不急。” 她不急游炘念可急坏了,到底说了什么!玉卮呢!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偏偏不见踪影! 冯塰澜坐到她身边,边上的几个姑娘笑嘻嘻地吐槽:“咱们铮青也学会欲擒故纵了,这招好使。” “来,让我再看看,白阿姨送你的翡翠戒指。” 游炘念刚和蒋铮青狭路相逢,不好再过去,站在一男一女之后,偷偷听着。 白阿姨?难道说的是我大姨?游炘念抿了口酒,酒好苦。 “这翡翠啊就是贵气。” “瞧这质地,多衬咱们铮青啊。” “真的,也没见游炘念活着的时候白阿姨送过她什么。白阿姨是真疼你,出手这么大方。哎呀,我看着都要羡慕死啦!” 游炘念心里骂了句脏话,你们好好扯皮、吹捧呗,为什么每个人都拉我躺枪!我大姨从小到大送我的礼物加起来能买下这游艇了好吗! “我记得卢漫是不是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翡翠来着?看来白阿姨是认同你了,恭喜恭喜!终于搞定了未来婆婆了,不过你们俩真是特别般配。要是当年没那个游炘念横插一腿,今年就该是咱们庆祝你和卢漫十六周年啦。” “快别说了,咱们铮青就是脸皮薄,学不会人家那种死皮赖脸的小动作,不然能有她游炘念什么事儿啊?” “侬伐晓得,这叫做命里有时啊终须有,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有可能要人命的呀!对呒啦?” 游炘念去拿了一整瓶酒打算泼她们一个痛快,快步走上前时,冯塰澜忽然站了起来对周围这圈人冷笑道:“游炘念活着的时候怎么没听过你们说这些?你们不都像条狗一样扒着她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傻眼,游炘念也顿住了。 “什么东西,铮青,咱们走。”冯塰澜拉着蒋铮青离开,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冯塰澜和蒋铮青从中央楼梯向上,往三层主甲板走去。 “……就瞧不上这帮人,净他妈玩儿虚的。”冯塰澜还在念叨,“以后你少和这帮人在一起。” 蒋铮青有些累:“知道了。” 游炘念跟在她们身后,往上风声渐大,听得艰难。 冯塰澜拍拍蒋铮青的肩膀,笑着说了句什么,便掉头下来。 这一下游炘念懵圈,进退两难。 冯塰澜和游炘念面对面,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从她身边走过。 游炘念心里松了口气。 “等会儿。”冯塰澜突然回头拦住游炘念,锋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游炘念心被提到嗓子眼,但她并不是个会示弱的人:“那你又是谁?我也没见过你。” 冯塰澜表情一凝,走上前来:“把邀请函拿出来。这是私人宴会,没邀请函的人一律不许进。” 游炘念歪了歪头毫不退步:“给你看邀请函?你姓卢还是姓游?” 冯塰澜双目一睁正待开口,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欢乐的招呼声:“哟,这不是冯大小姐吗?” 冯塰澜偏了偏头,原来是游然冬那个倒霉朋友,施楠。 施楠笑嘻嘻地走过来,站在游炘念和冯塰澜之间:“这就聊上了?我还想给你们介绍认识呢。” 冯塰澜最是讨厌游家人,连带着游家的朋友都讨厌。 她狠狠剜一眼游炘念,“哼”了一声,离开了。 待冯塰澜走干净了,傅渊颐现身:“小姐,你真是枚移动炸弹,怎么走哪儿炸哪儿?” 游炘念不说话,施楠看看傅渊颐,又看看她:“你也挺厉害啊。” 玉卮这会儿也跟着出现,鼓着一张嘴面上还带着乐。 游炘念怒道:“你又上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别乱跑吗!”玉卮站在傅渊颐身后,游炘念这话吼出来就跟吼傅渊颐似的。 玉卮支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准字,待她终于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说:“我就吃点儿东西去,这么多好吃的,还免费!还随便吃!” “你哪来的香?” 玉卮不吭声,暗暗看了傅渊颐一眼,傅渊颐微笑。 游炘念“啧”地一声,掉头走了。 “她骂我。”玉卮委屈道。 临邛卷着头发,非常冷漠:“喂吃货,嘴角的巧克力擦干净。难看,多大人了。” 玉卮:“……” 施楠自然看不见玉卮也看不见临邛,非常同情地过来拍拍傅渊颐的肩:“我懂,怕老婆这事儿不丢人,真的。” 游炘念踏着中央楼梯往三层走,上了甲板发现这儿人也不少,她站在泳池这头,卢漫和蒋铮青站在泳池对面。 傅渊颐和临邛、玉卮一起上来,临邛双手扒着傅渊颐的脑袋,下巴抵在她天灵盖上,垂着眼皮快睡着似的:“哟,终于找到了。” 不知是海风太凉还是卢漫和蒋铮青太过亲密,游炘念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皮肤发紧。 卢漫背对着她们,撑在甲板的扶手上,长发被风吹动如舞。 蒋铮青靠在她身边,侧面笑得很甜。 卢漫回过头来,蒋铮青吻她的唇。 游炘念血液一滞,全世界都安静了。 “啊。”半晌,临邛开口,“你女朋友和别人接吻了。” 游炘念没说话。 蒋铮青和卢漫接吻的画面生硬地刻在她瞳孔里,又仿佛锋利的一剑刺穿她的心,让她的血液迅速从身体里流出,浑身苍白。 一些不可能的,不相信的,不认可的事突然爆炸,疼痛让她体会到什么是真实。 游炘念有些站不稳,眼睛却无法从那两个人身上移开。 根本不想再看了,如果她不曾回来,如果…… 忽然眼前一黑,她双眼被蒙住了。 傅渊颐:“猜猜我是谁。” 游炘念:“……” 游炘念挣开她,怒道:“你神经病啊!” 傅渊颐刮刮鼻子:“太尴尬了嘛。” 玉卮劝她:“哎呀,你生什么气,你都死了这么久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游炘念对着她大骂:“还不是你!要不是你我能在这儿吗!滚!”说完她满脸通红,自己滚了。 玉卮难以置信地看向傅渊颐:“她又骂我。” 临邛依旧冷漠:“看来你有时候还是有点用,消暑降火必备良药。” 玉卮:“……” 第48章 游炘念从三层甲板往下奔,海风很凉,但她的脸还是被不知名的情绪烤得发烫。 心里默认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心里默认卢漫和蒋铮青已经在一起的时候多少还带着一丝侥幸,或许卢漫不是凶手,或许她们在一起只是一个误会。就算蒋铮青那帮朋友心言碎语间已经让她有了心理准备,可“蒋铮青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还是扎根在游炘念的意识之内。 事实给了她迎面一击,这一掌扇得她又昏沉,又清醒。 她独自站在二层多功能厅后,沉思了许久,拍拍脸,下定了大决心似的回头。一回头就见傅渊颐靠在那儿。要不是傅渊颐脚踏实地,真挺像只鬼的。 “放心。”游炘念从傅渊颐身边走过,“在查明真相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更别说是投海自杀。” 傅渊颐“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她们还在那儿吗?” “你女朋友走了。” 游炘念愤然回头:“她不是我女朋友了!” 相对于游炘念的愤怒,傅渊颐四两拨千斤,很乖地说:“嗯,知道了。” “……”游炘念被她的态度浇了一盆冷水,狼狈但的确冷静了些。 多功能厅之后就是酒吧,游炘念向那灯火灿烂望去,看见了henry和张钧婷。 “你想要怎么采集卢漫的心头血?”傅渊颐说,“想到办法了吗?” 在卢漫面前诋毁自己以激怒卢漫?游炘念笑自己白痴,无论卢漫是不是凶手,她现在已经选择了蒋铮青,这是她对过往已经释怀的最好证据。别说有多少流言会落入卢漫的耳朵里,就她这一晚听到的八卦已经够写本书了,卢漫早该有了免疫。 诋毁这种方法成功率非常低,更有可能白白浪费她两个月的时间。 “临邛。”游炘念转身唤了一声。 临邛从傅渊颐的肩头幽幽升起:“干嘛。”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临邛挑了挑眉:“帮忙?这事儿你得问她。”临邛向傅渊颐努努嘴。 游炘念看向傅渊颐。 “你打算怎么做?”傅渊颐问道。 “我记得你上次附身在张钧婷身上。”游炘念对临邛说,“就算活人你也可以附身,对不对。” “是又如何。” “附身之后会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吗?” “说这种话真是小看本王。本王鬼气收放自如,也只有你们这些小鬼不知轻重,硬生生附身活人吸取活人阳气,这才会让人气断魂销而死。本王……” “好。”游炘念打断她,“我想让你再附身在张钧婷身上。” “不行!” 还没等临邛回答,玉卮突然冲出来,厉声道:“游炘念!你怎么可以越来越胡来?一次次地附身、脱体、搅乱阴阳!你又要说要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在这里,没错,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的过失,可是我已经在努力补过了。可你呢?你一直都在制造更多的错误你还不明白吗!” 游炘念没看她,继续跟临邛说她的想法。 临邛问傅渊颐:“如何?” 傅渊颐点点头:“去吧。” “你们……”玉卮孤立无援,气得面红耳赤。 “好,那现在就行动。”游炘念正要走,玉卮挡在她面前低声道:“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你根本不知道傅家的可怕,不知道那些被炼成法器的冤魂有多痛苦。” “我无所谓。”游炘念直接冲破了她,向前迈步。快步到三层甲板,果然不见卢漫踪影。 “你无所谓……”玉卮不放弃,继续跟在她身边耳语,回头看了傅渊颐和临邛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无所谓,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不仅会影响到你,更有可能影响到以后的人!” 游炘念思索,卢漫会去哪儿了?宴会还在继续,她应该没有离开。对了……游炘念打算去碰碰运气。 “游炘念!”一直被游炘念忽略,玉卮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就是因为……” 游炘念回头,玉卮后半句话就要脱口而出,忽然临邛的声音像只狡猾的虫子爬进她的耳洞里。 “说啊,只要你说出来,周围这些小鬼们可以免费为你效力,传遍整个冥府哟。冥君马上就会知道了。” 临邛的话让玉卮骤然闭嘴,一溜脊背寒到发僵。 玉卮猛地回身,见临邛伏在傅渊颐身后,一人一鬼都在对她笑,笑得阴测测。鬼气像火焰般烧得眼眶发热,玉卮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有些事,别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就算再危险,亲身经历之后才会懂,才会后悔。”傅渊颐扫了扫肩头,临邛肩膀一耸,白发飞舞,瞬间脱离傅渊颐,发出可怕的鬼嘶向张钧婷扑去。 玉卮眼睁睁地看着鬼王临邛驱散了所有小鬼,钻进了活人的身体。 她望着游炘念义无反顾的背影,知道她根本不会听自己说什么,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任何想法……玉卮扭头,消失在夜色中。 张钧婷本还在和henry聊着工作的事,一道极寒之气从后背撞来,撞散了她所有的意识,五指一松,手里的酒杯就要落地。 ry一声惊呼,反应慢了半拍,想要去接酒杯已经来不及。 张钧婷“唰”地一下躬身,夹住了酒杯。 杯中酒纹丝不动。 ry:“……张主管,你这是玩什么杂技呢。” 张钧婷抬起头,冷傲地看他一眼,将酒杯放到一边,走了。 ry愣在原地,刚才那个眼神……怎么回事!怎么觉得挺有魅力?嗯嗯嗯? 卢漫独自站在潜水站,圆月映在远处的海平面上,一晃一晃的。 深黑而冰冷的海水一望无际,它似乎孕育着巨大的秘密,等待破水而入、投向其怀抱的人解开。 卢漫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立住。 她没有穿潜水服,也没携带任何的潜水设备,薄薄的一身衣衫早就被晚冬的风吹透。 “默默。” 卢漫沉静的双眼忽然尖起来,立即回头。 “谁?” 头顶上优雅的音乐和人声有些遥远,近在咫尺的是一片幽暗。 海浪声犹在耳边,那一声呼唤并不是幻觉。 卢漫双眼眨也未眨,凝视幽暗。 “默默。” 那声又起,卢漫彻底不动弹了,双唇张了又合,第二次张启时才唤出很久没说出口的两个字:“小念?” 被临邛附身的张钧婷站在潜水站后方,听见卢漫的脚步声逼近,立即道:“你别过来。” 卢漫的脚步戛然而止。 “为什么?”卢漫思索片刻,她当然听得出这声音不属于游炘念,“你不是她,你是谁。” 张钧婷毕竟只是楼层主管,卢漫认不出她的声音很正常。而“默默”这个绰号是游炘念起的,只有游炘念才会这么叫——这是让卢漫第一时间联想到游炘念的最好方法。 临邛撇着嘴,望着天,按照游炘念的剧本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你不是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么。” 卢漫的呼吸变得沉重,慢慢靠过来。 “你停下。”临邛再次告诫,“别再靠近,不然对你我都不好。” 十年的朝夕相处,卢漫知道游炘念的说话语气和方式。虽然声音不同,但卢漫无法不在脑中承认一个荒谬的事实——死去的游炘念或许就在潜水站之后。 卢漫的确没再靠近,“你,真的是你吗?” 卢漫的喉头滚动着,声音有些颤抖。 临邛继续按照游炘念的要求说:“她们都说是你杀了我。默默,我只要你一句实话,杀我的人是你吗?” 这话抛出去之后,竟没得到回答。 临邛诧异,怎么没动静了?正想偷偷往外看一眼,一阵毫不迟疑的脚步声踏来,竟是卢漫向她狂奔而来! 即便是百鬼之王也没能想到这一番变故,卢漫冲刺速度极快,转眼就要到面前。临邛双目一瞪就要习惯性用鬼气将她震开,可她现在在张钧婷的身体里,正如一介凡人,什么也做不了。 临邛正要舍弃张钧婷的身体,忽见一道红光追在卢漫身后,嗖地一下钻入她的体内,无血无伤,就这样消失不见。 卢漫的身子晃了一下,急速脱力,摔倒在地。 临邛往前看去,见游炘念手中握着魂元玉,站在卢漫身后。卢漫的心头血在慢慢成形,而游炘念的表情带着几分惊恐和难以置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卢漫的心头血很小,前两次采集的心头血都有橘子般大小,可卢漫的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 “这家伙,怎么突然跑起来了……”临邛开口说了一半,后半句话像被人突然掐去似的。 卢漫居然动了动,撑起了身子。 谁能料到,她竟没晕倒! 临邛和游炘念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卢漫往回看了一眼,正好和游炘念对视。 游炘念心脏狂跳,手中一抖,心头血掉了。 卢漫的眼睛失焦,像是看见了游炘念又像是没看见。她缓了口气,身子软如水,重新躺下,这回彻底昏迷了过去。 “心头血。”傅渊颐一声提醒让游炘念回过神来,卢漫的心头血落地后向前滚去,眼看就要掉入一楼中央甲板! 游炘念大惊失色,那可是她的两个月!她的希望! 游炘念不顾一切冲过去,几乎是擦着地面往前滑。 心头血……心头血! 心头血就要飞出潜水站,游炘念大喝一声跃起,沉重的身体没跃到她预想的距离便往下沉。她心中大感不妙,伸手奋力一够,没够着…… “危险!” 就在游炘念落地的时候听见临邛惊呼,傅渊颐从另一侧奔过来去接心头血。 心头血在潜水站边缘磕了一下,弹起,悬在竖起的一排水刀之间,就要落到下方一层热闹的甲板上。 傅渊颐就像没看见那排水刀似的不顾一切扑上去,游炘念心提到嗓子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啊——”。 傅渊颐当然听到了临邛的惊呼,也听到了游炘念的大喊,但她的手背还是毫不犹豫地划过水刀锋利的刀尖,指尖和心头血只相差一厘米。 “啧……” 傅渊颐重重地撞在护栏上,把水刀撞得乱七八糟。 心头血直线下落,游炘念急忙起身趴到围栏边往下看。潜水站和一楼甲板有一定距离,一楼甲板上宴会还在继续,音乐声淹没了楼上的声音。 一位盘着长发的优雅贵妇正要打开手包,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哎呀,真的是你呀申夫人!” 申夫人回头,展现笑容的同时,卢漫的心头血不偏不倚正正落到她的手包里。 “你好你好。”申夫人见到了熟人立刻展现标准笑容,将手包合上,挽在手腕里,“好久不见……” “我去!这都行!”游炘念没见过一杆入洞这么准的。 第49章   游炘念当然要追下去,一转身看见傅渊颐想站起来,腰似乎受了伤,手臂往后抓,想抓住护栏撑住身体,抓了几次都落空,却始终没回头看。   游炘念诧异,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时直视她的眼睛。   傅渊颐没看她,直愣愣地看向前方地面。她的瞳孔一边明亮,另一边变成了曾经见过的灰蓝色,像是一边的隐形眼镜脱落了。   “你……”游炘念察觉到了怪异,犹豫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别晃了。”傅渊颐倒是很干脆道,“看不见。”   “看不见?你真的看不见?”游炘念更不明白了,“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我在晃?”   “你做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引起气流的变化,而且距离这么近,我当然能感觉到。”傅渊颐扶着后腰站起来,捞心头血的那只手背鲜血淋漓,眉骨上还有一处擦伤,也开始往外渗血。   游炘念还处于震惊中。她一早就怀疑傅渊颐视力有问题,常年不摘的墨镜、随身携带如同盲杖的雨伞、屏幕阅读器、在黑暗中毫无阻碍地穿行、以及灰蓝色的眼睛……想必她书房里一摞摞的厚书本也都是盲文读本,盲文比一般的文字更加占空间,自然要更厚。   但傅渊颐更多时候表现得如同常人,甚至比视力正常的人更加敏锐,这才让游炘念一次次的怀疑之后一次次地打消了念头。      “真笨,这么久了都没发现么?”临邛从张钧婷的身体里出来,回到傅渊颐的面前道,“你也太鲁莽了,没听到我提醒么?”   张钧婷倒在地上,想睡着了似的。   傅渊颐笑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摁着止血。临邛双手捂在她的伤口上,闭起眼,白发像漂在水里,微微起伏。蓝色的光覆盖在傅渊颐的眉头、手背。   “说回来,那个姓卢的想干什么啊,突然冲过来吓我一跳,我都做好要和她搏斗的准备了。”临邛睁开眼,没好气道。   游炘念看着傅渊颐的伤触目惊心,非常不好意思:“傅小姐,你的伤……”   “没事。”傅渊颐脸色不太好,言语上却很轻松,“一点小伤,临邛刚才帮我治疗之后一会儿就好了。”   虽然傅渊颐这么说,但游炘念见她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被血浸湿,心中的内疚感跟被人用力掐了好几轮似的。   游炘念在这儿不知所措,还是傅渊颐提醒她:   “你要不要找人把卢漫弄走?在这儿躺一晚上可得生病。”   游炘念一边注意着楼下的申夫人,一边去卢漫的口袋里摸手机。   打开手机,需要密码。   游炘念犹豫,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游炘念胸口起伏了一下,卢漫和蒋铮青接吻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眼前。她输入蒋铮青的生日,密码依旧错误。   “笨。”临邛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你用她指纹解锁,不是大拇指就是食指。哎哟,你还是不是年轻人。”   游炘念心中道:按人间时间,我也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了好吧?还是个失忆五年多的中年人!   她握起卢漫的手,右手食指解锁了。给蒋铮青发了条信息,让她来潜水站。   游炘念快速翻了一下卢漫的手机,发现她手机里连张照片都没有,应该不是她经常用的。      将手机塞回她的口袋,游炘念快步到一层甲板,正要试图接近申夫人,突然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   “王芳?”   游炘念头皮都麻了,回头一看,Henry!   Henry看见王芳的时候特别惊讶,指着她半天才说:“wow,我都认不出你了……你怎么来了?”   好死不死,好死不死啊,躲了一晚上的Henry居然这个时候遇到了!   游炘念这一愣神的功夫申夫人居然走了!   游炘念心里火急火燎,没空理会Henry,有些粗鲁地在人群中扒拉,终于看见申夫人下了游艇,坐进车中。   车一溜烟开走了,游炘念傻眼。      傅渊颐走了过来,不知道从哪儿又戴上了墨镜,套上那件厚厚的毛领大衣和手套,将伤口都藏了起来。   “怎么办!”游炘念慌了,差点儿揪自己头发,“那申夫人开车走了!”   她买了车啊!怎么就忘了去提!申夫人走了!心头血没了!   “追啊,怎么办。”傅渊颐也是无奈,非常淡定地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把,拖着她下了游艇。      施楠喝了两杯酒话匣子被炸开似的,拉着游然冬疯狂投弹,念叨个没完。   “你说现在的姑娘都什么毛病,家境不错的又长得好点儿的怎么全都不喜欢男人。你说,这样下去人类还怎么繁衍,怎么进步,得灭绝了。”   游然冬手里拿着酒杯,眼睛在对面长腿妹身上扫了一圈,才意犹未尽回头搭理施楠:“谁跟你说的,都不喜欢男人?我一手下去能抓一把你说的那种货色。”游然冬跟他掰着手指算,“家境好,能好过我?长得不错的女的海了去了,还不一个个乖乖上了本少爷的床。你多跟着我学点。”   “哟哟哟。”施楠鄙夷道,“这给你牛逼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是谁被你姐罚跪在门口的?要不是哥哥我给你送吃的,你他妈早饿死了。”施楠拍拍游然冬的嫩脸,游然冬一掌将其挥开:   “说话就说话,别瞎几吧拍。你最近又追谁了没追上。”   施楠把他怎么找到傅渊颐驱鬼,怎么越看这女的越漂亮,怎么从之前工作室缠到新工作室还被炮灰一事说了。   “就这一女神棍就让你怀疑人生了?”   “不啊,之前追的一个也这样。”   “谁?”   “你表姐。”   游然冬愣了神,大大地“啊”了一声:“我表姐?卢漫?”   施楠点头。   “我去——”游然冬哈哈大笑起来,施楠不爽:   “你丫笑屁啊。”   游然冬拍拍他后背:“本少爷佩服你的勇气。来,一会儿这趴蟠桃会结束后带你去盘丝洞。飞天!”      这两人在这儿对笑,笑得格外猥琐,突然游任雪过来对着游然冬的脑袋用力一拍,“啪”地一声毫不留情。   “我!”后面那个“操”字在看见双胞胎姐姐的脸那一瞬间吞了回去,游然冬捂着脑袋不爽道,“干嘛啊。”   “过来帮忙。”游任雪道,“施楠你也来。”      游任雪带着游然冬和施楠来到潜水站时蒋铮青和卢漫爸妈已经在那儿了,正让人背着卢漫和张钧婷往下走。   “这什么情况……”施楠小声在游然冬耳边说,“黑灯瞎火的,你表姐和这女的怎么昏倒在这儿啊?她们在干嘛?”   游然冬在他肚子上打一拳:“你丫别乱联想。”   游任雪问蒋铮青发生什么事了,蒋铮青说不知道,就收到卢漫的短信,过来时她们就已经晕倒了。卢家的私人医生已经看过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昏迷得莫名其妙,建议还是送医院全面检查为好。   游任雪点点头,发现蒋铮青的眼睛有些红肿……      林泽皛打了个呵欠,挪了挪身子,就算这车宽敞,放平了座椅躺着总是不舒服。   要不是她老板出手大方对她又好,随时待命这种事儿她还真吃不消。   因为傅渊颐工作性质,时常日伏夜出。无尽等待的夜晚,随叫随到的清晨都让林泽皛抓狂。所以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除了想要天上掉钱给她之外,必须补一句:希望我家大宝贝儿明天一早就恢复视力。老天啊,你就赐她一双能自己开车的眼睛吧!      林泽皛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十分。这种宴会不会到太迟,也不太可能太早结束。估摸着得到十二点吧……   “咚咚咚。”   有人敲车窗,林泽皛扭头一看,咦?这么早就回来了?   打开车门正要问怎么这么快,便看见摘下墨镜的傅渊颐眉骨上沾着血,手里还捏着一块被血染透的手帕,将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啊?和人打架了?哎哟我的大宝贝儿!嘶,心疼死人啦!”   傅渊颐脸色苍白,皱着眉,额头上都是汗,声音都变飘了。虽然临邛已经为她治疗,但傅渊颐的体质异于常人,失了这么多血需要时间恢复:“帮我开下门……”   林泽皛赶紧打开后座扶傅渊颐上车,问临邛:“怎么回事?”   临邛说:“你问后面那人吧。”说完就钻到傅渊颐身体里去了。   游炘念顾不得这么多,急忙上车,让林泽皛从昆明路出去,紧追一辆捷豹。     林泽皛一脚油门车“轰”地一下飞出去。晚间港口人少,她们很快就看见了申夫人的车。   林泽皛特别好奇她们在游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游炘念跟她说了经过。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游炘念也很担心。   “听临邛说渊颐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好像和小时候的遭遇有关,所以,一旦失血会很危险。”林泽皛靠近傅渊颐,“宝贝儿,要去医院吗?”   傅渊颐闭着眼抬手晃了晃,示意“不去”。   林泽皛“哦”一声,游炘念非常担心,可心头血就在前方!但……万一傅渊颐出什么事,她得愧疚一辈子。   游炘念拉住林泽皛轻声问:“别跟了,她伤得太重,咱们去医院。”   傅渊颐缓缓睁开眼,缓声道:“别听她的。”   游炘念略微提高声音:“心头血可以再取,可如果你有事,我承担不起。”   “放心吧,她对自己的事最有数,而且还有临邛在,没事儿。”林泽皛语气轻松,可游炘念依然放心不下。   林泽皛继续跟着申夫人。     游炘念心里忐忑,忽然觉得少了什么,环顾了一下发现玉卮不在。   玉卮似乎差点脱口而出一些话,但游炘念并不觉得自己非要知道那些事不可。   只剩17个月,但如果能将卢漫的心头血拿回来,或许就能掌握真相,剩下来的事根本用不到17个月。     林泽皛和申夫人的车保持很好的距离,申夫人的车往灯火辉煌的地方开去,这路也越来越熟悉。   她是要去M酒店?游炘念心道,她能来这宴会说明她和卢家关系不错,住在M酒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去M酒店也好,毕竟她对M酒店很熟悉。    傅渊颐似乎睡着了,歪着脑袋就那么靠着车椅,很不舒服的样子。林泽皛尽量平稳车速,但她还是被震了两下,长发落在脸庞上。游炘念撇了一眼,眨眨眼,偷偷往林泽皛那儿看,发现她在全心全意地开车,便伸手将傅渊颐脸前烦人的头发理好,夹到耳朵后面去。   这个动作拉近了两人距离,又是一震,傅渊颐直接靠在游炘念的肩上。   游炘念动作僵住,侧着身子坐着,姿势非常别扭。傅渊颐睡得正甜,脸枕在游炘念的脖颈弯里,还很舒服地摩擦了一下。   游炘念:“……”   林泽皛暧昧的目光投射过来,游炘念和她对视。   “不是你想的那样!”游炘念急忙道。   “没事。”林泽皛说,“我懂。当我空气,请继续。”   游炘念:“……继续个鬼啊!都说不是了!”     申夫人果然要去M酒店,刚进M酒店大门傅渊颐就醒了。醒来时她还躺在游炘念肩膀上,游炘念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两个人对视一眼,游炘念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傅渊颐倒像是没事人,说了声“谢谢”便从她肩头离开。   游炘念跟做了贼似的心里忐忑难平,好像她趁着傅渊颐昏睡时占她便宜!     跟着申夫人将车听到地下车库,申夫人自己驾车,下车时游炘念远远地看见申夫人依旧拿着她的手包,脖子上挂着一个非常醒目的项链,手腕上长长的佛珠绕了好几圈。   申夫人锁好车往酒店公寓电梯的方向走,   傅渊颐和游炘念下车,让林泽皛回工作室休息去。   两人并肩往前走,游炘念小声解释:“你刚才昏迷了,我看你姿势别扭想帮你扶正,又怕打扰到你这才没动弹。”   傅渊颐点点头:“嗯,我知道。”   “……”   傅渊颐为了不太引人注目,脱了手套和外衣,血已经止住,伤口竟已在愈合。   游炘念有些不可思议:“这……你是人类吗?”   傅渊颐笑道:“如假包换的人类。”   “你确定?你的结构真的和普通人一样?”   傅渊颐道:“怎么,小胖子要查户口?伤好得快是因为有临邛帮忙,你别怕。”   傅渊颐这声“小胖子”让游炘念心里踏实不少,有种亲切感,紧张情绪也缓解了一些。傅渊颐当然和正常人类不太一样,她会招鬼,是个职业神棍,还能随身携带一只百鬼之王。可她也会受伤也会流血,甚至还有眼疾。     她们不好跟着申夫人进电梯,上去硬抢也不是个事,只能等着她上楼后看着电梯屏,知道她住在12楼。   电梯下行,她们进入电梯,游炘念看着电梯按键时才傻眼:“糟!这电梯要刷公寓房卡才能运行!”   傅渊颐对她莞尔。   游炘念:“?”   “你忘了吗?”傅渊颐拿出公寓的房卡,“我也是这里的客人哟。”   尽管傅渊颐的表情和语气都无比之欠,但每每困难被她迎刃而解之时,游炘念都觉得她简直两米八。 第50章 两人进入电梯里,游炘念按了12楼。 游炘念问道:“这公寓一层有多少间房?” 傅渊颐道:“和酒店客房差不多。” 发现傅渊颐的目光的确是落在自己脸庞上,有些疑惑:“傅小姐,你不是……看不见吗?” “嗯,我看不见。” “一点都看不见?” “嗯。” “可我怎么觉得……”游炘念晃了晃脑袋,想看看傅渊颐的瞳孔是否有变化,却接收到傅渊颐嫌弃的目光,“其实你能看见我?” 傅渊颐说:“我看不见人间的东西。天空、海洋、人,都看不见。” “看不见人间的东西,就是说你能看见冥府的东西?你能看见我?” 傅渊颐淡淡一笑:“对。我能看见鬼,我能看见你。不是王芳的样子,而是你本来的样子。” 看见我本来的样子?这种事游炘念从来没想过,她甚至都已经习惯以王芳的模样出现。突然有人说可以看见她真实的样貌,倒有种被脱去衣服的羞耻感。 她心中揉过一丝难为情的热意,而傅渊颐望着她笑。 时间似乎静止了两秒钟,这两秒的对视比两分钟两小时都要漫长。 电梯门开了。 游炘念立即逃出电梯,想离她远点儿,忽然又想到傅渊颐看不见人间的东西,电梯之类肯定不方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她。她却没应接,自己走了出来。 游炘念觉得自己蠢透了,抖了抖手,收了回来。 傅渊颐是个自尊心多强的人,就算她不能视物也从未看她示弱,除了开车这等事却是无法亲力亲为,出门办事都没向谁求助。常年戴着墨镜、不用盲杖而用雨伞,都是她隐藏的方式,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秘密。 想到这点游炘念便不再“多此一举”,如往常一样和傅渊颐各走各的。 站在酒店公寓12楼,游炘念左右张望,看不见申夫人的影子。 “这么多间房,申夫人住在哪间?” 临邛飘出来,指着走廊拐角处的那间房说:“申夫人戴着真佛舍利,那间房佛光普照的都要溢出来了。” 游炘念心中一喜:“太好了。那个,傅小姐,玉卮不知道去哪儿了,能不能让临邛……” “不能。”还没等游炘念说完话临邛就自己拒绝,“我不去。” 游炘念:“……” “小胖子你没听见我刚才说什么吗?那人戴着真佛舍利,就是她脖子上那玩意儿,只要靠近她,鬼也好妖也要都得神形俱灭,这可是大杀器。而且她手臂上那串佛珠也来头不小,就算本王也要忌惮她三分。” 傅渊颐悠然道:“忌惮三分?” 临邛眨眨眼,老实道:“靠近她本王也会灰飞烟灭……小胖子,我劝你也别靠近她。虽然你现在有肉身做盾,但你毕竟是鬼,在真佛舍利的佛光面前你连蝼蚁都不如。” 游炘念手心冒汗:“那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今晚她肯定就住这儿了。” 不能硬闯就算了,现在连靠近都不行……游炘念这是倒了哪辈子的霉? 也怪她自己,竟被卢漫那一眼看得心惊胆战,把这么重要的心头血都弄丢了,害得傅渊颐受伤,一群人跟着她追到这儿。 大冬天的游炘念后背都湿透了,手心里都是汗。 今晚就守在这儿别走了,明天申夫人什么时候出门,她就继续跟上去,总能找到机会拿回心头血。 可不能接近她要怎么拿回? 就在游炘念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临邛突然投下一道金光,她望着房间的方向说:“申夫人去洗澡了。” 游炘念大喜:“太好了!” 临邛垂着眼帘:“不过她把该死的真佛舍利随手放在手包上了。” “……靠。”金光还没维持一秒就炸裂了。 游炘念一直觉得自己挺有主意,可这段时间脑细胞死了一大箩筐,一件事挨着一件事来,一次次挑战她智力的边界,完全始料未及。她束手无策简直就是个废人! 度日如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临邛说:“她洗完出来了。” “怎么办……” 最近“怎么办”这三个字简直成了她的口头禅。 “有办法。” 游炘念唰地转头,两眼含满希望望向发话的傅渊颐。 就知道傅大官人有办法! 傅渊颐道:“没办法拿回来,就让她自己留下来。” 游炘念像只兴奋的小兔子:“怎么做怎么做!” 傅渊颐直接走到申夫人的房间门口摁门铃,游炘念诧异,临邛道:“对,我们怕那真佛舍利,渊颐可不怕。” 原来她真是人类,游炘念想道。 可……傅渊颐表现得这么淡定,难道一早就有主意了?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 傅渊颐当然不会承认,她就是想看游炘念着急到恨不得上房揭瓦的模样。 申夫人听见门铃声,问了句:“谁啊。” “是我。”傅渊颐正气道,“傅渊颐。” 游炘念更诧异,直接报家门都行? 听到傅渊颐的名号申夫人居然真的开门了。 “啊……真的是你吗傅老师。” 傅渊颐微笑:“我之前听王女士说了您的事,知道您今天住这里,特意来找您。” “呀。”申夫人满面桃花,“还麻烦您跑一趟,本来该我亲自去您那儿拜访的!” 临邛念叨:“幸好没来,不然咱们的鬼窝都得被她端了。” 游炘念在心里坐实了傅渊颐故意卖关子的事——她肯定早就认出了这位申夫人是她新金主! 游炘念:“傅小姐把她骗出来就行,临邛你就能进去拿了!” 申夫人侧了个身道:“快请进。” 游炘念和临邛在远处观望,暗道不好:“别进去!别进去!把她弄出来,把她弄出来!” 傅渊颐没动弹,申夫人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往回一看,很抱歉地转过来说:“不好意思傅老师,屋里太乱了,咱们换个地方聊吧。” 游炘念大大宽慰:“太好了!” 傅渊颐笑道:“也好,大堂酒吧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咱们去那儿聊吧。” “好,傅老师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出来。” 申夫人进去收拾,傅渊颐往游炘念她们这儿看一眼,相当得意。 游炘念心里乐开花,傅老师功德无量!傅老师千秋万代!神也无法阻挡的傅老师! 而且她的确非常佩服傅渊颐,自从知道傅渊颐的眼睛看不见之后游炘念更觉她厉害,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人交流,不露出一点马脚。 申夫人再次开门已经换好了衣服,对傅渊颐笑道:“走吧傅老师。” 游炘念双眼一瞪,卧槽,她拿了手包出来! 荡漾半天的心情一下又跌落谷底,这一波三折快要了她的命。 傅渊颐和申夫人一前一后往前方电梯走去,傅渊颐回头,得意的表情变成了无奈。 “走!”游炘念跟上去,临邛提醒: “急什么啊!和她保持距离!” “好……” 申夫人这一路上都在和傅渊颐说她儿子的事情,深夜m酒店的走廊上一串低低人语声。 游炘念有些担心:“傅小姐自己一个人走没问题吗?” 临邛说:“你以为她的马术靴是用来做什么的?” 傅渊颐从游艇下来的时候就换了一身装备,进酒店时为了不引人注目脱了手套和外套,但马术靴还穿着。马术靴坚硬的鞋跟敲在地面上,声音非常明显,哒哒哒,哒哒哒。 “难道傅小姐用这声音来辨别方位?” “应该说是根据回声分析周遭体积,周围障碍物离她的距离有多远。” “这么神奇吗?” “渊颐的眼睛不行,所以听觉更加敏锐,加上常年的锻炼她基本上可以应付行走,除非是静止不动的危险,比如水刀。”说着临邛瞥游炘念一眼。 “抱歉……”游炘念只有道歉的份。 “而且……”临邛看见前方有台阶,突然大喊起来,“渊颐!你前面三步远的地方有两节台阶!” 临邛在安静的走廊甩开嗓子这一吼吓了游炘念好大一跳,傅渊颐听见了,很从容地迈上台阶,不着一点痕迹。 游炘念望着临邛,临邛毫不在意:“干嘛,反正别人又听不见。” 傅渊颐:“所以你是导盲犬吗?” 临邛:“……信不信我一巴掌能扇你个满的。” 傅渊颐和申夫人来到酒吧,点了两杯酒,游炘念和临邛跟过去,选了对角线最远的角落。 临邛似乎不太舒服,被真佛舍利晃得一直揉眼睛。 游炘念相当好奇,傅渊颐要怎么把心头血弄回来。 傅渊颐安静耐心地听完申夫人关于她儿子的事情后,表情严肃道:“这些东西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会变成人的样子,一眼就能让你认出。它可能会化成别的东西混淆你的视听,说不定它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你身边了。” 申夫人脸色发青:“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傅渊颐说:“你可以把你的手包拿出来,看看有没有莫名其妙多了什么东西。” 申夫人一个闷惊,赶紧把手包稀里哗啦给倒了满桌,看见一个奇怪的塑料珠子,吓了一跳:“真的!真的有!这东西我没见过!” 游炘念难以置信对着临邛,下巴都快到掉了:“这都行?!” 临邛说:“她一向张口就来。” “傅老师!你看是不是这个!”申夫人捏着塑料珠子递到傅渊颐面前,傅渊颐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没看见。 这心头血算是冥府的东西,傅渊颐不可能看不见,她怎么会想到竟有这样的巧合,申夫人今天的包里真的多了一样她没见过的玩意儿——她两岁的孙子调皮给丢到包里的游戏珠子。 也是够倒霉的,傅渊颐僵笑:“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 申夫人在桌上一顿扒拉:“没了啊。” 游炘念快要急吐血了:“怎么会没了?我亲眼看见心头血掉进去的!” “真没了,傅老师。”申夫人说。 傅渊颐扫了一眼,的确没看见心头血,也是够为难的,“嗯”了一声,伸手:“那……就是它了,把它给我。” 申夫人把塑料珠子放到傅渊颐的手掌里:“这样就可以解决了吗?” 傅渊颐说:“这东西比较难缠,我带回去看看,三天之内会再联系你。” “太好了,傅老师,你给我留个电话吧。” 申夫人记下傅渊颐的电话,两人又聊了一阵子,申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游炘念没想明白,心头血去哪儿了?申夫人可是把手包倒了个底朝天,的确没见着。 就这么不见了?怎么会?! 第51章 亲眼看见心头血掉进了申夫人的手包里,怎么会不见了? 傅渊颐走来,扶着沙发背平稳坐到游炘念和临邛对面。 “这事儿也真怪了。”傅渊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难道她在出门之前整理过手包?把心头血放房间了?” 游炘念:“应该不会,她一进屋就去洗澡了,一洗完你就去敲门,她再回去收拾准备出门也没多久时间,没理由特意整理手包吧。”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着,临邛打了个呵欠说:“你们先聊,我睡了。” “晚安……”游炘念看临邛一个翻身钻到傅渊颐的身体里,这感觉傅渊颐身体就像是临邛的家,去睡觉……里面是不是还得有张床啊? “嗯?这是什么?” 游炘念抬头,见酒吧的员工从刚才申夫人坐的沙发下捡起个东西:“哎?这有个戒指。哟,看着挺贵重的,是客人遗落的吗?” 游炘念精神大振:“难道是刚才申夫人乱拨弄给拨到地下了?” 傅渊颐疑惑:“戒指?” 游炘念立即起身走到工作人员身边,假意问他卫生间在哪里。那个工作人员是夜班的,游炘念以前都是中午来喝咖啡,没和这人照面过,所以对方也不知道她是酒店员工,很热情地指导她卫生间的方向。 游炘念笑着感谢,目光死死盯在那人手中的戒指上,恨不能当场直接抢过来。 谁也不会料到卢漫的心头血好死不死居然严丝合缝地卡在那枚戒指里,傅渊颐看不见人间的东西,戒指将其挡住,她也没能看见心头血。 游炘念扒拉着脸一声虚汗地坐了回来:“心头血没丢,就在戒指里!” 傅渊颐问:“他们会把客人遗失的东西放到哪儿去?” “放到库房里。那枚戒指价值不菲,申夫人指不定会寻回来。就算不寻回来酒店也要妥善保管,这是酒店的职责。啧……要不是酒店安全部的人全天值班,我刚才就动手抢了,抢了我就跑!” “您真逗,人家分分钟把你摁地上。别心急,既然他们会把东西放到库房,一会儿等他们放好后让临邛去拿就行。” 游炘念说:“我这不说说笑话轻松一下情绪么?我哪会真抢。不用打扰临邛休息,本来她已经挺不待见我了……明天我回酒店销假,顺便去库房把东西拿了就行。只拿心头血,申夫人回来时也能找她的戒指。” “还要等明天?不怕夜长梦多?” 游炘念有些累了:“没事,放在库房里不会有人动的,也算是替咱们保管心头血。” 傅渊颐点点头:“行,那咱们今天就先收队吧。” 一行人回到工作室,游炘念洗了个澡,心情还是没法平静。 今天这一天惊心动魄,紧张的情绪让她脑袋隐隐作痛,热水也无法平复。 也不知道卢漫怎么样了……采集心头血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 正站在走廊上出神,傅渊颐开门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没戴墨镜,反而戴了一副金丝圆眼镜,显得很斯文。她散着长发,一身全棉家居服,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神棍,就像邻居大姐姐。 “哟。”游炘念擦着头发哼了一声。 “不用故意和我打招呼,我知道你在这儿。洗发水的香味那么明显,我不会觉得你突然出现,被你吓着。” “哪有的事,我只是单纯的想和你打个招呼。”游炘念看她拿着书的手背上贴了两枚创可贴,“傅小姐的伤……还好吗?” “嗯,已经不碍事了。” 游炘念还想说点儿什么,傅渊颐直接说:“晚安。” “……晚安。” 说晚安的人下楼看书去了,游炘念站在二楼往下望,宽敞的一楼只有她一个人和昏暗的落地灯相伴。傅渊颐打开书,漂亮的手指抚摸上去,一个个字仔细地触碰。 安静,也有点儿寂寞。 第二天一早游炘念就起床出门,惦记着心头血,还没提车的她只能继续打车到m酒店。 “诶?这就回来了?” 她有些害怕见到ry绝对会问她那天晚上宴会的事,编谎话真的很伤脑子。幸好今天henry全天开会不用面对他,倒是他助理看见游炘念有些吃惊:“你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么这就回来了?身体怎么样了?” “放心,已经好了。”游炘念去更衣室里拿制服。 “好了就好,哎……你真的要注意身体,也瘦太多了,都快认不出你了。这瘦的,都不漂亮了……” 游炘念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客套话,瘦到不漂亮?她微笑回应:“也不敢太漂亮。” 拿出制服套上,以前这件xxxl号制服差点儿能围着她裹一个半圈。这几天没称体重也不知道到底瘦了多少,王芳以前的裤子穿着走一圈得掉三回。 手里有些钱,买新衣服倒是不愁资金,制服也要领新的了。 游炘念带了根皮带来,先穿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些把心头血给弄回来。 游炘念穿好制服便往楼下的库房去了。 自从曹玢走后,黄小桥的生活百无聊赖,每个月领着那点儿工资都不够吃顿像样的。十分怀念有曹玢带着她们腐败的日子。 手头始终有些紧的黄小桥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在库房里溜达,反正她职责所在,楼层高级文员么,就是保管客人遗落的各种物件。当然有些客人并不是遗落,而是不想要,带走费劲,故意留在这儿的。只要超过两周客人没回来联系,黄小桥就会来挑挑拣拣,看看有什么好货色,自个儿带回家去。 库房没监控,一般情况下没人查,大家都很忙,这事儿就成了黄小桥的福利。 黄小桥觉得理所当然:本来酒店这么辛苦,工资还那么低,没点福利还怎么活? 今天她照旧在库房转悠,这点钟不会有人来,她知道。 转悠到最前排专门放客人遗落件的架子时突然看见一枚非常漂亮的戒指,戒指中还镶着一枚暗红色的圆珠。黄小桥不认识戒指的质地,但看其做工精致就知道价值不菲。戒指边贴着一张纸条,写着遗落的时间和地点。 昨天才来的货不太好下手,黄小桥看了又看,特别喜欢,心里默默祈祷这个倒霉客人别回来拿。 突然有人推门,黄小桥急忙躲回她的休息室里去。 这个点钟怎么会有人来?黄小桥偷偷看一眼,哟呵,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王芳吗? 游炘念在门口停了停,往里看,没人,这才进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心头血,急忙将它从戒指里抠了出来,将戒指摆正,走出库房。 把卢漫的心头血紧紧攥在手里,游炘念班也不想上了,她要立即回傅渊颐的工作室看卢漫的记忆! 这回很顺利!游炘念心中喜滋滋的,快步而行。 刚拐了两个弯忽然见申夫人迎面向她走来,她匆忙的脚步瞬间定了下来。 申夫人的神情有些焦躁和不耐烦,游炘念快速回忆,是的,申夫人没看到过她,没关系……就算在宴会上或者哪儿见过也不稀奇,毕竟她可是酒店的正牌员工。 游炘念镇定心情,面对申夫人露出职业微笑。申夫人不耐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两人擦肩而过。游炘念再次加快脚步要离开,申夫人却在这时叫住了她:“那个,你等下。” 游炘念脑中“嗡”地一声,又来了!要怎样啊就知道没这么顺利! 她转回头时保持微笑:“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跑什么?”申夫人有些警惕,看了一眼她的工牌说,“你们库房在哪儿?让我来这里找一位姓黄的工作人员取我的戒指。我转了两圈了都没找到,你们这儿也太绕了吧!” 游炘念好脾气道:“您往前走,走到底右拐,下台阶再左……” “就说你们这儿绕,你带我去吧,一会儿你还能再带我出去。” 真是流年不利……游炘念心里连踹对方三脚,笑道:“您跟我来。” 她确定自己的确不适合工作在酒店第一线,分分钟想和申夫人拼命。 带申夫人去库房的路上游炘念有些不解,找姓黄的工作人员,那一定就是黄小桥。可是黄小桥刚才不在库房啊。 想到这儿,心中本能地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来到库房她在外面敲门,才敲了两下黄小桥就来开门了。 “哟,好久不见。”黄小桥的神情中带着一股知晓一切的神气,瞄了一眼游炘念便看向申夫人。申夫人说她来找她遗失在大堂酒吧的戒指,黄小桥说好,您稍等一会儿。 游炘念站在申夫人身后看着黄小桥进去,又出来,问申夫人戒指的具体特征。 申夫人说了个详细,黄小桥说:“抱歉,我没找到您说的戒指。” “什么意思?”申夫人问,“你是说不见了?” 黄小桥道:“库房里的确没有您说的戒指。我得问一下送来的酒吧同事,您稍等一下。” 申夫人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的教养让她没当场发作,而是答应等黄小桥回来。 黄小桥对游炘念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预订部的么?上班时间来库房做什么?” 客人的重要东西不见了黄小桥是主要责任人,可从她脸上一点都看不出着急的痕迹,反而不紧不慢——游炘念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傅渊颐睡了个大晚,还是被林泽皛叫醒的。 “都几点啦还不起床!饭都做好了!快来吃饭!” 傅渊颐昏昏沉沉地醒来,腰间还有一些疼痛,摸了摸手背,伤痕明显还有些浮肿,但疼痛感已经不太明显。 她穿上衣服下楼,打开电脑,屏幕阅读器滴滴两声打开,开始播报浏览器信息。 已经晚上六点了。 傅渊颐一愣:“游小姐还没回来?” “没呀。”林泽皛一边盛饭一边说,“宝贝儿,人家游小姐是一身重担啊,而且时间有限当然得四处奔波,每天按时回家吃饭才奇怪吧。” 傅渊颐接了杯咖啡,林泽皛在那儿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要吃饭就别喝咖啡啦!傅渊颐听见了但没过脑,忽然放下咖啡说:“出门。” 林泽皛手里捧着冒热气的饭发愣:“出门?现在?饭点儿?” 傅渊颐没说第二遍,已经套上了她的外衣。 看看手中香喷喷的白米饭,再想想自己的薪水……怎么着也是伺候好老板比较合算。 林泽皛载着傅渊颐到了m酒店,临邛这会儿也醒了,飘出来一看就看到m酒店的大招牌:“我这是睡了多久?你是没回去还是又来了?” 傅渊颐如实回答:“又来了。” 临邛:“……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我说这姑娘也不见得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也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啊,怎么就能这么上心。真应该让你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 没想到傅渊颐反驳:“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见色起意的人。” 临邛:“……” 第52章 游炘念拿到心头血本该迅速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卢漫的记忆从里到外,每个细节都看个通透。但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M酒店没能离开。 会议室里即便坐了三个人依旧很安静,游炘念对面坐的是安全部的总监和总监助理。 这两人游炘念都认识,总监叫茹勇,在M酒店做了快十年,曾经是国际刑警办公室主任,非常牛逼而传奇的人物,后来受了点伤年纪也大了,在外交部的安排下来M酒店当任现在的职位。茹勇当年很照顾游炘念,而游炘念好奇,缠着他问了不少神乎其神的事儿,他口才好,不仅说还表演,跟学过相声似的,哄着小姑娘口沫四溅地念叨了不少已解密案件,听得游炘念整夜整夜不想睡觉,最后还是卢漫死拖活拉把她拉走的。 算算日子,茹勇今年应该快六十了,依旧一根白头发都没有,精神得像位年轻人,一双眼睛利得如同钩子。她们两人又一次面对面,只是这次没有了和蔼的长者精彩的故事,有的只是针锋相对的询问。 茹勇的助理虽是挂着助理的头衔,其实是安全部的副手。游炘念死前他刚升上副手的位置,一米八四的个子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特别挺拔,长得不算帅,很凶,打眼看不像是安全部门的,倒像黑社会。这位助理年轻有为,跟着茹勇也好几年了,茹勇不在时他能独当一面,各国总统来访入住M酒店,和对方大使馆和安保人员交涉的都是他。等茹勇一退,安全部总监的位置绝对是他囊中之物。 被这样两个人盯着非常不舒服,谁都不想经历。 但游炘念现在正在经历。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很简单,申夫人没找到她的戒指,捡到戒指的酒吧工作人员很肯定他们把戒指放到库房了,但申夫人去取戒指时M酒店拿不出来,戒指不翼而飞,申夫人当即要报警,被及时赶到的安全部门的同事劝了回来,询问之下一行人调取了走廊监控,发现预订部的王芳曾悄悄进入库房,一分钟后出来,形色匆忙地离开。而负责库房的楼层高级文员黄小桥说,戒指是昨晚送来的,她做了记录,今天早上再查时还在,她不过回休息室休息片刻再出来戒指就不见了…… 申夫人也煽风点火,说来的时候看见游炘念鬼鬼祟祟地离开,很古怪。 “她真的是酒店的员工?”申夫人很疑惑,问安全部的人。 安全部的人说她的确是咱们预订部的员工。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申夫人小声道,“她那制服松松垮垮,看上去就不像是她本人的。” 黄小桥重申重点,她在休息室里睡觉时的确听见了库房里有动静。当她出去看时又不见人。走廊监控不是拍到王芳了么?只有王芳来过库房,而王芳来时完全没跟她打招呼,是擅自进入库房的。 王芳已经不属于楼层了,怎么跑到库房来?黄小桥特积极的帮安全部的人分析:“这王芳啊之前欠了一屁股的卡债还没还利索呢,这又生了病。肯定是缺钱了!她在楼层干过,当然知道库房里有客人不要的好东西,估计是想着来碰碰运气。也不好说,指不定是听谁说有客人遗失了昂贵的戒指起了歹念呢?哎你说同事一场的,她要是有困难吱一声,谁也不能不帮她是吧?非得做出这样的事儿,真给他她主管丢人。““反正只能是她了,没别人。”黄小桥斩钉截铁地说。 安全部的人没搭黄小桥的话,不过游炘念是嫌疑最大的没跑,马上把她叫住。 今天茹勇正好在酒店,知道是申夫人丢了东西,叫上助理一起来了。 申夫人是卢家夫人三年前礼佛时结识的好朋友,一直和卢家往来密切,卢漫见到她也都非常客气。她住在M酒店其实是受卢家的邀请,结果闹出这种事…… 有这层身份在,申夫人的事自然被提到第一顺位处理。茹勇来的时候一开始对游炘念很客气,说去会议室聊一聊,毕竟酒店客人丢了东西,她当时在现场,希望她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游炘念明白,自己是要被当犯人“审问”了。安全部只是酒店的安全部门,不像警察,他们无权真的审问,但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她走,她是这起偷窃事件的重点怀疑对象。 游炘念和他们在这儿坐了很久,茹勇反反复复问了她很多问题,包括明知故问的,年龄、性别、职位,还有怎么进的M酒店以及她家里的事。 一次次,不厌其烦。 游炘念知道这套刑侦审问的手段。他问这些事儿不是真的想了解对方的年龄性别之类,性别这种东西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茹勇是要分析她说真话时的反应特征,之后再问关于戒指的事,如果她的特征和之前不同,茹勇就明白她在撒谎。 游炘念镇定自若,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小动作,不卑不亢一一应答:“我没有拿。” “你之前请了一个月的假吧。”茹勇助理问道,“肺结核?” 游炘念“嗯”一声。 “怎么提前回来了?” “病好了就回来了。” 筎勇又开始问关于医院的事。游炘念对医院再熟悉不过,对答如流。不过她也会刻意放慢速度,像是在回忆。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玉卮回来了,飘在茹勇他们脑袋顶上,游炘念用余光看到了她。 “你说。”玉卮盘着腿,一脸生无可恋,嘴里哔哩吧啦一通念叨,“你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清清爽爽地找到凶手,快点儿和我一起回冥府去呢?又惹事了,你又惹事了……哎……虽然你真的很麻烦很讨厌,可我也不能不管你,你能帮我省省心么……” 茹勇继续问:“你是预订部的吧。” “是。” “预订部的办公室离这儿十万八千里,你跑到库房做什么?” 游炘念没回答。 茹勇助理道:“戒指是你拿的吧。” “不是,那戒指对我没意义。” 客务部的主管陈姝也来了,库房属于客务部下属部门,她不来不像话。 申夫人知道她的身份,对她说话也不算客气:“你们酒店我也不是第一天住,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那戒指我不多说,95年我买的时候花了十万,你说它现在价值多少?告诉你们,你们酒店任何一个员工都赔不起。” 陈姝认得申夫人,实际上昨天她还在白雯的生日宴会上见过申夫人,知道申夫人和卢家交情不浅。陈姝非常诚恳地道歉并承诺:“这件事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茹勇问游炘念一遍又一遍,让她详细描述当时到库房时的所有细节,任何小事都不要错过。游炘念一遍遍地回答,最后也被他问烦了:“其实我在这儿已经是非常配合你们的工作,毕竟你们不是警察。我没撒谎,戒指不是我拿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报警。” 说完游炘念便起身走出会议室。 本来被怀疑偷窃就很让人觉得被冒犯,茹勇那套给精神施压的做法实在让她受不了。她怕自己再磨下去会一气之下承认——离开才是正确的方法。 游炘念走出会议室,一开门见陈姝站在门口。 陈姝剪了个利落的短发,发梢垂在肩头,没说话,双手握在身前,一副领导的姿态,正微抬下巴看着她。 游炘念目光从她脸庞上扫过,没停留,离开了。 茹勇和他助理走出来,陈姝很关心他审问的经过。 “我觉得不是她。”茹勇说。 陈姝没想到茹勇会给出这答案:“不是她还能是谁?她一个预订部的跑到库房做什么?她回答了吗?” “她没回答。”茹勇说。 “那你是怎么判断戒指不是她拿的?” 陈姝的口吻很生硬,茹勇也没跟她一般见识,淡淡地说:“我问她去库房的经过,每次她说的都不一样。” 陈姝诧异:“那还不是她?” 茹勇道:“如果你撒谎,你必然会事先把一切都编排好,你的谎言不会超出你的编排,无论我问几次你的回答都会一模一样。只有真正回忆的时候才会每回都想起不同的细节,不同的角度,才会不一样。” 陈姝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茹勇继续说: “她应该没拿戒指,但奇怪的是她说不出去库房的那一分钟时间里干嘛了。” 陈姝思索了一番说:“报警吧。” “我不赞成。”茹勇道,“现在没证据,就算报警警察来了也带不走王芳。事情来来回回解决不了就很容易被捅出去,对酒店不好。嗯……你看了走廊的监控了吧?” 陈姝点头。 “当时申夫人来的时候,是你们部门那个黄小桥开的门?她一直都在那儿?” 陈姝说:“这是黄小桥的职责,库房就是她负责的。库房里有她的休息室。她有时候上全天,夜里也值班,酒店允许她到休息室里休息。这是合理的。” 茹勇没反驳她,点了点头,但说的话有点儿意思:“监守自盗的事我见多了,你们部门也自查一下。” 陈姝很快回应:“我对我的下属有信心,不可能。” 茹勇笑着定神看了陈姝一眼,和助理一起离开了。 “经理。”黄小桥见人都走了这才慢慢靠过来,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我照你叫我的说了。” 陈姝眯着眼指了指她,半晌说道:“要是连累到我,我他妈弄死你。” 黄小桥收起笑脸,不敢说话,陈姝“哼”了一声走了。 游炘念平生第一次被人怀疑偷窃,这股气在心里很难顺过去,想到黄小桥那张得意的脸她就气得脑仁发疼。 要走出M酒店时她看见了William,William主动跟她打招呼。 游炘念努力向他微笑,一边想:酒店员工下班出来时都会象征性地打开包给William检查,以防员工顺手牵羊。William肯定也知道这事儿了。 游炘念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包打开给他看,William这回倒是没嘻嘻哈哈打马虎,很认真地看了一番,没看到他上司茹勇刚才在对讲机里交待他的东西。 “咳,这事儿吧,摊上谁谁倒霉。”William说。 游炘念知道William是想安慰他,只是有些笨嘴拙舌,心中还是有些感激。 离开M酒店,游炘念站在街边要打车,没想到陈姝走了上来。 陈姝站到她身边,似乎也在等车。 游炘念看着她。 “我劝你还是快点承认了。”陈姝望向前方,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游炘念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对我们酒店好,对你自己也好。” 一辆黑色的林肯开来,陈姝就要上车。 “不可能。”游炘念直视她,斩钉截铁,“我不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陈姝挑了挑眉,道:“你承不承认重要吗?愚蠢。” 游炘念盯着她,陈姝冷笑将门关上。就在车门要关上的瞬间游炘念看见车里还坐了一个人。 那人淡淡地往她这儿投了半分眼色,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嫌弃地移开。 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游炘念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这个却是她绝对不会认错的人。 游任雪,她的亲妹妹。 陈姝走了,游炘念依旧站在路边。她分明还在王芳的身体里,却又神游天地似的晕眩。 很奇怪,以往M酒店门口出租车很好打,顶多三分钟就能上车。可今天,陈姝走后十五分钟游炘念一辆车都没等到。 有段时间没回M酒店,似乎在这期间M酒店和某个讨厌她的人达成了一个秘密的协定,一致反对她,让她过不舒坦。这种感觉从游炘念重返人间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深埋在她的心里,非常厌恶而让她烦躁。 小雪她怎么会和陈姝在一起? 游炘念想起她死的那天,正是收到游任雪和游然冬要入职Lotus通知的那天。而现在回忆起陈姝的挑拨,似乎别有意味…… “你干嘛要和她们纠缠?那戒指说是你拿的,你就承认喽,赔给那什么申夫人一个就是。” 站在一旁等待多时的玉卮终于开口,“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回来是来完成你最后的心愿的,你找到凶手就行。那戒指你就认了呗,就算认了也是王芳的事,按不到你游炘念的头上。你现在也有钱啦,不是么,赔钱了事,就算不够还有那个傅小姐帮你兜着,哪有那么多麻烦。” 游炘念回头看玉卮,夜色渐晚,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夜灯映在她脸上,玉卮一晃神,王芳的脸和游炘念的脸合二为一,让人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你说的对。一旦我承认了,偷东西的罪名就会扣在王芳的头上,她就成了小偷。这对她公平吗?”游炘念一字一顿,“就算王芳已经死了她的人格也轮不到别人来侮辱。我没那么无耻。” 这几句话说得玉卮哑口无言。 天空开始渐渐砸下冻雨,一粒粒的小冰雹往游炘念身上砸。 远远地,游炘念看见有辆熟悉的车开来,有个人从车上走下,“砰”地一下把伞撑开,走到她面前。 冰雹被坚固的伞隔绝在外,汇聚在伞顶连成一片闷响。 傅渊颐好像每次都来得很是时候,又很不是时候。 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都是游炘念非常狼狈之时。 游炘念摊开手掌,五指因为施力太重早已发青。卢漫的心头血安然在她掌心里。 “我只拿了这个。”她胸口起伏了一下,长发贴在脸庞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却很坚定,“没拿其他任何东西。我绝对不会偷别人的东西。” 傅渊颐没戴墨镜,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游炘念长长的睫毛、紧贴肌肤的白衬衫。 她的手指冰冷,掠过游炘念的脸庞,将她凌乱的头发撩到脖子之后,露出被冻得发紫的肌肤。 “你不需要那么做,你当然也不会那么做。”傅渊颐温柔道,“先回家吧。” 第53章 她们回到工作室,游炘念头发都没时间擦,拿了心头血就往楼上卧室里跑。 说实话她只想自己看心头血,毕竟卢漫的记忆中肯定少不了她的影子,包括一些很隐私的部分。如果卢漫真是杀她的凶手,自己被害的场面更是不想让别人看见。 傅渊颐自尊心强,她更是。 还想着如何对傅渊颐开口,傅渊颐倒是相当体贴,没跟着游炘念一同上楼,只坐在客厅里。 游炘念心存感激,匆匆上楼,走到自己的卧室里关好门,把心头血取出。 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一切真相就要揭晓,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最残忍的真相。 握碎心头血时游炘念感觉到手指有些颤抖,竟还有些犹豫。 当卢漫的心头血终于被捏碎,血雾升起,竟没有一丝血腥臭,甚至隐约嗅到了甜味…… 游炘念紧张地盯着血雾,待血雾布成了血幕,混沌的血气依旧弥漫着,没有图像出现。 没有任何图像。 傅渊颐揉了揉腰,临邛下巴搭在她的肩头,依旧不太开心:“你怎么不跟去看看你的小美人?不怕她看见真相一时想不开再死一次么?” 傅渊颐笑笑:“那是她的隐私,我不便参与。”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傅渊颐和临邛抬头一看,见游炘念不知所措的愁容出现在二楼。 “没有……什么也没有。”游炘念慌张道。 傅渊颐:“没有什么。” “卢漫的心头血啊!什么记忆都没有!” 傅渊颐:“……” 临邛道:“看,你不便参与,她主动邀请你参与啦。” 傅渊颐和游炘念一同进屋,血幕依旧呈现出一片猩红,看不出任何画面。 “傅小姐能看见吧,这血幕。”游炘念问。 “嗯,魂元玉是冥府的东西。”傅渊颐伸手往血幕里拨了拨,血幕被拨散后再次聚合,依旧平静。 “没采集到。”傅渊颐说,“没出现记忆说明你采集她心头血的时候,她情绪并没有到达巅峰。难怪心头血这么小。” 游炘念像被一桶冷水淋了个通透。 就算冒险暗示卢漫,“游炘念回来了”,借尸还魂重新出现,卢漫的情绪也并没有到达巅峰,她并没有很在意…… 游炘念心情跌落谷底,最好的机会、最残酷的准备、最大的希望……这一切都被打破,都没有意义。她没得到任何答案,却间接知道了她在卢漫心里的份量。 白忙一场,她失败了。 游炘念眼前一黑,晃悠了一下,背靠着墙沉下去,脸色如纸。 傅渊颐见她这等模样,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一波三折努力了这么久,结果什么也没得到。 傅渊颐宽慰道:“这很正常,哪有什么百发百中的事儿。好好想办法再取一次吧。” 游炘念没说话,紧张过后无限的失落所产生的疲惫感让她昏沉。 卢漫的心思是不是永远猜不中? “嘿。”傅渊颐拍拍她脸,“你还有17个月的时间,就算采不到卢漫的,还有其他线索可以努力。我可不觉得你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游炘念抬头看她:“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傅渊颐蹲下,和她平视:“有办法。” 傅渊颐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宁静,而她的话更是自信。 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安全感,仿佛她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我……还能怎么做。” “回到M酒店。”傅渊颐说,“目击者也不止卢漫一个,嫌疑人也还有其他。你不该在这时候放弃。如果你放弃了,没人替你们游家死去的亡魂说话。” 游炘念定了定神。 她还在这儿,而她枉死的爸妈却含冤永远沉睡了。 如果她也放弃,游家惨案就真的没人会在意,她们的怨恨无处申诉。 没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卢漫这条路走不通就换另一条。 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游炘念强打精神,即便心里依旧有着说不清的失落。 这一夜的梦中依旧复杂,乱七八糟的人物从天而降,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游炘念像置身一张巨网之中,看不透这一丝一缕的关系。 游任雪和游然冬站在巨网之上,后背一对黑色的羽翼,十指尖尖,指甲乌黑。 游然冬鄙夷道:“真是笨啊,走了这么多弯路还没看出来吗?刘可怎么会杀你?她有那能力?卢漫又怎么舍得动你呢?说到底,咱们才是利益之上最大的敌人。” 游任雪哈哈大笑:“你死的时候,样子可真难看啊……” 游炘念大怒,四周乱摸,想要到她的剑,恨不得一剑刺死这俩混蛋。 摸索半天也没能找到剑,而游任雪顺着网丝爬过来,对着她不怀好意地笑,叫她的名字:“醒醒,游小姐。” 游炘念来不及觉得古怪,一拳砸在她的脸上。 拳头打中事物的疼痛感带她从梦中惊醒,游炘念昏昏沉沉之间发现她打中的不是她妹妹,而是叫她起床的傅渊颐。 傅渊颐一介文弱书生还不能视物,怎么逃得过这突如其来的重拳?捂着眼睛低头不语——估计是痛大发了。 “抱、抱歉……”游炘念手都打红了,傅渊颐能不痛吗?一串眼泪都往下落了。 “不好意思傅小姐,我做梦呢,我真不是故意的……让我看看严重吗?”游炘念手足无措,傅渊颐依旧捂着眼睛摆摆手:“没事儿,反正我出门戴墨镜,没人能发现家暴现场。” 游炘念:“……” 目睹整个案发经过的临邛和玉卮在一旁啧啧做声,傅渊颐道:“醒了就起床吧,今天还得继续上班不是?” 被这一提醒游炘念才惊觉时间已晚,立即收拾飞奔出门。 游炘念没事人似的继续去M酒店上班,尽管同事们都不说,但看她的眼神多少有些复杂。 游炘念升起屏障,不闻不问不管,先把这些日子落下的工作补上。 Henry来了,他也知道申夫人戒指那事儿,见到游炘念安静的背影,想上去和她说两句,又怕这孩子心事多,怎么说怎么错,也就没单独说话,特别开心地在办公室中间说:“咱们王芳回来了啊,是不是得庆祝一下康复出院?” 同事们纷纷高调响应,Henry说:“行,今天下午茶我请,你们点单。” 游炘念感激了看了眼Henry,Henry也回以善意的目光。 “如果你放弃了,没人替你们游家死去的亡魂说话。” 想起傅渊颐的话,游炘念告诉自己,不要急躁。 卢漫的心头血白忙一场,耗了她两个月的时间,她剩下17个月。 但不是还有17个月么,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越是心急越成不了事。 游炘念默念:冷静淡定优雅从容……从容,从容。 国泰金典,MYSTERY工作室。 林泽皛穿着她满是符纸的战衣躲在二楼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大白天,拉严实了窗帘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大半天的招鬼倒是难得。 临邛飘在傅渊颐身后,傅渊颐划破手指,将符纸沾上自己的血,往空中一抛,立即燃烧。临邛吸入火焰,双目一张,鬼气森森……她看见了M酒店的员工宿舍的走廊,慢慢地,找到了黄小桥的宿舍。 此时黄小桥正惴惴不安,在宿舍里转着圈地忙活。 戒指当然在黄小桥这儿,她是故意拿的。 她看见王芳进来时当即就想到了这个主意。将戒指收入囊中,而走廊监控肯定会拍下王芳的身影,到时候就算失主找来,这事儿也会落在王芳头上——她一个预订部的没理由这点钟跑库房来,鬼鬼祟祟的样除了干坏事还能干点什么?既然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黄小桥也不客气。这么一来既整了王芳,戒指也归她了。 黄小桥暗自惊叹:“我怎么这么聪明!” 只是没想到戒指的主人来得这么快,王芳被逮个正着,安全部那老头都来了。黄小桥每次见到那老头就浑身不舒服,就算没做错事都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更何况戒指现在真在她这儿。 心虚归心虚,但还是她得了天大的便宜。听同事说这戒指价值超百万,黄小桥差点尖叫出声,这次自己是行大运了! 不过申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惊动了Lotus的高层,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能了结。 黄小桥又紧张又痛快。她知道安全部那帮人眼里自己有些嫌疑,不过有陈姝替她挡着这事儿王芳是背定了!毕竟陈姝是客房部的头儿,她要是出了事儿陈姝也得落下一个监管不严的罪名。她倒是不担心回头陈姝找她算账,一想到把这戒指卖了之后能一下子进账百万……眼前已经在连天地下人民币,什么事都不算事儿了。 只要这风声一过她就离职!什么高级文员!滚吧!老娘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总算老天开眼!老娘要翻身!老娘要左手一个LV,右手一个Prada! 心里那躁动劲儿过了,她开始有点害怕而不知所措,戒指藏哪儿好? 她住在酒店员工宿舍,舍友和她相处不太好,两个人不怎么说话,但指不定会趁她不在的时候乱翻她东西。而且……万一安全部的人发疯,来她屋子里大搜查怎么办? 这么昂贵的戒指,放哪儿都觉得可能被人发现。 放到柜子里?不安心,柜子那小破锁,舍友的龅牙都能给咬断了,不行。拿出来塞到床垫下?想起电视剧里演的抄家的场面,床垫子都得被翻起来,床垫是谁都会想到的掩藏地点,也不好。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随身携带最安心,于是把戒指往袜子里一塞,裤腿一盖,完美! 黄小桥哼着歌乐颠颠地关门上班去了,门合上的那一刻,门后有一双眼睛正凝视着她,眼珠子跟着她的身影往门外去…… “找到戒指了。”临邛睁开眼,透过在M酒店所有小鬼的眼,她看见黄小桥把戒指藏入袜子中的那幕。 “真是……”傅渊颐觉得有些无聊,“完全没有出乎意料的节目啊。” 林泽皛也感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个儿待着也不安全。”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临邛趴她肩膀上问道。 傅渊颐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一个名字:“是时候领工资了。” 第54章 今天天气挺好,万里无云,M酒店的两栋大楼刚被清洁过,矗立在太阳下耀眼的反光让人难以直视。 茹勇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半个多小时来到酒店,穿好制服,系上袖口和领针,精精神神地绕酒店走上一圈,看看酒店里的员工、客人,感受一下今天酒店的气氛。这是他工作多年养成的习惯。 从花园走到大堂时,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三五人从远处走来了。茹勇上前打招呼:“卢总。” 卢漫精神不太好,浓妆,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对他点点头,细声说:“你跟我来。” 卢漫很少来M酒店,这儿算是游家的主场。卢漫来肯定是为了申夫人那件事。茹勇跟着她来到她办公室,提及申夫人的戒指一事,卢漫问道:“听说拿戒指的嫌疑人是预订部的王芳?” 她手中拿着王芳的资料,看着这张脸若有所思。 茹勇直言不讳:“这事吧凭我多年的经验可以肯定不是王芳这孩子干的。王芳这孩子心气儿高,绝对不会办出这种事。但陈姝那边……”他“啧”了一声,“我没证据我不好随便下定论。” 卢漫问道:“库房没监控?” “没有,但走廊上有。” “你带我去看看。” 两人一起看了当时的监控画面,除了申夫人和王芳外,在现场的还有黄小桥。 “如果不是王芳就是黄小桥了。”茹勇说:“现在关键是证据,只要找到证据这事儿就好处理了。咱们肯定也不能把这事闹大,对酒店形象有影响的事我们都要谨慎。” 卢漫说:“您辛苦了,这事儿我来解决。” 茹勇点点头。 茹勇刚和卢漫分开,那头就接到助理的电话,说警方一会儿就来。 “哈?谁报的警?”茹勇问道,“不是说别惊动警察那边吗?” “申夫人报警了。”助理回答。 茹勇摸了摸脑袋,叹了一口气。也是,丢了这么个宝贝东西换成谁也都会报警。不过卢漫说她来解决,应该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卢漫这小姑娘心思深,有时候茹勇都看不透。 G城三环路上,警车也比堵上了。 袁思燊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大好天气有些不耐烦。 今早她师父严队长来叫她一块儿出警,大致了解了一下案情,一点点小事而已,但严队长看着十分重视。她以为会直接去M酒店,没想到严队的车拐到了国泰金典大厦。 袁思燊觉得奇怪,来这儿做什么? 警车停在了国泰金典地下停车场,袁思燊见电梯口站着个高个子戴墨镜的女人,严队让袁思燊在车里等他一会儿,关门下车。 “严队长,好久不见。”傅渊颐和他握手,不自觉地扶了扶墨镜,不让眼睛上那块淤青被发现。 “是好久不见,说明咱们城市挺安全的。”严队长四十多岁,微胖,脸上有道疤,面相看着有点让人害怕,但爱笑,说完之后自己大笑了起来。 “您这话说的,我心寒。”傅渊颐道。 “别介,我开个玩笑,以前也都受您照顾,什么稀奇古怪的案件只要您出马马上就能解决不是?嗨,非得我说真心话恭维您。” 傅渊颐和严队长常年合作,的确帮他破了不少案。当然,一般的案件傅渊颐没兴趣,用不着她出手人家经验老道的严队长也能破案。但这世上不仅是人会犯案,有时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案件真凶其实不是人,是鬼。面对鬼的种种非常手段即便是再老练厉害的警察也无法下手,严队长通过一位熟人找到了傅渊颐,那位熟人介绍时就说了:“这位是傅大仙,特厉害。只要你觉得人干不出的事儿就来找她,她保管给你解决了。” 当然,警方并不会对外界公开这些来自冥府的朋友们做的事儿——那可会引起大恐慌,傅渊颐一直是警方的“秘密武器”。 严队长带的这组隶属刑侦科,对外名称是“特殊案件处理小组”,专门处理别人处理不了的怪案。本来申夫人这点事儿轮不到他们出场,但接到傅渊颐的电话之后严队长找到负责申夫人案件的同事说:“这事儿我来办。” 严队长发话,同事以为又是什么灵异怪事,连忙把案子移交给他。 “原来是这样。”听完傅渊颐说完这事儿的原委,严队长插着腰觉得奇怪,这种小事儿傅大仙居然亲自委托处理,不像她风格啊。以前找她办个什么事又是预约又是排期,还非人命案不接。怎么,这回丢个戒指就找来了? 严队长心里觉得怪但嘴上没说,以往多受照拂,这位大仙一笔生意七八位数的赚,到严队长这儿却说为民除害不收钱,好不容易轮到人家开口要求帮忙,哪好意思往外推。 严队长说:“你说戒指是个叫黄小桥的人拿的,只要你开口那一定没跑了。只是有一点,现在没证据不是?” “嗯,是没证据。”傅渊颐特别没人性地说,“但戒指就在她袜子里,要怎么让她脱袜子就是你们的事了。” “嘿!傅大仙!您这太不仗义了吧!” 傅渊颐拍拍他后背,笑道:“行了,咱们一起去吧。” 傅渊颐上车坐到副驾上,袁思燊看了一眼傅渊颐的侧脸,一身黑,阴气真重…… 这谁啊,师父也不介绍一下。 傅渊颐一行人来到M酒店找到安全部的茹勇,严队长以前和茹勇是一个部门的,还是他下属,对他非常敬重,两人关系也很好。 茹勇知道他的来意,说:“对不住了,让你白跑一趟,这事儿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傅渊颐诧异。 茹勇看她一眼,继续对严队长说:“拿戒指的人已经交代,东西还回来了,失主也说不追究了。” 严队长问:“拿戒指的是谁啊?” “就是看库房的员工。” “黄小桥?她承认了?”连傅渊颐都没想到。 “是。” 严队长看得出来傅渊颐很关心细节,分了茹勇一根烟,继续问。 茹勇说酒店的卢总一早把人叫去,没说多久的话,黄小桥回来就交待了,前后都没半小时。 “挺厉害的啊。”严队长说。 茹勇:“可不。酒店也不想声张,你那边帮我兜着点。” 严队长说:“您放心吧。” “失主那边酒店会去安抚。” “好。” …… 卢总?傅渊颐当然明白这卢总是谁,卢漫嘛。 不过卢漫居然特意出手帮了游炘念,这事儿…… 傅渊颐似乎低估了卢漫:卢漫不像是闲得管这些小事的人,突然插手王芳的事,她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这回小胖子应该开心了吧。 但她心中却有别的顾虑。 这头傅渊颐步步思忖,那头黄小桥魂不守舍,跟只鬼一样从走廊飘过。 到现在她心还跳得厉害,手一直发抖。 把戒指交出去了应该没事了吧……卢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可……我的戒指!我的钱!就这样没了…… 黄小桥愤恼不已。 本以为把戒指藏好后就可以高枕无忧,等着看王芳的好戏。谁知张钧婷来找她,说卢总要见她。 黄小桥一听就觉得没好事,心提到嗓子眼——卢总怎么可能有时间见她?她敢打赌,卢总连她黄小桥是谁都不知道,偏偏在这节骨眼找她……不不,最近她这么走运,可能不是戒指的事,说不定是要提拔她,让她升职! 黄小桥一边自我安慰,一边跟着张钧婷上楼。 其实黄小桥一开始想的对,的确没好事。 张钧婷把她带到卢漫的办公室让她自己进去,她哆哆嗦嗦地进门,张钧婷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吓了她好大一跳。 办公室大,视野很好,蓝天白云和整个G城尽收眼底,但在这份宁静温馨下隐约藏着杀机。 卢漫远远地坐在办公室最里面的写字台之后,正低着头翻阅文件。 办公室里静谧,让人胆战心惊。 黄小桥曾经远远地看过卢漫一次,这位年轻的老板被人众星捧月般地拥簇,让她鄙夷。不就是投胎投的好吗?如果我出生在卢家,我能比你更风光! 当时黄小桥的鄙夷却在这刻化成了恐惧。卢漫的沉默让她害怕,无所适从。 “卢总,您,找我?”黄小桥小声试探地问道。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卢漫突然扬手把文件砸到黄小桥脸上。黄小桥吓得惊叫一声急忙后退,文件纷纷散落,全是走廊监控里拍到她的画面。 “给你两条路。”卢漫上来没有废话,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冷如冰,直击要害:“主动把戒指拿出来,我保你。不然,我让你一辈子找不到工作。” 黄小桥:“……”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 像卢漫这种人已经那么有钱有权了,为什么还要干涉别人发财的机会?给穷人一条生路不好吗? 黄小桥坐在花园深处痴痴地笑,笑完了开始哭,最后被安全部的人赶走:“你干嘛呢?在这儿鬼哭狼嚎,不得吓到客人啊?走走走!” 黄小桥无话可说。 没人来告诉游炘念,但八卦总是传得快,中午去西餐厅喝咖啡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说黄小桥主动拿出戒指这事。 就知道是黄小桥干的,可是她怎么可能主动承认?游炘念诧异,应该是茹勇用了什么手段恐吓她强迫她拿出来的吧,或者是警察来了,再给她施压? 游炘念正想着这事儿,忽然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她本能地觉得是傅渊颐,笑容都准备好了,抬头一看,居然是陈姝。 独家笑容立即收回,游炘念换上一副充满敌意的脸。 陈姝倒是很灿烂,说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还是卢总厉害,一出马就把事情解决了。那个黄小桥啊,以后可得倒霉了。” 游炘念皱眉。 “原来你是卢总的人,早说嘛,大家都是同事我怎么会不罩着你。”陈姝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揉着游炘念的肩膀,小声说,“你放心,黄小桥以后都没机会烦你了。” 游炘念肩膀一撤,将她的手错开。 陈姝依旧保持笑容,离开了。 卢漫? 游炘念怎么都没想到,这事情居然是卢漫出面帮她解决的。 回想起在游艇宴会的那一夜,她射向卢漫摄魂箭之后,卢漫回头看了她一眼。卢漫肯定看清她了。 游炘念心中闷鼓阵阵。 卢漫知道了什么吗? 无论她知道了什么,这件事她出面,帮她解决了。 好像过往中无数次有类似的记忆,她陷入麻烦,卢漫披荆斩棘而来,用她聪明的脑子强硬的手段为她摆平。 游炘念一阵阵地想哭,拿起手机给傅渊颐打电话:“卢漫……卢漫帮我解决了。” “嗯?”傅渊颐那边很安静,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即便游炘念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她也听懂了,“真好。无论你是游炘念还是王芳,你的女朋友还是惦记着你的。” 游炘念被她这句话说得潸然泪下。 “好了别哭了,不然你眼睛也要和我一样镶上红眼圈了。” 想起早上的那拳,游炘念破涕为笑再次道歉。 “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庆祝。”傅渊颐说。 “好!” 游炘念挂上电话正出神,张钧婷已经喊了她,她没答应,过来拍她肩膀时生生吓了她一大跳。 “你还好吧?”张钧婷也被她这一大跳吓了一大跳,“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游炘念镇定了一下思绪,“怎么了张主管?” “哦。你跟我来。”张钧婷说,“卢总说要见你。” 游炘念一愣: “卢总?” 张钧婷诧异:“你来酒店多久了还不知道谁是卢总呢?咱们酒店集团的董事之一,知道Lotus集团是由游家和卢家携手创办的吧,卢总就是卢家独女卢漫。没事别怕,估计是黄小桥那事儿想安慰你。” 安慰?不会那么简单。游炘念再了解不过,发生这么多事,聪明的卢漫怎么会没发现异常?安慰会是开场白,但她真正要聊的不知道是什么…… 即便有先前的温馨,当卢漫提出诡异的会见时游炘念还是为自己的身份提心吊胆。 就算没有张钧婷带路,卢漫的办公室她闭着眼也能走得到。 想象着见到卢漫时的场面,游炘念心跳不止,每个阶梯都通往她的宿命。 当办公室门开启,卢漫放下手头的事抬头和她对视的那一刹那,阳光正好铺满了整个房间。 第55章 “王芳,你好。”卢漫很有礼貌地说,“请坐。” 她对面有一张空椅子,游炘念坐了过去。 “之前的事我刚知道,很抱歉,让你在酒店里遭受到这种事。也请你理解,安全部的同事们也是在按规矩办事,那是他们的职责。你有受到什么不良对待吗?如果有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给你个交待。”卢漫说话很慢,字字句句都在顾全大局也在安抚游炘念。 游炘念当然知道卢漫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街边的阿猫阿狗她都会彬彬有礼。 “没有,我也能体谅,茹勇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 话说出去游炘念就觉得直呼茹勇的名字是不是有些别扭,果然看卢漫的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补了一句:“茹总监很和蔼,如果他要为难我其实很简单,但他没有那么做。” 卢漫笑道:“咱们酒店安全部的同事看上去挺厉害,但其实都是绅士。” 游炘念点点头,她有些好奇卢漫是怎么让黄小桥那种人主动拿出戒指的,虽然逃不过威逼利诱这一套,但卢漫做起来应该别有一番滋味…… “咱们好像之前见过几次面,还真巧。”卢漫话锋一转转到她们自己身上,游炘念就知道她肯定不只是为了戒指一事。 “嗯,的确很巧。”游炘念话不说满,留着等卢漫引导进入她想要的话题。 “我记得咱们见过五次面,在君阅帝景见过一次,酒店花园见过一次,我家门口一次我朋友的家里见过一次,然后前几日我妈妈的生日宴会上还有一次。”取心头血时卢漫果然看清了她,卢漫并没有直接问最后一次见面,而是折回第四次,“你那时在刘可家做什么呢?你好像在为她工作?” 游炘念知道不能太瞎编,一旦瞎编便会露出大破绽,刘可和卢漫私下会面的事还存在疑窦,两人关系指不定有什么猫腻,便半真半假道:“卢总,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想骗你,坦白跟你说我的确为刘可工作过一段时间,实在是手头紧,房租啊日常开销啊都压得我喘不上气。当时我肺结核住院,酒店很仗义给我停薪留职,我不好厚着脸皮向人事要求那个月的工资,只好一边治疗一边想办法做点儿兼职。我看江山传媒的老板要找私人助理,薪水给的很高,我就去应聘了。” 这事儿本来就是事实,除去只有她和傅渊颐知道的动机外,其他都是真的。就算刘可跟卢漫说了这事儿,她也不算说谎。 卢漫微笑道:“人事每年都会向集团提出加薪的要求,其实我们也一直在努力满足大家的愿景。只是国内酒店行情如此,我们也只能适应大环境。” 游炘念很懂事地点头:“这个我理解,真的。只是我自己没本事,要更努力往上升才是。” 这种卑微的想法不会是游炘念的风格,卢漫肯定有怀疑她,但如何怀疑的尚且不知,还是和“游炘念”本人多划清一些界限为好。 玉卮匆匆赶来,一脑门的汗:“我去,我说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被卢漫逮着了?” 游炘念用余光发现了她,目光依旧停留在卢漫身上。 “怎么了这是,她怎么会突然来找你?啊?”玉卮看看她,又看看卢漫,飘到卢漫身边想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发现是Lotus集团明年规划。 “你谦虚了,其实你挺厉害。Henry点名要你去预订部这事在酒店里很有名。”卢漫继续往下挖,“据说你精通好几国语言?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卢漫手中换了一下动作,把另一叠纸压了上来。玉卮定睛一看,惊呼:“小心回答啊!她手里有王芳的背景资料!我了个妈啊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从王芳出生医院到小学校,几年级入的少先队到班主任是谁,她爸妈在她高三那年去世……我去,中学成绩、专科成绩都有,嘶……还有和曹玢的事!” 玉卮在那里哔哩哇啦蹦豆子,说一些游炘念早就料到的事。卢漫当然会去调查王芳,换成谁都不可能放过王芳这么奇怪又有存在感的人好吗?那可是一箭把她射倒的人啊!虽然卢漫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她昏倒…… 玉卮帮忙不行,制造恐怖气氛倒是一流。 “不。”游炘念镇定答道,“我一直都在国内长大,外语嘛都是自学。中学时贪玩,高考没考完考了个专科,后来上大学之前我爸妈去世,没办法,我得自己养活自己,这才开始用功。外语都是自学的。” “哦?自学能学这么好,你很厉害。”卢漫说,“听Henry说你法语发音非常标准。” “嗯,不怕您笑话,我大学时为了追一个法国男孩费尽心思。”游炘念也学会傅渊颐张口就来的技能。 卢漫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她对别人的私事一向不感兴趣,为了调查王芳也是破了例,但一旦涉及私人感情话题她自己会先尴尬,及时收了手。 游炘念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回去,王芳的事她不了解,全是杜撰,所幸她不了解王芳却了解卢漫。 没想到对话就此急转直下。 “那男孩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卢漫突然发问。 游炘念脑子嗡地一响,和卢漫紧追不舍的目光对上,竟一时愣住了。 卢漫居然一反常态,继续询问隐私! 游炘念目光微微飘向玉卮。 我错了。游炘念在心里对玉卮道歉,你才不是一无是处!快!帮我看看王芳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玉卮这回倒是很机灵,马上去看,结果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说:“纸上也没写啊!” 所以卢漫是故弄玄虚?其实她不知道? 游炘念就要编造一个名字说出口,忽然止住了。 等一下。 卢漫可能已经知道,只是没写在文件上而已。 卢漫的目光继续碾压,游炘念突然笑了: “卢总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 这回倒是卢漫微微僵住,玉卮在一旁大喊:“漂亮的反击!” “好奇。”卢漫抛过来这两个字,游炘念简直叹为观止——她什么时候修炼得这么死皮赖脸了!正想要强硬把她怼回去,卢漫却舍弃了这个话题:“因为每次看到你,都让我想起我以前的女朋友。” 游炘念瞬间被钉在了椅子上,卢漫说: “她叫游炘念。我和她在一起十年,很小就认识了。对,她当然是个姑娘。咱们第一次见面差点撞到你那次,就是在她家,说来也太巧了。” 玉卮见游炘念表情极其僵硬,马上就要露出破绽,赶紧飘过来扇风:“醒醒嘿!冷静点!” 游炘念脑中一团乱,卢漫居然提到了她……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试探,她不能露马脚,可卢漫说,“以前的”女朋友,她已经是过去时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提及!为什么又来帮忙?! 游炘念鼻子发酸,眼泪就要往上涌。 深深吸一口气,游炘念告诉自己,别去想那些事,她不是为了找寻爱人才回来的,她回来是为了找出凶手以祭游家亡魂! 强行将泪意压了回去,游炘念淡然道:“的确巧,现在姑娘和姑娘恋爱挺多了。” 卢漫继续说:“很奇怪,虽然你和她长得完全不一样,但你们说话的方式很像,有时候眼神也很类似。” 你说谎。游炘念在心里说,我们前三次见面时,你一眼都没多看我。我换了一具身体,你便认不出我了。 “她也会很多过语言,法语也说得非常好。”卢漫不紧不慢地絮叨,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她和我一样喜欢潜水,不过每次潜水都是我带着她,她潜水技术一般。上学的时候她文科很好,门门高分,但数学就很烂,经常不及格……” 游炘念习惯性地想反驳:屁,你怎么老是记得我数学成绩烂?最烂的是化学啊! 话在嘴边溜了半圈就被她咽了回去。卢漫在一一抖出隐私的时候目光完全没有从游炘念的脸庞上移开,她的暗自观察还在继续,或许故意说错,知道以游炘念的个性肯定会忍不住反驳。 就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要拆穿我的身份吗? 知道我的身份是谁又如何?我只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游炘念笑笑:“我哪有这么好命和卢总以前的女朋友相像。我不会潜水,文科也没门门高分。数学很烂倒是真的,不过我认识的很多女孩都学不好数学,太正常了。” 卢漫像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十年时间真是飞快啊,后来我和她并不是分手的。” “哦?” “她去世了。” 游炘念早就猜到她会说到这件事,努力装出个略微吃惊的表情道:“节哀。” 卢漫微微摇头,沉思片刻后忽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王芳,你相信人死还能复生吗?” “复生?”游炘念说,“什么意思?卢总,你以前的女朋友复活了?”特意又在“以前”两个字上加重音。 玉卮评价:“幼稚。” 卢漫从左手边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游炘念:“你知道咱们集团有个内部网络系统吗?专门发布集团消息的地方。” 游炘念拿过那文件:“知道。” 这个系统并不是绝对保密的,很多人都知道,特别是在集团里有一些人脉的都会被邀请加入这个系统。既然她出现在卢漫妈妈的生日宴会上,从理论上表明她是有一定人脉的,这会儿装傻不明智。 “不过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卢漫忽然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这个系统是可以查IP的。” 游炘念的动作猛然停滞,文件上打印出的IP地址已经被她看到。 “她的账号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被数次登陆,显示的IP地址集中在两个地方。一个是西水沟东里小区,一个是国泰金典大厦。王芳,你以前就住在西水沟东里吧?”卢漫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逼近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账号和密码?登陆她的账号又是为什么?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不要有隐瞒。” 游炘念答不出来,这回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会想到卢漫藏了这么大一招在最后? IP地址是实打实的证据,她百口莫辩。 第56章 “嗯?” 卢漫当然从游炘念的眼神中读出了慌张,两个人相距如此之近面庞上所有的细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步步紧逼,一定要得到答案。 卢漫通常很低调,不喜声张,但她总归是个聪明且自信的人。 从游炘念踏入这间办公室开始,就已经踏入了她的陷阱之中。卢漫耐心地在猎物身边徘徊,设下层层陷阱,只为等待最好的时机下手。 游炘念能抵挡老辣的茹勇,却败给耐心的卢漫。 也或许,她的确没拿戒指,所以面对茹勇时可以非常镇定,因为问心无愧;但卢漫追问的事正中她下怀,还是以一个不曾想到的角度进攻而来,她心虚且毫无防备,瞬间就落到了下风。 也对,即便是熟悉的过往里,她的骄纵大多来源于卢漫的宠溺,卢漫有很多手法让游炘念赢得理所当然,而这些理所当然次数多了之后游炘念也渐渐发现背后的秘密——卢漫不是赢不了她,相反,卢漫掌握了胜负的全局,进退自如,恰如其分的失利反而是胜利得游刃有余。 如果她要赢,也不过是反转一个念头般的轻易。 对于一个陌生人,她不需要照顾情绪,这让她显得锋利无比。 “你是谁。”卢漫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让她疼痛,让她无法挣脱,“告诉我实话。” 游炘念几乎觉得卢漫已经认出她了,亮着冰冷的匕首,想要剖开面前这具身体,把游炘念血淋淋地扯出来,再杀死。 或者说,其实是游炘念自己想要不顾一切亮出身份:对,我是游炘念,就是你那个以前的女朋友。我死了,但我又回来了,我带着怨恨回来寻找真相,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说! “游炘念!”玉卮一声大喝如凉水从顶灌下,让游炘念瞬间回过神来。 “你冷静一点!看看周围!” 办公室的角落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群的黑气,黑气凝聚成一个个呆滞的人形,却有双鬼祟的眼睛,正盯着她和卢漫。 明媚的眼光瞬间黯淡,不似人间,倒像是地狱的入口。 游炘念被这些眼睛盯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是游荡在人间的小鬼。”玉卮十分谨慎而恐惧,“它们极有可能是冥府的眼线。你不能暴露身份,一旦暴露冥君就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我早就告诉你了,冥君若要缉拿你,一切都完了。游炘念,你要冷静!” 玉卮看出她想要破釜沉舟的想法,幸好有她及时提醒游炘念恢复了镇定。 “我是谁?”游炘念迎了上去,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笑,“你这么想知道?” 果然,卢漫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迟疑,游炘念道:“傅渊颐没告诉你?” “傅渊颐?”卢漫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名字,连玉卮都没想到。 “对。傅渊颐,你不知道MYSTERY工作室吗?”游炘念说,“不好意思卢总,我本来并不想说,但现在看来我不说实话是没办法离开这间办公室了。你那位死去的女友死于凶杀,案件到现在都没侦破,对吧?” 卢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警惕地看着她。 “你应该知道MYSTERY工作室专门处理灵异事件,我是傅渊颐的助手,正在调查这件事。” 此话一出玉卮都愣了,卢漫手中施力渐小,游炘念趁机挣脱她。 看似冷静,心中却是一派劫后余生的忐忑。游炘念想的没错,既然申夫人都对傅渊颐那么推崇,应该向卢漫她妈提及过傅渊颐的事,而对信息一向敏感的卢漫对傅渊颐也不该一无所知。 如果卢漫是无辜的,她肯定会调查游炘念的死亡真相,她会去找傅渊颐。 如果卢漫是凶手,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除掉的人重返人间,那么她也会去找傅渊颐。 即便她尚未行动,也不可能错过傅渊颐这个人。 就算她和傅渊颐还没搭上线,作为广告打上互联网的高调抓鬼工作室的一员,主动调查灵异事件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游炘念慌不择路之时,居然被她找到一条通天大道。 “你是MYSTERY工作室的人?”卢漫直起身子,明知故问道。 果然,她知道傅渊颐的工作室。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账号和密码的?”卢漫继续问。 “那卢总又是怎么知道我的IP地址呢?”游炘念双手背到身后,反问,没等对方回答便笑笑,道,“大家都有各自的看家本领,也不便拿上台面说。” 玉卮坐在一旁跟看电影似的看着她们俩。 卢漫显得有些迟疑,游炘念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守为攻的机会,继续追问:“所以卢总这么在乎前女友是否死而复生,是因为什么?是你杀了她吗?” 卢漫目光猛地一凝,怒目而视。 游炘念毫不退让,直承她的目光。 气氛忽然焦灼,玉卮真担心两人会打起来。就在这紧要当口,卢漫忽然笑了。 游炘念:“……” 卢漫坐回她的办公桌前,慢悠悠地整理文件:“行了,你走吧。” 这么直接而冒犯的话居然没激怒她……游炘念藏在身后的手紧了紧魂元玉。 卢漫不再理会她,就像这空间里没她这个人似的。游炘念迟疑了一下,走出了办公室。 “太危险了!”玉卮飘在游炘念身后抹汗,“为什么没叫上傅渊颐一起来啊!就算带上那个萝莉鬼也好!万不得已的时候让临邛把冥府的眼线都赶走啊,你们打个天翻地覆,掐着彼此的脖子逼对方说实话都行!这闹的……”玉卮油然而生一种照顾熊孩子的不易感。 游炘念走得飞快,将玉卮抛之脑后。 玉卮跟上去:“别再单独行动啦,喂喂,听到了咩……” 游炘念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上还有未消下去的汗,这张脸吓了玉卮一跳。 “你赶紧找个地方歇会儿……这给你吓的。” “闭嘴。”游炘念的确双腿发软,全程都在强撑。 和卢漫对峙的所有话都是临时起意,说完一句不知道下句接什么,跟站在油纸上踩高跷似的,油纸下方还是万丈深渊。 所幸,她没有摔得粉身碎骨。 游炘念回到办公室几乎喝掉半桶水,把同事都看傻了,这才稍微平复了些,腿软头疼,整个人就像风中残烛。 “没事吧你。”同事过来问候,“是不是没好明白?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游炘念强撑笑容摆摆手,同事拍拍她让她注意休息便走了。 游炘念坐到自己的工位上,眼神还是直的。 玉卮知道现在跟她说什么都没用,得让她找回语言频道。 游炘念发了会儿呆,拿出手机走出去打电话。 Henry助理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游炘念站到消防通道里紧握手机,只响了两声,傅渊颐很快应答了。 “嗯?这就来追问晚餐菜单了?” 傅渊颐的声音让游炘念如释重负,悬而未决的心一下便找到了最安全的庇护所。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傅渊颐说这句话时微笑的模样。 “不是,刚才卢漫来找我了。”游炘念把她刚才和卢漫那场针锋相对从头到尾跟傅渊颐说了个透彻。 “你居然拿着我当幌子招摇撞骗,啧啧啧。”傅渊颐简直不耻。 “我也是没办法,真是走投无路了。不过你也太好用了吧,你……”游炘念忽然愣住,表情就像被冻结了一般。 “嗯?我什么。不过你也算是我的半吊子员工。”傅渊颐说,“下班需要小白去接你吗?” “不,不用。我要去提车,自己开回去。” “是么,行动够快啊。王芳有驾照吗?” “有,但她没车,看她写的微博说为了给曹玢代驾才费尽心思考的。” “可歌可泣。行了,等你晚上回来再说。” “好……” 游炘念挂了电话心情复杂,想起玉卮说的关于傅家的事,看了玉卮一眼。 玉卮接收到她的目光,莫名。 “你之前建议我以后行动带上傅小姐?” “啊?我这么说了吗?也没错吧,至少迄今为止她为你摆平了很多事,而且够狡猾,有她在当然好过你独自行动。” “你不是说傅家炼鬼很凶残吗?” “可不,但你不是为了复仇什么都不管么,傅渊颐算是你最好的武器吧。”玉卮哀叹一声,“我也想开了,你的事你自己决定,我没立场多说。说句掏心窝的话吧,我挺心疼你的,这种事搁谁身上谁都得崩溃,但你一直扛到现在还没放弃,我敬佩你。有些事我不能说,你要相信我不是为了说出来被你打死,而是说出来会被冥君知道,甚至会打乱阴阳,影响更多人的人生。我不想再看到又一个你。” “嗯,明白。”游炘念说,“不过我大概猜到你不能说的是什么了,而且我有预感总有天我会知道,而且会就地打死你。” 玉卮被她逗笑:“哎呀呀,你说咱们这是什么缘分呐。” “某年某月某一天被我打死的缘分。” 游炘念和玉卮一起打车去提车,玉卮煞有其事地坐在副驾上,连安全带都不用系:“真好,以后有人带我兜风了。” 游炘念:“你别一言不合就跑个没影就行。呐,今天多亏了你,没你的话我真对付不了卢漫。” 说完这话,游炘念自己都觉得凄凉。对付,她和卢漫之间竟走到了这一步。 开车上路,熟悉的夜色渐起,拥堵的交通和烦躁的喇叭声难得没让她不爽,她似乎找回了一些熟悉的记忆。 玉卮在那儿滔滔不绝,说的什么游炘念基本没听进去。 卢漫护着她解决了黄小桥只是一种护食行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暂时还看不清。她的心头血难取,是否该换个方向? 而妹妹游任雪为什么会和陈姝在一起,这事儿让游炘念特别在意。 她和爸妈去世之后,游家在集团内的地位岌岌可危,陈姝是个有野心的人,以前扒着她游炘念,之后应该要找个更稳固的靠山才行,为什么她还会选择没了主心骨的游家人?不是游炘念对自己弟妹没信心,事实摆在眼前,卢家现在掌控着集团大半江山,陈姝不傻,为何不攀上卢漫? 是了,卢漫看不上她。 游炘念摸着下巴,下一个采集心头血的对象是谁?小雪么? 她主观上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弟妹,她们家人的感情一向很好,游然冬虽然混,但对爸妈孝顺,对姐姐们从来不大小声。而游任雪一直都是个以游家利益为重的人,她善良懂事,顾全大局。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其中有个是凶手,为了抢占资源登上皇位而杀长姐,为什么要把爸妈也杀了?没有老道的家长护驾,他们想上位也不容易,毕竟这不是游家一家的江山。 游炘念决定还是从陈姝下手。陈姝绝对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第57章 游炘念回到工作室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进去,见傅渊颐和一个陌生女人坐在沙发上,沙发边还站了个短发精壮的中年女人。 陌生来客听见脚步声都往门口这边看,坐在沙发上的那姑娘很眼熟,看向游炘念的目光有些敌意。 在哪儿见过她?游炘念承认自己记性不太好,也因为太过过眼云烟来不及记就消散了。 “你还约了别人啊傅老师。”那女人似乎有些不乐意,见到游炘念之后马上从包里摸出墨镜戴上。 “不,她是我的员工。芳芳,你回来了?”傅渊颐对她笑。 谁是芳芳啊。游炘念礼貌地对那人微笑,看上去应该是客户。看这矫情劲儿还得是位公众人物。 这么久了傅渊颐终于有了新金主了么?游炘念不想打扰她的生意,浑身乏力更不想过去赔笑,便上楼去,等傅渊颐招待完她的金主再拉着她把今天发生的事说叨一遍。 好像有些事不和傅渊颐从头到尾顺一下就会遗漏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事儿就不算过去了。 “啊!”游炘念走一半突然听见玉卮惊呼,“芳芳!你快看!这不是你们的大明星钟云闵么?哎呀妈呀,怎么长成这样了!” 钟云闵?游炘念已经走到二楼,在转角往下看。真的,要不是玉卮她还真没认出钟云闵来。 游炘念对娱乐圈基本上不关注,她身边的那群小伙伴有喜欢玩明星的,但她和卢漫都非常鄙夷,但凡聚会明令禁止明星陪玩。不过也不是每一次聚会都是她们坐庄,这个钟云闵她就在卢漫某位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见过。 当时钟云闵刚刚新人出道,演了一部知名导演的电影后迅速蹿红。那部电影拍得很好,导演也是卢漫喜欢的,两人还去电影院捧场过。再见到钟云闵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是了,她胖了很多。 钟云闵是个极度爱吃且极度易胖体质。当年拍那部让她一举成名的电影之前,为了争取角色她连续一个月三餐吃苹果,每天泡在健身房里,晕倒三次磕坏了下巴胃也穿了孔,总算是瘦下来抢到了角色。成名之后精神略微一放松,体重见风就长,见到她本人时已经胖到不成人形。 卢漫那位朋友似乎对钟小姐情有独钟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关于她的事陆续进过游炘念的耳朵里。 身为明星钟云闵肯定要保持姣好身材,可用尽了办法也无法遏制体重的疯狂增长。随着年龄增大,出道时间越长,大家对她的新鲜感也在降低,最致命的便是往后没有一部代表作超过处女作。人气下滑导致她压力更大,而缓解压力的方法就是——吃。 每次她出现在公开场合都会伴随着一片批评声,说她胖得变形,不配当个艺人。她想去抽脂,但抽脂后遗症令她恐惧。 游炘念死之前似乎在网上看到过她的照片,记者别有用心抓拍了一张她小腹突出双下巴的素颜照,引来一片嘲笑声。 而人间时间过去了五年多,钟云闵居然瘦了?而且瘦得匪夷所思,两腮跟刀削似的塌下去两片肉,露在衣服外的手臂骨节突出,实力证明什么叫皮包骨。 所以,她也遇到了鬼缠身,被鬼折腾成这样了? 游炘念向玉卮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别在那打扰傅小姐做生意。金主跑了,把你卖都还不起。” 玉卮不服气:“活人又看不见我,哪会打扰她生意。” 游炘念好奇:“你怎么也知道人界的明星?” “那是,你们人界各路商人做起生意来也不管活人还是死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吧,你们人界的电影也有在冥府发行。不是走私,而是正规渠道卖版权到冥府。所以那位钟大明星的电影我也看过,她在冥府很红呢。” “卖版权给冥府?”游炘念以为自己听错了,“谁卖?” “电影公司自己卖啊。” “卖到冥府?怎么卖啊,烧给你们?” “烧也可以,自己送到冥府也可以。我们冥府也有娱乐公司的好么,只是他们不自己拍电影,而是花钱向人家买,买来后就和你们电影院一样公开放映,收电影票。” 玉卮简直为游炘念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虽然不太懂你们这个封建迷信的社会,但有一点比人界好。” 玉卮:“哪点?” “你们都知道版权得花钱买。” 林泽皛端茶递水,傅渊颐和钟云闵谈到夜里十点多,这位大明星才和她助理一块儿离开。 游炘念听见人走了,可怜兮兮地趴在楼上。 “嗯?”傅渊颐看她,“饿了?” 游炘念难为情地点点头。 “小白,宵夜做好了吗?” “马上就好!” 傅渊颐对游炘念说:“钟小姐带了礼物来,放在茶几上,你来看看是什么。” 游炘念看那包装似乎像酒,下楼拆开一看果然是酒,还是山崎25年限量版,已经停产了,市面上卖到三四万一瓶。 “挺好的酒。”这时候林泽皛把宵夜端上来,王芳赐予的胃开始蠢蠢欲动。 今天一天因为卢漫的事儿她都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回来时就挺饿的,这会儿好酒好肉在召唤她,别说王芳,她自己骨子里的一点儿小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林泽皛看着食物被吃掉就心疼,玉卮更是要凑热闹插根香在桌子中间,临邛趴在傅渊颐肩膀上冷眼旁观。游炘念端碗傅渊颐喝酒,这是游炘念渐渐在熟悉的餐桌气氛。 “啊?钟云闵不是鬼缠身?那来找你做什么?”游炘念填饱了肚子,倒一杯酒先闻了闻,不知道该不该喝。王芳这身体扛不住酒精,她可不想再一口倒,醉死在这儿。 “抓鬼是苦差,只有给钱多的时候我才爱动弹。平时咱们工作室接到的案子大多数都是钟小姐这种,不用出生入死,轻轻松松赚钱。”傅渊颐酒量似乎不错,喝起威士忌一杯杯地面不改色,转眼有钱买不到的限量版好酒一半进了她的肚子里。 原来钟云闵不是为鬼缠身而苦恼,她是来求鬼缠身的。 钟云闵一年前开始登门造访,以高价从傅渊颐这里“请”了只小鬼回去,带在身边吸阳气,控制体重。 “吸阳气控制体重?”游炘念疑惑。 “就像你现在对王芳身体做的事一样。” 游炘念没想到还有人主动这么做的:“那对身体的损伤不是很大吗?” “对。”傅渊颐直言不讳。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为什么不?”傅渊颐也觉得疑惑,“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同,对她而言事业重于生命。我的工作也不是教导别人该走什么样的路,而是帮助她们摆脱烦恼。今天钟小姐来是为了请一位能终身待在她身边可以交流的小鬼。” “……终身?” “她要结婚了。”傅渊颐慢慢抿口酒,“就是这周吧要举行婚宴,对了,婚宴地点好像还是选了你们酒店。她丈夫似乎是位富商,能给她优渥的生活,只唯一有一点,希望她保持身材,因为她需要出席很多重要场合。” “所以她这一辈子都要和小鬼为伍?”玉卮插话,“现在的人真新鲜,人家都是驱鬼,她自己给自己招个鬼。” 林泽皛也感叹:“嫁个富豪又怎样呢,故意让小鬼吸阳气,有钱没命花。” 临邛:“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为了钱?” “难道嫁给富豪还能是为了爱情?” “难道有钱人就不配有真爱?” 临邛这句让林泽皛反应慢了半拍。傅渊颐继续为自己倒酒:“对了游小姐,说说你的事吧,今天你才是跌宕起伏。” 游炘念其实就想跟傅渊颐单独说,林泽皛和临邛都看着她,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甚至当时在场的玉卮……游炘念都有点儿不愿意当她面剖析自己,更何况还是非常隐私的情感问题。 临邛第一个看出她眼神里别有意味:“哦,我知道了,你们是想二人世界吧?好好好,我走了不打扰你们,喂你们两个也识相快点走吧。” “哎?”游炘念在想不到的地方被起哄,正想拉住临邛还自己个清白,临邛翻身潜入傅渊颐身体里没给她机会,玉卮和林泽皛也恍然大悟,“哦”地一声撤了。 一楼就剩游炘念和傅渊颐两人,游炘念总觉得气氛古怪,傅渊颐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一杯接一杯。 “你不来一杯吗?”傅渊颐问道。 “你是想再把我扛回去吗?” “没问题,你现在瘦多了不是?我勉强能拽着你在地上拖行。” “……傅小姐您别跟着临邛瞎闹了,你真是不知道我经历了怎样曲折离奇的一天!要不是我脸皮厚嘴皮利索,估计到现在还被她摁在那儿。” 游炘念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跟她说了一遍,说完的时候傅渊颐手里的酒正好被喝了个精光。 “我有些不明白。”游炘念趴在桌上,听到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它刚刚报过时。 自从知道傅渊颐眼睛看不见之后她对这个工作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有了一层新的认识。每天清晨按时自动开启播报新闻的阅读器、四角都是圆形的家具、按点报时的挂钟……它们早就在那儿暗示着屋子主人的特点,游炘念却到现在才发现。 “嗯?”傅渊颐的酒气很重,声音也微微有些飘,望着游炘念的目光中三分沉醉七分探究。 “我不明白卢漫的态度。这几次接触让我感觉她像是一直在寻找我的恋人,又像是要确定死者已死的凶手。更多的时候我害怕她,她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她拥有我完全陌生的五年半,又或许……我从来都不了解真正的她……” “你需要了解她吗?”傅渊颐说,“如果知道她是杀死你的真凶呢?你会怎么做?” 游炘念抬起头,目露凶光:“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杀了她,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杀了她。凶手是她比凶手是别人令我愤怒一万倍。” “那如果凶手不是她呢?如果她还爱你呢?” 大概傅渊颐问得太温柔,让游炘念心中的戾气瞬间消散。 如果她还爱你呢? 游炘念沉默半晌,最后说:“我不知道……我已经死了,我给不了她未来……” 傅渊颐站起来有些摇晃,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带着曾经的记忆回到人间的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选择复仇等于选择直面人生最大的错误和恐惧。为什么那么多被杀害的人选择遗忘,选择放下今生直接轮回?轮回是大多数的选择,不能说是绝对正确,但的确是让自己舒服的选择。因为他们明白,割舍不下的人无论多少次都割舍不下。” 游炘念眼眶发红,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 “可是。”游炘念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会不甘心吗?生命是怎么结束的,又是被谁结束的。活了一辈子却有那么多隐藏在身后不知道的事,不会想了解吗?如果不能知道这辈子是怎么活过来的,怎么可以心甘情愿再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我做不到。如果是有情的人,几生几世我都不要割舍;无情的人,割肉刮骨我不怕痛,我可以舍弃,我只要活得明白。” 明明眼眶都红了,眼泪都涌上来了,为什么表情还是那么倔强? 游炘念已经死了,却又有最耀眼的生命力。 傅渊颐重新坐下:“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陈姝。”游炘念说,“她不会是杀我的凶手,但她肯定知道一些重要的事。” “我提醒你一件事。”傅渊颐表情严肃,她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你现在查的这件事并不简单,背后有一股力量发出烟雾,在阻挡你找到真凶。” 游炘念问道:“是什么力量?” “暂时,我也不知道。” 连傅渊颐都不知道的事……游炘念不禁忐忑。 “但我会尽力协助你,帮你完成心愿。” 傅渊颐的笑容带着醉意,不能否认,这是一张很有魅力的脸。即便她换张不那么漂亮的皮囊,依旧是个非常可靠,非常让人着迷的女人。 游炘念没问她为什么对自己的事上心,她不想知道这个结果。 她在人间的时间只有17个月,或者更短。 第58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游炘念洗漱后走到一楼。 今天整个工作室的气氛很古怪,一楼居然很亮堂。 两扇常年遮光的窗帘居然挂了起来,整个会客厅十分亮堂。 游炘念还觉得奇怪,吸血鬼居然也能见阳光了?到楼下看了一圈,傅渊颐人不在。 难道还没起床? 没时间多想,游炘念拿了车钥匙上班去。 这个点钟从国泰金典到M酒店路况良好,半小时就到了。 一到办公室就听同事在聊大明星钟云闵要在酒店举行婚宴的事,据说邀请了很多圈内人参加。 “估计都要住酒店,安全部又得抽搐了。” “钟云闵要结婚啦?结婚对象是谁?” “我本命不知道会不会来啊!” 酒店行业经常能见到明星,特别是M酒店这种奢华酒店,总统访华、NBA巨星、好莱坞明星都经常入住这儿,国内明星更是频频出现。员工们有基本的职业素养,就算自己最喜欢的明星从面前走过都只能淡定微笑,可私底下还是会八卦一番。 正八卦着,部门同事宋雨拿了新一季酒店客房报价单过来:“王芳,今天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啊。” 游炘念笑笑,接过报价单。 “你在M酒店工作多久了?”宋雨问道。 “好几年了。”游炘念随口答道。 “以前都在客房部?” “嗯。” “真是可惜,怎么之前这么多年就埋没在客房部了呢,幸好Henry慧眼识珠,你应该好好感谢Henry。” 宋雨这话是大实话,可这人她没什么交流,突然说这些有些意外。游炘念问道:“是啊,的确要谢谢Henry。你也是Henry挖来的?” 宋雨呵呵笑:“我一来酒店就在预订部,待了好几年了。” 游炘念看她还有话要说,没接,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宋雨道:“你有想过往后怎么发展吗?现在国内酒店待遇这么低,物价蹭蹭地涨,咱们这点钱哪够花。” 游炘念反问:“怎么,你不想干了?” 宋雨扁了扁嘴:“谁知道哦,真是……”说完便走了。 游炘念看了她背影一眼,继续做事。 钟云闵的婚宴请了不少客人,游炘念接到一笔订单,对方本来是要订酒店公寓,订十天,游炘念说酒店公寓最低半年起订,随手拿来报价单,推荐酒店行政楼的客房,1100一晚。对方觉得价钱合理,就预订了八间十天的时间。 游炘念放下电话后继续忙活,中午午休的时候同事们都去吃饭了,她不太饿,环视了下周围没人,想再登陆集团系统看看关于陈姝的事儿,但想起卢漫追查她IP,登陆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游炘念不太懂网络IP这种事,就算在酒店说不定也能查到是哪台电脑登陆的?卢漫肯定还在查游炘念以前账号的事,那…… 对了,游炘念心想,王芳现在也该可以申请系统账号了吧,用她的账号登陆天经地义不是?于是游炘念发了封邮件给管理员便去花园走走。 一直到下班管理员都还没回复她,下班回来傅渊颐还是不在家,只有林泽皛坐在办公桌上整理工作室的账单。 “回来啦?”林泽皛揉揉头发,随意问候一句。 “嗯,你吃饭了吗?”游炘念把手包放在衣帽架上。 “还没呢,下午在柳小姐那边吃了,现在不饿。” “柳小姐?”游炘念听到这个姓氏下意识重复一遍,猛地回头,看见玉卮也愣住了。 “柳小姐……傅……”玉卮想起傅家和柳家的事儿,脸色不太好看。 游炘念问林泽皛:“傅小姐呢?还在柳小姐那边没回来?” “对啊,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去柳小姐那边那么频繁。”林泽皛嘟囔一半觉得不对劲,“嗯?你怎么知道她去柳坤仪那儿了?你也认识柳小姐?” 游炘念走过来,没回答她的问题——用膝盖也能联想到好吧?早上你和傅渊颐都不在,肯定是你开车载她出门了。现在你一个人回来,傅渊颐可不留在那儿了。 如果说只是傅这个姓氏还不足以说明傅渊颐和那个炼鬼的傅家有关系,那么这位“柳小姐”出现在她的朋友圈子里便是抛出一记强有力的证据。所以傅渊颐的确是玉卮所说那个炼鬼的傅家人,姓柳的便是拥有纵鬼之术的柳家人。还以为傅渊颐想来独来独往连个朋友都没有,原来也会留宿在外……傅渊颐那种个性,也会和别人亲近吗?最近还去的特别频繁…… “游小姐?”林泽皛盯着思绪乱飘的游炘念,“能别乱叠我的文件好吗,那是工作室的账单,不是益智玩具。” 林泽皛这一提醒游炘念才发现自己居然将账单叠成了小青蛙…… 游炘念:我在干嘛?青蛙是什么鬼! 将小青蛙放下,游炘念发现林泽皛手中的账单是来自M酒店公寓的账单。她看了眼数字,皱着眉拿起文件。林泽皛趁机抱怨:“你说你们酒店价格怎么这么贵啊,住一晚够普通老百姓一家三口吃一个月的!我家大宝贝儿也是漫天烧钱不心疼的主,怎么说怎么不听。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啊,哎哎哎……” 林泽皛还在念叨什么,没再进到游炘念的耳朵里。 她大意了。 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游家的案件上,卢漫这么一闹更是让她无心顾及工作——说句大实话,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认真工作过,也亏得现在的工作对她而言并不难,全是她曾经做过的。但预订部毕竟是个和数字打交道,需要细心的部门,她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M酒店行政楼从来没出过1100一晚这么便宜的价格,全都是3000起,她居然连核对都没核对过就给人订上了。 八间房,十晚。 第二天一大早游炘念就赶到酒店,快进办公室的时候给Henry打电话。 “Henry哥,新一季的报价单你有打印出来吗?” Henry还被堵在路上:“有啊,我办公桌上就有,你找找。你这么早就到酒店了?” “嗯嗯。”游炘念翻到了报价单,一看,果然和宋雨给她的不一样,行政楼高级房一晚3200,这才是她熟悉的价格。 “Henry哥,我工作出了点错。”游炘念道。 “出什么错了?”Henry问得很镇定。 “我报错了房价。” 报错房价对预订部的员工而言是非常致命而低级的错误,Henry知道这事儿后也没责备她,说等到了酒店再说。 游炘念挂了电话,查看参加钟云闵婚宴的那批客人订的房就是明天。 她很果断给对方打了电话,诚恳道:“十分抱歉,之前因为我的失误给您报错了房价。行政楼高级房的房价是一晚3200,不是1100。” 客人说:“这不是我的责任,我已经订好了。你说这该怎么解决?” 游炘念道:“您看这样怎么样?差价我给您补上,您的房价依然是1100一晚。” 对方本来话中还有些火气,听游炘念这么说便“嗯”了一声:“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给您造成的麻烦十分抱歉,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挂了电话,游炘念想找出昨天那份错误的报价单,找了一圈,自己的工位、宋雨的工位甚至纸篓里都翻了,没找到。 游炘念插腰站在办公室中央,冷笑。 不敢相信的不是这宋雨敢做这种事,而是她敢陷害同事陷害得这么明目张胆。 Henry来了,很诧异地问游炘念:“怎么回事啊,不像是你会犯的错。” 游炘念把事情跟他说了,他说那份报价单呢? “不见了。”游炘念一摊手。 Henry:“想也是,谁会把证据留下。嗯……王芳啊,这事你先别往外说。一间房差价2100,八间房十晚一共16万8……哦Jesus,这样吧,我先垫上。” 游炘念赶紧说:“怎么能让你先垫上,是我出的错我自己来承担。” “你承担什么啊你承担,你哪来这么多钱?留着青山在,还钱特别快,等你赚回来再还我也不迟。再说了,你是预订部的员工,你出错就是我出错,我也有责任。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游炘念很认真地说:“Henry哥,我知道你对下属都很好,但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我会全部承担。我还有些积蓄,干不了大事,补个错还是可以。” Henry看着她,她强调:“真的。” Henry指着她:“你最好不是在逞强。”这时候有同事进办公室了,Henry说:“你午餐有约吗?” 游炘念摇摇头。 “一起吃饭吧,我有话跟你说。” 中午Henry和游炘念在食堂一同坐下。 游炘念知道Henry这人工作能力强,心肠也好,就是嘴有点碎,叫她一起坐到角落肯定要跟她碎会儿嘴。 果然,Henry语重心长,跟她说现在M酒店包括Lotus集团下所有管理酒店的气氛都和以前大不相同。自从游家的主心骨游封去世之后,游家势力日渐式微,卢家几乎掌控了大部分集团权利。从几年前开始酒店就有分党派,党派斗争在任何公司都不罕见,M酒店也不再是净土。 “宋雨虽然是预订部的,但是她和客务部经理走很近。之前你戒指那事儿是卢总出面给你解决的,虽然黄小桥主动交出戒指看似没事儿了,但她也被调职了你知道吗?” “哦?调职了?” “是,被调去做客房了,就是你之前做的事儿,估计黄小桥也坚持不了多久就得走人。” 游炘念心里飘出一行字:天道好轮回啊。 “那黄小桥和陈姝也很亲,陈姝,就是客务部经理,她们私底下似乎还有点儿其他勾当,因为陈姝是游家二小姐的人,所以茹勇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茹勇都不会动陈姝。你一上来就和卢总将黄小桥给弄走了,陈姝肯定得盯上你。” 游炘念想起陈姝那日揉着她的肩膀阴阳怪气说原来你是卢总的人,果真不是真心实意,跟她在这儿玩儿反话呢。 “不过宋雨这事儿啊,也怪我。”Henry一拍大腿,满面愁容。 “啊?怎么怪上你了?”游炘念不解。 Henry说:“小乔要跳槽了你知道吗?” 小乔就是Henry的助理,预订部的二把手。 游炘念摇摇头。 “之前人事那儿问我有没有新助理的人选,我提议你来顶替小乔的位置。” “Henry哥……” “估计这事儿传到陈姝那边去了,陈姝一直都想要她心腹宋雨往上走,她知道我干不了几年也要跳槽,她想要自己的人掌管预订部。她的野心可真不小。” 游炘念没想到:“Henry哥你也要走?” “对,我要出国,就是这两年的事了。”Henry说,“本来想小乔接替我的位置,然后往上走也容易,毕竟小乔聪明又有能力,资历也在你之上。” 游炘念点点头。 “不过小乔有更好的前途,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人往高处走,我当然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我想要你顶替她的位置,等我一走,预订部经理的位置就是你的了。”Henry说,“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感觉你的心思有点儿不在工作上。算我多嘴说一句,人啊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只要你认真做,你的成就绝对不止是个部门小经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游炘念点点头。 游炘念有点感动,Henry真是个直肠子的好人,但她的心思的确不在工作上,又十分可惜……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还有许多的明天,她一定会好好工作,和她弟妹一起带领M酒店走向新的巅峰。 可现在她没时间,工作曾经是她最重要的追求,而现在,在命运面前工作也变得无足轻重。 游炘念有心无力,心中怅然。 Henry接着说:“刚才说了啊,现在Lotus和以前不一样了,分党派,双方掐得你死我活,成天的宫心计,也算是我想离开这儿的原因吧。哎,以前游封还活着的时候,连带着游家大小姐都算是集团的顶梁柱,那时候游家和卢家背地里也没少斗,但都还念着彼此的情分,没弄得太难看。自从游封和她女儿去世之后,两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往明面上撕了,卢总……”Henry暗暗环视周围,发现没人在注意他们这才接着说,“卢总疯狂抢占集团资源,M酒店以前她是不怎么来的,毕竟这儿算是游家领地,可这几年游家那对双胞胎渐渐不敌卢家,连M酒店都快要跟卢家人姓了。” 游炘念知道他嘴碎,可没想到碎成这样,也算是难得的机会,继续问道:“你说卢总是卢漫么?她为什么要疯狂抢占集团资源?她不是和游封大女儿关系很好,不是吗?应该和游家弟妹关系也不赖吧。两家的关系……应该没有外界说的那么差。” Henry突然笑得很暧昧:“你是说卢总和游家大小姐那个那个关系吧。” 游炘念:“……” “或许吧,谁知道呢,人走尚且茶凉,何况人死了呢?” 游炘念精神一震,Henry也知道什么吗? Henry道:“而且游家大小姐的脾气那么烂,说不准还是卢总解脱了呢?利益面前父子都能反目,更别说一对儿不能联姻的情侣呢?” 游炘念:“……” 说好的直肠子的好人呢?你这肠子也太直了点吧! 游炘念扶着额,受到了一千点的伤害。 Henry总结:“嗨,你别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了,做好本职工作,谁也为难不了你。我看好你的,年轻人。” 游炘念嘴角抽了抽,不禁反省:我的脾气到底有多烂?我记得我对待卢漫以外的人都是彬彬有礼,从来没对人摆脸色……嗯,除非对方踩到我头上,那我的确会不在乎场面有多难看,和他上天入地地打,在火里互撕在泥里打滚。或许在别人看来,也是足够可怕了吧。 有时候当面听到自己坏话心情也是蛮微妙的。 她望向窗外,窗外铅云成片,似乎要下雨了。 福明山,柳宅。 今天一大早柳坤仪就被傅渊颐吵醒,傅渊颐又是不请自来,还拉着她在竹林里,挖了她最好的酒不停地喝,喝得酩酊大醉,一直到傍晚才醒。 醒来时有些冷雨飘到她的鼻尖,她看不到,但能闻得出泥土和竹叶的气息,还有柳坤仪身上的檀香。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喝我的酒?”柳坤仪问道。 傅渊颐笑了笑,跟她说:“我好像找到了。” 柳坤仪倒酒:“找到什么了?”话问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表情瞬间严肃。 “真的?什么叫好像。” 傅渊颐道:“我不确定。” “你在对方身上没找到吗?” “找到了,一点点,所以才不确定。” “有的话就脱不了关系。”柳坤仪喝酒,薄唇上亮晶晶的,“什么时候动手杀她?” 傅渊颐没回答。 柳坤仪的目光有些迟疑,雨滴在她的眼下泪痣上。她放下酒杯起身,摘下一片黑色的竹叶揉在掌心,黑气和水气混合在一起,沾湿了她过腰的长发。 黑气从四面八方吸引来小鬼,在她耳边轻语。 柳坤仪睁眼,道:“浮鸠之灾?” 傅渊颐对她笑笑,柳坤仪清冷的面庞上有一丝惊讶:“真的?” “可不。”傅渊颐撑起身子,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要怎么做?” 傅渊颐说:“先做一场梦再说。” 第59章 游炘念花钱曾经大手大脚到人神共愤,和很多年轻富豪一样,为了一件生日礼物她可以挥霍千万,只为博爱人一笑。但现在,当她拿出十多万补偿自己工作上的错漏时简直肉疼,跟被人生生剜去两块肉似的。但这是她的工作错误,再痛都必须买单。 那帮客人入住之后她还拜托张钧婷送了几瓶酒过去聊表歉意,对方也很客气,表示感谢。 这事儿Henry给压下来了,预订部都没几个人知道。人事那边似乎也没动静。 宋雨和陈姝这事儿游炘念记在心里。 钟云闵的婚宴即将举行,酒店行政楼里住满了正当红或已成为经典的明星。游炘念中午和小乔她们吃午餐的时候正好遇上行政楼的管家和安全部的同事,饭都没心思吃,满口抱怨。说一些追星的小崽子也订了行政楼的房间,还一大帮人订一间房,每天轮番进酒店,成天和他们捉迷藏。有位歌星被骚扰还投诉到了前台,安全部的人被顶头上司茹勇骂了。 “丫什么时候举行婚宴啊?快举行完散伙吧。” “明天就举行了,多撑一撑啊。”小乔拍拍对方肩膀。 游炘念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这回最抽搐的不是安全部,毕竟这场面和美帝总统访华那次相比不算什么,最抽搐的是人事部。 其实人事那边抽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到大型宴会餐饮总监就成天堵人事门口,让她们帮忙从各部门抽人去看台。人事各后勤部门跑,请求支援,但人家再后勤也得勤着做自己的工作,能抽调的人手实在有限。 这回也不例外,餐饮总监让人事今天之内把帮忙看台的名单给过来,人事觉得对方语气太不友善,颇为不满,在办公室里念叨了几句,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餐饮总监的耳朵里去了。餐饮总监一听,嘿,都多久了你们招不到人还嫌我不够友善?那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的不够友善! 人直接闹到人事去了,强行再要十位同事来看台,不给人他就不走了。 人事总监是个娘炮,被人高马大的餐饮总监堵在办公桌后面,说话都打磕巴,看得人事部的员工们一个个捂脸扶额。 这事儿就这样被答应了下来。 于是战火蔓延到了预订部,预订部也被抽调了三个人去看台,游炘念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 果然,下午时小乔就来跟游炘念说明天的婚宴她要去帮忙,这会儿需要去做个简短的培训。游炘念熟悉看台那点儿事,不过还是跟着去,一板一眼地跟培训经理学习。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近七点,游炘念肚子空空,开车往工作室走。 游炘念和玉卮一边说话一边来到地下车库,将车往出口方向慢慢开时突然冲出来一辆福特。在停车场没人开得这么快,福特从边上冲出来时结结实实地吓了游炘念一跳,差点儿追尾,连带玉卮都“哎哟”一声,差点甩出去。 游炘念生气地打双闪,那辆福特插到她前面后就开始慢悠悠地上坡,前方一辆车都没有。 “什么人啊这是!”玉卮飘出车外,钻到福特车里又飘回来,“我说谁这么讨厌!就是那个陈姝。” 游炘念从鼻子里冲了一声:“我就知道。” 她也不急了,跟着陈姝车后慢慢往上走,刚出停车场游炘念一脚油门和陈姝的车并排往前,陈姝也不甘示弱加快速度,但毕竟慢了一步,刚刚踩油门游炘念就超到前面,猛地并了回来卡在陈姝的正前方,毫不犹豫一脚刹车。陈姝还在加速,没想到前面人来了这么一招,眼看就要撞上去赶紧踩死刹车,整个人在驾驶位上震了一下,墨镜都掉了。 游炘念从后视镜看了陈姝一眼,得意一笑,走了。 惊魂未定的玉卮:“你也够幼稚的……” 回到MYSTERY工作室,傅渊颐还是没回来,林泽皛看到她说:“回来了哦,真迟。晚饭马上好哈。” “嗯……”游炘念把包放好,犹豫了一下看林泽皛就拿了两副碗筷出来,问道,“傅小姐今天还不回来吗?” “谁知道呢?她要回来的话会提前给我打电话的。没打就是要在柳小姐那儿住上几天吧。她们俩感情好,很正常。” 感情好?游炘念很好奇:“她们俩是情侣?” 林泽皛并没有如想象中嘲笑她想太多,反而若有所思地说:“算是吧。” “??”游炘念拿着碗的手松了一松,差点儿掉地上。 “她们以前好像好过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在一起,反正呢到现在感情也很好,谁知道。”林泽皛耸耸肩,“临邛比较了解渊颐的事儿,你明白,老板的八卦我也不太好多打听嘛。” “是嘛。”游炘念放下筷子,走到茶几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轻松道,“也对,傅小姐那么出色,没女朋友才奇怪。” 林泽皛:“……游小姐。” “怎么?” “你书拿反了。” 游炘念跟练杂技似的凌空将书调了个个,微笑,认真翻了起来。 “你拿的是盲文书……” 书立马脱手,书脊重重砸在她脚趾上。 游炘念眼里含着一包眼泪捂着脚,半天说不出话。 “你说说看,吃饭了还看什么书。” 游炘念:“……” 本以为今天依旧见不到傅渊颐,没想到晚餐进行到一半时她回来了。 林泽皛接到她的电话:“嗯?你在楼下?哎哟喂这醉的……”放下筷子,林泽皛拿了外套往楼下走,“行,行,我马上下来,等会儿啊。” 听语气应该是傅渊颐,游炘念也跟了下去。在停车场见到傅渊颐坐在一辆陌生的车里,撑着身子站起来,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明显还醉着。 “你好,小白。”傅渊颐听见林泽皛的声音,向她一本正经地打招呼。 林泽皛上前扶住她:“这酒味,天哪,你怎么不睡一觉再回来。” “她睡过了,太阳还没落山就醒了。”坐在车副驾上一个低沉的女声说道,“只是醒了之后又开始喝,喝完之后就说要闹着回家,说家里小猫断粮了不好。” 游炘念走上去帮忙搀扶傅渊颐,副驾上的女人看过来,两人正好对视。 这位应该就是柳小姐了吧,不用介绍,从她与傅渊颐如出一辙的阴森气就能猜出几分,大冬天的只穿一件白色长裙,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膀,皮肤白得透出寒意,更衬出瞳孔的乌黑明丽,只是那眼神也太过冷清了些。 “嗯?小猫?”柳坤仪看着游炘念,不着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合,随即露出一丝笑意。倒不是什么友好的笑容,至少,让游炘念不太舒服。 “嗨,游小姐,晚上好。”傅渊颐一只手臂被林泽皛扶着,另一只手臂架在车门上,身子晃晃悠悠,对着游炘念时露出的礼貌分明浸着七分醉意,让人哭笑不得,不知该不该搭理她。 “别闹了,快回去睡觉吧。”林泽皛白眼连连。 “嗯,你说得对。”傅渊颐赞同她,回头对柳坤仪道,“这两天打扰了,改天一定登门道谢。” 柳坤仪晃晃手指,车开走了。 林泽皛扶着左边游炘念驾着右边,中间这人抑扬顿挫不疾不徐地默念千字文,游炘念憋笑,忍不住拿出手机摄影。 “你拍我。”没想到被当事人逮个正着。傅渊颐凑上来鼻尖磨到游炘念的,让游炘念往后撤了好大一步。 “对,拍你,留着下次你再吐槽我时当武器。”她本来只想逗着玩,这会儿却真尴尬了。 “嗯。”傅渊颐搂住林泽皛的脖子,和她脸贴脸,眯起眼一副深知在镜头面前怎么展现最完美表情的资深模特样,“来,拍吧。” 游炘念和林泽皛:“……” 见游炘念没拍,傅渊颐似乎想到了什么,放开林泽皛,改过来搂游炘念:“这下对了。” 游炘念诧异:“对什么鬼……” “拍吧。”傅渊颐对林泽皛打了个响指。 林泽皛拿来游炘念的手机将她们拍了下来。 “小白。”游炘念阴沉着脸,“能不一起闹么?” 回到工作室将傅渊颐放到沙发上,林泽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解道:“你说你喝点儿酒解解馋就算了,怎么把自己喝成这样?那酒鬼柳坤仪都没醉,你这是自个儿灌自个儿呢?” 游炘念也纳闷:“傅小姐为什么喝这么多?平时她也好酒,不见把自己灌醉。”而且傅渊颐怎么看怎么都是个自律的人,喝醉这种事怎么想都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大概心情不太好。”林泽皛倒了杯热水过来问她要不要喝,傅渊颐接过:“好的,非常感谢,小白。” “我认识她这些年,这是第二次喝醉。”林泽皛接着说,“上次心情不太好,这次应该也是吧。” 游炘念看傅渊颐规规矩矩地喝水——心情不好么?她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本事,也有什么事能让她心情不好? “对了,临邛呢?”游炘念忽然想起总在夜里出现得临邛居然没飘出来。 好像听见召唤,临邛立马升出个脑袋,脸颊发红,平时凶巴巴的表情此刻透着股水汪汪的可怜劲儿,脸色绯红,整个人像只熟透的桃子。 “混蛋……”临邛打了个酒嗝,差点没把自己顶出去,“谁下次……再给渊颐酒,本王……宰了她……” 游炘念知道临邛和傅渊颐两人形影不离,还真没想到傅渊颐喝醉临邛还能连带着遭殃。 临邛说完这话便蔫了,一秒消失,睡觉去了。 傅渊颐喝完水后站起来,脚步虚浮地慢慢走到直梯前,手指在按钮上摸索了一下,准确选对按键。 “晚安。”随着电梯开门的声音,傅渊颐道晚安,上楼去了。 “终于睡了。”林泽皛缓了口气。 “以前觉得双层复式楼里弄个直梯实属有病,今天才明白,实在太高瞻远瞩了。”游炘念赞叹。 本来想等着傅渊颐回来跟她说陈姝的事儿,结果傅渊颐喝成这样也别说了,游炘念去洗澡睡觉。 也是,陈姝的事和傅渊颐有什么关系?傅渊颐是答应过帮忙,可也不能这么依赖她吧。 游炘念洗了澡出来看玉卮一如既往倒吊在门框上,下方是许久不曾想起要临幸的体重计。 游炘念站在体重计上一看,66.9KG。 镜子里的王芳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游炘念不知该喜还是悲。王芳如果还活着知道自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该作何感想? 游炘念躺到床上,见玉卮已经睡着,她翻来覆去半天也没睡意。 自从重生之后她睡眠一直不好,万籁俱寂之时就是要入睡的时候,这是常识和习惯,但她一闭眼总是会想到很多人、很多事,时间滴滴答答在流逝,这一切让她心慌,难以入睡。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容易被梦惊醒。 今晚依旧是个失眠之夜,凌晨两点她还没睡着,翻来覆去之后索性坐了起来。 不然去找点酒喝帮助睡眠吧,她知道傅渊颐的书房里有很多酒。也算做做好事,帮傅渊颐这个酒鬼减少宿醉的可能性,也让大厦管理员不再在监控里看见有人莫名其妙地自拍。 下床开门的路上游炘念还在想,王芳这特殊体质应该喝一口就不省人事,她得把手机和床头的闹钟都调好时间,不然明天肯定得迟到。 轻声开门,突然发现面前有个人,游炘念吓得浑身一颤。 “你……傅小姐?” 站在门口的人居然是傅渊颐? 游炘念拍拍胸口,小心脏还在七上八下:“傅小姐你干什么?这个点钟你没睡觉去?” 傅渊颐站着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傅小姐?”游炘念再唤她一声。 “嗯。”傅渊颐轻声回应,听声音好像挺正常。 “你是不是酒还没醒。”游炘念上前道,“上卫生间回来就找不到卧室了?好吧,我带你去。” 游炘念打算带着她往前走,傅渊颐却没动弹。游炘念疑惑地转身刚要再说什么,傅渊颐一把将她抱住。 游炘念僵了僵,没挣扎,傅渊颐身上的酒味依旧,这回不玩儿自拍该玩肌肤之亲了? 游炘念僵硬地笑,双臂抵在她们之间轻轻将她往后挡:“傅小姐,你这样……明天一定会后悔的,我会一五一十告诉意识清醒的你,小白她们也都会听……” 傅渊颐的手掌忽然从她的衣摆下方往里探,贴在她腰间的肌肤上,冰冷的触感让游炘念心中一惊。 “在哪。”傅渊颐嗅着她的头发,呼吸喷在她的耳蜗里。 “在哪?”傅渊颐呢喃着游炘念听不懂的话,另一只手更加放肆地从前面探了进来…… “你把我的东西,藏到哪儿去了?” 游炘念如梦初醒,立即将她推开,傅渊颐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 “怎么了?”林泽皛听见动静出门,看见整张脸连带着耳朵都发红的游炘念和傅渊颐两人面对面。 傅渊颐黑发有些凌乱地披在眼前,身子晃晃悠悠,显然酒还没醒。游炘念看了发愣的林泽皛一眼,回身走回卧室,“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第60章 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林泽皛看了一眼无声无息的傅渊颐,傅渊颐直了直身子,拨开眼前的头发,正好一缕月光横在她脸上,眼里藏刀,好吓人。 林泽皛明知道她看不见,但还是被这一眼看得心虚。 “我出来上个厕所……”林泽皛尽量淡定解释,“你说说看,是不是早该给我房间加个卫生间了?” 傅渊颐没说话,依旧盯着她,这听音辨位的本领愈发让人头皮发紧,好像连焦距都一块儿辨出来似的。 俏皮话没唤出熟悉的傅渊颐,林泽皛知道自己该撤了:“呐……大宝贝儿,你继续,该干嘛干嘛,我尿个尿就回去睡踏实了,嗯,嗯嗯,晚安,我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林泽皛匆匆离开傅渊颐的目光也没从刚才“凝视”的方向移开。她似乎看见了什么,又什么都没看见。 游炘念真是没想到胡闹的夜晚竟会以更加荒唐的事情结束。 她躺回床上比之前失眠时更清醒了——真拜傅渊颐所赐。 游炘念不是没和谁玩过乱摸,就算是卢漫之外她也有一帮玩国王游戏时可以丝毫不尴尬选择各种体位玩耍的朋友。她自认不是个保守的人,搂抱之类亲吻之类,甚至更过分的游戏在她二十岁之前都玩遍了,之后卢漫不喜欢她才渐渐收敛。 那是她已经玩腻了,不在乎了的青春游戏,她尽管她这辈子从生到死就只有一个恋人,但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保守的人。 只不过是个拥抱而已,只不过是夜半耳语而已,为什么她心里过不去。 她睁眼看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最后她得出答案,因为傅渊颐不一样。傅渊颐不是那些酒肉朋友,不是那些青春记忆里偶尔需要释放的对象。她虽口无遮拦实则内敛可靠,她是可以依赖的对象,是在人生轨迹上每个重要点都能倾诉、渴望她意见的智者,甚至在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亲近片段里她都熟稔地掌控局面。 她并不轻浮,游炘念明白,正是明白这点,心里才更慌乱。 有一丝正要略去的想法又在揪着她的心底,扒着她的心房,踩着她的心尖要往外冒,游炘念心烦地翻身,再翻身…… 自然是一夜无眠,想借酒消愁谁知连酒都没借到愁就更愁了。 窗帘没拉,游炘念躺在床上看星空和海面,见有人在天与海的交界处画了橘红色的一笔。 天快亮了。 六点不到游炘念就懒得再翻身,索性起床。想着这时间点怎样也能避开傅渊颐,洗漱后走出房间门。 二楼走廊清幽宁静,看一眼对角傅渊颐的房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也没动静,估计还在睡觉。 可不得再睡么?昨晚能做出那种事铁定醉大发了,游炘念到肌肤上还残留着被她冰冷指尖触碰的记忆,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傅小姐也有不为人知的人面兽心,千字文都白念了吗? 今天下班回来如果能见得着傅渊颐的话,一定要好好将昨晚她的罪行一五一十痛陈,不仅为了昨晚的失眠,更是为王芳讨回公道。身体触碰是有些难为情,但不把事说完整,不让彼此尴尬上好一会儿的话下次傅小姐还得醉酒,还得再犯。 大概是度过了多愁善感,被感性填满的夜晚,理智重回高地。 游炘念一向喜欢把事情做到绝对,只要能斩草除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事儿她干得出。傅渊颐肯定也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坦诚地说出来她肯定得道歉,再神棍也是个姑娘。 小声地往楼下走,刚走到一半就闻到了煮咖啡的香味。 游炘念动作一滞,见厚重的窗帘隔着一条缝,缝隙间海面上微微透着点亮,太阳正在挣扎地往海平面上攀爬。屋里钻进了一道青光,傅渊颐就站在那到青光之中,端着刚煮好的咖啡正对她笑:“早啊,小胖子。” 是,这才是正常的称呼,酒醒了无疑。 “早。”游炘念有些戒备地下楼,傅渊颐喝了口咖啡,态度轻松。 游炘念想错了,傅渊颐是真.皮厚。 “这么早就醒了?”傅渊颐问道。 “可不么,昨晚一晚上没睡。”游炘念也倒了杯咖啡,就等着她问。你问了我就把你昨晚那些个自拍那些个千字文那些个流氓行径全抖出来!看你害不害臊!这一步将军已经将过去了,就等着她接招。 “熬夜可不好,要注意身体健康。”傅渊颐的关爱非常真心。 游炘念脑门上一根青筋爆炸。 结果人家傅大师跟她玩儿四两拨千斤!玩儿翻脸不认账! “傅小姐。”游炘念喝完咖啡把杯子一放,“咚”地一声,多少有些火气。 能没火气吗?虽然肌肤之亲那事儿亲的是王芳的肌肤,可当下全方位的感受可是游炘念扛着,所有真实的、细腻的、让人面红耳热的感受都浸到游炘念的心里,折腾了一整晚。而傅渊颐却想要一笑而过? “昨天晚上的事,你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游炘念喜欢直来直往的方式,绕圈子不是她的作风。 本以为傅渊颐还会继续打游击,谁知她当场削掉厚脸皮,坦然道歉:“抱歉,昨晚是我的错,我喝醉了就该滚去睡觉,偏偏酒量太好尚存一丝意识,所以去烦你了。以后我肯定少喝酒,就算喝酒也不会靠近你,如果这一切都抵不过不可抗力的话,你再一拳砸我脸上就行,千万别客气。” 这道歉看似真诚,怎么觉得还有些自夸的意思呢?嗯?可自夸外都好像很真诚的样子,我是说好像! 游炘念又为自己倒了杯咖啡,太阳已经探出了个小脑袋,阳光更丰沛了,整间房愈发温暖,傅渊颐的脸庞也更清晰。 昨晚傅渊颐应该睡过了,不然她酒也醒不了,但她一定没睡够,发红的眼眶和阳光下的倦容足以证明。 “你要找的东西后来找到了吗?”既然人家都已经道歉还能怎样,这个话题就此pass吧,难道还要以身相许么。 傅渊颐回味着游炘念这句认真的问话,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游炘念皱眉。 “虽然还没找到,但我应该会找到的。”傅渊颐单手撑在办公桌角,继续喝咖啡。 “我可没拿你的东西。”游炘念再次强调。 傅渊颐望着她,目光柔软。 游炘念看她那模样更不自在,像是长辈宠溺弱智少女一样的眼神。她把咖啡杯洗干净,放回餐台上准备出门。 “今天是钟小姐婚宴吧。”傅渊颐问道。 “嗯。”游炘念记得钟云闵是她的客户,“你也要参加吗?” 傅渊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洗咖啡杯去了。 游炘念开车往M酒店去,到了酒店换好制服玉卮才睡眼惺忪地出现。 “你怎么走得这么早……”玉卮揉眼打呵欠。 “我可没你们这么好命,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游炘念穿上新领来的制服,往镜子面前一站——虽然她越来越习惯现在的模样,可还是怀念属于自己的那副皮囊。 钟云闵的婚宴在中午举行,一大早媒体记者就涌入酒店,还有想上楼去新娘房里拍的。钟云闵的经纪人和公司的人把他们拦在外面,好说歹说人都不走,最后经纪人找到安全部,这才把记者劝走。 作为看台外援的游炘念听到这件事的风声,知道今天肯定又是一堆麻烦,不好过。 忙中最容易出错,想起赔了她一大笔钱的假报价单那事,游炘念还特意留意了宋雨是否有来宴会厅看台,结果没看见她的身影。 一早上游炘念都在宴会厅和后厨之间穿梭,帮忙看台。 所谓看台,就是帮忙上菜,照顾客人的需求,充当服务员的角色。 在上菜之前行政总厨助理出来跟她们交待一些重要的事情,一个个交待过来,到游炘念这里时行政总厨助理领带都歪了,非常严肃认真地对游炘念说:“你看的那一桌有个客人对虾过敏,他的菜里面全程没虾。客人名字叫洪宇声,一会儿会宴会主管会带你过去指给你看谁是洪宇声。过敏这事儿可大可小,今天的菜里虽然没有整个的虾但有虾酱,一定不能让那位客人吃到。” 游炘念记下客人的名字,等客人进场的时候宴会主管和游炘念逐一核对客人的样貌和身份,除了那位对虾过敏的制片人外,这桌其他人也差不多记齐了。 钟云闵婚宴弄得很热闹,娱乐圈的人本来就比较会玩,加上她丈夫是富商,有资本让她折腾,M酒店被摆了近百桌,塞得满当当。 “难怪餐饮总监都快把人事部铲平了,这阵势光靠餐饮部肯定看不过来。哎……”游炘念站在一旁看着满场的热闹,“就说啊,为什么要接明星的场子?” 钟云闵还没出场,宴会厅里坐满了人,游炘念放眼望去还真瞧见几个熟面孔。有些制片人和导演是她父亲曾经的合作伙伴,也有些演员歌手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更有些人围着她转了好几年。 命运这种事真是奇妙,谁能想到她游炘念居然会站在这里,当他们的服务生? 婚宴还没正式开始,音乐声响起时餐前沙拉上来了,虾酱就调在沙拉酱里面。 那位制片人有特殊的一份沙拉,盘子边贴了张纸,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游炘念在上菜前要把纸撕掉,端到他面前就行。 沙拉要在开酒之后上桌,已经放在备餐台上了。游炘念看那几个开酒的小哥今天穿着燕尾服特别风骚,右手拿着一把长刀左手握着酒瓶,估计是要玩个花式开酒。这环节肯定是当事人自己要求的,可不,挺吸引眼球的。 英俊的小哥一刀将酒瓶瓶口平整地切掉,酒哗啦啦地倒入杯中,一片惊呼声。 游炘念知道这刀要锋利手要快,还得有点力气才能完美演出,记得她小时候就看过这一幕,回家后勤勤恳恳练了一个月才学会,掌心都磨出了老茧。换成姑娘的话,力气小,比较困难。 正想着呢,隔壁桌开酒的居然是个姑娘。 游炘念看过去,那姑娘个头不低,也有点孔武有力的意思,一刀往前削,动作挺好就是手里犹豫,没把酒瓶削开,反而把刀居然卡在里面。全桌的人都看向她,她想把刀抽回来也抽不动,送出去也送不走……额头上大写的“尴尬”二字。 那姑娘目光闪烁正好和游炘念对上,游炘念也是没辙,上前帮她。 游炘念握紧了刀柄,猛地一推,瓶口终于被削去。把酒递了回去,姑娘对游炘念感激地微笑。 回到她负责的那桌,酒已经倒完该上沙拉了。 游炘念倒酒的功夫传菜的人已经将沙拉在备餐台上摆好,贴着洪宇声名字的餐盘放在最醒目的外侧,游炘念将纸条撕掉,微笑走到洪宇声面前,将不带虾酱的沙拉放到他面前:“请慢用” “谢谢。”洪制作很客气地道谢。 游炘念保持微笑,将沙拉上完又站了回来,主持人正在暖场,看了眼时间,在过不久钟闵云就该出来了。 客人就着沙拉饮酒聊天打发着时间,顺便称赞一句酒店沙拉的口味和餐前酒极搭。 沙拉撤下之后凉菜陆续上来,游炘念正要再上菜,见刚才还在跟人谈笑的洪宇声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他放下手中的刀叉,对身边关心询问的人摆了摆手,咳嗽了两声之后,面庞越来越红。 游炘念心里一凛,脑海中升起不妙的念头。 洪宇声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突然手掌一滑跌倒在地,餐盘和刀叉碎了一地。他身边的导演赶紧上去搀扶他,见他面如血红,口中溢满呕吐物连手脚也开始抽搐,顾不得婚礼的美好气氛,大喊:“叫救护车——!” 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这都是过敏的症状。 游炘念站在原地,手心冰凉,那张带有标签的沙拉是特制的,洪宇声过敏?怎么可能。 第61章 怕什么来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洪宇声的确过敏了,而且过敏得十分严重。救护车赶来时他已经说不出话,被前呼后拥地抬走了。 茹勇和安全部的人赶到宴会厅,正好和餐饮总监碰着面,回头一看,一套值一辆豪车的新娘礼服也压抑不住钟云闵的怒火,浓妆艳抹之下,身无二两肉的她让人想到僵尸新娘那部动画电影。 “What\'s going on!你们酒店怎么能这样对我?!”她抓狂地咆哮,茹勇和餐饮总监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好端端的一场婚礼竟出了这种事差点夭折,钟云闵生气理所当然,把茹勇和餐饮总监拉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骂了一大顿。即便餐饮总监脾气再烂也罢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只能低着头任她骂。茹勇一开始还试图想和她解释,但钟云闵并不愿意听,两耳紧闭只想发泄,茹勇也就随她去了。 钟云闵骂累了,说这件事你们酒店一定要给我个交待,回楼上客房脱新娘服,去医院看洪制片。 这洪宇声是她老板的老板,下一部电影能否参演就等洪制片一声令下。结果好嘛……还没来得及巴结就差点送人驾鹤西游,钟云闵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哪辈子的霉,这一腔怒火当然得发泄在酒店,最后餐饮总监跟着一起去医院,连连和钟云闵道歉,说酒店一定会负责到底,这才把满山满谷的火焰扑了一些。 洪宇声怎么会过敏? 游炘念正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有点儿回不过劲来。 分明记得自己将贴着他名字那盘没有虾酱的沙拉端给他了,这么小而简单的事游炘念不可能做错。难道是后厨上来的时候就上错了?这种可能性有,但也不大,毕竟都是熟练工,谁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看洪宇声过敏症状似乎十分严重,一大波M酒店高层绕着钟云闵转,游炘念知道这事儿肯定得没完,不打算走,她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她追究此事。这事情和报错房价不同,房价那点儿事赔钱了事,只要Henry不往外捅基本上没人会找她。可这次这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危及生命,岂止一个“严重”了得。这是重大过错,足够她被开除一百次。 到这关头她倒冷静了下来,她知道是谁做了手脚。 玉卮今天是跟着游炘念来的,毕竟她也算是钟云闵的粉丝,来看看爱豆的婚礼也是福利。 游炘念环顾了下周围暂时没人,问她有没有看到她离开去削酒瓶时谁来她的备餐台这儿了,玉卮说:“的确有一个人路过你的备餐台,穿的制服和你们服务生的制服不太一样,我忙着看偶像没太注意,也没想到她会做什么。” “谁?” “我不知道名字,但再看见的话应该能认出。” 游炘念拿出手机,进入微信群里调出她们预订部的微信群,上次部门聚会吃饭时发了照片在群里。 “是她吗?”游炘念指着一个短发的女人问道。 “哦哦对!就是她。” 游炘念把手机一合,好嘛,又是宋雨。她真没想到,以前职场斗争都是打打小报告,或者在工作上使个小绊,现在呢?直接连人命都敢动?被屎糊了眼? 游炘念气这帮孙子毫无人性,更气自己太粗心,黄小桥和假报价单的事刚过,她怎么就没点防备? 玉卮说那宋雨路过备餐台时就一回身的功夫,把沙拉挡上,很快就走了。游炘念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监控——她都知道哪儿有监控,要下手的宋雨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转身挡住沙拉的时候肯定把自己撕纸,贴到别的盘子上的动作也挡住了。她今天没来这里看台,但在隔壁西餐厅帮忙,路过这里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那个过敏的制片人着实无辜,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大脑显得尤为迟钝,眼睛发涩,疲惫不堪。 Henry很是时候地赶来了。 Henry当然听说这事儿,满脸都是汗。 “奶奶。”一见游炘念Henry差点跪下了,“亲奶奶,您可真是次次出乎我意料啊。怎么着,这回整没一条命?” 即便再冷静,听到这话游炘念还是被吓白了脸:“死了?” Henry:“你问谁呢,我问你呢!” 游炘念长长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有消息了……Henry哥,不带这么吓人的啊。” Henry:“你还抖机灵开玩笑,完全没见你着急嘛。” 游炘念笑笑:“是我的错,但我也没办法。” “不是,我就不明白,这么简单上个菜你怎么能闹出人命?盘子上不是写了名字了吗?这也能端错?” 游炘念看看周围,没人,把宋雨的事说了。 “又他妈是她。”Henry都撩脏话了,“我说你和宋雨什么仇,还是和陈姝什么仇?就算两派相争也不至于这么快要赶尽杀绝吧?这都要杀人了,就为了预订部助理这个位置,当杀人犯也愿意?” 游炘念见行政总厨助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她对Henry比了个“嘘”的手势。Henry转头,行政总厨助理拉住游炘念,脸都扭曲了,咆哮道:“你怎么搞的!跟你再三强调过洪制片对虾过敏!对虾过敏!你怎么还能办出这种事!过敏可能会死人的你明不明白?要真出了人命谁负责!” 游炘念平静回答:“我自己负责。” “你……” Henry赶紧护着游炘念:“我知道王芳,她不会犯这种错。”说完想起报错房价的事,自己都有点不信,但还是得往下编,“这事没这么简单,宴会厅有监控吧,咱们得找安全部的人把监控调出来。” “什么意思。”行政总厨助理问道,“难道有猫腻?” Henry很强硬:“看了就知道了。” 一行人到安全部把监控调出来,果然如游炘念所想,宋雨非常清楚监控能拍摄到的角度,正好用背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她在做什么。而她离开之后贴了名字标签的盘子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上。 “你看,哪儿动了?人家说不定只是路过而已”行政总厨助理说。 “路过?她又不在宴会厅看台,路过这里干什么?” “今天所有餐厅爆满,简直一团乱,人家路过这里也没什么稀奇。而且盘子上的纸根本也没动啊。” “换了标签之后把盘子位置不行吗?”Henry对他默认站到宋雨那边的态度不爽,“而且她为什么要在备餐台停留?既然这么忙就应该马上回西餐厅吧?” “那我怎么知道。”人家一句话把Henry堵得死死的,“这人不也是你预订部的么?” Henry:“……” 这情境跟黄小桥拿戒指时如出一辙,有人有嫌疑,但没证据,实打实的过错在游炘念肩上。 “你要怎么办哟。”玉卮飘在她身后也替她糟心。 游炘念说:“先去医院看看客人吧,只要他没死就还有希望。” 游炘念在走廊上往电梯的方向快步而行,迎面走过来一位西装革履,像是安全部的人,胸口戴着工牌,上面写着“安全部 Chris”。 Chris拦住游炘念:“你是王芳吧?你要去哪里?事情查清楚之前你不能走,跟我来。” 游炘念甩开对方要钳制的手,对方瞪她,她回瞪回去:“我为什么要跟你去?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去什么地方?” Chris没再说话,人高马大的安全部同事比她高出一个头,眼神突然一利,突然扑上来要抓她。游炘念比他动作更快,猛地一抽身往后躲,让他扑了一空。 对方转过头来,依旧盯着她,扭了扭脖子,往她的方向快步走来。 虽然玉卮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可这位人高马大一脸煞气,吓得她也连连后退。 “他要干嘛啊?”玉卮打了个哆嗦。 “你不是酒店的员工。”游炘念直视他,一语将他拆穿。 对方没说话,露出邪笑,伸手又要抓她。游炘念灵敏地再往后撤,对方又一次扑空。 Chris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女人比想象中灵活,也比想象中警觉。 游炘念看这年轻男人眼生,虽然安全部员工流动也很频繁,但这人的做派岂止是古怪二字可以解释。M酒店安全部员工自然都受过正规培训,别说和人有拉扯的动作,就算是措辞也非常谨慎,有人闹事不能拳脚相向,因为他们不是暴力执法部门,他们能做的就是将暴力分子压倒在地让对方不能动弹而已。 游炘念不是酒店的客人,但这安全部的人也不该对同事这么粗鲁,最重要的还是那点——安全部的人没权利扣留她,更别说动手拉扯她。 游炘念这几下躲闪迅速,但她已经退到走廊的尽头。 游炘念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一面留意对方的举动,一面观察四周的环境,发现头顶上有监控,身后只有一扇门,是消防通道。安全部的人应该随时都会在主控室里监控酒店的各个角落,一旦有事他们会马上出现。但游炘念不太确定刚刚出了洪宇声这档子事主控室里还有没有人,或者他们是不是已经看到,在往这儿赶。 消防通道肯定能推开,不过那里才是最危险的地带——消防通道里没有摄像头,如果跑到消防通道里她一定能逃走吗?如果逃不走,会发生什么事?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死亡,脑门上感觉被一股粘稠又冰冷的东西糊住,心脏砰砰直跳。 她的确有些害怕,手中没有武器,就算给她一柄最擅长的剑,她也没有把握能赢了这高壮的男人。 “喂!喂!芳芳你别愣着不动啊,快点从这门逃走!”玉卮在一旁胡乱出主意,“这个人想干嘛?!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你别吵。”游炘念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口让玉卮闭嘴。 Chris眉毛动了动,往游炘念的周围看一圈,没别人。 他眉毛沉了下来,眼神变得专注,游炘念心里一凛,她知道他要速战速决。 Chris的目光在消防通道上停留了半秒。 是的,他要将她拖到里面去。 念头刚起,男人立即飞奔而来,游炘念宁死也不会被他拖走,心中一横,跟他拼了! 游炘念不退反进,大喝一声气势如虹!倒是让对方有了一些顾虑,毕竟酒店不是荒郊野外,她这一嗓子喊出去指不定就能让前面拐角路过的同事听见。 Chris伸手要扯她头发,游炘念双手抱在头顶上矮身,用尽全力一脚踹在他的小腿胫骨上。如果对方个子矮些,游炘念是打算直接切他喉咙,但身高上的差距游炘念只能选择下三路。 千万不要迷信一脚踢中男人胯间,这种事的成功率不高反而容易被对方抱住腿掀到在地,被压着就麻烦了。游炘念直攻他胫骨,想的是一招能给他踹到骨折,她也好趁机逃走,谁知道这人强壮非凡,腿跟石头一样硬,倒是让游炘念的腿震到发麻。 Chris拎起游炘念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砸,游炘念急忙倒地,想用体重拉开两人的距离。 “等下!”玉卮急得大喊,双手合在一起,掌间透出蓝光,“快躲开!” 玉卮还没来得及发招,突然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狠狠拍在Chris的脸上。Chris再强壮鼻子也很脆弱,惨叫一声被拍得四脚朝天跌在地上,鼻血流了满手。 还没等他站起来,一只马术靴狠狠踩在他的胸口。 “你!”Chris就要发狠,突然一件警官证贴到他的面前,Chris愣神的功夫警官证左右开弓,打在他脸上,“打脸,啪啪啪。” Chris恼羞成怒,抬手将警官证扇飞。警官证在地面上滑行,静止了,Chris也不敢动弹了。 一把枪抵在他的喉咙上。 Chris看着眼前这戴墨镜的女人,从她的墨镜里可以看见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 “安全部,Chris。”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身后念着对方的工牌。 “你肯定不是这个酒店的员工。”傅渊颐笑得轻松,“跟警察姐姐说说,你是谁啊?” Chris正在思索双方力量上的差距,想推开她的腿逃走,严队长和几名警察从消防通道里涌了出来,将他拷上。 “带走!”严队长喝令,Chris被两名警察扭着胳膊带下楼去。 “傅大仙。”严队长对她摊开手,“证件和枪该还给我了吧。” 傅渊颐老老实实把东西交了出去。 “真是,眼睛不好还这么调皮,你也不怕有危险。”严队长看了游炘念一眼道,“又是你。傅大仙,你是不是先给你朋友算一卦,怎么尽轮着她倒霉,是不是被鬼缠上了?” 玉卮在一旁吐槽:“不好意思,她就是鬼本身。” 第62章 傅渊颐出现的那一刻游炘念真的快喷出眼泪来,当场就原谅了她昨晚借酒行凶的烂事。 “你怎么来了?”游炘念跟上去问道。 傅渊颐:“我怎么不能来,我一直都在这儿。你说你怎么连那点小伎俩都挡不住?那个叫宋雨的呢?哪儿去了?” 游炘念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傅渊颐又是酗酒又是犯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宋雨的事:“你怎么知道宋雨的事?” 傅渊颐笑道:“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我有很多眼睛。” 游炘念不明所以,临邛趴在傅渊颐身后笑得很邪性。 是了,临邛身为鬼王可以驱散小鬼,也能通过无处不在的小鬼的眼睛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事。 “不过,警察怎么来了?”应该不是钟云闵报的警,自己婚礼上出了这种事还报警的话肯定会被媒体写得满天飞,对她而言这就是酒店的责任,她要的是酒店给她一个交代,报警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严队长他们是我叫来的。”傅渊颐道。 “嗯?你叫来的?” “对啊,不然怎么抓宋雨回去?” “你有办法抓宋雨?”游炘念说,“虽然这事儿是宋雨做的可没证据,监控都没能拍下她。” 傅渊颐道:“监控没看见,但有别人看见了。” “谁?” “我。” 游炘念:“……” “当时我就在现场啊,你忙着工作没看见我。” 游炘念也是服了她了:“你在钟云闵婚宴现场?” “可不,我可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结婚怎么能不请我。” “我还真没看见你。”今天宴会厅人太多,傅渊颐坐得离游炘念有些远,游炘念一心放在自己看的那桌上,根本没发现坐在对角那桌的傅渊颐。 临邛道:“那姓宋的手脚也快,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就把纸撕了调换盘子。”她看玉卮一眼,“你这个宠物公务员真是不靠谱,自个儿舔明星去了,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 玉卮自打她们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明白又会被吐槽,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说:“是是,鬼王大人最厉害,本宠物只会吃喝拉撒。” 临邛看她一眼,今天玉卮没对着干,认怂的样子倒有点可爱。 傅渊颐这个一声不吭闷头干大事的,没跟游炘念说一声就把所有事布局好。 “宋雨就交给我吧,我会让警察叔叔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傅渊颐说。 游炘念刚才七上八下的心统统落地,正要开口,傅渊颐又说:“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游炘念抹了抹唇角,刚才搏斗时自己咬着自己了:“没事,破了点皮。” “破哪儿了?”傅渊颐只能看见游炘念,看不到王芳的身体。 “就……嘴角一点儿……”游炘念被她问得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不可思议,嘴角而已,还是王芳的嘴角,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 傅渊颐上前来:“嘴角?给我看看。” 游炘念有点儿愣神,突然发现玉卮和临邛飘在她们脑袋顶上围观。 “一点小伤而已,傅小姐不用担心!”游炘念立即和傅渊颐拉开了距离,往玉卮脑袋上挥了一掌,玉卮瞪大眼睛:“你挥我干嘛!” “你烦。”临邛垂着眼睑道。 “你怎么不挥她!”玉卮指着临邛怒问游炘念。 游炘念没理她们,对傅渊颐说:“警察来了应该会通知钟小姐回酒店帮忙调查吧,我现在去医院可以避开她,和那位客人道个歉。傅小姐愿意跟我去么?这几天的事乱七八糟的,想和你说说。” 虽然傅渊颐已经知道很多,甚至比她知道的都多,可游炘念就是想和她再聊聊,把心里堵着的那块冲散开。 “去啊,怎么不去。”傅渊颐说得理所当然,“把过敏的那位制片人解决了,咱们也好专心吓唬宋雨,顺藤摸瓜把陈姝给揪出来。” “好,去的路上我跟你说。” 两人往电梯的方向走,虽然插科打诨一番心情轻松了一些,但刚才和那个叫Chris的一番激斗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刚才那个叫Chris的,难道也是陈姝弄来的?”游炘念真挺不相信的,“她敢做事做的这份上?” 傅渊颐从口袋里拿出Chris的工牌,递给游炘念:“你看看这工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游炘念接过来:“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话,就是太不特别了,和安全部那些人戴的工牌一模一样。” “但他绝对不会是安全部的人。”游炘念说,“严队长经常大晚上带了宵夜来M酒店和他老上司叙旧,也常和安全部的人一起聚餐,他说这个叫Chris的肯定是冒充的,安全部没这人。” 游炘念目光落在地面上,思索片刻道:“所以这人打扮成安全部的样子要把我带走,就算监控拍到也会把罪责落到安全部上。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一旦把我拖到消防通道里,在里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如果我就此人间蒸发酒店和其他人也会认为我是因为洪宇声那事儿畏罪潜逃。” “Bingo。” 游炘念说完自己心里都发寒:“陈姝想杀我灭口?” “我觉得不至于。”傅渊颐说,“杀人这种事还是风险太大,但把你弄到哪个深山老林教你一辈子都出不来还是可以的。” “我——”后面有个脏字硬生生地吞回去,是她离开人间太久世界变化快,还是她一直都处在温室之中,不明白下界百姓厮杀竟如此搏命? “就为了小乔那个位置?”游炘念望着傅渊颐,傅渊颐说:“小乔那个位置不至于,但更高的位置或许值得一搏。陈姝是个什么样的人?” 游炘念道:“陈姝算是刘可的朋友,以前刘可和我一起练击剑时连带着认识了陈姝。陈姝以前家里还是蛮有钱的,后来股灾那次她老爸赔了个精光,什么也不管跳楼了。之后她就和她妈一起生活,但好像和她妈的关系也不好,经常吵架。当初她进酒店工作也是刘可来拜托我的。” “你就给她弄进来了?” “我当时怎么知道她后来这德性?那时就知道她家条件不太好,她妈还不出去工作,依旧过着以前贵妇的日子,养家糊口就靠陈姝。我觉得这个姑娘也不容易,就帮了这个小忙。” “那她应该感激你才是,你可是她的恩人。” 游炘念摇摇头,她想起陈姝和刘可背地的所作所为:“如果我帮助过的人都能记得我的好的话,现在我都还是游家大小姐。” 所以陈姝之所以差遣宋雨以身犯险目的蹊跷,联想到Henry跟她说的关于集团内部卢游两家的利益斗争,游炘念觉得陈姝在为游家扫清卢派党羽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谁能掌握Lotus,谁就坐拥无限财富,这是实打实的利益。 这么说来,卢漫的确向游家施压了?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是真的,游然冬和游任雪怎么会是她的对手,且不说别的,就看游任雪能和陈姝走到一起就明白她排兵布阵多差,多不知人而非要用了。 游炘念还是觉得哪不太对劲,她们走到电梯里,一回身,严队长和他队里的警察向她们走来。 游炘念看他们一行四五个人中间有个小个子,定睛一看差点儿把剩下的半条命也吓没。 那不是袁警官么! 虽然游炘念没见过这位袁警官几次,可次次印象深刻。 临邛在那儿报幕似的说:“严队长他们要进电梯。”这话是说给傅渊颐听的。 傅渊颐对游炘念说:“等他们一会儿吧,估计要下楼去找他的老上司聊聊。”意思是想让她按一下开门键,在不熟悉的地点傅渊颐也不确定电梯按键在那儿。谁知游炘念一个跨步跨过来把按关门键,严队长“哎?”了一声,眼睁睁看电梯合上门。 傅渊颐和临邛:“……” 玉卮说:“那个警察难道是……” “没错,那个姓袁的女警察曾经出现在王芳自杀现场,还确定过她的死亡。”游炘念看到袁思燊就本能地不舒服,不知道这种难受是来自她自己还是来自王芳,“后来王芳可不就被我弄‘活’了么,那袁警官肯定不能相信这种事,还是少见她为妙。” “还有这种事。”傅渊颐说,“也好。严队长那队人马属于处理人界和冥府之间琐碎之事的专门小组,除了我之外和冥府的执行人员也有联系。你这算是严重违反两界法规的行为,我没跟严队长说你的身份,你最好也别被那个袁警官缠上。” 游炘念点点头,觉得傅渊颐说得句句在理。 “对了,游小姐,你想好怎么和病人道歉了吗?” 游炘念愣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从小自负,再难的事自己琢磨一番也能解决,但只有一项她最不擅长,可以说从来都不会,那就是——道歉。 看游炘念发愣,傅渊颐早就想到这点了:“道歉这事儿不适合你,特别是万一对方不慈颜善目、不小心翼翼照顾你脆弱的小心灵,你铁定当场发飙。别说道歉,直接互砍都有可能。” 傅渊颐总结得很到位,游炘念被戳中心窝,嘴上还硬撑着:“我哪有这么混。” “混不混你自己知道。所以这个歉你必须要去?” “是。” “但事情不是你做的。” “我的确没想要害他,但随便跑到别桌凑热闹被人趁虚而入就是我蠢,就算当时我不去陈姝她们也会想别的办法让我分神,她们就吃定我爱管闲事。我看着这台就要负责到底,这个歉再难倒我都必须得去,我认了。” 傅渊颐定定地看着游炘念,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拍拍她手臂:“行,你决定了咱们就去。没事儿,我陪着你,道歉可是我长项。” 两人到了停车场上了游炘念的车,游炘念有点不信:“你擅长道歉?” “我怎么不擅长。”傅渊颐还想玩神秘,临邛很是时候飘出来说:“是啊你可会了,之前和我闹脾气非要自己出门见客户,进了人家家摸不清方向还硬逞强,结果把人家家传之宝,一只唐朝酒壶给碎了,主人当场就跪下了,她立马跟着一同跪。” 游炘念完全想象不到那场面,稳如泰山的傅小姐还有栽跟头的时候:“哈?真的假的?傅大仙居然也赔不起么?” 傅渊颐对着临邛扇了扇:“你怎么也跟小白似的嘴这么碎。” 游炘念一边开车一边感兴趣地问道:“别这么小气,来说说嘛,后来怎么样了?” 傅渊颐摸摸鼻子,说到以前的事挺糗的:“当时年纪小,也刚自立门户,第一笔单赚得轻松第二单就有些大意了。想着自己虽然眼睛不好使可也挺能的不是,刚好和临邛不对付,就自己去了。好嘛,到那儿刚进屋还没开始谈生意就赔了个大本。” “唐朝的酒壶……赔了多少?” “好就好在我一摸,似乎不是唐朝的,得是清早期仿造的。我这么说那客户还不信,拉着我去古董鉴定协会鉴定,结果真是清时仿制,价格上一下就下来了。不过最后我出于人道,还是免费帮他做了一单。” 游炘念腾出空来看一眼傅渊颐常年戴着手套的手,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戴手套,夏天那么热也戴么?可能是她视盲,很多时候需要用手来摸,而她又有点儿洁癖怕脏,戴手套能好点儿。 “这就是你的道歉?”游炘念真是信错人,“你这哪是道歉,你这是变相着往下压价!坑人一把!” 傅渊颐哀叹:“你想法怎么这么阴暗呢?” 游炘念:“……” 游炘念只得自己想办法,一般道歉诚恳最重要,向对方认错,表明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对方一般都能消消火。其实“一切后果”在不是刑事案件之外的范围里就是赔钱。游炘念算算,支付一系列的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得多少钱,洪制片毕竟是个大忙人。 来到洪宇声的病房走廊,远远地看Henry和餐饮总监走了过来。餐饮总监白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去卫生间了,Henry对她说:“你命大,人醒了。你过来做什么?” “我来道个歉。” “现在?” “嗯。” “人刚醒,先问问医生的意见吧。” 游炘念傅渊颐和Henry、餐饮总监以及洪宇声一大帮的亲人都在病房外等着医生出来通知什么时候能进去。而M酒店那边,茹勇和严队长已经找到宋雨,说要和她谈谈。 傅渊颐戴着耳机,严队长那边所有的谈话她都能听得见。游炘念坐在她身边,傅渊颐塞了另一边的耳机和她分享。游炘念一听眼睛就圆了。 “说说你为什么要到宴会厅来。”这是茹勇的声音。 宋雨的回答还算是镇定:“西餐厅那边少了两瓶酒,主管让我去后厨借,路过宴会厅而已。” “为什么在备餐台前面停下。” “我看盘子好像歪了,怕打翻才扶了一把。” 茹勇没接着问,又开始问之前已经问过的问题,她的名字、年龄、工作等等。宋雨回答得有些不耐烦,问题又一次绕回来:“你为什么要到宴会厅?” 宋雨低吼:“我说了,西餐厅那边少了两瓶酒,主管让我向后厨借,路过……” 茹勇打断她:“你知道洪宇声过敏吗?” 宋雨:“我怎么知道他虾过敏,我说了我只是去扶一下盘子,好心没好报!” 严队长突然站起来一掌拍在桌上,“砰”地一声巨响差点把宋雨吓跳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过敏源是虾?!谁跟你说的?!”严队长大喝道。 宋雨愣住了:“我……” 茹勇接着慢吞吞地说:“你以为你挡住了监控就没人看见你做的手脚了?监控是有死角,宴会厅那么大,总是有个角度能逮着你。行了小姑娘你好好想想。”他看一眼严队长,再把目光转回来,宋雨表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镇定了,目光随着茹勇一起摆动。茹勇看严队长那眼就是在给她暗示——这儿可有警察。 “故意杀人罪。”茹勇指着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撂下这句话茹勇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宋雨冷不丁地跟上去喊道:“等下——!” 茹勇和严队长一齐回头看她。 “应该没事了。”傅渊颐拿下耳机,“我把陈姝的照片给了严队长,一会儿让宋雨指认陈姝就行。” 游炘念之前自己被审讯的时候就觉得压力很大,现在茹勇和严队长一块儿折腾宋雨,也够她受了。 这边宋雨露了馅,那边洪宇声也让探视了。 游炘念向Henry请求,让她进去说两句话。Henry护着她到病房,生怕洪宇声气急败坏了会动手。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洪宇声还在输液脸色很难看,知道游炘念的来意,笑道:“你的道歉我收下。人不是机器,总是会犯错的,何况还是年轻人。下次不要这么粗心,我八字硬,换个人可能就真出大事了。” 游炘念听他这么说反而更加愧疚,只会一个劲重复谢谢,抱歉! 洪宇声表示不再追究游炘念这边的事,游炘念和Henry走出病房时,看见傅渊颐刚放下手机,表情不太自然。 “怎么了?”游炘念上前小声问道。 “不是陈姝。” 游炘念不明所以:“啊?” “宋雨交待了,让她给你假报价单,又告知她逃开监控角度调换标签的人不是陈姝。” 游炘念和傅渊颐都没想到,这事另有其人。 第63章 “会不会是那个宋雨说谎了?”玉卮跟出来问道。 “不会。”傅渊颐道,“她已经想要脱罪,正是时候找个人把罪责推过去,我们都为她打点好一切她怎么不就坡下驴直指陈姝呢?再傻这也是本能,她没说谎的理由。” 自从Henry跟游炘念道出陈姝和宋雨的私交甚密之后,她在心里已经将陈姝和宋雨捆绑在一起,宋雨做什么默认都是陈姝指使。结果到头来找错了方向? 严队长再打电话过来跟傅渊颐说,宋雨的确不是自发要做这些事,有人给了她一笔钱,承诺她只要她听话,乖乖做事,事成之后还会再给她一大笔。 “而且你弄走了王芳,预订部助理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你们那个经理也待不了多久,等他一走预订部你就是一把手。”对方是这样跟她说的,“本来这一切都顺理成章,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王芳。你能忍受吗?被那种人抢去了本该属于你的大好前程。” 宋雨说洪宇声虾过敏这件事也是那人跟她说的,可她以为过敏嘛不就是身上起疙瘩而已,以为客人只是会投诉王芳,让她受到惩罚也好给上司留下马虎的印象也好,没想到过敏居然也能要人命。洪宇声被送去医院时她吓坏了,后来警察一来她更是想逃走,结果在大堂里被茹勇拦下,带去会议室审问。 “宋雨有说给她钱的人长什么样吗?” “她说是个女人,每次见面都在深夜的福明山顶,不过十二点见不着人影。那人总是坐在车里,戴着一个很大的帽子把脑袋整个人遮住,从不抬头,宋雨就站在车外听她说话。” “听声音年龄多大?” “她说那人应该不胖,身材中等,一直坐着也判断不出身高。是年轻人的声音,没露出头发所以判断不出头发长短。” “所以只知道是女的。那车呢,车牌?” “问了,说没记下。” “……哈?车的型号?” “她不认得。” 傅渊颐也是服气:“难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行了,宋雨你带走吧,还能榨出点什么再给我打电话。” “行。” 挂了电话傅渊颐向游炘念重复一遍,游炘念浑身泄气:“难道我们真找错了方向?” 一直以来那股缠绕在傅渊颐心头的古怪受阻感再一次升出,她说:“Chris的工牌呢?” “在我口袋。” “你说这工牌和酒店工牌完全一样?” “对。”游炘念拿出来看,“材质字体一模一样,连暗花都一样。” “如果拿着真工牌去做,可能会做得一模一样吗?” “外形应该可以吧,但暗花这种……如果没有模板应该会有些差别。” “负责做工牌的是哪个部门?” “采购部。” “采购部……”傅渊颐问道,“采购部比较容易吃到油水么?” “还好,毕竟采购部上面还有财务部总监管着,账目都需要到财务总监那边过目。”游炘念对M酒店的部门结构了如指掌,“而财务总监都是业主那边的亲信,不是我们集团招聘的。” “财务总监有可能做工牌吗?” “是有可能,但感觉……” “大材小用?” 游炘念点点头:“这种小事还都是采购部亲力亲为,财务总监忙着呢,没空管。” 傅渊颐说:“那个给宋雨钱的人为什么都选在深夜,小心翼翼不露脸?” 游炘念思索:“因为她怕宋雨看见她的模样……那个人有可能是宋雨会认识的人。” “对。”傅渊颐说,“无论如何,这个人熟悉M酒店的所有细节,除了工牌外还有监控的位置,报价单的事你也别忘了。我觉得她不会是外人,就是这个酒店的人,而且还有可能是宋雨会接触到但不太熟悉的人。而陈姝,就算不是幕后黑手也绝对是一颗重要的棋子。” 游炘念点了点头,心中的方向和目的再次清晰。 游炘念和傅渊颐从医院出来去停车场的时候,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了进来。 卢漫从车里下来,正好和游炘念对上视线。 游炘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但酒店出了这种事卢漫来问候一下洪制片也是应该的。正好她和傅渊颐在一起,也让卢漫好好看看,她真的是MYSTERY的员工! “卢总。”游炘念主动打招呼。 听到这个名字傅渊颐忽然偏了偏头。 卢漫对她点点头,目光在傅渊颐面庞上停留半秒钟,拎着包往医院里去了。 “哟。”傅渊颐说,“真巧,她这回该不再怀疑你了吧。” 她怀疑着卢漫,卢漫也怀疑她,说起来挺公平。游炘念耸了耸肩,上车。 虽然宋雨否认教唆她的人是陈姝,可游炘念总是觉得陈姝脱不了关系,她打算下班后跟踪陈姝。 上回和陈姝的车对上过一次,怕她认出来,买了一堆鱼肉酒水回家,想和林泽皛换车开两天。 林泽皛眼睛发亮,手都恨不得马上伸过去了,可车是傅渊颐的,她只是秘书而已:“这事儿你得问我老板,不过她那么宠你,应该没问题。” 游炘念“哈?”了一大声:“谁宠谁啊?什么鬼!” 林泽皛满脑袋问号:“哎?我还以为你们都在一起了。” 游炘念:“……” “不然大晚上摸来摸去是做什么。” 游炘念:“……” 为了撇清嫌疑,游炘念没让傅渊颐有机会“宠”,自个儿租了辆大众,就放在M酒店停车场里。她白天开着本田上班,下班就换大众出来,跟着陈姝的福特。 跟了两天,每天陈姝下班之后都会去健身房跳操,一跳就是一晚上。游炘念和玉卮在楼下等着,等得呵欠连连。 “你干脆雇个人跟着她算了,这成天的……何时是个头。”玉卮摸着肚子,“而且我饿了。” “啧,这点出息,能不能沉住气啊,才跟了几天。”游炘念掏出一袋饼干,再弄出一根香,帮她点着,“怎么样,够仗义吧,都给你备齐了。” 玉卮:“我想吃小白做的红烧猪手。” 游炘念刚点完的香立即给掰断。 “等一下!有话好说!饼干就饼干嘛!我要吃!” 游炘念挖挖耳朵:“哪那么多的早知道,晚了。” “让人干活还不给饭吃,简直是恶魔!” “我让你干活了吗?你可以回去吃小白做的红烧猪手啊。” “可我不得看着你嘛!” 两人你来我往真说得热闹,突然陈姝从健身房里出来,走到一辆灰色的别克前面。 “嘿,你看。”玉卮指了指前方。 游炘念说:“快!你快去看看那是谁!” 玉卮飘过去,见陈姝没换衣服,一身的汗,车里坐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递给她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陈姝拿了塞在运动外套口袋里,两人全程没说话就走了。 玉卮回来跟游炘念说,游炘念思索,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个别克GL8的车牌有点熟悉,一般家庭很少开这种7人座商务车的,应该不是私家车。大晚上陈姝运动一半出来见面的人,神神秘秘塞个信封,两个人居然一句话都不说交了东西就走,应该是之前全联系好了,在外面说话不方便。 游炘念让玉卮随陈姝进去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她跟着别克上路。 那辆别克慢吞吞地拐到了小路里,七拐八绕的很警觉。游炘念远远地跟了一半停下来,没再跟下去,这么快就暴露目标不太好。 小路里坑坑洼洼路又窄,她好不容易才掉头出来,回到健身房外。本以为玉卮早就出来了,谁知没看见玉卮的身影。游炘念等了一会儿还没看见玉卮,有些坐不住想进去看看又怕和陈姝撞上。犹犹豫豫之间又过了半小时,玉卮依旧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游炘念肯定有点担心,可玉卮能有什么危险?一人看不到她,二人碰不到她,她在人间也游荡好些日子了,跟个陈姝能有什么问题? 游炘念终于坐不住,下车往健身房里走。下车时把外套什么的都留在车里,就穿一件短袖T恤进去。为了走路、开车方便,这段时间她下班后都会换上运动鞋,如果真点儿背遇到陈姝,她也像是个来运动的。本来么,再没有别人比她来健身房更合理的吧? 游炘念到前台说她来找人,报了陈姝的名字之后前台让她登记名字和电话。游炘念随便写了一个后往楼上操房走。操房里音乐声很大,还没走到楼上耳膜就已经被震得发疼。游炘念忽然想到,如果那信封里的东西真的很重要,她绝对不会带到操房去看,肯定放到更衣室了。 游炘念去买了瓶水,弄了点在头发和衣服上,健身房比较闷热,一会儿她的皮肤就开始发红,看着真像是来健身的。游炘念知道更衣室一般都和浴室在一起,浴室靠近游泳馆都在最下面一层,她便往下走,水汽越来越重她知道找对地方了。 加快脚步已经看见更衣室了,突然换好衣服的陈姝从里面走了出来。游炘念脚步一顿立即往回走,陈姝有些累,上楼速度很慢。等她走到前台时游炘念站在一楼与二楼的台阶上,从缝隙里看着她。 “走啦。”前台向她打招呼。 游炘念还怕前台会提醒她有朋友过来找,结果陈姝理都没理她,前台也就闭嘴了。 陈姝没发现她,挺好的,可是……玉卮呢! 游炘念一口气跑到更衣室,玉卮不在。游泳馆、操房,哪都没有玉卮的影子。已经有人开始用怪异的眼光打量她,游炘念冲出健身房,黑夜中一片寂静,玉卮去了哪儿? 玉卮的确喜欢到处跑,三五天见不着她人很正常。可这回她让玉卮跟着陈姝探听消息,怎么还一声不响消失了呢? 见陈姝的车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游炘念立马上车跟了上去——再见到玉卮时肯定要狠骂她一顿! 陈姝车开得很慢,往她家的反方向开去。游炘念挺疑惑,这么晚了她还要去哪里?本能地觉得今晚会有些收获,突然陈姝车停了下来,游炘念赶紧一脚刹车。 陈姝打开车里的灯似乎在找什么,游炘念见她从副驾上拿起包,掏出手机,顺手把一个黄橙橙的东西挂在后视镜上。 那是个符袋。 游炘念猛地想起了申夫人。上次临邛遇见申夫人时小心翼翼,即便是百鬼之王也有害怕的东西。玉卮虽不算鬼,但毕竟她是冥府的人,肯定也有忌讳的东西。陈姝和刘可交往甚密,刘可被恶鬼姜琴吓得精神出了问题,陈姝肯定会忌惮,会有所防备。她如果认识申夫人,从申夫人那儿求了点护身的东西呢? 玉卮不是自个儿走了,玉卮就在那符袋里! 游炘念怎么都没想到,看似没什么难度,却在陈姝这儿跌了好几跤。 她太轻敌了。 陈姝关了灯继续往前开,她没回家,越开越偏。跟在她车后的游炘念渐渐明白她要去的地方。 她要去福明山。 游炘念有点儿紧张,把车停了下来。上山的路就这一条,没别的路走,她没必要跟太紧。等了十分钟她才再开车往山上走。 陈姝肯定要去和谁会面。夜半福明山顶,岂不就是和宋雨碰面的那人? 第64章 往福明山顶这一条路游炘念都开得小心翼翼,想起在酒店遭遇那个Chris的袭击,游炘念心中不安,摸了手机想给傅渊颐打电话。手机握在手里她有些犹豫。要打吗?一有事就找傅渊颐这样合适吗?虽然这个神棍似乎总有办法解决问题,但这样下去…… 游炘念心里还在矛盾,手机自个儿震起来,她拿到眼前一看,傅渊颐的来电。 “……” 她接起来:“喂。” “还没回来?”自上次深夜走廊事件之后,傅渊颐真觉得道歉之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轻轻松松查岗,“下班好久了,你去哪儿了喵。” 游炘念:“……现在不是卖萌耍宝的时候。” “我就知道你又有事儿,跟踪陈姝有发现了?” “发现大发了。”游炘念舔舔嘴唇,“玉卮不见了,我满世界找都没找到她,刚才我看陈姝拿了个符袋挂在车里,我在想玉卮是不是被那东西给套住了。” “是么?正好你清静清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傅渊颐特别没良心道,“玉卮没了你的事冥府就没人知道了,可不正好。” “傅小姐。”游炘念严肃道,“虽然玉卮平时没少唠叨,但她帮过我很多,如果没有她我也回不到人间,而且今晚也是我让她帮忙盯着陈姝这才出事,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傅渊颐握着手机泰然自若,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就等着听呢。 游炘念不想麻烦傅渊颐,就要挂电话,傅渊颐问得及时:“你现在在哪儿。” “跟着陈姝到了福明山。” “她去了福明山?”傅渊颐说,“陈姝果然逃不过嫌疑,这是和boss汇合了么?时间点也一样。” 说话的功夫游炘念已经要到山顶,她不敢开近,远远地看陈姝站在一辆黑色SUV边上,光线太暗,游炘念看不清车牌和车的型号。 傅渊颐说:“你先别擅自行动,锁好车门,待在车里别下去。” 游炘念说:“我没想下去。” “我现在赶去来不及,我让坤仪去找你,她家就在福明山半山腰上。” 傅渊颐说“坤仪”,游炘念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谁?” “我的一个朋友。再说一次,你别擅自行动。” 万籁俱寂,游炘念小声道:“放心,我还不想死……” 话才说到这儿,SUV驾驶位上的人突然转过头看见了游炘念。 就是一个瞬间,她们甚至没有眼神上的交汇,一种慌张的感觉猛地击中游炘念心底。 被发现了。 游炘念手压在档位上就要离开,突然一记重击咆哮着迎面而来,正中额头。 这一下极其迅猛,连一秒钟都没有,更不要说反应的时间。 完全没防备,也绝对料想不到……游炘念意识全散,昏了过去。 意识飘了很远,无法将它拉回来,身体也像不见了似的。 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肉体又有了感觉。 游炘念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黑色的竹叶在眼前晃动,她正躺在一口寒气逼人的棺材里。 游炘念猛地坐了起来,竹林绿湖青石路,小桥蒲团烈酒煮。 傅渊颐和柳坤仪就坐在不远处的绿湖边,刚热煮好的酒正散发着酒香,柳坤仪身后站着一位如等身娃娃一般的短发少女。短发少女表情如冰,看了她一眼便移回了目光。 “醒了?”傅渊颐没转头,凝视着眼前的棋局,似乎有些苦恼,“感觉还好吗?” 柳坤仪目光动也未动,只看着处于下风的棋子。 这是哪里?游炘念发现除了这口金属棺材之外,身边还有五口一模一样,只是看不到里面是什么,都盖着盖。 “我怎么在这儿。”游炘念想从棺材里起身,柳坤仪道:“别动。” 游炘念想要踏出的这一步顿住了。 柳坤仪缓缓下了一黑子:“整个宅子地下都埋着镇鬼阵法,要是踏错一步魂飞魄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游炘念喉头滚了滚,对了,这位就是柳小姐吧,傅家炼鬼柳家纵鬼,果然是一路人,整个宅子让她毛骨悚然。她坐回棺材里看着傅渊颐,傅渊颐被她望得分了心,落子极快:“没事坤仪逗你呢,一会儿你跟着我走就行。” 游炘念点点头,看着棋盘。 “奇怪我为什么能下棋是吗?”傅渊颐解释道,“这棋盘是冥府送给坤仪的礼物,我等你醒来实在无聊,就消遣一会儿。” 柳坤仪抬眼看了她一下,去摸棋子。 “原来是这样……那,陈姝呢?” 游炘念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迷的。她只记得SUV里的人看了她一眼后她忽然受到重击昏倒了,连是什么东西袭击她的她都不知道,可现在一想,她当时是坐在车里,也没听见车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啊。 “坤仪赶到的时候陈姝她们已经不见了。”傅渊颐说,“是坤仪把你带回来的。” “谢谢你,柳小姐。”游炘念向她道谢。 柳坤仪没理会她,似乎一心一意扑在棋局上。 游炘念跟傅渊颐说了当晚发生的情况:“我的车还完好吗?我怎么会在车里突然晕过去?” “你的车一点事儿都没有。”傅渊颐随手落下一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色的纸,“击中你的就是这个。” “一张纸?”游炘念不敢相信,“我觉得我根本像被炮弹打中了一样,怎么可能只有一张纸?” “就是它。你要庆幸只是一张纸,如果对方随手拿起来的是一块石头,和你八字相合的脑袋当场就不在了。” 游炘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这种技能的……能是普通人吗?”游炘念不能相信。 傅渊颐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后问柳坤仪:“你觉得呢?” 柳坤仪道:“我赢了。” 傅渊颐:“?!” 柳坤仪黑子包围傅渊颐的白子,杀得毫不留情。 “太狡猾了,趁我说话的时候偷袭。等会儿,我看看你是不是调子耍赖了?” 柳坤仪白了她一眼:“是你分心,本来我赢不了你。” 傅渊颐看了一圈,的确是自己输了。 柳坤仪把棋子收好,说道:“游小姐醒了,你们也可以走了。流亭,你送她们出去吧。” 正在她身边一直没开口的少女终于发话,规规矩矩应了个“是”字。 傅渊颐走上来递只手给游炘念,扶她出来。 “二位请跟我来。”流亭走着镇鬼图里唯一安全的鬼步,带她们出柳宅。走到门口时林泽皛的车已经停在那儿等着了。 “呼——”临邛从傅渊颐的身体里飞出来,大大地舒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闷死本王了。” 游炘念没想到身为百鬼之王的临邛都不敢出现在柳宅,也是……镇鬼图,听上去就很邪。而她被放置在金属棺材里也是为了保护她不被镇鬼图给镇了去。 “坤仪是我老友。”傅渊颐上车,对游炘念说道,“昨晚我给她电话之后她立即让流亭赶去援助你,流亭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倒在车里,肩膀上落着这张白纸。” 游炘念拿着那张纸来回看,就是很普通的A4打印纸被揉成纸团而已:“是SUV里的人朝我扔过来的吧……可是车没坏,它是怎么穿透车袭击到我的呢?” 傅渊颐拿出一张黄色符纸,叠成小飞机的模样,对着飞机头呵了口气往车窗外一飞,小飞机竟穿透玻璃飞了出去,“嗖”地一声直入云霄,速度堪比真的飞机,游炘念看傻眼。 小飞机只飞了两三秒突然软了下来,飘飘忽忽不一会儿落在地上不动弹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 “这是雕虫小技,只要在物件上注入一些鬼术,就能为它在短时间内开辟一条‘鬼道’,鬼道可以穿透人间的所有事物,而且速度极快。不过想要在短时间开出一条宽敞的鬼道也不是很容易。” “对方会开鬼道?这玩意儿不是你们封建迷信社会里的大仙才能做的事吗?” 傅渊颐被她逗笑,点点头。 “所以……”游炘念头皮有点儿发麻,“对方有可能也是个神棍?” “万事皆可能。”傅渊颐不想她太紧张,“不过他能将你击昏却没真把你怎样,或许他也只是会一些无法多次使用的小技法,你车门一锁他也奈何不了你。” 游炘念点点头,却觉得古怪。她看一眼傅渊颐,见傅渊颐也在沉默。 她们都觉得在哪个环节上有点问题,却无法说清楚。 林泽皛觉得气氛太闷了,赶紧抛出去一个话题:“诶?怎么又没看见玉卮。” “啊,对,玉卮!”游炘念昏迷再醒来差点没想起这事儿来,“玉卮还没回来吗?” 林泽皛:“没看见她啊!” “看来她是真的被陈姝那个符袋困住了。” 临邛好奇:“符袋?什么样的符袋?” “半个巴掌大,黄色的,上面印着深黄色的图案,图案有点儿像……傅小姐平时用的那种符纸上的图案。” 临邛“啧”了一声:“不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驱邪小香囊嘛,这都能把她困住?冥府公务员吃白饭不用考试的吗?” 游炘念:“你有办法吗临邛?” 临邛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事:“这种东西本王都不看在眼里,小菜一碟。” 傅渊颐道:“那你去把玉卮救回来吧。” 临邛懒洋洋道:“知道了知道了。” 陈姝每天晚上都要去健身房健身,游炘念、傅渊颐和临邛今晚一块儿来的。游炘念开车,见陈姝下车的时候把符袋取下来塞到包里,一起带下车了。 看来她的确有防备,去健身都把这玩意儿随身携带。 陈姝进去了,傅渊颐便让临邛一块儿去。游炘念坚持跟在后面一起去:“我不想临邛再出事。” 临邛没好气:“就那点儿破烂玩意也就能困住傻脑袋的冥府公务员,本王怎么可能会出事?你别去了,这么大个活人跟着进去碍手碍脚的,在这儿等着。”说完就从傅渊颐的肩头飘走了。 傅渊颐也示意游炘念不用去:“那天晚上你昏倒在车里说不定已经被陈姝看见了,你再去也很危险。就在车里等着吧,临邛没问题。” 游炘念只好坐了下来,望着临邛走进健身房的背影。 临邛跟在陈姝身后,陈姝走到楼下更衣室,把包放进柜子里,换了运动服便去健身了。 临邛透过柜门能看见也能触摸到陈姝包里的符袋,近距离一看,果然就是百福驱邪小香囊,外面画个符,里面放个驱邪的木料,再简单不过,是多笨才会被收到里面? 临邛伸手要将符袋解开,忽然她动作顿住了:“哎呀?” 一道金光从符袋里喷发而出,将临邛整个身体笼罩其间,临邛大感不妙转身就逃,谁知那符袋威力巨大,卷着她的身体一下将她吸了进去…… 临邛消失,更衣室里安安静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65章 临邛:“……” 临邛和玉卮两人面对面坐着。 玉卮磕着瓜子:“你来啦,鬼王。不是这点儿小玩意完全不放在眼里吗,鬼王?” 临邛:“闭嘴……要不是为了救你本王岂能到这种地方来。而且……哪来的瓜子啊!不许吃了吵死了!” 临邛完全没想到小小的驱邪香囊居然还是得道高僧开过光的,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能将不属于人界的污浊之气困入其中。临邛身为一代鬼王,此刻正和她没来得及嘲笑完的冥府公务员面面相觑,困在囊袋里动弹不得……要是说出去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咔咔咔咔……”玉卮悠闲地卧在那儿继续吃瓜子,仿佛没听见临邛的命令。 临邛强忍烦躁,环视周围,这儿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白,的确对她们造不成损伤,可她鬼气全无,什么鬼术都无法施展。最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想和玉卮单独待在这么无聊的地方。 “喂,小公务员,你不可能一点儿本事都没有吧?这香囊主要是困住鬼气,对你而言应该没问题,快点儿施法让咱们出去。” 自打临邛被困进来之后,从第一眼看见玉卮开始这家伙就一直在嗑不知道哪儿来的瓜子,没玩没了:“不行,我一施法外面的小鬼全看见了,一往冥君那儿通报我就全完了。你不是可以把小鬼驱散么?你驱,我施法。” 临邛忍着怒气:“驱你妹,我要能驱散还用得着你施法么?这就是个结界,我被封印了!” 玉卮挠挠腰,又抓一把瓜子:“哦,那等等吧。” 临邛一口气卡在胸口,闭眼,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虽然非常丢脸,但还是通知渊颐,让她来搭救吧…… 渊颐! 傅渊颐面容一紧,听见了临邛的声音。 “是么……”傅渊颐乐了,“所以鬼王大人你也被困住了吗?” 临邛快哭了:“不许笑我!” 傅渊颐哈哈笑了起来。 游炘念看她自言自语:“行,好吧,你等会儿,和玉卮好好相处,我们马上来。” “怎么了这是?”游炘念问道。 傅渊颐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咱们的鬼王大人也着了道,被困住了。” “临邛也被困住了?” “和你一个毛病,太轻敌。” 游炘念:“……” 临邛说陈姝去健身了,现在更衣室没人,游炘念跟着傅渊颐一同往健身房里走,诧异道:“你和临邛居然还能隔空传音?” 傅渊颐道:“我和她有契约,无论多远都能沟通。” 游炘念在心里暗自说道:这导盲犬还是无绳隔空传感的。 两人走到健身房前台就要进去,前台看她们眼生,把她们拦了下来:“请问你们找人吗?” 游炘念依旧说找人,前台防备地说:“抱歉,你们不能进去,你们找谁我帮你们叫他下来。” 估计上次陈姝被跟踪已经有了防备,向健身房这儿投诉,所以这会儿要蒙混进去不太容易了。更何况傅渊颐这一身又是大衣又是墨镜又是伞,完全不像来健身的,脸上写的就是“可疑人物”四个大字。 傅渊颐说:“不用,我们想进去看看。” “抱歉小姐,咱们这儿只有会员才能进去。” 符袋内。 玉卮有特殊的嗑瓜子技能。她一口塞下一大把瓜子,嘴里咔咔咔直响,扭头一吐,噗噗噗,瓜子壳跟机关枪子弹一样飞满天。 临邛闭着眼,紧紧捏住理智之弦,沉声道:“你要吃瓜子,就好好按照江湖规矩吃……要再这么吵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玉卮看着她,眨眨眼,又塞了满口瓜子,咔咔咔,噗噗噗。 临邛:“……” 傅渊颐“哦?”一声,拿出钱包:“那我们就成为会员。怎么办理?” “我们这儿只能办年卡,一年2598。” “行,办年卡,我们两人都办。” 交了钱前台明显和善许多,满面笑容要叫私教过来带她们。 “不用,我们自己先看看。”傅渊颐微笑道。 两人往下楼走去更衣室,下楼梯的时候游炘念快步而下,突然停住往回看,傅渊颐用伞抵在台阶上,扶着扶手一阶一阶缓缓往下走。 对了,临邛不在身边,傅渊颐看不见,行动没有之前自如。 游炘念往回走到她身边,搀住她胳膊说:“小心,慢点儿走。” 傅渊颐笑了笑道:“我没事,你先下去。” 游炘念没说话也没走,陪着她一步步来到更衣室。 更衣室里暂时没人,游炘念看着四排柜子,不知道哪个柜子才是陈姝的。 傅渊颐沿着墙壁摸到了柜子,慢慢一格一格往前摸,突然停住了脚步:“在这儿。” 游炘念快步走上去,正要开口,见傅渊颐猛地回头,神情紧绷。 游炘念身子一僵,忽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傅渊颐一手拿着伞,一手压在游炘念的肩头,沉声道:“别动。” 傅渊颐很少有这么严肃的表情,这一声“别动”差点让游炘念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注意到更衣室里安静的不正常,灯光也比上次来的时候暗淡了许多,甚至连那些温暖而潮湿的水汽都一并消失,寒意刺骨。空气里充斥着一丝带着危险气息的腥气。 游炘念正想开口问,突然看见对面的墙壁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浮起,她猛地瞪大眼睛,墙上浮起的东西展露出清晰的五官,贪婪且凶恶,是鬼脸! 更衣室所有的墙面及天花板上浮出密密麻麻诡异的鬼脸,鬼脸布满了整个更衣室,正安静地凝视她们。 “怎、怎么会……”即便自以为已经习惯时不时看见个把鬼魂的游炘念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喉咙发干,掌心里全是汗。她慢慢回头,发现更衣室的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小小的空间里聚满了静谧的鬼,那些鬼不似正常的往生者,面目狰狞脱形,已是接近恶鬼之相。 在符袋里的临邛一脚踩着被掀翻在地的玉卮屁股,一下“唰”地往上看去。 “渊颐!”她感觉到强烈的恶鬼之气,整个符袋都在颤抖。 傅渊颐眼中一贯的漆黑被满屋的恶鬼填满,恶鬼数量越来越多,虎视眈眈,步步紧逼而来,却又似乎有些犹豫。 傅渊颐站在原地一步未动,也一言不发。游炘念喉头不断滚动,她看见恶鬼口中流出黑气,琛酢躅地笑着。 恶鬼把她们团团围住,近在咫尺,阴森的鬼气吹在游炘念的脖颈间就像是直接吹到她心里。她的确害怕,可傅渊颐让她别动,她就站在原地绝对不动。 突然一只恶鬼扒着傅渊颐的腿往上猛钻,向着她的脸冲来!游炘念心惊肉跳暗叫一声,眼看恶鬼就要撕下傅渊颐脸上的肉,黑伞“唰”地一声将恶鬼挡下,傅渊颐手臂猛地一甩,将恶鬼挑飞出去。 那只恶鬼摔入恶鬼群中,一瞬间消失不见,留下一串恐怖的尖笑。傅渊颐的伞还没来得及收回,另两只恶鬼又从她身后偷袭!游炘念大叫一声:“小心!”傅渊颐撑伞一震,几道锋利的弧形光刀从伞面飞射出去,将偷袭的恶鬼削成两半。游炘念看傻眼,傅渊颐竟如此厉害……思绪还未来得及翻转,天花板上一群恶鬼直坠而下,呼啸着张口对着傅渊颐的头就咬。游炘念飞身而上护在傅渊颐身上,傅渊颐直接将她捞过来抱在怀中,单臂旋转伞面把那群恶鬼绞了进来,反手一砸,伞迅速合上,直接将恶鬼戳进地面。 “轰”地一声巨响,伞就像一柄威力无穷的枪将恶鬼们连串杵杀在地,伞尖散出金色烟火,恶鬼们被那烟火烤得痛苦尖叫,转眼化成了灰烬。 游炘念惊魂未定,其他恶鬼小心翼翼却愈发贪婪,渐渐缩小范围。 傅渊颐灰蓝色的眼中拂过几星暴烈的烟火星,她轻哼一声,面庞上忽然透出汹涌的杀气。 “抱紧我。”她左手搂紧游炘念,右手撑开黑伞,黑伞“砰”地一声有力地撑开,伞顶骤然变大。游炘念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伞顶起码变作正常的五倍大,伞骨连着伞面垂着无数黑色的符纸。 符纸黑底金字,这次傅渊颐并没有咬破手指,滴血未现之间她双唇暗暗发声,符纸上的金字愈发耀眼,颤抖了起来。 恶鬼忽然停下了脚步,符纸金光大作,一股可怕的力量向伞顶冲去,离她们最近的恶鬼被猛地卷起,如一阵飓风被伞顶吸了进去!一圈的恶鬼作势要逃,傅渊颐大喝一声,伞内金光乍然,满屋的恶鬼纷纷被伞往里吸! 这股力量如同暴风,游炘念感觉自己置身龙卷风中心,身体如暴风中的纸片,双腿不住地想要离地,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若不是傅渊颐抱着她,她早也被一同吸进伞里! 福明山腰,柳宅。 柳坤仪忽然放下酒杯,站到大门口太湖石之前,遥望脚下的G城。 “姐姐?”流亭跟了出来,见柳坤仪面色凝重。 “所以……你终究还是打开了这道禁忌。”柳坤仪望着茫茫城市灯火,喃喃自语。 耳边呼啸着恶鬼凄厉痛苦的惨叫,不知过了多久,游炘念即将失去意识时风暴终于停歇了。 游炘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恶鬼全数不见踪影。 傅渊颐揽着她的腰,将伞合上,从中取出一枚巨大的玻璃球。游炘念双腿发软靠在柜子边,她认得这个玻璃球,每次傅渊颐收鬼之后都会把魂魄困在玻璃球里。而这次的玻璃球也太大了吧……凑近一看,玻璃球内全是鬼脸,几乎没有一处空隙。 “嘶……”游炘念不舒服地往后倒,不再去看。 “你还好吗?”傅渊颐问道,“刚才那下收鬼的确有点猛了,你先歇会儿。小鬼都被扫清,估计方圆一百米内已经无鬼,玉卮,你可以开符出来了。” 游炘念看着傅渊颐的伞,心有余悸。 一直以为是傅渊颐盲杖替代品的伞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方才被收入伞里的鬼不断从游炘念的身体中穿透,它们的恐惧、绝望和痛苦都残留在她心中。 这才是傅渊颐身为傅家人的实力。以前那些烧符纸、捉小鬼都是小打小闹的小把戏。黑伞是她的法器,如果她愿意,这世界所有的鬼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在炼入伞中的痛苦面前,灰飞烟灭不足一提…… 游炘念还在恍惚,临邛“嗖”地一下飞了出来,满脸怒气,反手抓住符袋就要将它撕成两半。 游炘念急忙叫道:“等一下!玉卮还没出来!” 傅渊颐拎着临邛的后颈把她拎回来:“别胡闹。” 临邛就像是被家长教训的小朋友,怒气冲冲道:“放开我!这种全身上下只长了一张嘴,只会混吃等死的混蛋本王要把她封印起来!” 玉卮慢悠悠贱兮兮地飘出来,嘿嘿笑道:“可惜啊,如果不是我这个只会混吃等死的混蛋,鬼王大人你现在还在里面困着呢。” 临邛一道蓝光打在她的嘴上,玉卮嘴瞬间消失了。 “嗯?嗯嗯嗯?!”玉卮满脸找嘴。 傅渊颐冷汗津津,说话也更无力了:“回家再闹。” 游炘念虽然还有点害怕,但看傅渊颐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是上来扶住她,见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担忧道:“怎么回事,是刚才收鬼时消耗太多?” 傅渊颐还想说话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微笑,摇摇头,示意游炘念不用担心。 “可不是么。”临邛趴回傅渊颐的肩头,依恋地蹭了蹭,安心了,“渊颐身体本就虚弱,刚才那一下多大的动静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缓回来。” 傅渊颐望着玻璃球说:“游小姐,要麻烦你把玻璃球带着。” “好。” 谁也没想到今晚竟有如此遭遇。游炘念腿也没半点力气,让健身房的人来帮忙才把傅渊颐扶上车,那个玻璃球也一同搬到车后。 “小姐,你这玩具挺刺激啊。”肱二头肌比脑袋大的私教看了看玻璃球,又对游炘念歪嘴笑。游炘念虚弱地望回去时见他很有节奏感地挑眉。 游炘念:“……” “留个电话呗小姐。”见游炘念没搭理他,他继续说,“微信也行,扫一扫,交好友,我的朋友圈很有趣哦。” 游炘念:“……” 本来不适的身体被他弄得更加不适,坐上车后从镜子里看见王芳的下巴都尖出来了,有些许怀念180斤时没人骚扰的日子。 傅渊颐上了车就睡了过去,临邛也钻到她身体里,玉卮的嘴还没找到,一脸生无可恋。 游炘念强打精神往工作室开去。 开到一半时傅渊颐忽然醒了,似乎是惊醒。 “游小姐!”她叫了一声。 “嗯嗯嗯?我在呢。”游炘念正开车过桥。 傅渊颐看到她的确在这儿舒了口气,躺了回去。 “快到了,你坚持一会儿。”游炘念说,“做恶梦了?” 傅渊颐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最近都在犯错。” 游炘念“嗯”一声说:“是,轻敌。” “没那么简单。”傅渊颐说,“虽然说过一次,但很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还身处黑暗中的敌人绝对比我们相信的要厉害。这几次的事对方布局细腻,就等着我们上钩。以后你不可以单独行动,明白吗?” 傅渊颐这话说得有点儿强硬,但游炘念没觉得不适,熟悉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知道了。”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太大拼命在填小剧场------   “没那么简单。”傅渊颐说,“ 就能找到聊得来的伴。” 游炘念:“????” 第66章 回到工作室后傅渊颐昏睡了好几天,连带着临邛都不曾露面。 游炘念几次徘徊到她的房门口想要进去看看她,都有些犹豫。毕竟自己是客人,不请自入实在不礼貌。而且人家睡觉呢,谁知道穿什么衣服睡,穿没穿都指不定。 林泽皛倒是进去过几次,游炘念问她傅渊颐情况如何,林泽皛宽慰她:“不用太担心啦,大宝贝儿就是太累了,一口气收这么多鬼肯定身子虚,得睡好几天。” “不用去医院吗?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 “放心,她本来食欲就不太旺盛,有时候乐意,自个儿好几天不吃都行。她只要和临邛在一起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好几天不吃都行……游炘念又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人类了。 游炘念问过玉卮,她在被收入符袋之前看到了什么,玉卮说那天她跟着陈姝一起到了更衣室,陈姝把牛皮信封打开…… “是什么?”游炘念提神问道。 “情书。” “哈?” 玉卮回忆起来也觉得迷之尴尬:“是一个叠成心形的情书。” “……谁给她的?” “不知道,我就看见那个心形上面写着love you,陈姝拆开的时候我就被那个符袋吸进去了。” 游炘念怎么也没想到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递过去的居然是一封情书……而且这年头还有人手写情书,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游炘念听从傅渊颐的话不再单独行动,玉卮跟着她寸步不离。她们在酒店员工食堂远远地看见过陈姝一次,陈姝过来和张钧婷说了句话就走了。 陈姝没来找她,似乎对跟踪、符袋一事丝毫没放在心上。 游炘念回想起那晚的别克车和情书,总觉得是不能忽略的线索。 一直到第五天傅渊颐才从房里出来。当时游炘念正和玉卮林泽皛在一楼吃饭,傅渊颐趴在二楼跟她们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游炘念立即放下筷子:“你醒了?好点了吗?” “还不错,就是能一口吃下一只猪。”傅渊颐虚弱地笑笑,有些憔悴的模样惹人心疼。 “赶紧的,下来吃点!”林泽皛都不吝啬了,匆忙去厨房准备碗筷。 傅渊颐洗漱完之后坐直梯下楼,坐在游炘念身边时整个人还软软的,额前的头发被水沾湿了一些,红肿的眼睛看上去少了平时的气场,多了一份亲切。 玉卮吃饱了,问道:“临邛呢?” 临邛从傅渊颐脑袋顶上升出来,看到玉卮就火气大:“怎样,找回嘴了?” 玉卮嘿嘿笑:“多谢鬼王大人念在同袋之情,手下留情。” “我就该把你的嘴发配边境。” 玉卮看她生气的样子愈发得意:“你可不舍得。” 临邛飞上前就想撕了她,傅渊颐又把她拎了回来:“吃饭的时候不要胡闹。” “到底是谁先胡闹啦!渊颐!你怎么帮着这混蛋说话!”临邛张牙舞爪。 林泽皛拿了碗筷出来顺便火上浇油:“哎呀,没想到你们感情都这么好了。” 临邛怒道:“你没长眼睛?!哪好了?!” 林泽皛被她这一吼没敢吱声,玉卮倒是毫不畏惧,继续微笑道:“可不么,好得能结婚了。” 临邛:“……”一怒之下飞回傅渊颐身体里,不再出来。 玉卮递上碗,开开心心地说:“再添碗汤!” 傅渊颐又休息了两天,这才渐渐有了血色。问及先前收鬼的玻璃球是否送去柳宅,林泽皛说:“放心,都办妥了。” “送去柳小姐那儿?”游炘念眨眨眼,问道。 “对,我拜托坤仪将那些恶鬼送往冥府,由冥府来处置它们。” “这样。”游炘念还以为她要将这些恶鬼留下来祭她的法器,原来……还要送到冥府去。 傅渊颐问:“这几天陈姝怎样了?” 游炘念道:“你不是让我别单独行动么,我就没再跟踪她。” 傅渊颐“嗯”了一声,点点头:“乖。” 游炘念:“……” 天气越来越冷,傅渊颐似乎很怕冷,出门不仅穿着厚重的毛领大衣,更是添了一条长长的围巾,几乎将自己全部裹住。 那天游炘念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刚下楼,就见傅渊颐站在酒店大堂,一身神神叨叨的装扮引人纷纷回头。 “你怎么来了?”游炘念心情大好,快步走过去。 “在家里闷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傅渊颐看着她笑。 “吃午饭没?正好,我请你吃饭去。”看见傅渊颐又复活了,游炘念特别高兴,也没细想这高兴劲儿是从哪来的,就是合不拢嘴。傅渊颐完全不客气:“行啊,走。” “你想来点儿什么,中餐西餐还是日餐?” “你说的算。” 游炘念想着傅渊颐以前经常来酒店餐厅吃饭,估计这儿菜她都吃腻味了。大病初愈得换点新鲜的口味刺激味蕾,于是决定今天去外面吃。 M酒店附近的小路里有家日料店特别不错,价格对普通百姓而言略高,一顿饭估计能吃掉游炘念在预订部一个月的工资。不过钱这玩意儿对她而言从来不重要。以前是游家大小姐时不重要,现在更不重要。 日料店有一间间的小包间,游炘念和傅渊颐进包间坐到榻榻米上,玉卮也一起跟来了:“今天什么好日子呀,大家都满面红光够喜庆的。来来来,芳芳快给我插根香。菜单在哪儿我要点菜啦!” “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聒噪。”临邛一双嫌弃的眼睛从傅渊颐身后升起。 玉卮已经找到对付临邛的方法,完全不怕她:“我这张嘴不仅聒噪还能吃呢,鬼王大人您可别眨眼,我一气儿给你吃出二十盘荞麦面。” 想到她吸面的声音临邛就犯恶心,临邛“嗖”地一声消失了。 “怎么走了?临邛不吃吗?”游炘念问道。 “她不太喜欢人间的事物,一般不吃。” 游炘念点了三份1500的套餐,玉卮感动得热泪盈眶,香都插好就准备开动了! 包间外是走廊,进店的客人都要脱鞋,光脚踏在榻榻米上的声音很沉闷。外面一男一女似乎在说什么,游炘念见傅渊颐似乎被那声音吸引,问道:“怎么了?” “真巧啊。”傅渊颐道,“陈姝。” 一听到陈姝的名字游炘念警惕起来,傅渊颐说她和一个身高1米8左右的男人一起来的,那男人左腿有点坡,口音似乎不是G城本地人。 这包间的隔音效果并不算糟,游炘念根本连陈姝的声音都没听出来,傅渊颐居然还能听出她跟了个什么样的人来的……傅渊颐虽然眼睛看不到,心里却是比明镜还明镜。 “临邛,得麻烦你办件事。”傅渊颐说道。 临邛指尖绕着长发,懒洋洋地浮出来:“怎样?” 陈姝今天很烦躁,其实从她又收到王恒保的情书开始这烦躁劲儿就没消停过。她一直都觉得他们之间其实说得很明白,可对方并不这么认为,一直没完没了,甚至上回酒店高层会议时王恒保还非要坐到她身边,开会时老板在上面发言,王恒保在下面一直用腿摩擦她。 又恶心,又心烦,王恒保就像块狗皮膏药,用完了还甩不掉,黏黏糊糊一直跟着她,简直比酒店里卢家派系的贱人们都还要讨厌。当初怎么就能和他上了床? 今天一下班王恒保又在她办公室外等着,陈姝出来之前刚和她妈吵了一架。她妈说想买楼,陈姝问她,现在房子住的好好的为什么又要买?她妈妈支支吾吾说房子太小,刚刚一百平米,还只有一层。对面的商场成天人来人往吵死了,更别提后门的学校,一到课间操的时候简直不能活。陈姝冷笑,是么,您一年到头能在自个儿家里待几天?不都去你小男友那儿过么?上个月刚去北美购物一卡车的东西回来,还没消停几天又惦记我的学区房了?告诉你那小男友,没门! 没等她妈说完陈姝就把电话甩了,一肚子陈年老火怎么都散不去。 陈姝她妈早就没了阔太太的生活却还坚信自己是阔太太的命,找了个开着皮包公司的二混子小白脸,成天山盟海誓说自己要赚几十个亿给她买车买包买游艇,结果呢?到现在还是蹭着她老妈的钱过日子——也就是她的钱。 小白脸其实年纪不小,四十好几了,就是比起陈姝她妈小个几岁,之前注册了一家公司卖点儿灯具,一年到头赚的那点儿钱还不够发工资的。员工为了讨薪水砸他家门又砸他车,他偏偏还要摆谱,让老太太去他那小平房里住,还丢出一句话:我在G城有车有房还有公司,我不会让你妈妈受一点委屈。男人么,就该承担这份责任。 他要真能做到这些就好了,和老太太吵了大半辈子的陈姝也算是能把这烦人的老妈给丢出去。可惜老太太眼就是瞎,陈姝都能数得出,小白脸统共在老太太身上花了能有三万块?老太太刚住过去受不了平房没厕所,还闹耗子,赶紧找人把屋子装修一番,花了十多万不说,小白脸还说,老板出去就开一大众太破,跌份儿,老太太马上张罗着给购了一台宝马。然后又带小白脸去北美开开眼,又吃又喝又买,全程顶级富豪的享受。 老太太一辈子没上过一天班,老公跳楼的时候留下一座山的债务,资产六位数,负的。老太太没钱,但陈姝有。 陈姝十八岁就开始一边读书一边兼职,什么能赚到钱就做什么,帮舍友打过饭,给路人擦过鞋,在麦当劳的油锅前昏昏欲睡,给高中生当家教差点儿被强奸……她没有自己的时间,疯狂赚钱,可到头来不够她妈一掷千金,买一款限量版包包,说配她新衣服好看。 陈姝无数次想一刀砍死她妈,最终都手下留情。不是她还爱她妈,她对她妈只有厌恶,她只是不想自己的人生断送在此。 陈姝从进入M酒店开始便一心想要攀高,认识游炘念是老天给她的最好机会,她没有错过。 这些年来她一直往上走,年纪轻轻就坐上客务部经理的位置,一个月收入近两万,而她妈妈渐渐发现女儿越来越有钱,从她身上能榨出更多的油水。 “你肯定不止月入两万。你肯定还有别的收入。”老太太直言不讳,她也明白以自己这种开销,不是陈姝区区两万能承担得了的。 “我赚多少跟你有关系吗?”陈姝甩门而去。 她无数次想要和她妈断绝往来,可是奇怪的是,时至今日她都没能做到。 只要她妈一出现,所有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而她生命里又一次出现了这种人——王恒保。 和她一直只会索取的妈妈不同,王恒保是另一种极端,他付出,恨不得把整个人生都掏空给陈姝,但陈姝不喜欢他。 要不是为了那件事,她也不会和这傻子上床。 今天王恒保又来找她,陈姝本想不搭理他,可想到那些事,她又不得不理。 “我请你吃饭。”王恒保很大方。 陈姝没说话,拎上包就出来了。 两人来到这家偏僻又昂贵的日料店,人少,方便说话。 王恒保让她点餐,陈姝说不饿:“想说什么就快说吧。” 王恒保笑笑:“你有这么烦我吗?我怎么就让你讨厌了?我长得蛮帅啊。” 陈姝撇了撇嘴,勉强一个冷笑。 王恒保说:“上个月一共六十万,你的二十万已经收到吧?” 陈姝下意识地往闭合的门口看了一眼,“嗯”一声。 “钱来得太慢。”王恒保说,“你们都太胆小,采购部我说得算,上面又有司总顶着,你提交采购单,我去采购,司总一核对,钱就哗哗进账,你们为什么还做得这么小心翼翼?” 陈姝“啧”了一声:“你他妈的有毛病?不知道什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恒保说:“我只觉得你们是谨小慎微,缩手缩脚。” 陈姝不说话,心里骂他傻逼。 王恒保独自喝酒,大口吃肉,最后拿出一串钥匙拍她面前:“新环路1号院,你的。” 陈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买给你的!你不是老说烦你妈吗?住去吧,躲远了你也少烦点。” 陈姝看了王恒保一眼:“拿那些钱买的?” “废话,不然我哪有这钱。”王恒保满脸发红,嘿嘿笑,“陈姝你说我是不是特贱啊?明知道你嫌我,还一个劲往你身上贴。我他妈贱透了我……” 陈姝帮他倒了杯水:“别喝了。” 王恒保说:“干完今年,我就不干了。” “不干?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我怕继续下去总有天得坐牢。” 陈姝握住他的手:“你傻,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我们三人知,还会有谁知道?” 王恒保嘿嘿笑,反握住她的手。 陈姝嘴角轻轻闪过一丝嫌弃,很快,便把这份思绪压了下去。 两人在这儿感叹事情计划周全,上天入地只有她们最聪明,最厉害。而全程围观的玉卮和临邛坐在桌子左右两边,托腮看着他们,一个劲啧啧。 第67章 傅渊颐和游炘念还在打赌,这次这冥府公务员和鬼王是不是又能被一个驱邪香囊给收了的时候,玉卮和临邛回来。 “你们笑得这么恶心干什么。”临邛本能地觉得气氛不太友好。 傅渊颐笑着说“没事”,问她们都听到看到了什么,玉卮和临邛重复了一遍,游炘念傻眼:“采购部的负责人?采购主管?和陈姝一起每月吃六十万的回扣?” “财务总监也逃不了干系。”傅渊颐沾芥末吃一口鱼生,辣得顺畅,“一个月三个人总共才搞了六十万回来,以后进监狱都不好意思跟狱友吹牛。” 游炘念不太确定现在财务总监是谁,听玉卮她们说这人姓司,那就不是她熟悉的那位,换人了。采购部的主管她也没什么印象,让玉卮画个肖像出来认一认,玉卮背对着她们画半天,画出来双眼一鼻一嘴,可以套用在全球七十亿任意一人身上。 “真是……你除了惹人讨厌还会点什么?”临邛一把抓过玉卮的纸笔,唰唰唰画得栩栩如生,生生把王恒保美化了几分。 “王恒保?”游炘念马上想起来,五年半前这人刚来酒店就摔断了腿,后来一直当任采购员,这么些年也才混到采购主管的位置。他入酒店的时间和陈姝没差多少,陈姝居然能和他搞到一块儿去。从客务部到采购再到财务,M酒店居然有这种蛀虫,而游任雪也好卢漫也好,居然都不知道?居然没人办了他们?还是有人在纵容他们? 游炘念非常气愤,听见走廊上又传来脚步声,傅渊颐说:“他们吃得倒快,这就出来了。” 游炘念听脚步声走远了些,轻轻推开门看过去,正好看见王恒保消失在拐角。的确是他。 “看来陈姝已经是砧板之肉,什么时候剁了她都行。”傅渊颐还在不紧不慢地吃海胆饭,看一眼游炘念,果然很生气。 自家的产业自个儿心疼,偏偏被这些不长眼的混蛋吞进肚子里,换谁脑门上都能冒起三昧真火。 “想怎么做?”傅渊颐问道。 游炘念:“当然得把他们连根拔起,送入监狱,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行啊,这事儿太好办了,收集证据,关门打狗,打完狗交给城管严队长,带回去让他们面壁个几年好好反省。” 游炘念沉默了片刻,说:“不。” 傅渊颐看向她。 游炘念笑:“如果我是她,肯定不会把私吞的钱放在身边。就算能把她抓到牢里去,属于集团的钱也追不回来。她敢这么做铁定还有其他布局,不会这么简单。这牢她是坐定了,但就怕她还有别手。再说,心头血也一定要取。” 在陈姝身上吃了好几次亏游炘念再不谨慎些脑子肯定被门夹坏了。傅渊颐闭着双唇,轻轻咀肉,吞咽下肚后说:“其实要防她再偷袭的话,也不是没其他办法。” 游炘念最喜欢傅渊颐一口一个馊主意了:“如何?” “借刀杀人嘛。”傅渊颐笑道。 被这一提醒游炘念灵光一闪:“对,如果这件事只是她一个人做的话还真只能硬碰硬,但这件事是他们三人联手做的,这就有意思了。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只要让他们三人互相拆台,咱们远远看着,这出戏即安全又好看。” 傅渊颐点点头:“游小姐就是聪明。” 游炘念很坦诚:“没傅小姐提醒不行。” 当林泽皛她说游炘念请客去吃日料,人均吃掉1500居然没叫上她的时候,她拒绝来接傅渊颐。 傅渊颐听到她这话简直哭笑不得:“乖小白,你赶紧来,别闹。” 林泽皛说你别烦我,让我哭一会儿。 傅老板挂了电话,对人生有些迷茫,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员工,平时也没亏待她啊。 “这小白……”临邛道,“成天吃在工作室住在工作室,赚得不少还成天那么抠门,也没见她买什么,钱都花哪儿去了?” “留着娶老婆。”玉卮说。 临邛:“……” 林泽皛是真不来了,傅渊颐只好麻烦游炘念带她回去。游炘念觉得她实在太客气,以前蹭她车多少回。 车开到一半,游炘念发现傅渊颐又睡着了,将车停下,从后座找来U型枕帮她枕好。 将U型枕卡到她后颈时傅渊颐微微张开眼睛,看着她。两人距离太近了些,肌肤的温度和香味狡猾地钻入嗅觉,游炘念不自觉地往后移。 “谢谢。”傅渊颐重新闭上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游炘念没回答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开车。 一路思绪都有点乱,傅渊颐的那个凝视缠在她的脑海里,很难挥去。 刚才那一瞬间,她觉得她们下一秒会接吻。 回到MYSTERY工作室,傅渊颐早早睡了,今天晃荡一天消耗不少体力,她还在恢复期。 游炘念则是一夜未睡。 发给集团管理员要申请系统账户的邮件一直没人理她,游炘念再次登录自己原来的账号。 反正卢漫已经看到她和傅渊颐在一起了,她的IP再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和卢漫对峙到现在也过了不少日子,她没被辞退,说明卢漫是信了她那套还是有别的什么顾虑,都无所谓,只要她能顺利调查下去就好。 从系统里游炘念找到财务总监,司明启,三年前业主空降来M酒店当任财务总监。咱们讲道理,业主派来的财务总监怎么就能和陈姝同流合污?游炘念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不太对,按照玉卮和临邛转述的,陈姝似乎不太喜欢王恒保,但王恒保萌生退意时她又想将其拉回来——陈姝钱还没捞够,王恒保一旦退出,采购主管这个中间链条就会断链,没人和她接头,司明启又不可能直接去采购。 游炘念撑着下巴思索着,打开网页搜索,新环路1号院的房均价五万起,全都是四室以上的大房子,掰着指头数得数到第八根手指。王恒保得铤而走险多久才能买下一栋?居然还送给陈姝。看来他对陈姝是动了真感情,但陈姝明显没有,陈姝只是要钱。 那栋房子陈姝肯定收下了,但她也一定不会和王恒保在一起。 而司明启呢,他又是怎么掺和到这事儿里来的? 陈姝没和王恒保在一起,所以…… 游炘念眼前一亮,这样把人物关系一顺就合理多了。她拿了张纸把这几个人的名字写在一起,写写画画一晚上。玉卮挂在门框上直打呵欠:“你不睡啊?不困么?” “不困。”游炘念说,“等我再死了之后能一直睡下去。” 玉卮被她这一说直接精神起来。 王恒保说要退出,陈姝给新环路1号房子选装修时频频走神。如果王恒保不干了要多久才能再找到个合伙人?最重要的是能找到这么听话又傻的不容易。陈姝舍不得。 王恒保打电话来问她打算怎么装修,陈姝说还没想好。 王恒保笑道:“你别惦记这事儿了,我来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还不知道么?” 陈姝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越豪华,越富贵你越喜欢,对不?” 陈姝没见到他时心情还挺稳定,一旦他本人出现在面前,瞧他走路一跛一跛的样子就觉得窝囊,来火。 “行,那就交给你装了。”陈姝怕他说装完直接住这儿,紧接着一句,“装完了我请你吃饭感谢你。” 王恒保呵呵地笑:“哎哟喂,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还请我吃饭。你省省吧啊,伺候你老妈还伺候不过来呢。” 陈姝:“别提她,提她我上火。” 王恒保就笑,不说话也不挂。 “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跟你聊聊?” 听那口气陈姝就知道他肯定还有话要说,还是特别不好意思开口的话。 “有什么直说。” 王恒保干咳了一声:“呐,你这么烦你妈也没必要,毕竟是亲生母女,你爸不在了你们得互相扶持好好过日子。” “怎么,上思想教育课?” “不是,我的意思是啊……嗨,如果你实在和你妈相处不了,我帮你照顾她呗。”王恒保说,“你和你妈下半辈子,我一起照顾。” 陈姝“啪”地一下把电话挂断了。 王恒保这脑子进屎的。 陈姝气得满屋子转悠,最后拿起包出门去。 辉峰室内高尔夫球馆。 司明启坐在椅子上喝热饮,陈姝说了一大堆他都没怎么听进去:“说重点。” “重点?你没听出来?姓王的想和我结婚!” 司明启头发有些花白,五十岁了,保养得挺好,脸上没什么皱纹,只是肌肉有些松弛略显老态。他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满脸不耐烦,似乎跟他说什么他都会生气。 “结婚,哼。”司明启拿起球杆往前走。 “哼?”陈姝跟上去,“你除了‘哼’,就没别的可说了?” 司明启摆好姿势,一挥杆,球“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离他远点,脏,你不听。” 陈姝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不愿意离他远点的吗?当初谁拉他入伙?是你!你让我钩住他,行啊我做到了,现在呢,你说我不听你的?嫌我脏了?到底最开始谁他妈的让自己女朋友陪别的男人睡?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每次和王恒保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出来卖的!” 司明启“啧”一声,更不耐烦了。 “我不是不想结婚。”陈姝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些怅然,“只不过我想要结婚的那个人一直没开口,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司明启分明听到了,却又想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依旧打自己的球。 陈姝一直盯着他背影,他也一直没有回头。 就在陈姝抹掉脸上的眼泪,想跟他一拍两散时,司明启终于转过身来,“哎呀”一声单臂将她搂住:“哭什么,有话好好说。行,结婚嘛,结婚。” 司明启就跟哄小孩似的在哄陈姝,陈姝太了解他,他现下是没办法才这么说,他和陈姝一样钱没捞够,还不想收手。对他而言陈姝就是他的生财工具,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舍弃。 陈姝没再说话,靠在他怀里发愣。 “不生气啦?”司明启脑袋往回撤,望向她脸庞。 “没工夫和你置气。”陈姝推开他,“话说回来,王恒保那里到底要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以前怎么办现在依旧怎么办。” “还拖?” 司明启又开始打球。 “要拖到什么时候,我快被他恶心死了。你是真不知道他有多low,还是个瘸子。” “知道你辛苦,再拖一拖,拖到他没价值那天为止,再两年,咱们卷了钱出国去。”司明启难得露出笑意,“对了,最近游任雪那边怎样了?” “上次请她吃了顿饭之后她一直没再见我,她秘书老是推我预约,估计没戏。” “你不是在帮她做事么?帮她清扫卢家势力她不感激你?”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陈姝想起一些往事,心里怪怪的。 司明启一把抱住陈姝要将她抱到腿上来坐着,陈姝娇笑一声,一扬手差点儿把桌上的饮料打翻到坐在隔壁的姑娘身上。 “哎呀,真对不起。”陈姝回头跟对方道歉。 “没事没事!”那人一头褐色卷发,戴一副墨镜,手里的手机湿了一片,陈姝正要帮她擦,她立即把手机抢了回来,“不碍事,下次小心点儿就行了。” 陈姝看着那人离开:“来打球还玩手机,真没品。” 林泽皛在饮料打翻的那一刻就把电话挂断了,走出高尔夫球馆,她坐回车里,傅渊颐问道:“如何?” 林泽皛比了个OK的手势。 游炘念把她手机拿来,取出SIM卡丢得老远,把通话录音传到自己邮箱后,用力把手机掰成两半。 “应该都听清了吧。”游炘念说,“这方法真残忍。不过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怎么能叫残忍呢?”傅渊颐说,“这可是帮王先生认清人生的大好机会,我们这叫日行一善,尽做好事了。” 游炘念知道傅渊颐说得对,陈姝这回就好好接受这个教训吧。 王恒保拿着手机,未知号码来电已经切断,但他还坐在别克GL8的驾驶位上无法动弹。 车后拉的是陈姝给他进货单上的东西,他起了个大早想快点把事情做完,下午找她聊聊,用光了他所有剩下的钱把戒指买好,放在口袋里,以为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天,没想到接到这样的电话,听到这种事。 是陈姝,的确是陈姝,陈姝的声音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但……这他妈的是陈姝?! 王恒保人中不住地抽搐,突然大叫起来,拿着手机疯狂砸向方向盘。车被他砸得哔哔直响,他大声吼着,喉咙撕裂一般,手掌出血,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心痛之外的任何疼痛。 第68章 司明启没和陈姝一起吃饭,打完球后说累了,要回去睡觉。 “我和你一起回去。”陈姝说。 司明启没说话,板着脸坐在驾驶位上,本来准备开车了陈姝一坐上来他就开始摸着摸那,就是不摸方向盘。陈姝沉默地看着他很久,他故意忽略那灼热的目光,拿出水,慢悠悠地拧开盖,慢悠悠地喝水。 陈姝操起自己的包狠狠地往司明启身上砸,洒了他一身水,陈姝踹开车门下车,在路上发狂地尖叫。 司明启拍拍身上的水,没事人似的打开音乐,一身轻松开车回家。 陈姝不想哭,从她认清司明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哭腻味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蠢,无论这个男人怎样自私,她都还存在一丝侥幸的心理——或许有天他会为她改变。可惜她等了这么多年,她想要的那天却迟迟没到来。 或许,永远不会到来。 陈姝开车回家,到家之前疲惫又烦躁,站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听见里面老白脸的声音:“这房子太小了,哪是人住的。” 她妈妈说:“把这儿卖了,能卖多少钱?” “卖不了多少钱,但估计给咱们的房付个首付没问题。哎,你说你那破闺女的德性,我都不稀罕说。没你养着她能活这么大?中国人百善孝为先,也不知道好好孝敬你,成天的折腾什么,也不见她折腾出息了。她要这么能耐怎么让她给换套房就这么费劲呢?” “哎。”她妈妈叹了一声。 “再说了,她总是要嫁人的,留着房子干嘛呀,还能找个没房的穷逼?”老白脸嘿嘿笑,“其他本事没有,我看她在男人身上下的功夫不少。” 陈姝听得一清二楚,已经想好冲门而入之后怎么挠画那老白脸的厚脸皮。结果她妈妈说:“别这么说,我女儿也不容易,十几岁的时候就去赚钱了,这些年也没少在我身上花钱。这房子是她一点点攒出来买的,不舍得卖也能理解。” 老白脸道:“你这毛病,老为别人着想,谁为你想了?” “我女儿对我挺好的……” 陈姝开门的动作一滞,牙关咬得半张脸都麻了。把钥匙拔出来,没进屋。 她不想和那老白脸打架,也不想见她妈,甚至司明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觉得恶心。 坐电梯下楼,站在单元门门口,刚才那一阵雷雨过后乌云盖顶的天空被撕开几条缝隙,缝隙里是嫩蓝色的另一个世界。 王恒保很少不接她电话,陈姝第三次拨通他的电话,依旧没接。 不知道王恒保做什么去了,在洗澡?等他出来看到未接来电时表情一定特别蠢。 突然想见他了,虽然他又老又穷又窝囊,可他能随便让她欺负,能随便让她撒气,没有任何攻击性,非常安全。 陈姝坐在车里,等着王恒保给她回电。 二十分钟过去了,没动静。半小时过去了,依旧没动静。 陈姝忍不住发条微信给他:“干什么呢?我电话都不接。” 微信发出去,手机拿在手上,这次回复还挺快。 陈姝低头一看,微笑飞到天边不见。 王恒保:“贱人,去你妈的,滚!” 陈姝回复:“神经病,你发错了吧?” 王恒保继续骂:“滚!骂的就是你!你这个脏女人!滚!” 陈姝被气得七窍生烟,搞什么鬼!打电话过去想要问个明白,王恒保把电话一接简直是破口大骂,陈姝几乎听到这辈子最暴烈的污言秽语。 王恒保是疯了么? 陈姝跟他对骂:“你丫有病?!能好好说话吗!你这屎脑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王恒保亮出司明启的名字,陈姝才恍然。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不得好死!”王恒保摔掉电话。 陈姝拿着手机还是难以置信。王恒保居然这样对我?这个瘸子居然敢跟我说这种话?愤怒之后她稍微冷静了些,开始思考:王恒保是怎么知道她和司明启的事儿的?就以他那猪脑子能猜到?不可能,难道他跟踪看见了?就他那辆别克开到哪儿都特醒目,玩儿跟踪发现不了的那是瞎子。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陈姝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想,肯定是有人提醒他他才会注意到这件事,当初为什么选他当中间链?不就是因为他脑子一根筋嘛。可谁能来提醒?和她司明启每次约见都在非常隐秘会员制的地方,身份保密,谁注意到他们了? 王芳? 怎么可能,王芳什么身份,怎么接近得了他们。可这个王芳鬼鬼祟祟还跟踪过她,后来大师给的符袋也莫名其妙不见了……所以说当初大师为什么不直接弄死她?放她走实在愚蠢! 大师所作所为她不可非议,王芳有一定嫌疑,如果这事儿真是王芳捅出去的,背后指使者肯定是卢漫! 陈姝冷静片刻,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打算去找王恒保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不是现在,得是他冷静一点的时候。就算感情这事儿你接受不了,你还有钱可赚,别傻了吧唧断送自己大好钱途。如果王恒保死脑筋听不进去,就让司明启直接辞掉他,再不济直接做掉他也可以。反正这些年赚了点钱,凑付着也能移民了。 陈姝喝了口水,往司明启家开去。这事她要问问司明启的意见,司明启这人脑子清醒,肯定能计划得更详尽。 在司家门口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人来开门,陈姝知道他在家,这王八蛋又犯浑!陈姝发了条微信给他:“王恒保知道咱们俩的事了!开门!” 两分钟后司明启把门打开,脸色不善:“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陈姝走进去发泄般怒骂,把王恒保骂她的事说了,司明启站在吧台前倒酒:“他除了骂还说什么了吗?” “你还想他说什么,啊?”陈姝见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司明启的领子骂道,“这事儿黄了!以后没地儿弄钱去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死样子!” 司明启把她推开:“别跟泼妇似的。” 陈姝:“你居然还推我……行,好好说话是吧,你倒是说啊,别装大尾巴狼装到最后成孙子!” 司明启摇晃着酒杯:“这事简单,你不就怕他跑了没人给你弄钱吗?你和他结婚不就好了。” 陈姝以为自己听错了:“司明启,你说什么?” 司明启冰冷地看着她,并不打算为对方已经听到的话再说半句,也不在意为自己解释半句。 陈姝脑子里嗡嗡作响,上前死死拉住司明启的手臂:“你让我和王恒保结婚?你……是说真的?” “不然呢?”司明启说,“他不是一直想跟你结婚吗?让他如愿以偿,以后不就都听你的了?” 一瞬间陈姝像被无数子弹贯穿身体,所有的力量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 她后退,再后退,司明启的脸变得无比陌生。如果说还有什么是熟悉,只有他的冷漠自私从一而终。 “我明天就去自首。”陈姝用最后一丝力气挤出这句话,开了门就要走。 司明启突然冲上来,粗大的手掌压在门上,用力一拍“咣”地一声把门重重砸上。陈姝的手指差点被门压断,耳膜被这声巨响刺激得隐隐作痛。 “再说一次?”司明启钳住陈姝的胳膊,将她往屋里带。陈姝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战栗,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呼啸而过:他要杀她。 陈姝被他拉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司明启的力气大得超出她的想象。 司明启就要上前,陈姝脑子飞快地转,突然冷笑:“哼,你也知道怕了?”她坐到沙发上,翘腿点烟,“你不想坐牢,我也不想坐牢,谁他妈的想进局子啊。可你动动脑子,王恒保知道咱们俩的事了,我突然跑去说要和他结婚,他难道不知道我想牵制他吗?他再傻也不是弱智好吗?” 司明启并不说话,站在沙发和大门之间的必经之路上,像看一盘熟肉般看着陈姝。 陈姝从容夹烟的双指实则在不住地颤抖。 “王恒保……不能让他活着。”陈姝说,“只要他活着一天,我们都有可能遭殃,咱们联手把他做了吧。我也想明白了,你是真不爱我,就这样把我推给别的男人结婚。行,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也等够了,等杀了王恒保之后他那份钱咱们平分。我累了,想找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要出国去,找个小鲜肉结婚去,再也不要看见你。” 司明启的目光依旧凶狠,陈姝心在嗓子眼狂跳,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冲上来将她掐死。 像过了一个世纪般,司明启突然说:“新环路的房子值多少钱?” 陈姝如蒙大赦,冷汗这才下来:“一……一千多万吧,差不多,说不定还能再多点……” “我要一千万。”司明启说。 陈姝:“……” 行,一千万就一千万,一千万买条命! 陈姝从司明启的房子出来时双腿飞快得几乎离地。大冬天浑身是汗,后背都湿透了! 她以前就觉得司明启脾气古怪,待人冰冷,当时觉得这是男人味,如今…… 就在司明启重重关上房门那一刻起,陈姝就不爱他了,只剩害怕。 就在陈姝快步走向自己的车时,一只暗箭正跟着她,随时准备发射。 “等下。”傅渊颐按住游炘念即将射出摄魂箭的手,“现在射恐怕取不到她清晰的记忆。” 游炘念也是在犹豫,否则陈姝出来的第一刻她就该发射。 陈姝从司明启那儿活着出来,恐惧感已经从巅峰回落。这摄魂箭无法穿透墙壁,错过最好时机,着实可惜。 游炘念握着魂元玉,玉卮和临邛回来了,把屋里发生的事跟她们说了一遍。 “这个司明启真可怕……”玉卮想到他那张阴森的脸就觉得后背凉风阵阵。 “他们现在要联合起来杀王恒保。”游炘念说,“王恒保不能死,一旦他死了贪污一事就难定罪了。” 傅渊颐道:“所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游炘念道。 “老鼠窝里反,躲到哪儿去最安全?”傅渊颐还开始出谜题了。 这可难不倒游炘念:“当然是躲到猫窝去。” 王恒保接到那个未知来电后一夜没睡。 那个陌生女人告诉他:“陈姝和司明启打算杀了你,你想怎么办?” 王恒保大骂这对狗男女,骂着骂着对着手机开始痛哭:“我做错什么了吗?我这么一心一意对她,她还有一点点的良心吗……” 陌生女人说:“自首吧,转为证人,警方会保护你,你也可以少坐几年牢。这是你现在最明智的决定,也是你最该走的路。” 王恒保思考了一夜,天未亮,他收拾好了东西,找到还没过户给陈姝的新环路房子的房产证,寄给他在老家的妈妈,连同一点儿小零钱也一并寄回去。 点了点零钱,不到一万块。她妈养她一辈子,他没给他妈拿过一分钱,却给陈姝买了一千万的房子。 “哼哼……哈哈哈……”王恒保对着清冷的房间大笑起来。 警局值班的警员打了个呵欠,正要站起来活动活动,见一个胡子拉碴,像丢了魂似的瘸子走了进来。 “我要自首。”他说。 第69章 陈姝一晚上没回家,司明启知道她家住在哪儿,万一他想到什么其他的事儿反悔了,家反而更不安全。她回到M酒店开了间房住下,她明白酒店安全部还算靠谱,而且进进出出都是同事,司明启就算真猜到她在这儿也不好动手。 躺在酒店的床上,陈姝一夜未合眼。她害怕而孤立无援,疲惫却夜不能寐。十二点多时她曾有一番睡意,却被她妈妈打来的电话惊醒。 “小姝,家里的房产证是不是在你那儿?” 她妈问房产证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又他妈的是那个不省心的老白脸在教唆! “滚——!”脆弱的神经被冲天的怒气扯断,陈姝几乎用尽全力尖声大叫,“你这个老东西!怎么不去死!你他妈的就是吸血鬼!想要吸干我最后一滴血!给我滚!都给我滚!” 她妈妈那边先挂了电话,挂得十分匆忙,陈姝心中的怒气难平,撕心裂肺地尖叫、痛哭。 彻夜失眠,而她的噩梦才刚开始。 凌晨五点,电话又响了起来。陈姝浑身发软摸到手机,见又是她妈妈打来电话,想要再骂,发现喉咙里卡着碎玻璃渣似的,脑袋一阵阵发胀,没力气骂。 把电话挂了,陈姝打算一会儿起床洗个澡,精精神神地去找她妈把事情说明白:以后不要再来往,我赚的钱是我的,和你没一分钱关系。以后你养老送终也找那个老白脸去,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房子不会白白便宜了你们。 陈姝洗澡的时候心跳很快,总有些特别不好的预感。 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按门铃。 陈姝一下就蒙了,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谁会知道自己在这儿?不对……入住的时候前台有che记录! 陈姝蹑手蹑脚地走到猫眼前往外看,是客房工作人员。 清晨六点不到,客人也没要求,客房工作人员是不可能来按门铃的,陈姝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她没吱声,瞪大了眼睛往那个客房阿姨身边看,果然看见了微微露出的衣角。 警察! 陈姝第一反应就是警察,警察来酒店抓捕犯人陈姝还合作过,他们都会躲在客房工作人员身后,站在猫眼看不到的位置,嫌疑犯看是客房的人放松警惕,等门一开逮个防不胜防。 陈姝迅速往回奔,满屋子找藏匿的地方!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继续响着,陈姝慌不择路,打开窗户就往外爬。 窗外有一足半宽的装饰外墙,陈姝站在上面后背紧贴玻璃窗,十二楼,根本不敢往下看。她双腿软如面条,一直抬头望天。风吹起她的头发,深呼吸,深呼吸…… 玉卮和临邛飘在一旁,看陈姝玩高空特技,也挺佩服她的勇气。 而游炘念的车就停在正下方的露天停车场,她和傅渊颐坐在车里,也看见了亡命的陈姝。 “胆子真大,这摔下来肯定没命了。” 陈姝还就真的命大,没摔死,给她爬到了旁边的露台上。她对酒店非常熟悉,知道这露台直通走廊,身为客务部经理,她有钥匙。 陈姝当然没忘记戴上钥匙和钱包,刚死里逃生到了露台,没休息片刻便开门进去了。 陈姝一次次让游炘念觉得意外,本以为陈姝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棋子,没想到她确实有自己的本事。 陈姝肯定得下楼开车走,她的福特车就停在不远处,游炘念在这儿等着她。 不到三分钟陈姝就跑来了,迅速上车就走,游炘念跟在她车后。 游炘念挺好奇陈姝能逃到哪儿去。王恒保自首的时候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大清早司明启在家被警方抓获,陈姝就算插上翅膀也难逃法网。这不,警车已经追了上来。 陈姝依旧在没命地逃,游炘念跟在她车后。清晨的G城依旧车水马龙,六点十五分,很多人还沉浸在梦里,也有很多人已经忍着困倦起床;很多人在雄心勃勃地计划未来,也有很多人正躺在病床上度过人生中漫长而痛苦的最后一天;很多人刚出生,很多人就要死。 陈姝的车速一快再快,而游炘念也踩紧油门紧紧跟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们都静止在都市马路上。直到红灯一闪,游炘念匆忙踩刹车,而陈姝冲了过去,“咣”地一声,一个行人被她撞飞了起来。 游炘念目光被那被撞飞的人紧紧粘着,他穿着校服,支离破碎的眼镜和他年轻的身体一同飞在空中。 “啊——!”有目睹这一切的行人尖叫,陈姝的车犹豫了一秒之后,继续飞速逃逸。 游炘念下车,跑到那个高中生的身旁。高中生半张脸浸在血泊里,半张脸毫发未损,皮肤光滑,嘴唇上有刚刚出现的小胡子。他说不出话,眼珠转过来看了游炘念一眼,然后就彻底没了动静。 “他死了。”玉卮站在游炘念身边,没人比她对生死更敏感。 游炘念抬头,见他的魂魄飘了出来,神情呆滞地与她对望。 “离他远点。”玉卮劝游炘念后退,“这种意外死亡很有可能怀揣怨恨,万一他八字与王芳相符,很有可能瞬间抢下王芳的身体。” “上车。”傅渊颐在车里喊她,“你应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上车!” 游炘念脑中的混沌和不知何处涌来的悲伤都被傅渊颐这声提醒冲开。 是的,她要跟着陈姝!她要等待她被捕那一瞬间的绝望和恐惧,取她心头血! 重新上车,即看不到陈姝的车也看不到警车。追犯人又不是开车兜风,早跑没影了。 “没关系。”傅渊颐说,“我让临邛跟着她,她逃不掉。” 玉卮忍不住夸赞:“傅大仙真机智!” 傅渊颐和临邛可以远距离心内交流,临邛说:“陈姝的车正往澳门中路开。” “澳门中路?”游炘念诧异,那边没车站也没港口,是拥挤的居民区,她去澳门中路做什么?忽然想起,陈姝家就在澳门中路。 这个时候回家? 陈姝并不是个傻子,不带偏心地说,陈姝算是个有小聪明的人。警车穷追不舍的情况下她居然回家?这是怎么想的。 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如果单拿出来说没人会信,听者都会付之一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巧,无论你信或不信。 陈姝并不是故意要闯红灯、撞死人。在红灯亮起的那一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握着手机,对面她舅舅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手机掉到了哪儿她不知道,警察离她还有多远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家在哪儿,她妈妈在哪儿。 站到家门口时,门是开的,里面站满了人,全是亲戚和她妈的朋友。 老白脸站在最外面,回头看了陈姝一眼,眼眶红红的,没说话。 陈姝不知道自己用多大的力气推翻了谁,冲开人群,看见躺在客厅沙发上的妈妈。 “你妈是清晨去世的,心脏病发。”老白脸走上来在陈姝耳边说道,“我用她手机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老白脸的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她妈妈的脸,根本是睡着了吧,为什么要睡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卧室里躺着?睡衣怎么这么皱?这么多人看着,你能不能穿得体面点?你不是贵妇吗?不是到死也要活得光鲜亮丽吗? 老白脸还在说什么,陈姝暴怒,猛地回身用尽所有力气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老白脸被打蒙了,陈姝大吼:“你不是爱她吗!为什么要让她躺在客厅!让这么多人看着?!” 警察冲进来将她按倒在地,陈姝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艰难地抬头看她妈。她妈微微张开嘴,一片死亡的灰败蒙在脸上。 陈姝喉咙被汹涌的泪意堵得严严实实,发出野兽般的混沌声。 “妈——啊啊啊——” 忽然一支箭穿过人群射了过来,正中她后心。陈姝双眼一翻,昏迷了过去。 游炘念握着陈姝的心头血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她看着陈姝妈妈的尸体,的确出乎意料。 本以为陈姝恨透了她妈,但到头来她还是在乎的。 警察的出现出乎所有人意料,本以为是为了刚去世的老太太而来,没想到把她女儿带走了。 陈姝几乎化成一滩泥,一路哭号着:“让我送我妈最后一程……求求你们了……我要送我妈最后一程……”她被押入警车时,老白脸冲上去挡在警车前,警察下车要把他拉开,老白脸说:“警察同志,你们行行好,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没人给她送终啊!” 警察并不容情,把他拉到一旁问:“你是她什么人?” 老白脸想了半天,弱声道:“我……我是她妈妈的……男朋友。” 陈姝还是被带走了,游炘念站在她家走廊往下看,目送警车离去。 楼上的亲戚朋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都看见陈姝失态的大哭。 陈姝她舅舅说,这母女俩平时没少吵架,有时候吵得凶了什么话都敢往外撂,但其实她们还是很有感情的。当年陈姝他爸负债想一死了之,起初并不是想独自跳楼,他想让老婆孩子和他一起死。陈姝那会儿还在上学,刚放学回家就被绑了,封了嘴丢在衣柜里。他爸拿着菜刀坐在客厅抽烟,等他老婆回来全家一起死。陈姝她妈回来了,找到陈姝给她松绑,这时候她爸进来要砍人,她妈拼死搏斗让她快逃,陈姝没命地跑,出去报警,警察来时她爸逃走了,她妈手臂和后背被砍了四刀,住院很久才好过来。 她爸跳楼之后陈姝一直在赚钱,她妈就是个富贵命,怎么都不服穷,不服老。 也是她妈作,不懂体恤孩子,还以为这母女关系一辈子都好不了呢,结果,哎…… 游炘念站在那儿半晌,傅渊颐走到她身边,没叫她,和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你在看什么。”游炘念问。 “我瞎,什么都看不到。” “那你……” “但我记得这个世界的样子,记得阳光,蓝天和白云的形状。我知道即便世界再变化,它们依旧保持原本的模样,不会改变。” 陈姝和司明启被警方一举抓获,王恒保居然留着所有私吞公款证据,并全部呈给警方。 王恒保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他还是为自己留了一手。 陈姝和司明启双双获刑,当然,王恒保也难逃牢狱之灾。 新环路1号院的房子被没收,M酒店从财务总监到采购主管连带着客务部经理被警方连根拔起,而之前集团高层竟无人知晓。董事会召开会议,一方面开始对集团内部展开全面调查,一方面也紧急商讨空缺职位的人选。 卢漫和游任雪、游然冬均出席,推荐的都是自己派系的得力干将。 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陈姝妈妈出殡一事落在老白脸肩上,老白脸风风光光为她下葬。 “知道你喜欢大排场,我就给你大排场。”老白脸将她的骨灰盒抱进墓地里,“你啊,下辈子好好投胎,当个大小姐多好。别再这么苦命了。” 第70章 陈姝的事来得汹涌,去得突兀,游炘念一心想取陈姝的心头血,却没曾想居然是在那样的时刻取到的。 她以为自己能心生怜悯,可她没有,她快准狠一击即中,取出陈姝的心头血。 正午的阳光晒在国泰金典大厦,游炘念回到工作室时以为这一天已经过去,没想到这会儿才刚刚中午。推门进来的时候林泽皛没做饭,坐在傅渊颐平时办公的写字台上,背对阳光看着她们。 “回来了?不带我吃1500一位的日料,我却勤勤恳恳的帮你们忽悠人。以德报怨的我今天拒绝做饭。”林泽皛坐在椅子上转圈。 傅渊颐走过来摸她脑袋:“这个月给你加一万奖金,做饭去吧。” 林泽皛眼睛一亮,转着圈顺势飞身而起,奔向厨房:“你说的哈,反悔的话我给你下毒!” 傅渊颐把林泽皛支走,看游炘念略有疲惫,亲自去煮咖啡。 端了两杯咖啡之后跟游炘念说:“上楼去吧,咱们把陈姝的心头血看了。” 玉卮和临邛也要求要看,她们对陈姝这个人也略有兴致。 一行人上楼来到书房,把书房的所有窗帘都拉上,弄得跟私人影院似的。 把陈姝的心头血捏破,一股浓郁的腥气立即弥漫整个书房,吓得玉卮手里的薯片都掉了,赶紧捂鼻子。 临邛趴在傅渊颐脑袋上,见血幕慢慢成形,一上来的画面就是陈姝妈妈躺在沙发上,嘴长得很大,眼球突出的画面。 很明显,这是她被取心头血时最为深刻的记忆,只是她妈妈的死亡景象被她主观夸大了。 一系列走马灯似的关于她妈妈的回忆里,她妈妈时而面目狰狞,时而温柔和蔼,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一身的名牌衣服,永远挺直腰板,身段婀娜。 关于司明启,关于王恒保,关于她的私吞公款,记忆就像她内心的潘多拉魔盒,打开之后贪婪的姿态万千。 游炘念撑着下巴看,心里略有些着急。她花了两个月时间取到陈姝的心头血,一心觉得她身上有重要的线索。可她这些年经历丰富而奇特,对于五年前的那些事会不会已经印象不深? 司明启那张布满杀意的脸忽然消失,陈姝的心头血画面里出现了一处非常熟悉的地点。 游炘念精神为之一振,傅渊颐说:“这是你家后院门口?” “对!” 陈姝总算是没辜负她的希望。 刘可煽动陈姝一同前往游家要个说法的夜晚,被放了鸽子的陈姝在游炘念家后院门口等了数十分钟,刘可一直没出现。她拿手机给刘可打电话,但刘可手机关机。 她看一眼手机时间,十一点十一分,这是个很好记也很邪性的数字。 陈姝皱了皱眉,抬头时见后院的门开了,游家的佣人武阿姨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袋子,不知道要去哪儿,陈姝看了一眼之后便转开了视线。 游炘念全神贯注:“这么晚了武阿姨要去哪儿?她不该这么晚还出门的。” 傅渊颐道:“接着看吧。” 陈姝没等到刘可便开车离开,之后没再回到游家。等第二天接到刘可的电话,陈姝还没来得及骂她,就听她说:“游炘念死了!她和她爸妈一起死了!游家昨晚大火……你,你知道吗?” 陈姝说不知道,刘可说:“这人不是你杀的吧?” “我有病么我杀她。”陈姝道,“我有这么大能耐我第一个先杀我妈!” 刘可叽叽喳喳感叹了片刻说:“估计和她纵火烧伤姜琴的事有关,真是天道好轮回呀!” 游炘念很想骂句脏话,忍住了。 傅渊颐拍拍她后背,给她舒缓一下火气。 游炘念其实很烦别人和自己有肢体接触,但傅渊颐时不时爱动个手,还真不招她烦。 陈姝的记忆又开始错乱了时间,衔接不上的画面一帧帧地串在一起,让人有些难懂。她记忆深刻的事情还真不少,可游炘念想看的却迟迟未出现。 陈姝的记忆里不该没有游任雪。她在集团斗争中站游家的队伍里,虽然私吞公款但应该没少为游家办事才是。为什么…… 血幕上的画面有些模糊,陈姝似乎坐在她的车里。 “……是,卢漫那边的确有在找人,中餐厅经理这个职位她想要安排自己人过去。我个人意见,这个职位很重要,必须拿下。嗯,嗯嗯……” 提到卢漫,游炘念注意力重新集中。 陈姝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中几栋旧楼,这是体育学院家属楼?姜琴家? 陈姝一边“嗯嗯嗯”,一边看着腿上放着的手提包。 “啊?把武阿姨找回来?”陈姝突然说,“她不是被你辞退回老家了吗?怎么又要找回来……哎,我不是……行行行,我不问了,我帮你找还不行?你有她家的地址吗?啊?没有,那我怎么找啊……” 武阿姨?难道她通话的对象是…… “好吧,我明白了,我来搞定。嗯嗯。” 陈姝挂了电话,目光停留在手机通话结束的画面。 “游任雪”三个字赫然在目。 突然一个黑影从她余光中闪现,她抬头一看,姜琴坠落在她车前,“砰”地一声,支离破碎。 陈姝被这一幕惊得半天无法动弹,连带着观看者心里也一并震撼得说不出话。也正是因为陈姝受刘可所托给姜琴送最后一批封口费来的,姜琴跳楼的时间点巧合,才让陈姝对此次通话印象深刻。 “所以陈姝和你妹妹的确暗有联系。”傅渊颐说,“游任雪让她帮忙找回佣人,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游炘念看着傅渊颐,沉默着。 傅渊颐知道她心里有答案,只是不想面对,不想说出口。 “我替你说吧。”傅渊颐道,“假设,我只是假设你妹妹是凶手,佣人在游家凶杀案之后被辞退,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她看见了什么,是关键性的证人。游任雪把她辞退就是想不费劲不沾血地让这个证人消失。” 临邛道:“那为什么不直接再杀了佣人呢?这样佣人的这张嘴算是彻底封住了啊。” “你也说了,‘再’。游家刚刚发生惨案,警方肯定还在调查,这时候佣人也死了,警方肯定马上锁定游家幸存者。这是脱了衣服在身上画油彩,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 临邛点点头。 傅渊颐继续说:“陈姝所知道的佣人被辞一事,无论她是真的被辞被迫从G城消失,让警察找不到证据也好,还是出事之后为了自身性命安全着想跑路了也罢,游任雪再让陈姝帮忙找她回来,最有可能的目的就是游家案件已经过了一阵子,案件变成了悬案,而凶手觉得是时候该——” 游炘念低垂着头,回答道:“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很有可能。”玉卮居然接话,一副机灵侦探的模样,“那个佣人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关键的证据,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肯定有性命危险才跑掉了,而你妹要把她找回来,还不自己去找,让陈姝这个局外人去找,为什么?肯定是想杀她个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临邛说:“如果她妹是凶手想杀佣人灭口,为什么找陈姝,不雇个专门杀人的熟练工种去做这事儿?” 玉卮被临邛堵个正着,“呃”了半天呃不出个所以然:“我就是觉得她妹妹太有嫌疑。如果她姐姐不死,她爸妈不死,现在也轮不到她现在和卢漫争她们家集团吧,她是游家凶案最直接的受益者!还有你弟!”玉卮说,“你弟也很有嫌疑!他也是获利者!谁杀人不是为了利益?没利益的事谁做?何况还是这么高风险的事。” 游炘念无力道:“我妹妹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听话,也很孝顺,我不觉得她是凶手。” 玉卮继续推波助澜:“你不觉得但最后都变成事实的事太多了。” 傅渊颐望着玉卮,饶有兴趣地问道:“从来不见玉卮小姐这么积极讨论这件事,感觉你话中有话,是知道些什么吗?” 玉卮被傅渊颐看得有点慌,忙道:“我……就是直觉。说出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哦,这样啊。” 说实话玉卮挺怕傅渊颐的,看傅渊颐那一切了如于心的模样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凶手一定是熟悉游家的人,已经排除了刘可和陈姝,卢漫的心头血很难取到,而剩下的,她舅母没有这个本事,佣人没有作案动机。那还能是谁? 不能否认,她这一对双胞胎弟妹和卢漫一样,嫌疑很大。而这三个人都是她最不想怀疑的对象。 她没有想到游任雪真的和陈姝混在一起,甚至让陈姝帮她办事。而佣人突然被辞也很突兀。游任雪和武阿姨的感情一向很好,没理由在家里发生了这么大变故的时候将她辞去。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傅渊颐问游炘念。 游炘念握着魂元玉,道:“继续取心头血。” 她只剩不到15个月,时间越来越紧迫,而真相依旧藏在云雾之中。好在凶手的范围已经缩小。 一行人看完陈姝的心头血时,林泽皛正好喊她们吃饭。 游炘念没胃口,傅渊颐给她夹菜:“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芳芳知道该伤心了,以后我还怎么叫你小胖子?赶紧吃点儿,小白做饭也不容易。” 游炘念看着傅渊颐,怎么觉得这姑娘浑身散发着母爱?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傅小姐,你是人类,对吧。” “……这问题怎么又怀疑起来了?” “你今年多大了?” 傅渊颐很坦然:“28岁。” 游炘念掰着手指算,今年28岁,5年半前她才不到23岁……也就是说傅渊颐其实比她还小点…… 游炘念更没吃饭的胃口了。 吃完午饭游炘念说要出门,傅渊颐问她去哪儿,她说要回君阅帝景看看。 “又想跟踪?这回跟踪你弟妹?”傅渊颐说着,手机响起来了,自动播报来电人的名字:“严队长。” “抱歉,我先接一下。”傅渊颐接了电话,一直专心听着严队长说话,神色有些凝重。 “是么……知道了。但我这儿有点事,明天我去你们局里一趟。” “怎么了?”临邛和傅渊颐待久了,马上察觉到气氛不对,“严队长那边又出大事了么?” 傅渊颐点点头,道:“最近有三起古怪的死亡事件,死者莫名器官衰竭而亡。严队长觉得这事儿有可能是恶鬼作祟,让我去看看。” “为什么你要等明天再去?这么可怕的事。”游炘念问道。 傅渊颐说:“陪你去君阅帝景之后我再去。” “别了。你的事更重要,如果你去迟了指不定又会多一个受害者。我没关系,玉卮跟着我,我保证不会胡乱行动,我就远远地看着。”游炘念说,“绝对不会出问题,你别担心。” 傅渊颐说:“临邛,你也跟着去吧。” 临邛:“哈?” 游炘念说:“不行,临邛是你的眼睛,她不跟着你我不放心。傅小姐,我去去就回。等我转一圈回来直接去找你吧。” 傅渊颐这才勉强答应。 第71章 林泽皛开车送傅渊颐到严队长办公的G城郊区办公室。 因为特殊事件处理小组的工作性质特殊,连警局内部同事都没几个知道,所以严队长办公室自然没在警局里,单独给他在郊区盖了一栋两层小楼。 楼门口有岗亭,但没立牌,暗森森的如同碉堡,看着就像非法建筑。它远离居民区,就算有闲人路过也不过好奇看一眼,谁也没能想到这里面研究的事儿足够吓破一票人的胆。 傅渊颐的车直接通过岗亭开到停车场,严队长和袁思燊以及一众小组成员早就在此恭候。 “尸体什么情况。”傅渊颐一下车就问。 严队长带着她往停尸房走,一行人跟在身后。 “特别奇怪,没有任何的外伤,甚至连内伤都没有,就这样死了。” “就像睡着了一样?” 严队长摇头:“还真没你们姑娘想的那么好看。我带你看……我带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走到停尸房门口,傅渊颐摘了自己的手套戴上乳胶手套,和严队长他们一起走进停尸房。傅渊颐刚踏入停尸房,趴在脑袋顶上的临邛就道:“好浓的鬼气。” 傅渊颐点点头:“的确,这鬼气还很腥臭。” “是恶鬼。” 傅渊颐突然自言自语,袁思燊好奇地看着她。她调到特殊事件处理小组时间不长,老是听师哥师姐和严队长说到这位傅大仙,听的时候只觉神奇,还没亲眼见过她“施法”。 停尸房里停着三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严队长掀开离他们最近的那具,临邛见尸体完整,但身体下陷,松弛的皮肤摊在如融化般的肌肉上,整个人像被抽去空气的干扁气球,脸上眼球和颧骨突出,牙也暴露在外,面目可怕。 傅渊颐慢慢抚摸尸体,轻轻捏起死者的皮肤。皮肤挂在她的指尖,已经失去了弹性。 “没有任何外伤?”傅渊颐问。 “对。”严队长说,“也没内伤,身体器官无故衰竭,还有肌肉和血液也都像放了很久的干尸。而这个人死亡时间不会超过24小时,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傅渊颐问严队长:“受害人有什么共性吗?职业身份?家庭背景?年龄长相?” “第一个受害人是男老师,第二个是女性上班族,而这位还是个大学生。性别不同,社会身份也全然不同,暂时找不到共性。” 傅渊颐问道:“有监控拍到嫌疑人的模样吗?” “有,不过只有一个大概的模样。嫌疑人是位男性,35岁左右,和受害人身高对比大概180公分,特别风骚。” “特别风骚?”傅渊颐疑惑。 “是,他被拍到两次,每次他都穿得西装笔挺,跟去参加颁奖典礼似的。不过每次他都是背对监控镜头,似乎早就知道监控正在拍他。” “有这么多线索应该不难锁定嫌疑人了吧。” “我们锁定了三位嫌疑人,还未开始调查,而且也还没办法抓他。”严队长说,“这个人每次和受害者都只有近距离接触,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下毒手的证据。” “近距离接触?” 严队长说,嫌疑人被拍到的两次,一次他跟在男老师身后,似乎说了句什么,男老师回头,他上前两人面对面说了一会儿话,男老师忽然就倒地不动弹了;第二次他和这大学生相约在餐厅吃饭,还坐在靠窗监控正好能拍得到他背影的位置。这大学生一开始聊得挺开心,聊着聊着突然就倒在桌上了。嫌疑人付了钱,离开。 “居然还知道付钱……”傅渊颐有些感慨。 严队长问:“傅大仙,你觉得呢?这怎么回事?” 傅渊颐说:“暂时还不能下定论。那三个嫌疑犯都在监视吗?” 严队长说:“我们有人24小时监视他们。” 傅渊颐拿起伞,把墨镜带上:“走。” 严队长带人出发,傅渊颐让林泽皛开车跟着。 “你觉得呢,临邛。”傅渊颐问道。 临邛说:“很明显恶鬼食阳气。一般恶鬼会选择吸食男性阳气,因为男人属阳嘛。没想到这恶鬼饥不择食,居然连女性都不放过。” “更让我在意的是,他并没有完全丧失人类意识,他居然可以埋伏在人群中,甚至还能进行社交。” 临邛看着她。自上次一口气收了数钱小鬼之后,傅渊颐的元气一直没恢复,到现在脸色还是一片惨白。 “这有什么好在意。”临邛说,“你被那个游炘念带得魂不守舍……这不是你。” 傅渊颐沉默了片刻问道:“什么样才是我?” 游炘念开车到君阅帝景门口,停下。 玉卮问:“监视完陈姝又来监视你妹?就在这儿待着也难捕获什么有用的线索吧。” 游炘念趴在方向盘上,不断有车进进出出,一直没看到游任雪。 “我知道。”游炘念说,“但只剩不到15个月,要我待在家里吃饱了就睡,太浪费时间了,我心里不踏实。” “所以你出来游荡?你这么做只是心理安慰吧。” 游炘念笑笑:“如果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算是自我安慰吧。” 玉卮叹了口气。 直到天黑也没看见游家的车经过,有些惦记傅渊颐那边的情况,打电话给傅渊颐问她那儿怎样了。 “还和严队长他们在一起。”傅渊颐说,“今天可能迟点回去,你别来了,直接回家等着我吧。” 就算傅渊颐和临邛再厉害,游炘念都觉得她眼睛不方便,身边多个人多一层保护:“我还是去找你吧,回去我也是待着。” 知道游炘念脾气倔强,跟她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傅渊颐说,“我在开往西三环的路上。咱们在峰景公寓碰面吧。” “嗯。”游炘念就要挂电话,傅渊颐突然道: “对了,你要小心一点。如果遇上一个穿西服,35岁左右180身高的男人,离远一些。” “什么意思?” “应该不能说是男人,而是恶鬼。” 听到“恶鬼”两字游炘念后背一凉,傅渊颐让林泽皛帮忙发给她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轮廓非常英俊,面露微笑正在看镜头。 “这是恶鬼?”游炘念给玉卮看,“恶鬼也能被拍到吗?” 玉卮说:“大多数恶鬼会遗忘前生记忆,只剩强大的恶念。它们可以附身在人身上,但被附身的人行为残暴古怪,而这人……表情看上去非常正常。” 游炘念:“所以是个可以讲道理的恶鬼?” 玉卮无奈道:“当然不是,这样的恶鬼不仅凶残,而且聪明有脑子,更难对付。” 游炘念不自觉地往车后座看了一眼,确定后座没人,不会突然冒出个恶鬼。 游炘念往峰景公寓开去,这一带路况她非常熟悉,常年堵车,她打算绕小路走。 这条小路本来就窄,两边全是老楼,偏偏还有一辆车斜着挡在路当中。游炘念慢下车速往车里看,见车里暗着灯,看不清有没人,车也没打双闪,难道车主就这样停这儿走了? 游炘念侧身子一看,不对,另一侧的车门开着。 玉卮飘出车往前一看,急忙飞回来:“前面……前面有个女的被拖进车里!” “被拖进车里?”游炘念脸色一变,在这种地方拖姑娘进车能是什么好事?从车后座摸出一根锋利的长剑,迅速下车。 “你要做什么!”玉卮急忙跟上去。 “当然是把人给救出来。” 前段时间因为在陈姝身上吃了不少亏,身边不备些防身的武器实在太吃亏,游炘念特意去买了一把剑。这剑不是击剑比赛用剑,而是锋利的意大利长剑。她一直放在车里防身用的,没想到第一次使用并不是防身,而是救人。 游炘念并没有直接冲上去和对方肉搏,一边小心上前一边给傅渊颐发了一个地理坐标定位。 “喂。”游炘念侧身站着,把剑用身体挡住,离那辆车十步远,喊了一声,“先生,你的车能挪一下吗?” 听见人声,车里动静更大,似有人在用力拍车座,却没听见呼喊声。 “砰”地一声闷响,实打实肉碰肉的声音,车里的动静瞬间消失。 玉卮躲在游炘念身后:“他把车里的人打晕了!” 男人慢慢直起身子,从车顶露出脑袋。游炘念看见他的脑袋时心里微微一紧。 这男人身材挺拔,宽肩雄腰,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可脸上的表情异常古怪,双眼如月,嘴如镰刀,组合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张阴险的笑脸。游炘念再定睛一看,那不是人脸,是一张面具。 这个男人戴着面具。 “你来了?”面具男莫名其妙说着,绕到车前方,慢慢向游炘念走来,“哦?冥府的人,好久在人间见到冥府的人了,你好。” 玉卮和游炘念对视一眼,游炘念看他,身高180…… “恶鬼?” 玉卮道:“没……没错……这鬼气绝对是恶鬼!” 游炘念紧紧盯着恶鬼,没回头对玉卮说:“他看得到你?” 玉卮声音有些发颤:“芳芳你这不是废话么!他是恶鬼!又不是人!当然可以看见我!” “你怎么怕成这样,你不是冥府公务员吗?” “我是公务员,但公务员分很多种,我是户籍办的!坐办公室的!又不是冥警!哪和这种恶鬼打过交道啊!我还不能怕了?!”这几句玉卮吼得底气十足,完全不见害怕的样子。 面具男道:“你们聊完了吗?” 游炘念还担心车里的人已被害,突然车里发出轻微的挤压声,在僻静的小路里听得一清二楚。 游炘念想上前,恶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算彪形巨汉,却散发着可怕的压迫感。游炘念见他也不冒然动作,想必也有些许忌惮面前这一鬼半人。 “累死我了,明天我要踢他个三比蛋!” “就你那臭脚!你说!今儿你传好了几个球?” 五六个刚踢完球的男生从远处走了过来,声音洪亮。面具男微微分神,转而微笑:“今天你们运气真好。” 面具男整理了一下衣服,调头,慢悠悠地离开,游炘念神经略微松懈下来,突然一道蓝光直追恶鬼! “想逃?问过本王了吗?”临邛如满弦之箭急速追去,双臂合十往外猛推,蓝白色闪电般的利光打向面具男后脊! 面具男反应极快,一个旋身躲开,掉头往另一条岔路奔去。 才奔了几步见前方有个女人撑着伞,面具男一个急刹车,见伞里黑底金纹的符纸熠熠生光! 面具男扭头一看,临邛堵在身后,前面是傅渊颐,两人将他夹在中间。 “去你该去的地方。”傅渊颐伞面愈发张大,面具男浑身黑气冲天,怒吼一声想要冲上去和傅渊颐厮杀! “蠢货。”临邛浑身鬼气爆炸,变作一卷狂风将恶鬼卷入其中撕个粉碎! 游炘念和玉卮被临邛卷起的狂风吹得睁不看眼——虽然犯过蠢,但没想到临邛居然这么厉害! 玉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嗯,还在。 傅渊颐的神情并不松懈,她望向鬼风,道:“不见了。” 临邛一愣,将风收住,果然不见恶鬼踪影。 傅渊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临邛道:“你十点钟方向楼顶,有谁?” 临邛寻着方向看去,只见月色中有个男人拽着已经昏迷的面具男,正对着她微笑。 男人很年轻,二十岁出头,身材精瘦,头发剃得很短,雪亮的眼睛里藏着几分机灵和几分不愿藏着的自信。他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女人的脸庞没在黑暗里看不清晰。 “临邛。”傅渊颐一声召唤,临邛回到她的肩头。 “是他们。”临邛瞪着楼顶上的两个人,凛冽杀气,滚滚怒意全写在脸上。 “嗯。”傅渊颐收起伞,那男人手中拿着一个土褐色的罐子,撕开上面的符纸,对着面具男一脑袋罩了下去。面具男竟连肉身一起被他收进了罐中。 他将罐口封起,交给身后的女人,对着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临邛笑道:“怎么了,临邛,你怀念在阎罗罐中的日子吗?” 临邛想立马冲上去将他撕碎,被傅渊颐拉住。 “不必在这里和他们费时。”傅渊颐看了一眼远处被吓坏的足球少年们,道,“先离开这里,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走上前来,游炘念望向她,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张和傅渊颐非常相似的脸,只是她五官更加成熟而有风韵,浓妆短裙,大冬天裸着腿,露出半颗雪白的胸脯,脚下高跟鞋,手里拿着一把花色的伞,伞的款式和傅渊颐的一模一样。 “渊颐。”那个女人道,“这么多年,你还在任性吗?” 傅渊颐并不理会她,往回走。 临邛看着那个男人道:“总有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男人哈哈大笑:“生不如死?别让我等那么久啊,本少爷脾气很急。” 女人手中的伞连同那男人在眨眼间消失,下一刻他便执伞出现在游炘念面前。 那男人的动作太过神速,游炘念和玉卮都没能反应过来。 “差点漏了一只小鬼。”男人咧嘴一笑,举伞对着游炘念的头顶砍下来! 傅渊颐看不见那男人的动作,却能听音辨位! “危险——!”她不顾一切冲上去,临邛大喝一声喷出鬼气,却都已经来不及! 一声可怕的武器相撞声,那男人的伞在游炘念头顶几厘米处停了下来。 游炘念握剑的手应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男人单手握伞,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用力将伞往下压,脸庞上是极度兴奋的神情。 “越挣扎,越痛苦。”男人哈哈大笑,猛地将伞撑开。 “躲开!”傅渊颐一抬手将男人手中的花伞打飞,从花伞中绽放出的金光瞬间合拢。 花伞掉在地上,楼顶的女人厉声道:“住手!青田!” 青田一拳怒砸向傅渊颐,游炘念反腿一踢踢在他的腹部。 青田后退几步,低头捂着腹部,哼哼笑。 游炘念知道傅渊颐眼睛不便,能和那男人拆招或许也是因为能看见伞的缘故,但如果伞不在,她铁定吃亏。 游炘念站到傅渊颐身前,剑尖直指那男人,挑衅道:“来啊。” 男人作势要再上,楼顶的女人沉下声音:“青田,别忘了你的身份。” 那个叫青田的男子有些不甘心,但只好拿起伞后退。 “渊颐。”楼顶的女子道,“你保重,我们还会见面的。” 游炘念看向傅渊颐,有些疑惑。那女人知道她的名字?而且还叫得很亲昵…… 傅渊颐没说话,二人带着收住面具男的罐子走了,她扶住游炘念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吧。” “这是我要问你的,伤到哪儿没有?”游炘念道。 玉卮蹲在车顶无奈看向她们:“嘿,我说,这车里被打晕的姑娘你们还管不管啦……” 第72章 严队长他们总算赶到,顺便送面具男车中那位差点遇害的姑娘去医院。 袁思燊也来了,游炘念看到她赶紧钻回自己车里。 傅渊颐知道游炘念对这警察很忌讳,跟严队长说了,严队长无条件相信傅渊颐的所有决定,找了个借口让袁思燊暂时查别的案去。 严队长觉得这事儿太奇怪了,三位嫌疑人都受到监视,在家的在家,在公司的在公司,警察寸步不离地监视,怎么还能有人作案?难道是锁定错了目标? 严队长师承茹勇,刑侦经验丰富,后来调到特殊事件处理小组后也积攒了不少经验,他不觉得自己会犯这种错误。 傅渊颐和游炘念一同跟着去了医院,两人坐在医院走廊上等那位从面具男手里逃过一劫的姑娘清醒。 游炘念非常好奇收走恶鬼的那两人是谁,无论从长相到称呼再到那把收鬼的伞,似乎都和傅渊颐脱不了干系。 她和傅渊颐相处时间不算短,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简直是朝夕相对。傅渊颐对她的事情从生到死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而她对傅渊颐呢?除了名字、年龄、职业外,说一无所知都不过分。 或许她还知道一件从别人那边听说,而从未摊开和傅渊颐说过的事,那就是玉卮曾经警告过她,关于傅家炼鬼的事。 既然是傅“家”,说明不止有傅渊颐一个人,听上去还是个大家族。那么和她面容相似的人是…… “是我姐姐。”傅渊颐说,“之前站在楼顶上的女人,是我亲姐姐,叫傅玹玑。” 疑问还在心里没说出口,傅渊颐就主动解答了……游炘念摸摸左胸腔,诧异地想:我内心独白太大声了?被听见了? 刚才那一战临邛也用狠了劲,无力地趴在傅渊颐身上:“你真的打算说么?” “这没什么。”傅渊颐继续说:“她们收恶鬼的那个罐子就是我家炼鬼的法器之一,阎罗罐,无论什么样的鬼都能轻易收服。你一定要离她们远些,她们并不会了解你的身世,只要是鬼,她们抓了就炼。” “居然……是这样……”游炘念默默和玉卮对视一眼,玉卮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所以傅家的确是炼鬼世家,玉卮所言不虚。那么傅家人的确在炼鬼的同时不择手段折磨鬼,让鬼产生巨大的怨恨以淬炼强大的法器。 “你没和你姐姐她们在一起,你……是离开家了吗?”游炘念觉得这是很合理的推断。 傅渊颐“嗯”一声道:“我十六岁起就离开家了,这些年我姐姐也没放弃找我,想让我回去继承家业。其实她早就知道我在哪儿,但我心意已决,她也拿我没办法。之后我爸妈收了一个徒弟,就是青田。我有好些年没见到过青田了,他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像傅家人。” 临邛没好气地“哼”一声:“让她们找!渊颐,我丑话说在前头,下次再相遇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杀掉那个青田,甚至是你姐姐我也不会放过。姓傅的,和傅家有关系的,除了你之外,我统统要他们偿命。” 临邛的恨意不自觉化成可怕的黑色鬼气,将周围无辜路过的小鬼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 “你……”玉卮看着她,“你这么恨傅家,而傅家利用鬼的怨气炼法器……难道你曾经是傅家炼法器的鬼?” 临邛一记黑气化成丝,“啾”地一下缠住玉卮的脚踝,瞬间将她倒吊起来。 玉卮怒道:“我说实话也有错!我只是在阐述我的推测!你不能把火撒在我身上!” 临邛:“你吊着吧。” 玉卮:“……我错啦——我错啦——鬼王大人——快放我下来!” 临邛不理会她,冷眼看着她像只小虫一般,单腿在空中不住挣扎。 傅渊颐轻笑:“所以,玉卮早就告诉你我的身世了。你竟也不害怕我将你炼成法器?还是说其实你心里也在害怕,也时刻防备着我,只是觉得与我合作各种事情进展顺利,所以才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在我身边?” 游炘念真是对玉卮这快嘴服了气,能让临邛多吊她一会儿吗? “傅小姐,我承认……刚知道傅家事的时候我的确有些在意。但……” 但随着一件件事的发生,我越来越不确定最开始相遇时对你“另有所图”的评价是否正确。每次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无比安心,甚至越来越依赖你。每次你为我奋不顾身,你为我抵挡危险时我都很感激。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已经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我一直都不太在意。我只知道在我孤立无援时,你在我身边。 这些心里话在游炘念心里过了一遍,但想到那区区不到15个月的时间,她没说出口。 最后她说:“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杀害我和我爸妈的凶手。其他的……我没时间去理会。” 游炘念没敢去看傅渊颐的表情,而事实上,在余光里,傅渊颐也一如既往地对她微笑。 “那姑娘醒了。”严队长突然出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游炘念松了一口气。 那姑娘醒了,左脸颊拳头大的青紫,见到严队长他们出现在病房里,还有些惊魂未定。 严队长亮出证件:“别怕,我是警察。姑娘,能告诉我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姑娘抱着枕头往后缩,傅渊颐上前,坐到她身边,和蔼道:“他们是警察,而那个人救了你,你可以相信我们。”傅渊颐望向游炘念。 那姑娘望着她正气的脸,似乎慢慢放下了防备,突然比手画脚,嘴张了张,发出“呃、呃”的声音。 所有人面面相觑。 “聋哑人?”严队长听到医生的反馈,差点骂娘。 找来会手语的志愿者帮忙翻译,志愿者说那姑娘下课后独自回家,突然有辆车开过来,车里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向她问路。大晚上的小路里没人,她有些不敢靠近,但见那男人开着豪车,长相英俊还穿着一身西装,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坏人,这才停住脚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喉咙,示意自己是聋哑人。结果车门突然打开,那男人大力将她往车里拽。她无法说话,完全不能呼救。当那男人将她按到车椅上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似乎力气在慢慢从她身体里被抽走。 就在她觉得自己死定的时候,游炘念出现了。 男人给了她一拳,她立即头昏眼花,浑浑噩噩间她看见那个男人从车里拿出一个面具戴上,之后,就是现在了。 “所以你看到了那个人的长相,对吗?”严队长通过志愿者问道。 姑娘点点头。 “太好了。”严队长拿出三个嫌疑人的照片让她指认,“是哪个?指出来就行。” 姑娘很认真地看了之后,摇摇头。 志愿者说:“都不是他们。” 严队长:“……” 游炘念忍着笑,傅渊颐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大家都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没事的。” 严队长:“我怎么这么不爱听你说话。” 严队长从傅渊颐那儿知道这嫌疑人的确是恶鬼,不过已经被她家人收到阎罗罐里去了。 “阎罗……罐?”严队长倒吸凉气,“每次听到你们这些玄乎的东西都觉得不太想相信。那么这恶鬼被收了,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再出现了?” “并不。”傅渊颐说,“你可知道我们傅家是做什么的?炼鬼的。” 游炘念还坐在她身后,听到傅渊颐自己说这话时心里不太舒服。 “我姐带着我爸妈的徒弟来这儿,肯定是感到了这恶鬼的鬼气。她们将它收走并不是要将它囚禁,而是要救它。这恶鬼不过吸食了三个人的阳气,鬼气并没有多强。她们的目的是保护它让它能继续吸食阳气,不用过多久就会再放它出来继续吸食阳气,为祸人间。” 严队长:“这……你姐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炼鬼。恶鬼和普通鬼不同。若是她们弄到一只普通的鬼,会想方设法折磨它,让它怨气达到鼎盛时祭作法器。而恶鬼自身带着强大的鬼气,只有让它继续为非作歹吸食阳气,才能把它价值最大化。” “原来是这样……”严队长嘴上这么说,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 “继续追查,不能松懈。”傅渊颐道,“这个恶鬼肯定还会出现。” 聋哑姑娘叫旻小叶,是个学生。待她身体好了些后严队长让她到办公室来,进行人脸拼图。 旻小叶拼了个大概出来,但还是说不太像。 严队长问哪儿不对,志愿者说:“那嫌疑人太帅了,这些五官拼不出他的英俊。” 严队长:“……那你,再见到他时能认出吧?” 旻小叶点头。 “行。”严队长拿着最接近嫌疑人的拼图给袁思燊,“就拿着这张拼图排查,找到最相似的人。联系那晚的行踪,应该也能锁定一些目标。”严队长再三强调,“这次一定要正确锁定,不要犯错。” 袁思燊:“是。” 傅家的事被撩上台面,游炘念这几天怎么看傅渊颐都觉得哪儿不对劲,说不出的尴尬。 傅渊颐一向脸皮不薄,倒是不太在意,只是言语之中偶尔有些刺。 其实傅渊颐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游炘念不是没领教过,但……大概是心理作用。 游炘念依旧回M酒店上班,小乔离职了,预订部经理助理这个位置空了出来,Henry和人事那边达成一致意见,由王芳接班。游炘念并不觉得这个职位有什么不好,level越往上,接近高层的机会就越多。 她需要找机会接近游任雪,拿到她的心头血——尽管她并不觉得她妹妹会做出这种事,而她弟……游然冬从小不爱学习,初中时就为了个女同学纠集一帮平时花他钱的哥们儿和外校小流氓约架在学校操场。一直到游炘念去世,游然冬依旧是个好吃懒做一心花在女人和娱乐身上的废柴。他没有理由更没有能力成为凶手。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不能浪费。 可能是老天听到她内心的呼唤,终于怜悯她一回。就在她任职预订部经理助理的当天,游任雪出现在M酒店。 游炘念去上班了,傅渊颐和林泽皛在家。 林泽皛在帮她安排最近的工作。 “有位外国友人想让你去美国一趟,说他房子闹鬼,已经死了两名佣人了。” “给多少?”傅渊颐点了点鼠标,电脑屏幕在阅读最近关于恶鬼的那几宗凶案的报道。 “这个对方说好谈。我查了一下,这人是华尔街大鳄,在纽约、加州有好几处房产……哦哟,离过三次婚,其中一位还自杀了。” “收他一千万,不然不去。” “一千万会不会太少了?” “美元。” “好咧!那我去加急办商务签证了。都谁去?游小姐去吗?” 傅渊颐沉默,没回答。 “嗯?”林泽皛回头看她,傅渊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严队长打来的,他说他再次锁定了嫌疑人,这回绝对不会错。 “你说那个M酒店是不是风水不好?”严队长说,“那王八蛋居然也住在那酒店。” “什么叫‘也’啊……”傅渊颐觉得严队长似乎有所指。 “你多心了,我绝对没有影射你。” 傅渊颐:“……” 挂了电话,傅渊颐说去M酒店。 临邛刚睡醒,伸了个懒腰,林泽皛有些慌:“啊?去M酒店?我这儿还等着给人家回话呢?什么时候办签证?” 傅渊颐穿上衣服:“暂时不办了。” 林泽皛:“……” “出门。” “一千万啊!”林泽皛高呼,“美元!” “下个月给你加奖金。”拿上伞。 林泽皛:“大宝贝儿我就喜欢你的爽快,走!” 严队长让组员联系旻小叶,让她一起去M酒店指认面具男。 傅渊颐和临邛抵达酒店时正好遇上严队长一行人。 临邛说那个小姑娘看着脸色不好,多半有些害怕,傅渊颐走上前安抚她道:“你记得,跟着我们,不用怕不会有危险的。” 旻小叶神色镇定了一些,用手语比划。随行的志愿者帮她翻译:“我虽然有点害怕,但我一定会抓出那个坏蛋。” “很好。”傅渊颐拍了拍她后背。 旻小叶抬头看傅渊颐,抿嘴有些羞涩地笑。 临邛:“看来你很招姑娘喜欢嘛……” 傅渊颐跟着严队长她们往直梯走:“别废话。” 临邛一副看穿她的样子,突然身子一僵,猛回头。 傅渊颐也察觉到,只是她回头与否并没区别。 她姐姐傅玹玑站在她正后方,正凝视着她。 严队长一行人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正等着她:“傅大仙?” “你们先上去吧。”傅渊颐说,“我随后就到。” 严队长望了一眼傅玹玑:“行……你小心点儿,有事给我电话。” 电梯门一关,空旷的停车场里,姐妹两人面对面。 “好徒弟青田没跟着你吗?”傅渊颐轻松开口。 傅玹玑凝视着她:“跟我回家。” 傅渊颐:“我有自己的家。” “如果我将它毁了呢?” 傅渊颐脸色一变,将伞抽出,临邛鬼气森森,双瞳漆黑裂嘴嘶吼。 傅渊颐平静中透着浓浓的敌意,一双眼睛毫无焦距,倒显得无情:“如果姐姐有这本事,尽管来试试看。” 第73章 对面一人一鬼毫不客气,傅玹玑忽然敛起了怒意,微微一笑。 傅渊颐并不放松,手中的伞依旧紧握。 “你眼睛看不见,在外面自己生活,难道就这么愉快?”傅玹玑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当真一派家长模样。 傅渊颐道:“我十六岁离家到现在十多年,发育良好家财万贯,真不知道你和爸妈有什么可担心。” “且不说你的健康问题,难道金钱就是你所谓成功的标准?渊颐,你只是为了钱?如果是这样,别说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三生三世都不在话下。” 傅渊颐像听到了非常可笑的话,低着头摇了摇:“我还有事,走了。” “我在G城还有一段日子,我会再找你。”傅玹玑道,“直到你意识到自己是错的。” 傅渊颐背对着她挥挥手:“要见我记得预约。” 傅玹玑目光追随傅渊颐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妹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进了电梯傅渊颐才将伞车里合起来,手中一松,临邛“哼”地一声从她肩膀飞起,一头白发愤怒地浮在空中,娇小的身躯和因为怒气而涨红的脸分明就是一张少女脸。 “说到底,你还是傅家人。”临邛怒道。 傅渊颐望着她,神情从惊讶变为失落:“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临邛见她这幅模样心和嘴一并软了下来:“那你为什么抓着我,不让我上去撕碎她!那个叫青田的不在,撕碎傅玹玑易如反掌!” 傅渊颐没说话,临邛再道:“她敢独自来说明她对你了如指掌,她知道你不舍得她死,对不对?只要你还心软一天,你就一天无法真正脱离傅家。你身上依旧流着傅家凶残的血液!” 傅渊颐望着临邛,将手套脱下来,赤手握住伞边。 临邛:“……” 傅渊颐猛地一抽,锋利的伞边在她手掌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立即喷涌而出。 临邛:“你……” 傅渊颐将满是鲜血的手掌摊开在临邛面前,那道伤口深可见骨。 “离开傅家,并且再也不回去,并不是一个十六岁小女孩的儿戏。我们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更不会忘记。”傅渊颐道,“临邛,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我。” 鲜血顺着傅渊颐白皙的手臂往下淌,滴滴答答。 临邛长发全数垂下,低声道:“行了,我知道了,算我错。” 傅渊颐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咬着一边,将伤口包扎上。 严队长在大堂等了傅渊颐半天,好不容易见她上来,手上都是血。 旻小叶看到血差点晕倒,还是志愿者扶了她一把。 “怎么回事你这……”严队长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伤成这样。 “没事。”傅渊颐说,“见到老相识,本来想一起喝一杯,结果感情太深一碰杯碎了一手玻璃。走吧,那个面具男在哪儿?” 游炘念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和游任雪碰面。 游任雪是来开会的。 中午时Henry说请大家吃饭,给游炘念庆祝升职。预订部的人说说笑笑从大堂经过时,正好看见游任雪和她的助理以及几个股东一并经过。 两方人打了个照面,Henry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游炘念则有些出神。 游任雪微微一笑跟他们点头,目光在游炘念的脸上停留片刻,走了。 “游总年纪轻轻,倒是很有领导的样子啊。”预订部的同事小声议论。 游炘念有些感慨,记得她死之前妹妹还是个即将步入工作的小姑娘,尽管少年老成,但终究稚气未脱。从小她就比较独立,游炘念一直都觉得她能成长为一位可靠的大人,如今她的确长大了,且年轻有为独当一面,身为姐姐游炘念不知该不该骄傲。 游炘念心怀感慨之时,一直跟着她的玉卮忽然大呼:“芳芳——!” 游炘念两眼一翻,正想骂她“芳你妹”,一回头便愣住了。 一个高壮的男人从大堂电梯里走出来,大背头,黑西装,唇红齿白,活像电影明星。 而他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黑色鬼气,一个目光杀过来,游炘念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是那晚的恶鬼!”玉卮低声道。 游炘念紧紧盯着他,手心发潮,工作时间没剑在手边,她有些心虚,不禁紧张起来。 傅渊颐说这恶鬼迟早会再现身,她听到了,可她怎么会想到恶鬼能堂而皇之出现在M酒店,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恶鬼也认出了她,礼貌地向她微笑点头,不紧不慢地往中餐厅方向走去。 “这给他自信的……”玉卮对他自大的样子很不爽,却也松了口气。 游炘念急忙给傅渊颐打电话,说她发现了恶鬼的行踪,往M酒店中餐厅去! 中餐厅人那么多,他去做什么?难道又要对谁下手? 傅渊颐说她此刻正和严队长在一起,严队长他们锁定了目标,带着旻小叶一起在M酒店里了,本来需要旻小叶指认嫌疑人,结果现在倒省事了。 “你听我说……”傅渊颐说了一半,游炘念便道: “不要独自行动是不是?我知道的。”游炘念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恶鬼和游任雪一行人擦肩而过。 恶鬼忽然停住了脚步,往回看了游任雪一眼。他思索了一秒钟后,调转方向,尾随着游任雪进了电梯。 他没去中餐厅,他要做什么?他偷窥游任雪的那满满一眼被游炘念逮个正着——难道他要对游任雪下手? 玉卮看游炘念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听我说,你去也没办法……” 游炘念看了玉卮一眼,没说话,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魂元玉握在手里,跟了上去。 “天哪。”玉卮简直心累——她不知道游炘念是个独行侠还是个冒险狂,总之胆也有180斤重!但不可否认,能成事的人往往都不计后果。 玉卮抓乱了一头长发,只能跟着游炘念一起乘电梯往上走。 十五楼,M酒店的SKYHANDS酒吧。 游任雪和助理从电梯里出来,在酒吧小喝一杯。 这个点钟酒吧人少,酒吧服务员刚入职没多久,似乎没认出这位不太在酒店露面的老板,过来询问她们需要喝什么。 “两杯Martini,谢谢。”游任雪对她说。 “好的,请稍等。” 游任雪解开衣领最上面的扣子,扯了扯衣服:“趁一个下午的会议还没开始之前先放松放松,我快窒息了。” 助理低头整理她的文件:“请您坚持住,这一个星期有好几个会议需要出席,今天下午这场应该是最简短的。” 酒送来,游任雪一口喝完。 助理皱眉看她:“您这种喝法,一会儿开会要是有冲动想跳到会议桌上,我一定不会把您拉下来。” 游任雪对她笑笑:“这个主意不错,这样做说不定能让我有一下午的假期。对了,然东呢?” “Tony说他这周不回来了,好像和他朋友去帕劳度假了。” 游任雪早就猜想到似的耸肩:“又是和施楠?” “对。” “又让你买机票订酒店?” 助理头也没抬,递上机票和酒店清单:“如果您现在就给我报销我会感激不尽。” 游任雪一看,又是小少爷包机包酒店,和狐朋狗友一起折腾去了。 “如果爸妈和我姐还在,可不得打烂他屁股。”游任雪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难过。 助理终于抬头,她工作得心应手,但对于安慰人她是绝对的新手。 正要开口,有个男人走了进来。游任雪和助理不自觉地分对方一眼。 那男人很礼貌地对她们微笑,并走向她们,坐到她们身边。 “抱歉。”男人对游任雪助理道,“你介意我跟她单独聊一会儿吗?” 助理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男人微笑的弧度更大了。 傅渊颐和严队长从大堂坐电梯往十五楼赶。 严队长跟随行的旻小叶和志愿者说:“你们都跟紧,告诉她,如果看见那个袭击她的男人第一时间指认!” 旻小叶点点头。 游炘念和玉卮小心翼翼跟到酒吧门口,正在犹豫是直接进去还是等傅渊颐到了再行动,突然听见里面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尖叫。 玉卮心猛地被提起,游炘念迅速跑进屋,看见游任雪的助理坐在地上似乎扭伤了腿,一脸惊慌。服务员跑过来将她扶起,游炘念听见酒吧后门方向有动静,助理忍痛叫道:“快通知安全部!游总她被劫持了!” 服务员立即电话联系安全部,游炘念没一秒的犹豫,迅速奔向后门安全通道,楼梯间上方有慌乱的脚步声。他们往楼上走了! 游炘念觉得奇怪,劫持人质是为了离开,为什么选择往上走而不是往下逃走?毕竟越往高越难逃脱,大门可是在下方。 “别冲动!”玉卮跟上来,提醒游炘念,“对方可是恶鬼!你赤手空拳肯定没胜算!等傅渊颐来吧!” 游炘念没听见玉卮的话,满脑子都在思考那恶鬼为什么要劫持任雪。既然是劫持,一时半会应该不会伤害她。 她盯着楼上,亦步亦趋地往上走去。 傅渊颐打电话给游炘念:“你在哪儿?” “我从十五楼的酒吧安全通道往上走,那个恶鬼劫持了我妹妹。” “劫持?” “对。” “你小心些,电话别挂,我马上到。”傅渊颐戴上耳机保持行动方便,“严队长!上楼!” 游炘念一直跟到了天台,天台门被强行打开,锁断在一旁。游炘念看了一眼,小心地走出去,贴着墙慢慢往外走。 这栋楼一共35层,天台很高,寒风肆意吹来差点吹掉游炘念的耳朵。 游炘念记得栏杆不算太矮,但有一定的危险。风太大了,隐约听见墙后有人对话的声音,游炘念正要靠近,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她敏捷一退就要动手,腿都抬起来忽然发现眼前的人是傅渊颐! 傅渊颐虽眼不能视物,却对声音、气味、空气的流动颇为敏感,急忙用伞一抬,将她这招挡了下来。 游炘念肩膀往下垂,松了口气。 傅渊颐比了个“嘘”的手势,回头看,严队长和组员以及旻小叶一齐到了。 游炘念示意大家小心,跟着傅渊颐、严队长悄声无息地往前走,走到水井墙壁尽头,向前瞄一眼,游任雪和恶鬼竟互相撕扯在一起! “住手——!”游炘念护妹心切,立即喊出口。 严队长拔枪,傅渊颐抽伞,动作无比迅速! 游任雪和恶鬼同时看过来,游任雪嘴唇动了一动,那恶鬼猛地冲过来将她的脖子一把卡主,夹在身前,往护栏边急退,手里握着一把刀,刺在游任雪的脖子娇嫩的肌肤上:“我……劝你们别动,不然我将她扔下去。” 游炘念看游任雪嘴角在流血,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无论她怎样努力保持冷静,都能看得出非常狼狈且害怕。 游炘念站在原地没冒然行动,大声道:“任雪——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 游任雪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严队长瞄准恶鬼,但距离有些远,他没把握一击即中,万一伤到人质就糟了。 他小声对着蓝牙耳机说:“思燊,思燊,你听到了吗?我需要支援——通知狙击手就位!” 游炘念没敢轻举妄动,恶鬼卡着游任雪的脖子将她一路拖行到护栏边。 恶鬼回头一望,风呼啸着从高楼吹过,发出如山谷般可怕的声音。 傅渊颐问临邛:“他没直接吸了游任雪的阳气?” 临邛道:“没有。他似乎并不能直接吸食阳气,你看之前的几个案件有个共同的特别。” 傅渊颐恍然:“对,他并不是喜爱社交,而是必须要参与社交。只有在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他才能动手吸阳气。” “不。”临邛说,“我太了解这些恶鬼了,他们最好的机会并不是在对方放松警惕时,而是在对方极度害怕时。当对方害怕,他可以一口吸干人类的阳气。而那个游任雪,看上去还算是精明的样子,估计一直对他提防,让他无法下手,带到人少的地方想要恐吓,结果没来得及。” 旻小叶躲在严队长身后望着恶鬼连连比手语,突然“砰”地一声关门声,志愿者跑了。 严队长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恶鬼把游任雪拖到天台另一侧被锁上的门,一拳砸在上面,门被砸凹进去一块。 玉卮道:“他要逃走!” 严队长对耳机里叫道:“狙击手还要多久!?” 袁思燊带着持枪的组员一路往天台跑:“马上就位!” “让你们后退——!”恶鬼见游炘念上前来,立即咆哮。游炘念见他神色恐慌,有些古怪。他拼命砸着门锁,砸了好半天,血沾了满手,终于砸开了—— 他就要带游任雪走,推门的瞬间游炘念立即向游任雪射出一发摄魂箭! 她的目的并不只是想趁着游任雪被劫持时的恐慌取她心头血,更重要的是要让她晕倒。 警察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会向人质的腿开枪,人质一旦丧失行动能力就会成为歹徒的累赘,为了自己脱险歹徒在这个时候会偏向选择放弃人质,独自逃亡! 游炘念这一决定无比果断迅速,谁知就在她发出摄魂箭的那一刻,傅渊颐冲上来猛地将她推开:“危险——” 阎罗罐倒扣着砸在游炘念刚才站着的地方,碎了。 游炘念被这一推改变方向,摄魂箭往回,猛地扎如旻小叶的心头。 旻小叶万分焦急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皮越来越沉,倒在了地上。 游炘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旻小叶的心头血缓缓从魂元玉中升起。 “哎——”游炘念无比懊恼地捶地一拳,临邛道: “他们来了。” 青田和傅玹玑站在水塔上方,青田手里拿着阎罗罐,啧啧地摇头:“看来我真不是个优秀的投手。” 恶鬼就要带着游任雪从门中下去,游任雪死死扒着门边不走。 游炘念起身回头,想冲上去又有些犹豫,恶鬼手中的刀又抵在游任雪的脖子上,吼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袁思燊对耳机喊道:“严队——狙击手就位了——” 严队长:“好——!” 临邛忽然浑身发紧,抬头一看,天空中浮现出两张巨大而恐怖的脸。 “冥警——!” 傅渊颐抬头一看,真的是冥警! 它们居然出现在这节骨眼上! 玉卮直接坐倒在地:“他们是来抓这恶鬼的……这恶鬼虽有肉身,但生死也是写在生死薄上的。他马上就要死了,冥警就在这儿等着,等他一死就会动手。可偏偏……完了……全完了……” 临邛看向六神无主的玉卮,玉卮喃喃自语似的:“冥君马上就会知道了……我们死定了!” 第74章 “你别叫唤!”临邛对着玉卮怒道,“冷静点!没事都被你折腾出事来!” 傅渊颐看游炘念虽没有冲上去,但也步步紧逼,死咬着那恶鬼不让他轻易逃走。 游任雪喘着气,似乎体力即将到达极限。 游炘念一直安抚她:“别害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游任雪望着游炘念,这个人她认得,预订部的王芳,似乎和卢漫走得挺近。 这个人的五官是陌生的,却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息。游任雪脑子有一秒的放空,恶鬼一刀刺在她扒着门的手臂上。游任雪剧痛之下猛然收手,恶鬼趁机将她往楼下带。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恶鬼往下一看,全是持枪的警察! “放开人质——!” “不许动——!” 恶鬼啧了一声,只能拖着游任雪折返回来。 袁思燊带着一群警察从另一侧楼梯包围上来,严队长这边持枪慢慢靠近。天空中的冥警渐渐现出巨大的身躯,手中阴森森的巨叉已高举。 这被这恶鬼附身的人即将走到生死薄的尽头,他看着灰沉沉的天际,瞳孔里一片死寂。 “真没用。”青田看着这么多警察包围过来,远处还有麻烦的冥警,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今天有点儿倒霉。本以为上次从傅渊颐手里将这只恶鬼救了下来,它能继续吸食多一些人的阳气,待他吸食百人之后再取他鬼气祭于法器,这样傅渊颐便不是他的对手。未曾想,这倒霉的恶鬼居然谁也不挑,偏偏挑到这个酒店老板想要食阳气。本以为它聪明,看来鬼就是鬼,人已经够蠢,鬼比人更蠢,它们的存在只为他的法器添一丝的锋利。 傅玹玑看傅渊颐居然和警察在一起,实在觉得丢脸。 她们傅家几百年来自成一派,古时最鄙视朝廷鹰犬,近代更是不屑与无知警察为伍。渊颐……她不仅背叛了傅家,更是自甘堕落到这步田地。 恶鬼带着游任雪慢慢后退,后背抵在护栏上。 不用往回看他也明白身后是万丈深渊,以及等着将它叉回无边地狱的冥警。 恶鬼的刀始终在游任雪的脖子上,游任雪脖子上的肌肤已被割破,血染红了她的衣领。 冥警浮在恶鬼身后,只要时辰一到就会立刻动手。 游炘念握着魂元玉的手颤抖着,注意力高度集中。这次绝对不能再错过机会,也不能让妹妹出事。 傅玹玑握住青田的手,眼眸里掠过一丝寒气:“准备好了吗?” 青田咧嘴笑,手指发痒:“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袁思燊和警察握枪对准恶鬼,她第一次参加实战,有些拿不准分寸,不住地望向严队长。 严队长不是第一次面对难缠的恶鬼,但这一次他有种不妙的预感,似乎要出什么大事儿,汗从下巴上滴了下来,深吸一口气。 傅渊颐看了眼躺在地上旻小叶的心头血。 恶鬼突然放声大笑:“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恶鬼将游任雪拦腰抱起来,一把摔出护栏——游炘念就等这一刻! 游任雪失声尖叫,腰卡在护栏上双腿就要离地,恶鬼托着她的膝盖要将她身体翻下去,突然“砰”地一声,狙击手不差毫厘的一颗子弹贯穿恶鬼的脑袋,血喷了游任雪一身。 恶鬼身子晃了晃,瘫倒在地,一团黑气飘了出来。 “啊——啊啊——救命——”游任雪大叫,身体失去平衡就要坠出大厦! 游炘念一道摄魂箭飞出,正中处于极度恐慌胡乱动作的游任雪! 游任雪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紧紧抓住护栏的双手一松,身体已在护栏之外。 袁思燊看见险情,就要大呼,游炘念一个俯冲上去一把拽住游任雪的手! 游任雪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停了下来。 “唔……”游炘念死死拖着游任雪,袁思燊她们急忙上来帮忙。 黑气聚集一团,还未成型。两位冥警巨叉一击落地,从恶鬼的胸口贯穿。恶鬼撕心裂肺地嘶吼,天空中慢慢融出了一个洞,冥警之一叉着恶鬼慢慢陷入洞中,消失不见。 另一个冥警却没走。 玉卮惊诧:“它……为什么不走?” 冥警庞大的身躯浮在寒风之中,像一只安静、恐怖的嗜血怪物。严队长他们都是普通人类,看不见那冥警,但玉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冥警的目光。 冥警正盯着游炘念。 它发现了。 游炘念和警察合力将游任雪救了上来,她双手关节剧痛,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游小姐——”傅渊颐向她走来,“到我身边来!” 游炘念听她话语间有些急迫,抬头一看,见冥警巨大的脸庞近在咫尺! 游炘念顾不上浑身疼痛,一个翻身而起就要逃开。冥警一声咆哮,掀起无数气浪直接将游炘念掀翻在地!近距离之下游炘念感觉有人在她耳洞里捅了一刀似的剧痛,气力顿失,一掌撑在地上,磨破一层皮。游任雪的心头血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向前滚去。 “别跑——”游炘念连滚带爬地追心头血,而她头顶上的冥警已经对她举起了巨叉。 傅渊颐一把将伞向冥警掷去,伞在空中旋转绽开,变作一道金色的利光直夺它胸膛! 这冥警虽然庞大而凶猛,反应却不太快。就在那道金光要刺中冥警胸口的瞬间,另一侧白光追来,将傅渊颐的伞打落。 傅渊颐暗暗一惊,将伞收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间冥警的巨叉迟疑了片刻,待它过了险情,再次举叉刺向游炘念的身体,傅渊颐大喝道:“躲开——!” 游炘念刚恢复一点力气,听见傅渊颐的喊声抬头,只见冥警的巨叉已在她头顶上方不过毫厘!她反应比一般人快上许多,本该能躲过这一遭。谁知,最紧要关头她忽然被一股的力量拉扯住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个个的,真是不老实。”青田手里拉着一根寻常人看不见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已牢牢缠在游炘念的身上。花伞回到他的手里,他单手撑伞,伞尖对准游炘念喷出几道月牙状的刀光,嘴角噙着嘲讽的笑:“配合冥警办案,人人有责!” 冥警和青田的刀光一并向无法动弹的游炘念杀来,傅渊颐向游炘念奔去,屈起手臂反手一弹,伞“呼啦”一声张开,火速护向游炘念头顶! 玉卮见游炘念身处险境,也顾不上冥君是否会发现她惹下的祸事了,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对着就要发射,却被临邛一手给拎了回来:“身为公务员私下人界也就算了,还敢在人界袭警,你不要命了?躲开!” 玉卮被她这一拎直接飞了出去,远远看着傅渊颐的伞变得无比巨大,罩在游炘念身上,将青田的刀光尽数散去。冥警的叉戳在伞面上,往里戳进一个尖锐的弧度,看似要被刺破,伞面却依旧坚固。 冥警似是被惹怒,鼻孔喷出两道白汽,举起巨叉不再进攻游炘念,反而后退一步,掷标枪似的用力向傅渊颐掷去! 临邛旋身而上,化作一团劲风,将冥警的巨叉弹开。 冥警握回它的巨叉,望向临邛。 临邛白发冲冠,鬼气前所未有的强大。 不住后退的玉卮扒住酒店外墙上巨大的“M”logo才停了下来,眼看着天空黑云密布速度极快地朝着临邛滚滚而来,临邛浮在空中,不停膨胀的鬼气充斥着整座城市的上空。 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严队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们只能看见黑云像被谁召唤而来,电闪雷鸣之间,大厦摇摇欲坠。 “地震了——?快带大家撤退!”严队长想过去把游炘念扶起来,一股巨大的冲力直击他的胸口,他身体被弹飞的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严队长!”袁思燊上来扶住他。虽然看不见,但袁思燊也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黑云里似乎藏着非常可怕的事物…… 玉卮怔楞地望着天边,盛大鬼气之中的临邛果真有百鬼之王的气势。黑色的鬼气惊醒了整座城市的小鬼,乌压压一片鬼兵被心里莫名的兴奋感驱使着,由远而近,咿咿呀呀地发出怪声,连天杀了过来。 临邛站在万鬼之上如同高傲的王者,一头白发浮在腰际,雪白修长的美腿从被风吹开的薄纱长裙中露出。云鬓插牡丹朱红描媚眼,一袭红绸紧紧裹住呼之欲出的丰满,婀娜撩人,有千娇百媚却也杀机毕露。 身后鬼鼓擂得震天响,她轻转高挑曼妙的身体,抬手之间扑天鬼气连带着小鬼一并扑向冥警,杀声震天! 玉卮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亲娘诶!那是谁啊?那是临邛吗?开什么玩笑啊!临邛……玉卮微微一皱眉,有一丝火光从她脑中擦过…… 冥警被万众小鬼纠缠,怒吼一声,手中巨叉燃起一层冥火,所到之处小鬼们被烧灼成灰烬。临邛抬起细长手臂,鬼气变作细长的骨鞭,猛地一挥,正中冥警后背,抽出漫天的血花。 “哼,长得难看,没想到这么细皮嫩肉。”临邛反手又是一鞭,冥警举叉抵抗,又是一阵剧痛。冥警疼痛难忍,对着天空嘶吼。 玉卮把眼珠子按回去也无法相信眼前的场景。临邛这百鬼之王的名号绝对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以前她岂止是手下留情?要是这一鞭子抽在她身上,简直不敢想。这才是临邛的真面目,再也不敢叫她萝莉鬼了…… 临邛和冥警在那儿打得难解难离,游炘念被他们过招之间迸发出的气浪吹得七荤八素却还是动弹不得,拼命挣扎。 游任雪的心头血就在她眼前,傅渊颐要帮她解开锁链,可这锁链虽是她傅家之物,但每个人的系发和注入的法力不同,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开。 游炘念喊道:“帮我捡起心头血!” 傅渊颐把游任雪的心头血放进口袋,对游炘念道:“你别动,那傅家的牵魂锁越挣扎会捆得越紧,我……” 游炘念目光一滞,傅渊颐已经感觉到身后有危险,却已躲避不及。 傅玹玑的枪口抵在傅渊颐的后脑,冷着语气道:“你敢上前,我一枪打死你。” 傅渊颐突然迅速转身,反手要将傅玹玑的枪打落,却扑了一个空。 傅玹玑的声音在她耳边:“无论你练习多久都无法弥补你已经瞎了的事实,成年都快十年了,还想做个叛逆儿童吗?” 枪柄用力击在傅渊颐的太阳穴上,剧痛之下吃了眼睛的亏的傅渊颐倒地,无法动弹。 游炘念亲眼目睹这一切,极度痛心又愤怒。 “喂,你!”游炘念咬牙切齿。 傅玹玑回头看她。 “这笔账,我一定会百倍奉还!” 傅玹玑“哼”一声,把枪拾起来对准游炘念:“下辈子吗?” 临邛完全占据上风,玉卮在一旁连连叫好之时,突然听见警察在喊:“放下你手中的枪!” 玉卮回头一看,对临邛大喊:“不好了——临邛!救游炘念!” 临邛分散了注意力不到一秒钟,突然从下方杀出另一位冥警!那冥警不仅没半分迟钝,动作迅猛如闪电!它双手持叉对着临邛猛刺而来! 临邛长啸一声凶相毕露,双目染血露出獠牙吼出凄厉的鬼气呼啸对去! 就要和冥警相撞的那一刹那,一只阎罗罐鬼祟地飞到了她身后。 玉卮大喊:“临——”后一个字还未来得及喊出,阎罗罐“嗖”地一下变大,将临邛整个吞入其中。 临邛一心在和冥警对抗,却忘了青田这个一贯喜欢偷袭的小人还在一旁! 阎罗罐将临邛吞入罐内之后符纸飞来,封住罐口,罐身落到青田手中的时候变回了原本的大小。阎罗罐在猛烈颤动,里面的东西拼命挣扎却无果。 “哈哈哈哈。”青田得意地大笑,“我们傅家的东西,总归是要回到我们傅家!” 损失个把恶鬼无所谓,能把鬼王带回傅家才是成为继承人最好的砝码。 傅渊颐躺在地上,意识涣散,温热的血铺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却能看见游炘念,也能看见临邛发出的鬼气。 冥警及时躲开了临邛致命一击,而那凄厉狰狞的鬼气正向着动弹不得的游炘念逼近! 袁思燊和警察持枪对着傅玹玑:“放下枪——!” 傅玹玑微笑,继续瞄准游炘念,手指扣在扳机上。 “放下枪——!”袁思燊喊得撕心裂肺。 “拜拜。”傅玹玑一枪射了出去,警方也同时开火! 临邛的鬼气俯冲而下!冥警巨叉直夺游炘念后心! 处于所有火力中心的游炘念和傅渊颐对视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对不起。你疼吗?”游炘念说。 傅渊颐眼前炸开无数的能量浪花,比她这辈子见到的光都要明亮。 临邛的鬼气如飓风一般将子弹和冥警吹得七零八落,袁思燊那帮警察差点被吹飞到天际。 游炘念只觉得似乎有一颗原子弹在身旁爆炸,她被炸飞出去后的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就失去了意识。 “游炘念……”动弹不得的傅渊颐喉咙沙哑,竭尽全力才喊出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铅云滚滚还在天际,大楼天台一片狼藉,所有警察倒在地上,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 袁思燊艰难地站起来,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玹玑也被临邛的鬼气拍打得昏倒在地,青田握着封印临邛的阎罗罐正要去扶她。 “别动。” 青田回头,见玉卮手里拿着一把枪,黑森森的枪口直指向他。 “这把枪是冥府执法枪。打在冥府人身上会将他们打回原形,打在你身上,可以废掉你一身灵力。”玉卮浑身是汗,眼神却异常坚定。 青田望着她,依旧面带微笑。 “举起手。”玉卮命令道。 青田托着阎罗罐,举了起来。 袁思燊要将傅渊颐扶起来时发现那个古怪的男人正在对着空气举手…… “把那罐子给我!”玉卮喊道。 青田嘿嘿笑,将阎罗罐举高,指尖一抬,罐身倾斜,从他身后掉下大楼。 “给你喽。”青田大笑,“看鬼王怎么摔个魂飞魄散吧!哈哈哈!” 临邛! 玉卮不顾一切飞身下楼,冲着阎罗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表姐,你生气了吗表姐,你怎么又生气了~表姐~你当真生气了?嗯嗯嗯?(X10遍)! and萝莉鬼王终于显出真面目,是大家想要的吗XD! 第75章 “临邛——!” 玉卮从三十五楼直冲而下,冲着阎罗罐而去! 青田站在顶楼,把花伞握在手中,瞄准玉卮的后背:“真是个头脑简单的白痴。” 他单手一挥一道白光如同炮弹般向玉卮轰去,玉卮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威胁,拼命往下钻! 就在阎罗罐要掉在地面摔个粉碎的瞬间,玉卮一把将它捞了回来。 “嘿。”玉卮对着阎罗罐傻笑一声,突然身体猛地一颤,一股能量将她身体击穿。 “哈哈哈哈——”青田站在楼顶大笑,“你猜是你先毁掉我的一身灵力还是我先让你魂飞魄散,嗯?” 玉卮胸口被开了一个洞,人界的冷气嗖嗖从中贯穿。 剧痛之下玉卮大怒,身体内似乎有个陌生的东西被剧烈的疼痛和愤怒撕碎、唤醒!她下意识地大喝一声反手猛地一抽,一掌破空而来直甩三十五楼。 青田竟没来得及反应,被那一掌对脸抽个正着!这一巴掌威力出乎他和玉卮本人的意料,“啪”地一声巨响青田身子旋转成一阵风飞向天际,消失在乌云之中…… 作为普通人,袁思燊只看见一个男人握着一个罐子,然后莫名其妙投降举手,莫名其妙自己把罐子丢到楼下,然后拿了把伞对着楼下乱舞,跟疯子一样仰天长啸之后突然旋转着飞走了。 简直目瞪口呆。 玉卮这反手一巴掌着实让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自己手劲儿居然这么大。 傅家人的力量对灵体损伤巨大,胸口的那个洞虽不致命,却让玉卮疼得生不如死,且刚才那冲上云霄的一巴掌伤筋动骨,让玉卮两眼昏花,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气。 她几乎没力气握紧阎罗罐,伏下身,想把罐口的符纸撕去,可那符纸上印着青田的法力,玉卮只要一碰,就如刀割般钻心的疼。 就在玉卮束手无策时,身后两团黑影压了下来。 玉卮回头一看,她那两名冥警同事已经敛起了地狱脸谱,变作正常公务员的样子。 “你……”对方才刚刚开口说一个字,玉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枪,“砰砰”两枪击中他们。冥警没想到这黄泉引路者居然敢这么猖狂,瞬间变成一黑一白两只猫! 黑白猫互相对视一眼,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玉卮将阎罗罐塞到上衣口袋,忍着疼痛扑过来就想抓它们。它们变成猫身更加灵巧,左右一闪直接让玉卮扑了个空。 “玉卮?”一直在楼下闲步等待的林泽皛看见玉卮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 那是什么?一个洞?! 方才林泽皛听到楼上又是枪响又是乌云又是鬼吼的,有些担心,只觉得自己一介凡人只会添乱,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去看看时就看见玉卮拐着S线撵着两只猫过来了。 身为傅渊颐的秘书,林泽皛虽是凡人但只要喝下傅渊颐给她的药水就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它界朋友。没事时她并不会主动去喝,毕竟时不时看到个把面容狰狞的鬼实在不是件好事,容易把自己吓着。但今天早上出门前她见那药水放了太久,再不喝只怕是失效浪费,这才喝下,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玉卮带着个窟窿出现,可吓坏她了。 “我的天啊——你怎么了——要去医院吗!”林泽皛上来想扶她,一手穿了过去差点儿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玉卮摇摇晃晃就要晕倒,根本没空和她说别的,只着远处就要消失的黑白猫,虚弱道:“你……帮我抓住它们,一定要……抓住……” 抓猫?林泽皛回头看了一眼撸起袖子就上,一路追赶两只猫,直到酒店门口的保安插手帮忙她才把猫给控制住,一手一只拎着后颈,带着满脸的抓痕给拎了回来。 将黑白猫丢上车,开了空调“囚禁”起来。 玉卮跟林泽皛说让她到楼顶去帮忙,傅渊颐和游炘念都昏倒了。看着林泽皛迅速上楼,体力透支的玉卮想着终于能够好好睡一觉了,眼皮往下耷拉就要合上,突然惊醒—— 卧槽我还不能睡!那个倒霉的袁警官还在上面!王芳的身体也在上面!小白不知道袁警官这回事,只怕是会有漏子! 玉卮心力交瘁地又从车里爬出来,几乎是一路咳血一路颤地重新飘回天台。林泽皛刚到,看见袁警官正在给120打急救电话,回头一看看见昏迷的游炘念,也就是王芳。 袁思燊望着王芳的脸庞半晌,向她走去。 玉卮隔着老远对着林泽皛哑着嗓子喊:“快——小白,拦住她……那个女警曾经见过王芳自杀,不、不能让她靠近……” 临邛不在,被吹散的小鬼又开始聚拢,万一无鬼王压阵,被小鬼从袁思燊嘴里偷听去什么,那她这一遭算是白费了。 林泽皛反应迅速,立即冲上前去。袁思燊见这脸上三道血痕一头被猫扯得乱糟糟的人突然奔来,本能地防备。 “别过去!”林泽皛挡在游炘念身前,不让她靠近。 袁思燊摸向腰间的枪:“你是谁?” 林泽皛见她警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思来想去急中生智,体内一股洪荒之力乍然喷发,猛地一把抱住袁思燊,嚎啕起来:“天呐——警察同志啊!你要帮帮我啊!我们家老板她晕过去了!你说她会不会有事啊!她万一有事我可怎么办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五六七八张嘴等着我赚钱回去填饱啊!没老板没钱,我全家都活不了了啊,啊啊啊——” 林泽皛一边哭丧还一边揉袁思燊的脸,揉得她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几次想抓住她胳膊稳住她:“同志,同志!你冷静点儿行吗?冷静点儿……”可林泽皛就是不依不饶。 袁思燊身为警务人员又不好对群众动手,只能一直叫唤。 林泽皛一边和袁思燊纠缠着,一边拼命用眼神示意玉卮快点把游炘念弄走。 玉卮也想快点把她弄走,可她连碰都碰不到人身体,该怎么扶? 眼看袁思燊忍无可忍地要揍人了,严队长醒了过来。 “严队。”袁思燊立刻抛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林泽皛,走到严队长身边,“您还好吗?” 严队长胸口还在发闷,坐在地上半天没动。茹勇和酒店安全部的人与救护人员同时赶到,傅渊颐也醒了。 “哎哟大宝贝儿你没事吧!你受伤了!”林泽皛在傅渊颐身边跳来跳去,傅渊颐沉着声音道:“我没事。严队长呢?” 严队长唤她:“我在这儿!” 傅渊颐在林泽皛的搀扶下走到严队长身边,醒来后第一时间开始善后,想让严队长帮忙,她们不想去医院。 王芳的身体弄到医院去一查,这可是陈年老尸,那还得了? “真的行吗?”严队长也不放心她的伤。 “没事,我心里有数。”傅渊颐道。 “好。” 严队长让袁思燊帮忙扶受伤的同事下楼,茹勇和酒店的人也来帮忙。 袁思燊远远地看了一眼王芳,心有所思。 傅渊颐转身问林泽皛:“游小姐呢?” 林泽皛说:“躺在那儿呢。” 傅渊颐目光转了一圈:“哪儿?” 林泽皛诧异:“不就在你正前方十步远的地方么?” 傅渊颐第一次露出茫然又有些慌乱的神色:“前方?这个方向?”她指向前。 “对啊……” 玉卮撑着最后一点气力飘来,她也觉得不太对劲:“难道你,看不到她了?” 傅渊颐沉默片刻,让林泽皛扶她到王芳身前,弯腰一探,鼻息全无,一摸脸颊,肌肤冰冷。 玉卮也感到了不对劲,错愕地看着傅渊颐道: “游炘念她……不在王芳的身体里?!” 傅渊颐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我……咳咳咳……”玉卮提了一口气想骂娘,没来得及骂就差点被自己的咳嗽呛死。傅渊颐紧锁眉心,握紧拳头:“估计是被几方相撞的能量吹飞了,不说你们冥府的两员猛将,光临邛的鬼气就足够扇飞所有小鬼。”提到临邛,傅渊颐忽然问起,“临邛呢?” 玉卮递上阎罗罐:“她在这里,你能放她出来吗?” 简直是能想到的最坏情况。 傅渊颐拿过阎罗罐,见灌口的符纸上沾着青田的血,她试着撕掉,撕去一层,还有一层。 “不行,傅家的阎罗罐由封印者的血守护,不是封印本人无法撕去。” “怎么会这样……那不是必须找到那个青田?”玉卮摇摇欲坠,“咳咳咳……早知道我就不把他扇飞了……” 傅渊颐看着玉卮:“你把他扇飞了?” “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青田,傅渊颐想起她姐,问林泽皛,林泽皛环视一圈没见着傅玹玑的影子。 “估计她醒了,自己走了。” 傅渊颐头依旧很疼:“先把王芳的身体弄回去,再想办法。” 扶着傅渊颐的林泽皛看了眼死沉在地的王芳,即便她已经瘦了很多,依旧超出林泽皛可承受范围…… 林泽皛好不容易把傅渊颐和王芳的身体运到车上,累得差点儿想撒手人寰。车里那两只不安分的猫把真皮内饰抓的惨不忍睹,还没来得及心疼就看见那俩小畜生正对她虎视眈眈,脸上的抓痕还火辣辣的,她赶紧从后备箱翻出个箱子来用胶带封上,戳了通气的洞,将它们塞了进去,丢到后座。 顶着一张虚脱且多了三道血痕的脸,林泽皛生无可恋地开车回工作室。 傅渊颐和玉卮上车后就昏迷了,到了工作室林泽皛怎么叫傅渊颐她都醒不过来。 林泽皛:“不是吧……又要拖一遍?!大宝贝儿我跟你说,下个月……不给我加两万块这活儿是没法干了!” 林泽皛将傅渊颐和王芳身体弄回工作室就开始写请假条,写了一半也昏睡过去。 昏暗的MYSTERY工作室,死一般的沉寂。 G城某酒店。 客房内拉着窗帘,地上全都是沾着血的棉花球。 青田一边脸肿得老高,挤得眼睛都已经变形,傅玹玑却毫不留情,狠狠一巴掌又扇了上去。 “混蛋!”傅玹玑怒不可遏,“你明明知道临邛是她的眼睛,你还对临邛下手?没我的命令居然敢擅自行动?你是想害死我妹妹吗?” 青田低着头,舔了舔火辣辣的唇角,略阴沉地一笑,道:“傅先生年年都喊着要清理门户,我不过是做一个徒弟的本分。况且,你不是也差点杀了她吗?” “我是她亲姐姐,我可以这样对她。不代表你也可以,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无论怎样你不姓傅!”傅玹玑用枪指着青田的脑袋,“下次你再自作主张违抗我的命令,我不管我父亲怎么跟你说的,我会一枪崩了你。” 青田深看了傅玹玑一眼:“……知道了。” …… 泥土的气味,雨水声。 森林中,暴雨倾盆。 这是哪儿? 游炘念睁开眼睛,一片漆黑。 我还活着吗? 游炘念极力回想,最新的记忆里只有傅渊颐受伤的模样。一想起她,心里横过一道疼痛感。 任雪有危险,之后呢……对了,那个恶鬼被杀,我把任雪救了回来。之后我被锁住动弹不得,再之后,傅小姐受伤,有股可怕的力量砸向我,我被甩了出去…… 现在呢?我在什么地方?傅小姐呢? 游炘念试着活动四肢,锁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估计也被那股力量粉碎了。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活动,但眼前的景物一直在变。渐渐变小的雨从她身体不断穿过。她往下一看,自己居然漂浮在空中。抬起手,借着月光,她看见的不是王芳大骨节的手指,而是属于她自己的,熟悉又陌生的细长手指。 游炘念一个猛惊想要站起来,一个摇晃,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她失声惊叫以为自己要坠落,谁知挣扎片刻后居然保持了平衡。 她站着漂浮在空中。 远处一轮可怕的巨大圆月如黑夜中一个诡秘洞口,正安静地嵌在空中。湿漉漉的森林一眼望不到边。寒风呼啸吹过森林,却吹不起她一丝头发。 游炘念傻了眼。 傅渊颐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过来,心里诸多不安,即便昏迷都昏迷得不踏实。 临邛不在,她万分不习惯,而游炘念在哪? 她下楼,林泽皛躺在一边沙发上睡得口水横流,王芳的身体死气沉沉地躺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傅渊颐寻到王芳,一摸,还是毫无生息。 玉卮出现,胸口的洞小了些,脸还是蜡黄,她正在尽全力将伤口愈合。可游炘念的失踪让她心烦意乱,刚刚能行动便坐立不住。她浮在傅渊颐身旁道:“游炘念的魂魄还在人间吗?” 傅渊颐道:“在。” 玉卮见她这么肯定,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真的?你找到她了?” 傅渊颐摇摇头。 “那你……” 傅渊颐抬起手,似乎握住了什么,轻轻一晃,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只有她听到的铃声。 “我曾经淘气,在游小姐的脖子上系过一个铃铛。无论多远,只要晃动锁链,铃铛就会响。” 叮铃,叮铃…… 游炘念还在发呆,忽然一阵熟悉的铃声将她意识拉了回来。 是脖子上的铃铛!她低头一看,那个写着“傅”字的识别牌跟着小铃铛在晃动。游炘念大喊:“傅小姐——!傅小姐——你在哪儿——” 没有回声,没有人声,回应她的只有夜晚森林中隐匿身影的动物偶尔的咕咕声。 “所以她还在人间,她还没魂飞魄散……只是被吹远了……咳咳咳……”玉卮心下稍微安稳一些,表情刚刚松懈,顿时又紧绷起来,“傅大仙啊,用这个锁链能找到她在哪儿吗?或者直接把她拖回来?她不能离开王芳的身体!且不说她魂魄不能单独在人间七天以上,否则就会变成恶鬼,就说八字相合的身体有多难找?如果不能在七天内让她回到王芳的身体,她会变成恶鬼,冥警会追杀她,而且王芳的身体也会极速衰落,再也不能用了!” “嗯,我知道。”傅渊颐始终很冷静,“只是她现在在的地方太远,以我现在的能力想将她拖回来,起码要两周的时间。” “什么……这么远?” “一千五百公里以上。” 玉卮彻底无言以对。 “那不是……全完了?她以魂魄的形态漂浮在外,找不到回来的路,还很有可能被别的小鬼或恶鬼吞噬。”玉卮伤口疼痛又发作,她望着傅渊颐,几乎哀求,“傅大仙,你还有办法吗……你还有办法救她吗?她不能就这样魂飞魄散……她还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完成心愿,肯定不会甘心的……” 傅渊颐回望她,太阳穴上发红发肿的伤口格外醒目。 “有办法。”傅渊颐说。 福明山顶,柳宅。 林泽皛强撑着精神,送傅渊颐来到柳宅门口。 傅渊颐的车还没到,柳坤仪就已经和流亭站在门口等待她,似乎一早就知道她要来。 傅渊颐单手握着伞,支撑在地上。此刻伞并不是她的盲杖,而是在撑她的身体不让她摔倒。 柳坤仪脸上微有怒气,没说话,上前扶住她。 “我需要你帮忙,坤仪……”傅渊颐脸白如纸,气若游丝。 柳坤仪见她把自己伤成这样,险些发火,忍了好半天才将怒意压下。 “进去说吧。” 第76章 抵达柳宅时已是深夜,她们没去绿湖边,也没有竹叶酒,柳坤仪带傅渊颐来到屋里,没等傅渊颐说话,先让流亭去拿医药箱。 林泽皛来这么多次,印象里不是被灌得七荤八素就是在湖边吹风,看她们两人喝酒聊天。说实话,柳宅内部什么样,她还真不知道。 柳宅里果不其然和湖边黑竹林风格统一,从墙壁到屋顶,从家具到床品,全都统一色调——一片漆黑。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几丝明黄,那是符纸上写的金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这一片深黑之中,柳坤仪是唯一的白。 流亭拿来医药箱,柳坤仪和傅渊颐面对面坐在木椅上。 “伸手。”柳坤仪一边拿来缝合的针线,一边平静地命令道。 傅渊颐有些无奈,将还裹着手帕的手伸了出去。 柳坤仪解开手帕时傅渊颐表情有些许忍痛的紧绷,林泽皛站在一旁看了眼她掌心的伤。血虽已凝固但皮肉外翻,着实可怕,看得林泽皛后槽牙都软了。飘在林泽皛身边的玉卮也不忍直视——光是用看的就够痛了。 柳坤仪定定地看了那伤口一眼,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伤口上。符纸一贴上傅渊颐的伤口立即融化消失,柳坤仪拿针缝合时,疼痛感也一并融化似的,感觉不到太大的痛楚。 傅渊颐和柳坤仪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伤口完美缝合,柳坤仪拿纱布将其包扎好。傅渊颐正要开口,柳坤仪低眉冷语道:“趴下。” 傅渊颐:“……” 乖乖侧头靠在木桌上,将头发夹到耳后,露出太阳穴的伤。柳坤仪继续一言不发地为她包扎。 两处伤口包扎完毕,柳坤仪让流亭把东西收了,这才慢悠悠地说:“临邛被封印,你的伤也会好得慢些。这么大人了也不必我再说什么,你自己会注意。” 傅渊颐点头:“嗯。” “好了,说你最关心的事吧。”柳坤仪让流亭拿出黑珀石棋盘,落下一白子,忽然盘面从中散出光,那光愈发透亮,棋盘悬空而起,光形成圆形光柱,向东方无限延伸。 “你的小猫就在这个方向。”柳坤仪道。 傅渊颐说:“我需要你的协助。” 柳坤仪看着她:“我很忙,没工夫陪你寻猫。” 傅渊颐摇摇头:“不用你陪同,只需你帮忙,合你我之力才能开辟一条供人能走的鬼道。鬼道一开,不出两个小时我便能找到游炘念。” 柳坤仪听完她的话,“哼哼”直笑:“当年我一心想为我柳家寻得冥界至宝,邀你一同开辟鬼道,被你以‘此乃禁术,后患无穷’为由拒绝了。错过夺宝的最佳时机,之后三年里我和流亭费尽心思也没能得到它。我这人小气,这事到现在还记在心上。” 傅渊颐同意:“的确,你每年都得说叨这件事好几遍。” 柳坤仪瞪她:“你还有脸承认?开辟鬼道在四界里都算禁术,鬼道凶险却便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更是四界偷渡客最喜欢用的伎俩。因鬼道辟在冥府,所以容易撞上冥警甚至是冥界高官大将,一旦发现必须严惩。渊颐,你知道禁术的代价是什么。” “我知道。” 柳坤仪说一句她应一句,分明是早就想好了后果。 “你只要助我将鬼道开启,至于踏进鬼道会不会遇到冥兵冥将,那是我一个人的事。”傅渊颐说,“我自己去。” 柳坤仪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流亭接话道:“傅小姐,你这样说不对。姐姐一直很惦记你的安危,而鬼道难开,开辟鬼道会消耗极大精力……” “流亭,不用你多话。”柳坤仪打断她。 “是……”流亭往后退一步,不甘愿地闭嘴。 夜晚的天空阴晴不定,暴雨方歇,又开始雷暴狂作,看上去似乎又要有一场大暴雨。 魂魄游离游炘念向来控制不好动作,像是漂浮在太空中,没有一个可以抓握的事物。可能一个小小的前进动作都有可能导致她现在的局面。 天地倒置,游炘念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旋转,根本无法稳定身体。 “难道这次要飞向宇宙了吗?!”游炘念感觉五官都要被甩出脸庞,情急之下胡乱抓拽,想要抱住根救命稻草。 突然她怀里一满,居然真的抱住了什么,身体也停止旋转,固定在原地。 游炘念心里大喜,正要道谢,抬头一看,一只狗。 游炘念:“……” 一只瘦了吧唧的黄毛狗耷拉着脑袋,正一脸茫然地回头看她。 抱着小黄狗的游炘念:“……” 狗死了也会有魂魄吗?而且……一只狗都能控制好魂魄,我游炘念怎么就做不到?嗯嗯嗯? 森林里的湿气极重,虽然游炘念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却总觉得骨头里发寒,虽然她可能也没了骨头。 她牵着那只小黄狗,慢悠悠地飘在空中。 小黄狗打了个呵欠,趴下了。 这小黄狗应该曾经是家犬,脖子上还有个肮脏的项圈和半截绳子,不知怎么沦落到森林里,有可能是走失了,也有可能是主人开车把它带到远点儿的地方丢了,让它找不到回家的路,饿死在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离G城的城区有多远,举目远望,黑压压的树林看不到边际,没有灯火,甚至连公路的影子都看不见。 游炘念看着小黄狗,觉得她们一鬼一狗真是有缘分。 她也有个宠物圈,宠物圈上的铃铛不时响起,每次她都觉得下一秒傅渊颐就会斩开黑暗,一如既往微笑地出现在她眼前,说几句损话,然后说“一起回家”。可每次铃声响起,又落下,再响起,再落下……傅渊颐没有出现。 不知道小黄狗死前心情是不是和她一样。 即使只是一只狗,但小黄狗的出现让游炘念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她已经度过起初恐慌又疲惫的状态。虽然傅渊颐没有出现,但她明白傅渊颐也在寻找她,铃声就是证据,就是希望。 起初对这宠物项圈的厌恶早也变成亲切,她要振作精神,不能迷失在这儿。 几滴豆大的雨点落在她头顶树叶上,将树叶打弯了腰。她抬头望去,月亮再次被乌云遮盖,沙沙雨声从远处迅速覆盖,转眼间泥地变成泥水,唰唰往下淌。 不知过了多久,在镇山石小黄狗的帮助下,游炘念才能像玉卮一般自如地在空中活动,雨下得没完没了,她必须先找到有人的地方,确定自己的位置。 如果是晴天,她或许还能玩一把观星辨位,可现下整个夜空只剩一片灰沉,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夜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游炘念在不断寻路的时候忽然想起玉卮的话:千万不要离开王芳的身体,不然,七天之后你也会变成恶鬼。 一旦变成恶鬼就会被冥警盯上,在冥府户籍办和之前M酒店天台上她都见识到冥警的可怕,连鬼王临邛都全力以赴也没能分出高下。如今她形单影只,只有被冥警直接拎回冥府的份。一旦她被抓,还会连累玉卮。 游炘念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七天时间,她已经离开王芳身体多久了? “她已经离开王芳身体近5个小时了。”玉卮不住地看表,她想上前插两句话,可柳坤仪一脸凶相实在有点不敢开口。 林泽皛坐着睡着了,还打起了呼。 柳坤仪独自取了酒来喝,傅渊颐就看着她,沉默不语。 玉卮印象里这位傅神棍向来做事干脆利落,喜欢走在别人思维前面,可一旦慢下来还真是急死人。不过她们所说的鬼道的确凶险。 在冥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差,玉卮都没亲眼见过鬼道开启,只在很早以前听说过有人私自开了一条狭窄鬼道通往妖界,当时就惊动了冥界警官,几个高官亲自率冥警前往鬼道捉拿要犯。这是非常严重的事件,没想到傅渊颐所谓的办法竟这么邪乎。 柳坤仪喝酒,傅渊颐沉默,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流亭就跟一具直立的尸体似的站在柳坤仪身边,连眼睛都一眨不眨。 终于喝完面前所有的酒,柳坤仪开口:“你去寻你的小猫……临邛怎么办?” 傅渊颐说:“这不还有你么?” 柳坤仪忍不住骂道:“无耻——!” 傅渊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晃了晃,摸到柳坤仪的胳膊:“坤仪,我这人过得太独,基本上没什么朋友,小时候认识到现在还在身边的只有你和临邛。我不想为难任何人帮我做事,当年没助你开鬼道也是年轻不懂事儿,总觉得什么宝物能有命值钱?可现在我年纪大了,遇到一些人更明白一些事,也体会到你当年如失至宝的心情。我向你道歉,余生如果还能有机会弥补,我一定义不容辞。” 傅渊颐说得简直字字泣血,柳坤仪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说这么多,不过就是让我帮你开鬼道,救临邛。行,这个鬼道我帮你开了,鬼王也会帮你弄回来。至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我一概不理。” 傅渊颐点头:“理当如此。” 柳坤仪冷哼一声道:“去湖边。” 玉卮见柳坤仪答应了,心里又喜又忧,急忙叫醒林泽皛,一起跟上去。 一行人抵达湖边,柳坤仪和傅渊颐并肩而立,柳坤仪对流亭说:“你跟着渊颐一起上鬼道寻人。她受了伤又没有临邛相伴,你要多加照拂。” 流亭有些诧异和不甘,却没敢违抗柳坤仪的话,只能说:“是。” 柳坤仪对傅渊颐道:“你我合力开辟一条单人行走的鬼道,路窄目标也小,方便避开冥府眼线。我将流亭装入符袋里,你带着她,到了目的地再打开。我留在这里和那个冥府公务员一起寻找解除临邛封印的方法。你。”柳坤仪转向林泽皛。 林泽皛急忙应答:“在!” “我给你一口冰棺,你将那尸体装在冰棺里,可以确保尸体不会腐坏。等渊颐找到人之后给你电话,你开车带着尸体去和她汇合,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 “好!” 柳坤仪部署周密,方方面面全都想到,傅渊颐对她说:“谢谢。” 柳坤仪抬手,凭空从身后抽出一把比她身体大出三倍的巨型砍刀:“感谢之类的话,你好好留命回来再对我说吧。” 玉卮和林泽皛都没想到柳家小姐看着斯斯文文冷冷清清,法器居然这么凶悍…… 傅渊颐将装了流亭的符袋放到上衣口袋里,单手执伞,柳坤仪双手握刀,两人同时将法力聚集到法器上。 光芒耀眼如白昼,她们身后的湖水晃动起层层涟漪,待法力最盛之时,两人同时向黑珀石棋盘指出的光道猛地一挥,只听黑夜中一阵尖锐的呼啸,林泽皛和玉卮都感觉到人界和冥界被撕开一个大口。 光芒落去,出现在她们的眼前的是一个悬浮在空中深幽不见底的黑洞,黑洞口滋滋作响,从里面很远处传来如野兽般的吼叫声,让人心惊胆战。 这便是鬼道。 傅渊颐握紧伞没半分犹豫便往黑洞里去,临走前交待林泽皛注意王芳的尸体。 “玉卮。”傅渊颐道,“临邛就靠你和坤仪了。” 玉卮立即热血沸腾:“没问题!等你接游炘念回来,咱们办个大派对!我要吃吃吃!” 傅渊颐笑,转身跨入鬼道。 就在傅渊颐走的那一刻,玉卮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哎!柳大师!为什么不让傅大仙直接把游炘念从鬼道拽回来呢?” 在傅渊颐跨入鬼道之后,鬼道入口立即消失。 “不见了?”玉卮惊叹。 柳坤仪收起棋盘,对着茫茫夜空道:“鬼道开启,有去无回。” 林泽皛:“……柳小姐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呢,快,快赐我一口冰棺!我要把小胖子冻起来!” 大雨终于停了,游炘念看到了漫长夜晚的第一丝光明。 前方突然突兀地升起一星点儿微弱的火苗,游炘念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鬼火,可转念一想世上哪有什么鬼火,那是人死之后氧化磷燃烧产生的火。可磷火只有在干燥的环境下才会产生,这湿漉漉的森林里怎么可能会有? 即便游炘念现在已经是只纯粹的孤魂野鬼,但她依旧还是怕鬼。小心翼翼地靠上前,那火苗“嗖”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烟味飘入她嗅觉。 天开月明,原来是个男人在那儿抽烟。 游炘念松了一口气。那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藏青色棉袄,裤子有些短,沾满泥土的鞋和裤管之间露出暗红色的棉袜。看那男人的穿着应该是附近的村民,这人步行到这儿,说明村子已经不远。 太好了。游炘念把在睡梦中的小黄抱起,努力飘往高处,想看看有没有山路通向村子。 小黄许久没被人拥抱过,似乎回忆起曾经和主人的相处、家的温暖,开心地摇了摇尾巴。 那男人浑身的衣裤被刚才那几场大雨浇透,冻得直哆嗦。他蹲在地上一直抽烟,掐灭烟的时候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仰头一口喝下。 游炘念气喘吁吁终于飘到了树顶,往前望,还是一片黑暗哪来的村子? 男人面色发红,浑身开始抽搐,嘴角流出一口白沫,双眼一翻倒在地上……抽搐,抽搐,没了动静。 很微弱的碾压声传进游炘念的耳朵里,这声音她十分熟悉,是车的声音! 她兴奋地往前飘,的确是路,虽然是坑坑洼洼的县道,但总算是看到了车,看到了人! 游炘念万分感动,全心全意向县道飘去。 喝农药的男人死了,魂魄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墨黑的双眼发直,看见了游炘念。 好香。 他晃晃悠悠跟在游炘念身后,舔了舔嘴唇,露出獠牙。 游炘念一心想要往县道上跑,或许能学着玉卮拦下辆车,搭车回家。 就在游炘念全新全意往省道去的时候,忽然小黄从她怀里挣出来,吓了她一跳!小黄踏着她的肩膀向她身后跃去,一口咬住那尾随在后的鬼脖子。 那鬼也能感到疼痛,对着狗肚子又打又踹,小黄被对方打得哀叫两声,只能松口。那鬼将小黄举起往下丢,得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一抬头,游炘念狠狠一腿踢在他脑门上。 第77章 那鬼失去意识,晃晃悠悠地往下落,游炘念将小黄抱了回来:“你没事吧?” 小黄特别无辜地看着她,突然吐出舌头,欢快地摇起尾巴。 游炘念看它这副模样应该是没事。想起刚才它的挺身而出,有些感慨。以前她并不会对这些流浪狗有什么太多的同情,她不太喜欢肮脏且带着病菌的它们,可现在……她抚弄小黄的脑袋,小黄发出非常满足的声音,游炘念点它脑门:“瞧你这出息。跟着我好了,我认识一位黄泉引路者,虽然不太靠谱,但她曾经说过有办法可以弄到不错的来生,等我们找到她,让她给你下辈子找个安稳的家。” 小黄当然听不懂她的话,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玉卮。 心里一切没底。 游炘念继续往县道飘,刚才那只莫名其妙出现的鬼让她提高了警觉。身处人类社会就算有作奸犯科的人,往往也会选择时间、地点下手,人群给了游炘念安全感,她并不觉得走在街上就会成为犯罪分子的目标。但是游荡在人间的鬼却不同,他们或许没有能影响到人类的力量,却对同为鬼的同类虎视眈眈,比如刚才那位野鬼。 游炘念将注意力集中,不时地往四周望,警惕着有什么东西再靠近她。 县道上连盏像样的灯都没有,但有县道就说明这附近的确有村子。 游炘念牵着小黄在县道上飘着,飘了许久也不见辆车路过。 居然有些饿了……游炘念摸摸肚子,感觉上一餐饭是上辈子的事,肚子咕咕直叫。临邛一直嫌弃玉卮身为半只鬼居然也会饿,以前游炘念很赞同临邛,可现在她打算站到玉卮那边。 真的会饿啊! 从来没有作为魂魄存在这么长的时间,她简直不能想象要多久才能回到王芳的身体里,以及回到王芳身体之后她得经历怎样的恶心难受——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真来得及回去的基础上。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有车! 游炘念兴奋转头,车灯的灯光差点晃吓她的眼睛,没半分犹豫,那辆车直接冲着她过来! “啊——”游炘念本能地惊慌,车头、挡风玻璃、一男一女、车椅、后备箱,几乎在一秒之内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游炘念在原地晃了晃,一声虚汗定住身子。 那辆车开出五十多米,慢慢减速,停在了路边。 “汪汪!”小黄对着游炘念叫,游炘念镇定了思绪,带着它飘了过去。 副驾上的女人一把推开马自达车门,在泥泞的路上抓狂地跺脚、大叫:“天啊!怎么会坏在这里!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游炘念看那女人戴着帽子,套一件厚实的冲锋衣,看上去就像是旅游来的。 驾驶位上的男人穿了同款不同颜色的衣服也下车来,用力一脚踢在车门上:“我说开吉普来吧!你非要开这倒霉的马自达!妈的……这哪儿啊,坏这儿了。”男人把头顶上的毛绒帽抓了下来扔回车里,对女人说,“晓琳,你再试试开机,咱们手机都试试开开得了么。” “我都试八百回了,开不了开不了你听不懂人话啊?让你带充电宝你不带,还把充电线给落青旅了,就你这样还想爬珠峰呢?死半路跟你说。”晓琳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男人也不甘示弱:“骂我能解决问题吗?这路还不是你指的?没导航就别瞎指路,开到荒郊野外迷路了就怪我?”男人拿手电筒把车前盖掀开朝里看,“丢你在这里喂野狗。” 对方上来一脚踹在男人屁股上,男人回头作势要打,晓琳挺着胸脯:“来,来,你打一个试试,王智勇你有本事朝这儿打。” 王智勇瞪了她一眼,没计较,丢下一句:“泼妇。” 那晓琳还要闹,王智勇把车盖用力一扣:“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吧!这都几点了,葛晓琳你想今晚就睡路边吗?来辆车就能碾碎了你!” 葛晓琳也知道骂他就是浪费时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去开后备箱,把她的巨型背包拖出来,喊王智勇:“把你手电拿来!” 王智勇拿手电过来帮她照:“你找什么?” “我记得我背包里有一份地图……” 两个人就这样并在一起站在车后找地图,身子一合把手电的光遮得严严实实。 游炘念飘在他们头顶上很想告诫他们,先把警示牌搁到车后,不然这黑灯瞎火的来辆车就能把你们给撞飞。 这对情侣也是命好,深夜一点,始终没有车经过这条破县道。 葛晓琳总算把皱巴巴的地图掏了出来,两人站在路边看。 “找到没?手电也快没电了!”王智勇在催促。 “我看不太懂……”葛晓琳指着地图,一脸懵懂,“咱们是从哪儿过来的?” 王智勇用力戳地图,地图差点儿被他戳破:“你傻啊!?咱们从A城过来的!才走多久啊你就不记得了?!” “你喊什么喊,我非得什么都记得?” “这又不是什么难记的事,我想忘还忘不了!” “行行行你最本事,那你过来看,咱们现在在哪儿?该怎么走?” 王智勇也懵了,看看地图,再四周找找,没发现路牌。 “这是东南西北哪儿啊?” 游炘念脑袋从他们俩脖子之间伸出去,死死盯着地图看。 如果他们真的从A城开车过来,那这地段离G城起码一千公里以上。游炘念抬头望天,暴雨过后云开现月,连星星也出来了。游炘念急忙寻找大熊星座,确认北斗七星后沿着“勺柄”确认了北极星,也就确认了正北方。 葛晓琳说:“你看,往北走应该能到这个凼泉县,那里最差也该有个招待所。没多远啊,为什么开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到?” 游炘念看了眼他们冲南的车头…… 王智勇也在抬头看星空,琢磨了半天说:“咱们应该是走反了,刚才大雨看不清方向,北边应该在后面,往前走不是凼泉县,我再看看地图。” 葛晓琳心灰意冷,脾气都懒得发了,坐到路边:“今晚就这儿睡吧。” 王智勇用快没电的手电筒费劲看地图,哼一声道:“睡这儿你也不怕有鬼。” 葛晓琳很是时候地一阵喷嚏打得自己都怕了,赶紧坐直四处看看,荒凉的泥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悬崖之下是连片黑漆漆的森林。 “你个贱人!别吓我!”刚说完,一阵阴风嗖嗖地从她后背吹来,吹得她都不敢说话了。 “王八蛋王智勇……我感觉、感觉这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自个儿吓自个儿是最容易吓出惊喜的事,葛晓琳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游炘念也立即警惕起来,立即转头看四周是不是真的又有野鬼。 “汪?”小黄对着她清脆一叫,歪着脑袋看她。 游炘念这才想起,也是哦,当然有鬼,她自己就是鬼。 “真的,大半夜的这地界多渗人,要我是杀人犯我肯定把尸体都埋这……”王智勇还继续吓葛晓琳,葛晓琳受不了,冲入车中打算再启动车。 王智勇笑得前俯后仰:“给你胆小的,哈哈哈,就算有鬼我一拳头打死一只,你怕什么。” 没想到车还真给葛晓琳折腾得又有了动静,王智勇欢呼着上车,游炘念也急忙跟上去,打算学玉卮,蹭一段路。 王智勇觉得与其掉头再奔一个多小时不如继续往前开,地图上显示正南方向有个小村子,或许能找到加油站和休息的地方。游炘念抱着小黄坐在后座,车即将启动她有点儿紧张。不会一会儿被甩出去吧……玉卮能做到她也一定能做到。 游炘念集中注意力,车轰轰轰地响,王智勇一脚油门出去,游炘念跟着一起前进! 游炘念差点儿感动哭了,从没觉得搭车是这么美妙的事。 王智勇和葛晓琳一路高歌,游炘念也跟着唱,连带着小黄也汪汪汪地打节奏,破马自达里跟开派对似的。 车在县道上开得飞快,前方渐渐有了路灯。 “诶?”葛晓琳突然叫了一声,“有人。” 王智勇和游炘念定睛一看,差点没把自己吓个好歹。 前方路灯下有个男人穿着古怪的长袍,如幽灵一般站在那儿,手里拽着一张人皮! “卧槽!”王智勇这一惊差点把方向盘给拽下来,“什么鬼!” 葛晓琳紧紧握住王智勇的手臂,盯着那人看,突然松了口气:“妈的,是个神经病,穿着道士袍,手里是个纸人!” 那道士见有车来,居然慢悠悠地往马路中走。路太窄车绕不过去,王智勇急忙踩刹车。车停在道士面前,王智勇探出脑袋骂道:“干嘛呢!不要命了?!” 道士一脸污秽和皱纹,头上还有些香灰,十指指甲里全是黑泥,脸上却带着笑,笑得和他手里那浓妆艳抹的纸扎人一模一样。 “您好,我叫孔有明,刚在前面的村子做完一场法事,徒步回家没想到迷路了,能不能请您二位帮个忙?载我一程?” 葛晓琳见他一身的污秽又古怪,不想他上车,但王智勇想了想,大半夜的这县道上两个鬼影都没有,这道士也是可怜,他不载他,估计他真得抱着他的纸娃娃露宿荒山了。 “你要去哪里?”王智勇问。 游炘念一听,这王智勇似乎想答应,身为鬼的她不免有点儿心慌。 “喂……”葛晓琳想阻止,孔有明发话了: “你们去哪就捎我一程,我只需要找个招待所住一晚就行。冬天太冷,我年纪大了在外面过夜怕是扛不住。” “行,你上来吧。”王智勇道。 “谢谢您!” 孔有明开门上车时葛晓琳很不爽,王智勇小声道:“人家也不容易。” 孔有明拉着他的纸扎人开后车门,游炘念抱着小黄往另一边缩。 孔有明将纸扎人搁在自己腿上,微笑着坐到游炘念身边,看着前方。 他似乎看不到我……游炘念一直警惕着这道士,孔有明没看她一眼。 想也是,虽然傅渊颐那帮神棍把她对这世界的认识来来回回地颠覆,但当了二十四年人类的游炘念也明白,大多数这种道士只是种职业,招摇撞骗为了糊口,不见得真能抓鬼。看他这一身行头,估计也是从村里的葬礼出来。 车再次开动,在深夜中前行。王智勇有些困了,强行和孔有明聊天驱赶睡意。 “道长,你属于哪门哪派啊?怎么大晚上拿个纸人站路边?也就是遇到我这种好人,不然没人敢让你上车。” 孔有明微笑道:“我无门无派,要非给我按个部门,大概是扫大街的吧。嗯,用现在的话,就叫er。” er?游炘念听到这个称呼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王智勇哈哈大笑:“还拽起英文来了,er……” 孔有明抚摸着他膝盖上的纸人,像抚摸宠物似的:“这个纸人就是我行走江湖的宝贝。” “行走江湖?殡葬一条龙的江湖吗?”葛晓琳也打趣。 “算是吧。”孔有明呵呵呵地笑,那笑声回荡在车厢里,诡异而充满阴谋。 小黄忽然从游炘念的怀里挣扎站起来,抖着嘴上的皮毛,凶狠地呲牙,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呼噜声,猛地对那道士大吠起来。 小黄叫得游炘念心慌,纸扎人垂着的脑袋靠向游炘念这边,一双墨水画出的潦草眼睛居然像活了似的,盯着她看。 孔有明依旧望着前方,缓缓道:“我这纸扎人对普通人而言就是一张纸,但对一些脏东西而言,厉害的很呢。” 王智勇问道:“脏东西?你是说鬼吗?真的?怎么个厉害法?” 孔有明说:“我说了,活人没机会见识到它的厉害,不过……” 游炘念猛然想起玉卮说的,er,就是在人界捉鬼,卖到冥府换钱的一帮人! 孔有明毫无预兆地转头,目光和游炘念对上,一道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笑容映得如同噩梦:“不过,你有。” 游炘念抱着小黄没命般冲出车厢,向车前进的相反方向疯狂逃亡。 孔有明将腿上的纸扎人顺车窗丢出去,纸扎人如炮弹一般飞到游炘念面前,嗖地一下定住,背对着她。当纸扎人转身时,居然变成了孔有明。 王智勇和葛晓琳惊呆了,道士不见了?他一脚刹车停住,下车远望,只见孔有明浮在空中,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一定是骗人……”葛晓琳差点坐地上。 孔有明从长袍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把木剑,自腰间搓出一张符纸,用木剑刺穿符纸的同时,符纸熊熊燃烧起来。 “孽障——哪里跑!”孔有明持剑就刺,游炘念将想冲出去的小黄拉住,侧身躲过对方的攻击。孔有明再连刺数剑都被对方躲过。 孔有明诧异。 这等糟糕的剑术即便带上虚张声势的火种也对游炘念没有丝毫威胁,就这三脚猫的功夫,如果游炘念手上有把剑或者能把小黄竖起来当武器使,早就戳断他肋骨一百八十次。 “这位道长。”游炘念试图跟他讲道理,许久不曾说的台词又有了用武之地,“我的确是鬼,但我不会做任何危害活人的事。我只是迷路,路过此处,还请道长行个方便。” “哼,每只鬼最会的就是花言巧语。”孔有明收回他的剑,一甩剑锋把符纸舍去,倒是拿出一个符袋来,“告诉你一个真理吧,鬼的话,绝对不能相信。” 游炘念见那符袋长得和陈姝挂车上的符袋非常相似。如果临邛和玉卮都无法逃脱这符袋,她肯定也一定会中招! 孔有明解开符袋的口,对准游炘念套过来! 游炘念想要逃走,可符袋巨大的吸力让她一步三退! “啊——” 就在游炘念要被吸入符袋的一瞬间,符袋口忽然一缩,吸力全无,游炘念在空中连翻了五个跟头,忽然落入了一人怀中。 长长的头发刮在游炘念的脸庞上,游炘念头昏眼花之际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以及自己脖子上的铃铛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游炘念在看清眼前的人时差点儿喷出眼泪来。 “为什么每次我都出现得如此及时?”傅渊颐看着怀里的人笑道。 第78章 傅渊颐将游炘念放下来,牵着她落到地面,孔有明也一起落了下来。他和游炘念都发现傅渊颐现身时身后的那个黑洞。 黑洞中传来可怕的低吼声,甚至还有脚步声,就在那脚步声即将抵达洞口时,黑洞“嗖”地一下合上了,夜空又恢复了一派死寂。 王智勇和葛晓琳跟看电影似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王智勇目光还钉在傅渊颐身上,用胳膊肘顶了顶葛晓琳:“你相机呢……拍下来了吗?哈?” 葛晓琳:“开什么玩笑……谁会信啊。” 孔有明打量傅渊颐,眼珠快速转动,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伞上,嘴里啧啧有声:“怎么,傅家人不炼鬼,倒和小鬼搞到一起去了?傅隽柏知道的话该气出个好歹来。” 傅隽柏?听上去像是傅家的长辈。游炘念回头望一眼傅渊颐,傅渊颐淡然道:“道长一心抓鬼说起来也算是人界的福音,但在动手之前是不是也该分个青红皂白?” 孔有明哈哈大笑:“这话从傅家人嘴里说出来,真是稀罕。你们傅家什么时候开始对鬼仁厚了?这不是打你们老祖宗的脸吗?小姑娘,我看你眼睛不太好使,心难不成也盲了?这些鬼最善花言巧语,我瞧你你入行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可曾见过心善的鬼?”孔有明单手执剑,一剑指向游炘念,“这些不愿去冥府报道的孤魂野鬼一个个无非是贪恋红尘中一点虚无的繁华,不知道自己身份。既然肉身已灭,就该永远从人间消失,往该去处去,阴阳才能得以平衡。而你这种妇人之仁只会令阴阳错乱,使更多无辜之人收到牵连。” 傅渊颐道:“道长身为长者,见识一定远超于我,想必你也应该遇到过无心害人的鬼,也遇到过有心害鬼的人。无论是人还是鬼,都有善有恶,一竿子全打翻不是智者该有的行为。” 孔有明放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把枪,他笑着低头,似乎在思考傅渊颐的话:“小姑娘,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怎么能分辨眼前的这只鬼是善是恶?难道要等到她害了人,出了人命再判断?” 傅渊颐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其实判断的方法很简单。” 孔有明:“哦?” “明人不做暗事,比如,像道长这样背后藏枪准备偷袭的做派,肯定不是善类。” 被拆穿的同时,孔有明立即掏枪对着傅渊颐就要开火。游炘念心里闷惊,差点儿把怀里的小黄当暗器飞出去。 孔有明以为就此得手,可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枪不见了。 孔有明:“诶?” 忽然一道黑影向他面庞砸来,枪柄撞在他脸颊上,将他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鼻冒血。一团黑影拿着他的枪一晃眼便出现在他身前,一脚踩着他的胸口,抓着枪用枪柄往他脸上轮番狠抡。 孔有明被打得眼冒金光,伸手想挡,那攻势更猛,像暴风雨一般落在他脸上。 孔有明被打得五官挪位,好不容易才抓回他的木剑,大喝一声高举过头用尽全力一斩——被一只沾着他的血的手握住。 孔有明看傻了眼,他以为是什么样的彪形大汉竟有这般力气,没想到那暴雨般又凶又猛的攻击居然来自一个娇小姑娘? 不对,他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是人,是鬼!是一只附在尸身的鬼! 孔有明诧异:“你这孽障……怎么能握得住我斩鬼剑?” “斩鬼剑?”流亭冷笑一声,反手一折,木剑像不堪一击的玩具似的被她轻易折断。 孔有明看傻了眼,流亭将手中的剑锋往上一抛,调转了方向接住,作势就要刺。孔有明大惊失色,求饶道:“姑娘饶命!” 流亭手中动作不停,孔有明“啊”地一声大叫,剑锋插在他脸边地上。 “脏东西。”流亭一脸嫌恶,将他后背上的纸扎人扯出来,撕了个粉碎,道,“滚。” 孔有明麻溜地爬起来,迅速滚走了。 游炘念完全没想到,这一直在柳坤仪身边沉默不语,高中生模样的姑娘居然身手这么厉害又凶狠。 傅渊颐在她耳边说:“流亭是坤仪的家臣和得力助手。她知道临邛不在身边我眼睛不便,特意让流亭来协助我将你带回去。咱们得抓紧时间了,你离开王芳身体已经接近7小时。” 果然和游炘念记忆中的一样:“是不是超过七天没回去我就会变成恶鬼?” “没错。灵魂脱体超过七天没有到冥府报道的孤魂野鬼都会失去理智,变成恶鬼。这里距离G城有一千五百公里,我让小白带着王芳的身体往这里赶。”傅渊颐看一眼她怀里的小黄,笑了,“你这逃难呢,还收一只宠物。” 游炘念把小黄放下来,撸了撸它脑袋:“小黄可是我救命恩人。” “行,一会儿给它也发个项圈,和你情侣款。” 游炘念:“……” 傅渊颐拨通林泽皛的手机,林泽皛那边已经把王芳装到冰柜里,卸了奥迪Q7的后排座椅,把冰柜装到车内,就等傅渊颐电话了。柳坤仪借她的冰柜已蓄好电,够冰柜续航十天时间。 “找到游小姐了是吗?太好了!你发个定位给我。”林泽皛收到傅渊颐的定位,距离她1659公里。 林泽皛问傅渊颐打算走哪条路回来,傅渊颐居然说: “我们搭飞机回去。” 游炘念诧异:“飞机?我能坐得了飞机吗?” 流亭双手交叉在胸前,冷眼看她:“这有什么不行,你不是搭车了吗?只要注意力集中,车船飞机都不是问题,精神力更强大些别说可以移动人界的物体,就算影响人大脑都不是问题。” 游炘念:“可是玉卮都做不到。” “废话,那种好吃懒做的冥府公务员会做什么?” 游炘念竟无法反驳。 林泽皛在手机那头说:“大宝贝儿,能坐飞机最好。但我查了一下你现在所处的位置,离最近的咸阳机场也有400多公里,你们要怎么去?” 林泽皛这话说得在理,这地方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机场了,能弄个车站都算谢天谢地。 傅渊颐也有些犹豫,就在这时,游炘念忽然看见依旧目瞪口呆的那对小情侣,以及他们身后的车。 “傅小姐。”游炘念道,“你先借我点钱,回去我还给你。” “说什么还不还的这么客气,不过你现在要钱做什么?”傅渊颐问道。 流亭看了眼远处的王智勇和葛晓琳:“那两个路人,需要我处理掉吗?” 距离有些远,傅渊颐还真没发现有别人的存在:“有人?” 游炘念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傅渊颐微笑点头:“咱们还挺幸运。” 游炘念飘在傅渊颐身后和她一起前进,跟她说那两人的位置。忽然发觉自己这是顶替了临邛的任务,变成新一代导盲犬…… 流亭双手插口袋,跟在她们身后。 王智勇和葛晓琳见这神棍和打手过来了,互相对视一眼,有点害怕,正要躲回车里时,傅渊颐突然叫住他们:“抱歉,跟你们商量件事。”傅渊颐说,“能不能把这辆车卖给我?” 他们两人都没想到这女人会提出这么非分的要求,表情跟吃了一口碎玻璃似的。 傅渊颐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支票,刷刷刷写好,递给王智勇。 王智勇一看,傻眼。 葛晓琳特别坚贞不屈视金钱以粪土:“你这人也是好笑,车卖给你了我们怎么走?你以为有钱了不起么?你以为……” 王智勇一把摁住葛晓琳的嘴,对傅渊颐嘿嘿笑,直接把车钥匙递上前去:“女侠请。” 葛晓琳一把推开他:“你疯了?!”王智勇把支票拍到她脸上,葛晓琳一看,说不出话了。 “多谢。”傅渊颐没接钥匙,流亭走来一把握住,坐到驾驶位上开车。 傅渊颐和牵着小黄的游炘念一同坐在车后座上,流亭看了眼油箱,只剩四分之一的油。她拿出手机开始导航,最近的小县城离这儿六十多公里,应该没问题。 “那只鬼坐好了吗?”流亭问道,“我要开车了。” 游炘念集中注意力,“嗯”了一声。 马自达轰轰轰的上路,王智勇和葛晓琳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掐一把,疼得呲牙咧嘴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们手牵着手一同漫步向前走,计划着新车是买奔驰还是捷豹。孔有明的血还留在方才的泥道上。 泥道正上方是傅渊颐来时的鬼道出口,万籁俱寂之时,忽然空间扭曲,两只手凭空出现在空中。这一双手粗壮有力,用力往外一扒,鬼道出口竟被其扒开。 从鬼道里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人一身劲黑军装飞行帽,金属护颊遮住了大半张脸,袒露在外的胳膊肌肤黝黑,肌肉发达。他们后背背着一个巨大的武器囊,两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飞行眼镜往傅渊颐方才离开的方向望去,互看一眼,转瞬消失。 傅渊颐让林泽皛查询咸阳机场的航班情况,林泽皛说明天下午有一趟飞上海,她连夜开车过去,大家在上海见面。 “行,你帮我把机票订好。” 游炘念好奇傅渊颐是怎么来的,1600多公里她说到就到了。 傅渊颐说:“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鬼道吗?在鬼道中行走速度奇快,只不过它有去无回,而且需要两人合力,人界时间一年才能开启一次。” 说到鬼道,流亭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她望了眼后视镜,无车无人。 “两人合力?”游炘念看了眼流亭,“所以你是请你前女友和你一起开的鬼道……” “前女友?”傅渊颐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坤仪?谁和你说的?” “嗯?难道不是?” 傅渊颐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思索:“不知道你们怎么定义所谓前女友,或者女友。如果以你和卢小姐那样的关系定义,似乎算不上。” 怎么会想到傅渊颐这家伙突然拉卢漫出来挡枪,游炘念本来计划顺水推舟的八卦也就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流亭不爽地从后视镜里看傅渊颐一眼,想起柳坤仪……一肚子的话只能咽回去。 天即将破晓,漆黑而泥泞的道路总算是有了点光亮,清幽的气氛反倒更添了一些诡秘。 流亭开车很猛,破旧的马自达在坑坑洼洼的县道上飞驰,时不时冲过一片碎石路,震得车身都要散架。 傅渊颐一整天没睡,这会儿倦容明显,靠在车椅上稍稍闭目养神。 游炘念坐在她身边,发现她右手和太阳穴上都有伤,而右手的伤口微微渗了些血出来。 太阳穴的伤是她姐姐打的,可手上的伤呢? 想起第一次在酒店见到傅渊颐时,她一身锐气又美丽,而现在却伤痕累累不眠不休,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临邛,困在这辆破旧的车中颠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她游炘念本人。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沉睡的侧脸,有些被其吸引。长长的睫毛粉嫩的唇……说起来,傅小姐的唇色原来天生就这么粉嫩,唇纹浅淡唇型完美,睡着时双唇自然闭合在一起,唇珠微微噘起,好像很软的样子…… 游炘念一时移不开眼睛,突然车猛地一震,把傅渊颐震醒了。 游炘念急忙把眼睛移开,不知道傅渊颐发觉自己的窥视没有。 “到哪儿了?”傅渊颐刚醒时声音发软,有点儿像小女孩的声线。 “才走了一半的路。”流亭说,“接着睡吧你。” 傅渊颐调整了下姿势,一眼看见正人君子般正襟危坐的游炘念。 “游小姐也休息一会儿吧。”傅渊颐道。 “我不困,没事儿。而且这一路上都可以睡。” “不。”傅渊颐说,“这一路绝对没你想的那么轻松。如果我们能顺利抵达咸阳机场可能会省一些麻烦。但——”她望向车窗外,车一路开进山区,山道崎岖狭窄,一边的山壁越来越高,而另一边的悬崖越来越深。阵阵浓雾不知从何处吹来,可见度即将跌破二十米。视野变得无比狭窄,如果此时对面飞驰而来一辆车,肯定会实打实地撞上,一同翻下山崖。 流亭放慢了车速。 “这里有些不太平。”傅渊颐说。 第79章 大雾淹没了整个山道,车轮碾压过碎石的声音清晰,她们依旧在徘徊。流亭看了眼油量,马上就要见底。 “奇怪。”流亭道,“肯定开了不止六十公里,别说小县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她瞥了眼手机导航上的目的地“狼道口县”,去那儿的只有一条道,她的确是沿着这条路开的,却一直抵达不了,有种原地转圈的感觉。可流亭在半小时前就开始刻意记路,她并没有走回头路。导航上都没有显示现在她们所在的道路名称。 一直没再睡着的傅渊颐沉默不语,似乎在警惕什么似的频频往外望。游炘念知道她看不见人界的事物,当她凝视,必定看到了一些让人毛骨悚然之物。游炘念不敢多问生怕分散了傅渊颐的注意力。 大雾浓得一时半会儿散不去,从山上和崖下吹来,车身几乎淹没在其中,车内的气温急剧下降,车窗上起了一层薄雾,流亭打开雨刷器,刷下一层冰霜。 傅渊颐双手抱在一起,闭着眼,被冻得有些发抖却没吭声。游炘念看她很冷的模样,不知她为什么不吭声,要强到这地步么? 游炘念问流亭:“能不能把暖风打开?” 流亭说:“暖风坏了,不然我早开了。”她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傅渊颐,生硬道,“喂,傅渊颐你可别死在这儿,不然我姐姐肯定要骂死我。” 傅渊颐嘴唇发白,微笑一声:“放心,我还死不了。几点了?” “六点了。” 太阳始终不见一丝踪迹,车速放慢到三十公里,突然浓雾中出现一个人影,流亭这一分神居然没能及时看见他,发现他时已离车极近,急忙一脚刹车,游炘念和小黄都没防备差点飞了出去。 车头在距离那人仅有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人也毫无防备,手中的竹篓被吓得掉落在地,散了一地荠菜。 浓雾如风般呼啸,把那人沾满泥土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那人皮肤黝黑,脸上皱纹如深壑,高颧阔鼻,这张明显风吹日晒的脸竟一眼看不出他的年龄。 他倒是讨了便宜,看清开车的是位白白净净的姑娘,他惊恐的表情立即变得狰狞,操起右手的镰刀一步跨上来,嘴里大喊着脏话,一刀砍在车盖上,“咣”的一声力道极大,整个车身震了一震。 游炘念没见过这么蛮横的人,看他这幅打扮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傅渊颐问:“发生什么事了?” 游炘念道:“差点撞上个村民,那人在拿镰刀砍车。” 流亭二话不说解了安全带就要下车,傅渊颐深知流亭脾气,急忙道:“流亭,别冲动。” 流亭把车门一关:“放心,我答应过姐姐不杀人。” 流亭下车朝那村民走去,村民见这白白嫩嫩瘦瘦小小的姑娘大冬天居然还穿着短裤,一双美腿明晃晃的,饶有趣味地看着,笑容慢慢爬上来,丝毫没防备。 流亭上前一把将他手里的镰刀夺了过来,那村民明显没想到这一出,完全没看清她的动作,正在发愣,流亭横着一刀直接将他头顶的头发削下来一把,那村民大惊失色,立即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浓雾间一阵慌乱的人声,二十多人冲破浓雾围了上来,全都是和这村民穿着打扮相似的男人,他们手里拿着镰刀铲子和棍棒,虎视眈眈地盯着流亭和她身后的车。 流亭舞了舞镰刀,毫不畏惧。 傅渊颐和游炘念从车里下来,浓雾改变了方向,游炘念这才发现她们的车居然已经开到了村口。 这村没有地标,嵌在山崖的石壁上,上上下下不过十多户人家,不,或许藏在浓雾深处,有更多户。这村子地势险要,只有脚下这一条道和外界相通。前方石壁宽敞,两边建着破旧的木屋,围出一个小小的石泥混合的土地,正蹲在地上磨玉米面的儿童和妇女也停下手里的活,盯着外来者看。 村民们不说话,一双双眼睛藏着野蛮的杀意。一开始他们还有些戒备,待看清见来者是两位年轻漂亮又穿着光鲜的女人时,他们表情变得更加古怪,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思索什么,脸上没透露任何表情,一步步靠近过来。 游炘念见这些人神情僵硬诡异,一位位被浓雾包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心里多少有些忌惮:“这些村民怎么这么古怪……这村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傅渊颐道:“莫名其妙的大雾中突然出现个莫名其妙的村子,说起来气氛也很搭嘛。” 游炘念本来觉得这村子邪得很,还有些紧张,傅渊颐这话一出让她忍不住回头无奈地看傅渊颐一眼。 流亭目光和这些村民一一相对:“这村在导航上没显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油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必须得加油。” “行。”傅渊颐走上来,对村民们道,“不好意思各位,我们姐妹两人旅行路过此处,并非想要打扰各位。刚才雾太大不小心吓着您了,我们向您道歉。” 刚才砍她们车的村民并不回她话,转头对身边的男人说了什么。 村民们表情依旧阴森,手中的武器完全没想放下的意思。 傅渊颐继续问道:“不知道村里是否有汽油可以卖给我们?我们加好油立即离开。” 很明显这些村民非常抵触外人,而且有着原始的攻击性和神经质。傅渊颐问完之后没人回答她,流亭道:“别跟这帮山炮废话了,我去村里搜。” “等下……”傅渊颐正要拉住她,人群中走出两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人,问道:“你们是孔道长派来的吗?” 游炘念一听,孔道长?孔有明? 有人替她们回答:“不是,她们说是旅行路过的。” 披麻戴孝的青年有些着急:“孔道长昨晚就该到的,这都几点了,俄贼你妈还没来。要是错过了吉时,我……”青年说到此处双眼凶光毕露。 傅渊颐虽然不知道那被流亭打得屁滚尿流的道士叫什么,却也很快联想到他,问游炘念:“这些人说的孔道长是昨晚那个道士吗?” 游炘念道:“应该是。” 傅渊颐上前,对披麻戴孝的人说: “你们在等孔道长?” 他们望过来。 傅渊颐笑道:“孔道长不会来了。你们需要道长给往生者做法事对吗?这种小事我也会。” “你?”披麻戴孝的年轻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傅渊颐,不信。 傅渊颐将手中的伞一撑,顿时金光大作,黑色的符纸在伞中摇曳,看得村民不住惊叹,那倆青年也看傻了眼。 “孔道长收你们多少钱?”傅渊颐问。 青年道:“一场法事一万,要连续做三场。” 傅渊颐说:“我不要你们的钱,只要汽油,如何?” 青年们互相对望一眼,似乎觉得这笔买卖挺合算,却又觉得一个女人也能做法事?从来没听说过。 “恐怕不行。”坐回到车里的流亭突然开口,她几次尝试发动车都没能发动起来,“车坏了,得要他们的车。” 这辆破车本来就一身毛病,刚才一下紧急刹车四个轮子差点飞出去,这会儿彻底报废,怎么折腾都启动不了。 越急越走不动。傅渊颐问那青年:“行,我们也不要你们的汽油了,你们村里有车吗?能不能送我们到咸阳机场?四百公里换三万块,你们赚。” 那青年向来不信女人的话,就算那伞再精彩,对他而言只有一个想法,女人办不成事,何况还是丧事。但那个姓孔的道长迟迟没现身,就算村子里的事可以先不管,但他老爹要出殡,这事儿可耽误不了。 那青年勉强道:“我们村里唯一一辆农用车去镇上拉货了,现在不在。” 流亭不耐烦地问道:“那要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她们肯定不能就这样等到明天,本来就只有七天时间,已经过去将近9个小时,如果再等到明天只怕夜长梦多。 流亭双眼一翻,直接下车到后备箱翻工具:“跟他们废话。我自己修。” 她拿了个扳手打开车盖,往里面看了一会儿,沉默,拿出手机拨通柳坤仪的电话:“姐姐……那个,我遇到了困难。是,对……我们弄到一辆车,但是现在车坏了,我,不会修。好……”流亭将手机用肩膀和脸庞夹着,一边接受柳坤仪的指导一边修车。 有柳坤仪指导应该没问题,柳宅她自己设计的,绿湖自己挖的,冰棺自己造的,区区隔山修车应该也难不倒她。车修好之后还是要汽油。没等傅渊颐开口,突然跑过来一个姑娘,兴奋地对村民们说:“道长来了!” 这一声喊出来,披麻戴孝青年立即掉头去迎接道长,其他人也面露好奇之色,跟上去看热闹,只留下砍她们车的那男人拿着棍棒指着傅渊颐喊道:“你怂得是想跌活?狗日赶紧咧远!” 傅渊颐也不理他,任他又骂又朝地上吐口水。 流亭转身看一眼,冷笑道:“那姓孔的还敢来?看来是没被打舒服。” 游炘念有些担忧,看向傅渊颐,傅渊颐一向镇定:“没事,让他来。” 这孔道长的确是孔有明。 昨天晚上孔有明刚在铁家村里做完一场法事,本想搭车来这虎岭村继续法事,没想到路遇一野鬼。本想直接抓了那鬼丢到冥府去领赏,还以为流年大利,这年刚刚开个头就一水的好处。谁知半路杀出个傅家人就算了,居然还带着个硬拳头的打手! “那姓傅的趁我不备偷袭我!师父!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哎呦呦——”孔有明被流亭那一顿狠揍揍得满脸姹紫嫣红,这五官还没能回位,嘴都不敢咧大,一激动就疼。 孔有明一身道袍脸上乱七八糟本就很违和,更违和的是他还开着辆奔驰,副驾上坐着一位像是直接从老君庙里请出来的泥塑老者。老者一身土色道袍,头顶莲花冠,眯眼垂肩,白色的胡须长直前胸,微胖的脸上尽是老人斑,孔有明正是对着他喊师父。 他咳嗽一声,从道袍里拿出一包烟,点上。 “你这孙子。”师父吸了口烟,道,“这都多久了,还要为师出马。多学着点,别给我霍良天丢人。” “是……” 孔有明将车停在离村口一公里的地方,和霍良天下车步行从树林里穿过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虎岭村的村长女儿在这儿等好半天了,终于见到孔有明,激动得立即迎上去:“道长!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你们许久……咦?道长你脸怎么了?” 孔有明散了散拂尘,干咳一声:“贫道昨夜和厉鬼大战八百回合,受了点轻伤……无碍!吉时将到,咱们动作快些吧。” “好、好!” 村民们一股脑全跑去见道行高深的道长了,流亭继续和柳坤仪打电话修车,傅渊颐拿着伞在村子里踱步。她眼睛看不见,但她似乎从来不安于原地心甘情愿做一位安分守己的盲人。游炘念不放心她,牵着小黄飘在她身边。 对于陌生地方傅渊颐比较小心,步伐也很缓慢,伞并不抵在前方而是撑在身旁,看上去并不让人联想到盲杖,整个人看上去只像是个视力正常的人在闲逛。 游炘念不太了解平时临邛是怎么和她沟通的,不知道冒然开口帮她说路会不会很唐突。正在她思来想去之时傅渊颐先开了口:“游小姐。” “嗯,在!”游炘念突然有种使命感,应答得特别响亮。 傅渊颐问道:“你看浓雾是从哪儿来的?” 游炘念抬头一望,浓雾绕在山间,村子在山壁上,不注意往前多走几步便容易一脚踏空坠入山崖。这村子建的地方十足的蹊跷,像是故意躲在雾里不想让外人瞧见似的。 游炘念道:“雾好像从山顶上来,一路往下吹到村里。” 小黄回头看了她一眼,汪汪两声。 傅渊颐停下脚步,鼻翼轻动,似乎闻到不太舒服的味道。 就在此时,忽然唢呐声大作,一行出殡的人从山壁一大户人家扛着棺材下来,漫天撒纸钱。孔有明和一位黄袍老道一前一后地跟着,孔有明双手拿着一沓黄符纸,不要钱似的边走边烧,扬手一挥,整个村子的上空全是纸灰。 傅渊颐不舒服地咳嗽起来,游炘念说:“傅小姐,你先去车里歇会儿吧。” 傅渊颐摇摇头,问游炘念:“出殡的队伍为什么在那么高的地方?” 游炘念知道她是以声音判断方位:“他们直接将棺材搬下来,出殡的那户人家住得高……我也是服气。” “怎么?” “这些人扛着那么大一棺材走在峭壁上,这一失足摔下来别说棺材会摔裂,人也没命了吧。” 不知道是赶巧还是鬼话不能乱说,游炘念难得碎嘴一回居然真的应验。 前面抬棺材走在最外面的那年轻人也被纸灰呛得不行,一个火星忽然崩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让他看不清道路,脚下一滑大喊一声跌下石壁。棺材顺着他跌落的地方歪了下去,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又抠又挠没能管用,棺材直直坠下去,扛棺材的年轻人往下跌了三四米,口鼻冒血地停住,正心中侥幸逃过一劫,忽然听见头顶一片撕心裂肺的喊声:“躲开——!!” 他抬头一看,巨大的杉木棺材像一列火车般轰隆隆地朝他砸下来,他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被那棺材砸了个正着。 全村人都看傻了眼,游炘念抱着小黄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 流亭听见动静回头看一眼,见那竖着的棺盖摇摇欲坠,晃了晃居然裂开。在村民们的惊呼之下,棺材里穿着寿衣,一脸怪妆的尸体倒了出来,直接掉在下身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睁着眼张着嘴,已经没了动静。 这一幕着实超乎寻常的怪异,就像棺材有生命似的非要那人的命。 游炘念心中忐忑难安,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是她——一定是她——她回来报仇了!” 那女人的惊叫回荡在空旷的山间,村民们全都望向她,脸上的恐惧在一瞬间变作暴怒,披麻戴孝的长子对着她大喝:“贼你妈瓜皮——不许胡说!”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去!把我爹扛上来!” 一行人好不容易把棺材弄好,尸体放回去。长子看了眼棺盖,棺材钉是他亲手给钉得,钉得十分结实,七根钉子这么一摔居然齐刷刷全断了?他看一眼父亲的脸,忽见他眼皮居然翻了起来,露出两颗眼白,嘴冲天长得老大,像是被什么东西杵开了。 长子又骂了一句,孔有明走过来命人把棺材扣好,跟长子说了句什么,长子表情一凝,迅速让人快搬棺材,立即下葬! 游炘念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诡异之处,看了眼傅渊颐,想听她怎么说。傅渊颐表情如常,掉头凝了凝神,似乎在寻找什么。 “游小姐,刚才尖叫的那个女人呢?”傅渊颐问道。 游炘念看了眼,见她捧着一竹盆的玉米面跑到树后去了,游炘念道:“在那儿——” “走。”傅渊颐说,“带我过去,我有话问她。” 第80章 那女人抱着一盆玉米面,双颊通红嘴唇全是裂开的口子,她并没有发现傅渊颐走了过来,正望着远处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渊颐只是轻轻一唤居然吓了她一大跳,差点把玉米面给飞了出去。转头一看居然是村子外面来的人。 傅渊颐问道:“你之前说她回来了,说的是谁啊?” 她四周张望,见村子里的人都跟去出殡了,她才敢对傅渊颐说话:“一定是她……她回来了……当初我怎么说都没人理我,现在好了吧,她回来了,回来索命了!你们这些外乡人赶紧离开这里!不想死就赶快走!” “我也想走啊。”傅渊颐道,“要不是车坏了,我们早走了。” 游炘念想流亭望一眼,见她还在修车。 傅渊颐坐到那女人身边:“到底谁回来了?还能回来索命?厉鬼吗?” 女人被“厉鬼”两个字吓得浑身发寒,缩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思考了半晌忽然开始猛烈摇头。 傅渊颐继续问:“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对吗?” 女人抬头,错愕地看着她。 傅渊颐倦容依旧,可笑起来神神秘秘的模样依旧是标准神棍范本:“你们村子最近死了不少人吧?” 女人道:“你真是道长?” “法号咸阳子。” 游炘念差点笑出声,傅小姐无论在那儿,这张口就来的本事都玩得出神入化。 女人明显没听出所谓“咸阳子”的玄机,表情还是很紧张:“道长,求求你!救救我和我娃!” 傅渊颐摸了一把玉米面,让她把她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那女人说今天出殡的这杜家是村里的“财主”,在村里算是很有钱有势,村长家都没车,他家有。这杜老头60岁但壮得跟小伙子似的,从没听说他生过什么病。村里很多人一辈子都靠耕种为生,身体硬朗,活到八十多没问题。可自从去年六月山里下了一场古怪的暴雪之后,整个村子的气氛都不对了,开始陆续有人死去,而且死得十分蹊跷。 第一个死的是村长儿子,喝醉酒走回家路上被山石掉落砸死的。说起来极其古怪,当晚和他一起走的有五六个人,他走在中间,从山上滚下来那么一大块石头按理来说动响应该很大,可这么多人偏偏一个人都没发现,而且那石头就像奔着村长儿子去似的,不偏不倚砸中他,砸了个稀烂,其他几个人连点擦伤都没有。 这件事虽然让人不得解,可大家还是将它当做意外来看,就怪村长儿子流连不利,阎王要他今夜死,绝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这件事过了段时间,除了村长一家人外其他人也忘得差不多了,就在这时,又有个人死了,一样死得很怪异。 刘老头其实不算太老,58岁,个子矮矮的却总喜欢扯着嗓门和人大吼大叫,至今未婚,因为一口烂牙长得实在太丑,别说本村的姑娘,就算是方圆百公里最穷的村子里最老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刘老头虽然惹了不少人,但说起来全都是口角之争,不至于害他性命。村长儿子死后没多久他也死了,还是死在家中,门窗没一点异样,脑袋却凭空不见了,尸体在屋子里闷了一个多星期才被人发现。第一批撬开屋子进去看的人全都病倒了,都被屋子里的惨状吓得发高烧。 自这两起莫名其妙的死亡之后,恶鬼索命的谣言便在村子里流传。 “只不过是两起死亡,一起意外一起谋杀其实也说得过去。”傅渊颐道,“为什么会有恶鬼索命这样的传言?” 那女人停顿了一下,摇摇头:“你不知道,杜老头就是被厉鬼附身了!他六十大寿那晚请了全村人,结果寿宴闹到一半,他喝多了回屋子里去,大家都以为他休息了,结果他突然拿了一把刀出来见人就砍!最后砍断了两个人的手,最后一刀捅死了自己……你说这是正常人的死法?杜老头家那么有钱,怎么会自杀呢?这不是厉鬼索命是什么!而且今天这件事呢?一死死了两个人。你不知道,其实三年前……” “菊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刚才喊道长来了的那个姑娘走过来,拍拍菊婶的肩膀,向她使了个眼神,菊婶抱起玉米面,匆匆忙忙地走了。 那姑娘回头看傅渊颐,眼神中的警惕意味明显。 “你们车坏了?”她问道。 傅渊颐点点头,她说:“我是虎岭村村长的女儿,我叫沈傲萍。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来我们村子里?” 傅渊颐说:“之前说过了,我们姐妹俩旅行路过这里,本来就没想来村子里打扰,偏偏遇见大雾,加上车又坏了,只好暂时在村子里停留。” 沈傲萍说:“我虽然明白事理,可村子里的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当你们是祸害,会打死你们的。” “谁想动手?来一个试试。”流亭手里拿着扳手,脸上黑了两道走过来,神色中有些得意,“车修好了,区区小事当然难不倒我和姐姐。我问你。”她对着那姑娘问道,“你们村里有汽油吗?给汽油,我们马上走。” “行,我们没有加油站,只有桶装汽油。我带你们去我家里拿,拿了汽油之后你们会离开吗?” 流亭:“你当我喜欢待这儿还是怎么着?” 流亭独自跟着沈傲萍去拿汽油,让傅渊颐留下来看车。 “我看这村子里的人一个个贼眉鼠眼没安好心,你看着车,别让他们碰。” “行。” 沈傲萍走了之后,傅渊颐问游炘念:“感觉如何?” “你是说那个村长女儿吗?” “对。” 游炘念道:“感觉她话里有话,有点儿煽风点火的意思。” 傅渊颐微笑着点点头。 流亭去拿汽油,前脚刚走,后脚孔有明就从山上看见了她。 “嘿——冤家路窄!居然又在这儿碰上了!”孔有明顺着她发现了傅渊颐和她们的车,急忙拉来霍良天,“师父!就是她们揍的我!” 霍良天看了眼细胳膊细腿的流亭和傅渊颐,简直想当场拆了这不思长进的徒弟:“这么个小娘们你都收拾不了?” 孔有明冤枉:“师父,那是傅家人……” “让你自己动手了吗?要智取!智取懂吗?好好跟为师学着点!走!” 有师父坐镇,孔有明底气十足:“走——!” 霍良天没直接下去找傅渊颐她们算账,而是将还处于恐慌状态的村民们纠集过来,问他们,是否觉得虎岭村这些年很不太平?村民们谁也没开口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认可和期待。霍良天说,你们回忆回忆,上次你们村里有灾时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人群沉默着,霍良天帮他们说:“那都是因为你们村来了外人!虎岭村世世代代依山生活,与世无争,为什么现在接二连三有人死了?你们是受到诅咒!”霍良天一指傅渊颐的车,“就是这些外人!带来了鬼!想索你们的命呐!” 村民们齐刷刷地朝村口望去,傅渊颐并不知道,但游炘念却发现了他们的目光。 “傅小姐。”游炘念抱着小黄一下坐直了,“那些村民好像在往咱们这儿看。” 傅渊颐一直处于即将昏迷的临界点,听到游炘念的话她强打精神回应了一声:“村民?” “对。”游炘念定睛一看,村民们从石壁上下来,冲着她们而来。而孔有明和另一个长袍道人站在人群的最尾,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冲在最前头的两名精壮村民见傅渊颐一个弱女子在车中,没丝毫犹豫,举起锄头就开始砸车玻璃,一边砸一边喊:“下来——!” 游炘念简直不敢相信,这帮人怎么这么野蛮? 村民砸得正欢,毫无预兆地,车门突然被大力打开,这些村民不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傅渊颐单手握伞,撑着身子下车,黑衣黑发,不怒自威。 霍良天见村民们居然止步于这个女人,突然提高嗓门指着她大喝:“就是她——这些外乡人的入侵让你们的村子受到死亡的诅咒!她不仅带来诅咒还带来了厉鬼——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 霍良天突然从怀里抓出一把灰洒向游炘念。游炘念一直都知道人类看不到她,虽对这两个道士有所提防,但这一下矛头转得太快,根本没时间反应,被灰洒了个正着! 村民们看见站在车边的女子身后,本是空无一物的地方慢慢显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恶鬼!”不知谁在人群中尖叫一声,村民们浑身一颤! 孔有明指着游炘念:“抓住她们!砸了她们的车!别让她们跑了!” 霍良天见村民们有些害怕不敢上前,接着补一句:“你们再不动手就太迟了!你们会死!你们的儿子孙子也会死——她们是来报复的!你们想断子绝孙吗?!” 这句话果然灵验,有一个村民上前,身后的人便借他的胆一齐扑来,对着车狠砸下去。眨眼的工夫车窗玻璃全碎,门也被卸了下来,几乎在顷刻之间车就变成了一堆废铁。 傅渊颐倒不惊慌,后退了两步,游炘念不知道显出人形之后说话是否能被听见,大喊道:“那个道士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用自己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没来之前你们村子就已经开始死人了——” 傅渊颐将她拉到身边,“嘭”地一声把伞撑开,像护盾一样挡在身前,小黄呲着牙,对着他们狂吠。 “你省省吧。”傅渊颐说,“对付暴民怎么能将道理?他们不在乎道理,只要泄出自己这口气,找到自我安慰的途径就行。” 有人想要上前来拉傅渊颐,游炘念大喊一声:“小心——”狠不能直接上去手撕了这帮混蛋。傅渊颐提伞一刮,极其锋利的伞面顺着那人的脸削过去,立即在他脸割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那人捂着脸大叫:“巫术!巫术!” 又一帮村民点着火把涌过来,孔有明指着傅渊颐和游炘念:“烧死她们!” “真是乱来。”傅渊颐道,“巫术是巫师用的,我们不是鬼么?” 游炘念简直抓狂:“傅小姐——现在不是打趣的时候——” “我知道,不过……”傅渊颐说着,一团黑影从她们头顶飞来,她指了指上方,“你根本不用担忧嘛。” 流亭纵身一跃,将手中的汽油桶对着村民横扫过去,汽油“呼啦”一下泼在村民们身上,立即乱了他们的阵脚。流亭躲过最近那人手中的火把,横着一指,熊熊火焰让这些满身汽油的暴徒害怕了,谁也不敢上前。 流亭瞥一眼被砸烂的车,气不打一处来:“我和姐姐好不容易修好的车……”她目光一利,喝道,“都滚上来!老娘要烧死你们!” 村民们见这人身手不像普通人,有些害怕,全都转头看向孔有明和霍良天,想让他们给出主意。 孔有明拉着霍良天的袖子,脸上被打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师父!你看啊!就是她!” 霍良天望着流亭,相当不解:“这……是人是鬼?” 流亭火把对准孔有明和霍良天:“那两个贱道士,别做缩头乌龟,给我过来!” 孔有明怎么可能上来,仗着师父在这儿,还有一群四肢发达的村民当人肉盾牌,壮了壮胆呛声道:“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你怎么不过来?” 流亭嘴角动了动,说:“好。” 说时迟那时快,孔有明怎么会想到对方竟说一不二,说过来真就飞了过来,一把扯住孔有明的衣领,要将火把塞到他领子里去。霍良天大喝一声:“孽畜!”想要从口袋里掏符纸,流亭反腿一踢直接将他踢下石壁。 “姑奶奶饶命——我我我错了,我我我再也不敢了!”孔有明被火烫得撕心裂肺,似乎闻到了烤肉的香味,见师父也被轻松解决,吓得连连求饶。 傅渊颐在远处道:“流亭,别真杀他,不然你姐姐没法再向冥君保你。” 流亭将他一把推开:“哼,我岂会为了他让我姐姐为难。”她一转身,再次将火把对准村民,“后退!” 村民们哆哆嗦嗦地后退,菊婶和沈傲萍也在人群之中,沈傲萍喊道:“大家不要慌!她要动手早动手了!她不敢的!” 游炘念一边费劲地将脸上难闻的灰给抹去,慢慢隐去身形,一边又听出这沈傲萍的古怪:“这家伙又开始撩了。” 村民们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对视了一番互相借胆,一个个又操起木棍镰刀,慢慢靠近流亭,也向傅渊颐她们走去。 流亭觉得好气又好笑:“不识好歹……以为老娘真不敢动你们?” 沈傲萍喊道:“抓住她!” 村民们被她这一声喊得热血沸腾,成群结队冲上来扯流亭的衣服。流亭一脚将村民踢飞,这边刚踢走,那边又舞着镰刀砍过来。手里的火把好几次都想丢出去烧它个满山偏野,但想到柳坤仪如何从冥君那边将她保下来,以柳家声誉担保她以后绝不害人性命,这火把迟迟丢不出去。 流亭被村民围在其中,一个闪神棍棒打在她后背上,“咚”地一声闷响,流亭回头怒视,鬼气立刻冲了上来,就要张口露出本相时,傅渊颐的伞“嗖”地飞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将村民们弹开,将她护住。 “恶鬼索命是吗。”傅渊颐的声音不大,却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傅渊颐手无寸铁却向村民们走来,“那个道士说得不错,你们这个村子的确受到了诅咒,的确有鬼。而且这鬼,就在你们之中。” 村民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面面相觑。 沈傲萍道:“不要相信她的话!她在迷惑你们!你们忘了她带来的鬼吗?” 傅渊颐压着她的话尾道:“其实那种小技法我也会。”她手中握着一团事物,掂了掂,“我这把现鬼迷粉没什么其他的作用,就是洒到鬼身上它就会立刻现形。我现在就问你们信不信你们之中有鬼?信不信?” 沈傲萍没说话,村民们暗暗低语,有个人率先喊道:“不信!瓜皮!别想挑拨离间!” “好!”傅渊颐这个字掷地有声,“我洒现鬼迷粉,你们谁都别动弹。” 虽然不知道傅渊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她面带微笑就知道她心里有数,但……这种小学生恶作剧即将得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 村民们见她真的要洒,都有些担心,但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人都没动弹。 “二。” 人群中有人开始摇摆。 “三!”傅渊颐一把黄色的粉末洒出去,有人奋力冲出人群,流亭眼尖手快,立即将那人按住了。 “哟。村长家的女儿。”流亭单膝跪在沈傲萍的后背上,反剪她的手,“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村民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傲萍:“你……你是恶鬼?” 沈傲萍奋力挣脱,大喊:“我不是!” 傅渊颐:“那你跑什么。” 沈傲萍无言以对。 游炘念好奇地问她:“你那把真的是什么……现鬼迷粉?”从来也没听过她用这神秘武器。 傅渊颐弹了弹指尖,得意道:“上下嘴唇一动弹,菊婶的玉米面变成现鬼迷粉。” 游炘念:“……” 第81章 村民们这下算是彻底懵了,这沈傲萍是村长家唯一活着的血脉,一直对村子里的事情尽心尽力。知道村子里有鬼作祟,她第一时间到处奔走,联系德高望重的道士来村里捉鬼;谁家出点什么事她都会伸出援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恶鬼?村民们不信。 但她不是恶鬼,她跑什么? “放开我!”沈傲萍拼命挣扎,流亭小小的个子却像千斤大山似的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流亭将她双手扣着,整个人拎了起来对村民说:“恶鬼交给你们处置,换你们的车,把车拿来。” 村民们有些怀疑,但都不太相信,或者说不太想相信。他们看向沈傲萍白白净净又弱不禁风的脸,怎么都不觉得她是害死村子好几条人命的恶鬼。 “我们不信。你们拿出证据来!”村民们指着傅渊颐要证据。 “她都自己跑了,还不是证据?”傅渊颐说,“你们好好想想,她不是鬼她跑什么,你们跑了吗?” “不管,不信,我们要真相,要证据!” 游炘念也蛮服气的:“真相和证据都摆在他们面前了,还想怎么要啊?” 傅渊颐含笑小声道:“他们不是想要真的真相和真的证据,他们只想要自己心里认可的事情被证实,他们只想要让自己舒心的‘真相’。各位——”傅渊颐提高声音道,“我想你们都听说过一句话,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一开始就认定是恶鬼索命?恶鬼为什么找上你们?你们做过什么亏心事了?” 傅渊颐一下把重点折回到这个村子上,村民们表情立即变得很不自然。 游炘念看傅渊颐处乱不惊的模样,难道她又一早洞察到了什么? “或者,你来说?”傅渊颐目光移到沈傲萍的脸庞上,托她上场。 游炘念知道傅渊颐虽看不见人界的事物,但她可以看见鬼,她的目光如此精准地和沈傲萍对上,说明沈傲萍的确被鬼附身,傅渊颐看的是她身体里的鬼。 沈傲萍盯着傅渊颐,傅渊颐缓缓提醒她:“四年前,端午,你在做什么?” 四年前,端午。 朴实的大山,贫穷的村民,热心肠,至死难忘的夜,六月的雪,以及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 G城福明山。 这两日柳宅大门紧闭,什么客人都不接待,本就阴森的府邸更像鬼宅。 玉卮躺在冰棺里睡得昏天暗地,被青田伤的身体也在渐渐好转。古怪的是她以前从不做梦,可这两日梦境像泥潭,几乎将她困在里面醒不过来,又像是暴雨,将她洗刷得不认识自己。 她不知道梦里的故事属于谁,因为她从未经历梦中场景,甚至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人也面目模糊,可她能确定,这个人她曾经见过。 即便梦厚如山,当她醒来时却全部遗忘了,只留下对梦境的惶恐紧张感。 玉卮摸了摸胸口,柳坤仪亲手缝合的伤口已经愈合,留着浅浅的疤痕。她从冰棺中费劲地爬出来,穿过黑竹林,看见柳坤仪坐在屋前的蒲团上,封印临邛的阎罗罐被放在身边,她正闭着眼一动不动,莫非是睡着了? 忽然空中飞来几团黑影,黑影圆头细尾,带着双眼一嘴像极了人脸。黑影“嗖嗖嗖”落入柳坤仪的手中,变成几团漂浮的鬼气。鬼气吱吱作响,那声音抑扬顿挫,玉卮听不太懂,但知道那些小鬼正在跟柳坤仪说话。 柳坤仪睁开眼,随手一扬,将鬼气散去,重新拿起阎罗罐轻声道:“玉卮。” “嗯嗯?”玉卮赶紧上前来,柳坤仪说: “人类轮回之后,前世的魂骨和血宗还能保留多久?” 这个问题一下子难倒了平时不读书不看报工作也不好好做的老油条公务员。她极力回想:“好像是……十二岁。对,十二岁后魂骨和血宗都会改变,除了三生石上的盟约,其他的都会转到今世来。” 柳坤仪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黑竹林,将五口紧闭的冰棺第二口开启,摘一片黑竹叶于指间,往冰棺中躺着的人面上拂去。黑竹叶在她指尖触碰到对方双唇之前便消弭了,变成一道青烟飘入那人的口鼻缝隙间。 玉卮见冰棺里又出来个高个子齐刘海黑发女子,她肌肤和流亭一样冰白,眼中藏刀身形挺拔,看上去强壮而高深莫测。玉卮都不敢多看她,觉得再看一眼就会被她一个过肩摔出去然后对脸一阵暴拳。 “高崎。你醒了吗?”柳坤仪问道。 高崎点了点头,柳坤仪说:“出发。” 高崎去开车,柳坤仪坐入车中的时候玉卮还想着怎么开口让柳小姐带她一起去,谁知柳坤仪坐到车内后看她一眼,反倒有些诧异:“你在等什么呢?上车。” 玉卮一个健步飞了上来。 柳坤仪的行事作风和傅渊颐如出一辙,凡事心里早有主意却闭口不说,让跟在身边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玉卮跟柳坤仪本来就不太熟悉,而且柳家和冥府关系在外人看来有点儿云里雾里,说实话,玉卮真有点怕她。 坐到车里柳坤仪就跟入定似的,动也不动,玉卮眨眨眼,再眨眨眼……气氛好僵硬。高崎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皱眉,似乎觉得她有点烦。 玉卮清清嗓子,问道:“柳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柳坤仪睁开眼,面庞上有一丝淡淡的“没想到”,把阎罗罐拿了起来,说:“当然是把这玩意打开。” 玉卮看清了,柳坤仪那一丝“没想到”的之后的半句是“没想到冥府公务员智商堪忧”…… “所以柳小姐是要去寻找青田?取他血来解除封印?” 柳坤仪:“……青田身在傅家,那种地方我是不会去的。” “那……”玉卮更疑惑了,“那柳小姐想怎么做?” 柳坤仪脸庞上露出尽在掌握的笑:“我自然有办法。” 林泽皛开车一路飞驰往上海方向去。 她不时看一眼身后的冰棺,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冰棺里的尸体会突然爬出来。更要祈祷不要遇上警察临检,不然她有十张嘴都难解释得通为什么要载一具尸体狂奔。 给傅渊颐打电话,她一直没接,林泽皛有些担忧,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09:12 AM,游炘念离开王芳身体已经整整12小时。 沈傲萍半边脸沾满了泥土,眉毛高挑,双目眨也不眨,忽然她眼皮开始狂跳,明显的怒意布满她的脸。流亭发现她身体在颤抖,不住地往上用力,想挣脱流亭的束缚。流亭暗暗往下施力,看了傅渊颐一眼。 “哼哼哼……”沈傲萍突然笑了起来,她望向在场的村民,目光一一确认他们脸庞。 “郝鹏程,你老了。”沈傲萍道。 站在人群最前面露着粗壮胳膊的男人被她点名,不明所以。 “刘姐,你孩子生下来了,不过实在不像他爸爸。” 一个抱着孩子一直站在后方看热闹的村妇表情一凝,大家纷纷转头看向她,村妇立即退后几步,跑走了。 “阐军,你还是一直在打老婆,对吧,四年前被你掐死在后院的女婴你还记得吗?” 阐军挥着锄头毫不羞耻地上前来,带着一种被提及的骄傲,仰首挺胸道:“那又怎样?我自家的娃,我爱留就留,爱杀就杀,轮得到别人来说?” 沈傲萍哈哈地闷笑:“看,这愚昧的村子依旧是这副德性。野蛮、落后、不配称为人。” 傅渊颐道:“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别人?村民杀女,你杀村民,你以为你比他们更像人?” 沈傲萍突然大叫起来,双眼血红:“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傅渊颐冷眼看着她。 当然,她不是沈傲萍,沈傲萍是村长的女儿,但她第一次来这个虎岭村时见到的第一人也是沈傲萍。 四年前,潘珺雅二十二岁,考上了研究生,跟爸爸说想自己出来旅行。她爸知道女儿特别喜欢户外运动,滑雪、登山、滑翔伞……就没有她不想尝试的。爸爸想跟女儿一起去,但生意太忙离不开,潘珺雅赶紧说:“我自己去就好了,你跟着我完全就是累赘嘛。” 潘珺雅家条件不错,他爸手里有两家公司,一家正准备上市。他给女儿买了辆新的陆虎,让她开着去玩。潘珺雅不喜欢大城市,就爱往地图里没有标注的地方钻,越是偏远地区她就越喜欢探究。 也是一个大雾天,她在雾里小心翼翼地前进,等雾散去了一些,虎岭村的村口展现在她眼前,而沈傲萍穿着灰不拉几的衣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满是惊恐地看着她。 潘珺雅第一反应就是这姑娘被人欺负了,立即下车问她怎么回事。沈傲萍反问她有没有吃的。潘珺雅去后备箱把一箱备用的肉罐头打开,分她两罐。她没走,蹲在地上哗啦哗啦地吃了起来,吃得满脸都是。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沈傲萍吃完之后把罐头一丢,撒腿跑了。潘珺雅回到车中正要离开,沈傲萍带着一群的村民赶了过来。潘珺雅有些害怕,没下车,突然见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村民齐刷刷地跪下了,呼天抢地让她给口吃的,说他们闹饥荒,快要饿死了。 潘珺雅将银行卡放到口袋里,下车。立即有人站起来要过来,潘珺雅让他后退:“你们别急,我给你们吃的,一个个来!” 村民们老老实实地一个跟一个过来,潘珺雅把那箱肉罐头全分了,村民们当即蹲在原地狼吞虎咽,潘珺雅看他们也是可怜,就问沈傲萍:“你们村经常这样?” 沈傲萍点点头说:“石头地种不出吃的来。” 潘珺雅看一眼石壁上的房屋,问她:“为什么不搬走?” “我爹说守护村子的神不让搬走,搬走就是背叛了神明。” “你爹是谁?” 沈傲萍指了指角落里把罐头舔得干干净净的瘦老头:“喏,我爹,他是村长。” 潘珺雅:“……” 潘珺雅分完了罐头,又分了一箱泡面。刚才吃过罐头的村民把泡面藏在衣服里,又来向她要吃的。 潘珺雅说她没吃的了,明天再来。 潘珺雅开了一百多公里,去附近的小镇上又买了两箱肉罐头、三箱泡面和二十公斤大米、十公斤猪肉、十公斤牛肉以及一些冷冻的鱼,将整个车装得满当当,跟去赶集似的回到虎岭村。 潘珺雅一到,村民们纷涌而至扒了车门就抢。潘珺雅在一旁怎么喊都没用,还被人给推倒了。 潘珺雅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有个小孩钻进了她车里,坐在驾驶位上兴奋得又喊又叫,拽着方向盘用力掰,潘珺雅把他扯下来,抱在怀里问是谁家的孩子。村民抱了食物就跑,没一个人来认孩子,潘珺雅有些迷茫。 潘珺雅一共来了四次,每次食物都被洗劫一空。 有个刚刚死了孩子的女人大家都叫她菊婶,菊婶体弱,没回都抢不到食物,潘珺雅可怜她,特意留了一些偷偷塞给她。 菊婶感激,问她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潘珺雅说不来了。 菊婶震惊:“不来了?你要去哪里?” 潘珺雅说:“我本来就是出来旅行的,路过你们村而已,已经耽误好几天了,我必须抓紧时间了。” 菊婶没再说话,抱着食物失魂落魄。 她们的对话被村长听见,村长拍了几个人到小树林里嘀嘀咕咕了半天,走了回来对潘珺雅说:“姑娘,我们村子多亏有你才能保全下来,咱们村穷,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送你。” 潘珺雅笑道:“不用送我什么,你带着村里人好好想想哪里种地能养活自己,搬出去就行。” 村长嘿嘿笑,对她说:“今早我和娃去山里打猎,打了几只肥兔子。村里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晚上你就在村里吃个便饭吧!给你烤兔子吃,娃烤的兔子可好吃了。” “不了,我有事得走了。” “就吃个饭而已,不耽误事!”村长向她女儿沈傲萍使了个眼色,沈傲萍马上上来说,“对啊潘姐,一起吃个饭,咱们村里人都很感激你呢!” 一群人上来劝,潘珺雅也没好意思再拒绝,不过她留不到晚上,说,那就一起吃个午饭吧。 潘珺雅一直在城市长大,身边的人都是受过教育的现代人,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那么一群邪恶、龌蹉至极的人存在。而她的命运竟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吃饭时全村人都来了,村长过来给潘珺雅敬酒,潘珺雅推托说她不会喝。村民们一个个喝起酒来跟不要命似的,全都喝多了。 沈傲萍一直坐在潘珺雅身边,拉着她的手,像亲姐妹一样一直和她说话。潘珺雅好几次想走都没走成。 村长带着他儿子过来,摸着儿子油腻腻的脑袋问潘珺雅:“娃长得不错吧?” 潘珺雅看了眼他儿子,儿子一笑,牙缝里全是黑的。潘珺雅闻到他身上难闻的味道,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村长说全村就他娃长得最好,力气大,能吃苦,也会对老婆好。 沈傲萍一直盯着潘珺雅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不然你嫁给我哥呗,我看你们俩配得很!”沈傲萍拉着她说,这句话彻底吓着潘珺雅了,她摇摇头,撒个谎:“别开玩笑,我结过婚了。” 村长双眼如炬:“小娃你别蒙人,你们城里人结婚了手上都会戴戒指,你没结婚。结了婚的女人怎么不待在家里,还往外跑?” 沈傲萍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往她手背上拍:“哎呀就算结婚了也没什么,离了呗,这年头你们城里人离婚稀奇?你嫁的那人我看也未必比我哥壮。真合适,越看越合适,你嫁到我们沈家不吃亏,我们全家人都会对你好的。”沈傲萍凑近她在她耳边说,“我哥那个,可厉害了,嘿嘿嘿……” 潘珺雅一下甩开她站了起来,村长和他儿子立即将她拦住:“想上哪儿去?” 潘珺雅见村民们一个个喝得满面通红,听到动静全都往这里看,看着她的眼神跟看食物时如出一辙。 她心想,糟了,以为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这个村子里的人居然这么恶心。但她不能硬来,便缓了语气笑道:“我肚子不舒服,想去厕所。” 村长说:“我带你去。” “你?不方便吧。” 沈傲萍说:“我去。” 第82章 沈傲萍一胳膊挽住她带她上厕所去。潘珺雅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思考半天,觉得这村长应该不会轻易放她走,她决定一会儿出去直接说再去镇上给买点食物回来,然后溜之大吉! 谁知等她回来,还没看见她的车就听见一阵打砸的声音。她急忙跑去一看,好几个村民围着她的车在砸。村长儿子操着锄头直接上了车顶,大喊一声一锄头砍下去,车顶立即被砸凹进去,拾起来再砍!车顶破了个洞。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潘珺雅话还没喊完,村长儿子跳下车直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往村里走。潘珺雅怎么喊怎么打他都不放她下来,一路得意地笑,村民全都在起哄。 潘珺雅曾经试过和村长以及村民们讲理,可没人听她的,也没人感激她当初的慷慨解囊。他们只认准了她是村长儿子的女人。 潘珺雅车被砸了,东西全被没收,被软禁在村长家。 三天之后,她被村长儿子强奸了,他们称她生不如死的那一天为“洞房花烛”。 潘珺雅一直想要逃走,她不相信自己的命运居然是这样,怎么能这样。她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那么多的事没做,怎么能就困在这里?毁在这里? 潘珺雅想过无数次,当她离开这个村子时她要怎么报警,怎么带警察来把这些混蛋全部抓起来。心里一遍遍预演着的报复,直到她死的那天都没能完成。 端午节那天,距离她第九次被抓回来已经有两周了,被打的左腿依旧没知觉。村长儿子喝了酒回家开始扒她衣服,她将白天捡回来的尖石头握在手里,一把刺进村长儿子的后脖子。村长儿子往后一摸全是血,潘珺雅不顾一切地逃出来。 无论时光过去多久,她都记得那天屋外的风很凉,不像是端午节该有的天气。冷风吹在她暴露的肌肤上让她瑟瑟发抖。她想往石壁上跑,被路过的刘老头和几个村民看见,追了上来。她左腿挪动困难,很快就被抓住。刘老头和村民们看见只裹着一件薄衣的她袒露在外的白肉,心痒难耐。 村长儿子赶过来,看见了潘珺雅,把她拎了回来。 村长儿子满身是血,暴怒之下一脚踢在潘珺雅的肚子上,潘珺雅倒地,他连踹了好几脚,大喊:“给我打死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觉得好玩过来揍她的也越来越多,她就被压在村子正中的地方拳打脚踢。刘老头挤在人群里趁乱一直摸潘珺雅的胸和下体。潘珺雅被打得几度昏迷,村长儿子回去包扎,村里最有钱的杜老头过来问他说:“你不要她了吗?反正要打死,不如先给大家爽爽?” 村长儿子呸了一声,说:“随便。” 潘珺雅被三个男人拉开身体,撕去衣服,暴露在天地之间。她的身体一次次被贯穿,被撕开,留下污秽的印记。 她一开始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挣扎,被连扇五个耳光之后便没了动静。 一个、两个、三个……她双眼动也不动,在数数。 身体像一堆没意识、不会痛苦的肉,不住地颤抖着。 一轮又一轮的凌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所有村子里的人都来看过,小孩嬉笑着向她丢瓜子壳,男人一个个脱了裤子又穿上,女人们都在一旁看着,没一个人帮忙,没一个人说话。 最后人都散了,村长黑着脸走过来一脚踩在她的胸上用力的碾了几下,呸了一声骂道:“狗娘养地!不识好歹的贱货!”随即拉开裤链,嗞了她一脸的腥骚的尿液。 ……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无论地球上怎样的沧海桑田,它都明丽纯洁,没人可以污染到它。 潘珺雅赤着身体,抬头看那月亮。 村长用狗链将她栓在猪圈旁,一只大黑狗蹲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说来也怪,那夜居然飘起了大雪。 全村人都睡得异常香,第二天村长和他儿子醒来,打开门一看,大雪居然没到小腿处。 大夏天的,山里再冷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雪吧? 村长儿子在远处叫他,村长跑过去一看,潘珺雅死了,是被活活冻死的。 潘珺雅依在猪圈边,身体变成青紫色,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吓得村长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村长赶紧叫来老婆和女儿,将潘珺雅的尸体剁碎了喂猪,跟村里人说那女的昨晚跑走了,不见了。村里人大概也知道那女的死了,但不知道村长把她剁碎了喂猪。 后来村长居然把荒年都不舍得宰了猪给宰了,送给了全村人。 村民们都夸他是个好村长。 雪化了,其实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厚厚的雪就全化了,除了哗哗往山下流的雪水外,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似的。 潘珺雅一字一句说完这个故事,游炘念听得心里极其难受。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想象过很多死亡的场景,但没有一种能比潘珺雅更惨,更耻辱。 潘珺雅望了一眼寂静的村民们,一个、两个、三个…… 她问傅渊颐:“你觉得我和他们,谁更像人?” 傅渊颐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爸爸是叫潘万乘吗?” 潘珺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柔意,傅渊颐道: “你失踪后,你爸有来找过我。”傅渊颐说,“三年前,你爸来找我,给我你的照片让我找到你,或者告诉他你是怎么死的。失踪一年多,想必很多家长心里已经默认这个结果了吧。” 傅渊颐当时就和临邛一起招来现场的小鬼,还原了潘珺雅的死亡现场。 游炘念望着她,果然,傅小姐早就心中有了盘算。 傅渊颐让流亭放开她,潘珺雅站了起来,见傅渊颐招呼流亭将孔有明提过来。 孔有明要不是被烧伤早逃了,见流亭过来,咿咿呀呀地叫,想要逃走,被流亭拎回来。 傅渊颐问道:“你的车呢?” 孔有明说:“道士一惯清贫,哪、哪来的车?” 傅渊颐和流亭一同:“嗯?” 孔有明:“……”交出车钥匙,告知她们车停在村北边山坡上。 游炘念见傅渊颐和流亭这是要走,潘珺雅和村民们都有些疑惑。 “傅小姐,走了?”游炘念跟上去问道。 傅渊颐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你不抓鬼了吗?这恶鬼绝对会杀了全村人。 但游炘念也明白,这村子里的人死不足惜。 傅渊颐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绝对而纯粹的邪恶笑容:“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跟你说的话吗?有些时候我也蛮好奇冥府的地狱是什么样的,能有多可怕。”她微微侧过头,往回望向潘珺雅,“我没见过,但她见过。” 傅渊颐抚摸游炘念的后脑勺,将她带到身边:“让她去该去的地方,这些村民也一样。” 见傅渊颐她们要离开,村民们冲上来将沈傲萍团团围住,挥起锄头就砍,一片血花飞溅,很快沈傲萍便没了动静。 “你们以为杀了沈傲萍我就死了吗?” 满脸是血的村民猛然回头,见一个十岁小孩阴沉着脸正对他们笑。 “啊啊啊——杀了他!” 又是一阵毫不留情的乱打乱砍,他们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同胞,恶鬼的笑声却依旧在村子上方回荡。 这是她的最终的目的,她要看着全村人互相猜疑,互相残杀,直到整个肮脏的村子彻底消失,恶心的基因彻底灭绝。 这些人今天将全部要为她陪葬。 游炘念她们往北边的山坡走,游炘念问傅渊颐:“那位潘小姐似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村子,为什么要将我们卷入其中?” 起初潘珺雅的确做的是挑拨离间,想借村民的手将傅渊颐她们困住。 傅渊颐说:“你看,单独旅行的女性,开着车在迷雾中来到这个村子,我们是不是很像当年的她?” 游炘念恍然:“所以她当年自己没能离开,本能地也不想我们幸运地活着走出村子。” “她已经是恶鬼,虽靠着短暂附身人类留存了一些意识,但毕竟不能在人身体里久留,恶鬼之心早已成型。” “那我也可以短暂附身人类吗?就算八字不合也能吗?” 傅渊颐说:“不可以,能做这种事的只是恶鬼,而且强行附身八字不合的人类会对人类身体造成很大损伤。” 游炘念不免又忐忑起来,如果七日之后她没回到王芳的身体,她会做出什么事? 流亭走在最前方,头也没回道:“恶鬼又如何?我也是恶鬼。有些人和恶鬼没有任何区别。” 身后村子里一阵阵的惨叫声追在傅渊颐她们耳后,潘珺雅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 流亭身子一绷:“想来送死么?” 潘珺雅没看她,问傅渊颐:“你是怎么跟我爸爸说的?” 傅渊颐看着潘珺雅片刻后说:“我跟你爸爸说,你登山时遇难,已经和自然融为一体了。” 潘珺雅的面容在这一刻有些摇晃,露出原本的模样。 “是吗……我爸爸怎么说?” “他说,你从小就喜欢自然,可能这结局也是你最好的结局,也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结局。” 游炘念听到这句话时鼻子一酸,心里空荡荡的难受。 潘珺雅红了眼睛,淡淡了说了句:“谢谢你……”之后恶鬼面容再现,向村里扑去。 …… 11:03 AM。 游炘念离开王芳身体14小时,她们终于找到了孔有明的车。 她们坐上车,浓雾渐渐散去,太阳依旧不见踪影。 游炘念和傅渊颐各怀心事沉默不语,流亭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的飞机,现在赶去咸阳机场或许还来得及。 林泽皛终于打通了傅渊颐的手机,感天动地:“大宝贝儿!你们到哪儿啦!” 流亭将傅渊颐的手机连接车里的蓝牙,看了眼导航说:“离咸阳机场还有340公里。” 林泽皛道:“太好了,下午的飞机应该来得及。我正往上海赶,我……”突然林泽皛话音一顿,傅渊颐又恍惚地从沉睡边缘醒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林泽皛最怕的事来了,前方警察临检! 玉卮还以为柳坤仪带着打手护身,会带她到什么地方去,结果来到一所……小学校? “到了。”高崎将车停在学校外,柳坤仪下车跟高崎说:“你在这儿等我。” “是。” “玉卮。”柳坤仪向玉卮偏了偏头,示意她下车。 玉卮不解,解除青田的法印,来小学校做什么?忽然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难道她要……的确有可能,柳家人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本身她们家就是邪得不能再邪。 第83章 柳坤仪今天出门,总算是将那身玉卮心里断定是睡衣的宽大白衫给换了,穿了一身职业装,一边进校门一边架起一副眼镜,完全不见拿着开山刀时的暴烈气质,反而变得斯斯文文。 迎面走来两位女老师,一同向她微笑打招呼:“柳老师。” 柳坤仪向她们点头。 玉卮:“??” 柳坤仪不知道什么时候顶上了“柳老师”这等名号,迎着男学生们诧异的目光在校园里横行无阻。玉卮飘在她身后,跟她来到六年级教师办公室。 柳坤仪走进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她拿起六年级三班的学生名册翻起来,最后停了下来,这页有个短发小姑娘的照片,名叫方文欣,家庭住址和电话都有。柳坤仪将这页拍了下来,走出办公室。 柳坤仪前脚走出来,后脚年段长就带着老师们回来了。 柳坤仪和年段长互相看了一眼,离开。 来到六年级三班门口,就快要到上课时间,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学生们跑来跑去打来打去。柳坤仪透过窗户往里看,目光寻觅了一圈依旧没定下来,似乎没找到她要找的目标。 上课的老师进屋来,学生们立即坐好,柳坤仪目光扫去,见有个位置空了出来。 玉卮大概知道她要找那位方文欣,但好像那个小姑娘不在教室。 柳坤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机拿出来把刚才拍的照片放大,看了两秒钟,忽然调头快步离开。 玉卮急忙跟上去:“柳小姐!你要找的那个方文欣难道是……” “没错。”柳坤仪一边下楼一边说,“她是青田前世的母亲。今天是方文欣十二岁生日,她生辰是癸未年十二月廿八日酉时,只要赶在今天下午六点之前找到她,取她血宗,就能解开青田的法印,救出临邛。” “可、可是,她不在教室?去哪儿了?” 柳坤仪扁了扁嘴,鼻子里呼出一团无奈的气:“她今天生日,当然是请假过生日去了。” 玉卮眼前一亮,对哦! 虎岭村一向与世隔绝,就算出了惊天大案外人也不会知道。 四年前潘珺雅惨死的时候如此,而今村民们相互残杀血洗村舍的时候也是如此。 看着当年她记下的一张张丑恶的面孔渐渐被血洗刷,她浮在空中,心里滔天怒意渐渐削弱,反倒升出一些空虚。她定了定神,反正都要落入地狱,这些恶人们活在世上也只会继续残害良善,她入地狱,也要将这些人一起拖入…… 她闭起眼,重新拾回怒意,突然远处一颗炮弹冲着她打来,她猛然回头,炮弹击在她身上轰然一声,将她的魂魄炸得无影无踪。 这一声巨响不存在于人界,所以村民们并没有听到。他们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的极度焦虑和燥热在一瞬间消失,如冰水灌顶,刹那间恢复了理智。 潘珺雅魂飞魄散,远处有两人浮在空中,刚才击散潘珺雅恶灵的正是站在前面高壮的军装男人。 那男人依旧戴着飞行帽和金属护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肩膀上沉重的便携式长炮口还在冒着烟。他将长炮随意往后背的武器囊一塞,往北方望了一眼。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女人回头,冲他微微一点头,两人猛地往北边冲去。 傅渊颐总算睡着了。 这一路她几度欲昏迷,都凭意志强撑下来,从虎岭村出来的路上一路颠簸,流亭为了赶时间还将车开得飞快,游炘念抱着小黄几次都要被甩出去,傅渊颐却能睡得安然。 在睡去之前傅渊颐交待游炘念:“到机场了先别进去,你叫醒我,我有东西给你。” 游炘念不知道她还有什么神奇宝贝,当流亭终于将车拐到大路上来,振动模式忽然消失,车轮无比顺畅地滚上了通天大道,流亭油门轰到底,车如饱弦之箭,飞速向前。 这条路人烟稀少,虽然好走很多但依旧弯弯绕绕。流亭车技了得胆子也大,几个漂移甩尾十分漂亮。 青山向后车驰前,看样子顺利抵达咸阳机场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游炘念还有些记挂林泽皛那边。 刚才她打来的电话突然挂断,说警察临检。要是警察真启开她车门一看得吓一大跳——活生生的一口大棺材,里面还躺着具尸体,估计也够他们费解一段时间了。 小白虽然平日里爱闹腾,可关键时候花样百出,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她。 只要能登机,就能在上海和小白汇合,她就能回到王芳的身体里…… 傅渊颐猛地坐了起来,脸庞上睡意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游炘念被她这一下也弄得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 傅渊颐双目放空,耳朵在不住地颤动,似乎在全神贯注聆听什么:“游小姐,你看车后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游炘念向车后望去,除了一排排飞速倒退的树和一模一样的路面外,没见到任何的车。 “没有车啊。” 流亭也从后视镜看回去,并没有车。 “不是车。”傅渊颐说,“是人,是人奔跑的脚步声。” 这不合常理和逻辑的话从傅渊颐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格外恐怖而紧张的气氛,游炘念再往回看时,凭空出现了两个遥远的小黑点。那两个黑点像是人影又不似人影,游炘念“啊”了一声,眨眼再看,居然已经能看清他们的脸! 这一男一女穿着军装,居然就这样徒步朝他们飞奔而来,快若闪电! “有两个人!”游炘念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根本来不及再说话,那两人已经逼近车后! 流亭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们,喊道:“坐稳!” 傅渊颐索性将游炘念和小黄一块拉入怀里,蜷身抵在前排车椅之后,流亭猛地一打方向盘踩住刹车,车身划出一道弧线,车轮和里面摩擦发出“滋滋”巨响,擦着山崖边横了过来。那两人速度太快,直接从车顶上滑了过去。 流亭干脆调转方向朝着刚才驶来的道路冲回去,那一男一女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站起身,互相对视一眼,男人从武器囊里掏出一把重型机枪,夹在腋下,对着她们的车狂扫! 流亭眼睛一利,对车后喊:“趴下!” 傅渊颐刚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听到她的话立即又伏下! 无数的子弹从车后穿过,“锵锵锵”地射到车内,整辆车被射成马蜂窝。 男人岔开腿连续轰了近一分钟,打完了枪里的所有子弹,将枪往路边一丢,继续从武器囊里掏武器。 千疮百孔的车晃晃悠悠地前进,流亭甩身而起,眼前就是悬崖!她急忙轻踩刹车一个右摆,车剧烈一颤,调转了方向,又一次和山崖擦身而过。 车回归正路,傅渊颐和游炘念也坐了起来。游炘念抬头一看,车身上全是洞,车里嗖嗖漏风,小黄双腿紧紧夹着尾巴,耳朵都快飞到后脑勺去了。 傅渊颐浑身是汗,额头上的伤又开始渗血。 “傅小姐!”游炘念想要扶住她,手一伸过去就从她身体间穿过,无能为力。 “我没事……”傅渊颐话说半句,流亭又是一声大喊: “坐好——”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车给炸飞了起来,车身在空中偏移向山壁的方向,擦着山壁滑了好几米,倾斜着掉落在地上,“轰”地一声四轮砸地。 车里的人几乎在车中被甩了一个360度,车刚侥幸落稳,那男人又是一颗飞弹飞过来,流亭咬牙一转,飞弹磨着车尾轰到地面,又将车给炸了起来。 这两下来得太猛烈,所幸流亭冷静沉着,不然只要中了一弹,车里甭管是人是鬼都得被轰个稀烂。 两颗飞弹砸完,后面暂时没了动静。下过海上过天,却从来没经历过真枪实弹的游炘念心有余悸:“那是谁?为什么能有那种武器?哈?” 傅渊颐也有些迷茫,流亭道:“傅渊颐,你果然是受伤伤到了脑子,难道经过鬼道时就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么!” 傅渊颐的确这一路都在强撑,她已经一天多没合眼,加之临邛不在身边,受的伤难以愈合,所余的所有力量都花在开辟鬼道之上。当她从鬼道内经过时浑浑噩噩,见到游炘念之后才强作无事状,好不叫游炘念担心。至于鬼道内有什么异样……她或许察觉到了一丝丝,却在连轴转的逃难和避险中无法分神去洞悉。 “你和我姐姐,真是倒霉。”流亭说,“鬼道本是禁术,但父神开天辟地以来各界没少使用,只要不被冥府发觉都没什么大碍。可你和姐姐这条鬼道偏偏就开在冥君爪牙路过之地,而且,那还是四界统一安全局下属联合部队的人。” “联合部队?”傅渊颐心下一紧。 人界有联合国维和部队,和维和部队性质相近,四界也有联合部队。只是这支联合部队拥有绝对的暴力执法权力,纠集了四界最最精英的力量。如果说冥警是冥府中负责惩戒小摊小贩、抓抓不老实的恶鬼的城管,那么联合部队就是冥府中专门平息各界重大安全事件的特种部队,武力值绝对不在同一水平上。联合部队可以主动采用暴力解决他们认定的一切对四界安全有害的事件,其手段凶残作风彪悍。泛眼四界,连最爱寻衅生事的妖界都不想惹到联合部队。 流年不利,专走背字,好死不死在傅渊颐最虚弱的时候,在游炘念最着急的时候,遇到了最强大的敌人。 第84章 这联合部队全都是训练有素的强壮军人,只要发现目标就会死缠到达,除非一方死亡,否则决不罢休。 流亭记得来时看见一条通往山间的小路,她打算将车往山林中开,利用复杂的地形避开那两个联合部队的人。 “他们又来了!”游炘念紧盯着车后,果然那两人又追了上来,这次速度更快! 联合部队二人双眼冰冷,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们的车,与他们冷静的表情不相符的是极其迅速有力的动作——他们双腿飞速奔跑,肌肉健美,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流亭加快车速往前冲——小路在哪儿! 游炘念喊道:“来不及了!” 距离车后仅有十米,女人突然纵身一跃飞了起来,在空中从身后的武器囊里抽出两把长长的武士刀,向着她们车顶插下来。男人端起了巨型机枪,巨型机枪比他人还大,却没让他的脚步减缓,反而更快! 一天一地将车包围,眼看女人就要双刀插进车中,傅渊颐将她的伞握紧,对流亭道:“将车后门解锁!” 游炘念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傅渊颐:“快!” 女人双刀的刀锋对准车顶就要插入,流亭咬牙解锁车门,傅渊颐飞身出车! 坚硬如铁的刀锋直愣愣地插进路面,如利刀插进豆腐一般轻而易举。 她看了眼龟裂的路面,站起身来,四处张望。 那辆车凭空消失了? 男人停下脚步,也四下望了望,不见车的影子。女人将机枪从武器囊中拎出,和男人一起对着四周狂扫! 突突突的枪声响彻云霄,碎石乱飞,鸟兽尽散。 将手中武器打得滚烫,落了满地的弹壳,周围的山和道路被轰毁得惨不忍睹。他们将武器扛在肩上,仔仔细细四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这才慢慢离开。 待他们二人走得看不见踪影,千疮百孔的山脚突然显出一块伞状突起,随即慢慢变成一面破烂不堪的伞面。 傅渊颐从伞后站起身,将伞收拢,回身问车里的人:“你们还好吧?” 方才那一场暴雨般的袭击全数被傅渊颐的伞挡了下来,游炘念和小黄都看傻了眼。游炘念只知道傅渊颐的伞是她的法器,收鬼时威力无穷,没想到居然还能当盾。 “我没事,但是流亭……”游炘念见流亭靠在车椅上,额头有血缓缓流下,本就苍白的脸庞此刻更是没一丝血色。她摁着腹部,表情有些难耐,一股鲜血正慢慢从她的指缝里流出。 “你中枪了?”傅渊颐问道。 流亭缓了口气,并不示弱:“我没事。上车吧……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及到机场。” 1:01 PM,G城。 方文欣今天一早就满心期待自己的生日会,昨天她向班主任请假,班主任非常不乐意,直言不讳道:“过生日请假?如果所有学生都像你这样,大家还上不上课了?” 方文欣直接告诉了她妈妈,妈妈打电话给班主任:“我们家文欣每年的生日会都要过,她不去学校我和她爸爸也认可,老师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班主任心里骂了一句“不识好歹”,批了请假条。 方文欣12岁生日会依旧在她爸爸开的酒吧举行,这天酒吧清客,只邀请亲友出席。 高崎将车停在酒吧门口,玉卮问道:“柳小姐要怎么进去呢?” 柳坤仪说:“我当然不进去。” 玉卮:“那……” “公务员小姐,你在人间是畅通无阻吧。”她拿出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彩色蚊子。她将盒子递给玉卮,“这是冥幻蚊,在方文欣十米的距离之内将盒子打开,它自己会去吸血。吸足了五秒钟就能取到足够的血。你要记得,五秒之后一定将它收回来,不然小姑娘会有性命危险。” 玉卮拿过冥幻蚊,有一瞬间的恍然——原来柳小姐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而身为她计划的执行者,玉卮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己要上阵,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 玉卮道:“我说柳小姐,你们傅柳两家的人能不能偶尔,只是偶尔,给身兼重任的人一点心理准备?” “身兼重任?”柳坤仪笑了,“这不是再简单不过的日常吗?” 玉卮竟无言以对……涉及到人命的事都能称为“再简单不过的日常”,那对她和她养的那群冰棺里出来的小鬼而言,到底什么才能算得上是“无常”? 流亭的血将车椅染红,额头被流弹擦伤,腹部真真实实地中了两枪。血正以飞快的速度流出她的体内。 傅渊颐并不擅长治疗,流亭也拒绝她为自己包扎。一路上她们都满怀忐忑,不时地往车后看,总觉得那俩联合部队的军人还会追上来。 所幸,她们糟糕的预感这次没有应验,渐渐地周围有了车辆,满是弹孔的车开上高速路,引得路过车辆集体围观,更有超车上来拍照发微博的,打电话报警的…… 林泽皛打电话过来说她掉头从另一条路绕着走,虽然躲开了警察临检,但估计得晚一个小时抵达上海。 “如果你们先到了等我一会儿。” 傅渊颐嘴上说好,但心里有着古怪的预感——虽然机场就在眼前,时间也还来得及,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太顺利。 1:21 PM,多亏了流亭一路狂飙,她们抵达咸阳机场停车场的时候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 “现在就进去吗?”流亭问。 傅渊颐说:“我们等一会儿再去,游小姐,我有东西要给你。” 流亭很识趣地下车,将沾血的外衣脱下来折叠起来翻个面,露出干净的部分,围在腰间挡住伤口和血渍,然后坐到台阶上给柳坤仪打电话。 柳坤仪正在酒吧门口等着玉卮,接到流亭电话知道她们已经抵达机场,心下稍微宽慰了一些。 “不过路上遇见了四界联合部队的人。”流亭说,“一男一女,是开鬼道的时候被他们盯上的。” “联合部队?”柳坤仪当然也知道联合部队的厉害,“一男一女……他们是不是都背着个巨大的武器囊?” “对,姐姐知道他们?” “嗯,他们是联合部队里最难缠的兄妹联队,代号梦魇,哥哥叫屠苏,妹妹叫瑞露。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们非常厉害非常难缠。” “姐姐不必担心,你让我保护傅渊颐她们,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嘱托。” 柳坤仪“嗯”了一声,问道:“对上梦魇没人能够全身而退,你受伤了吗?” 流亭面庞上有一丝甜蜜的表情掠过,随即道:“我没事的姐姐,不必担心。等我回去,让我陪你喝一夜的酒好吗?” 柳坤仪淡淡地笑:“当然可以。” 傅渊颐靠在车椅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枚红球,递到游炘念面前:“看。” 游炘念眼睛都圆了:“心头血?我妹妹的心头血吗?” 傅渊颐虚弱地微笑,点点头:“一枚是你妹妹的,一枚是你取错的旻小叶的。单从外形看分辨不出它们的主人,我就全部收好了。” 当天在M酒店天台和冥警那场大战她还记忆犹新,游炘念使出浑身解数不顾危险,损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将游任雪的心头血取到,却被一招弹飞,实在让她难以释怀。虽然她知道傅渊颐一向心思缜密,可场面太过混乱又有青田一行人搅局,她都已经做好重新取心头血的准备了,没想到傅渊颐又一次给了她惊喜。 心头血是由冥府法器摄魂玉所生,即便没有王芳的身体游炘念依旧可以握在手里。 傅渊颐道:“这一路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都没时间给你,而且开着车也无法看血幕。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你就随便捏吧,捏到哪个算哪个……” 游炘念握着心头血,思绪荡漾。 “傅小姐……”她轻声唤她。 “嗯?”傅渊颐疲惫地睁开眼睛,望向游炘念。 游炘念有些动容道:“谢谢你这一路的帮忙,为了我的事一次次让你受伤。我……这个人平时嘴炮挺厉害,但要说些正经话时就拙舌了。好像除了谢谢,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还可以以身相许啊。” 游炘念有点没料到傅渊颐会说得这么直白,傅渊颐却一边咳嗽一边笑,也不知道她又是在随意说着调节气氛的玩笑话还是…… “算了。”见游炘念迟迟没接话,傅渊颐自己搬梯子自己下,“算算日子,就算这次平安回到王芳身体里,你也只剩不到11个月的时间了。以身相许什么的……到最后还不是折腾我。” 这个梯子她自己搬过来,顺利下来了,但顺便又给游炘念架个高台,示意:你也上去一会儿呗? 游炘念缓了口气,她和傅渊颐都是明白人,这番暗示她已经明白傅渊颐心中的想法,在她心里有很多话,挑来拣去,没有一句话算是好话,每句话都有可能伤到傅渊颐。 还是不说了。 游炘念拿出一枚心头血捏开,恰好就是游任雪的。 游任雪的心头血有一点儿闷闷的腥味,不算太难闻。 血幕慢慢形成,游炘念和傅渊颐一齐看。 血幕上呈现出清晰的第一幕,是游家的葬礼。 游炘念和她爸妈的黑白照片摆在灵堂上,站在一边穿着孝衣的游然冬哭得直不起腰。游任雪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别哭了,来了这么多人,我们要一一照顾好。” 游然冬满脸眼泪:“你还是不是人!爸妈死了!姐姐死了!你一滴眼泪都没有?!” 游任雪直视他:“如果让我哭可以换回爸妈和姐姐,让我哭瞎都愿意。可哭有用吗?除了让别人看见游家剩下的两个小鬼连场葬礼都主持不好之外,还有什么意义?杀害爸妈和姐姐的凶手我一定会找到,而且……”她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卢家人——卢漫不在。 “该是游家的东西,我一分也不会让给别人。” 为什么游任雪对卢家的敌意这么大?游炘念有些不理解,就算卢家反目,开始争夺集团资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下手。任雪的仇视还有别的意思? 而且让游炘念没想到的是,卢漫真的不在。 她的葬礼,卢漫居然不在…… 看来之前那些莺莺燕燕们说的八卦,的确空穴来风。 画面一转,游然冬一脸的奶油对她呲牙咧嘴,跑到卫生间洗漱之后对游任雪说:“我出去一会儿。” “这么晚你还要跑哪儿去?” 游然冬不耐烦道:“亲爱的二姐,追问成年男性的夜生活不太好吧?大姐生日也过完喽,我还不能去寻个开心?那安神酒里一口茴香喝得我浑身难受,我得散散火去。” 从游然冬脸上的蛋糕和穿着判断,这是游炘念生日当晚的事。 游任雪嫌弃地拍他脑袋:“别给我染了病回来。” 游然冬没脸没皮地笑:“放心姐,就算染了病我也不会传染给你的。” 游任雪一巴掌盖过去,游然冬迅速闪开,没打着他。他得意地对游任雪撅起屁股用力一拍,走了。 游任雪回到卧室,拿书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游然冬的车开了出去。她有些困乏,就早早睡了。 也没睡多久,突然传来猛烈的敲门声,游任雪被惊醒,睁眼一看,屋里已经被浓烟包围! 武阿姨在门口用力捶门:“二小姐——二小姐!你在吗!” 游任雪急忙披衣服下床,把门一开,一团浓烟扑面而来,瞬间糊住了她的口鼻。 “咳咳咳——”游任雪剧烈咳嗽,武阿姨用湿毛巾糊住她的脸:“二小姐快跟我走!” 游任雪被武阿姨带着于浓烟里穿梭,要不是武阿姨,她根本找不到逃生的路。 武阿姨好不容易将她带到了后院,游任雪趴在地上喘气,见武阿姨在后院四下寻找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表小姐呢……” 游任雪脑中一团乱,拉住武阿姨问道:“我爸妈呢?我姐呢!” 武阿姨神情有些闪避。 游任雪心中一惊,不顾一切就要往大火里冲! 武阿姨拼命抱住她:“二小姐!别去了!你去了也没办法救人的!二小姐!” “怎么没办法!怎么没办法!”游任雪激动地喊道,“那是我爸妈!那是我亲姐——!放开我!放开!” …… 若不是武阿姨全力拽住她,看架势游任雪极有可能一时冲动重返火宅,和爸妈以及姐姐一并死在里面。 游然冬赶回家时大火已经被扑灭,游家被烧毁得不成样子,他疯了一样冲进去见人就抓着问:“我爸妈呢!我姐姐呢!” 终于见到了游任雪,游然冬看到她在哭。 他明白这位双胞胎姐姐性格坚强,从小到大几乎没见她落过眼泪。巨大的不安感让游然冬脸上的肌肉有些变形,他慢慢走过来,开口说了一个“爸”字,就被游任雪狠狠扇了一巴掌。 游然冬没反抗,也没叫骂,这一巴掌他挨得结实。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游炘念抹了一把满是眼泪的脸,咬着嘴唇。 她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弟弟妹妹?任雪和然东是什么样的孩子,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爸妈死了,她也死了。在她24岁的生日当晚,一场大火结束了她幸福的人生。现在的她每一次捏开别人的心头血,都要重复一次死亡的痛苦。 而幸运的是,凶手并不是她心爱的弟妹,她残破的信念里有一块依旧是完整的。 而下一刻,卢漫的脸以特写的镜头出现在血幕上时,游炘念的心被狠狠地抓了一把。 如果说刘可陈姝之流不是凶手,游任雪游然冬也没有背叛,那凶手是谁? 矛头似乎已经清晰。 游家的追悼会上,游任雪没有见到卢漫,卢家父母都出席了,连蒋铮青都来了,却不见卢漫踪影。 而游任雪再一次见到卢漫时,是在Lotus集团的董事会上。 “我不同意。”卢漫冷静地否决游任雪的提议,游任雪惊诧地看着卢漫,卢漫望着她时就像是一只冰冷的、滴着毒液的蛇。 第85章 卢漫的一再阻挠,让游任雪的事业开展困难。 无论游任雪做什么决定,卢漫从未给她哪怕一点支持。而游然冬纨绔子弟的风采尽显,董事会上甩文件踢凳子,背地里还纠集施楠等人恐吓卢漫,一时间闹得游家和卢家关系十分紧张。而更让游任雪头疼的是施楠恐吓不成倒被卢漫迷住,连追仨月,最后以游然冬和他大打出手告终。 游炘念看着不仅掩面——这都什么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看得游炘念糟心,而她关心的却是别的事,一是从陈姝的心头血里看见的关于游任雪辞退武阿姨一事。 果然所有事情单看一面都容易被误导。从陈姝这边看,游任雪在游家出了大事后辞退武阿姨非常微妙,之后又派人找她,甚至可能让人联想到杀人灭口。可事实上,在游任雪的心头血中事情非常合理——游家父母和游炘念去世一事对老佣人武阿姨的打击很大,加上她也上了年纪,打算回老家养老。游任雪给了她一笔钱答应了。可没过多久,新来的佣人年纪轻轻家务事不好好做,手脚还不干净,偷钱就算了,还差点儿和游然冬搞到一块儿去。游任雪受够了,思来想去还是武阿姨最了解游家,想找武阿姨回来。但武阿姨走的时候也没留下电话,游任雪公事缠身,游然冬又太不靠谱,这才想到让陈姝帮忙跑腿。 陈姝的确一直有意靠拢游任雪,当初游炘念在世时她就没少在游炘念身边献殷勤。游炘念去世之后陈姝生怕失去游家这个大靠山,没法在M酒店混下去,从游家葬礼开始她就主动帮忙,之后游任雪生活、工作上的大事小事陈姝也爱掺和进来,出谋划策。 游任雪并不喜欢这个人,但她的确需要帮手,也就没将陈姝驱逐。 陈姝虽心思不洁,可游家日渐式微,正是用人的时候,游任雪需要这个帮手,也就有了游炘念看见她们一同坐在车里的那一幕。 当初警方成立专案组,一心想破获这起重大杀人案,游任雪也全程陪跑,只要需要她,她第一时间就去警局。 可一大圈调查下来,凶手迟迟没能确定,警方也从雄心壮志变得小心说话。 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地过去,游任雪不得不面对这起案件将成为悬案的可能。 带着悲伤,她将游家重建,尽量保留她记忆中的样子。每个房间、每个细节、每个角落都按照之前的样子设计,爸妈和游炘念的房间也一直保留着。 游任雪经常到她们的房间里坐坐,说说话,就像亲人从未离开。 而第二件事,则是武阿姨说的那句“表小姐呢?”。 游炘念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她和卢漫有些争执,离开的时候她和蒋铮青在一起。游炘念回到家还给卢漫打了电话发了信息,但卢漫统统没有回复。 可最后她还是出现在游家?甚至是火灾现场? 卢漫是来做什么的?她是这一切的主谋,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最不起眼的武阿姨,被武阿姨看见了?可如果这样,武阿姨难道没有向警方透露这些细节? 或者卢漫是赶来救人的,这样说可能比较合理,但为什么卢漫没出席游家葬礼,却一再打压游家仅剩的血骨? 无论哪条路都说不通,都对卢漫很不利。 游炘念的心渐渐有了倾向,她明白一旦起疑就很难再彻底相信,这早就是条不归路。 傅渊颐一直没睡,陪着游炘念看完了游任雪的心头血。 游任雪的每场记忆都无比清晰,说明她是一个非常专注而认真生活的人。游炘念有点儿想知道自己的心头血捏开会呈现什么样的画面。是不是永远都是卢漫、卢漫、卢漫…… 血幕上开始播放游任雪小时候的记忆,在她的记忆中游炘念年少时的模样已经很成熟,带着不可违抗的严厉。 游炘念眼眶微红,嘴角含笑。 傅渊颐像是发现了有趣而宝贵的东西,轻声道:“好像在弟弟妹妹看来,家里的大姐都是这幅让人担惊受怕的厉害模样。原来游小姐也有严厉的时候。” 游炘念挪了挪身子,顺小黄脑袋柔软的毛:“当然,我可是一向以严厉的长姐形象行走江湖。” “难道不是脾气烂又任性的游家大小姐形象?”傅渊颐拆穿她。 游炘念提了一口气想要反驳,可回味一番,傅渊颐这句话可谓总结了她人生的精华。能够直面关于自身的真相,才是长姐的标志,才是成熟的象征。 “对,我就是任性脾气又烂。”游炘念说,“所以我死后得到的多数是骂名。不过现在人也真奇怪,我以为背地里说好话、当面说真话才是人生准则,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反着来。” 傅渊颐道:“怎么就多数是骂名了?说你好的你没听见。” “是么?”游炘念笑了,“哪儿呢?真没听见。” 傅渊颐指了指自己。 游炘念的笑容有些僵硬,随即又有点儿触动。 她长时间地沉默,傅渊颐也陪着她一起沉默,一点都不着急,似乎打定了主意游炘念最后会说点什么。游炘念知道傅渊颐一向料事如神,自己那点小想法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与其来来回回干耗着,不如说出口。 “傅小姐。”游炘念看着前方,“你知道我只剩不足11个月,就时间而言,太短了,这不公平,不仅对你,对我也一样。而我回到人间才两个月时间,咱们相处这么短暂,作为朋友我对你一直都很尊敬,很多脾气收敛着,如果现在我是个活人,咱们有无限的相处时间,你就发现我和现在表现出来的我完全不同。你不知道忍受我是一件多辛苦的事。我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没几个人能受得了我。” 游炘念说得沉重,傅渊颐答得轻松:“没事,你烂,但我瞎啊。” 游炘念刚提起来的一口真气被她这句半笑不笑的话吹的烟消云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傅渊颐将她怀里的小黄抱过来,小黄看着像是困了,眼角都是眼泪。 “好了,不为难你了。”傅渊颐顺了顺小黄的背毛,“其实你想说的不是这些。你真正想的是你没法忘记卢漫,你和她在一起十年,无论她是不是凶手,对她而言你离开了五年多,而对你而言只有两个月。你是个长情的人,就算今天黑纸白字写着卢漫就是凶手,你也没办法将十年过往一刀斩断。你看着坚强,其实是个感性的人,跟小女孩似的。我明白,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依旧是她。” 游炘念不置可否。 傅渊颐摸了摸越来越没力气的小黄:“它死了快七日了,不适合再留在人间。我将它超度吧。” 傅渊颐把她破烂不堪的伞拿来,在车里撑开。伞下黑色的符纸也残缺了大半,晃晃悠悠地发出微弱金光。小黄很舒服地打了个呵欠,抬头看了游炘念一眼。 原来不是所有的离别都是坏事,可所有的离别依然痛苦。 游炘念红着眼对它说:“再见。” 活着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游炘念都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清高自傲,努力学习工作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骨子里她是个非常慵懒又喜欢享乐的人。她含着金钥匙出生,上帝又给了她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皮囊,她理所当然地享受别人对她的宠爱,并挥霍爱,挥霍时光。 而现在她珍惜每分每秒,珍惜身边经过的每个生命,这的确是她的新生。 小黄在暖光中渐渐消失,傅渊颐的脸庞被光笼罩得模糊,就像她也要消失了一样。 游炘念难以克制地难过。她重新回到人间之前一心想的是复仇,是想为生前的情感做一个了断,可她未曾想,这段重征会带来新的羁绊,新的斩不断。 她握住傅渊颐的手,傅渊颐往伞顶看的眼睛微微一眨,落了回来,凝在她的脸庞上。 这一刻她放空自己,不去想仇恨,不去想时间,不去想她已经是死去的人。她只想静静感受傅渊颐手心的温度,一分一秒,只想着当下,她确确实实地在人间。 …… 流亭走回来毫不客气敲车窗:“二位,时间不早了,赶紧去登机吧。” 游炘念的手要抽出来,被傅渊颐五指一捏给捏住了。 “马上就来。”傅渊颐笑道。 流亭暗自白了一眼。柳坤仪派她来保护傅渊颐,她自然想到了刀山火海,却怎么都没料到还有蜜糖毒药等着她…… 子弹穿透她的腹部,疼痛感依旧,幸好柳坤仪一直都在淬炼这具身体,现下血已经止住,应该能坚持到见到柳坤仪。 玉卮从酒吧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柳坤仪看她这样子安慰道:“没事,就算这回没来得及取到血咱们还是有时间的。” “不。”玉卮把盒子递回去,“取到了。” 柳坤仪:“那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打开盒子看看。” 柳坤仪打开盒子也被吓了一跳,那只指甲盖大小的冥幻蚊居然喝了一大肚子的血,胀得有手掌大,四仰八叉地躺在盒子里一副被撑昏的模样。 玉卮激动地说:“我以为它就和一般蚊子一样,吸一口血就得了!没想到它吸一口身体大一圈,五秒的时间小女孩脸都紫了,蛋糕没切当场被120抬走……”玉卮浑身脱力,“完了完了,我还口口声声让人家芳芳不要扰乱阴阳为祸人间,结果最为祸人间的是我自己……” 柳坤仪将盒子一扣:“身为冥府爪牙居然还这么多愁善感,赶紧上车,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流亭受伤,而且她们偏偏遇到了梦魇兄妹,这事让柳坤仪格外放心不下。 她得尽快将临邛放出来,赶去和傅渊颐汇合。 林泽皛转了个大弯终于到了虹桥机场附近,给傅渊颐打电话的时候傅渊颐那边正要登机。 林泽皛眼睛酸得像被柠檬水泡过一般,长时间精神紧绷忘了喝水,嘴里喉咙里尽是苦味。 “你们到上海还有两个多小时时间,我先睡一会儿。”她将车停到虹桥机场外的停车场,放平座椅,“我手机不关机,你下飞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啊,我这儿过去只要十五分钟。” 傅渊颐说:“好,你休息吧。” 放下手机的一瞬间林泽皛就睡着了,头顶飞机轰隆隆地起飞又降落都吵不醒她。 2:16 PM,傅渊颐和流亭过了安检,到达登机口等待登机。 游炘念自然不用买机票,对一会儿的飞行她有些紧张。傅渊颐和流亭都说跟搭车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她集中注意力,跟上飞机的速度就行。 跟上飞机的速度……光从字面看就觉得不简单好么。 她们都没放松警惕,坐在登机口边的椅子上,流亭一边喝水一边暗自观察周围,傅渊颐闭目养神,但她一直都在听着路人的脚步声。 时间往前推移,电子屏幕上她们所搭乘的航班显示“正点”起飞。 离2:30 PM登机时间还有十分钟。 只要上了飞机游炘念那颗悬着的心才会稍微安生一些。那两个联合部队的人就算再快,也不能快过飞机吧,还能在天上飞? 2:28 PM,开始登机。 因为不是节假日,这趟航班人不算太多,大家拿着行李起身,多数在看手机、平板、听歌。 傅渊颐和流亭排在人群中,傅渊颐见流亭额头上一直在冒汗,问她还能坚持吗,流亭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乘客一个接一个进去了,游炘念愈发焦急,想要快些登机,结束忐忑的紧迫感。 有个乘客匆匆赶来,手里晃动着登机牌:“请问这趟是飞上海吗?” 游炘念看了她一眼,突然见她脸部有些扭曲,眼睛慢慢往上移,鼻子变成奇怪的S型。 游炘念全身发凉,声音沙哑地叫了傅渊颐一声。 “傅小姐!你看……” 傅渊颐和流亭同时注意过来时,那女人脸突然被撕裂,一双手从她脸上伸了出来,凭空撕出一个大口!从那口里钻了出来钻出一个人,游炘念她们一看,正是屠苏!屠苏扛着机枪利落地从洞中跃出,而瑞露手持双刀气势汹汹而来! 游炘念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撕裂空间,目瞪口呆在原地,而那拿着登机牌的女人上半身裂开一个大洞,匆忙的脚步瞬间停住,往后推了几步,安然无恙,却被眼前的洞和莫名出现的人惊得汗毛倒竖,憋足了一口气之后,撕心裂肺地尖叫—— 她的尖叫引得周围乘客和地勤纷纷望来,那个大洞瞬间合上,屠苏和瑞露一枪一刀径直走向游炘念她们! “躲开——!”流亭一把抓住登机口的长椅,用力一拔将一长排的椅子全数拔起,向屠苏和瑞露舞去—— 人群傻眼之后开始尖叫逃窜,屠苏一拳将长椅打飞,沉重的长椅在空中“呼呼”地旋转,砸进旁边的商店里,整个候机厅混乱不堪。 屠苏将机枪扛起,对准了游炘念。游炘念不敢相信,他身为联合部队的军人,能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开枪扫射吗…… 念头未落,机枪的子弹飞射而来,“哒哒哒”的巨响和人群的慌乱、尖叫、金属的撞击声混成一片,傅渊颐一掌压在游炘念的后脑勺上,大喊一声“危险!”将她压伏在地。 屠苏的子弹横扫整个机场,流亭趁势攻他下路。瑞露动作快若闪电,一刀切在流亭的右腿上。流亭轻巧一弹避开这致命一刀,没能对屠苏得手,瑞露反腿一踢正中她受伤的腹部,流亭身体在空中猛烈一晃失去平衡,摔跌在一排椅子上,椅子当场变了形。 她捂着腹部忍痛站起来,对着傅渊颐和游炘念喊道:“跑啊——!” 第86章 “跑啊——!”流亭一声大喊,游炘念稍有迟疑,傅渊颐一把将她拉住,掉头狂奔! 机场愈发混乱,傅渊颐看不见人,人声和脚步声交错在一起,扰乱了她的听觉。空气中全是暴躁、恐惧的气氛,搅得如一锅烂粥! “小心!”游炘念看她跑得这么猛,生怕她被人撞到,不时提醒她。傅渊颐说:“我往前跑,如果前面有障碍物你就说!” 傅渊颐的步伐一点都不像是盲人,她完全相信游炘念给她的指示,只要游炘念没开口她就不停步! 游炘念全力往前跟上她的速度,告诉她一直往前!前方两点钟方向有扶梯,可以下到一楼! 从游炘念离开王芳身体再和少了临邛的傅渊颐相遇之后,并没怎么给傅渊颐指路,可突如其来的暴乱奔逃间她们的合作竟相当有默契。她们就这样手拉着手穿过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机场,好几次和慌乱的行人擦肩,都被游炘念及时的提醒避开。 屠苏和瑞露目标自然不是流亭,他们紧追在游炘念和傅渊颐身后。 机场地勤躲到值机柜台后面对着对讲机狂喊:“报警——快报警——!有人开枪——!” 傅渊颐和游炘念一个拐弯踏上下行扶梯,屠苏和瑞露就要冲上去,突然两只利箭冲从天而降,猛地插在他们的脚前。这两箭威力巨大,箭身一半没入了大理石地面之下。屠苏和瑞露身子缓了缓,抬头寻找箭从何处射来,突然箭射裂的地面缝隙骤然变红,两团烈焰瞬间将他们的身体围住! “啊啊——!” 看见那两人转眼间变成两团火球,胆大好奇留下来围观的乘客也纷纷大叫着退后。 屠苏和瑞露被烈火包围竟没喊也没动弹,周围的乘客们感到脚下地面在闷闷颤抖,“轰”地一声屠苏和瑞露站着的地面碎裂,两人随着残破的大理石一同塌到了一楼! “天啊……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是在拍电影吗?” “外星人吗?X战警?” 人群慢慢围了上来,流亭手里握着一把玄身红纹弧度优美的精致和弓,方才那两箭就是由她射出去的。这把和弓是柳坤仪让流亭带着防身,一直装在符袋中。流亭本来不想带,心想,不就是找个人,拿用得着带姐姐那么厉害的武器。结果……幸好有备无患。 流亭喘着气,紧握和弓的手臂微微垂下。 有人发现她腹部血流不止,劝她快去医院。 流亭回头一看,有人拿手机在偷拍她,她伸手一抓将那人手机抢了过来。 “哎?你干什……” 对方指责的话还没说完,流亭一把将手机捏碎,把这团垃圾丢回给对方,怒道:“给我滚——!” 人群被流亭凶极的模样和可怕怪力给驱散,流亭捂着腹部慢慢往前走,看见有武装警察赶来了。她正要掉头离开,突然一团黑影从一楼飞了上来,在空中一个转身发出暴烈声,将大厅宽敞结实的玻璃统统震碎! 流亭根本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耳膜一阵剧痛,瑞露已经攻到眼前! 瑞露双手反握武士刀,从两个方向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往中间切来!流亭几乎是本能地往后撤,双刀刀锋从她鼻尖和胸口划过。她能确定这两刀都没实质性地割到她,但眼前这一串飞溅起的血珠的确属于自己。 瑞露动作迅猛如雷,手里两把武士刀时而连刺时而斜砍,快若闪电,打得流亭招招后退。 刚才那一招偷袭居然没伤到瑞露半分! 流亭深知手中的弓必须拉开远距离才能占到优势,立即倾斜身子向后跃,一手持弓一手撑地,几个后空翻迅速拉开距离,落地的同时没一丝犹豫立即拉满了弓! 这无箭之弓在被拉满之时不知从何处多出三支箭,流亭猛地将箭射向瑞露。瑞露看清三支箭的来路,挥刀要挑。哪知三支箭到了眼前却变成数十支,瑞露眼神一凛,身子轻摆,如烟如雾,根本不知她怎样动作,居然就轻巧地躲过暴雨箭势。 流亭见只有瑞露一个人上来,那男的呢?是了,他去追傅渊颐她们了。 流亭有些心急,傅渊颐没有临邛在身边眼睛不便,伞破破烂烂身上还受了伤,那个叫屠苏的应该比这瑞露更粗野更强硬,恐怕傅渊颐应付不来。 如果游炘念被屠苏抓走,这趟任务就得失败,姐姐肯定要失望…… 想到柳坤仪,流亭精神一振,将绕在腹部的衣服紧了紧,以痛制痛,暂时麻痹伤口。 瑞露双刀指地,慢慢走过来打量流亭:“柳家的小鬼?” 这一路上围追堵截的,终于见她开口说话了。 流亭哼一声道:“原来不是哑巴。” 瑞露完全无视她的挑衅,面色平静道:“我念在你是柳家小鬼放你一马,立即离开,否则别怪我将你的魂魄就地打散,永不超生。” “大言不惭。”流亭嘴上不服输,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对方实力胜过自己,可她字典里从来没有认输一说。她看了看周围被损毁的航厦楼和一票惊魂未定的群众,以及看傻眼都忘记开口喊话的警察,流亭疑惑,“你们这些联合部队的人不是负责维系四界安全和平的吗?” 瑞露点点头:“是。” “那现在这种局面你们要怎么向冥君解释?四界的联合法令本来就是机密,关于其他三界的事从未真正进入到人类社会中,你们这一下弄得天翻地覆,别说明天了,现在就有人拍照放网络上。你们要怎么向冥君交待?” 瑞露看了眼人群,的确一些不听劝阻不肯离开的人举着相机、手机在对她们拍摄。 “不用交待。”瑞露从身后的武器囊里掏出一个巨型炮台,炮台十分沉重,她将其拎出来时手臂的筋肉鼓胀,散发着惊人的力量。“咣”地一声炮台落在地面,警察看见她居然拿出了危险武器,这才如梦方醒开始喊话,让她快些放下武器,否则就开枪了。 瑞露完全无视警方的话,脚踩炮台,对准了人群。 流亭不明白,这炮一轰出去人不得死光了?作为四界联合部队的人可以做到这份上? 警察见她似乎要开火,立即疏散群众。 瑞露脚下一蹬,炮台喷出一大团光球,那光球在空中炸裂,变成无数细小光柱,那些光柱像有生命般寻着人去,在一片尖叫声中钻入他们的脑子里,连带着警察也没能逃过。 强光过后,偌大的候机厅,甚至整个机场居然悄无声息,所有人都昏迷了。 “等他们醒来就会忘记关于我们的所有事,发到网络上、媒体上的图片、文字也会一并消失。”瑞露将冒烟的炮台一脚踢开,“我们联合部队做事从来不需要顾及人类的想法。你呢?柳家的小鬼,身体是借来的,就算肉体死了,柳家小姐一样能把你的魂魄带回去吧?如果你一再阻止,我可以让柳家小姐今生今世都寻不到你。” 流亭被她这句话激出十分的怒意,手中的和弓弓弦被她磅礴的鬼气震得嗡嗡作响。 “我倒是要看看,是我再也见不着我姐姐,还是你和你那蠢兄弟就此灰飞烟灭!” 傅渊颐和游炘念在下行扶梯上狂奔,引人侧目,而一阵巨大的倒塌声震耳欲聋,傅渊颐知道流亭现真招了。流亭就算身体被毁,柳坤仪也能让她再度复活。再者,那两个联合部队的人目标不是流亭,所以傅渊颐才走得这般干脆。 游炘念看见机场出口,拉着傅渊颐往外奔跑。她知道不能继续躲在机场里,机场空间有限,无论怎么躲藏都有可能被找到,出了机场天大地大,只要没被紧随,她们还是有一线机会逃过此劫。 刚有一丝侥幸的念头升起,身后沉重又迅猛的脚步声就让她方寸大乱!游炘念回头一看,屠苏像一架战机飞速而来! 一刹那机场安静了,所有嘈杂的人身脚步声如同被冰冻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傅渊颐和游炘念同时感觉到了异样,一个分神,身后沉重又尖锐的物体朝她们飞来,发出“呼呼”的破空声。 “危险!”傅渊颐将游炘念护在怀里,反手撑伞往后一档,几乎就在伞撑开的瞬间,无数根如炮弹般的短矛擦着她们的身体飞速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全部钉在离她们二十米开外的墙上。 本就体力所剩无几的傅渊颐被这冲力撞倒在地,被划得惨不忍睹的伞摊开盖在她身上,终究是挡下了这可怕的暗袭。 游炘念急得浑身是汗,屠苏一刻不停大步流星地追上来! 情急之下游炘念握住傅渊颐的伞想和屠苏一战!就算要被抓或被杀她也不能束手就擒!傅渊颐用尽最后一口气力将伞翻转杵地,对游炘念喊:“抱紧我!” 伞面落地“砰”地一声打开,一股巨大的助力从伞面下方直冲云霄,将机场活生生钻出一个通天大洞!傅渊颐和游炘念双手一拽,两人被那股气流送向天际! 游炘念死死抱住傅渊颐,两人紧贴在一起如火箭升空! 傅渊颐一手保护着游炘念的头顶,一手握着伞,撞开一堆可怕的碎石碎玻璃之后,忽然天宽地广,往上去的猛烈速度停止了,傅渊颐将伞举在头顶,伞面向外铺展,变成降落伞般巨大的弧面。傅渊颐单手撑伞,两人在空中晃晃悠悠,整个城市在她们脚下漂浮…… 游炘念睁开眼睛往下看,她一向胆大并不惧怕高空,而且她此刻是脱体的魂魄,可以在空中自在漂浮,但她没放开傅渊颐,依旧紧抱着她。 风带着她们往北边飘,傅渊颐问游炘念:“那个屠苏还有追上来吗?” 即便身在空中,游炘念还是很警惕地四下眺望,生怕空中突然被撕出一个口。 “暂时还没有。” 傅渊颐似乎想说什么,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她的意识飘忽了一阵,伞也开始摇晃,伞面忽地缩小,游炘念喊了傅渊颐一声,傅渊颐没动静。 游炘念急忙抓住傅渊颐的伞,反身将她抱住。 游炘念是脱体魂魄,傅渊颐再通灵她也是实打实的肉身,伞面一缩,她的体重很快带着伞往下坠。游炘念咬牙拽住伞柄、抱紧傅渊颐,幸好她曾有短时间非常痴迷跳伞和高空滑翔,对气流的掌握非常熟悉,伞面虽在缩小,但依旧能减缓她们下降的速度。 两人终于摔到一栋废弃烂尾楼的楼顶,游炘念将傅渊颐放下,合上伞。 没想到她居然用伞降落……这大概是她玩过最刺激的一次。 “傅小姐?”游炘念轻轻唤她,傅渊颐缓缓睁开眼,直直地看了游炘念一眼,继而环视周围:“我们在哪儿……” “不知道,好像是栋烂尾楼。”游炘念说。 “屠苏……” “他好像没跟上来。” “刚才,是你控制的伞?” 游炘念点点头。 傅渊颐闭着眼笑起来:“我们游小姐……还真是厉害。” 游炘念脸上一热,正要扶她起来,余光忽然察觉到什么,视线往下一看,这一看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傅渊颐半身都是血,还有血不断涌出,将地面都染红了。 她胸口被一根短矛贯穿,短矛矛头阴森森地沾着血,几乎是镶在傅渊颐的胸口。难怪刚才拥抱时游炘念都没有察觉! 怎么会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对,是在她们从机场飞出来之前,傅渊颐那一挡为时已晚,她那时就已经受了重伤。 游炘念想将傅渊颐的衣角撕下来止血,可她发现她只能触碰傅渊颐的身体,却碰不到她的衣服。 傅渊颐身体通灵,伞是她的法器,所以傅渊颐可以触碰得到。但衣服是实打实的人界之物,根本无从撕起。 血越流越多,傅渊颐的眼神黯淡下去,已经说不出话来。 游炘念用力撕扯自己的衣服,好不容易撕下一大块,刚裹上傅渊颐的伤口就被血浸透了。 游炘念跪在傅渊颐面前,清晰地感觉到傅渊颐的生命在一丝丝从她的身体里流失。 “不要、不行!”游炘念一辈子都没这么慌张过,她摸进傅渊颐的口袋想拿她的手机打急救电话。 她已经看见了手机却怎么也触碰不到,越急越气,越气越急! 傅渊颐双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游炘念浑身发抖,手上都是傅渊颐的血。 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傅渊颐死,一定,一定有办法! “咣咣”两声,有两个人落在她们身后。 游炘念回头,看见的是绝望。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追杀她们的屠苏和瑞露。 他们伸手从身后的武器囊里拿出新的武器,瑞露的护颊上沾着血渍。 风忽然大了,烂尾楼上突出的钢筋被吹得闷响。 居然下起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坐者君举起傅神棍的伞——挡! 第87章 一滴血、两滴血……渐渐融入白色液体之中的血弥散成清晰的图纹。图纹的形状奇特,像是两股力量互相拉扯想要彼此挣脱,最后却依旧被迫凝聚在一起。 玉卮还是第一次见到魂骨的模样。 玉卮还没调任户籍办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档案室管理员,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学习的人,冥府档案室里万卷千宗她也没兴趣阅读,可成天无所事事时间难熬,也曾随便翻来几本书看过。《万相志》就是她最喜欢看的书。 《万相志》由前任冥府黄泉引路者副将撰写,专门记录四界稀奇古怪的事。 撰写这本书的时候还没有四界联合部队,黄泉引路者还不是户籍办中无所事事的公务员,当时他们叫——黄泉引路军,是一支比联合部队还要凶残而暴力的军队,曾经横扫四界,踏遍妖物的骸骨,而这位副将所记录的全都是亲身经历的真事,虽然玉卮完完全全把它当成小说来看。 《万相志》里就曾经记载着魂骨和血宗一事,“人界稚童十二岁之前偶尔能看见鬼,都说稚童通灵,其实是因为他们前世魂骨还在,血宗相连,等十二岁之后魂骨断裂血宗消融,就再也看不到漂浮人界的鬼。” 柳坤仪将液体晃了晃,浸了符纸进去,符纸很快被染成红色。 高崎站在一旁看柳坤仪将染红的符纸用镊子夹出来覆盖在阎罗罐上。这张符纸紧紧贴着罐口,吸住了封印。柳坤仪双臂高举,掌中凭空多了一把巨刀。玉卮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对准阎罗罐一刀砍了下去! 玉卮无言,就算阎罗罐开了,临邛会不会也被砍成了两半? 大刀挥过,阎罗罐安静地立在原地,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难道失败了? 突然罐口裂开了一条缝,一路迅速裂到了罐底。一道光从裂缝中闪现,阎罗罐不住地摇晃,最后承受不住罐内的力量被炸得粉身碎骨。那道光直冲天际,把黑竹林和绿湖都照得一片灿烂。 玉卮满怀期待地望向天空,美腿轻纱描媚眼?云鬓牡丹婀娜腰?来来来! 光芒散尽,夜空中多了一个小朋友。 肉脸短手藕节腿,平胸凸肚三头身。 玉卮:“……” 亲娘啊,不仅没保住熟女形象,反而还比之前倒退了十岁?这看上去也就五六岁好么? 临邛在空中摇摇晃晃,忽然倒头往下栽。玉卮急忙飞上去将临邛接住,一团凉肉进怀里,手感不错……玉卮内心那一点点小龌蹉瞬间转化成了母爱。 临邛虚弱地抬头看了玉卮一眼,一掌将她推开:“你这是什么表情!离我远点!” 即便从少女变成幼女,临邛这一把坏脾气还是没变,上谁家去找眼神这么凶恶的幼女? 临邛这一推毫无力气,玉卮要松手,临邛差点儿从她怀里翻出去。 柳坤仪道:“你的鬼气被阎罗罐吸收得一点不剩,别乱挣扎,安心修养,你应该很快就会恢复鬼气。” 玉卮抱着她抖了抖,跟哄小孩似的哄道:“小鬼王乖,听人家大仙怎么说了吗?你好好的不要调皮,姐姐照顾你。” 临邛:“……等我恢复之时,就是你的忌日!” 高崎走来把手机递给柳坤仪:“姐姐,林泽皛的电话。” 柳坤仪微微一皱眉,不知道林泽皛给她来电话是为了什么事,难道…… 果然,一拿过手机就听对面林泽皛的咆哮:“天啊——柳小姐——不得了不得了!不见了不见了!” 柳坤仪:“什么不见了,你冷静了慢慢说。” 林泽皛站在车外,迷茫又焦急地四处寻觅。打开的车后门里冰棺依旧,但冰棺的盖子却被启开,里面空空如也。 “王芳……王芳不见了!” 即便是一向冷静的柳坤仪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不免震惊:“什么?一具尸体怎么会不见?” “不知道啊!我也在纳闷!不过就是睡了一觉起来她就不见了!”林泽皛万分着急,“我在睡之前还检查了冰棺,盖得好好的,还特意将车门锁起来,可一觉醒来车门就开了……车窗什么的都没损坏,王芳怎么就会不见了?难道是她自己长腿跑了?不可能啊!” 柳坤仪说:“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虹桥机场边上的停车场!” 柳坤仪琢磨了一下,出了这种事林泽皛应该先给傅渊颐打电话,为什么倒打到她这儿来了,“你跟渊颐说了这事吗?” 林泽皛道:“我想跟她说来着,但她手机一直打不通。” “打不通?” “对,一直提示无法接通,我也正着急呢。” “行,我们现在就往你那儿去,你就待在原地哪儿都别去,注意自己的安全。” 听到柳坤仪要来,林泽皛稍微镇定了一些。将电话挂了,她再次询问停车场的管理员有没有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从她的车里下来走掉了。 管理员说没有:“这么大的停车场我哪看得过来,没瞧见。” “那你们有监控视频吗?” “有啊。” “能调给我看吗?” “不能。” “……什么意思?我人丢了你们也不管?!停车费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小姐,你折腾了半天是想碰瓷吗?我记得你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怎么还能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林泽皛竟百口莫辩。 高崎开着车载柳坤仪和玉卮、临邛一起往上海走,今天路况不错,预计三个小时能到达。 本来柳坤仪让临邛和玉卮都在柳宅待着,临邛刚被解除封印,不适合出行,但临邛放心不下傅渊颐。 “本来我和她可以隔空交流,无论多远都能对话,但现在我找不到她。”临邛脸上满是不安的神色,“不知道是我鬼气虚弱的原因,还是她……” “先别想这些。”柳坤仪放下手机,刚才给傅渊颐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无法接通,“我们先和林泽皛汇合之后再去找渊颐。” 林泽皛回到车里,钻车底爬车顶,又在停车场附近转悠了好大一圈,都没能找到王芳。 怎么办?傅渊颐就交待她这么一件事她都没能办好,就一具尸体还能不见了?她就不该贪睡! 林泽皛万分后悔。 7:39 PM,夜幕降临,柳坤仪一行人终于和林泽皛汇合。 高崎将车开进停车场,进停车场前柳坤仪先下车和门口岗亭的保安聊了两句,上车之后高崎见柳坤仪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在思考什么。 “进去吧。”柳坤仪说。 远远地她们见林泽皛在冲她们招手。 “柳小姐……”见到柳坤仪的一瞬间林泽皛浑身脱力,无比自责道:“怎么办,真的找不到王芳。我开车在附近找了好久都不见她的踪影。”林泽皛没顾得上打招呼,直接跟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就算王芳活了自己走了,我开车怎么着也追上了不是?我这才睡了不到一小时,她能奔出多远呢?而且我一直给渊颐打电话,还是接通不了……为什么我睡了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你冷静些别嚷嚷,这样,你留在上海继续找王芳,我们去咸阳那边找渊颐。”柳坤仪想了想,道,“王芳是具尸体,她能自行离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附身,二是被纵鬼。按时间推断她很有可能还留在上海。你特别留意一下各大医院,一旦附身失败或纵鬼法力消失,她就又会变回尸体,会被人直接送到医院太平间。” “行!好!交给我吧!” 高崎去卖飞咸阳机场的机票,被告知咸阳机场现在停飞了。高崎询问为什么停飞,工作人员不太清楚。柳坤仪查了一下路线,从柳林机场过去只有两百多公里,飞柳林吧。 高崎在柳林机场租了车,一行人登机之后柳坤仪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出手机查看今天的新闻,关于咸阳机场的几条新闻让她非常在意。 “咸阳机场遭地震,二楼惊现巨坑,天顶被雷击出大洞。” 还想多看看具体情况,飞机即将起飞,她只能把手机关闭。 飞机加速准备飞向深邃的夜空,柳坤仪心不在焉。 11:46 PM,柳坤仪一行人抵达柳林机场。 她们拿了车往咸阳机场赶,3:12 AM,她们终于抵达咸阳机场。 林泽皛说最后一次联系傅渊颐时她说她们已经到了机场,就等着飞机起飞,林泽皛这才安心休息一会儿等着汇合。如果现在联系不到傅渊颐,她应该没能到上海,可能是在咸阳机场出了什么事。 深夜的机场非常冷清,柳坤仪和高崎两个人分头找了一圈,没有傅渊颐的踪影,倒是找到了新闻中所说的巨坑和大洞。 机场方面在连夜抢修,损毁的地方被拦起来不得靠近,但从远处遥望,机场顶部那个大洞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被雷击的,倒像是被什么力量击破的。而二楼那处坍塌也像是人为损坏。 这里完全像是发生过激烈打斗的现场。如果说傅渊颐她们在这被梦魇兄妹伏击,按损毁情况肯定是双方大打出手。机场每天的客流量这么大,怎么会没有详细报道?按照我国群众爱看热闹的程度,怎么着也会有人拍照发到网上——而网上也没有任何图片,反而在咸阳机场莫名损毁的新闻下有那么几条耐人寻味的回复:网友随梦飞翔:今天我就在咸阳机场候机,我的航班是去上海虹桥,本来都开始登机了,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我感觉自己被炸飞了,可再有意识的时候我依然站在候机的队伍里,机场这时候就已经出现大洞和巨坑了。天哪噜,这是有外星生命入地球么! 网友岁月无痕回复随梦飞翔:兄弟,我也在现场,和你的感受一模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的航班是3点起飞,我们2点半的时候开始登机,也就排了两分钟忽然那大洞就出现了。当时我特意看了眼时间,已经是3点05分。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发生了什么?而且我手机居然碎成一块烂铁,我特么是遭天谴了还是怎么着?刚买没俩月啊! 网友吃瓜群众:楼上说得好恐怖,你们可以去写小说了。 网友吃瓜群众乙: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别总是想搞个大新闻。 柳坤仪继续翻新闻下的回复,那两个人没再出现过。 路人都觉得这古怪的留言是在危言耸听,可柳坤仪却知道他们说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作为联合部队的人敢在大庭广众下出手,肯定有不伤及无辜的本事,不然他们如何向冥君交待?他们不仅有这自信,甚至可以抹除人类关于这件事的一切记忆。很多人都会在一瞬间觉得有些事情似曾相识,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有人说这是前世的记忆;有人说这是梦里见过的场景只是你不记得了;科学家称之为“DejaVu现象”,便是“既视感”;而柳坤仪这帮穿梭在四界的人都明白,这是冥府的鬼把戏。 大脑记忆虽然被强行抹去,但视觉记忆犹在,而它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如果屠苏和瑞露有空将所有人关于这场打斗的记忆抹去,说明他们得手了。 临邛无法和傅渊颐隔空对话,柳坤仪也察觉不到流亭的气息。 虽然不想承认,但柳坤仪不得不面对现实:傅渊颐和游炘念,以及流亭,很可能都死了。 第88章 即便心里有不安的感觉,柳坤仪并没有放弃希望。只要她没见到傅渊颐的尸体,她都不会放弃。 柳坤仪从随身携带的符袋里抓出一把黑竹叶。每片黑竹叶里都淬炼着一魄柳坤仪的鬼兵,她将黑竹叶洒向天空,黑竹叶立即凝成一团团黑烟,黑烟凝聚成鬼兵,面相柳坤仪。 “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去!” 鬼兵们接到指令,四散飞奔,消失在黑夜里。 玉卮抱着临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玉卮也不觉得傅渊颐和游炘念会就这样死了。游炘念一直都奋勇向前,斗志满满,大聪明小聪明的集一身,都到了冥府还能给她折腾回人间,怎么可能就在这里灰飞烟灭? “你觉得……她们真的死了吗?”玉卮忧心忡忡地问临邛。 临邛已经接受玉卮这台移动保姆机,在她怀里稳坐着:“依照我对渊颐的了解,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就算那对联合部队的兄妹再厉害,渊颐都有能力化险为夷。”临邛眉间紧锁,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渊颐不会有事,绝对不会。” 高崎见柳坤仪满面倦容,望着黑夜久久不语,等待着鬼兵们的回报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走上来说:“姐姐,身体要紧,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这边我守着,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柳坤仪没说话,高崎知道她拒绝了,于是很识时务地闭上嘴。 柳坤仪就站在咸阳机场外睁眼看天明。 6:00 AM,游炘念离开王芳身体1天又9小时,失联中。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泽皛依旧找不到王芳的尸体。 而柳坤仪这边也没收到关于傅渊颐的消息。 天际灰沉,铅云蔽日,细小的雪花飘扬在空中,落地不久变消失得无影无踪。 8:30 AM,柳坤仪终于支撑不住,坐到车里打算合眼睡一会儿,一团小黑球从车窗外飘了进来,绕在柳坤仪的耳边。 柳坤仪闭着眼道:“说吧,有什么线索么?” 那黑球沉默着却有些急切,不住地绕圈。 柳坤仪睁开眼,发现这不是她刚派出去的鬼兵,但的确是她亲手提炼的魂魄。 柳坤仪坐直身体,凝视黑球。黑球扭着姿态有些着急,柳坤仪将它拖在手中,寻思片刻,试探性地问道:“流亭?” 黑球一蹦一蹦似乎很高兴,柳坤仪:“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黑球在空中转了个圈,往外飘,停了一会儿往前走,就这样走走停停,柳坤仪叫高崎和玉卮她们:“上车,跟着流亭。” “流亭?”高崎纳闷,“流亭在哪儿?” 柳坤仪指了指那黑球。 高崎开着车跟在黑球之后,黑球速度很快,忽左忽右看上去有些控制不当。 车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一行人下车,跟着黑球往里走。 柳坤仪知道这酒店没房卡无法开启电梯,便订了间房,拿了房卡跟着黑球上楼。黑球在1801门口停了下来,柳坤仪按门铃。 叮咚——叮咚—— 柳坤仪按了好几下,没人来开门。她和高崎、玉卮、临邛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黑球,黑球绕啊绕,进屋去了。 “这真是流亭吗?”临邛警惕道,“别是那帮冥府的人设下的陷阱。” 柳坤仪没说话,默默地将法力凝在右手,只要形势不对她的大刀便会在0.1秒内抽出来,无论鬼神都给它斩个稀烂。 屋内传来沉闷而缓慢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门后,高崎和玉卮都绷紧了神经。门后的人动作极慢,门被打开一丝缝隙,还没来得及看清门里是谁,那人便一下滑了下去。柳坤仪迅速开门,闪进屋内,将那人抱住。 “傅大师——”玉卮看到柳坤仪怀里的傅渊颐,感动得差点把临邛扔了,“真的是你——!” 傅渊颐衬衣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披散着的长发被汗水沾湿。她闭着眼嘴唇发白,整个人虚弱得如一只受了重伤的幼兽。她听见玉卮的声音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嗨”了一声。 柳坤仪见她还是这副德性,担忧的心情立即转化为了怒意:“你倒是会变本加厉。上回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这次就差交代了性命!这鬼道开得够舒坦了吗?” 傅渊颐贴在柳坤仪的胸口难以动弹,气若游丝道:“抱歉……坤仪,让你担心了……” 柳坤仪将她丢到客厅沙发上,冷言道:“没人担心你。流亭的身体呢?” 傅渊颐被她这不留情的一丢震到伤口,疼得说不出话。 临邛一把推开玉卮,飘到傅渊颐身前看了看,回头对柳坤仪道:“她伤得很重。” 柳坤仪分她一眼,见傅渊颐似乎昏迷了,走上去将她衣衫扣子解开,胸口赫然贯着一柄短矛矛头。 “这……” 玉卮看得牙软,柳坤仪也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伤得这么重。 临邛眼中有些泪意,对柳坤仪道:“我先回到她身体中去,稳住她的七魂六魄。麻烦柳小姐帮她治疗了。” 柳坤仪和临邛不对付这么久,这还是临邛第一次用请求的语气对她说话。 柳坤仪没看她:“我就渊颐这一个发小,你不说我也会帮她。” 临邛点点头,钻进了傅渊颐的身体里。傅渊颐身子微微一颤,紧锁的眉头舒缓了些,疼痛感减轻不少。 高崎将房门关上,柳坤仪把傅渊颐身子摆到舒服的位置,摸了摸她的头,很烫。 柳坤仪对她说:“我要将这跟矛头取出去,会有些疼,你忍着。” 傅渊颐闭着眼苦笑,咳嗽都不敢用力,牵动伤口会引发生不如死的疼痛。 “来吧,我不怕疼……”傅渊颐这个“疼”字才说了个声母,柳坤仪掌心往后猛地一撤,那根矛头“嗖”地被她吸了出来,血“嘶”地一下喷溅在沙发上,傅渊颐痛得忍不住喊了一大声。 高崎将柳坤仪的药箱从手提包里拿出来,柳坤仪把止血的药洒在傅渊颐不住起伏、皮肉外翻的胸口,哼哼地笑:“不是不怕疼吗?叫唤什么?” 傅渊颐疼得昏天黑地,沙发都要被她扣破个窟窿。她咬紧牙关,坚持回嘴:“我是……不怕疼……可这,是真疼。” “这张嘴还不老实,看来我是下手太轻了,你……”柳坤仪一抬眼,见她晕了过去。 柳坤仪不再数落她:“高崎。拿针线和符纸来。” “是。” 柳坤仪拿着针线对着傅渊颐的嘴比划比划:“你说我要不要趁机将这家伙的嘴给缝起来?” 高崎心想:姐姐你舍得的话就缝吧。说出口的却是:“我觉得不太好。” 柳坤仪斜看向窗外:“真无趣。” 伤口被缝合、处理、治疗之后傅渊颐睡得很平稳。 柳坤仪去洗了手,让高崎出门帮忙买几件衣服回来,要将她这一身沾血的衣衫换了。 高崎走了,听玉卮在卧室里喊:“柳小姐——快来!流亭在这儿!” 柳坤仪走到卧室一看,流亭平躺在床上,右臂不见踪影,腹部血肉模糊,脸上沾满了血,脖子横着一道深深的刀口。 “她没呼吸了……”玉卮有些紧张。 柳坤仪将那团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黑球握到手中,另一只手拿来一页符纸将它包裹,双掌掌间现出柔和的光,一点点渗透进符纸。 柳坤仪轻声道:“这具身体不能要了,你先随我回去,择日我再给你寻觅一具更好的。” 那黑球在符纸里不安分地左右摆动,似乎在摇头。 柳坤仪眉间轻拧:“还是要这具身体?现在将你送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我要将它修补完之后才行,否则你会很痛苦。” 黑球依旧跃跃欲试,一刻不能等。柳坤仪无奈,将它拍在那具身体的脑门上,黑球带着符纸一并消失。柳坤仪的手并未离开,继续抚在流亭的头顶。掌间的光芒不断,柳坤仪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一层薄汗。 流亭忽然睁开眼,一直在旁看热闹的玉卮被吓了一跳:“活了!” 流亭深深地吸一口气,骨缝中、皮肤里,甚至是血液的重新流动都让剧痛的感觉无比清晰。她咬紧牙不喊疼,生怕一喊出口没什么耐心的柳坤仪就会将她的魂魄重新拎出来,毁了这具身体。 柳坤仪将医药箱拿来,取出一支针筒和碧蓝色的小药丸,她将小药丸喂流亭服下,把她残留的左臂托起来,打了一针。流亭知道这都是止痛的药物,只要吃下之后半小时内,无论多严重的伤痛都能被驱逐得一干二净。 流亭渐渐有了些力气,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姐姐不给傅渊颐……” 柳坤仪说:“就让她痛着,也挺好。” 流亭望着柳坤仪甜甜一笑。 柳坤仪问:“你怪我吗?让你经过鬼道,做这么危险的事。” 流亭坚定地摇了摇头:“姐姐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会……义无反顾。” 柳坤仪望着她这张被摧残的漂亮脸蛋,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提过那么一句:“这具身体倒是和以前不同,挺可爱的。”之后几日发现流亭一直都在照镜子,而自那往后,流亭一直坚持使用这身体。如今残损成这样,竟也不愿意换。 柳坤仪轻轻叹口气,流亭也好,傅渊颐也罢,一个个都被无聊的东西蒙了眼。 “柳小姐。”玉卮在屋内游荡了好几圈,铁青着脸回来,“怎么没见着游炘念?” 柳坤仪从进屋起就发现了,游炘念没和傅渊颐在一起。 “等渊颐醒来问问她吧。”柳坤仪捏了捏鼻梁,眼睛酸涩。估摸着傅渊颐清醒过来还要几个小时,她也去小睡一会儿好了。 柳坤仪坐在床上闭目养神,流亭艰难地侧过身,脑袋轻轻碰到柳坤仪的腿外,保持着这个姿势沉沉睡去。高崎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知道,连玉卮都睡了。 时间一点点将疲惫、伤痛和鲜血洗刷,当柳坤仪醒来时窗外已经天黑。 柳坤仪看了眼时间,6:52 PM。 屋内黑暗,一派酣美睡意,流亭还在前所未有的熟睡中,柳坤仪走到客厅,客厅只开了一盏走廊灯,高崎坐在傅渊颐身边,一直没睡,警惕着门口。傅渊颐也还在睡,听她呼吸平稳,似乎已经恢复不少。柳坤仪再一抬头,见玉卮倒挂在天花板,睡得口水潺潺。 柳坤仪:“……” “姐姐。” 柳坤仪一离开,流亭也醒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坤仪问道。 流亭脖子和腹部上的伤已经被缝合,她盘腿坐在地上,将当日她和瑞露交锋的情况说了一遍。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瑞露的对手,瑞露不仅身手了得,那武器囊简直无所不能,无论打去她多少武器,她都能源源不断地再从武器囊里取出更厉害的。 流亭被斩去一臂之后瑞露就要离开,去继续追傅渊颐她们。一旦瑞露去追,傅渊颐和游炘念更是没法脱身,流亭继续纠缠她,直到在机场外的公路旁,脖子被抹了一刀,彻底夺去她的行动力。 她眼睁睁地看着瑞露离开,身体因失血过多再也无法动弹。 不知昏迷了多久,突然有人过来拍醒她。 “嘿,小流亭,再不走你就要被抬到医院当尸体了。” 她睁开眼,居然是傅渊颐。 傅渊颐浑身是血,看上去伤得很重。她费劲地将流亭扶起来,将已经破烂到几乎只剩伞骨的伞一撑,两人隐去了身影。 她们就这样相互扶持,几乎耗干了她们见底的生命力,才寻觅到这家酒店。 她们浑身是血的样子肯定不能顺利入住,索性继续用伞掩护,随客人一起上楼,在同层找了间空房,傅渊颐将流亭的魂魄从身体里拎了出来,让她飞进去开门。小黑球就这样出现了。 傅渊颐将流亭的身体放到床上之后,跌跌撞撞地来到客厅,想找自己的手机时昏迷了。 脱离了身体的流亭恢复了些意识,很快感觉到了柳坤仪的气场,生怕傅渊颐死在这儿,流亭火急火燎地飞去找柳坤仪,指引她来这儿。 这一整趟下来发生的事和柳坤仪想的差不多,不过…… “游炘念呢?”柳坤仪问道。 流亭:“不知道,我醒来时傅渊颐就一个人。” “她在傅家。” 不知何时傅渊颐醒了,她看上去气色好了些,起码不再脸白如霜,脸庞上有了些气色。柳坤仪的治疗和临邛的回归让她迅速恢复,尽管现在依旧非常虚弱。 她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玉卮也刚醒,听到傅渊颐的话吃了一惊:“什么?她在傅家,不就是你家吗?” 傅渊颐点点头。 “就是专门炼鬼的傅家?”玉卮明明已经确认,可还是带着一丝侥幸问出口,她想傅渊颐否认或者给她一些希望——如果游炘念真的落在傅家人手中,如她姐姐傅玹玑亦或是青田,那她生存几率几近渺茫。 “没错,就是那个傅家,专门凶残炼鬼的傅家。”傅渊颐坐起身,拿了高崎买回来的衣服,披在身上,系紧衣扣,对柳坤仪说,“坤仪,得再麻烦你一件事。” 柳坤仪:“你现在就要回傅家?” “没错。” 柳坤仪觉得好笑:“当年你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说再也不踏入傅家一步,现在是要自打耳光吗?” “怎样都好,自打耳光就自打耳光。”傅渊颐将她的伞握在手中,“就算你不去,我也有办法自己去。” 傅渊颐大踏步就要出门,柳坤仪认命般怒道:“我就送你到傅家门口,绝不进去!” 傅渊颐停下脚步。 “你要如何任性都是你自己的事,绝不再帮你善后!听到了吗?” 回想起来,每次傅渊颐要任性做点儿什么时柳坤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划清界限,可这界限怎么划,似乎都划不清晰。 傅渊颐很诚恳地说:“坤仪,如果他日你有难,我一定为你赴汤蹈火。” 柳坤仪冷淡拒绝:“你这是咒我呢?不必。” 第89章 8:05 PM,游炘念离开王芳身体1天又23小时,傅渊颐和柳坤仪一行人开车前往傅家。 傅家在距离咸阳机场四百多公里之外的番阳暑地,那是傅家自古以来雄占一方的矮山。六百年前傅家发家于此,当时的番阳暑地还是一座秃山,可傅家祖上脉了风水,说这山前有番阳东湖,后靠五伦山脉,而番阳东湖湖底还沉着某朝大将的墓。 傅家祖上说这儿风水极佳,又靠山又有门神,天高湖阔,在此安家肯定能枝繁叶茂,家骥人璧。 祖上说得没错,自从落户番阳暑地之后傅家一路财源广进,开枝散叶,甚至将当时三大鬼宗派系全数斩落马下,一些更小的家族、门派在傅家的强势铁蹄之下更是毫无活路。 傅家炼鬼方式于前人大有不同,手段凶残却回报极高,一时间朝廷江湖全都踏上番阳暑地,只为求一件厉害的法器。 傅家风头一时无两。 如今番阳暑地已不是秃山,随着时代变迁傅家也在转变。番阳暑地依旧是傅家的地盘,只是当年的几座森森庭院已经变成现在奢华的别墅。 番阳暑地没有直达的飞机,即便费时,她们也只能选择开车前往。 这一路车流不算拥堵,可天空飘着雨,夹着雪,道路非常湿滑。这一路一半以上的路都在山上,她们必须翻过陡峭的五伦山脉西线才能抵达番阳暑地。蜿蜒的山路之上,她们的车像只勤恳的蚂蚁,不断地上上下下,前往渺茫的目的地。 越来越多的弯道限制了车速,又是夜间开车,高崎驾驶非常谨慎。 柳坤仪坐在副驾上,傅渊颐和流亭这两名伤员靠在后座,玉卮不需要实在的空间,但又不能挤在她们两人之间,弄不好就一屁股挪人腿上了……不怕风不怕雨的玉卮自告奋勇坐到车顶,能听见她们的谈话还能远眺夜幕之下雄伟山脉,也算件好事。 漫漫行车夜,柳坤仪问傅渊颐这短短一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傅家人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又是你姐?” 傅渊颐的回答出乎柳坤仪的意料:“是傅隽柏。” 柳坤仪表情一凝:“你爸亲自出手?” “对。”傅渊颐回答得轻松。 傅家掌门人居然亲自出山,这是柳坤仪没想到的。 傅柳两家是世交,傅家炼鬼凶残,不易入世,所以一直占着番阳暑地,而柳家却一直在都市生活。两家人在上世纪中叶开始交好,炼鬼与纵鬼看上去类似,都是和鬼打交道,但说到底本质不同。傅家炼的是法器,而柳家多与冥府交好,也曾纵鬼兵支援政府。不存在竞争关系的两家人时常串门,连傅渊颐都是她妈妈在柳家做客时出生的。 当年傅渊颐的母亲怀胎十月,预产期已过,这孩子却迟迟不见动静。放在平常人家肯定得发愁,但傅渊颐父母却一点儿都不在意,甚至有些欣喜——这孩子肯定不同凡响。 傅渊颐出生之后全家人都非常疼爱她,傅渊颐长得可爱又不爱哭闹,自小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柳坤仪却脾气古怪,身为柳家的独女,爸妈宠爱到没边,怎么都治不好她的公主病,直到这俩小孩玩到一块儿去后,柳坤仪才算是有人能治。 傅渊颐古灵精怪,鬼主意层出不穷,柳坤仪每每在她身上吃亏,对方还一副“这事儿绝不能赖我”的无耻模样。之后,只要柳坤仪一发大小姐脾气,妈妈就摸着她的脑袋说:“明天去傅家陪渊颐玩玩吧?”这话堪称灵丹妙药,保管一秒钟散了她的坏脾气,能好好乖上几日。 柳坤仪不愿意去傅家除了傅渊颐实在太鬼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不太喜欢傅渊颐的父亲。 傅隽柏二女儿傅渊颐出生的时候他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却貌如青年。柳坤仪进进出出傅家那么多回,只见过他三次。记忆中傅隽柏爱穿旧时长衫,手里总是拿着一本书,满头的黑发梳得整整齐齐,找不出一根银丝。他从不笑,也不说话,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木香味。那味道太过浓郁,让人不禁想这味道是不是为了掩盖别的异味。 后来听妈妈说柳坤仪才知道,傅隽柏一生炼鬼,身上沾满了恶鬼的腥臭,那香味的确是为了掩盖这股腥臭。傅渊颐妈妈每天都会将家人的衣服洗完后过一遍蝣水,去除恶鬼怨气,再让佣人晒到院子里,以寒松松脂制成的香薰烘衣。做法虽然古老,但香味却能非常持久。 柳坤仪不喜欢傅家做的事,但两家是世交,她身为晚辈没资格说这些话。 “难怪那时候你就讨厌我。” 说到以前的事,傅渊颐都觉得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离开傅家太久。 “我讨厌你不是因为你是傅家人。”柳坤仪说。 “哦?” “就单纯的讨厌你而已。” “……” “所以。”柳坤仪问道,“你爸将游炘念给收了?为什么?她的魂魄就算与众不同却也到不了傅家掌门人亲自出面的地步吧?还是说他知道了你的盘算?” …… 沉云盖顶,寒风怒号,整个烂尾楼空被吹得四面透风,几欲坍塌。 游炘念望着屠苏和瑞露渐渐逼近的身影,眉间突然聚起坚毅的神色,将傅渊颐的伞握在手中,不退反进,站在傅渊颐和梦魇兄妹之间。 “我知道你们目标是我,没必要伤害她。”游炘念道,“你们很强,但我还有没完成的事,就算拼死一搏我也会奋战到底。” 屠苏和瑞露看着她,不说话。 “换个地方?”游炘念说,“别在这里,伤及无辜。” 瑞露显然不想废话,突然向她冲来,速度迅猛如电。游炘念早有防备,借着魂体轻盈在瑞露将动瞬间向后猛退,将伞对着她“砰”地一声打开,瑞露连挥几刀,都直直地砍在伞面上。没想到伞面被砍得完全变形却没撕裂,游炘念闪身到她左侧,一脚踢在瑞露的肋骨上! 游炘念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触碰到对方,但当她这用尽全身力气的攻击得手时,从脚面上传来的剧痛真实地证明了触碰的可能性。 游炘念得脚之后赶忙后退,避开瑞露快得几乎看不清来路的寒刀猛闪,刀光从四面八方切来,夹杂着烈烈罡风,在她皮肤上割出密集的刀口。 游炘念当然知道自己一介凡人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可她也绝不甘心束手就擒,就算到最后一刻她也要坚持对抗,死也死得有尊严! 她再次操起傅渊颐的伞,不得不说这把伞从第一次在M酒店餐厅击退曹玢开始,就和她颇有缘分。游炘念知道这把伞坚固无比,即便看不清刀的来势,只要将所有刀光一一抵挡,甚至只需将伞撑开护住自己的身体,瑞露即便速度再快,力气再大,也难在一时攻破! 瑞露的刀砍在伞面上如暴风骤雨,游炘念的手臂和腿被砍得血肉横飞,她却在这时产生了一种热血快感,如同年少时在无数比赛中和强敌交锋时的心境。 既然要死,不如全力反击?只要能击中对方,得一分,游炘念都死而无憾了! 那把伞一直当在眼前,无论怎么刺怎么砍都无法将它损毁。一向喜欢速战的瑞露心里有些烦躁,眼中戾气横生,用尽全力刺出一刀,如乘风破浪之势,劈山断海之力,刀锋“嘶”地一声终于刺进了伞里,一入到底。与此同时游炘念猛地一合伞,将刀卡在伞骨之内,瑞露想抽,竟没能抽动。 “当心!”远处的屠苏一声提醒反而分了瑞露的神,游炘念卷着对方的刀将其挑到空中,瑞露虎口一震,手中空了,游炘念趁势一个弓步向前,伞尖狠击她喉头。这一击速度不在瑞露之下,作为一名全国击剑冠军凝聚最后一丝尊严的进攻,比她在所有比赛中的出击都要快都要狠。瑞露来不及回撤,喉头被杵了个正着,后退了两三步。 游炘念没想到真的得手,痴痴地笑起来。 “傅小姐!”她满面笑意,“你看到了吗!” 傅渊颐早已无法动弹,最后残着一口气想让游炘念快些逃走,没力气说。本以为游炘念也是性情中人,不至于丢下她一个人跑走,没想到她这性情真是性情大发了,不仅不跑,还跟人对上,甚至讨着了一丝便宜。 瑞露也是轻敌,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藐视这只孤魂小野鬼的话,她大可一上来就一炮轰了游炘念,教她魂飞魄散。可瑞露偏偏用刀,大概是没想到游炘念看着文文弱弱,却是个中好手。不过这一记之后,瑞露必定全力以赴。 事到临头游炘念没有一丝惧怕,反而纵情一战,傅渊颐看着她香汗淋漓精致无比的脸庞,一瞬间也像忘记了疼痛,甚至露出了笑意。 我们游小姐啊……傅渊颐看着她,目光难以移开——真是很厉害。 “好了,瑞露。”屠苏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要磨蹭。” 瑞露点了点头,从武器囊里拿出一把枪,对准游炘念。 游炘念依旧没有惧色,将伞再举了起来,对傅渊颐说:“实在不好意思,傅小姐,这把伞你就送我吧,给我留个纪念,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拿去吧。傅渊颐心里默道。 “我欠你的。”游炘念道,“估计也还不了了。” 瑞露开枪了。 再死一次是什么感觉?痛吗?可能不会太痛,就算有疼痛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 也是惨,上一次怎么死的还没弄明白就又要死了。 游炘念最后一个念头是:你说,人真的有来生吗?记忆呢? 瑞露这一枪对准了游炘念,“砰”地一声,子弹穿过风雪,消失在阴沉的天际,游炘念不见了。 瑞露:“?”她知道子弹并没有打中游炘念。 屠苏却和她望向相反的方向。 一个古怪的罐子在空中划着弧线,瑞露的目光随了那罐子一路,罐子落在一个年轻男人手里。 那男人一双精目充满狡猾和警惕,罐子入手颇为得意:“你们是冥君的人吧?这没你们什么事了,小鬼已被我们傅家所收,你们退下吧!” “青田。” 站在他身旁的高壮中年男子一身黑色长衫,浓眉玉面,看不出实际年龄。他这低沉的一声含着沉沉威严,青田立即后退了一步,不吭声了。 傅渊颐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傅隽柏——她的父亲重逢。 青田被这一声训斥闭上不安分的嘴,将装着游炘念的阎罗罐放入帽衫之后的帽子里。傅玹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傅隽柏拱手对屠苏和瑞露道:“劣徒无状,实乃老夫教导无方。此小鬼乃是从我傅家窜逃的无主孤魂,还望二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屠苏看了一眼傅隽柏衣领上绣着的奇特符纹,眉头略展,又望向青天手中的阎罗罐,哼笑一声:“傅家?有意思,无主孤魂竟能引得傅家和柳家同时出手,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傅隽柏眼中掩藏锋芒,似笑非笑道: “这小鬼乃是傅家不肖女叛家出逃时从我傅家鬼室之中窃得,若与昔日我傅家所收的鬼王相比自然算不得特别,但我傅家的东西从不曾落入外人手中,对叛徒也从不曾手软。还望二位能将她们交由傅家处置,也算是卖我傅某人一个薄面。至于柳家那位少主,与这不肖女交情笃深,也是一时糊涂,老夫为其向二位陪个不是,日后若有需要我们傅柳两家相助之处,定当义不容辞。” 屠苏和瑞露互相看了一眼,将武器收回武器囊,转身对着空气一扒,空中被他们扒出一个大洞。瑞露回首道:“我们二人此行是为捉拿擅闯鬼道之人,捉鬼只是顺便,让你一回也是无妨。” 她猛然一指瘫在地上几近昏迷的傅渊颐道:“既然她是你们傅家的人,那此事我等要回禀冥君再做定夺,介时还望傅先生莫要徇私护短才是。” 说完,两人便钻入洞中,消失不见。 傅渊颐眼睁睁地看着游炘念被收入阎罗罐而不得动弹,她还想挣扎起身,站在一旁未发话的傅玹玑忽然低声怒斥:“不许动!你不知道你胸口的伤已经牵制住你全身了吗?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傅隽柏望了她一眼,没表情没说话,什么也没做,转身走了。青田也跟着他师父一同离开。 傅玹玑见父亲离开,从口袋中取出一个符袋,将袋口解开,从中飞出一只火红色的鸟。那鸟安静地飞向傅渊颐,落在她伤口上,轻轻挥动翅膀,傅渊颐马上被睡意包围,四肢舒缓了不少。 “别不识好歹。”傅玹玑说道。 傅玹玑要走时忽然听见傅渊颐微弱地开口,凝神一听才听清她在说:“明天见。” 第90章 听完傅渊颐的话,玉卮一个猛扎从车顶钻了回来,面如青漆:“你、你说什么!屠苏和瑞露说要回去禀报冥君?啊啊——完了!全完了……这回真的死定了!冥君肯定要知道了!” 一车淡定的人看向她,只有傅渊颐有兴趣逗她:“所以说,玉卮,你到底为什么要冒着丢工作甚至会被送入监狱的风险将游小姐带回人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不像是你会做的。” 玉卮浑身冰凉,似乎有话想说,沉思了半天又闭嘴了:“无论我说或不说最后也是我自己独自承担。” 依旧是五六岁幼童模样的临邛突然冒出来,趴在傅渊颐脑袋顶上,很是时机地吐槽:“但你说出来可以让我们都开心开心嘛。” 玉卮狠决地看临邛一眼。 傅渊颐安慰她:“别担心,游小姐在人间也不只有不足11个月的时间,往后她肯定还要取心头血,时间会过得更快。冥界时间过得慢,可能屠苏和瑞露两兄妹还没见着冥君呢,你就能带游小姐回去了。对你而言,时间足够。” 傅渊颐说得不无道理,玉卮心中稍微宽慰了一些,但还是存着忐忑。 柳坤仪从后视镜里别有深意地看着傅渊颐:“听你的语气,似乎完全不担心你的小猫嘛。” 傅渊颐挪了挪身子,没说话。 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天色微亮时她们终于翻过了五伦山脉,远远地看见了番阳暑地。 玉卮她们都在摩拳擦掌,傅渊颐却说:“你们将我送到门口,我自己去就行。” “你真自己去?”柳坤仪道,“你确定自己一个人去还能再出来吗?” 傅渊颐没回答她,轻敲太阳穴道:“临邛,你也留下,你不能重返傅家,对你而言太危险。” 临邛从她身体里飘出来,严肃道:“我也不想你回去。你如果回去,你家人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你留下来。你伤没好,我不要你去冒险。” 傅渊颐摇摇头:“这事只能我自己解决。” 临邛还想再说话,柳坤仪插话:“让她去吧,她们傅家的事,就留给她们傅家人自己解决。” 临邛见傅渊颐的身影独自消失在雾霭沉沉的山林间。算起来,她已经和傅渊颐形影不离十三年,她也有十三年没回过傅家。 但对于临邛而言,傅家的一砖一瓦,一呼一吸,都是不愿回忆的噩梦。 傅家别墅坐落在番阳暑地最高处,从山脚开始就是她傅家的领地。傅渊颐自小就在这座山中玩耍,即便没有临邛带路,她也能独自行走。 她手中的伞已经只剩伞骨,几片残损的黑布挂在满是伤痕的伞骨上,看着有些凄凉。 傅渊颐抚摸伞骨上的道道深痕,细细回忆这些深痕的来历。游炘念肆意潇洒的笑容浮现在她一片黑暗的视野中,像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观看的电影。 脚下是许久没有踏上的故土,山间泥土的清新和雪松富有厚度的味道飘入她的嗅觉。 即便年少离家,时光荏苒,只要闻到这些熟悉的气味,“家”这个字便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失明之后曾在山林里独自度过漫长的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她跌跌撞撞,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地站起,她想证明自己即便失去了视力,依旧和正常人没有区别。这个山林的一草一木见证她人生巨变,也见证她倔强的成长。 这里没有变。 她熟悉的树都还在十三年前的位置上,只是长高了些,粗壮了些。 傅家圈养的守山鬼在树林间若影若现。如果是外人,它们早就一拥而上将其撕个粉碎,大概是闻到傅渊颐血液里傅家的味道,它们躲在树后,迟迟未动。 傅渊颐可以看到它们,一如既往,它们的脖子上都被系着傅家独有的项圈,铃铛声随着它们的动作此起彼伏。 独行穿过山脚树林,几乎在一瞬间,一栋豪阔的别墅森然耸立在树林之外。 别墅四周高墙之上布满电网,电网密密麻麻地布着黑色金纹的符纸。傅渊颐用伞撑地,慢慢向前走,忽然前面多了一个人。 “小姐,请您止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前面是私人府邸,不得擅自闯入!” 这人说话看似礼貌,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傅渊颐没吭声,将手里的伞亮了出来。 那男人看了一眼伞,表情略微有些吃惊,语气立马变缓和,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小姐,原来是您。” 傅渊颐说:“让开。” 那男人正是傅家的看门弟子,有些犯难道:“师父交待了,这几日他老人家闭门谢客,谁也不……” 傅渊颐手中一闪,一条锁链直接将他捆住,锁在原地。 那男人拼命挣扎也无法动弹,傅渊颐用伞杵开傅家大门,宽敞的坡道上站了两排人,全都穿着青色长袍。他们都是傅家弟子,手中拿着青峰,虎视眈眈地望着傅渊颐。 “二小姐,请回!”众人齐声道,傅渊颐二话不说舞伞而来,弟子们布阵以抗! 傅渊颐虽从小离家,但对于傅家的所有套路都了如指掌,这锋矢阵她七岁之时就已找到阵眼,现在虽然失明,但对他们的行动走位依然了如指掌。 傅渊颐从容地在阵中行走,阵头两位弟子双剑合并,锐利青光直向她攻来。傅渊颐单臂甩伞,伞“呼”地一声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拐到他们身后,从两人中间割了过来。两名弟子躲闪不及,手臂被双双割伤。 阵中弟子齐声大喊,数剑齐发,攻势如虹!傅渊颐单手接住伞,矮身一避将阵前招数躲过,合伞攻阵脚,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打得数十人连连败退。 这条直通傅家府邸正门的山水坡道两旁开河种树,耳边时不时响起鸟叫和流水的声音。和外墙的阴森古板不同,即便是冬天,这里也鸟语花香,一点都没有隆冬的衰败感。 和悠然景色不同,坡道上刀光剑影,惨叫不绝。 傅渊颐根本不去在意四面八方,她只在心里默默数着步子,背着口诀,一路高歌猛进,轻轻松松杀出了坡道。 傅渊颐站在坡顶,身后是躺倒一片的傅家弟子。 傅家这么些年收了不少徒弟,傅隽柏为了延续傅家的香火也是颇费工夫。可惜……尽是一群只知道死记阵法的庸才。 傅渊颐合了伞继续往前走,她的目的地不是傅家正宅。 傅家的阎罗罐收回后都会放到北面的飐风堂中,游炘念肯定也在那儿。 无需知道哪里是北,那处傅家世世代代炼鬼的地方终日散发着滔天怨气,她甚至不用去捕捉鬼气,光是闻就能闻到。 傅渊颐一路快步往飐风堂去,她不知道游炘念是否能抵挡得住阎罗罐的法力。 阎罗罐不会让鬼魂灰飞烟灭,它只是一个装载鬼魂的容器。傅家人用阎罗罐抓到鬼后带回傅家炼鬼,这一路上就已经开始想方设法折磨鬼,将提取怨气的效率提高到最大。 阎罗罐中闷热难熬,冥火烧在鬼魂之上,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傅渊颐在赶往傅家的路上一直故作轻松,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急切之心,而且她深深明白一点,关心则乱。这次回到傅家如同深入虎穴,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冷静果断,才有可能救出游炘念,全身而退。 眼下飐风堂就在不远处,她的脚步忍不住地变得迫切而凌乱。 飐风堂就在百米之外,周围的树愈发茂密。这儿的树全被恶鬼的怨气熏得发黑,层层叠叠将天空都遮盖。 青田一身黑衣藏在树上,他一早就料到傅渊颐会往这儿来,拿着武器埋伏在此。 傅渊颐果然来了。 青田握紧手中的剑,一动不动。 飐风堂被傅隽柏亲手封印,大门常年紧闭,但青田知道傅渊颐肯定有办法打开。 傅渊颐开门的时候肯定会放松警惕,青田打算在那一刻动手。他屏住呼吸,静待最好的时机。 傅渊颐脚步不停,就在她还有十步抵达门口时突然回身,将手中的伞猛地一挥,一道锋利的弧光向树林间斩去! 这一招大大出乎青田的意料,埋伏许久的他居然被反袭击,一阵手忙脚乱勉强躲过这一击。 弧光从茂密的树林间穿过,被齐齐斩断的树干和树叶轰然落地。 青田没想到这垂死的傅渊颐居然还能迸发出这么强大的法力。 “出来受死。”傅渊颐伞尖一指,正好指在青田藏匿的地方,分毫不差。 青田行踪败露,颇为不甘地从树上跳下来,慢悠悠地走向傅渊颐:“真没想到,你眼睛瞎了还能找到我,看来你比我想象的厉害一点点嘛。不过身为傅先生的大弟子未来掌门人,本人……” 青田还想挑衅几句,傅渊颐却半句废话不说劈头就砍! 青田急忙舞剑抵抗,傅渊颐几下狠招全都打在他的破绽之上,且只攻不守,却招式凌厉,万分厉害。 青田狼狈应战,心里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她在咸阳时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又没有临邛傍身,怎么可能有这种实力?青田越是百思不得其解就越是分散注意力,节节败退。 傅渊颐举伞直刺,青田矮身一躲,她将伞往回抽的时候破烂的伞骨刮在青田的后背上,活生生地刮出三条血道。 青田吃疼,立即跳到远处,诧异地看着傅渊颐:“你怎么……” 傅渊颐冷笑一声:“我怎么像看得见你似的,招招都打得你不舒服?” 青田怒道:“你快点将鬼王交出来!归还我傅家!” 傅渊颐站直身子,用伞尖指了指身后:“用你这双王八眼好好看清楚,我带来的可是你们傅家鬼王?” 青田竖目一看,傅渊颐身后的确有异样,却不是临邛,倒像是许多鬼影……没错!傅渊颐身后聚集了无数只小鬼,全都是栓着刻有“傅”字铭牌的傅家守山鬼! 傅渊颐在进入傅家大门之前就用法力将这些守山鬼牵在身后,让它们当自己的眼睛。 这些守山鬼长期被傅家人折磨,青田对如何折磨鬼更是花样百出,对青田的憎恶在这一刻迸发,傅渊颐吸收了它们的鬼气以补充自身法力,杀了青田一个措手不及。 见青田双唇微张,还没从震惊中清醒,傅渊颐身后的恶鬼一只只都奸笑了起来。 “哼,傅先生的大弟子未来掌门人。”傅渊颐重复了一番青田给自己冠上的头衔,语气十足的嘲弄。青田气极,从怀中掏出阎罗罐就要将那些守山鬼装入罐中。傅渊颐早就料到他到最后也只有这么一招可用,就在他拿出阎罗罐的瞬间,傅渊颐一伞掷去,将阎罗罐击了个粉碎! 青田被阎罗罐的碎片刺伤了左眼,捂着眼睛连连后退,傅渊颐旋身握伞一个回身,伞尖点在青田的喉头。 青田在这瞬间身体僵硬如石,冷汗疯狂地涌出来,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傅渊颐的杀气。 “不……不要……” 傅渊颐灰蓝色的瞳孔似乎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但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魂魄被傅渊颐牢牢锁住了。 “死吧。”傅渊颐手中施力,用尽全力要刺断他的喉咙,这股力道轰然向前,施力点却在瞬间消失。 手中的伞“啪”地一声被震得粉碎,傅渊颐虎口剧痛,往后倒去。青田也被这股力量震开,昏迷了过去,从他左眼里流的血将他半张脸染红。 第91章 不用看也不用猜,傅渊颐知道是谁出手。 苍劲绵延又混着一丝暴戾的气息,无论她是否愿意记得,这气息始终熟悉,毕竟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傅隽柏挺拔的身躯从树林中走来,褪去身后的黑暗,金丝边眼镜配上一丝不苟的玄色长袍,他手中握着一本古书,仿佛旧时书生。但这一派书卷气却被迥然不同的眼神出卖。 傅隽柏眼中含怒,牙关紧咬,书角已被他发白的手指捏得起皱。 他非常愤怒。 这么些年过去,傅隽柏依旧年轻,可他的威严的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挺拔的身躯间能寻觅到一点力虚,特别是在看见自己女儿的那一刻,颤抖的唇角出卖了他表面的平静。 “你还有脸回来。” 傅渊颐听到意料之中的开场白,不禁笑笑。 “我不是回来。”傅渊颐道,“我是一路斩败了傅家一票弟子才走到这里。” 傅隽柏当然知道自己这女儿牙尖嘴利,还是忍不住着恼,双拳一握法力大盛,之前聚集在傅渊颐身后的守山鬼立即四处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渊颐从容地拍拍衣衫,将身上的尘土扫去。 傅隽柏已经站在她面前,从他后方追上来的败北弟子们脚步游移,都有些害怕这位失明却厉害的二小姐。他们躲在树干后面张望,见到师父在这儿,一个个就像找到了靠山,顿时自信地站到傅隽柏身后。 “把属于我的东西我还给我。”傅渊颐并不畏惧他们的人多势众,直言不讳地对傅隽柏说道。 傅隽柏脸上的皮肤紧了紧,太阳穴微微向外鼓动。 “属于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傅隽柏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走向飐风堂门口,将傅渊颐夹在他和弟子之间,“我傅家何时欠了你的东西?” 傅隽柏不疾不徐,却声洪如雷,震得树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被青田收走的那只鬼。”傅渊颐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傅家首席大弟子,除了会偷袭之外也没什么本事的傅家未来接班人从我这儿偷走的东西。不过这事恐怕赖不得青田。”她看一眼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青田,“当时傅先生也在场,他是按照傅先生的吩咐做事吧。” 傅隽柏猛然将手里的书一甩,向傅渊颐掷去。 傅渊颐不躲不闪,书擦着她的头顶飞过,砸中身后某位倒霉徒弟的脸。徒弟们见师父大怒,全都不敢吭声,往后退到了树林间。 “你十三年没回家,一回家连声爸爸都不叫,一进门就伤人,一开口就索要你的东西?你当傅家是什么地方?”傅隽柏一字一顿,“你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看来脑子依旧不清醒。” 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傅渊颐不想再和他多说,提着一口气往飐风堂去。 傅隽柏冷笑:“你当我死了吗!”只见他双目一立,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傅渊颐罩在其中,围成一个直径五米的淡金色浮着咒文的圆柱。圆柱上通天庭下至冥府,这便是傅隽柏最厉害的一招——无解之境。这无解之境和阎罗罐异曲同工,除非傅隽柏收手,不然谁也走不出这个圆。 “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傅隽柏道。 傅渊颐道:“不明白的人是你。” 傅隽柏看也不看她,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入树林之间:“还再冥顽不灵的话就死在这里吧。我也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女儿。” 傅渊颐平静地说:“无论你需不需要,我早也不是你女儿。” 傅隽柏肯定听见了,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带着一票弟子消失。 青田也被抬走,树林又恢复了宁静。 傅渊颐往前走,手触碰在无解之境淡金色的边缘,一阵灼热烧来,钻心疼痛。 只差一点点…… 无解之境一直都是傅隽柏抓鬼时用的招数,据说他年轻时一指圈地,能将一个城里所有的鬼都困在无解之境内,阎罗罐一收,全城小鬼全数被傅家收入囊中,丢入修罗窟内沸煮,练成煎熬鬼王的鬼水。 再厉害的鬼都无法从中逃脱,何况是负伤未愈的傅渊颐。 傅渊颐被困在离游炘念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即便知道无解之境着实无解,她依然在想方设法离开这里。 所有的拳脚功夫都无法撼动无解之境一丝一毫,傅渊颐的法器又被傅隽柏打得尸骨无存,无法施展法力。渐渐的,胸口愈发疼痛,傅渊颐体力不支,索性坐在地上,面对着飐风堂。 柳坤仪妙手治伤,加上临邛回归她身体一整夜,的确让她恢复了些精力,否则她根本没体力到达傅家。和青田一战全赖守山鬼的鬼气支撑,现下她孑然一身,胸口重伤伤口似乎裂开了,渗出了些血。 头疼腿麻,思维越来越迟钝,傅渊颐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不过想到被阎罗罐困了整整一夜的游炘念,想必现在比她身上这点伤更要难熬。 进退不得,傅渊颐苦笑一声,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时在M酒店天台上如果能更小心一些,就不会开启鬼道,也不会遇到屠苏瑞露,她更是不会重返傅家。可这所有的一切没人能料到,也不必说什么早知道。 人生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年少轻狂,谁都做过一些后悔的事,但傅渊颐很庆幸,自己这小半生走到现在,多数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就像当年她决心离开傅家。 傅渊颐的离去,对傅家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傅渊颐的父亲傅隽柏是“炼鬼圣手”傅鹤松唯一的儿子,傅鹤松作为“傅家六百年来最有天赋的炼鬼师”,非常疼爱儿子,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傅隽柏继承了父亲的聪颖和炼鬼天赋,傅家繁荣兴盛之余,他认识了大军阀的漂亮女儿洪斯妧,并想要娶她为妻,没想到傅鹤松坚决反对:“隽柏你不要糊涂,我们傅家世世代代都娶法力高强女子为妻,生下的孩子才能继承优秀的血统。那洪家人并非我同道中人,他们是普通百姓没有半点法力,甚至连鬼都看不到。你要是和她结婚,以后生下的孩子血统不纯该如何是好?你是我儿子,不能毁我傅家数百年基业!” 傅隽柏当时年轻气盛,留学西洋,回国之后继承家业,炼鬼之术登峰造极。年纪轻轻品貌堂堂又身藏巨富,傅隽柏春风得意,怎么听得进一个过时老头子的话? “父亲你不要多说了,我心意已决。我和斯妧真心相爱,如果不能娶她我一定抱憾终身。至于子孙后代……”傅隽柏很自信,“父亲能生出我这么优秀的儿子,我又怎么会输给您?放心,不出两年,我们肯定为傅家开枝散叶!” 傅鹤松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办法阻止傅隽柏的任性。 傅隽柏顺利迎娶洪斯妧。 果然不出两年,他们的第一个女儿降生了。傅鹤松看着玲珑可爱的婴儿也很喜欢,为她取名为傅玹玑。 傅隽柏炼鬼修法器,将其卖给四界精英,巨额财富滚滚而来。傅隽柏在享受成功人生之时,没有想到人生第一场沉重的打击即将到来。 傅玹玑三岁了,依旧看不到鬼。 傅隽柏心里暗自担忧,没告诉任何人。不久洪斯妧自己察觉到这事,自责不已。 傅隽柏宽慰她:“可能只是玹玑年纪小,天赋还没被挖掘,等她长大一些再说吧。” 洪斯妧问他:“你几岁开始能看见鬼?” 傅隽柏被她这一问霎时哑然。 傅隽柏人生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无头女鬼,那是傅鹤松的精心安排,他希望儿子从小就看到和别人不一样的世界,是一个由人和鬼共存的世界,习惯并掌控这一切。只不过所谓“共存”并不意味着鬼有和人相同的权利,鬼只能服务于人,是一种手段一种资源一种武器。 傅隽柏一出生就能看见鬼,傅鹤松也是一样,傅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可傅玹玑不同。 一直到傅玹玑五岁依旧看不到鬼,偶尔听闻世上有鬼这种东西的时候还会表现出害怕的情绪。 傅隽柏大失所望,不得不承认父亲说的话应验了。 他不敢告诉父亲这件事,更不想让傅家毁在他手里。洪斯妧自知对不起傅家,不配当傅家的媳妇,提出离婚。傅隽柏不肯,想再试一次。 “我不信老天这样对我!”傅隽柏对洪斯妧说,“咱们再生一个孩子,再试一次。如果这次还不行,我……”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洪斯妧也知道他非常为难。她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行,再试一次,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傅玹玑六岁那年,傅渊颐出生了。 上天还是怜悯傅家,傅渊颐几乎将她姐姐缺失的所有天赋一一补齐,她带着孱弱的身体迟迟降生,却让傅家人喜出望外。 她不仅能看到鬼,更是聪明过人,傅隽柏教她的任何知识她都能举一反三,三岁时就抓到第一只鬼,五岁可持法器,六岁能纵阎罗罐。 傅隽柏对二女儿疼爱有加,心中默认她以后就是傅家的继承人。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父亲,他在倾心于二女儿的同时也没忘记疼爱傅玹玑,傅玹玑从小到大只要多看一眼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的房间。傅玹玑的所有任性,作为父亲他照单全收。 他们一家和谐美满,傅玹玑也非常宠爱自己的妹妹,傅隽柏以为一切都会朝着自己最满意的方向发展时,美梦随着傅渊颐的成长破灭了。 傅渊颐抓鬼是家长教导,并非她的本能。她没去学校,所有知识都是傅隽柏请老师到家里教她的。她没有朋友,除了几家世交之外,傅渊颐极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傅家有很多书,她会看电视看电影,她知道自家做的事和别人不同,自己也和别人不一样。她知道在别人眼中这世界上并没有鬼。 傅渊颐心里有疑问,就问傅隽柏:“为什么我们要抓鬼?” 傅隽柏说:“鬼自古都是邪物,你不抓它它就害人。” 的确,电视电影和书里都说鬼会吃人,可所有的鬼都这样吗? “人有好人和坏人,对吧?”她又去问妈妈。 洪斯妧看着可爱稚气却认真的女儿,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对啊。” “我们对这世界不能一概而论,是吧?” “嗯,对啊。” “所以鬼也一样。”七岁的傅渊颐很肯定地说,“鬼有坏的鬼会害人的鬼,但不是所有的鬼都会害人。比如我,它们就从来不害我,看到我还会害怕。” 洪斯妧说:“当然了,因为我们渊颐厉害鬼才害不到你。但鬼会去害别的孩子,比你弱小的孩子。” 傅渊颐点头,觉得妈妈说得对,可是疑惑仍然在她心里。 她从来没见过爸妈出去工作,可家里的钱源源不断,傅家人出行也极其奢侈。她知道赚钱并不容易,很多人穷极一生可能都买不起一套房子,为什么爸妈能够这么富有? 怀揣着对这个世界和对傅家的疑问,傅渊颐渐渐长大。她爱她的爸妈和姐姐,爱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帮家里抓鬼。 直到十岁的某天,她无意间推开飐风堂的大门之后,一切都变了。 梦里树枝摇晃,斗转星移,傅家的夜晚也并不宁静。 傅渊颐的听觉在昏迷之前到达最为敏感的境地,她能听见来自泥土深处的哭泣,这是傅家世世代代扎根于此留下的恐惧和怨恨。 现在的傅渊颐不喜欢傅家,不喜欢番阳暑地,不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喜欢她爸妈,不喜欢她姐姐,也不喜欢出生在这里的自己。 夜已深沉,无解之境的金光是树林中唯一的光源。 傅渊颐倒在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林中的小鬼在周围虎视眈眈窃窃私语,想要靠近,却被境壁烧成了灰烬…… 天光又暗,暗又生晖,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傅渊颐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怀抱温柔而熟悉,带她回到生命之初。 第92章 傅渊颐睡着或清醒,并不同常人。她闭着眼时可能是清醒着,睁眼时或许在做梦。 她的世界除了鬼之外,只有一片黑暗。 可她能感觉到常人难以体会到的微观世界,比如闻见阳光的温度,听到空气的流动,以及雪花的融化声。 柔软的雪花慢悠悠地从天而降,整个天空明亮纯净,艳阳当空白雪皑皑,晴天白雪是五伦山脉非常独特而罕见的漂亮景观。 傅渊颐醒来时听不见任何鬼语,周围十分安静。 她躺着柔软的沙发上,换了一身衣服,胸口的伤也被处理得很细致。 她已经不在无解之境里,这份熟悉的感觉让她明白,这是傅家的客厅。 傅家的全景客厅有一面270度弧形大玻璃窗,可以远眺五伦山脉。天花板也是透明的玻璃,一棵苍健的天藏神树种植在东南位,高高的树冠冲出了天花板,向天空延伸。晴天白雪落在树叶上,让整间客厅明亮洁白。 “渊颐。” 有些沙哑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傅渊颐当然听得出这是她妈妈的声音。 洪斯妧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傅隽柏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椅子上,正在认真翻阅手里的古书,就像不知道傅渊颐已经醒来似的。 傅渊颐不能视物,但能闻出傅隽柏和洪斯妧身上特殊的气味。 很奇怪的是,人嗅觉的记忆力远超于大脑,傅渊颐离开傅家十多年,本以为很多东西都忘了,可当曾经闻过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甚至能将这些气味抽丝剥茧,分辨出哪些是熟悉的没有改变的东西,哪些是陌生的事物。 傅渊颐将手从洪斯妧的手中抽出来,站了起来。她站在客厅正中,不像主人,也不像客人。 傅隽柏的眼睛没从书上移开:“你想好了没有?” 傅渊颐“嗯”了一声,傅隽柏有些意外,微微抬起目光。 “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傅渊颐还是那句话。 傅隽柏觉着被戏弄,将书放下,威胁道:“这就是你想明白的结果?” “我说了,不明白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抓她炼鬼?”傅渊颐笑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凡人,死了以后也是一只普通的鬼,甚至还没变成恶鬼,家大业大的傅家怎么会看得上她?你那瞎了一只眼睛的得意弟子青田将抓她回傅家不过是要把我引回来而已。可惜我对你们傅家炼鬼的伎俩没有兴趣,傅先生大可让青田继承傅家,你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傅隽柏听罢哈哈大笑:“属于你的东西?你好意思说出这句话。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流的是傅家的血?你所拥有的都是傅家给你的,你才是我的东西!?你倒有这脸皮!如果不是你!”傅隽柏指着她,“我傅家何需将本事传给外人!我生你养你,你就这样报答你的父母?!” 傅隽柏震怒,傅渊颐却不动如松,忽然叫了声:“爸。” 傅隽柏通红的双眼有一刻的闪烁,姿态却没丝毫的退让。 “爸,你说的对,我身上流的是傅家的血,只要这血一刻没流干,我说破嘴皮子你们都还觉得我和你们密不可分。”傅渊颐笑着后退了几步,腿挨到茶几边缘,摸到了水晶果盘和一把水果刀,“这样吧,我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你也把我的还给我,我们就此互不相欠。” 没待傅隽柏说话,傅渊颐轻松地在自己的腕口割了一刀,血潺潺往下淌,她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表情没任何变化。 她把胳膊向傅隽柏的方向伸,袒着伤口给他看:“很快就还完。还完之后,你就再也不是我爸。” 傅隽柏看着傅渊颐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他眼前滩成一地刺眼的红。 “你一定要这么做?”傅隽柏问道。 “我已经这么做了。” “渊颐——!” 傅渊颐的手臂被洪斯妧一把抓住,洪斯妧握着手帕的手在颤抖,不忍看那伤口,迅速将其包扎上。 傅渊颐皱眉想要挣脱,却被洪斯妧牢牢抓住。 “你这么久没回家,一回来就这样……你是想气死我们吗!” 傅渊颐没说话。她本来就重伤未愈,这会儿又任性放血,要不是用意志强撑,恐怕早就昏厥过去。 洪斯妧将女儿拉回沙发上坐下,大喊一声,让门外的弟子将医药箱拿来。 “让她放血啊,让她放!”傅隽柏怒不可揭,“就让她死在这里!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傅渊颐“哼”一声:“这也是我的愿望。” “你们父女俩,能不能一人少说一句?!”洪斯妧忍不住咆哮,她这一声之后,两人倒是真的没再说话。傅隽柏是被气得心口发疼,傅渊颐则是昏昏沉沉。 傅隽柏再也不想见到傅渊颐,佛袖而去。 洪斯妧看着女儿的脸,将她的手掌摊开,见她的手腕、手指甚至是手掌全都伤痕累累。每一道伤口之下都是疼痛,都是鲜血,都是她毫不吝啬将她厌恶的傅家血流干的执着。 “这么多年了,你这脾气还是和你爸一样,一点儿都没变。”洪斯妧低声道。 傅渊颐许久没回答,洪斯妧以为她昏迷了,谁知她忽然开口:“妈妈您这些年没少监视我,说起来我们也不算多年没见。” 弟子将医药箱拿来,洪斯妧沉默着为她包扎伤口,闷了许久,最后说:“无论你多不喜欢傅家,多不喜欢你身体里傅家的血液,可你不要忘了,你不仅流着傅家的血,还是我洪斯妧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渊颐,这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割裂的?” 傅渊颐没说话。 “我这些年担心你,牵挂你,无数次梦到你,我想去见你又怕你知道我来会不开心,我连偷偷见你的资格都没有吗?就算你不肯认我这个妈,你也一辈子都是我的女儿!” 洪斯妧的声音镇定,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的声音却是清晰。 傅渊颐年少离家,独自在外生存、学习、奋斗,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赚回来的。她没有依仗过傅家一丝一毫,她以为自己能独立于天地,以为自己已经彻彻底底脱离了傅家,可到最后,血流不干,心还会乱。 就在她因为妈妈的眼泪内心有一丝愧疚的刹那,忽然一股恶臭飘入她的嗅觉。 那是来自恶鬼的怨气,浑浊又腥恶,那是用再好的香料都无法掩盖的罪恶。这股恶臭附在傅家所有人的身上,渗透在他们的肌肤上,融入血液里,生生世世都无法消除。 十八年前误闯入飐风堂看到的那一幕突然重现,无数阎罗罐、修罗窟里的鬼凄厉的哀嚎、痛苦的呐喊犹如一道利剑刺进她的耳朵里。 临邛的双臂双腿被斩断,用药物催复,又再斩断。四肢堆起的肉山,腐肉和白骨交错。 她抬起头,被结痂的血糊住的脸庞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绝望又盛怒的眼睛紧紧盯着只有十岁的傅渊颐。 好干净漂亮的小姑娘,这血液的味道……是傅家人。 临邛哈哈大笑——只要本王还有一口气能从这里出去,本王一定要杀光傅家人!杀光天下所有傅姓之人! 杀!杀!杀! 杀! 傅渊颐浑身一颤,立即将手抽了回来。 洪斯妧看着她,傅渊颐撑着沙发站起身: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神情一凛,“当年傅先生逐我出家门的时候曾说过,不再认我这个女儿,我这些年也算是如他所愿,现在又有什么好说?而今我还愿叫你一声母亲,可如果你们再不将我的朋友放了,那我也不会再顾念骨肉亲情,别怪我不客气。” 洪斯妧的眼泪还挂在脸上,神色已然变得冰冷:“不客气?你要怎么不客气?” 傅渊颐道:“番阳暑地满山偏野被软禁的守山鬼一个个怀揣着对傅家的恨意,更别提飐风堂内的恶鬼们。只要我一声召唤,它们铁定愿意为我倾尽所有,要把傅家夷为平地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我愿意做。” 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沾着傅渊颐的血,就在洪斯妧视野不远处。 傅渊颐气势如虹,没有丝毫的破绽,这是作战的态度,是面对敌人的火力全开。 “你要杀了妈妈?”洪斯妧敛起了方才的歇斯底里,镇静得让人陌生。 傅渊颐不置可否。 “为了那些鬼,你宁愿放弃傅家女儿的身份,甚至不惜弑杀亲生父母?” 对于强硬又固执的傅隽柏,傅渊颐可以说出狠决的话,但对洪斯妧,她始终下不了决心。 母女俩长时间的沉默,还是洪斯妧先开了口:“那个阎罗罐里的鬼,和你是什么关系?” 傅渊颐眉头微微一皱。 “这十三年来也发生过大大小小不少事,我装病也好,你姐姐强行拉你回来也罢,你都下了决心绝不踏入傅家半步。”洪斯妧将脸上的泪痕擦去,看向傅渊颐,“但你这次自己回来了,只是为了一个小鬼。她对你很重要?” 傅渊颐依旧沉默着。 “是吗?”洪斯妧追问,“你找到了对你而言重要的东西了吗?” 傅渊颐不置可否。 洪斯妧再次握住她的手:“渊颐,这世界成王败寇,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一切正义都由胜者书写。你不要再任性了,看你伤痕累累的样子妈妈心里难受。” 洪斯妧的话峰转得很快,傅渊颐有些纳闷。 洪斯妧站起来离开了客厅,过了半小时回来了,把一个事物放到傅渊颐的掌间。 在傅渊颐握住阎罗罐的那刻她明白了洪斯妧的明白。 洪斯妧看穿了傅渊颐对这只小鬼的心思,卖了一个大大的人情给她,不再和她针锋相对,而是以德报怨,将游炘念还给了她。 “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吧,你始终是爸妈的女儿。”洪斯妧抚摸傅渊颐的头发,含泪道。 第93章 无论进入傅家还是离开傅家,都绕不过这长长的坡道。 又一次离开傅家,这回的心情并不比十三年前来得轻松。 傅渊颐手中拿着一把新伞,这伞是昨天洪斯妧交给她的:“这伞是你父亲亲手打造,比你先前用的那把要结实、方便许多,也更称手。” 见傅渊颐并没有伸手接,洪斯妧解释道:“你放心吧,这把法器没有沾一点怨气。你父亲说了你不喜欢,特意用纯法术祭出的,三个月没合眼才祭出这么一把举世无双的好法器,想着什么时候差人带给你,正好你回家了,拿着吧。” 傅渊颐微微倾了倾身子,算表示感谢,只是依旧没开口。 洪斯妧一并将一个玻璃球交给了她:“你的朋友就在这里面。青田收她回来的时候用的是阎罗罐,一到傅家你父亲就将她移到玻璃球里面了。她的魂魄可能有一些不稳定,但绝对没有在阎罗罐里受苦。”洪斯妧句句不离傅隽柏,“他和你一样,自尊心强,不轻易放低身段,可他是爱你的,全藏在心里。你父亲虽然对你很严厉,但你所有的事情他都放在心上。这次知道你开鬼道可能遇上麻烦,即使病了也不顾一切赶去救你……” “嗯。”傅渊颐微微笑了笑,“救我,随便将我重要的朋友用阎罗罐强行抓走。” “渊颐,听说当时四界联合部队的人在场,如果不狠绝一些不仅你这朋友可能当场灰飞烟灭,可能连你也难逃杀身之祸。私用禁术是重罪,那两个军人是看在你父亲和冥君交情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你啊,终究是太年轻,太冲动,你心里觉着我和你父亲都不是好人,所以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但你这么聪明,好好想想会明白的。就像你这次回来一样。” 血缘的确神奇。即便她离开家十多年,和母亲算得上熟悉的陌生人,但洪斯妧还是一眼就看透她内心角落里,有那么点无耻的想法。 她早就明白傅隽柏和洪斯妧不会真的对游炘念下手,在她抵达番阳暑地之前她就明白,傅家的炼鬼术发展至今早也抵达更高境界,他们不会费心来抓游炘念这类平凡无用的小鬼。将游炘念带回傅家不过就是要她回家的一个手段而已,游炘念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傅渊颐心里有数。 于是她回来了。 表面果决而强势,甚至在旁人看来她是抱着必死之心、抱着和傅家彻底划清界限的态度来的。可傅渊颐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傅隽柏和洪斯妧爱她,爱是他们明明知道却又无法割舍的软肋,在爱面前,傅渊颐必胜无疑。 偶尔会焦虑,偶尔也会怀疑,但心里最强大的声音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不可能输。 所以,傅家再森严、再强大,傅渊颐都满怀信心只身而来。 而这一切,都被洪斯妧看得明明白白。 而洪斯妧想说的,傅渊颐也都在心里刀刀剖析,经络分明。 “等你下次再回家时,尝尝我亲手酿的青梅酒吧。”临行前洪斯妧说道,“你小时候一直都很爱偷偷喝,那时你太小所以一直阻止你,你还记得吧。现在你长大了,可以痛饮了。” 她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傅渊颐还会回来。 的确,这和傅渊颐心中所想一致,只是傅渊颐不想说出口,洪斯妧也弯弯绕绕。 洪斯妧看穿了傅渊颐心中的想法,而她话里话外透露给女儿的信息,傅渊颐也都全数收于心里。 拿出玻璃球,她能看见一只小小的魂魄在玻璃球中游荡。它居然是粉红色的。 人的魂魄会根据此人的性格、心态和人格而呈现出不同色彩,傅渊颐看过大多数的魂魄都是蓝中带黑,面目狰狞,而小炸弹游小姐居然是粉色的…… 那粉色的魂魄脑袋圆圆,面庞上凹下去两块像是眼睛,小小的身子甩着长长的尾巴,因为玻璃球的限制无法活动自如,她很明显有些不乐意。 “再等一会儿,等出了傅家我就放你出来。” 傅渊颐顺着坡道往门口走,忽然缓了脚步,将伞握紧。 “大概你们不知道。”傅渊颐站在空无一人的坡道上朗声说,“眼睛可以视物,你们平时捕捉这世界万物依赖眼睛,但眼睛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重要。鼻子、耳朵都可以代替眼睛。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来,知道气味多重吗?” 傅渊颐说罢,坡道两侧的树后走出八个人,全都是傅家弟子。这些弟子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其中一人眼神一坚,六人迅速围上将她包围在中间,剩下两人手中拿着剑,一下下用剑尖往地上敲。 “锵、锵、锵……” 傅家弟子见傅渊颐站在原地并不动作,想必她已经被这敲击声扰乱了听力。 为首的人眼神一变,傅渊颐身后的两人迅速出剑! 剑锋本是对着傅渊颐的背心去的,忽然眼前一黑,一把伞“砰”地一声打开挡住了剑锋的去势,那两人一招刺出用尽了全部的力道,没想到伞面坚硬如铁,居然将他们的剑折断,连带着他们手腕剧痛,一下被伞撑开的力道挡了回去。 傅渊颐握着伞划了一道弧线,以盾的形式护在身前,微笑道:“我已经说了,鼻子、耳朵都可以替代眼睛。你们想扰乱我的听觉,也应该事先将你们身上恶鬼的臭味掩盖才对。” 为首弟子大喝一声:“一起上——!” 傅渊颐单手握紧玻璃球,正要持伞杀他们个终身难忘,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大小姐……” 傅玹玑向他们走来,眼神犀利,要将他们每个人都记牢:“谁让你们这么做的?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为首的弟子有些欲言又止,傅玹玑上前,一把枪抵在他脑门上:“说。” “大、大小姐……你别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为首弟子拿的是剑,傅玹玑那可是枪。 “我是问你,谁让你们这样做的?”傅玹玑将枪上膛,随时要开枪。 “是、是师父——!” “师父?”傅玹玑眼神一凛,笑了出来,“是不是我父亲让你们这么做,跟我回去对峙就知道了。有件事我先告诉你们,我们傅家不止是会炼鬼,对于叛徒也有一套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你们,想试试吗?” 为首弟子立即跪了下来,其他人见情况不妙直接逃走,为首弟子痛心疾首:“你们这群孙子!给我回来!” “怎么了大小姐——!”傅玹玑的随从赶到,傅玹玑让他们将这为首弟子带回去。 傅玹玑回身看正在合伞的傅渊颐,一时沉默了。 傅渊颐将伞收拢,也不和她说话便往门口去。 “你记恨姐姐吗?”傅玹玑对着她的背影说,“上次,向你出手。” 傅渊颐步伐不停:“傅家就要出大事了,你还是先关心自家事吧。” 傅玹玑道:“你是爸妈的希望,也是傅家的希望,你要明白你有这个责任。你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回来。” …… 傅渊颐拿着玻璃球走到山下时,柳坤仪和流亭已经离开。高崎留在这儿帮她们开车,玉卮和临邛又在吵着什么,忽然玉卮眼睛一直,见到傅渊颐,大喊:“回来了——回来了!” 临邛一看,真是傅渊颐! “你怎么去了这么多天?”临邛飘到她面前仔细端详她的脸庞,气色依旧很不好,“傅家那对老不死的,有没有为难你?” 傅渊颐将玻璃球托出来,玉卮趴着看:“你真的把游炘念弄出来了? 傅渊颐对临邛说:“我需要你的帮忙。虽然游小姐只在阎罗罐里待了几小时,但她魂魄肯定还是受损。继续待在玻璃球里更会耗损她的鬼气,一会儿我将她放出来时你和我一起合力稳住她的魂魄,然后马上和小白会合,将她放回王芳的身体里。” 临邛点了点头:“稳住她的魂魄没问题,可是王芳的身体还没找到。” 傅渊颐愣住:“什么意思?没找到?” 玉卮忽然想起,好像谁也没告诉她林泽皛把王芳的身体弄没了……于是自告奋勇向她宣布了这个噩耗。 傅渊颐当场傻眼,哭笑不得。结果她费尽心思终于将游炘念弄了出来,到头来好么,王芳不见了?这折腾谁呢! 临邛说:“你再联系一下小白,她一直在上海找线索。也别骂她,估计她也好几天没合眼了。” 傅渊颐问:“我去傅家几天了?” “整整三天三夜。” 傅渊颐算了下时间,加上之前将近两天的时间,游炘念已经离开王芳身体五天了。 大限之期是七天,游炘念在傅家肯定消耗巨大,随时都有可能跨过恶鬼境界。 “得抓紧时间。” 傅渊颐将伞打开,伞里黑色的符纸摇摇摆摆,她将玻璃球托入符纸之内,符纸金光漫漫,很快游炘念便从玻璃球里升了出来。 玉卮见游炘念双肩合拢,闭着眼,一头长发在空中飞舞,身体瘦弱得像被吸干了血,脸颊深深凹陷,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面部神情却很不稳。她的魂魄左右摇摆像要分裂从两股,正是要恶鬼化的前兆! “她太虚弱了!”玉卮道,“离开人体长达五天,加上炼鬼法器的残害她很有可能提前变成恶鬼!”玉卮紧张地左右张望,她知道,只要有恶鬼的地方就一定有冥警!夜幕深沉,虽然暂时看不到冥警的踪影,但她总觉得下一秒冥警就会持着巨叉出现!她不由自主地往怀里摸枪。 “先稳住她!”傅渊颐旋转伞面,伞面迅速变得巨大,发出强光和临邛释放出的鬼气合为一体,笼罩在游炘念周身。 游炘念摇摆不定的魂魄渐渐平稳,紧锁的眉头慢慢变缓,睁开了眼睛。 “你还好吗,游小姐?”傅渊颐问道。 游炘念怔怔地看了她很久,抬手抚摸她的脸庞,神情中还有些不敢相信:“傅小姐?这是做梦还是真的?” 傅渊颐笑道:“游小姐想做梦还得坚持一会儿。咱们现在得马上出发去上海,不能再耽搁了。” 一行人上车,高崎先找导航。这里去上海最快需要5个半小时。 “可以走了吧。”高崎问。 “走吧。”傅渊颐说。 高崎道:“有件事我姐姐让我转告你。流亭伤势恶化,她带流亭先回去了。” “嗯。” “姐姐说你肯定会从傅家全身而退,所以她才走。” 傅渊颐摸了摸鼻子,看来她心里的想法不仅被她妈妈看穿,柳坤仪也心里有数。 临邛回到傅渊颐的身体中,两人彼此帮忙恢复体力和法力,玉卮坐在副驾上,总算不用风吹日晒。而游炘念和傅渊颐坐在后座,傅渊颐告诉她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只是略过她和父母争执的事。 游炘念很想集中注意力听她说话,可渐渐发现心里一片混乱,有团火在心里燃烧似的,脑汁“咕嘟、咕嘟”地慢慢沸腾,傅渊颐说什么她都只能勉强点头。 傅渊颐看出了她的异样,让她闭眼休息一会儿。 “不行,傅小姐,咱们得继续说。”游炘念心中不安,心里烧着的那团火不仅让她难受,还让她回忆起很多往事。她死之后别人对她的污蔑,恋人的移情别恋…… 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反反复复地问她:为什么那些不如你的蝼蚁都能好好活着,你却要悲惨地死去?你真的应该死吗?你是怎么死的? 只要脑中稍稍一放松,这可怕的情绪就会如大潮来袭,吞得游炘念不能不呼吸。 傅渊颐见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嘴微微张开,神情难耐,轻轻唤她道:“游小姐?” 那个杀你的人夺走你全部幸福的人,一定要他偿命,绝对不能轻易放过!食他肉!喝他血! “游小姐!”傅渊颐的声音猛然提高,像一枚炮弹轰入游炘念一片混沌的心里,令她瞬间清醒。 “傅小姐?”游炘念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一只手居然掐在傅渊颐的脖子上。 像触电一般,游炘念迅速将手移开:“我、我怎么会这样?”她看一眼玉卮,“这就是要变成恶鬼的前兆?” 玉卮也被她刚才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能实话实说告诉她:“恐怕是这样。” 游炘念不知所措。傅渊颐一次又一次的帮她,这份恩情无以为报,自己怎么能对她动手? “傅小姐……我现在很危险。”游炘念镇定情绪,她不想傅渊颐因为她再受伤,“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把车停下来。” 傅渊颐打断她:“不能停,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该争分夺秒。” “真的,你相信我,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明白。”那股可怕的怨恨又来袭,游炘念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觉得我坚持不到了……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傅渊颐从来没这么大声说过话,她扣住游炘念的手臂,盯着她已有几道古怪黑纹的双眸,“你什么也别想。别人不行,但你游炘念可以。给我坚持住,你不能在这里放弃,一定不能。” 游炘念望着她,心中的仇恨之火中忽然注入了一股爱意,可怕怒火的烈焰瞬间收敛不少。 别人不行,但你游炘念可以。 游炘念紧握着傅渊颐的手,全车没人再说话,全都凝视前方弯弯曲曲的山道。 高崎注意力高度集中,她明白现在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争分夺秒。 第94章 为了帮游炘念分散注意力,减轻痛苦,一向少言的傅渊颐一路嘴就没停。游炘念实在难受,胸口一直有团火在烧,脑中无数奇怪的声音在揪着她的神经,不住呐喊。她不想傅渊颐再为她担心,强装镇定附送微笑。 傅渊颐一直在联系林泽皛,林泽皛的手机一直处于没人接听的状态。 即便故作轻松,她们心里都没底,就算现在转眼抵达上海前程依旧未知。如果王芳的身体不见,她们这一路上的努力全部白费。傅渊颐将手机握紧,问道:“玉卮,再寻找一具八字相合的尸体需要多长时间?” 玉卮道:“八字相合不是靠寻找,是需要运气。我可以偷偷回到冥府档案室翻档案去再找一具,可一来一回恐怕人间时间得过去好几个月,根本来不及。” 傅渊颐点点头:“所以现下找到王芳身体才是最佳选择。” “没错。” 时间紧迫,只有这一条路。 4:52 AM,车没油了,高崎想要找一处地方加油。可这荒山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何况加油站。 玉卮飘出车外四周转转,看是否能走运找到个加油站。 林泽皛找王芳找了三天音讯全无,而她们再没油耗在这儿,那可真是全完了。 玉卮飘了半天依稀见到前方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立马往车里钻,让高崎往灯火的地方开。 车开近一看,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子。经历虎岭村那一遭,游炘念和傅渊颐都更加谨慎,没有冒然进村。高崎下车去探路,回来说村子看着很正常也没鬼气,有个加油站,咱们进去吧。 这地界虽然偏远,但已靠近上海,和虎岭村那种与世隔绝的村不一样,这里虽小但也有小卖部和小市场,加油站看着不太正规,但有油就行。 大早上的村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些早起进城卖菜的村民开着小车经过。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被叫醒,打着呵欠拎着油枪过来加油。 加油的时候傅渊颐问高崎:“离上海还要多久?” 高崎看了眼手机:“大概还要开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 游炘念半小时之前魂魄不定陷入了昏迷,傅渊颐和临邛联手再次稳固她的魂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脑袋顶上说道,“魂魄离体七天肯定会变恶鬼,这是不可能逆转的事,就算冥君上来他也无可奈何。游炘念的意识在飞速流失,要不是她意志坚定恐怕早已经变成恶鬼了。” 傅渊颐当然明白,她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一旦游炘念恶鬼化她该怎么做。 工作人员加好了油,高崎付钱,让她们上车。 傅渊颐和临邛回到车里一看,游炘念不见了? “人呢?”傅渊颐心中一惊,听车外的玉卮小声道: “这儿呢!” 傅渊颐她们往车外看,见游炘念步伐虚浮,飘飘荡荡地跟在那个工作人员的身后。工作人员困得满脸眼泪,一边搓脸一边往回走。 游炘念居然跟在他身后。 玉卮看着游炘念的背影,怎么都觉得她有点儿不对劲,喊了她一句:“芳芳?” 游炘念没搭理。 工作人员呵欠连天,走了几步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后脑勺凉飕飕的,本能地觉得有些古怪和害怕,想要回头却几番挣扎,最后抵不过好奇心,慢慢地往回看…… 玉卮再叫游炘念一声:“喂,游炘念!” 傅渊颐视野中的游炘念步伐蹒跚,即便她再难受也绝对不会容许自己那样走路。 工作人员回头,他的目光没有穿透本该看不见的游炘念,反而锁定在她身上,几乎一秒之内,他的睡意全无,恐惧瞬间让他面部僵硬! 傅渊颐忽然大喊:“玉卮——!拦下她!” 一团黑气从游炘念的身上迸发,她忽然嘶吼一声拽着那工作人员就咬!傅渊颐和高崎她们想要冲出车门已经来不及!玉卮一个飞身抱住游炘念,和她一同滚向一旁! “啊啊——啊啊鬼啊——”工作人员捂着流血的脖子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几乎手脚并用逃进屋子里。 玉卮和游炘念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玉卮正要开口让游炘念不要疯了,却被巨大的力道抓住了后颈,一把掀翻,脖子被死死掐住! 玉卮脸色铁青,窒息感无比迅猛地麻痹了她的大脑,她在这一刻几乎不能思考,只能凭着本能拼命挣扎! 游炘念双眸全黑,不断有黑色的恶鬼之气从她体内往外翻腾。 “杀我的人……是谁?”游炘念掐着玉卮,神情十分痛苦,想要极力克制却又无可奈何,面相也在渐渐变化。 临邛从傅渊颐的身体里飞出来双手一合就要全力一斩,被傅渊颐拎了回来:“你回去!没轻没重!” 临邛这一斩已经斩了出去,被傅渊颐调了个方向,“嗖”地一声一大团鬼气斩向天际。 傅渊颐奔向游炘念,她没有直接掏伞,而是用伞尖挑开游炘念的手,将玉卮一脚踢了回去。 玉卮见傅渊颐前来相救本是激动,没想到下一刻就被踢飞出去。玉卮在空中旋了好几圈砸向高崎的怀里,高崎冷眼看她,将她放下。 玉卮腰上分明一个鞋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游炘念一个回身,对着傅渊颐嘶吼,傅渊颐伞柄从她身后合过来,将她收进了玻璃球中。 这回玻璃球内不再是粉红色的小炸弹,而是发黑的恶鬼。 “真是……吓死我了……”玉卮摸着脖子上的红印,慢慢靠了过来,“游炘念她就这样变恶鬼了?” 傅渊颐看玻璃球里疯狂左冲右突的游炘念,从口袋里掏出符纸,割破手指沾了血,贴在玻璃球上。 “临邛。”傅渊颐唤临邛,临邛特别不乐意地飘过来,和她一同施法。 当年傅渊颐从飐风堂里救出临邛,在临邛的协助下离开傅家时,曾经将她的心头锁和临邛魂骨锁在一起,立下盟约。以傅渊颐身体为宿,临邛鬼气为器,彼此协作,可将法力和鬼气融二为一,事半功倍。 傅渊颐强行压制游炘念的恶鬼之气,玻璃球中的游炘念时红时黑,魂魄摇摆不定。 傅渊颐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法力透支,骨头里针刺一般的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马上找到一具身体!” 玉卮也急了:“不可能的,八字不合的身体哪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 “快点上车!”高崎突然跑过来喊道,“林泽皛来电话了!她找到王芳尸体了!” 傅渊颐和玉卮都愣住,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走——!” “砰砰”两声关上车门,高崎一脚油门车飞了出去。 傅渊颐拿过手机,问林泽皛在哪里。 大冬天的林泽皛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她拿着刚刚修好的手机在医院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大宝贝啊你要相信我,我真不知道王芳尸体怎么不见的!这几天我都快把上海掀个底朝天了也没找到!手机都摔碎了!不过你以为这就玩完了?错!幸好我聪明!”林泽皛一拍大腿,啪啪响,“我没在一个地方耽误太长时间,上海找不到我就沿着周边搜,这么个小破地儿的私人医院,换成谁也不会在意,可我就是觉得越是小的医院越是有可能,它隐秘啊不是?我来这儿太平间转了一圈,还真给我找到了!” 傅渊颐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打断林泽皛的滔滔不绝:“你在哪儿?发个定位过来。” 林泽皛发了定位,高崎一看:“比上海近,四十分钟就能到。” “行。”傅渊颐问林泽皛,“王芳现在在太平间?也就是说她现在还是尸体的状态?不能自己行走?” “对啊。”林泽皛透过太平间的门缝往里看,正好能看见王芳发青的脸,“的确是尸体的状态,我问了这儿的医护人员,有人下地干活发现的她,当时可把人家吓了一大跳,这么大一具尸体啊……那人报警,警察过来搜不到她身上的证件,就给送到这儿来了。” 傅渊颐一听,的确有些古怪。游炘念被吹飞的那天是去上班的,肯定随身携带了钱包,制服上也会有工作铭牌。从游炘念魂魄离体到王芳身体被装进冰棺之间,没人帮她换过衣服,装进冰棺时傅渊颐曾经搭了把手,曾经亲手摸到过铭牌。 有可能是王芳走失的时候遗失的? 有这个可能,但更可能是被人摘了。 无人认领的尸体被送到太平间后,一般会在两周之内拖去殡仪馆潦草火化。如果是偏远一些的私人小医院可能嫌麻烦占地方,联系警方、登报两日之后依旧没人来认,马上就会火化。 但是让人费解,如果有能力将王芳的尸体弄走的这人目的是要毁灭尸体的话,为什么还要费劲送到医院?弄到江里或者烧了效率都更高。放在医院变数太大,不知道哪天火化,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认领,对方到底怎么想的? 傅渊颐跟林泽皛说:“你看紧了,千万不要让他们将尸体弄走。” “弄走?为什么要弄走尸体?” 傅渊颐无奈:“宝贝儿,当然是弄去火化。” 火化? 刚说到这儿,殡仪馆的人和医院工作人员一同走了进去,林泽皛抬头挺胸没丝毫犹豫,就像同事一般跟着他们一起进屋,见他们将王芳的尸体和另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起拉了出来,打开后门要推上殡仪馆的车。 林泽皛愣住,二话不说说火化就火化? 林泽皛一个健步飞上去拽住王芳的推车:“干嘛去啊?这就烧了?万一有人再来认领怎么办?!” 工作人员回头看她,指了指王芳:“你亲戚吗?” 林泽皛摇头,寻思了一会儿又立马改成点头。 工作人员皱眉:“小姐,我看你在那儿转悠半天了,贼眉鼠眼的尽往里偷看,你想干什么?” 林泽皛说:“看看也犯法?” 殡仪馆的人嘟囔道:“这种人我见多了……现在都有女的偷尸啦?” “偷尸?”林泽皛怒目而视,“谁偷尸?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龌蹉?!没凭没据你污蔑我?我怎么偷尸?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尸?你的人生只有黑暗?只有不怀好意吗?看谁都像坏人?我妹妹死的这么惨,你居然还说我是偷尸的?!” 殡仪馆的人冷眼看她:“妹妹?你有凭证吗?” 林泽皛一愣,殡仪馆的人不耐烦地将她挥开,拉了尸体就要走。林泽皛一个飞扑过去直接躺在王芳身上,死死扒着推车不让走。 殡仪馆的人和工作人员都傻眼:“你……” 林泽皛痛哭:“我可怜的妹妹——我们自小相依为命!辛辛苦苦!百折不挠地长大!没想到现在阴阳两隔!你虽然恨我,不想认我,可我不能就让你这样匆匆离去!你还记得我们的小姨妈吗?她在赶来的路上!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不会让你孤单寂寞一个人走——啊呜呜呜……” 殡仪馆的人和工作人员冷漠脸:“小姐,你再不走我们就要报警了。” 林泽皛光哭,就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似的,抱着王芳都不敢呼吸。 她也真是拼尽全力了。之前抱着警察哭现在抱着尸体哭,下次也不知道要再抱着什么哭了。林泽皛一边抹眼泪一边心里碎碎念:傅老板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个月给我发个多大的红包? 林泽皛的手机没挂断,傅渊颐一车人都听到了对面的动静。 临邛说:“本王从今天开始,拒绝承认认识这个林泽皛。” 玉卮疑惑:“为嘛?小白多出色!简直机智!” 傅渊颐扶额,一是无奈没耳听,二是的确有些头晕。刚才为了压制游炘念的鬼气,她将仅有的法力都消耗得一干二净,这会儿要不是坐着恐怕早已昏眩。她问高崎:“还有多久到?” 高崎看了眼导航:“二十分钟。” 傅渊颐摸了摸手里的玻璃球,见游炘念的魂魄在逐渐恢复粉红色。 游炘念也没放弃,她也在拼命努力。 二十分钟,就算尸体被殡仪馆的人拖走,赶在火化之前抢出来就行。 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来得及。 第95章 一开始林泽皛死拖活拉不让王芳的尸体走,之后她被死拖活拉拖出了太平间。 “干什么啊这是!隔壁神经病院跑出来的?”医院工作人员拖她的时候被她一脚踹脸上,喷出两道鼻血,“别再来烦了行不行!报警没!警察呢?快把这个神经病抓走!” 林泽皛眼睁睁地看着王芳被拖走,装进了殡仪馆的车,她一抹眼泪站起身就往外跑,丝毫不恋战。 她跑到医院外开车拐到医院后门,等着殡仪馆的车出来,跟了上去。 “大宝贝儿,王芳的尸体被拖走了,我趴那哭半天都没用。”林泽皛一边开车一边给傅渊颐打电话,“我现在正跟着殡仪馆的车,我给你们发定位,你们快跟上!不然就真来不及了!” 高崎收到林泽皛定位的时候她们的车已经驶上了高速路,距离林泽皛21公里。 “你好好跟着。”高崎舔了舔嘴唇,在清晨车流中穿梭。 傅渊颐一直凝视着玻璃球里游炘念的魂魄,魂魄一时一个颜色,很明显她在痛苦挣扎。傅渊颐不断注入法力,可惜她这几日早就透支,临邛也还没恢复,依旧是幼童的模样。所剩的法力微不足道,只能缓解。 现在只有靠游炘念自己了。 很快,只要赶上殡仪馆的车就行。 她们的车沿着沿海公路往前飞速行驶,左边是低矮的岩石,右边是一片青色的海洋。太阳还未升起,公路上车不算多路也好走,高崎可以将油门加到最大。 一直坐在副驾上的玉卮忽然直起身子,不知何处而来的巨大恐惧将她笼罩。 玉卮“嗖”地一声穿车顶而出,往海面望去。 傅渊颐临邛和高崎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吸引,一并看去。 海面正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水而出,巨大的椭圆形就像潜艇,可那古怪的东西越露越多,不是潜艇,分明就是一颗巨大的头颅! “冥警——!”玉卮一眼就看清了那是什么,不祥的预感似乎每次都会应验,她立即钻入车里,“冥警来了!他们肯定发现游炘念变成恶鬼了!傅大仙!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傅渊颐往海面望去,她看不见海,却能看见两个巨大的冥警破开海水正向他们走来,手中握紧巨叉,随时可能发起进攻! 傅渊颐倒是早就料到冥警会跟来,毕竟游炘念之前已经泄露恶鬼之气,如果冥警还不跟来实在说不过去。 “冥警有什么好怕?”高崎真是看不惯玉卮一惊一乍的模样,“区区冥警,我一个人就可以打发了。” 虽然现下只有收拾了冥警一条路可选,但玉卮还是心中忐忑难安。 屠苏和瑞露不知道回去禀报冥君了没有,现在又要灭了冥警……玉卮怎么说也是冥府公务员,冥警算是她的同事,自小教育中冥警可是维护冥界甚至四界和平的英雄楷模,这些恶鬼才是祸根,才是必须要铲除的罪孽。虽然玉卮已经不是当年热血青年,可心底里那珍藏的一丢丢三观还是教她分外难熬。 还是用执法枪把它变成猫吧,起码不伤害它。 破海而出的冥警每踏出一步,玉卮便能听见一声闷响,大地都在颤抖,冥警越来越近,而高崎却依旧冷静地开车,向既定的目标前进。 临邛看见冥警就牙痒:“上次那一场架还没打完本王就被暗算了,这次倒是难得的好机会,让本王好好清算!” 傅渊颐道:“你鬼气虚弱不要逞强。高崎。” “嗯?” “我们不必和冥警硬碰硬,加快车速,只要能和小白那边汇合,让游小姐回到王芳身体里,这些冥警自己会自行离开。” “道理我都懂,不过你看那冥警个头虽大,但行动自如,我怕没两分钟它就会追上来,我们离林泽皛的地方还有十公里……” 高崎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强压从空中坠下,冲着车顶压了下来!高崎猛打方向盘,一冥警从天而降擦着她们的车尾重重地踏在地面上。要不是高崎反应迅速,刚才那一下铁定将她们的车踏成废铁! 那冥警手中拿叉回头看她们,身后又接连落下好几位冥警。五六个冥警相继从海中跑出来,整个沿海公路被十多个巨大的冥警填得满满当当。 “这他妈的来了个足球队。”高崎知道自己对付一位冥警绰绰有余,可一连来了十几个,着实麻烦。 玉卮都被惊呆了,她从未见到过这么多的冥警一起出现,它们一齐看了过来,迈开步子迅速奔跑而来! 沿海公路上不止她们一辆车,其他的车全都从冥警的脚后跟穿了过去,丝毫不受影响,可冥警却能锁定她们为攻击目标。 高崎说:“坐稳了。”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如电一般飞了出去,擦着一辆雪佛兰“嗖”地一下消失,雪佛兰车主惊呆了:“大清早的赶去投胎啊?” 一大队的冥警在她们身后紧追不舍,它们行动迟缓但个头如山高,往前迈一步便是二三百米!眼看它们依旧追到车后,举起一叉对着车顶叉下来,再次被高崎勉强躲过。 临邛提着一口气就要冲出车外,被傅渊颐拉了回来:“你回来!” 临邛还想再说,傅渊颐一把将她摁进自己身体里。 这样下去不行。傅渊颐看着玻璃球里游炘念魂魄越来越黑,就快要来不及。 如果她们在这里和冥警缠斗必定损耗时间,可如果带着冥警和林泽皛那边汇合的话,放游炘念魂魄回到王芳身体时必定也会被阻止。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玉卮。”傅渊颐突然唤了一声瑟瑟发抖的玉卮。 玉卮魂不附体地看向傅渊颐。 傅渊颐说:“拜托你了,请将游小姐带回王芳的身体里。” 玉卮想问什么意思,傅渊颐将车窗打开,用力一抛将玻璃球抛了出去。玉卮大惊:“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后背被猛地一推,也跟着飞了出去。 玉卮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稳住,玻璃球砸在她的脚边碎了一地,游炘念的魂魄从玻璃球中缓缓升起,睁开了眼睛。玉卮见她眼眸依旧布满黑纹,不知她现在意识是否清醒。 “玉卮……”游炘念掐着自己的心口似乎喘不上气,“发生什么事了……” 太好了,她还残留着一丝意识! 玉卮见高崎将车一横,挡住了冥警,高崎将附着法力的手机丢了出来,玉卮一把接住。 傅渊颐在车里大喊:“你们快走!去找小白!我们拦下他们!” 游炘念一看,居然这么多冥警! “傅小姐!” 玉卮一咬牙,将执法手枪抛给傅渊颐,谁知傅渊颐没接住,枪一下子掉没影了。 玉卮顾不了那么多,拉住游炘念就跑:“快跟我走!” “但是傅小姐!” “没时间了!再不走你就要变恶鬼了!” 三个冥警被傅渊颐的伞困住,高崎飞起一脚踢倒了个冥警,但冥警闻到了恶鬼的气息,它们只想抓住游炘念!冥警就要挣脱傅渊颐的束缚,傅渊颐和临邛将最后一丝法力全数散出,白光冲天。 傅渊颐回头一看,游炘念还没走,喊道:“走啊!” 玉卮也急了:“再不走,你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你想傅渊颐白白为你扛着一路吗?!走!走——!” 玉卮难得的清醒,再也忍不住,死死拽着游炘念往林泽皛的方向奔去。 游炘念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玉卮拉着在空中飘飘荡荡。 激烈的打斗声在渐渐离她远去,她感觉到自己掐着玉卮的胳膊,掐出了几道血痕,她想阻止,但那双手好像已经不属于她。 她耳边有车流人声,有哭声,有烟灰味。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无法控制任何事,只专注地想一个问题。 很小的时候她就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男主角拼命救下女主角,让她快跑。女主角跑了男主角就得死,但她不跑两个人都得死,而且死得毫无价值——但是,她逃走,独自活下来人生又会如何?她失去了宝贵的东西,孤独而乏味,充满愧疚地度过余下的人生。 人活着一辈子不只是为了喘口气,人活着想要吃好吃的食物,去天上入海中探索不一样的世界,不停学习了解过去明白未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寻找爱。 属于你的意义难道不是复仇吗? 心中的那个声音在锲而不舍地引导她。 游炘念盘腿坐在地上,思索了一会儿道:复仇很重要,但偶尔我也会想,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和傅小姐会在怎样的情况下相遇。街上偶遇?宴会上朋友的朋友?或者是我也遇上了些麻烦,最后找到她帮忙,然后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奇妙的缘分就此展开。 如果我还活着,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 如果…… 游炘念的脸庞慢慢变得严肃。 忽然身下一空,游炘念跌进漆黑的深渊,她感觉深渊中有很多人,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她下坠,她想抓住谁,却谁也抓不祝指尖从他们的身体间穿过,没受到丝毫阻碍。 对了,她没有身体只有魂魄,是一只没有温度没有未来更没有如果的鬼。 快走—— 傅渊颐的喊声还在耳边,她怎么样了?她为了保护我又一次陷入危险。 她死了吗?她在哪里?傅渊颐……傅渊颐! 游炘念落到了底,忽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大喊一声:“傅渊颐!!” 冷汗一瞬间蒙在她身体的所有毛孔上,就要将她推入火化炉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被吓得往后一翻,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 “诈、诈尸了!诈尸——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火化炉房里的人一哄而散,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被警察摁在警车里的林泽皛见里面的人炸锅一般地飞奔出来,立即精神了,放开被她掐得满胳膊血痕的警察——游炘念回来了?! 俩警察见情况不对,立即下车往火化炉房间走去。林泽皛跟着下车,见玉卮气喘吁吁地飘在空中,胳膊和脖子上比警察还惨。 “喂——玉卮!”林泽皛激动地喊她,玉卮看了她一眼,没来得及搭理,也跟着飘进房内,见回到王芳身体里的游炘念坐在火化炉前,两眼的目光笔直。 玉卮双臂在她眼前晃:“你醒了吗?!哈?看得见我吗?” 游炘念的目光缓缓移到玉卮的脸上。 “玉卮?” 玉卮大大地松了口气:“天哪……就差一步,幸好我果断把你踹下去,不然芳芳尸体被火化就全完了……” 游炘念抬起手臂,看着浮肿的双掌,紧紧握了握,又松开。 非常实在的感觉。 两个警察快步到门口,见尸体真的坐在这儿,也都不敢冒然进屋,在外面质问:“你是人是鬼?” 游炘念看着她们,忽然想到了什么,翻身一跃,把门口俩警察吓得缩了回去。 警察在门口互相推了半天,最后谁也不愿先进去。没办法,两人一起壮胆进屋!再看屋里,只剩下空荡荡的火化炉。 游炘念一路狂奔! 这双腿因为太长时间不曾动弹,浮肿而绵软,奔跑起来格外费劲而痛苦,可她却肆意且畅快!汗水源源不断地从额头、后背渗出,身边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她双腿踏在地面上,实实在在! 眼泪不受控制地喷涌,她向着模糊的方向奔跑,挤入街头,撞开拥挤的人群。她享受别人怪异的眼光,享受身体撞击的疼痛,享受嘈杂的人声和混沌的气味。 这是人间。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痛苦又痛快。 她加快了脚步,她心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催促她,不断刺激她让她极度焦躁、紧张又兴奋。 她想要见到那个人,活生生的她。 忽然,游炘念停了下来。 绿灯亮,街对面拥挤的人群向她走来,人影恍惚,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之后。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和傅小姐会在怎样的情况下相遇? 傅渊颐疲惫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意,她单手撑着伞,伞尖杵在地上,维持着她的平衡。她微微歪过头,看着游炘念。 这一瞬间,游炘念的身体里炸开满山遍野的酸楚,她逆着人群向傅渊颐奔来,紧紧将她抱住。 难以克制的情绪在傅渊颐怀中崩溃得一塌糊涂,游炘念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胸前,泪水横流,不住地抽泣。 傅渊颐摸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怎么哭成这样,我不是还活着吗?” 傅渊颐这句话一说出来,游炘念哭得更爽快。 高崎和临邛站在她们身后,高崎翻了个白眼走了,抱着一大窝猫的临邛实在看不下去,又不能在这个时候钻回傅渊颐的身体里,简直无所适从。幸好玉卮和林泽皛一齐出现。 临邛:“这干嘛呢?大街上的……本王替她们害臊。” 林泽皛看得自个儿一脸幸福:“真是几多波折呀。” 玉卮四处看,依旧在警惕——不会再有什么冥府的人冲出来了吧?这段时间她都被折腾出毛病了。 傅渊颐和游炘念两人就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一个痛哭,一个安抚。 游炘念只顾着发泄情绪,傅渊颐则是除了她,谁也看不见,更何况别人注视的目光。 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 第96章 一直到不了的上海,终于到了。 高崎用APP订了酒店,今天太晚,她明天再动身回柳家。 车在停车场停下,窝在傅渊颐怀中睡得昏天黑地的游炘念忽然惊醒,手舞足蹈往外扒,差点儿打着傅渊颐。她一脸惊慌地问道:“几点了?” 全车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傅渊颐摸了一下手表说:“九点半。怎么了,做恶梦了?” 游炘念睡眼朦胧,问完时间之后自己也有些迷糊。 看着安静的车厢,傅渊颐、玉卮她们都在,车内的气氛让人非常舒服。 游炘念捏了捏鼻梁,的确是做梦了:“嗯……梦见屠苏和瑞露又杀来,还带着一批冥警,咱们一路跑还被一群村民拿着锄头打,最后王芳尸体被火化了,一切都完了。” 梦里王芳从烈火中站了起来,向游炘念走过来,身上的皮肤冒着热泡,眼珠在慢慢融化,她质问游炘念:“我死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让我入土为安?” 游炘念面对王芳的质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芳在烈火中沉默着,身体渐渐灰飞烟灭。在她身后一面巨大的钟盘在倒计时。 游炘念慌了,就在这时醒了过来。 傅渊颐正着身子,一副正人君子但你想靠着我就让你靠的模样道:“你这是睡迷糊了,还惦记着时间呢?你已经回来了。” 游炘念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她在马路边抱着傅渊颐哭了很久,像是将身体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通过眼泪排解出去后,无比疲惫,和傅渊颐一起上了车。 听着傅渊颐怎么找到玉卮的执法枪,怎么把一群凶神恶煞的冥警变成了一大窝可爱的小猫,游炘念很欣慰,大家都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听着听着实在太疲倦,酸涩的眼睛越来越睁不开,闭着眼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自己居然躺在傅渊颐怀里…… 她认识傅渊颐也有一段日子了,两个人一直被一些事情系在一起,却又一直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她不知道傅渊颐总是藏在大风衣里的身体原来这么瘦。 坐在车里傅渊颐将大衣脱了,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衬衣衣扣解开两颗,露出非常漂亮的脖子和锁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淤青和伤口,这些伤连她的漂亮脸蛋都不放过。游炘念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傅渊颐的脸庞上,她发现傅渊颐粉嫩好看的唇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有一个已经结痂的血口。 不仅嘴唇,她的眉骨、太阳穴都有伤,更不要说惨不忍睹的手腕。 游炘念心里不忍又愧疚,挪了挪身子靠近,仔仔细细地看着伤口。 “抱歉,都是我一时冲动才造成了这次意外,害你受伤。” 傅渊颐倒是很豁达:“每次都抱歉,到底什么时候给补偿?” 游炘念很认真道:“你要怎么补偿?” 高崎在前面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二位,咱们已经到酒店了,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回房再做好吗?” 玉卮“噗”地笑出声,有时候的确需要这么没情趣又刚正不阿的人存在,才能完美掌握节奏感。 大概是太久没谈恋爱也没和谁调个情,最近一门心思不是在取人心头血就在逃亡上,自小驰骋情场的游炘念小姐居然也能说出那么让人误解,那么让自己身处尴尬的话。这话要是她刻意说的倒也没什么,主要是她真是无心…… 游炘念这边红着脸恨不得自抽耳光,那边傅渊颐哼着歌下车,步伐轻盈走在前面。有临邛带路,她又畅通无阻了。 一行人到酒店大堂办理入住,高崎和林泽皛各自一间,傅渊颐再订一间双卧套房。 临邛趴在傅渊颐肩上问道:“难道今晚要和她同房?”看向游炘念。 游炘念收到临邛的目光简直百口难辩,傅渊颐道:“虽然冥府的人暂时撤退了,但屠苏和瑞露一定会禀报冥君,他们肯定还会卷土重来来骚扰游小姐。现在最重要的是游小姐的安全,应该同房。” 傅渊颐说得太认真,简直要分辨不出她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在嘴欠为不着调的事做铺垫。 林泽皛插话道:“她们俩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么?同个房怎么了,也不会怀孕啊。” 游炘念还没来得及解释,玉卮惊道:“什么?你们俩已经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可以!人和鬼是不能谈恋爱的!” 游炘念也是服了林泽皛,更是佩服玉卮。玉卮还在等她解释点什么,游炘念根本不理会,直接进了电梯。 玉卮跟在身后不懈努力:“你还别不爱听!自古以来人和鬼恋爱都没好下场……不不不我不是在咒你们,冥府档案室里都记载着呢!别说人和鬼恋爱了,就算是冥府公务员和鬼搞到一起也都算是跨界恋爱,一桩桩血的教训摆在眼前,我给你们说事实讲道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怎么就不信呢?” 玉卮在没完没了的吧啦吧啦,临邛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双指一点,玉卮嘴又没了。 玉卮:“??” 临邛舒了一口气:“本王虽然鬼气孱弱,但幸好看家绝技还留着。今晚你别进屋,我还想睡个安稳觉。” 高崎和林泽皛分别去了自己的房间,傅渊颐和游炘念也进屋,玉卮跟在她们身后想要一并进去,临邛扒着傅渊颐的肩指着她:“不许进来。” 玉卮不理她硬要往里走,临邛肥肥短短的双臂一展,瞬间将房间四周布上了一层结界,玉卮毫无防备地往前迈步,一脑袋撞上去给弹了回来。 “唔唔唔……”没嘴喊疼,玉卮捂着脑袋眼里垂出一包眼泪,怒视临邛。 临邛哼哼地笑,随傅渊颐进屋去了。 她们这一路下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更是浑身伤,一进温暖又充满淡淡清香的安静房间,疲软感一下将她们的大脑束缚住。 这一刻游炘念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什么复仇什么凶手什么心头血,她只想好好睡到天荒地老。 傅渊颐将偷偷带进来的一箱猫拿了出来,箱面上戳了几个透气的孔,不时有愤怒的小爪子从孔里伸出来,露出尖尖的指甲企图越狱。 “这箱猫该怎么办?”傅渊颐说,“还有两只寄宿在坤仪那儿,加上这里面的得有十几只了吧。你就不该把玉卮拦门外,让她进来看看怎么处理她的同事。” 临邛不爽的表情和她现在幼女的模样竟十分合衬:“我才不要!她一会儿就能自行找回嘴了,今晚想睡个安稳觉吗?想的话就别让她进来。而且……”临邛斜游炘念一眼,“谁和谁谈恋爱啊,口无遮拦。” 蹲在箱子另一边逗猫的游炘念用余光察觉到了临邛的目光,没抬头,就让这恶意自行消散吧…… 傅渊颐没接她这个话题,对游炘念说:“游小姐,你睡着的时候我让高崎帮忙买了几件衣裤,你把王芳的衣服都换了吧。她这一路也沾了不少污秽。放在那个白色的袋子。” 游炘念从行李箱中拿出白色的购物袋,道了谢,心里不禁感叹傅渊颐真是心思细腻。 傅渊颐将主卧让给了游炘念,游炘念不喜欢推来推去嫌太矫情,就道了谢,进去了。 将衣裤全丢到垃圾桶里,游炘念站在全身镜前看看王芳的身体。最开始那具堆满脂肪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这般消瘦。她捏了捏王芳腰间的皮肤,还算顺手,仔细看看身体上有没有出现什么尸斑,幸好也没有。看来柳小姐的冰棺的确厉害,难怪可以将一具具尸体保存完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游炘念已经能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些旷世奇闻,看来死过一次的确能开拓不少眼界。 王芳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游炘念看着镜子里王芳略显憔悴的脸,带着歉意说道:“实在很抱歉,我还是得再借用你的身体一段时间。等我将我该做的事情做完,一定为你挑个风景好的地方长眠。” 游炘念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魂魄脱体这段时间一直浮在空中,如今脚踏实地地沐浴,享受水疗的舒适,闻到好闻的沐浴乳的气味,这些以前稀松平常的事在此刻却让她无比享受。 活着真好啊…… 游炘念躺在浴缸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以前她离开王芳的身体只要短短的一点儿时间再回去,就会头晕眼花呕吐不止。这次离体了这么多天,按理来说可不得生不如死一番?怎么这会儿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这事真奇妙,洗好了出去问问傅小姐好了。 游炘念洗好澡穿上浴袍,将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屋内暖气充足,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半干了。她口渴难耐,猛喝了两瓶矿泉水才舒缓下来。 走到客厅,见傅渊颐也洗好澡,正坐在沙发上摸着手机。傅渊颐的手机每按一个键就会有语音提示,她点开微信的对话,是柳坤仪发来的。 柳坤仪:“流亭已经没有大碍,正在休养。对了,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傅渊颐说:“你发过来。” 柳坤仪发了一个带着红标示的地图截图:“她在鹤村,离上海400多公里,没有直达的飞机,最近的机场距离那儿也有200多公里,你们要去的话最好开车去。” 游炘念听她们似乎在说什么事,没好意思留下听,想起身回房睡觉。傅渊颐对她招手,拍拍身边的沙发道:“游小姐你来。” 游炘念又坐了回来。她发现临邛不在,估计也回傅渊颐的身体里睡觉去了。 傅渊颐继续问柳坤仪:“为什么是鹤村?她不是在长寿村吗?” 长寿村?游炘念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柳坤仪:“她老家的确在长寿村,不过我派出的鬼兵回报她现在的确在鹤村。鹤村和长寿村相隔二十多公里,可能有点儿什么原因才去了鹤村吧,这里细节的事儿就靠你们自己去查了。” 游炘念猛然想起来,长寿村是武阿姨的老家! “好,辛苦了你了坤仪,等我回去好好感激你。” 柳坤仪冷淡地回:“不需要。” 傅渊颐耸耸肩,将手机放到一旁。 游炘念有些兴奋:“所以柳小姐查到了武阿姨的下落?” “对啊。”傅渊颐道,“我看你一圈人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真凶,也是点儿背,不过起码这一圈下来有个收获,这武阿姨是重要目击者。警察肯定也对她翻来覆去问了很多,没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但我们如果取到她心头血的话可能会找到警察甚至她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细节。” 傅渊颐总是能在把事情计划周祥,为游炘念安排好一切。 游炘念拿过手机,看这鹤村的位置,红色标示落的地方没有地名也没公路,估计也是一个不太好到达的地方。如傅渊颐所说,现在最大的希望就在武阿姨身上,惨案当晚她是唯一清醒的人,甚至还救了游任雪。 她一定看到了什么。 “今晚就好好睡吧。”傅渊颐说,“明天再启程。” “嗯!”游炘念斗志满满,她有强烈的预感,只要找到武阿姨,就能离真相迈进一大步。 “不过,在此之前,身体比较重要。”傅渊颐忽然说道。 身体比较重要? 游炘念有些不解地看向傅渊颐。傅渊颐刚洗完澡,头发上还沾着水汽,和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形象比,现在的她略略显出一丝野性。她纤长的脖子之下,浴袍的大领口内能见到如玉肌肤和深处若隐若现的…… 游炘念直视已经靠近的傅渊颐,傅渊颐将手探进她的浴袍内:“莫名其妙消失的身体,突然出现在医院太平间里,你猜,王芳的身体里会不会有什么秘密?” 游炘念感受到傅渊颐指腹的温度,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傅渊颐是不是真的在担心王芳有什么异数。 喉头不受控制地滚了滚,游炘念很尴尬,她很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因为傅渊颐的触碰起了明显的变化:“傅,傅小姐想要检查王芳身体的话,我先出来比较好吧……” “嗯。”傅渊颐居然答应了,她抬起手臂轻轻一拉扯,游炘念顺着脖子上的锁链一下飞了出来,撞进傅渊颐怀里。 两人一齐倒在沙发上,傅渊颐靠在沙发背上单手抱着她,细长的锁链绕在她们身边,游炘念压着她的肩膀,又是整个人落入她怀中的姿势。 “我看看。”傅渊颐并没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妥,腾出的另外一只手放出一道光,将王芳身体笼罩。 “游小姐,你看这光。”傅渊颐还饶有兴致地给她讲解。 游炘念艰难起身往后看,王芳闭着眼就像睡着似的被白色的光笼罩。 “光是什么颜色?” “白色的……还有一些粉色。”游炘念想要趁势起身,傅渊颐却不放她,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揽了回来。游炘念魂魄质轻几乎没有重量,非常好被控制。 “是白色的就好,如果有一丝黑色的杂色,说明她体内有污秽的鬼气。” “但这粉色……”现在她们两人的姿势就像是在自己客厅抱在一起看电影的情侣。 “粉色,是你的颜色。”傅渊颐低头,在她耳边细语。 燥热从耳尖烧到心底,她被抱着,这次脱离了王芳的身体让她无法再找借口。 当她发现傅渊颐灰蓝的眼眸中有她的身影时,也明白自己的凝视是向着同一方向。 一呼一吸间温热的清香味掺杂着许久不曾感受的欲望,她明白了,对傅渊颐有感觉的不是王芳,而是她自己。 找回了嘴的玉卮都倒吊在酒店走廊睡了一来回了,忽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睁眼一看:“诶?临邛,你怎么也在这儿?” 临邛睡意迷蒙,看着眼前的走廊愣神:“本王也想知道……” 第97章 沙发很宽敞很柔软,两人躺在上面也不会太拥挤。 游炘念很坦然地和傅渊颐直接目光交锋,她不是一个喜欢被占上风的人,无论在任何事上都是如此。 傅渊颐手指贴上她柔软的耳朵,笑道:“游小姐的耳朵很敏感,全红了。” 游炘念也对她笑:“傅小姐对鬼真是熟悉,你知道鬼能触碰,能挑逗,还会敏感。” 傅渊颐“嗯?”了一声,目光从她发红的耳朵移向她的眼睛:“这算是在谴责我还是挖坑让我跳?” “都不是。傅小姐这么多年来都在和鬼打交道,熟悉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 不。”傅渊颐否认,“以前我只是喜欢抓鬼,喜欢上鬼还是头一回。” 傅渊颐的直言不讳总是突如其来,游炘念总是在这一刻被她的话堵了大脑,加上她表情严肃,完全分不清她这话到底字面意思,还是字面意思。那个词是动词……还是动词? 游炘念就当最纯净的意思来理解。 其实她们之前已经或多或少讨论过这个话题,每次提及都含糊其辞,欲言又止,游炘念不想去面对一些情感,总觉得眼前的这份情感一旦被承认就是背叛了自己,背叛的当初另一个世界的所有诺言,她变得言而无信了。 别说感激不算情感,别说心动不算爱情,只要想到庞大又漫长的时光长河之中她和傅渊颐相遇了,又彼此温柔相待了,而摆在她们面前的注定是分别。这份生不逢时让游炘念难过甚至是痛苦,这份痛苦真实又清晰,这就是刻骨铭心。 及时行乐还是当断则断?恒古以来它和“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样,难以解答,大家各执一词,最终还是要回归自己的内心,拷问自己——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现在的幸福,那就伸出手臂拥抱,褪下遮掩交换。 我想要她从今以后获得自由,那就推开她的怀抱自立,拒绝诱惑离去。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想要或者不要,都不绝对,都不是她心中所想。 傅渊颐实在太好了,如果她能差一些,坏一点,游炘念都能将心一横,要或不要都可以很绝对,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无私的人。 对别人都能轻易下手,唯独傅渊颐不行。不管傅渊颐最初想要什么,现在摆在游炘念面前的都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真心。游炘念也想要纵情一次,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傅渊颐可以带她到怎样欢愉忘情的地步,但在这份真心面前,她再混蛋也要咬烂舌头,不去祸害她。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游炘念身子轻颤,缓出了这口气。刚想开口,傅渊颐说:“不用说了。” “我觉得我有必要说明白。” “你已经说了。” 游炘念疑惑。 傅渊颐指尖戳在她左胸前:“我不是说过吗?这里的声音太大,我都听见了。咱们说过很多次,我明白你想的事,说到底我也不愿意到最后自个儿难受,可你要说天长地久也有时尽呢,我为什么就不能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当我混蛋,自私的想留点回忆,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你看,这个人勇敢又慷慨,幽默又温柔,傅渊颐都已经摆好姿势呈上诱惑了,难道要拒绝?拒绝这份诱惑需要多大勇气?简直是暴殄天物,是对自己的极端残忍。 游炘念看着傅渊颐渐渐模糊的脸庞,哑着嗓子说:“真正混蛋的是我。玉卮说得对,我不该回来。我就应该直接轮回去。我已经死了,无论死亡原因是什么,我这段人生路已经走完,我回来能做的也只是搅乱阴阳,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累。” 傅渊颐轻柔地帮她拭去眼泪:“这么悲观可真不像你。谁说你回来就是搅乱阴阳?说不定你和我的缘分早就写好了,我漂泊这么些年,就是等着你来到我身边。这不是牵累,这是命中注定。” 傅渊颐这张嘴,可以让人很烦很讨厌,也可以甜得像蜜一样让人很心安。她的确被傅渊颐的说辞安慰到了——可是,被安慰的人是她,这算什么事啊! 游炘念还要开口,傅渊颐实在受不了,叹了口气将她抱得更紧:“我说,你就非得想七想八想那么多事才开心吗?是在对我今天不太老实的惩罚吗?” “我哪有这么说……”游炘念躺在她怀里,很无辜。 傅渊颐低头看她一眼,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傅渊颐转回来,一脸认真:“老实说。” 游炘念凝神认真听。 “你也太可爱了。” 游炘念:“……” “今晚就让我侵犯吧?嗯?”说着就要去解游炘念的衣扣。游炘念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居然伸手就要真脱她衣服。游炘念本能地惊叫一声飞开,傅渊颐望着她仓皇失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所以,平时看你一副很骄傲很厉害好像身经百战的样子,其实。”傅渊颐拇指和食指指尖交叉,叠出一个桃心的形状,“还是很嫩嘛。” 嫩个鬼!桃心个鬼!游炘念一个回身钻回了王芳身体里,傅渊颐“哎”了半天也阻止不了她的义无反顾。 游炘念手臂乱挥想将王芳身体上的光挥散,傅渊颐一收,光都给收了回去。 “晚安!我要睡了!”游炘念站起来就走。 傅渊颐跟在她身后,有些无辜:“怎么了这是?一言不合就变王芳?我这不是看你情绪低落,想着闹你一下,缓和气氛嘛。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怕严肃……哎哟!” 游炘念反手一关门傅渊颐看不见,直接拍脸上了。 游炘念心里一惊,赶紧开门,关心的话正要出口,一开门见门口张着一把黑伞,将傅渊颐挡得严严实实。 “……你逗我呢?” “哪逗你了。”傅渊颐将伞合拢,“嗨游小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法器,只要我一有危险它就会主动出现保护我。这么说来倒是和我很像,我可不就是你的法……” 游炘念将门关上了。 “……器。”傅渊颐肩膀一塌,想起游炘念警告过她,说游大小姐本人脾气很烂,没几个人受得了她。看来……这话好像不是自谦。 游炘念回房了,傅渊颐也不再闹她。累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天开始要踏上新的征途。 傅渊颐没回自己的房间,坐在离游炘念房门口最近的地方睡了。她不确定还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新变数。 也怪自己稍微轻浮了一些,但如果不轻浮,她们俩每每相望都要泪满面么?这也太让傅渊颐不能接受了。 游炘念躺在床上有些没回过神来:早在知道她嘴欠的时候就该明白,外表多正经甚至玩儿禁欲都只是外表,眼睛看不见,那张嘴才是心灵的窗口!怎么浪得不要不要的……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即便浑身疲乏,可游炘念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傅渊颐斜靠在沙发上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而临邛…… 临邛和玉卮并排飘在门外,看着门上的门牌号,表情麻木。 “这都几点了,你还不回去进去睡么?”玉卮说。 临邛道:“万一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吓着本王怎么办?” 玉卮缓缓地回头看她:“您看着是幼女,可这外表多骗人啊,您成年都有三千年了吧,能被吓着么?” 临邛一个眼刀杀过来:“本王还有一招削光你头发的绝技,想试试么?” 玉卮捂着脑袋:“……不必了,我好奇心不怎么强。” 临邛犹豫着:“起码仨小时了,再怎么勇猛也该完事了,不如我就直接进去?”临邛往前踏一步,又觉得不太好,退了回来。一腔左右为难的怒气就差从头顶上蒸腾出去了,临邛冷哼一声,“都怪这姓游的,要是在本王活着的那个年代,她就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玉卮盘腿在她四周飘:“鬼王大人似乎很不喜欢芳芳啊,因为她把你家渊颐的魂给勾走了是么?” 临邛斜她一眼,不置可否。 “哎,其实我很好奇,你一介鬼王怎么会心甘情愿做傅家的傀儡?这事如果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大好吧。” “我怎么是做傅家傀儡!”临邛怒道,“本王和渊颐心魂相连,帮的是她本人,和傅家没有关系!你再胡言乱语,本王一招杀了你!” 玉卮已经知道她咋咋忽忽却不会对自己动真格的本性,也不害怕,道:“好好好,算我错。我还是很好奇,如果你的傅大仙死了你怎么办?她再厉害也是人,总是会死的吧?” 临邛沉默了,玉卮似乎说到了她一直担忧的事。 玉卮又问:“我还有一件事很好奇……” 临邛猛地一道鬼气朝着玉卮头顶削过去,玉卮“哎呀”一声尖叫躲开,顶发发梢还是被削去了好一截。 “你……”玉卮吓得快要滴尿,“你还来真的?” 临邛:“怎么,说好奇心不强,倒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本王一定会找到将你这张嘴彻底堵住的方法!” 玉卮撅起嘴:“你亲上来就堵住了。” 临邛感觉脑中最后一根理智之弦崩断了…… 夜半,游炘念还是没睡着,隐约听见屋外有轰隆隆的声响。 她不知道那是临邛满天空追着玉卮打的声音,以为又有什么危险,急忙下床,披了浴衣出屋。 本想去敲傅渊颐的房门,一开门就见她就在眼前——怎么睡在沙发上?这么冷的天就算有暖气也容易着凉。 傅渊颐守在这里,是在担心她么? 游炘念拿了屋里的厚被子出来,盖在傅渊颐身上。 傅渊颐睁开了眼。 “抱歉,吵醒你了?” 傅渊颐摇摇头:“我睡眠一直都很浅。” “你怎么睡在这儿?” “没什么,任性。” “能从你嘴里听到句实话么?” “能啊。喜欢你,陪我睡吧。”傅渊颐展开手臂。 还以为游炘念又再害羞,没想到这次她一脸“才不会输给你”的表情直接扑到她怀里。 “哎哟喂……压死我了。”傅渊颐在那呻吟。 “你少来,王芳已经瘦很多了好嘛?那个……”游炘念说,“还是先让我出来吧?” 傅渊颐说:“虽然之前我和临邛联手往王芳身体里注入了很多法力,你回去时才不会特别难受,但你这进进出出的,也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吗?”游炘念又问一遍。 傅渊颐无奈:“合适合适,大不了我再给你注。” …… 临邛追了一整晚才踹到玉卮两下屁股,累的她气喘吁吁。 “本王……恢复鬼气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你的皮!” 临邛实在太累,极需回到傅渊颐身体里吸收能量。 天已大亮,临邛收了结界回到酒店房间,见傅渊颐和游炘念居然一起睡在沙发上…… 两间卧室的套房居然挤沙发上睡?而且两人浴衣还穿得整整齐齐。 要这事被林泽皛知道了,估计又得喊天哭地的谴责她们铺张浪费。 第98章 游炘念这一觉睡得畅快,即便是睡在沙发上也无比舒爽,居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被许久没体会过的饥饿感催醒。疲惫全部一扫而光,记忆中她重复人间之后没这么踏实过。 她和傅渊颐同时醒来,还没来得及会心一笑或羞涩对视,就见玉卮和临邛飘在她们头顶真看着她们。 游炘念:“……” 傅渊颐:“你们有围观别人睡觉的嗜好吗?” 玉卮说:“好像有。” 游炘念和傅渊颐一同哑然。 游炘念明白了,这帮人都有一个毛病,别人给她们按什么帽子她们就戴什么,理所当然,无比坦荡,弄得按帽子的人反而无言以对。玉卮如此,傅渊颐更是。 傅渊颐将她们挥开,游炘念回到王芳的身体里去洗漱,洗漱完毕,一行人去餐厅吃早饭。 一路上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肩上嘟囔不停:“当年咱们一起离开傅家时怎么说的?只要今生不尽,你我携手不分离。这才多久!你就大半夜的将本王拎到门口去了!说话倒是算话啊!” 傅渊颐问:“早餐你喝咖啡还是牛奶?牛奶好了,乖乖发育,快点长大。” 临邛:“……” 高崎和林泽皛早早就到了餐厅,却是分开吃饭。游炘念心情不错,拿了咖啡和玉米,还有两片火腿和一块甜点,坐到林泽皛身边:“你们干嘛呢?怎么不一起吃?” 林泽皛看了眼冷冰冰的高崎:“我有点儿怕她,她都不说话也不笑。而且我一想到她其实是具尸体,还是柳坤仪那边的人,我就浑身不自在。” 游炘念说:“我也是尸体啊。” 林泽皛竟答不上来。虽然都是尸体,但游炘念看上去就好亲近多了。柳家人都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气场。 高崎问傅渊颐接下来是不是回G城,傅渊颐说她们还有事要办,暂时不回去。高崎把车钥匙留给她:“姐姐让我护送她找到身体,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管了。”她看着游炘念说道。 傅渊颐摸来钥匙道了谢:“那你怎么回去?” “坐飞机。” “好,这一路多谢了。” 玉卮问傅渊颐:“不回G城,你们要去哪儿?” 游炘念说:“接着取心头血。我们找到武阿姨的下落,我要去找她。” “武阿姨,就是你家以前的佣人么?”玉卮说,“你那对双胞胎弟妹呢?不怀疑他们了?” “我已经看过我妹妹的心头血,她也是受害者,差点葬身火海,还是武阿姨将她救了出来。她不会是凶手。” “这样……”玉卮坐在一炷香前,一边喝牛奶一边思考,片刻后道,“那你弟呢?他的心头血你还没看吧。” “游然冬?你怀疑他?”游炘念说,“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列在怀疑对象里。他是坨满肚子坏水的烂泥,别说杀人还躲得过警察了,他先把自己扶上墙再说吧。” 游然冬什么德性游炘念最清楚,他的花花肠子不往家里带,可在外面一堆的状告到她这个姐姐这边。游然冬没本事当个好人,更没本事当个坏人。 傅渊颐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听玉卮和游炘念的对话,没做声。 临邛什么也没吃,心情不好,回傅渊颐身体里睡个饱觉。 高崎吃完饭就走了,车由游炘念来开。 傅渊颐让林泽皛也回G城去,之前接的case需要延后,她得回去处理。而且这一路虽然是寻人,但不知道还有什么突发状况,她还是躲着点风险好。 林泽皛扼腕又心疼那庄黄了的大case之后,也去买机票回G城,游炘念好奇:“你又接了工作?” 傅渊颐点头。 “结果被我的事耽误了么?” 傅渊颐很潇洒:“没事,黄了就黄了,当然还是游小姐的事比较重要。” 开车和游泳,是两项只要学会就忘不掉的技能。 游炘念18岁拿驾照之后就一直在开车,虽然没有高崎和流亭躲避袭击的高超技能,但开得平平稳稳不是问题。 她按照柳坤仪发来的地点在手机地图上寻找鹤村的位置,但怎么都找不到,只有先前往附近的长寿村,希望在长寿村里找到去往鹤村的线索。 可能是这一路遇到的村子都让人胆战心惊,所以想到“长寿村”游炘念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画面感就是一村的灰色雾霭间,旧屋碎路,杂草丛生,一群的老头老太像僵尸一样满村子溜达。 可真到了长寿村,大老远就见酒店客栈林立,酒吧灯火辉煌,极其热闹。 还真是出乎意料。 这长寿村以前的确是个小村子,但现在真不一样。 二十年前,武阿姨从村里出来到G城打工的时候,长寿村还是县里的贫困村,要什么没什么,穷得村民们连出外打工的路费都凑不齐。可自从十公里开外的“空中草原”4A景区开发之后,宣传做的好,涌来一大批游客落脚长寿村,一大批的小清新老清新来寻找心灵的纯净,自然也引入了资金。 越来越多的酒店、宾馆和青旅在长寿村拔地而起,长寿村村长也很有经济头脑,结合旅游业开始宣传长寿村的美食、传统文化。渐渐的,长寿村越来越知名,甚至有外地人在这儿盖楼开商店,长住这“世外桃源”。 来到长寿村,游炘念她们先找个落脚点。 村里条件好对于她们这俩出入都喜欢干净整齐的人来说再好不过,找到村里最好的酒店,依旧套房,依旧一人一间。傅渊颐满口赞同,笑容可疑。 她们将行李放到酒店之后就出门了,酒店出来没走两步就是酒吧一条街,她们两人一个带着玉卮,一个顶着临邛,走进酒吧。点了酒要了吃的,游炘念问酒吧里的小哥:“请问一下,您知道这里去鹤村怎么去么?” “鹤村?你们要去鹤村?”那小哥一听鹤村立即收起营业微笑,“二位姑娘,你们去鹤村干嘛呀?” “找人。” “去那里找人?你确定你们要找的人还活着么?” 游炘念皱眉:“什么意思?” 那小哥摇摇头,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道:“我好心劝你们一句,千万别去鹤村,太晦气了。而且你们也去不了。” 游炘念还想再问,小哥不肯说了,端着空盘子走回去,游炘念要再点餐他都不过来。 “看来鹤村在地图上没有标示是有道理的。”傅渊颐摸着下巴,抿一口酒。 游炘念觉得那小哥不是在危言耸听,可能有些夸张,但鹤村肯定有些问题。 她见那小哥和老板在窃窃私语,跟傅渊颐说:“我再去问问,你等我回来。”说着她便把随身的包放在桌上,需要恢复的临邛睡觉去了,游炘念交待玉卮,“看着包啊。” 玉卮道:“放心放心。” 见游炘念阴魂不散,小哥正要掉头离开,游炘念拉住他:“别走啊。鹤村到底怎么了?我有一亲戚就在鹤村。你帮帮忙,我在你这开十瓶酒,你跟我说实话。” 小哥见她这一身衣服合一起得上万,开十瓶酒应该不是唬人。 他说:“我真是出于好心。你们外地人不知道,以为鹤村和那草原一样是景点呢?那里……”他压低声音道,“活人可去不了,去了就得死在那。” “还有这种事?” “可不么,我也没去过,也没人愿意去。长寿村的人都这么说。我看你们俩姑娘也没个男的跟着,寻求刺激有很多方式,何必要选这条路,是吧?” 游炘念懒得跟他解释:“你知道去鹤村的路怎么走吗?” “说这么多你怎么不听啊,真不能去!” “你告诉我去的路就行。” “别了,开一百瓶酒我也不能做这种事,这不害人吗?”小哥不再和她说下去,走了。 游炘念纳闷,难到这鹤村还能是冥府?活人去不了了还……不过听他这话里的意思,鹤村的事长寿村人都知道,多在村子里打听打听,肯定能打听到。 游炘念拿了一盆爆米花往回走,心里还在寻思着鹤村的事,一抬头看见自己的位置上多了一个男人,正拿着瓶啤酒对傅渊颐笑得贱兮兮。 游炘念浑身寒毛一下子炸起来——谁啊这是! “哈哈哈,你太他妈逗了!”那男人剃着板寸,一边耳朵上打了五六个耳洞,笑得满面油光,“你说你是捉鬼的?怎么捉?画符纸还是撒狗血?” 傅渊颐笑道:“一般情况下画符纸,撒狗血不是不行,就是对狗太残忍,我不喜欢这么做。” “现在的美女都像你这么逗么?抓鬼大师,你有微信吗?留个微信呗?交个朋友。” 那男人掏手机的时候感觉身边多了个人,抬头一看,看见一张大黑脸。 “起来。”游炘念说,“这位置是我的。” 板寸男浑身一抖立马站起来:“哟,真不知道这位置还有人,您请您请。” 游炘念并不讨厌男人,其实从小到大她身边围过不少男人,可这类型的小痞子是她最烦的类型,邋遢还丑,满口流油,居然还敢来和傅渊颐搭讪……手里有炸弹的话刚才就塞他嘴里了。 游炘念气鼓鼓地坐下来,那男人还回头看,笑得特别贼。游炘念非常想念屠苏和瑞露的武器囊,恨不得自己也背上一个,将里面武器全部掏出来招呼他一遍。 傅渊颐有些好笑:“你生什么气。” “碰到脏东西就生气。” “还真是炸弹。” “没错,一言不合就爆炸……嗯?我包呢?”游炘念没在桌上看见自己的包,立即往地上看,也没有,站起来四周望了一圈,“包不见了!” 傅渊颐皱眉:“是刚才那男的拿走了吗?” 板寸男坐下来时将自己的包盖在游炘念的包上,故意搭讪分散来分散傅渊颐的注意力,走时拿包,连着下面的包一起拿走了。 游炘念一下就炸了:“玉卮呢!让她看着包,结果影子都不见!” 游炘念跳起来飞奔出去,见板寸男在二十米开外正在翻包,回头看到她立即拔腿就跑。 游炘念二话不说直接冲上去,傅渊颐在后面喊她:“别追了,再买过就是,你也没证件在里面。” 游炘念回头大喊:“是!但魂元玉在里面啊!魂元玉!” 魂元玉?傅渊颐一听,立即叫醒临邛,跟了上去。 第99章 板寸男偷包得手正得意,见那女的居然敢追上来,还跑这么快,这么猛。他将包背上直接蹿到小吃街去了。 小吃街商铺多人也多,手里捧着臭豆腐、肉串、奶茶的全并在一起走,人挨着人。 板寸男飞入人群中见人就往后推,瞬间一整条街乱成一团,尖叫声、叫骂声将游炘念喊“抓小偷”的声音淹没得干干净净。 游炘念被喷了一身的汤汁,撞得乱七八糟,即便乱成这样居然还好死不死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遥远的板寸男回头嘲笑的脸。 游炘念心里炸开个原子弹,一大朵蘑菇云间见路边上有个送快递的小哥,正骑着电动三轮车上开心地用手机拍着兵荒马乱,游炘念奔上前去将他拉下来:“借用一下!”还没等快递小哥同意,她开了就跑。 快递小哥在身后大喊大叫,游炘念摁着三轮车哑闷的喇叭:“让开让开让开——” 行人被吓的恨不得飞到楼顶上去,一团混乱中游炘念四处寻找板寸男,终于发现他往小巷子里拐! 板寸男奔入小巷子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女的居然这么生猛,难免心惊肉跳,赶紧跑路。 游炘念没开过电动三轮车,但一个转弯还是开出了漂移的气势,直接杀入小巷子! 小巷子中一对情侣正壁咚调情,板寸男从他们中间穿过,大喊:“让开让开!” 情侣被撞成两瓣,两人恼怒就要大骂,忽然见一辆快递车飞了过来,游炘念大叫:“躲开!”情侣立即紧贴两旁墙壁,快递车“嗖”地一声从他们中间穿过。 板寸男边跑边往后看,快递车越追越近,他不断拐弯想要卡住游炘念的车。 这快递车在小巷里的确操作不灵便,每个拐弯都会被卡半天。游炘念索性下车,满地找能够揍人的武器,终于在墙角发现一根结实的木棒。她操着木棒继续追上去,板寸男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踏大路穿小巷,一转身消失在筒子楼的楼道里。 游炘念追进楼道不见人影,她没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这王八蛋,要是被我抓到……游炘念心中已经排出三十六种将板寸男生拆活剥的方法。 这边游炘念挖地三尺找小偷,那边傅渊颐还在艰难穿行闹市。 玉卮匆匆忙忙从酒吧里出来,一脸微醺,带着酒味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傅渊颐说游炘念包被偷了,魂元玉在里面,她去追小偷了。 “包被偷了?”玉卮后背一凉,心想游炘念回来肯定得骂死她,特意交代好好看包,结果…… 玉卮急了:“她一个人去了?不行,我得赶紧找她去。” 临邛飞过来一把拉住猴急的玉卮,将她拽了回来:“你去个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你在这儿待着!本王去!” “你去的话傅大仙怎么办?!” “玉卮你帮我带路。”傅渊颐也有点担心,“临邛你快跟上去看看,别让她出事。” 临邛虽有鬼王头衔在身,可之前鬼气一直消耗到现在,本来回到傅渊颐的身体里鬼气可以快速恢复,偏偏又用来稳固游炘念的魂魄,以致到现在为止她也还只能是幼童的模样,鬼气微弱。要是以前,一个转身就能闪到游炘念身边,现在却要慢慢飘过去。 傅渊颐虽然看不见人群街道,但可以看见在空中漂浮的临邛,让玉卮带着她慢慢跟上临邛。 人多嘈杂的地方最让傅渊颐头疼,听觉受到很大影响,走不稳路。玉卮领着她往前走,大概是第一次当任“导盲犬”的角色,完全掌握不好要诀,每次傅渊颐都快要撞上了她才说:“往后走!前面有人!”傅渊颐来不及躲避,一伞杵在对方脚面上。 这一路傅渊颐起码说了几十个“对不起”,别人见她眼睛不太方便的样子也没计较。 玉卮一头的汗,觉得这事过去之后自己要被群殴,酒也醒了个彻底。 傅渊颐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愈发着急,而那边临邛已经找到了游炘念,游炘念正一把抓住企图从二楼走道跳下去的板寸男,将他用力拖了回来。 板寸男“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游炘念反手拽包,板寸男死死抓住包带不放手,游炘念一棍刺在他腰侧。板寸男吃疼,却依旧不依不饶,死活不撒手。大概是看对方一个女人居然敢单枪匹马追过来,自己肯定能打她个生活不能自理,他也丝毫不退怯。 板寸男忍着痛硬生生拉着包带,借着游炘念的力站了起来。游炘念横着棍子立即攻他喉咙、肋骨和腿间要害。这三下进攻快如闪电,下手极狠,板寸男三阵剧痛之下火气给勾了上来,大吼一声向游炘念扑过来。游炘念步伐轻盈一躲就过,板寸男扑了空,眼前就是台阶,惨叫着连人带包翻下楼梯。 游炘念可是和瑞露交过手的人,这种小偷小摸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以为这下板寸男得摔个半死,没想到他翻下楼梯之后立即爬了起来,扶着腿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逃。 “真行啊。”游炘念都累了,持棍子继续追去。板寸男摔断了腿没法跑快,游炘念一棍子捅在他后背心上。板寸男向前摔得半死,哼哼唧唧地喊救命,游炘念上前踢他一脚,要把包扯回来:“喊,接着喊。” “熊哥!熊哥救我!”板寸男死死抱着包,这一嗓子还真喊出五六个男人。 一水纹着花臂,穿着短袖的男人从楼上跑下来,大冬天的游炘念看着都觉得冷。 为首的黑壮黑壮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疤特别醒目,他看了眼躺在地上哀嚎的板寸男,又看了眼拿着棍子的游炘念,骂道:“你这个废物,被个女人打成这样!” 板寸男撑着墙爬起来:“熊哥你别小看她,她很厉害!” “能有我刀子厉害?”熊哥直接亮出了短小的匕首,在游炘念面前比划,“把包留下,不然划烂你的脸。” 原来板寸男一路往僻静的地方逃,就是为了找这个熊哥来救他。 游炘念看着熊哥手里的小匕首,以及熊哥身后一群虾兵蛮将们松弛的胳膊,浑圆的肚腩,还真是有些怀念瑞露的武士刀和屠苏浑身结实好看的肌肉。 身处狭窄的巷子里,游炘念明白他们人多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他们只能一个个地上。但凡有称手的武器傍身,游炘念一点都不畏惧。 她将木棍指向他们,微笑:“哪个先来?” 临邛浮在空中看着游炘念如入无人之境,那根普通的木棒在她的手里就像一柄强大的剑,来一个斩一个。 “完全不用担心嘛。” 傅渊颐在玉卮的带领下好不容易寻了过来,看见临邛就浮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正往下看。 “临邛!”傅渊颐喘着气喊了一声,临邛回头看她。 游炘念左冲右突,六个男人纷纷倒地。熊哥被刺中胸口,半个身子都麻了,躺在地上捂胸口蹬腿,满脸通红。游炘念将他身边的匕首踢开,慢慢走向坐在墙边的板寸男。 板寸男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腿断了他也逃不了,只好乖乖将包献出去。游炘念接过包,举起木棍就要敲他脑袋,板寸男捂着头大喊:“姑奶奶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不偷的话熊哥会杀我全家的!” 游炘念将木棍一转,用力打在他后背上。板寸男差点吐一地。 “年纪轻轻不去工作,居然当上小偷,说什么迫不得已真是好笑。”游炘念把包打开,往里面摸,摸到了魂元玉——太好了,没事,再摸出手机,摁下三个数字,等待接通。 板寸男一愣:“大姐,你报警呢?” 游炘念没理会她,跟警察说了自己大概的位置,警察说他们很快就到。 游炘念用棍指着他:“你,面对墙壁站到一边去,一会儿跟警察回局子里好好反省反省。” 板寸男快哭了,只好依着游炘念背对她站着:“哎哟喂,姑奶奶,真别这样,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十几张嘴都在等着我回去呢!我不回去他们就得饿死,你这么清新秀丽英明神武的女侠怎么忍心看这一幕人间悲剧发生呢?” 游炘念说:“忍心。” 板寸男无语了。 游炘念从包里拿出魂元玉,生怕这一路颠簸弄坏了。她摸着魂元玉光滑的表面,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事。” 熊哥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拿着块砖头,悄悄靠近游炘念。 板寸男看见了,抿着嘴不出声,心里又兴奋又焦急——快!砸下去!砸死她! 临邛听见傅渊颐叫她,回头看了眼说:“我在这儿,你往前走五步,左手边方向就是。”再回头,却见熊哥已经来到游炘念身后,高举板砖对着她的后脑勺就要砸! “危险!”临邛大喊一声,双臂一开想要发一道鬼气出去掀飞熊哥,没想到昨晚和玉卮打闹一整晚又没睡好,鬼气全无,焦急之下一道微弱的光喷出去不过一米就消散不见! 临邛目瞪口呆,熊哥板砖已落,游炘念听见临邛的喊声猛地一躲! 板砖狠狠砸在游炘念的肩头,游炘念手中一紧感觉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她闷哼一声矮下身子,魂元玉掉在地上。 她心中极怒,回头举棍就要刺,却发现一把黑伞飞来,伞尖正中熊哥面门,发出一声非常可怕的声响,将他打飞出去。 游炘念回头一看,傅渊颐站在巷口还保持着飞伞的动作,极度担忧的神情还凝在她的脸庞上。 熊哥倒地昏迷,板寸男趁机逃了,游炘念肩痛难忍,无心再追。 “傅小姐,你……”游炘念正要和傅渊颐说话,却见她脸部神情忽然泄了,眼睛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游炘念吓了一大跳,赶紧冲上去将她扶起来,见她昏迷了,忙喊道,“傅小姐!傅小姐!她怎么了?!” 玉卮一脸惶恐地提醒游炘念:“那个……刚才,你好像,发了一支摄魂箭出来……正好射中了她。”玉卮指了指游炘念怀中的傅渊颐。 游炘念彻底愣住,回头一看,那魂元玉上鼓起一团红色的小血球,血球在慢慢成形,即将脱离魂元玉。 傅渊颐的心头血居然被取出来了! 游炘念慌忙上前双掌下压:“别!别出来!” 临邛和玉卮看着她平坦的双掌渐渐隆起,她慌忙的表情也慢慢凝固。 认命地打开双手,傅渊颐的心头血小巧可爱,晶莹剔透地呈现在她眼前。 游炘念捂脸,我的天哪。 第100章 游炘念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当她握着傅渊颐的心头血时,她甚至忘记骂玉卮。 警察赶来时傅渊颐还在昏迷,将傅渊颐送到医院,游炘念跟警察去做了笔录,做完笔录赶去医院,走进病房见傅渊颐还躺在那儿熟睡,她小心翼翼地进去,关上门。 临邛先帮缓解了游炘念肩膀的伤,回傅渊颐的身体里,帮助她快些复原,而玉卮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一副“你们要杀要剐我也任命”的模样。 游炘念完全没心思理会她,傅渊颐的心头血在她手中,大小和陈姝刘可她们的大致相同,很饱满。这么说来……的确是成功取到了?当时傅渊颐心急出手,正好一箭飞去,处于情绪巅峰的傅渊颐应声倒地。游炘念叹气,世间的事怎么会这样,充满难以意料的巧合。 游炘念坐在床边,凝视傅渊颐的心头血发呆。 如果现在她将傅渊颐的心头血捏碎,就能看见她印象深刻的记忆,萦绕在游炘念心头的大疑惑——傅渊颐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这件事就能寻找到答案了吧。即便傅渊颐看不见,血幕上也是有声音的,真实答案依旧跑不了。而且游炘念还能知道关于傅渊颐的所有重要的事……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她非常渴望了解傅渊颐。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沉睡的脸,沉默不语。 …… 记忆停留在挥出伞的那一瞬间,傅渊颐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昏迷,只记得有一道细微的光向她射来,胸口一疼,被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击中,就此昏迷过去。 无边黑暗之中,临邛浮在她面前看着她。 “我怎么了。”傅渊颐问道。 “你被摄魂箭射中,心头血被取了出来。” 傅渊颐挑了挑眉,回味了一番,笑道:“还真像是游小姐会做的事啊。” “你还有心思笑。”临邛道,“渊颐,我认真问你,你留她在身边这么久了,到底找到了没有?” 傅渊颐道:“没有。” 临邛被她气着:“没有?你确定是她吗?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别到最后找错了人!” “不会错,在她身上有明显的线索。虽然很淡,但逃不过我的……”傅渊颐指了指心口,“眼睛。” “但愿如此。不过……”临邛说,“什么时候动手杀她?那东西不杀她怎么取?到最后,你也是要下手炼她的。为了你自己。” 意识“嗖”地抽了回来,傅渊颐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 心口还有些疼痛感,连带着脑袋也昏昏沉沉,想要厘清记忆,一时间头疼欲裂,这是心头血被取的副作用。 当初把魂元玉交给游炘念的时候,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中招。傅渊颐有些哭笑不得。 盘腿飘在角落的玉卮问道:“你还好吗傅大仙?” 傅渊颐说:“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游小姐呢?” “不知道哪儿去了,出去好久了。我这回可有乖乖看着你哈,眼睛眨都没眨。别一回来你再不见了,游炘念真得煎炒烹炸了我。” 傅渊颐思绪在心头绕了一绕,临邛在心里对她说:“是去看你的心头血了吧?” 傅渊颐心道:“我觉得她不是这种人。” “怎么可能,如果是你你不好奇?看她对你的态度也很有好感吧,越是在意的人就越想了解她的事,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原来咱们鬼王大人对感情的事也有自己的看法,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听你提过。” “再怎么说本王也活了一千多年,什么事没见过,你们这些小鬼都太嫩。” 两人在心里你来我往时,游炘念回来了。 “你醒了?”游炘念手里拎着一大堆吃的穿的,见傅渊颐已经醒了,赶紧把东西放一旁,坐到她身边诚恳道歉,“是我太大意了,一直担心魂元玉会不会被弄坏,没想到那小偷团伙居然没死透,害你中了摄魂箭。”游炘念将傅渊颐的心头血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床边,“喏,心头血在这儿,我保护得很好,没让别人偷看到。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看你表情怪怪的。” 傅渊颐表情的确怪,气血不足带着明显的疲惫,嘴角却微微扬起,在心里对临邛说:“怎么样?我就说她不是这种人。” 临邛没搭理她。 将傅渊颐的心头血交还给主人,傅渊颐好奇问她:“为什么不捏碎了看看?你不好奇?” 游炘念抿了抿嘴,很认真地说道:“我的确很好奇,不瞒你说,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对你充满了问号。你出生特殊,又会抓鬼,还有许多我想都想不到的技能,你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神秘的人了。我想了解你,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但绝对不会通过心头血来知道。这感觉就像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探究你的隐私似的。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坐下来,听你自己亲口告诉我。” 傅渊颐喜欢她认真说话的模样。 不得不说,游炘念长得的确非常漂亮,一张小脸认真的时候特别让人移不开眼。 都说丑的人丑的各有千秋,但漂亮的人都漂亮的如出一辙,可游炘念不一样。或许是她坚韧又正直的个性带给她面貌上不同的风韵,傅渊颐喜欢她微微蹙起眉的模样,也喜欢她习惯性地抬起骨节小巧的手轻轻拨眼前刘海的模样。 傅渊颐曾经非常厌恶出生在傅家,不得不看见鬼这件事。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原来冥冥之中,有些事在意外中促成,有些缘分就在这里等着,等着她们天南海北,人海茫茫地匆匆到来,相聚在一起,凝成难忘的这一分钟。 游炘念发现傅渊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哀叹道:“哎!真是……不能再出错了,又花出去两个月,现在就只有……八个月了吧!取武阿姨的心头血还得花两个月,时间啊真是不经花!傅小姐你快些好起来!吃不吃水果,我买了很多。”游炘念“唰”地起身去翻塑料袋,“你吃什么?苹果?车厘子?香蕉?草莓还是奇异果?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点,总能蒙对一样吧。” 傅渊颐翻了个身,侧身卧着撑着脑袋面对着游炘念,长发拨到一边,摆好性感的姿势和表情等着游炘念回头。 游炘念回头,见傅渊颐这副样子,直接塞了颗车厘子到她嘴里。 傅渊颐:“……洗没洗啊你就往人家嘴里塞?” 游炘念:“看你很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先满足你了。” 傅渊颐也学着游炘念刚才的样子哀叹,扭着腰道:“只有八个月了,游小姐再不来满足人家要来不及了。” 游炘念拿车厘子丢她。 游炘念将心头血物归原主,傅渊颐休息了大半天也没大碍,她们出院回酒店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再出门探听前往鹤村的方法。 她们在购物街的街边连续在十家小店里购物,购物之后向操着本地口音的老板打听鹤村的事。所有被问到的人一听“鹤村”两个字,表现和说的话都和板寸男一模一样:“姑娘,不是我不跟你们说,真是为你们安全着想,那地方不能去。” 游炘念将她买的两大口袋东西摆在老板面前问道:“为什么不能去?那地方到底怎么了?” 老板苦笑道:“你就算把我店里东西全买下来我也不能说啊,这不是钱的问题,是真的性命攸关。鹤村在我们这儿是个禁忌,谁提谁倒霉。而且……就这么说吧,以前有俩男的也是和你们一样,到长寿村来旅行,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一点鹤村的事,觉得特别刺激,非要问我怎么去。我一时嘴欠就告诉他们了,结果呢,他们去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警察和搜救队的都来了,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我也懊悔了好长一段时间,发誓再也不嘴欠了。姑娘,你们别再逼我啦。” 游炘念和傅渊颐对视一眼,脑子飞快转动,想着怎样才能撬开长寿村村民的嘴,突然有个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二叔,货我给你放后门了哈,你自己……” 板寸男一见游炘念,吓得掉头就跑。游炘念真没想到她和这板寸男还挺有缘分,转了一圈又碰见了。 板寸男断了一条腿打着石膏举步维艰,游炘念一把就将他拎了回来。还没等开口,板寸男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大姐,我真是迫不得已!看在我断了一条腿的份上你们就放过我吧!” 老板走上来诧异地问:“怎么了这是?” 傅渊颐道:“没什么,就是遇见了熟人。哎你说,你二叔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开店赚钱,你就非得当这小偷小摸?” 二叔一听怒了,一巴掌盖在板寸男脑袋上:“你这混蛋东西!又他妈的给我偷东西!能不能学点好!能不能让我安心?!你这样对得起你妈吗?哈?!” 板寸男被打得烦了,将他推开:“好意思提我妈!要不是当时你非得把我妈送到鹤村去,我能这样么?” “你妈妈在鹤村?”游炘念更疑惑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们怎么会送自己亲人去?” 板寸男幽怨颇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游炘念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你妈妈……是姓武吗?” 板寸男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叫秦勇?” 板寸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又看向二叔。 “你是?”二叔打量着眼前这女子,完全没见过,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果然没错。游炘念一早就听说武阿姨有个儿子,隔三差五找她要钱。武阿姨怒他不成材,却又没办法,几乎将每个月的薪水全都寄回老家给儿子,自己倒是非常节省,衣服破了也不舍得丢,缝缝补补接着穿。游炘念知道她妈常给武阿姨买点衣服,送点小东西,就是知道她家里情况。游炘念耳濡目染也常常给武阿姨点零花,托她买的东西剩下的钱都让她拿着就好,一个月算下来武阿姨自己也能富余两三千。就这两三千她还不自己拿着,依旧寄回去给儿子。游炘念看不下去找武阿姨聊过,武阿姨也没办法,说了一大堆,让游炘念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游炘念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是为自己而活,她们的生命中有很多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在她们短短的一生中,前半生为了父母,下半生为了孩子,她们没有自己的爱好和追求,只有被他人捆绑,为他人劳碌的墓志铭。 游炘念见板寸男眉眼之间和武阿姨有几分相似,这么一对,果然对上了。 “你知道那鹤村危险,居然也愿意让你妈去那里,为什么?”游炘念拎着秦勇的领子,“你妈为你辛苦大半辈子,你不好好为她养老,还同意把她送走?你怎么想的?” 秦勇没好气地将她手挥开:“你谁啊!你知道什么!你哪位你知道事情真相是什么么?我根本不同意!”他看一眼二叔,游炘念知道他有很多话压在心里没说。 “我是你妈在G城工作时的朋友,这次来长寿村就是为了找她。”游炘念说,“我不管鹤村有多少古怪多少危险,我都要去。告诉我鹤村怎么去!” 秦勇唉声叹气,抱着脑袋痛苦叫唤:“她哪来的倒霉朋友!别逼我了!鹤村不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凭一点热情就能去的!” “我没逼你,谁也没让你去找你妈妈回来,我只要你告诉我路线就行。”游炘念说,“你就在这儿待着,继续当你的小偷,继续废你青春。” 秦勇低头不语,二叔过来将游炘念拉到一边小声道: “把他妈送走这事真不能怪他,他也不同意,他妈是我送走的。这事你们别管了,人各有天命,他妈可能已经死了。” 游炘念古怪地看着他,她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些死活不愿意说出的苦衷,而鹤村的确是一个非常忌讳的地方。但仔细听他们字里行间的意思也能听出,武阿姨是死是活他们也不能断定,而鹤村,也并不是真的一步都无法踏入。 傅渊颐上前轻轻拉了一下游炘念的衣角,游炘念回头看她,见她轻轻使了个眼色。游炘念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和二叔说什么,与傅渊颐一起离开小店。 她们慢悠悠地走在商业街,走了两百多米,两人都没说话,游炘念有些憋不住了:“怎么还没来?” 刚说完,就听见秦勇在后面扶着腿,气喘吁吁地喊:“喂——喂!等会儿!” 游炘念和傅渊颐回头,秦勇上前来,有些不信任地看着她们:“你们真的愿意去鹤村?” 游炘念说:“我说了,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她。” “你们太天真了,鹤村根本无路可去。”秦勇说,“一年前还是有路的,但一路上都有村民们看守,每个村民手里都有枪,鹤村里的人出不来,外界的人闲人也不让进。三个月前去鹤村唯一的路被泥石流冲毁,车进不去走也走不进去。我去了几次,差点死半路上。”秦勇说到后面眼圈发红,“妈的,也不知道我妈是不是真死了……” 游炘念见他并不是完全狼心狗肺,居然还冒险去找了他妈,看来她和傅渊颐的想法很准确——他靠他二叔养着,他二叔是铁定不愿意去找人的,他一直在压抑,心中还是惦记着武阿姨。 “除了那条路之外就没有其他方法去鹤村了吗?”游炘念问。 秦勇想了想:“有是有,但也等于没有。” 傅渊颐问道:“什么意思。” “熊哥有架很老的直升机,好像是哪儿退下来,他爸送给他玩的。去鹤村的路塌了,但飞着去不就行么?那直升机我知道停在哪里,能偷偷进停机坪,但也没用,熊哥肯定不同意自己的宝贝被开到鹤村去,那可是他泡妞显摆的命根子,要是被人知道沾了鹤村的晦气回来,哪还有妞肯坐他飞机啊。”秦勇摸着毛刺刺的脑袋,懊丧地说,“妈的,要是有人会开直升机就好了……” “鹤村有停机的地方吗?” “应该有。” “那就行。” 秦勇和傅渊颐以及看热闹的玉卮、临邛都错愕地看向游炘念。秦勇道:“行什么行,没人会开直升机,白搭。” 游炘念淡定道:“我会开。” 第101章 轰轰轰…… 老旧的直升机在游炘念的手中晃晃悠悠又相当顺利地飞向天际。 长寿村里的人纷纷被直升机的声音吸引,抬头看:“这里还可以玩直升机啊!多少钱一小时?我也想玩!” 游炘念将直升机抬高,远离那些喧哗,向鹤村前进。 在看见这锈迹斑斑的破飞机时,玉卮和临邛都觉得非常危险。别说飞到鹤村了,能不能起飞都让人提心吊胆,飞一半散架了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而且临邛很怀疑,游炘念会开直升机? 没想到她不仅会开,还开得非常纯熟稳当。 当直升机穿过繁华喧闹的长寿村上空时,久违的熟悉感让游炘念精神为之一振。当初开着直升机飞越海岸线,在G城空中俯视众生的感觉又重回心头。 “没想到你什么都会啊。”玉卮飘在游炘念身后,一直赞叹道,“连飞机都会开,芳芳芳芳,天下无双!” 游炘念说:“拍马屁也没用,丢包的事我记在心里,有空一定会找你算账。” 玉卮无言。 陪熊哥喝得大醉的秦勇大字型躺在狭窄的机舱里,飞机摇摇晃晃,晃得他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逆流而上,迅速扒开机舱门就往外吐。 傅渊颐拎着他的后颈没让他掉下去,秦勇呕吐的声音划破天际,呕吐物一泻千里。 “我的妈啊……活不了了,吐死我了……”秦勇吐完之后倒是清醒了一些,只是浑身无力,不知是身处空中还是酒精作用,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分外难受。 游炘念看着前方塌了一半的山峦道:“说要灌倒熊哥,你倒是把自个儿灌了个半死。过来看看,前面是不是鹤村?” 秦勇艰难地爬过来:“我他妈的为了什么才喝成这样?熊哥酒量多好你知道么?哎哟喂我头晕,鹤村在哪儿呢?哪座山?”秦勇眼前都是重影,甩了甩脑袋企图把酒精从脑海中甩出去,“我看着眼前都是山啊,连绵的青山百里长……” 游炘念:“给我拖回去。” 傅渊颐将他拎回来:“赶紧睡,到了叫你。” 秦勇倒头就睡,呼噜声震天。 临邛实在嫌恶心,钻到傅渊颐身体里去,眼不见为净。 又往前飞了一段路,游炘念见直升机下方有泥石流的痕迹,树木歪歪斜斜地插在泥里,依稀可以看见曾经道路的模样。有两个男人穿着雨鞋,手脚并用地扒在泥里,听见直升机的声音抬头看过来。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一起指着直升机大喊。 机舱内轰鸣声巨大,游炘念根本听不见那两人在说什么。想起秦勇说进山的路有村民把守,不让闲人进入鹤村,且各个手里都有武器。游炘念正想着他们不会开枪吧,那两人便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直升机砰砰乱开一气。 游炘念迅速将直升机拉高,傅渊颐问:“有人开枪?” 秦勇听到这话立马活了过来:“路都塌了还有人守着?快点走!别让他们发现!” 游炘念道:“他们已经发现了。” “……那别管他们,立即进村里!” 直升机升高到那两个人再也威胁不到的高度,游炘念问秦勇:“这鹤村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守着进村的路,还这么蛮横。” 秦勇长长地一声叹息:“这鹤村真是一言难尽……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妈被强制送去鹤村的时候我正好在局子里,出来就听我二叔说她死了。我当然不相信,虽然我妈从G城回来之后一直都郁郁寡欢,病痛不断,但都是些小毛病。我进局子之前她还特有力气骂我,怎么可能一个星期的时间不到就死了?我一直追问二叔,他就只说死了就是死了,病死的,我说就算病死了也得有个墓啊,墓在哪里,我要去看我妈。估计也是二叔被我闹得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说把我妈送到鹤村去了。 我一听就炸了,鹤村是什么地方,那是长寿村的墓地!别人家的老头老太可以送去,可我妈不行!” “墓地?什么意思?” “我们长寿村虽然现在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可骨子里腐朽的老传统一点都没有因为商业化而消失。据说清朝末年就有长寿村了,那时长寿村也是很穷,还特别倒霉的染上了一次集体瘟疫。当年瘟疫几乎传染了大半个村子,村长就让人将得了瘟疫的人全运送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山顶上。只有一条路能到山顶去,得了瘟疫的人被送去之后断水断粮,村长还让人把手下山的唯一道路,只要得瘟疫的人敢下来,一律杀死。 据说后来长寿村得救了,瘟疫被清除之后,有人惦记在山顶上的亲人,想要偷偷去山上看看。那人买通了守山道的村民,匆匆赶到山顶上一看,居然没有见到任何的尸体,只有一只仙鹤站在那儿,和他对视。这鹤村的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 “这都变成剧场传说了吧。”游炘念轻笑。 秦勇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们长寿村的小孩从小听着鹤村的传说长大。更大一点之后我才知道,鹤村的传说远远没有停止,只要长寿村有人生重病,家属就会暗地里将病人送到鹤村去,让其自生自灭。” 玉卮不明白:“生病为什么不治?就送去自生自灭?” 临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出来,斜眼看她:“笨,都说了以前长寿村很穷,生病了也没钱医治,还要麻烦亲戚照顾,他们心想着反正都是一个死,还不如死远点。” 玉卮深吸一口气:“要是全世界都像他们这样干,冥府都得被挤爆了。” 游炘念问:“你们村里的男生难道就没有好奇过?没有聚在一起夜探鹤村过?” 秦勇说:“哪敢啊。曾经真有人这么做过,就住我家隔壁的老六,带着一帮小子跑鹤村去了,说比谁胆大。结果还没到鹤村就被守山道上的人杀了。老六他娘气疯了,他爹要去找村长评理,村长一句活该将他打发。” 游炘念皱眉:“这都不报警?” “嗨,报警?老一辈的长寿村人都觉得自己家的事自己处理,再大也是在村里闹闹,如果宣扬到村外那就是家丑外扬!长寿村的人都很排外的。” “排外啊。”游炘念渐渐看到了山顶——传说中的鹤村,“最后也不是为了钱大开村门,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吗?” 直升机悬在山顶之上,游炘念往下看,见山顶有人为开垦过的痕迹,有破旧的茅屋和衣物,她应该没找错地方。 游炘念寻觅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块适合降落的空地,一行人下飞机,秦勇说:“咱们得走林子里,别让人见着。上山路上有人把守,山顶上指不定也会有。” 游炘念道:“这个鹤村那么晦气,你们村人提都不愿意提,怎么可能会派人守在山顶?换你你也不愿意。” 秦勇一愣:“对哦。” 游炘念从飞机上拿了她新买的意大利长剑,一边警惕地往前走一边说:“我们要当心的不是那些拿枪的人,而是被送到鹤村里等死的人。按你所说,他们多数有病,而且很可能会有传染病,这可比那些拿枪的村民要可怕多了。”游炘念往前望了眼,有一些破旧的小屋伏在连绵的山脊上,不知道是否有人。苍茫天空、空旷的山野和死亡传说,都让游炘念揪紧了神经。 “傅小姐。”她回头对傅渊颐说,“你在飞机上等着我,我和秦勇去去就回。” 傅渊颐看穿她的想法:“怎么,这就想抛下我自个儿玩去?” “我可不是去玩,这一趟虽说是找人,可鹤村会遇见什么样的事都不可预知,最可怕的是可能有病毒。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不放心你去。” 傅渊颐揉揉她肩膀:“第一个念头是关心我,这很好。” “……我说认真的,你倒是仔细听一听我说话的内容啊!” “你的关心我放心里,不过这点小问题还真难不倒我。”傅渊颐将伞撑开,一道浅光将她和傅渊颐笼罩在内。有一黑线慢慢飘近光圈,在触碰到光圈的一瞬间被烧成灰烬。 “这是?”游炘念看着那道灰烬徐徐散去,疑惑道。 “这就是病毒。”傅渊颐揽住她的肩道,“乖乖跟着我,别跑出光圈外,咱们可是百毒不侵。” 游炘念光想着傅渊颐身体弱,忘记这姑娘可不是单纯的弱质女子,这一路要不是有傅渊颐的保护,游炘念早就魂飞魄散几十次了。 青天白日撑着伞似乎有些奇怪,但从伞里看出去,不断能听见飞虫触到电网的声响,那就是病毒和鬼气被傅渊颐的法力燃烧殆尽的声音。 秦勇跟在她们身后有些害怕,山顶上寂静无声,连声鸟叫都没有,活脱一大墓地。秦勇还瘸着一条腿,哀求道:“二位姐姐行行好,也让我到你们伞里躲一躲呗?” 游炘念和傅渊颐都不搭理他,他想偷偷钻进来,突然心口一痛,低头看见游炘念的剑鞘正戳在他的心间。 “你走到前面去带路。”游炘念不爽道。 “这是让我当靶子么?” “是找你妈还是找我妈?” 秦勇没话说,只要蹦跶到前面走着。 玉卮和临邛飘在她们俩身后,玉卮放眼望去,觉得无比古怪。 “怎么觉得这村里没活人,也没死人。鬼气这么重,但却没有一只真的鬼。”玉卮看了眼天空,似乎连云都静止了,“感觉……不太像人间。” 她们警惕地慢慢前进,从山顶一路往下,经过泥石流的地方,游炘念紧紧拉着傅渊颐一同走过。一条腿艰难蹦跶的秦勇差点儿整个人滚下山坡,不禁念叨:“哎我说,两位姑娘,你们怎么忍心看这么一位英俊帅气的小伙子落单?好歹伸只手扶我一把啊。两个姑娘挨在一起有什么乐趣嘛。” 他独自一人在那儿吧啦吧啦也不嫌尴尬,游炘念受不了他,心里隐隐地开始烦躁。 “怎么着,俩姑娘怎么就没乐趣?”游炘念不爽道。 “哎哟喂,我就说嘛。”秦勇看着她们俩贱兮兮地笑,“就觉得二位眉来眼去,别有一番滋味嘛。嘿嘿嘿,以前老是听说,没见过活的,这次总算见着了。” 游炘念本来不想理他,谁知他还好奇起来,贴上来问道:“其实我特好奇,你们俩女的怎么做?做起来会舒服吗?” 傅渊颐意味深长地看了游炘念一眼,游炘念本来专心致志地在恶心秦勇,却从傅渊颐那表情里读出了莫名的色气,顺便自己脑补了莫名的场景,脸上一红,回身一剑指向秦勇的嘴,“鬼王大人,能不能把这张嘴也给变没了?” “鬼王?”秦勇一怵,“什么鬼王,还有这种东西?你们……” 临邛也烦死这猥琐男,双指一点,秦勇嘴立即消失。 “嗯?嗯嗯嗯?”秦勇吓得魂飞魄散,游炘念白他一眼:“简直是男版玉卮。” 玉卮“嘿”了一声:“我躺这么远也能中枪?” 傅渊颐忽然停下脚步,道:“小朋友们,你们是来郊游的吗?好好注意周围,我们被包围了。” 第102章 被傅渊颐这么一吓,没人再敢吭声,纷纷双唇紧闭,屏息凝神望向四周。 树林中有轻微的沙沙声,像是人的脚步拨动了野草。 秦勇的嘴“唰”一下移了回来,青着脸躲到游炘念和傅渊颐两人中间:“妈哟,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游炘念挡在傅渊颐身前,将剑抽了出来,傅渊颐往声源望去,一片漆黑。 “是人。”傅渊颐道。 “人?”秦勇说,“那好,下个问题,你们是人是鬼?” 游炘念:“……” 伴随着咳嗽声,一群衣衫褴褛,手里拿着大石、木棒的人从树林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他们满面胡须,身形枯槁,比流浪汉还要落魄肮脏,手里是最原始的武器,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游炘念凝视过去,他们也打量回来,双方人马静止在原地,都在寻思对方的身份。 游炘念在这些人肮脏的脸庞上看到了病容,同时也诡异地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亢奋。这亢奋来自他们眼中的贪婪和炙热。游炘念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在她成长的道路上见过很多极度渴望成功,想要缔造属于自己帝国神话的神级企业家们眼中都有这份亢奋,甚至她父亲也有同样的目光。可这些怪异的流浪汉们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傅渊颐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些人从我们下飞机开始就一直远远跟着,他们都是什么模样?” 游炘念道:“全都穿得破破烂烂,看着跟野人没两样。但有一点很古怪……” “古怪?” 傅渊颐寻思了一会儿,说:“看来武阿姨的确有可能还活着,这些人应该都是被强行送来的病人。” 游炘念见这些人目光炯炯,却咳嗽不断,一个个面黄肌瘦,目测年龄多在五十岁以上。从下飞机开始他们就一路跟踪,不曾袭击,要不是被傅渊颐发现他们可能不会选择被迫现身。在这帮老弱病残的注视下,游炘念觉得她们自己才是充满威胁的闯入者。 “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游炘念脱离傅渊颐的伞,走上前,用温和的语调说,“你们都是长寿村的村民,对不对?” “你们是谁?”站在人群之后的老汉开口问道,“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没错,我们的确不是本地人,我们来这儿是来找人的。你们知道武秀英在哪儿吗?” 他们依旧拿着石头和木棒,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游炘念的问题。 秦勇探着脑袋看了那老汉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霍叔,是你不?” 老汉听到自己的名字似乎不太适应,微微一愣,秦勇大大咧咧地上前:“真是你啊霍叔!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拨开人群,握住老汉的手,“我小勇啊!不认得了?也是,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认不太出来您,就记得您脸上有一道疤。”秦勇指着他的脸。 霍叔回避他的目光,剧烈咳嗽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走吧,带着那几个一起走。” “我是来找我妈的,找到她我才回去。”秦勇说,“霍叔,你见到我妈了没?武秀英!她被送到这儿已经有一年多了。” “武秀英……”霍叔似乎在回想,也像在放空,秦勇急得不行,游炘念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已经死了,死了。”霍叔摇着头。听到“死”字,秦勇浑身一凉,半天说不出话,游炘念依旧盯着这霍叔看,插嘴道:“霍叔,你确定武阿姨已经死了?她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而死,你都还记得吗?” 霍叔回望她,突然将手里的石头向她丢过来。游炘念抬剑一挡,将石头挡飞出去,不偏不倚砸到另一个老头脑袋上。老头捂着流血的脑袋哇哇地喊个不停,他周围的同伴立即围上来,怒斥游炘念她们:“不知尊老的混账东西!谁允许你们踏进鹤村的?!快点滚!别污染鹤村这片净土!滚!” 游炘念哑然,傅渊颐轻轻拍她肩膀道:“这些人非常古怪,我们先走吧,别和他们硬碰硬。” 游炘念点点头,拉着秦勇往回走。秦勇不肯走,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信我妈死了!你们一个个都说她死了,拿出证据来啊!拿出证据——” 游炘念一把抽出剑来横在他脖子上,秦勇一回头,见一玉面罗刹咬牙切齿:“你他妈的走不走?” 秦勇冷汗直冒,瞬间不闹了:“走……走……” 玉卮不解:“在你们心中我就这形象?” 临邛冷笑:“你觉得你有形象这种东西可言吗?” 她们往回走时夕阳西下,游炘念远远地看见直升机矗立在夕阳之中。忽然身后有莫名的感觉吸引她回头,她停下脚步往回看,见霍叔那群人在夕阳余晖之中静止不动,就像已经风干的干尸,可脸上还透着诡异的笑容。笑得满足,笑得朝气蓬勃。 见多了怪人怪事的游炘念都不禁被这场景弄得浑身鸡皮疙瘩。 她们退回到直升机边,秦勇腿疼,倒在地上不住地哼唧。傅渊颐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饶有兴致地分析道:“你刚才听见了吗?那些人说‘鹤村这片净土’。” 游炘念道:“对,真是古怪。如果这些老人都是因为重病将不治而被强行送到鹤村来等死的话,怎么会觉得这里是净土?而且看他们人数不少,如果要强行闯下山的话,纵使有长寿村的人持枪把守,两方对抗,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但他们好像非常有领地意识,简直把鹤村当成自己的地盘,别说离开鹤村了,有人进入到鹤村他们就能第一时间发现,摆出进攻的姿态。更古怪的是他们的模样,你说他们生重病吧,的确,看着一个个都很憔悴,但要说真憔悴吧,他们眼神又不是那么回事,给他们扒个人上烤架他们都能欢声笑语吃干净的感觉。”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古怪?” “嗯。” 傅渊颐道:“如果因为病重不治才将他们送到鹤村来等死的话,被绝症缠身铁定心灰意懒,不太可能还有体力和精力在山上修建茅屋。” 越说越觉得古怪,游炘念问秦勇,“你认识那个姓霍的人,你觉得他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秦勇翻了个身,思来想去:“说有什么不同还不如说有什么相同吧。霍叔以前就是个流氓,经常打架闹事,脸上的疤就是和人打群架被人砍伤的。以前他住我家隔壁,我妈很怕他,他见到我老爱逗我,我倒不怎么怕他。他以前三句不离脏话,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动不动就大笑。刚才见到他真没认出来,就脸上那道疤一样。感觉他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群人里还有你认识的吗?” 秦勇想了想,摇头:“他们脏成那样子,就算以前认识现在也认不出了。” 游炘念和傅渊颐各有所思。 夕阳西沉,夜幕四合,来找妈妈的秦勇一路奔波,躺在冷风习习的山顶居然也睡得呼噜声震天。游炘念和傅渊颐看天色已晚,悄声无息地潜入夜色中。 玉卮和临邛跟在她们身后,无声飘过夜晚的树林,逐渐靠近远处的篝火。 傅渊颐让玉卮和临邛先去看看那团篝火是什么人点燃的,玉卮和临邛回来说:“我的天哪,起码上百个老头老太在篝火那边又唱又跳,吞剑喷火胸口碎大石!整个一杂技团!” 游炘念“哈?”一声:“什么鬼!” “你们自己去看啊!” 她们沿着树林靠近篝火,还真是如玉卮所说,白天那些身无肉行无骨目无魂的老人,夜幕降临之后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他们围着篝火欢歌笑语,排成一排排的队伍,跳着古怪的舞蹈,脱了上衣露出松弛的肌肉,舞蹈弄棍好不热闹,欢笑声响彻云霄。 游炘念她们看得傻眼——这是要干嘛? 更诡异的事在下一秒发生。 老人们闹着闹着忽然身体慢慢悬浮起来,双脚离地原来越高,渐渐远离篝火。月光之下他们沉醉的表情依旧,不知是早已习惯还是丝毫没察觉,他们在空中慢慢变化姿势,渐渐形成一条如带的队伍,在最前方一女子的带领下慢慢去往更高处。 游炘念紧紧攥着傅渊颐的袖口,像看话剧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幕。就当她以为这群老人将要奔月时,为首的女子慢慢降了下来,浮在空中,老人们围着她盘腿悬座,面朝她静静冥想。 这时才清晰地看见为首的女子样貌。 她戴着古怪的三角魔鬼面具,红色锦袍之内,一身破旧的铠甲似乎还沾着点儿早已干涸的血迹。游炘念越看那面具越眼熟,再三回忆,忽然心中猛地惊过一道闪电——这魔鬼面具不是真魔鬼,倒是和冥府冥警执法时的模样有九成相似。 那女子长发枯黄,后背背着一锈迹斑斑的乌黑画戟,嘴里念念有声。她说一句,老人们便跟着哼一句。那哼哼声愈发频繁,竟汇音如同吟唱。 游炘念终于在人群中找到白天见到的霍叔,那霍叔双眼紧闭,浑身是汗,嘴角不住地开合,似乎在用力附和这吟唱,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意,却在下一秒两道黑血从鼻孔中缓缓下淌。 一团团黑气从老人们的头顶上浮了起来,慢慢脱离他们的身体,往那鬼面女子处汇聚。鬼面女子深深地吸一口气,竟将那些黑气全部吸入面具之内。 游炘念低声道:“那些老人身上怎么会有鬼气?” 傅渊颐说:“那不是鬼气,是他们的魂魄。” “魂魄?魂魄不是粉色的么?” 傅渊颐淡笑:“你的是粉色的,别人是黑色的。” 游炘念赶紧避开这个话题:“……所以,那些人是被吸走了魂魄?那戴面具的是什么人?” “戴面具的明显不是人类。”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肩膀上说,“这招吸魂都是本王玩剩下的。吸食越多人类的魂魄,就越能快速增加自己的鬼气。那戴面具的分明是鬼。” “难怪这些人神情古怪,原来是被鬼迷惑了心智。”游炘念道。 玉卮一直没说话,望向那戴面具女子,三魂六魄都像被她勾去似的。 临邛一拍她脑袋:“干什么呢你?” 玉卮吃疼,正要说话,忽然那戴面具的女子身影一晃便消失了,傅渊颐心里一紧,“小心”还未喊出口,只听蹡蹡巨响,兵器相撞,割刃长嘶的声音! 面具女动作快如雷电,居然只晃了下身影便冲到她们面前,一招画戟对着她们细嫩的脖子舞来。这一出手无比迅猛而毫不留情,游炘念也没看清她的来势,只觉得眼前一花,多年的比赛经验造就她神速反应,下意识地提剑抵挡,这一挡居然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招挡了下来! 面具女和游炘念针锋相对,但她刚刚吸入众人魂魄,力量明显占了上风。游炘念眼见那腐朽画戟慢慢切裂她上万元买来的意大利长剑,大喝一声将她画戟一拐,甩到一旁。面具女回身又要斩来,傅渊颐伞尖从游炘念肩上猛刺而来,正中她胸口铠甲。只听“咣”的一声,那面具女后退几步,傅渊颐也被震得手臂发麻。 那铠甲看似残破,居然坚硬无比! 面具女将画戟舞至身后,也不再轻易来犯,却尖笑了起来。那笑声将老人成群地吸引过来,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老人此刻就像一具具无血干尸,眼球突出牙齿外翻,听见那面具女的召唤,迅速靠了过来。 “你们……白天就在我们村里转悠,还不走?”霍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指着她们喊道,“已经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不珍惜,现在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霍叔一声召唤,那些半死不活的老人居然气势如虹地向她们奔跑过来! 临邛双眼一利,一阵掀地的鬼风吹来,将数十人吹飞了出去! “哪里来的小鬼,居然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临邛虽鬼气未能恢复,但她最见不得有小鬼在她面前不守规矩。她强撑着一口气扑上前,冲着面具女袭去。傅渊颐二话不说飞伞追随临邛之后,和那面具女激斗起来。 老人们被吹倒摔伤却全然不顾,爬起来再往前冲。游炘念手中的剑虽被切开个裂口,但说实话这帮老人再多一倍她都不放在眼里。游炘念并不想伤他们性命,只用剑柄敲他们后脑,敲到昏厥就行。 秦勇这时扶着腿赶了过来,看眼前大乱,一个小姑娘被一群糟老头糟老头围着殴打,这怎么行!胸口一腔男子汉的热血沸腾,正要英雄救美,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英雄气概是来不及展现了,秦勇声嘶力竭带着哭腔大喊一声:“妈——” 游炘念听见他的喊声,侧头一看,正是武阿姨! 武阿姨手里拿着根粗树枝对着她就要劈下来,游炘念推开身边的老头,侧身一躲躲开武阿姨的袭击,顺势拉住她的衣服喊道:“武阿姨!你清醒点!” 武阿姨双眼发虚,被她拉着衣服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游炘念这一提拎上,而游炘念居然没觉得有多重,武阿姨分明就只剩一把骨头。 那面具女不抵临邛和傅渊颐的联手攻击,突然回身又向游炘念斩过去。游炘念一心都放在武阿姨身上,没注意到面具女的来势汹汹,傅渊颐和临邛同时大喊:“小心!” 游炘念回头之时,画戟已落在她头颅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在旁发愣的玉卮忽然大喊一声:“住手!” 面具女一戟斩下,却落了个空,画戟不见踪影。回头一瞧,死气沉沉的画戟居然自行飞入玉卮手中,玉卮单手握着画戟,竟无比合衬。 所有人望着玉卮无言,玉卮听不到任何声音,汗泪俱下,心跳如雷。 第103章 “玉卮?” 见玉卮整个人愣在原地,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划过脸庞,跟着了魔一样,游炘念忍不住唤她一声。 面具女也没了动作,面向玉卮。 玉卮侧过头,凝视手中的画戟。画戟的锈渍沾染在她的手掌和手指上糊成一片,却很奇怪的,一点都不让她讨厌。 她看着画戟一时胸中涌起千愁万绪,胸口已经痊愈的贯穿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这痛痛得古怪,并不让玉卮心惊肉跳,反而是一种愈痛愈勇的爽快感。 她一向阴郁懒散,爽快之情对她而言无比奇特,全来自于手中陌生的画戟。 面具女走向玉卮,玉卮眼皮狂跳却不胆怯,这画戟给她道不尽的安全感。她将画戟在空中舞了个圆,虎虎生风,指向面具女。 傅渊颐将伞柄牢牢握紧,那面具女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会将伞飞杀出去。 没曾想那面具女忽然跪了下来,泣道:“将军——属下等候多时!” 这一嗓子出来完完全全出乎大家的意料,玉卮更是呆如木鸡。 什么鬼……将军是谁? 面具女将面具摘下,面具之后一张英气的脸庞上已爬满眼泪。这人见玉卮手持画戟的样子后大哭不止,可玉卮怎么努力都无法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关于这人的任何点滴——任凭她哭得再惨,玉卮不认识她。 玉卮将画戟丢了回去,慌张道: “什么将军……你,你认错人了。” 对方说:“千百年来属下一直在四界寻觅将军身影,岁月冗长,属下或许已经忘记将军容貌,但这画戟却不曾忘记。将军难道不记得当年手持山海画戟,带领黄泉引路军横扫四界的事了吗?画戟与将军魂骨相连,就算将军轮回几世它也只事将军一人为主!” 山海画戟?黄泉引路军?横扫四界?玉卮似乎想起了一些事,缥缈如海上泡沫,忽然巨大的记忆洪流猛烈洗刷而来,将她那些脆弱不堪的记忆冲了个一干二净。 胸口剧痛,她捂着胸口大喊不止,转身消失。 “将军!”面具女没想到玉卮会落荒而逃,一时无措。 “将军?不是在逗本王吧。”临邛飘来,鄙夷道,“就那混吃等死的货,居然是将军?那她属下得怂成什么样啊。” 面具女将画戟拾起,擦干净上面的灰,失落地说:“将军决计不是这等胆小鼠辈,大概真是我认错人了……” 面具女就要走,一把伞指向她脖子,傅渊颐道: “姑娘别急着走,这个鹤村的事不解释解释么?被你吸走的魂魄不吐出来?假装没事就走,不太合适吧?” 面具女无所谓道:“他们心甘情愿让我吸魂,与别人何干?” 游炘念扶着武阿姨,越听越觉得这人说话文绉绉,看她这一身打扮也不像近代人,倒是个古代战将。 傅渊颐眼神转冷,忽地将伞撑开,那面具女没想到这伞看似普通,张开之后却变得无比巨大,挂满符纸。她已感到危险急忙逃窜,却被伞里的符纸吸了回来。面具女拼命往前挣扎,身子却不住地被往后吸。 “我还有使命没完成——我不能死在这里——” 傅渊颐矗于伞下,无论那面具女怎么吼叫她都丝毫不为所动。 面具女“嗖”地一声被伞吸了个干净,傅渊颐将伞一合,从里取出个玻璃球,那面具女就在玻璃球里了。 面具女一被收服,包括武阿姨在内的所有老人都如梦方醒,面面相觑,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发生什么事了?”武阿姨扶着游炘念的胳膊,看清了眼前的秦勇,“小勇?” 秦勇眼泪鼻涕狂喷:“妈!总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武阿姨本就气若游丝,见到儿子太过高兴,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妈?妈!” 游炘念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找到了武阿姨,没想到一上来就晕倒……游炘念无奈,心中突然升起不祥预感,赶紧探她鼻息——还好,没死。 霍叔也好像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走过来说:“小勇,你赶紧送你妈去医院吧,你妈恐怕……要不行了。” 武秀英被送到鹤村时已经身染重病,这一年多里没有得到任何的医疗和药物,还要被个古怪的野鬼吸食魂魄,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秦勇还在那问他妈到底怎么了,游炘念着急,一把推开秦勇,奋力将武阿姨背了起来,往直升机方向奔去:“还有时间在这里问来问去……赶紧救人啊!” 秦勇被这一吼缓过神来,抹了一把脸,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 傅渊颐帮忙扶着武阿姨,游炘念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大步流星赶向直升机。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武阿姨死。 武阿姨的心头血还没取出来,如果她死在这里,游家惨案将失去最重要的线索! 游炘念将武阿姨推上直升机,自己也登了进去。傅渊颐上飞机之前回头看临邛,临邛摆摆手:“好啦,你们去吧,玉卮那小王八蛋就交给我了,我肯定会找到她。” 傅渊颐对她笑了一笑,钻进机舱,游炘念将直升机拉向高空,载着秦勇和武阿姨火速飞往市区! 从山上下来,游炘念为了不再被守山的人和游客骚扰,一直让直升机飞在高空,秦勇帮她指路,去往医院。 长寿村就这么一个小医院,根本没降落的地方,周围都是新建的商业区,密密麻麻人山人海。游炘念心急火燎,问傅渊颐:“她怎样了?!” 傅渊颐摁着她的手腕说:“脉搏越来越弱,恐怕要不行了。” 秦勇嚎啕大哭,游炘念真想反手一巴掌掀死他:“哭个屁啊你哭!你妈还没死你嚎什么丧!赶紧的给我找降落的地方!” “熊哥家不行吗?直升机本来就是停他家的。”秦勇抹了眼泪,一边抽泣一边说。 “不行,熊哥家离医院太远,一路再折腾过来指不定要来不及了。”游炘念左顾右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勇也在着急:“姑奶奶你快想想办法!我妈真要不行了!” 游炘念也知道要想办法,她也知道武阿姨就要不行了,而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忽然“咔咔咔”几声,机舱里的人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瞬间飞机失去了动力,傅渊颐也惊了:“怎么回事?” 游炘念说:“发动机熄火了。” 秦勇大喊一声:“熄火?!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游炘念一边回答她一边尝试重新启动,却全部无效,“桨叶不转了。” 秦勇吓得整个人发绿,可不得绿,这是三百多米的高空。 傅渊颐声音也变得急迫:“没有双发动机吗?没个备用的?” “没有。”游炘念一直在尝试重新启动直升机,但一次次都失败了,飞机迅速下降,汗水从她额头上往下渗,她喉咙发干,肾上腺素猛增。她知道整个飞机的人都慌了,但她不能慌,这时候她不稳住绝对机毁人亡。 游炘念笑了笑说:“这老家伙能飞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它有双发动机?” 秦勇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冷汗狂冒,心脏都快吐出来了:“大姐!大姐!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谁也不想。”汗水浸透了后背,游炘念放弃了重启发动机。眼前芝麻点的房屋眼睁睁地离她们越来越近,傅渊颐紧紧握着游炘念的椅背:“没别的办法了吗?” 游炘念回头看她,突然笑了起来:“终于轮到我说这句话了吧。” 傅渊颐:“什么?” “有办法。” 长寿村热闹的商业街什么时候都人头攒动,入夜之后更是热闹。背包客、情侣、本地人……全都挤在街上,一盏盏红灯笼挂在店门口,一派终年节日的热闹气氛。 行人们听见头顶上有飞机的声音,抬头望去,见一架直升机离地面越来越近。 “那是干嘛的?救援吗?” “应该是观光的吧。” “……你们觉不觉得,这飞机离我们也太近了吧?” 直升机失去动力,游炘念将机头抬高,加大桨叶的角度,高空下降时的大风让桨叶自行旋转,重新获得升力,这就是“自旋降落”。 自旋降落难度非常大,游炘念从来没有尝试过,只在一些记录片里看见过。 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是实战,她的手在发抖。 越是紧张她就越是高度集中注意力,秦勇见下方全是人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直升机。桨叶转动产生的风将他们衣服和头发吹起,卷起无数帽子。 “你。”游炘念对秦勇说,“叫他们让开。” “哈?”秦勇目瞪口呆,“让开?你要在这儿降落?” “不然呢?”离地只有十米的距离,直升机晃晃悠悠分明就是要坠毁的模样。机舱里的东西左摇右摆,秦勇紧紧抱住昏迷的武秀英,傅渊颐也被甩得脑袋发胀。 游客们见这直升机真的朝他们飞来,似乎要当街降落,却又寻思不太可能吧,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秦勇推开机舱门对下方大喊:“走开!飞机要迫降了!快走开!”人群才开始慌张,四处奔逃! 眼看飞机就要触地,游炘念急忙将机身拉平,雪橇“嘶”地一声割在地面上,机身继续向前冲去,直接撞上路边的小摊! 小摊老板和顾客鬼哭狼嚎地逃窜,傅渊颐抱住游炘念的脑袋,直升机猛烈震荡,游炘念觉得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傅渊颐死死地扣住她。 猛烈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世界安静了…… 傅渊颐松开手臂,游炘念满头的汗。她睁开眼睛,眼前是错愕不已的行人。 “你成功了。”傅渊颐抚摸她的脑袋,“我们游小姐真棒啊。” 游炘念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靠在傅渊颐怀里这才觉得浑身的肌肉无比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但她还是最想喊一句——本小姐真是天才! 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她跳下飞机,帮着秦勇一起将武秀英抬了下来,急急忙忙拦下路边的出租车,全速往医院赶! 路人围着这台冲天而降的直升机,还没缓过神来。 “这……拍电影么?” “摄像机呢?” 医院急诊室。 武秀英被迅速推进去急救,游炘念她们在外面焦急万分。 秦勇哭得都快蒙圈了,游炘念耳膜一阵阵发疼。 “要紧急手术!”医生和护士突然冲了出来,“家属呢!” 秦勇急忙上去:“在!在这儿呢!我是她儿子!” 医生骂他:“人都这样了怎么才送来?!” 秦勇不知道该怎么说,护士一路小跑:“跟我来!” 游炘念也有点慌,她这一路以来很倒霉,遇上不少险情,再诡异的事情都跟不要钱一样一趟挨着一趟来。她和傅渊颐费尽千辛,浑身是伤,可今天她走到这一步,她可以告诉自己一句话——我很幸运。 是的,她没有魂飞魄散,打不死摔不烂,她现在还站在这里。真相就在前方,以往不祥的预感总是萦绕在她心头,可这次她明白,她又一次逢凶化吉,她又一次绝境重生。 武阿姨会没事的,她会取到她的心头血,揭开最后的真相! 果然,上天眷顾武秀英,也眷顾游炘念,武秀英活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游炘念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全程都握着傅渊颐的手,将手摊开,掌心里全是汗水。 “总算是没事了。”傅渊颐很累,坐到走廊的椅子上。 游炘念跟着她坐过去,挨着她肩膀。 “果然。”游炘念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什么?”傅渊颐问道。 “果然和傅小姐在一起就是有好运。”游炘念折下中指和无名指,做了个“幸运”的手势。 “希望这次你能取到真正有用的心头血吧。”傅渊颐笑道。 “嗯……”游炘念望着清冷的走廊,说道,“取完武阿姨的心头血后就只剩六个月的时间了。” “是啊,时间真是不经花。”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的侧脸,浓浓的不舍从她心底里蔓延。 六个月,半年,简直是转瞬即逝。 如果这次还是没能找到真凶呢?她还有多少时间能用来调查。 如果这次找出了真凶,她要用多久时间复仇? “复仇”这两个字,第一次在她心里变得无比沉重,她第一次怀疑,所谓的“复仇”到底意义有多大。 或者说,人生即将走向真正的尽头时,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 答案有很多。她明白,其中一定不会包含的就是仇恨。 第104章 武阿姨手术之后一直未醒,心头血只能在人清醒时取得,于是傅渊颐和游炘念先回酒店,将玻璃球里的面具女放了出来。 面具女没想到自己还能从玻璃球里出来,充满戒备地看着她们,端详了傅渊颐片刻,道:“你是傅家人,为什么要放我出来。” 傅渊颐道:“有些事要问你,你先坐下吧。” 面具女哪里肯听她的,转身就要走,傅渊颐手臂一拽便将她拽了回来。她低头一看,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项圈,项圈连着傅渊颐手臂上的铁链。 “我不会伤害你,等问完你之后就把你送去冥府转世。”傅渊颐悠然地坐在沙发上,“来,说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要在鹤村吸那些病人的魂魄。以及……那画戟的主人的故事。” 面具女气极,挣扎半天无果,只好坐了下来,沉默了半晌后终于说:“在找到将军之前我不能去转世。” 傅渊颐说:“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帮你找你的将军。” “你?”面具女怀疑道。 “既然你知道我是傅家人,就该知道我的本事。这四界只要有小鬼在的地方就有我的眼睛。你在人间徘徊了千百年依旧没找到你要找的人,为何一根死脑筋到底?换个方式如何?” 面具女很不爽地盯着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很有诱惑性。 “我叫碧蚁,是冥府黄泉引路军的副将。一千三百年前死于人间。”碧蚁终于开口。 “冥府的人也会死?”游炘念好奇道。 “冥府的人不是鬼,当然也会死。”碧蚁没好气道,“等我化鬼醒来之后,冥府官差要抓我回去轮回,但将军将她的画戟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看管,择日还于她。我还没找到将军,画戟当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我打伤冥府官差逃了出来,在四界流窜。” “黄泉引路军?”游炘念疑惑道,“不是黄泉引路者吗?隶属于冥府户籍办,成天坐办公室的公务员,怎么会是军人?” “无知小儿。黄泉引路军曾经是冥府最为精锐的部队,专门维系四界和平。我知道现在有一支号称四界联合部队的非常活跃,干的事和我们当年类似,只不过战力低微,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连屠苏和瑞露那等厉害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军人她都不放在眼里?曾经的黄泉引路军该有多厉害…… “我在妖界游荡寻觅将军踪迹时听说冥君觉得黄泉引路军太过强大,也曾犯下许多过错,危害到其他三界,于是将余部重新整编,编入户籍办,渐渐的才有现在冥府那帮无用竖子。他们依旧顶着黄泉引路的身份,却和我们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们不可混淆。” “好,好。”傅渊颐敷衍道,“所以你们是因为犯下大错才被整编?究竟是什么大错?” 碧蚁陷入回忆,非常不甘又无法撒谎。 “这不是将军的错,这是放眼四界,即便是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都可能产生的感情,这不是她的错。” 碧蚁这么一说,傅渊颐和游炘念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将军爱上了一位本该肃清的鬼王,两人私自逃亡人间,被冥君发现,冥君亲自来捉拿她。” 听到“鬼王”二字傅渊颐和游炘念都非常敏感,同时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问碧蚁:“后来这两人呢?” 碧蚁道:“不知。我不想相信将军会犯这等错误,亲自来寻她,结果被冥将多方阻挠。我忍不住和对方大打出手,结果重伤而死……至此,就彻底失去了将军的消息。” 游炘念听她这番话越听越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在记忆深处搜寻,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拉傅渊颐的衣角。 傅渊颐拍拍她手,示意她一会儿再说。 碧蚁继续道:“千百年来,我的鬼气日渐稀薄,为了能留存在世,只好学恶鬼的方法——吸食人的魂魄以保全自身的魂魄和记忆。那些老人如果不是因为我,早也病死。我虽然吸食他们的魂魄却也连同他们的病灶一同吸食了。他们的家人将他们抛弃,他们只有依赖我奉我为神,才能找到真正的寄托。心灵上,肉体上,都是。” 傅渊颐打趣:“你这根本和那些卖给老年人假药一个路数。” 碧蚁皱眉:“什么?” 傅渊颐道:“你不能继续留在人间,继续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冥君发现,到时候你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趁早投胎,说不定几生几世之后,终有一天能再和你的将军相见。” “谈何容易。”碧蚁道,“我如果回到冥府,铁定要被打入地狱。我……不回去。” “这可不是你感情用事就能解决的事,冥府有自己的法律,四界也如是。你继续待在人间最终只有自食苦果。” 见碧蚁神色难看,傅渊颐道:“你知道柳家吗?” 傅渊颐又将柳坤仪给搬了出来,“柳家和冥君素来交好,只要她为你担保,一定能保你顺利轮回。” “柳家……”碧蚁的确听说过柳家在冥府的势力。 “我和柳家交情也不错。”傅渊颐道,“你真是走运。你现在自己选吧,是由柳家送你回冥府重新投胎,还是让我将你收了……”傅渊颐目光一利,“就地灰飞烟灭?” 傅家炼鬼之事在鬼中颇为有名,很多鬼但凡听到个“傅”字都怕得抖如筛糠,碧蚁当然也非常忌惮。可这山海画戟…… “交给我吧。”游炘念看出了她的疑虑,“我一定会将这画戟交到你家将军的手里。” 傅渊颐和碧蚁一同看向她。 “真的?”碧蚁有些激动,“你知道将军身在何处?” 游炘念说:“我有点头绪,但不能肯定。” 碧蚁死活不愿意走,傅渊颐只好将她再次收到玻璃球中。 游炘念跟傅渊颐说,刚才碧蚁说她将军那事时,她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玉卮跟她说过的一件事。 “玉卮也曾经跟我说过这黄泉引路者和鬼王的事,只不过最后的结局是这黄泉引路者被冥君抓了回去,逼她喝下孟婆汤,忘却了那鬼王,被罚当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清洁工。而那鬼王也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如果这黄泉引路者和鬼王是我们想的那两个人的话,一,时间对不上,二,临邛不一直待在你身边么?也没被打入地狱啊。” 傅渊颐道:“这事听着有些玄妙,而山海画戟自己飞到玉卮手里应该不是巧合。而且,你还记得玉卮曾经打退青田一事吗?或许玉卮并不是个混吃等死的公务员。” 游炘念点了点头,傅渊颐又说:“这事我再拜托坤仪去冥府打听打听。”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傅渊颐三句不离“柳坤仪”,游炘念有点儿不爽,但上次被堵过一次,她也不想再提这事儿。 好讨厌的伶牙俐齿。 如果有时间,真想将傅渊颐几辈子的事儿都刨根问底,扒得一干二净。游炘念在心里说。 如果有时间。 武秀英终于醒了,在醒来的那一刻看见儿子坐在病床前双眼含泪陪着她,武秀英得到莫大的满足。她紧紧握着秦勇的手,颤抖着双唇半天说不出话。 秦勇勉强撑起笑容道:“妈,这次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不让你离开我。这些年你太辛苦了,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武秀英哑着嗓子说了两个“好”字,忽然双眼一翻,昏厥过去。 秦勇被吓得够呛,急忙按铃叫医生,医生来看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昏迷:“老太太跟睡着了似的。” 秦勇不解:“怎么能突然就睡着了?老太太刚还和我说话呢!” 游炘念大步往医院门口走去,手里紧握着武秀英的心头血。 终于取到了! 在回酒店的路上她有些心跳过速,打开酒店的房门,傅渊颐已经拉好窗帘等着她了。 “取到了?来。”傅渊颐拍拍身边的沙发面,砰砰直响。 “你这是什么看电影的态度……”游炘念关好房门坐到她身边,静了一会儿,掌间用力,捏碎了心头血。 鹤村以北十公里的树林里,玉卮倒吊在树杈上。 她身上的冷汗总算下去了一些,胸口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她伸手到衣服里抚摸伤痕,伤痕之上温度滚烫,似乎有什么事物就要冲破她的皮肤爬出来。 “你在做什么?” 忽然有人说话,把玉卮吓得猛一哆嗦,回身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前同事桑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卮从树上飘下来,非常诧异地问桑落。 桑落将手里的长杖递给玉卮:“我把这玩意儿修好了,你也一直不来拿。我最近大赚一笔正好签了人界的签证来旅游,顺便把它给你送来。喏。” 玉卮接过长杖,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伟大的命运之轮咔咔作响,万般情绪猛然绕上心头。 这不是三川灵杖么!桑落居然真的把它修好了?! 武秀英的心头血被捏开的瞬间,血腥味中带着无比浓烈的苦味,游炘念和傅渊颐急忙捂住鼻子。这苦味之苦让她们同时想到小时候喝的最苦的中药。 血幕在慢慢成形,一上来就是武秀英丈夫意外死亡的画面。她抱着丈夫的尸体哭得昏厥过去。 而后,秦勇还是高中生的模样,从警察局里出来时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烦啊!滚!你怎么不去死!” 游炘念看秦勇这模样又想把他拎回来揍一顿。 画面一转,她妈妈白希的脸以大特写的方式出现在画面里,游炘念一下双眼发光。 “这是谁?”傅渊颐问道。 “这是我妈妈。” 傅渊颐微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难怪你这么好看,你妈就是大美人。” 在武秀英心头血里的白希看上去年轻、美丽又高贵,简直周身自带刺眼光芒,这可比游炘念记忆里的她都要美上三分。 白希递给武秀英一个信封,武秀英疑惑:“夫人,这是?” “你今年的奖金。”白希说,“过年就早点回去吧,你家人也等着你。” 武秀英急忙将钱推了回去:“夫人,你平时已经很照顾我了,当初也没说会有奖金。这钱……我不能拿。” “给你就接着,有什么不能拿,真是死心眼。”白希笑了起来,“过完年记得回来,我们家可离不开你。” 武秀英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开,边数钱边落泪。 再也找不到夫人这么好的人了。 游炘念看着血幕,跟着武秀英一起流眼泪。 她想她妈妈了,非常想。 傅渊颐拿手帕递给游炘念:“也就是这样的妈妈才能教出这么棒的女儿啊。” 游炘念难过的心情被她一句接一句的狗腿打破,红着眼睛还白她一眼。 擦干眼泪,武秀英的心头血在继续。她深刻的记忆多半都是关于秦勇的。游炘念越看越着急,游家惨案那晚呢? 游炘念攥紧拳头,终于,她最想看的部分开启了。 那晚武秀英按例为游家人准备好了安神酒。准备安神酒的时候游任雪来到厨房,拿了一个小盒子,说这是肉苁蓉,补肾阳,益精血,可以放到安神酒里。武秀英就放了。 她准备好安神酒之后被游封叫走,让她帮忙去后门把游炘念的生日蛋糕拿进来。武秀英去拿回蛋糕,放在厨房里。 游然冬喝了安神酒说里面有他最讨厌的茴香,将武秀英给骂了,这事儿游炘念有印象,是她刚回家时发生的事。武秀英委屈,游任雪上来帮她解围,武秀英很感激,但她实在很怕凶神恶煞的游然冬,快快走了。 她回到厨房继续收拾家务,游然冬突然又跑到厨房来,在最里面的抽屉中掏了半天,最后掏了个小口袋出来。武秀英偷偷看一眼被他发现,游然冬瞪一眼过来,武秀英缩了缩肩膀,没吭声。游然冬拿的是什么她也没看清。 武秀英收拾好家务出来时,游炘念突然扑上来抱住她,武秀英吓了一跳:“大小姐,你喝多了?” “么么哒,默默。”游炘念醉醺醺地哼哼,放开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武秀英在她身后叫她好几声,游炘念都没回头。 “咳。”坐在血幕前的游炘念干咳一声,真是无比尴尬。 傅渊颐唉声叹气:“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的游小姐啊。” “别嘴欠了,谁没个酒后失态。不过也不对啊,我喝了多少就成这样了?”游炘念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她清晰地记得那晚真没喝多少,而且她不是个有酗酒习惯的人,为什么会醉成这样? 之后的记忆非常模糊,全都丢失在奈何桥上。可是透过武阿姨的眼睛,那些丢失的记忆开始一丝丝地慢慢回到她的脑中。 武秀英接了个秦勇的电话,又是向她要钱,她在和儿子来来回回拉扯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武秀英挂了手机去接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楼上主卧打来的。白希说她又犯头疼了,让她去买头疼药,武秀英便出门去了。出门之前她特意去厨房看了一眼,锅里炖着中药。 药店离家有段距离,她惦记着锅里的药,一路上都很匆忙。 这一来一回估摸着有大半小时。 等她回到游家时,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着火了! 武秀英急忙往里跑,用钥匙打开后院大门,冲进去时见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手臂上有道伤口,满手是血,她站在后院正中央,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和武秀英对视。 武秀英被她吓了一跳。 “表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游炘念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没错,那个人就是卢漫,却又不像卢漫。 卢漫头发凌乱,眼神莫名发狠,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污渍。 她站在那儿,身后是漫天大火,她像降世死神,浑身充满了血和死亡的气息。 沉默又令人恐惧。 第105章 武秀英心里打鼓,不敢靠近卢漫也顾不得和她说话,赶紧报火警。见偏楼还没起火,急忙冲了进去。她在冒烟的屋子里咳嗽不止,总算在浴室里找到昏迷的游任雪,将她随意一裹,拖了出来。 当她将游任雪救到后院时,大火已经将游家彻底吞噬。 “表小姐呢?”武秀英四处张望,卢漫不见了。 消防赶到,好不容易才将大火扑灭。 游家死了三个人,武秀英大恨,如果自己能早点回来的话,是不是能多救一个人? 事后警察来找过她很多次,她每次说到那晚的事就哭得不能自已,身体也每况愈下,最后萌生出要回老家养老的念头。 游任雪舍不得她,但还是尊重她的意思让她走了。 武秀英回到长寿村没多久就病倒了,期间有个叫陈姝的人来找过她,让她回游家,她实在力不从心,也就没回去。 再然后,便是现在。 傅渊颐看完这段后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外里的很多事都像有人故意设计好的?从那个安神酒开始,游任雪跑到厨房特意让武阿姨加了肉苁蓉进去,那玩意儿到底是不是肉苁蓉现在也无从对证。警察肯定调查了,既然排除游任雪是疑犯,那当时调查肉苁蓉的事儿肯定没什么疑点。 再说,安神酒有离开过武阿姨的视线,她去拿蛋糕那时是不是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当时凶手是不是已经在你们家了?而且……” “我想起来了。”游炘念突然说。 傅渊颐停下了念叨,疑惑地侧头看她。 “那晚的事,我想起来了。”游炘念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破碎的记忆在她脑海中飞窜,她闭着眼努力抓住它们,紧紧握在手中。 她的确想起来了。 武秀英的心头血相当程度上还原了那晚的事情,连带着游炘念的记忆也被触发,就像有一位技艺高超的催眠大师将她忘却的记忆全都催了回来。 生日那晚她喝了酒之后便昏得厉害,没回房是因为卢漫和蒋铮青那事儿闹得她心情不好,还不想睡,便跑去了后院,坐进她的生日礼物Aventador中。本来只是想独自待一会儿,没想到酒劲上来,扛不住,便昏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不知为何她回到了卧室,自己回去的还是被人送回去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是被一阵浓烟呛醒的。 她知道着火了,她也清醒地意识到需要马上逃生,可四肢却丝毫不听使唤,费尽全力才翻身掉下床。 脑中嗡嗡直响,脑浆如同炙热的岩浆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喷出脑壳。视野的一切都是晃晃荡荡,她的身体像注满了铅,无比沉重。 游炘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无力。莫名的醉酒,莫名的脱力。 她在浓烟中艰难爬行,浓烟在她头顶翻滚,吞噬着卧室的一切。正因为她无力行走只能用爬,反而躲过了大量吸入浓烟休克的厄运。 她用尽全力扒着墙站起来,大火之中门把温度极高,她明白这点,将睡衣浸透在鱼缸里,裹在手上隔热。 她奋力推开卧室门,摔了出去。 出来时游家已是一座熊熊火宅,其惨烈的景象让游炘念万念俱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起火,这一切是做梦吗?不是。疼痛真实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火源来自主卧——她爸妈的卧室。 她已经找不到主卧的具体位置,主卧被烧得不成形, 火舌放肆地侵吞整栋房子,她剧烈地咳嗽,胸腔里像被填满了灰,下一刻就要窒息。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可她无比顽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她要活着,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完。 强烈的求生意识让她精神振作了一些,往楼梯处爬。 一楼火势并不太大,只要滚下楼去就有可能逃出去。 游炘念精疲力竭,但平日里坚持运动有了回报,年轻又健壮的身体在紧要关头迸发出最后的生命力,帮她逃离死亡。 就要到达楼梯口时,忽然一根绳子绕住她的脖子,猛地一勒,将她拖了回来。 希望就要眼前,只差一步。 身后的人力大无比,游炘念紧紧扒着脖子上的绳子想要减缓痛苦的窒息感。绳子非常结实,死死扣着她的脖子,丝毫不放松。 身后的人抱着一定要杀死她的决心,怀着对她无比的厌恶,才如此有力。 命垂一线,接近死亡之时,恐惧和愤怒反而让游炘念的四肢活了过来,她拼尽全力挣扎,几次都要将身后的人掀翻在地。身后的人被掀了几次之后猛地用膝盖抵着她的背心,牢牢将她身体压制在地上,手中不断用力,拼命将她脖子往上勒。 游炘念眼球充血,不住地往后抓,终于抓到了对方的手臂。 这实打实的接触激发了游炘念的滔天怒意,她将最后一丝的生命凝聚在指尖,狠狠地抓了一把。 她感觉到自己抓破了对方,抓了一把血肉。这一力道之大甚至掀翻了自己的指甲盖。 之后,她就死了。 游炘念满脸泪痕,她想起了自己死亡的过程。 游家的大火果然不是意外,她的死更是蓄意谋杀。 有人亲手将她勒死。 游炘念整个人像浸在冰水之中,记忆恢复得太过突然,让她猝不及防。 而更让她猝不及防的是,她思绪未平复时突然想起卢漫的小臂上有一道旧伤。 那伤口不长不短,不宽不窄。 如果说那是抓伤,倒是恰如其分。 傅渊颐见游炘念双眼发直,双唇在不住地颤抖,没说话,只将她抱住。 游炘念下巴抵在傅渊颐的肩头,呆呆地直视前方。 “是卢漫……卢漫。”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本以为在知道真凶的那一刻她会悲痛难当,而现在是很震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说到悲痛,她胸腔更多的是愤怒,泼天的愤怒。 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睛眨也不眨,一口牙几乎要被咬碎。 傅渊颐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手掌顺着她的后背抚摸,想帮她缓解情绪,却发现她浑身硬得厉害,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愤怒而紧绷,颤抖不已。 “我想起来那晚发生的事……”游炘念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一口玻璃渣卡在喉咙里,割得每个字都七零八碎,“我想起我是被勒死的。在我死之前用尽全力抓伤了凶手。”她抬起胳膊,“凶手胳膊被我抓伤了,而卢漫的前臂也有一道旧伤。那就是我抓的。” 没人愿意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更不愿意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回忆被杀现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残酷的事。 在傅渊颐认识的人中,游炘念算是非常坚强的异类,她保持着正常人的理智回归人间寻找杀害自己的凶手,有勇有谋披荆斩棘地来到真相面前,亲手解开真相并直面真相——而真相却以她最不愿意相信的方式到来。坚强如她,也难以承受。 傅渊颐想让她暂时缓一缓情绪,先别去想这些。可游家惨案的真相是她心头大患,她压抑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眉目,还是让她发泄发泄吧。 傅渊颐说:“你确定卢漫前臂的伤痕就是抓伤吗?” “不然?”游炘念从傅渊颐的怀抱里挣开,一字一句道,“卢漫也出现在武阿姨的心头血里。武阿姨是拿钥匙进后院的,后院的门锁着,如果是小偷肯定是撬门进去,但后院门完好,你明白了吗?” 游炘念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屋里很热,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台灯不该在那个位置,沙发也不该在那个位置。心里有一团火焰,正慢慢烧干她的血液,就要从她皮肤之下涌出来。 游炘念猛地一回身,将手边的台灯扫落在地,“咣”地一声巨响,台灯摔了个粉碎,她吼道:“卢漫有我家所有门的钥匙!全都是我给她的——我亲手给她的!我是不是傻!我彻头彻尾就是个蠢货!你知道今天之前我还在想什么吗?”豆大的眼泪从游炘念的眼睛里不住地往下落,“我在想最后如果找到凶手,如果这些日子我错怪了卢漫,在我走之前我要去跟她道歉。毕竟这么些年她对我不错……不,她对我很好,好到我简直无法理解……我走了也要给她个交待。呵呵呵,哈哈哈……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轮回吗?在冥府的时候我对玉卮说我有件事必须要做完,了却我今生的遗憾才能去投胎。你知道这个心愿是什么吗?我想回到人间,想亲自感谢卢漫,谢谢她这么多年的照顾,顺便让她忘了我。能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吧,蒋铮青都行,只要她幸福。我祝她幸福。但结果呢?是她杀了我,我还要对她说谢谢。” 游炘念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流这么多的眼泪,模糊的视野中傅渊颐静静地凝视她,认真听她说的每个字。 这些话会伤害傅渊颐吗?诉说她和卢漫的那些过往会让傅渊颐不开心吗?她是不是该闭嘴了?砸什么台灯,台灯有错吗?它招谁惹谁了?游炘念想,我又招谁惹谁了?你卢漫对我好,我也是全心全意对你,我哪儿做得不对?脾气太大了?控制欲太强了?你不开心的话可以好好跟我说,你甚至可以甩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实在太累了。 你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 你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屁大点的世界,屁大点的烂事,让她痛苦让她绝望让她拿不起放不下。 游炘念坐回沙发上,躺了下来,将身子蜷缩起来。她看不到听不见说不出,她什么也不想做,就在这沙发上睡着,永远都不要醒来。 人间?冥府?凶手?轮回? 全都他妈的滚出我的世界。 …… 傅渊颐离开了,轻声将房门关上,屋里的灯灭了。游炘念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进入了漫长的睡眠。 她不想做梦,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梦到什么,可终究还是逃不过。 梦里的卢漫是她最熟悉的卢漫,盘起长发穿着非常职业的西服,很精神很英俊,任谁第一眼见到都会对她产生好感。 卢漫身上总是英国梨和小苍兰的香味。游炘念一开始并不喜欢这款香水,初闻时无比嫌弃,可后调却慢慢变得让人喜欢,非常独特,就像卢漫这个人一样。 卢漫大她三岁,是她表姐,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而她和卢漫是情侣这件事,全世界是后来才知道的。 第106章 游炘念是典型“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运动细胞发达,学什么什么会就算了,居然还能举一反三。而最致命的一击——她还是Lotus集团千金。 在别人看来这孩子简直是造物主的恩宠,是上帝的偏心,谁都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是人中龙凤,理应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只有游炘念自己明白,她花了多少心思。关注潮流,彻夜读书,在训练场里挥汗如雨。别人在睡觉的时候她在吸收知识,别人在谈恋爱的时候她还在吸收知识,而别人想要吸收知识的时候她已经能举一反三。 她的自尊心造就了他人看来完美的她,可是她自己知道她的缺点和天敌。 她的脾气实在太坏了,而且无法控制。 只要有什么事不顺着她心意来,脾气马上如龙卷风,能将游家里里外外扫个干干净净。作为家里的长姐,她的一双弟妹都需要时常哄着她,更不要说父母。 她是掌上明珠,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神也无法阻挡的游炘念!蒋铮青算什么,凭她也有资格和自己相提并论?游炘念打心底里看不起蒋铮青,觉得她土觉得她笨,连带着蒋铮青她爸都像乡镇企业家。 可就是这样的蒋铮青却干了一件让游炘念耿耿于怀的事,她居然看见蒋铮青和她表姐卢漫谈笑风生,两个人还一起上学。而卢漫还亲口夸过她,说蒋铮青很有趣。 游炘念一直都是知道她这位表姐的,两家是连襟,还是生意上必不可分的合作伙伴,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她和此表姐生日居然是同一天。每年生日游封都想让她们俩孩子一起过,生日其次,主要是找个借口办个派对,促进一下集团内部的团结气氛,展示良好企业形象。 按照游炘念的脾气当然很烦很不乐意,好在这位表姐说话好听,脾气慢性格好,长得还漂亮,游炘念也就忍了。 表姐时不时会来游家串门,游炘念记得她还在上小学时卢漫就特乐意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吃的买喝的,恨不得一整身都为她包办。那是游炘念年纪小,主意还不大,表姐怎么折腾她就怎么来。 卢漫喜欢给她穿裙子,全粉色,像供着公主一样供着她。时间一长游炘念也长大了,渐渐开始形成自己的审美后无比唾弃卢漫,看见她就绕道走。她越躲着卢漫卢漫就越爱来抓她,抓到了就抱怀里各种揉各种亲,学着小孩的声音甜腻腻地说:“我们家小念怎么这么可爱呢?” 游炘念拳打脚踢将她弄走,将脸上的唇彩擦掉,嫌弃道:“别这么说话,也不怕恶心人。我就比你小三岁,你逗谁呢?一边玩儿去!” 卢漫看她小大人的样子哈哈笑,表妹越是躲她她就越爱挨着表妹,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游炘念都觉得这表姐是不是有点儿变态。 要上初中时,游封本来想让她去卢漫同一所学校,游炘念死活不去,选了个离卢漫最远的上学,就是为了躲着她。她不知道,蒋铮青却选择了她不愿意去的那所,很快就认识了卢漫。 蒋铮青上初中之后大放异彩,即便相隔大半个G城游炘念都经常听同学提及姓蒋的名字,还听说她和卢漫成天出双入对,看着跟情侣似的。 情侣?游炘念一听就笑了,这事儿挺新鲜,蒋铮青和卢漫能像情侣?卢漫理她才怪! 信心满满之下,隔天去卢家家庭聚会时就见着蒋铮青和卢漫在阳台上,蒋铮青笑得跟山茶花似的漫山遍野春心荡漾一览无余,踮着脚帮卢漫整理头发。而该死的卢漫呢?居然也敢对她笑。本该专属于游炘念的温柔笑意怎么就给了蒋铮青这个土包子?! 游炘念杀上楼去硬生生将卢漫拽走。 很长一段时间里卢漫都被游炘念和蒋铮青拉扯来拉扯去,就像幼稚的姑娘们最爱玩的游戏,抢走对方心爱的事物,占为己有,以彰显自己的优势。 那时游炘念身边就有不少小少爷前前后后地献殷勤,游炘念都没空搭理他们。 卢漫只要一和蒋铮青有点联系游炘念就不高兴,就直接杀到她家将她摁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大夏天快四十度,都热伤风卧床了,听到蒋铮青生日邀请了卢漫,游炘念套上衣服一阵风似的赶到卢家,将送卢漫的车给扣了下来。 “大小姐。”卢漫摊手,“我只是去个生日会。” “要不是去生日会我还不来了。”游炘念坐到车上,旋身躺平在卢漫大腿上,“行啊,你要去也行,我就这姿势不动了,有本事你就这样把我扛去。” 卢漫哭笑不得:“你们俩个小朋友不要斗气了,成天急眼有意思吗?” “有意思,这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事了。”游炘念理直气壮。 “小念这么不想我去?” “嗯哼。” “好难办,你是我妹妹,但铮青也是我好朋友啊。” 游炘念怒视她:“好朋友?卢漫,你的审美趣味怎么这么差?你有多久没听音乐会没看画展了?还能认那山炮当朋友?你出门能别说你是我表姐么?丢人!” 卢漫也不生气,就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游炘念不爽道。 “批评我的审美趣味可不行,不然我喜欢你这件事怎么办?你才是我真正的审美趣味。” 游炘念批评道:“口无遮拦!” 卢漫还是觉得难办,一边是妹妹,一边是朋友,怎么办呢?她思索片刻道:“这样好了,多加一重关系就行,我就不去了。” “多加一重关系?”游炘念没明白她的意思。 卢漫突然弯下腰亲她,不是额头不是脸颊,而是嘴唇。 游炘念感觉卢漫嘴唇非常柔软,带着很有质感的香味,温柔地在她唇上摩挲,含着她的下唇一会儿,轻轻一啾,离开,她的唇彩便印在游炘念的嘴唇上。 卢漫单手扶着前排驾驶位椅背,看着游炘念笑,那时她的笑容游炘念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卢漫点了点自己的唇,眉峰轻轻一挑:“这样,以后我都听你的,如何?” 那年游炘念十四岁,初二,卢漫十七岁,高二。 往后每每提及这件事游炘念都会无比唾弃地抨击卢漫是在拐骗未成年少女,而卢漫也苦口婆心地澄清:“我当时也是未成年少女,怎么不说你拐骗我?” “好意思,谁主动的?” “你啊。”卢漫说,“主动躺我腿上,送上这么方便的接吻姿势。” “十四岁你都亲得下去!” “一不犯法,二也就是因为你太可爱。” 通常说到这份上游炘念就没话可说了。 蒋铮青被她顺利踢出局,虽然往后很多年里蒋铮青依旧虎视眈眈。 她曾经亲耳听到蒋铮青跟别人说:“姓游的脾气这么烂,卢漫也就是一时觉得好玩吧。这样的人谁愿意跟她过一辈子。等她们分手呗,也没几年。” 游炘念当时就杀了出去,当着蒋铮青的面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做好准备等一辈子吧!” 十八岁生日当天,游炘念独自去纹身。 纹身的位置在后颈,一针针刺在皮肤上,疼痛感清晰而深刻。她并不讨厌疼痛,疼痛让她清醒,让她迷恋,让她刻骨铭心。 纹身回来,她脱下衣服给卢漫看。 “L属于你。”游炘念抱着卢漫吻她,“我也属于你。” 年少时光无忧无虑,除了明白自己身份的必要紧迫感之外,游炘念很少去想别的事——比如衰老,比如死亡,比如藏在月球背面,她不知道的事。 在游炘念的记忆里,她的恋人越长大越沉默。 她知道卢漫默默抗下了很多事,比如家长的反对,比如集团内部的不和谐,比如外界的留言碎语,比如一波又一波的相亲。 家里人是什么时候认可她们的事的,卢漫做了些什么,她并不知道。那时她想要的只是卢漫无止境的宠爱,想要的是她应当得到的人生每个阶段、全方位的胜利,而她的确得到了。 有时候她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该收敛收敛脾气,没有谁能忍谁一辈子。可游炘念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要作,想要被爱,想要卢漫双手奉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 所以卢漫累了吗?烦了吗?在游炘念不知道的某个时刻里,卢漫已经不再爱她,甚至冒出了想要杀掉她的念头。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吗?她死是活该? 不,不对。 游炘念贪婪的索取,但同时她也在无休止地付出。 她想要卢漫给她全世界,是因为她已经将自己的全世界都给了卢漫。她们是恋人,是密不可分,上天入地只此一对的绝佳配对。她要和卢漫一起携手并肩,打造属于她们的王国。 所以她们之间不该有间隙,不该分彼此,游炘念觉得她们融为一体都不过分。 卢漫不是个喜欢打理自己生活的人,游炘念帮她收拾一切。小到穿衣打扮出行,大到房产学业工作……游炘念的占有欲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她的全方面掌控前提便是卢漫的全盘交托。 再深的夜,卢漫一个电话她就出现在她身边。再远的远方,卢漫一句话她就日夜兼程相伴。 卢漫多看一眼的东西她就会买下送给她,卢漫微微皱一下眉头她就会让讨厌的东西彻底消失。 她自以为她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卢漫的人,卢漫一个细微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一个细小的动作是什么情绪,她都了如指掌。 她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是相爱十年的恋人。 游炘念短短的二十四年人生充满了自信,如果没有冥府,死后魂魄便烟消云散的话,她这辈子到死的那刻都还是骄傲的大小姐。她依旧满身的坏脾气,挥霍着时光挥霍着青春,嘲笑蒋铮青一辈子只能看着别人盘子流口水,坚信卢漫爱她如生命。 原来有这么多事她不知道。 原来有这么多情绪她不明白。 卢漫和蒋铮青,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游炘念猛地睁开眼睛。 临邛找到玉卮的时候见玉卮抱着一柄法杖在发呆。 “冷静点了吗?”临邛挺着小肚子叉腰看她。 玉卮迷茫地抬头,将三川灵杖抱在怀里,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临邛,我觉得我不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坐吃等死的没用宠物。”临邛一句话帮她解惑,“别在这想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和我回去。我翻了几座山头找你你知道吗?居然在这里思考什么哲学问题,别高估你自己了好吗?” 玉卮眨眨眼,魂儿还没回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看着有些眼熟。”临邛问道。 “当初被咱们折断的三川灵杖。” “原来是那玩意儿,难怪眼熟。怎么着,修好了?” “嗯……” “这东西本来是做什么用的?”临邛记得傅渊颐接过一单生意,需要这三川灵杖,当时傅渊颐残忍截胡最后两败俱伤,灵杖被损,没想到还能再修好。 玉卮没回答她的问题,望着远处愣神半天。就在临邛想两巴掌把她扇明白时,玉卮突然开口:“临邛,你觉得记忆这东西,会被封印吗?” 傅渊颐在酒店大堂酒吧坐着喝酒。 两个小时过去,她已经喝下第七杯酒。 临邛和玉卮回来时见着她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很诧异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游炘念呢?” “在楼上。”傅渊颐往上指。 “你们怎么了?吵架了?”玉卮咧嘴一笑,“吵什么架啊!今天可是有大喜事!蹬蹬蹬蹬!看,这是什么!”她把三川灵杖往前一呈,打算迎接傅渊颐惊讶的表情,没想到对方就淡淡地看了一眼,很平静地说:“三川灵杖。” 玉卮没好气道:“你什么态度……你忘了它的作用了吗?只要有它,游炘念就能恢复记忆了!她就能知道杀她的凶手是谁不必在苦哈哈地取什么心头血了!我拜托我前同事好不容易才修好的,她……” “她已经想起来了。”傅渊颐继续喝酒。 玉卮愣住,连临邛也纳闷:“想起来了?想起什么了?难道……” “对,她想起她死的那晚发生的事了。” 玉卮和临邛同时往前倾身,就要激动地异口同声大喊出声,被傅渊颐一盆冷水浇了个哑口无言:“但是她没看见凶手的脸。” “我去——”玉卮这小心脏大起大落的,“那不白搭么?跟没想起来一样。” “但武秀英的心头血提供了很有力的证据,证明卢漫很有可能是凶手。” “卢漫?真的是她?”玉卮心又被提了起来,“不会吧,卢漫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渊颐光喝酒不说话,临邛也不做声。 玉卮说:“那游炘念肯定大受打击啊,你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房间里了?” 临邛一掌打她脑门上:“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你啊,心情不好当然要独处,谁跟你似的心情好不好都满世界嚷嚷。” 玉卮怒视临邛,敢怒不敢言。 她看一眼手里的三川灵杖——游炘念找回了记忆,那我是不是可以用它来为我自己解惑了?解开埋在她心底许久,最近终于被应验的谜。 第107章 玉卮从来都知道自己和身边的人不一样,别人自出生开始就有了记忆,父母是谁,兄弟姐妹几个,家在何处,不仅有记忆为证,更字字句句写在生死薄上,他们对人生没有疑惑。 但玉卮不同。 玉卮在户籍办当了两百年的公务员,而她的记忆只有比两百年多那么一点点。 她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过去,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什么样。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就是现在的模样,生活在冥府关爱社区。 她问过社区的区长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区长说:“住在这里的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你也一样啊。” 玉卮明白,孤儿嘛自小被父母抛弃,孤苦无依地生活,可她不仅没有家庭,连记忆都没有。从她认识自己的那天起,她就已经这么大了。 不该是这样吧?这是不是有点儿太玄乎了? 偶尔在梦境里会出现一些她没去过的地方,看不清脸的人,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这是无意义的梦吗?那为什么每次都能梦到一模一样的场景? 在一次看闲书之后,玉卮从那闲书刺激的情节里得到了一个猜想,并延续到现在——她身体里有块被封印的区域,里面藏着属于她的秘密。 有段时间她疯狂地想要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可日复一日无聊的工作之后,回到家中等待她的是无尽的寂寞和空虚。无论做什么事都觉得累,都提不起劲。工作也是恋爱也是,别人可以干劲十足,一腔热血规划未来,可她却对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很快就失去干劲。 有时候她也会痛恨这样的自己,胆小懦弱一事无成,而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颓得理所当然。而更少的时间里她也会想——为什么我是这样的我?我不该是这样。 玉卮有了更新的想法——有股力量在她身体里制约着她,掩熄她的斗志,剥夺她的运气,阻止她去探索一切。 很早以前她就听说三川灵杖能够唤起前世的记忆,玉卮一心想找三川灵杖而不得,之后,便遇见了游炘念。 她存着私心鼓励游炘念找到三川灵杖,本来四界茫茫,想要找一根早已失踪的法器谈何容易,没想到游炘念运气这么好,真的就被她找到了。 三川灵杖和她有缘,即便一度失去它,如今它又回到了玉卮的手中。 临邛和傅渊颐一同上楼去看游炘念,玉卮没有去。她独自来到天台,手握灵杖,将手指割破,血滴在灵杖之上。 三川灵杖渐渐散出耀眼的光,玉卮的心砰砰直跳。 她的记忆真相是什么?她到底是谁? 压在她心头的大石就要烟消云散,等待她的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傅渊颐和临邛乘电梯上楼,出电梯了,临邛往前走,傅渊颐却止步原地。 “怎么了?”临邛问道。 “游小姐可能还没缓过来吧,我在想要不要一会儿再进去,多给她一点时间。” “给什么时间啊,你也不怕她在里面自杀?” “她自己是鬼,王芳是尸体,拿什么自杀?” 临邛被噎了一下:“反正……看你呗。她是你的游小姐,又不是我的。” 还以为这句话能反噎傅渊颐一把,谁知傅渊颐欣然认同:“好吧,我也担心我家游小姐,就装作你刚回来跟她打招呼,去帮我探探路吧。” 临邛:“你……” 临邛被傅渊颐一把推进门里,傅渊颐在门外等着,估摸着临邛这会儿正怒发冲冠恨不得炸毁一栋楼。谁知还没等两秒钟临邛就飘了出来,没怒意,反倒是一脸见了鬼了表情。 “怎么了?”傅渊颐心一下被提了起来,“真出事了?” 临邛摇头:“并没有。” “那你这什么表情!” “但也算是出事了吧。” 傅渊颐:“……” “你自己进去看。” “我怎么进去啊我。” “你按门铃,她肯定会给你开门。” 傅渊颐将信将疑地摸到门铃,按下去,没想到游炘念一路小跑,真的来给她开门了。 “嗨。”游炘念看上去并不在睡觉,一副很清醒很机灵的样子,甚至对她露出一个并不太假的笑容,“回来了?” 傅渊颐眨眨眼。这是怎么回事?暴风雨前的宁静? 游炘念拉着她的手将她牵进屋里:“你先坐,我得忙一会儿。” 将傅渊颐安置到沙发上,游炘念回到办公桌前,啪啪啪几声,傅渊颐听出那是按鼠标的声音。 “你在用电脑?”傅渊颐问道。 “是,我在登陆Lotus集团内部系统。”游炘念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在做记录,“你等我一会儿,是不是该去吃晚饭了?” 傅渊颐说:“不急……”一脸蒙圈地看着临邛,临邛耸耸肩。 奇了怪了,刚才那一场地动山摇的火山喷发之后怎么一点痕迹都没了?难道游小姐是个甩完炸弹自个儿就痊愈的人?要是普通事件还能理解,可这是她最重要的事,武秀英的心头血简直就是往她心里捅刀子,换成任何人都不太可能装没事。 游炘念这会儿的正常太不正常。 傅渊颐在大堂喝酒时还在想呢,该从哪个角度去安抚她比较合适。卢漫这事儿一出,正暧昧期的两人都不方便开口,谁的立场都很尴尬,傅渊颐也不放心游炘念一个人憋在心里瞎琢磨。坦诚布公地摊开说?哪句说得不逮劲了小炸弹小姐又得炸。 多难啊她,傅渊颐都为自己捏一把汗。 心里百转千回地犯难,俩小时没干别的,光想怎么安抚她了。 不得不说游炘念的确是个出人意表的姑娘,满血复活是傅渊颐怎么都没能想到的。 游炘念在纸上“唰唰唰”地写着,极其认真,傅渊颐在一旁干坐着拍膝盖,临邛嫌太尴尬,直接钻回傅渊颐身体里去了。 “你……”傅渊颐没想到临邛居然是这样的鬼王! “啊!好了!”游炘念放下笔,站起来抻了抻腰,“太久没用笔写字,手都酸了。” 傅渊颐“嗯”了一声,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胆小如鼠。 游炘念拿着笔记坐到傅渊颐身边,说:“我整理了一下这几年来卢漫的主要工作和股权的变化,很明显,她想要挤走任雪,一手掌控集团。” 还在为怎么提及卢漫一事苦恼的傅渊颐当真没想到游炘念能自己提到这个人,自己重新展开了这个话题。 “我不会让她得逞。”游炘念目光中透出一丝凶狠,“我要将属于我们游家的东西夺回来。我要帮助任雪紧紧握住集团,将卢家人扫地出门。” “这是好事。”傅渊颐笑道。 “然后,杀了卢漫。”游炘念道。 傅渊颐笑不出来了。 游炘念站起来去关电脑,屋子里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动响。 “游小姐。”傅渊颐沉声道,“个人意见,杀人不是你应该做的事。人界有人界的法律,如果她真的杀了你,搜集证据将她绳之于法才是正途。你本就不该在人界,要是再私自扰乱阴阳,对你自己没有好处。你……” “傅小姐。”游炘念很少打断傅渊颐的话,但这次她打断得坚决:“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之前还冲你发脾气,是我不对。但卢漫这件事上你不要劝我了。”她不自主地摸向颈间,“当我恢复丢失的记忆时,完全想起被杀的那一刻所有的感受。此时此刻我都觉得有根绳子勒住我的脖子……被杀的感觉不只是恐惧,更多的是愤怒,想要杀死凶手,甚至想杀光世界上所有活人的愤怒。我都很惊讶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居然没有立即变成恶鬼。如果我不用相同的方式杀掉卢漫,几生几世我都不会甘心。”游炘念红着眼,一字一顿道:“我要亲手杀了她。” “你确定凶手就是她?” 游炘念的目光一滞,她没想到傅渊颐会说出这话,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傅渊颐:“武阿姨的心头血,卢漫手臂的伤痕,我的记忆。你还要我怎么否定?” 傅渊颐没再说话,游炘念心中升出让她非常不喜欢的,新的疑窦。 游炘念度过了失落的两小时后就复活,整装待发。 她收拾行李准备回G城。 傅渊颐也一并收拾东西,跟她回去。 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沉默地做自己的事,偶尔相互递个东西,却一直避开对方的眼神。 第二天check out之后才发现玉卮不见了,游炘念真受不了,这混蛋又去了哪儿? 在酒店大堂坐着等了半天也不见玉卮的影子,再等下去回G城就得是后半夜,游炘念这才开口:“别等了,不知道她又在干嘛。咱们先走吧,她也知道路回去。” “行。”傅渊颐回应她。 这是她们从昨天傍晚到现在的第一场对话。 两人坐进车里,从长寿村回G城有六个半小时的车程。游炘念以前开车都在市里转悠,很少开长途,这次出发前疲惫和涣散的大脑让她没意识到开六个半小时的车会有多累,她只想快些回到G城,回到她宿命的终点站。 傅渊颐坐在副驾上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游炘念很久很久没吸烟,上车前见路边有家烟草专卖小卖部,忽然喉咙很痒就进去买了包Marlboro黑冰。 上车之后游炘念点烟,狠吸了一口后车厢内烟雾弥漫。她将拆封的烟递到傅渊颐面前,傅渊颐闻到烟草的问道笑着摇摇头。 她们踏上了回归之路。 长寿村出来十公里路就不太好走,看了看地图,得再走二十公里才能上高速。 天阴阴沉沉地下起冻雨,游炘念不得不将车速一再放慢。本来预计的到达时间这会儿看来又得延迟不少。 雨刷器机械地摇摆,将雨水和薄薄的一层雾刷了又刷。可无论它多孜孜不倦,玻璃角上总有力所不及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真实,有一瞬间游炘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方。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也很安静,她开着开着便有了倦意,上了高速之后千篇一律的远方更是让她眼皮越来越沉。 打开音乐想随便听听,偏偏每个电台都带着清晰的噪音,断断续续的歌声堪比艰苦战区,索性将电台也关掉。 刚才抽的那根烟让她嘴里发苦,冻雨绵绵,暖气不断,手指尖又冷又热。 傅渊颐始终没睁开眼。 游炘念知道她将要在G城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她将用刀切开这座熟悉城市的肌肤,剖开它的胸膛,取出心脏,展开一场血淋淋的屠杀,以告慰在天的父母以及自己,连同自己苦心经营十年的爱情一同埋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暖风干燥地刺激鼻粘膜,她隐约闻到一丝暗暗的血腥味。 这居然让她兴奋。 第108章 水下十米,阳光充沛,远处有一群鱼正在光影之下游得自由自在,一只海龟伸展着犹如镰刀一般的四肢,徜徉海中,享受属于它的阳光浴。 海洋宁静而温柔,这是她喜欢的另一个世界。 卢漫已经漂浮在水里将近一分钟了,肺部一点点接近临界点,迫切想要氧气的冲动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而她手中的鱼枪一次也没发射。 她沉默着,如同大海。 蒋铮青在游艇的太阳伞下等着卢漫。卢漫说今天她要亲手弄只金枪鱼回来,切鱼腹肉给她吃。她想要陪卢漫一起下水,但被卢漫劝阻了。 “你水性不好,还是别下去了。”卢漫话里有些调侃的意思,“你先把游泳学清楚了,我再教你潜水。” “我会游泳了好吗?”蒋铮青不服气,“也就是你一直推托说忙,不然我早学会潜水了。你自己说我找你几次了,让你教我潜水,都被你躲掉了。” 卢漫说:“我的确很忙。” 蒋铮青便很知趣地不再往下说。 卢漫最喜欢的业余活动就是潜水,她还是自由潜水高手,可以不带氧气瓶下海射鱼,曾经抱上来一只和她一样大的鱼,还上了当地的报纸。 相比于卢漫的善水和爱水,蒋铮青对水却有些恐惧。 她其实有个姐姐,但她姐姐在两岁时溺水而死,年轻的父母悲痛欲绝。待蒋铮青出生之后,她爸妈一心要她学会游泳,还不会走路时爸妈就将她放到家中泳池里慢慢飘着。 就算有家长在一边照看,蒋铮青也被呛了好几次水,哭着闹着爬出泳池,父母这才作罢。 那时候年纪小,蒋铮青还不怎么记事,也落下了不小的阴影,长大之后蒋铮青看见水就躲得远远的,去水族馆里走海底隧道都差点儿窒息。 她有点儿深海恐惧,海边长大的姑娘居然怕水,这事挺丢脸,不过她也一直觉得无所谓。可这几年她慢慢有所谓起来。再怕水她也想快些学会游泳,甚至是潜水,因为卢漫喜欢,她不想和卢漫分开。更重要的是蒋铮青清清楚楚地记得以前卢漫都是和游炘念携手下海,两人在海里嬉戏好不快活。每次卢漫独自潜水时蒋铮青就在岸边想,卢漫在海里看到了什么?鱼群?海水的蓝?还是她和游炘念的回忆? 她想要刷新那些回忆。 卢漫终于上来了,摘了潜水镜丢在一旁,浑身湿淋淋,一个劲往下淌水。手里除了鱼枪之外空空如也。 蒋铮青在二层甲板上被斐济的太阳晒得有点睁不开眼睛,问她道:“我的金枪鱼呢?” 卢漫理了理头发,抬头淡淡一笑,没说话。 这是她们来斐济的第四天,明天一早就要回国,蒋铮青一点都不想回去。 “酒店有事需要我回去处理。”卢漫在跑步机上汗如雨下。 蒋铮青坐在瑜伽球上晃晃悠悠:“酒店?酒店出什么事了?” 卢漫拿毛巾擦了擦汗,气息平稳道:“有个不长进的二世祖又整出大篓子,这次我一定要将他扫地出门。” “二世祖?”蒋铮青想要继续问,卢漫就不说了。 每次卢漫都跟她说话说一半,没劲。 目光慢慢落在卢漫的后背,她穿了一件运动背心,露出纤细的腰,汗水从背心中缓缓流下,顺着脊柱流进腰窝里。卢漫动作轻盈,体态姣好,腹部结实隐隐可见几块性感的肌肉。汗水带来几分燥热,蒋铮青的目光移不开。 卢漫从健身房出来冲了个澡便去别墅露台泳池泡着。 蒋铮青裹着浴巾走到池边,见卢漫穿着泳衣仰面浮着,正在喝饮料。 “你说你来度个假怎么跟集训似的,马不停蹄。一转眼又见不着你人了。”蒋铮青蹲在池边拨水。 “我不就在这儿么?”卢漫将饮料罐放在池边,翻了个身慢悠悠地游起来。 卢漫修长的身体在清澈的水里舒展,游泳池不太大,游了两个身位她就回头了。 一回身发现水里飘着蒋铮青的浴巾,卢漫眼神缓了缓,腰间有水波荡漾过来。 蒋铮青赤裸着身体向她走来,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脖子和肩膀上,一双眼睛里含着万千情绪。略微倾斜的泳池由浅入深,踏进泳池时水只到肩膀,越向卢漫的方向走水就越高,渐渐要淹没蒋铮青的下巴。 卢漫划水过来,蒋铮青圈住她的脖子,将她的手臂绕在自己的腰上,攀着她吻她。 水的浮力足够让卢漫轻松将蒋铮青抱起来,湿吻间,卢漫将她抱上了泳池。 …… G城的这个冬天似乎过于漫长了些。 游任雪坐在办公室里远远地可以眺望被乌云笼罩的海面。这里的视野自然没有原本Lotus集团大楼辽阔,即便有三十层高,拔地而起的各大新兴金融中心大楼还是将Lotus的视野全部遮蔽。 海岸线也就只能从两栋楼之间看个大概了。 雪不情不愿地下了几天,没能积起来,反而弄得G城大街小巷脏得发指。肮脏的雪水被堆在路边,气温一降再降,路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摔伤入院人数激增。 游任雪好几天没见到游然冬了,他的好哥们施楠也不见踪影。这倒是一件好事,不然她一定当场打断游然冬的狗腿! 助理进来送咖啡时见游任雪脸色非常不好,在揉太阳穴。 自从上次劫持事件时候游任雪状态一直都不太好,失常失眠,精神恍惚,放了自己一周的假在家休息也没见好转。也难怪,谁遇到这种事都很后怕,生死一线的感受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助理听说那天游任雪差点儿被人从楼顶丢下去,光是用想的都腿软…… 助理将咖啡放下,有些心疼道:“您还好吗?需要回去休息吗?” 游任雪揉完眼睛,一双眼睛红肿,全是血丝:“不用……下午还有董事会,我必须参加。” “下午的董事会卢漫也会来。”助理说。 “我知道。”游任雪皱着眉似乎在焦急地盘算什么,嘴唇什么时候被自己咬出个血口都不知道。 “对了,Tony好像去了塞班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游任雪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死在外面才好。” …… 游炘念和傅渊颐一同回到G城,回到国泰金典工作室。 林泽皛知道她们要回来,特意去菜场买菜,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忍痛做出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虽然荷包出血,但她宽慰自己:经历这么多风雨后平安回来,总要吃顿好的嘛!大宝贝儿胜利回归,钱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林泽皛整个人其喜洋洋就差张灯结彩了,礼炮都握手里准备人一进屋就炸个热热闹闹。结果傅渊颐和游炘念一进来,彩花是炸出去了,满屋子的春光灿烂却遇上两张冷脸。 傅渊颐和游炘念面无表情地落了一头的彩花,林泽皛眨巴眨巴眼睛:“你们这是……怎么了?” 游炘念将行李一放就要出门,林泽皛急问道:“去哪儿啊芳芳?不吃饭了?” “不了,我下午有急事要出门。”游炘念说着就出去了,林泽皛疑惑地看向傅渊颐:“什么事这么急,饭都不吃?” 傅渊颐也说要走,林泽皛不乐意了:“等会儿!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一桌的菜啊你们不吃点?喂!喂!” “你吃吧。”傅渊颐在电梯口说道。 林泽皛追出去:“什么话……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哪吃得完?你们做什么去?玉卮呢?好歹留玉卮和我一起吃吧!” 电梯门就要关上,林泽皛还在喊:“还有那一大窝猫要怎么办啊?待家里每天吃我好几斤的猫粮,猫粮什么时候给报销?喂喂喂——” 游炘念在停车场里找到林泽皛帮她开回来的本田,上车时见傅渊颐跟上来,她站在车门边对傅渊颐说:“我去去就回,你一路奔波就别跟着了,在家歇着吧。” 傅渊颐上前将她拉住,二话不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嘴启开。 游炘念:“??” “舌苔发黑。”傅渊颐又把她眼皮拉下来,“眼睑也是。游小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游炘念后退一步,傅渊颐犀利的目光印证了她心里的答案,但她现在不想面对,也不能面对。 “我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游炘念钻进车里立即离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分外刺耳。她从后视镜里往后看,见傅渊颐还站在原地。 离傅渊颐越来越远,游炘念紧握方向盘,心中隐隐作痛。 “太任性了。”临邛飘出来,趴傅渊颐身后,“她这样下去会变恶鬼的,你不管管么?” 傅渊颐没说话。 昨晚一晚没睡的游任雪坚持要参加下午的董事会,助理给她买了巧克力随身带着,贴身跟紧。游任雪那副模样看着随时都能晕倒。 游任雪一行人乘电梯来到顶层会议室,一出电梯门就看见了卢漫。 卢漫盘起头发背对着她,正在和身边的股东说话。她身后如同长了眼睛,忽然回过头和游任雪对视。游任雪心里“砰砰”直跳,卢漫的嘴没停,小声说着什么,目光一直紧盯着游任雪,像一只随时要捕杀猎物的野兽。 阴沉了许多天的G城终于被一场暴雪洗礼,游炘念的车堵在了去Lotus大厦的路上。 大雪纷飞,车行道上车来车往却很快积下肮脏的一层厚雪。游炘念记忆里G城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 电台各个频道都在议论这场暴雪,交通广播说城里各大高架桥拥堵环线车流量巨大。游炘念看了眼导航,全程的行车路线都变成红色,她所在的三环甚至变成了暗红色。 视野被风雪掩盖,雨刷器在卖力地工作,车流一缓再缓,旁边车道不时有车想要插到她前面。 游炘念心中不知何来的暴躁,狠狠几掌压在方向盘上,喇叭声刺耳,她的手掌也麻木了。 游任雪从会议室里出来时摇摇欲坠,犹如从一场灾难中逃生。 助理死死挽着她的胳膊就怕她一时不小心栽地上,偏偏这时卢漫从她们身后快步走过,游任雪忽然跨前一步,拽住卢漫的袖子。 “游总!”助理吓了一跳,卢漫停下脚步回头,跟在她身边所有下属也都回头看游任雪。 游任雪双眼通红凝视卢漫,脸色如纸指节发青,颤抖了半天才开口:“你不能就这样将然冬踢出集团……他是我亲弟弟,也是我姐游炘念的亲弟弟!难道你就一点不顾念旧情?如果我姐还活着,你也会这样做吗?” 卢漫的眼神中泛过一丝波澜,却很快冷静下来。 卢漫的下属过来想拉开她:“游总,请自重。” 卢漫反握住游任雪的手,没将她往外推,反而握得更紧。她靠近游任雪,一双眼睛坚定而无情,给出一个字:“会。” 游任雪眼眸瞬间暗淡,紧扣的五指渐渐松开。 卢漫垂下长长的睫毛,转身就要走,听见游任雪低低的声音道:“不,你不会。” 卢漫停下脚步。 游任雪冷笑一声,道:“你已经不是那个会给我们全家送早餐,陪我们打麻将的表姐了。”她眼泪往下掉,“你甚至不是卢漫。” 卢漫站在原地停顿了两秒钟,继续大步离开。 自打父母和大姐去世后,游然冬的日子过得就越发放肆,他双胞胎姐姐管不了他,他也对集团的事没兴趣,每天飙车泡妞喝酒惹事,把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演绎的出神入化。 但好景不长,他姐游任雪对他实行了财政打压,不好好上班就没得钱花,饿死活该。 游然冬的手头越来越紧,眼看着要到了卖车换钱的地步了,眼馋家里车库游炘念从前的几辆车,犹豫了半天还是没那么干,反倒是一旁的狐朋狗友撺掇着他,让他利用职权给哥几个弄个供货商当当,把顶好的食材换成次等的,中间差价他游然冬也可以小赚一笔。 游然冬觉得这可以啊,反正那些什么花胶鱼翅的也吃不出个所以然,就按照他哥们儿说的办了。给餐厅进了一大批价格极其昂贵的食材,赶巧那几天行政总厨的老婆生二胎,请了假回家照顾。总厨助理是个好贪小利的人,验收的时候被分量不小的信封给打发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把东西入库了。 前两天一客人用完餐后在大堂吧跟人聊天,突然觉得胸闷气短头发昏,去医院一检查,亚硝酸盐中毒。这一下子引起轩然大波,行政总厨连夜赶回酒店自查,库房里那批以次充好的食材在经验老道的行政总厨眼皮子底下现了原型,最过分的是其中一味血燕,是拿着白燕加工出来的。牵头引出一溜魑魅魍魉,总厨助理被茹勇拎去谈话一路把游然冬给供了出来。 这边儿警察刚把供货商给带走,那头游然冬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赶紧卷铺盖逃到塞班去了。 好在那点儿毛利还没进到他手里,不然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会儿也管不了什么兄弟情义,大不了等他出来给他点儿钱当做补偿。谁能想到,头一回这么干就现了这么大一个眼,也是他们游家点儿背。唯一难搞的就是游任雪了,估计得扒了自己一层皮,不过现在天高皇帝远,游任雪也骂不着他,等游任雪消气了他再回来。 游然冬和施楠在塞班玩得不亦乐乎,根本忘记自己作了怎样的大死。 游任雪好不容易找到他,一个电话杀到他酒店房间,游然冬嘻嘻哈哈地接电话以为是昨天在海滩撩的那个美国妹,结果是他姐…… “你给我死回来。”游任雪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游然冬还在打哈哈:“什么事这么急啊,我难得度个假……” “回来!”游任雪咆哮道,“不然这辈子别让我见到你!” 游然冬乖乖地买回国机票,游任雪大病一场。 但她还不能休息,她知道游家本就式微,现在游然冬被卢漫踢出局,如果她还坐以待毙的话,一切都要完了。 可究竟要怎么做? 游任雪坐在酒店西餐厅里,回忆卢漫绝情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 对面突然坐下来一个人,游任雪以为是自己助理,抬头一看却是陌生人。不对,这个人她曾经见过。她在天台被挟持的那天,就是这个人救了她。 “你是……王芳?”游任雪记得这个名字。 游炘念坐在她对面,看着憔悴的游任雪,她说出一句极其有诱惑的话:“你想狠狠反击卢漫,将她踩在脚下吗?” 第109章 游然冬从到达出来时戴着口罩,将帽衫的帽子罩在脑袋上,让施楠走他前面,他跟在后面推着行李箱,打算一有什么不对劲的马上跑路。 “得了吧。”施楠没走两步回来掀他帽子,“装什么装,你丫以为是明星么?谁乐意逮你了?” 游然冬推开他,重新将帽子戴上:“你懂什么,我出国就是为了避难。指不定谁盯着我呢,别看这是机场,直接给你来个爆头。” 施楠冷笑:“你快得了吧,要不是你姐你早被人爆头五六七八回了。而且你现在不死回家也得死。本来你逃走那会儿我就不答应……” “施楠!”游然冬怒道,“你还是不是我哥们?说这些有意思么?” “我是在跟你说,你姐不容易,你爸妈死的早啊……” 两人絮絮叨叨地上了游家的车,游然冬旁敲侧击问司机他姐现在什么情况,回去会不会被杀。司机说二小姐说了,她不动粗,让你安心回去。 游然冬不太相信。 自打五年半前父母和长姐去世之后,游然冬也暗下决心奋发图强,立志要将集团做好,名垂千史,不让他那位双胞胎姐姐担心。可这冲劲还没持续俩月就烟消云散。 父母长姐还是怀念的,可游然冬太不喜欢集团董事会那帮孙子,成天就只知道装逼,说话是个人都听不懂,而且一个个老顽固都要进棺材了,怎么就不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去了几次董事会之后游然冬就不太爱去了。 早起毁一天,开会毁一年,游然冬还想多活几年。 这次这事儿赖他,的确是他不对,可也没严重到真要将他踢出集团吧?游然冬听到这事之后挺火大的,回家路上还跟施楠说呢:“你说卢漫怎么能这么绝情?就算我姐死了,她还是我们表姐啊。一点亲情都不念!再说,这集团不止是他们卢家的,有一半还是我游家的呢!这次回来我要让她把属于我们游家的那半吐出来!有这一半资产我去太平洋上买个小岛,带你玩儿去!” 游然冬勾勾施楠的小脸,施楠撑着下巴看他。 “什么眼神?” 施楠说:“要我是你表姐,我也不放心把酒店交到你这败家子手里。” “怎么着,我惦记着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你惦记着把我扫地出门是不是?你你你,啧啧啧,居然帮着卢漫说话……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她呢?” “我惦记个屁啊我。连栽两回我生无可恋,不然谁陪你玩儿啊。” 游然冬:“……” 上楼之前游然冬从行李箱里翻出个新买的烟灰缸,塞到衣服里,挪胸口前,敲了敲:“行,这护心镜行。”他回头对施楠说,“哥们今晚没死的话明天找你high去。” 施楠对他一撇手,走了。 游然冬上楼去。 回到家一进屋就见游任雪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副就等着他回来的模样,游然冬心一横,死就死吧,走了上去,笑得特乖:“我回来啦!想死你了!” 游任雪冷着脸说:“去开车。” “嗯?”游然冬诧异,“我这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卢家。” “卢……卢卢卢家?去那儿干嘛啊?卢漫刚把我踢走,你不是也和她差点打起来了么?”游然冬转念一想,立即严肃起来,“我明白了,你是要去和卢家火拼。我看靠谱,凭什么酒店的事就她说得算?咱们游家也不是吃素的!你等会儿我,我找件称手的兵……哎哟哟哟——干嘛呢你!疼!” 游任雪直接拎着他的耳朵往外面拽。 游任雪谁也没带,就她和游然冬两人直接开车去了卢家。 去的路上游然冬忐忑不安,看一眼游任雪,见她一直在玩手机,也不知道在和谁发微信。 游然冬实在不懂,这节骨眼上去卢家除了报仇外还能做什么,难道去哭惨?不至于吧。 还真至于。 游任雪拉着游然冬来到卢家门口按门铃,卢家佣人出来开门,看是表小姐来了就引她们进来。游任雪从玄关开始就一路咳嗽,咳得游然冬心有余悸:“你没事儿吧你,都肺痨了还出什么门!上医院看了没?” 游任雪白他一眼:“你才肺痨。”低声道,“一会儿你进去别瞎说话,我让你跪你就跪,别给我犹豫,跪到我们走为止。” “什么……” “你只能说两句话,第一句:我错了,第二句:原谅我。听到了吗?其他的一概不许说。” “不是,我说……你怎么了?我们干嘛这么憋屈?” “你还想不想继续留在酒店?”游任雪拧一把他大腿内侧,疼得游然冬想尖叫,“想的话别问为什么,听话!” 游然冬还想说什么,游任雪正色道:“如果你不想我们真被卢漫扫地出门的话!” 游然冬不言语了,佣人在她们十步之外的长廊尽头已经将客厅的门打开:“表小姐表少爷,请。” 游然冬汗都出来了:“你确定卢漫真会心软?” 游任雪进屋时抛下一句话:“卢漫今天不在家。” 游然冬:“!” “任雪和然冬来了?”卢漫爸爸卢诚中正穿着起居服,戴着眼镜在修剪绿植,见他们来了和蔼地笑,“坐吧。” “姨夫,卢漫姐在吗?”游任雪坐到沙发上问道。 游然冬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不是说她不在么? 游任雪咳嗽,没正眼看他。 卢诚中说:“她昨晚回来了,今天一大早又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你们找她么?” 卢诚中当然是明知故问,卢漫刚刚将游然冬踢出董事会,这事儿在集团内部闹得沸沸扬扬,卢诚中虽然已经将手里所有事务移交给卢漫打理,但他依旧是董事会的一员,这种大事他怎么会不知道?游任雪带着弟弟上门来肯定是找卢漫求情的。卢诚中心疼这俩孩子,又不想让自己女儿为难,心里嘀咕——这菊嫂怎么也不吭一声就把人领来了?我好躲远点。 “其实……”游任雪神色憔悴,咳嗽就没停过,“今天就是带着个败家子来赔罪的。”游任雪朝着游然东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厉色道:“还不跪下!” 游然东被他姐这一把掌打蒙圈儿了,完全是本能的腿软下跪,一边跪一边讨好地:“姐,姐,你别生气,你生着病呢……”被游任雪冷眼一瞪,立时记起进门前的嘱咐,老老实实的把头低了下去,垂头丧气地朝着卢诚中道:“姨夫,我错了,请您原谅我吧。” 卢诚中一旁瞧着,打游任雪姐弟二人进门的时候就估摸着这俩孩子得唱一出苦肉计,哪会不晓得这阵仗是个什么目的。等着游任雪那一巴掌下去,游然东两膝盖跪实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花剪放下,一边去扶游然东一边说:“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天冷回头别再把膝盖给跪坏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慢慢儿说。” 游然东偷瞄了他姐一眼,见没什么指示,也不敢起来。 游任雪拉了卢诚中一把,说:“姨夫你别拉他,就让这不知长进的混账东西跪着,不长点记性他真长不大。” 游任雪又是一连串儿的咳嗽,顺过气儿来之后,眼眶泛着红继续道:“自从我们爸妈和姐姐过世,这王八蛋没让我省过一天的心!以前他那些混账事迹就不说了,可这次都学会吃里扒外了!表姐是碍于情面只给了他处分,可这集团是您当年和爸爸联手打下来的江山,我们姐弟没有能力替爸爸维护好游家的脸面,反而都让这个败家子给败坏光了。我真是……”游任雪说着就开始落泪。 卢诚中淡然的脸色上极难察觉地浮起一丝不忍,未等他开口说什么,听见楼下声响的白雯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从楼上下来了,一眼就看见跪在那儿垂着脑袋的游然冬,顿时心疼得不行:“怎么了!干什么啊你们!怎么回事老卢!怎么能让孩子跪着呢!” 白雯匆匆下楼,不由分说地把将游然冬拽了起来,拉到沙发上坐下帮他揉膝盖,看了一眼游任雪满脸病容还梨花带雨的模样,眼一瞪朝着卢诚中就去了:“你们爷几个唱什么大戏呢?昨天我就听人说了,说你家闺女欺负我外甥,怎么回事儿啊?” 卢诚中笑道:“怎么着,我家闺女不是你家闺女啊?” 游任雪赶紧抹着眼泪解释:“大姨不是这样的,您别听外人乱说。这不是表姐的错,是然冬不争气,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给骗了。这事儿都怪我……以前妈妈虽然惯着他,但好歹还有爸和大姐督促。可自从爸妈和大姐走了,我就忍不下心来骂他,才纵容到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 白雯握着游任雪的手拍了拍,叹气:“你这孩子也不容易。” 游任雪的眼泪顿时成了断线的珠子,哽咽着:“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我爸妈也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自暴自弃下去啊。大姨,姨夫,我也是没什么脸来求你们,可是能不能看在我们死去的爸妈还有姐姐的份上,跟表姐说说情,再给然冬一个机会?” 白雯向来和她妹妹白希感情好,被游任雪说得难过,想起过世的妹妹和小念,也开始落泪:“五年了,你爸妈和姐姐都走了五年了。留下你们这俩小孩,年纪小小的,能有多少经验能耐。然冬啊,不是大姨说你,你真是太不懂事儿了。你姐姐身体不好,你不说帮着点儿,净给她添乱。你身边围着的那些哥们儿兄弟的,哪个是真心待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的好好做点儿事业,也好让你爸妈和你姐走的安心?” 游然冬被她们哭得鼻子发酸,点点头:“大姨,我知道我错了。” 游任雪听白雯的语气,知道这事儿算是稳住了,趁热打铁道:“当年我爸妈在的时候,总说起以前创业的艰苦。我爸跟姨夫两个人白手起家不容易,我全都记在心里。游然冬这回确实错得离谱,表姐生气也是应当的。我也狠狠教训过了,您跟姨夫要是不解气,揍他一顿都成,这小子就是欠收拾。”说完又是一长串的咳嗽,喘得更加厉害了。 白雯赶忙叫佣人去端一杯参茶过来给游任雪:“你这孩子,生了病还往外跑什么。你表姐那儿我去说说,怎么着也都是一家人,你回去好好养病,别太操心了。然冬这孩子就是玩心太重,你妈当年也没少为这个操心。这回可要好好记住教训,别再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了。” 游任雪轻轻靠在白雯的肩头,小声地:“我就是想我爸妈还有我姐了,要是他们还活着该多好。” 白雯又一次泪眼婆娑。 从卢家出来时游然冬还心有余悸,跟在游任雪身后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不像你啊。” 游任雪蓦然回头怒视他,眼泪还挂在脸庞上,她用力一抹道:“等这事了结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游然冬赶紧求饶:“别啊,现在游家就咱们两人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弟弟,你还舍得收拾我么?” 游任雪没说话,上车去了。游然冬跟着上车,坐到驾驶位上开车离开卢家。 回去的路上游任雪依旧在咳嗽,游然冬知道她这副病容不是装出来的,最近她的确很疲累。 也是,本来集团内部斗争就够她受的,她独自一人扛下所有事,这还不行,还有个猪队友一直在她身后挖坑。游任雪一不小心就栽坑里去,浑身是伤地爬出来之后还得给猪队友擦屁股。 哎…… 游然冬长叹,见游任雪睡着了,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这五年半以来游任雪变了很多,游然冬都看在眼里,到这份上他也不禁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不懂事了。 一辆银色捷豹往卢家去,和游然冬他们的车交汇而过。 坐在车里的申夫人正好一眼看见了游任雪。 这不是游家女儿么?申夫人暗暗思索着…… 游任雪马不停蹄地带游然冬在董事会这帮叔叔阿姨家里转了一圈,无不打亲情牌。当年游封人缘好,叔叔阿姨们对这对孤儿也满怀同情,所到之处无不泪如雨下。 游然冬跪完这家跪那家,膝盖都要碎了,总算见着游任雪鸣金收兵。 游然冬很好奇游任雪为什么突然做派完全不同,暗地里跟着她出门,发现她没去酒店,倒是在离酒店挺远一地方的咖啡厅见了个女的。 那女的样貌一般,倒是穿得很精神。游然冬偷偷看了会儿就走了,想着大概是见闺蜜吧。 游任雪将这几天的事跟游炘念说了,游炘念点头:“下次董事会的时候怎么做,你还记得吧。” “记得。” “很好。”游炘念冷笑,“这么一来游然冬就保住了。” 游任雪的确没想到这王芳看似平平,却对她们家的事了如指掌,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游任雪问道:“之后呢?” “之后?”游炘念望着窗外车来车往,眼中闪过一丝鬼气,“之后,就该逼宫了。” 第110章 游炘念一步步教导游任雪该怎样怎样,下一步如何如何,游任雪全都牢牢记在心里。 “行了,就这样。”游炘念收拾东西就要离开,忽然发现游任雪穿得非常单薄,放在手边的外套也不见得有多暖和,还是裸着腿出门,忍不住念一句:“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难怪病一直好不了。外套太薄,换件厚的吧。” 游任雪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这种话,微微一愣,看对方皱眉颇为不满地说出关心的话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来。 游炘念见对方的表情有些微妙,问道:“怎么了?” “你叫王芳,对吧,以前是预订部的。”游任雪说,“不瞒你说,我查过你,你在进入预订部之前在客房部工作过。” “没错。” “后来无缘无故消失了一周多,似乎是因为我被挟持的那件事。”游任雪问道,“那日天台事件之后,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没再回酒店上班?” 游炘念被迫离体这么些日子,也顾不上什么工作不工作了。当初她选择回到酒店上班就是因为工作之便可以接触到她想接触的人。现在她已经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工作也无所谓吧……反正也只有半年时间了。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不想去了。”游炘念随口回答,她知道游任雪不是个会追问别人隐私的人。 游任雪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眼睛里透出些温柔:“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嗯?” “像我已经去世的姐姐,她也会这样不耐烦地嘱咐我。” 心里像被人突然揉了一把,游炘念假装翻包低头,鼻子发酸,努力调整声音道:“哦?现在不都是独生子女么?” 游任雪笑道:“据说当初我爸妈怀我和我双胞胎弟弟也是计划之外。” 游炘念拿出墨镜迅速戴上,抬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游总记得保持联系。任何时候有疑惑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王芳。”游任雪叫住她,“我现在就有个疑惑。” 游炘念沉默着,脑中飞速思考:任雪认出我了吗? 当初她回到人间时不能被人拆穿身份是因为玉卮的劝阻,玉卮说人界处处都有小鬼,如果身份暴露被小鬼告到冥君那的话,冥君肯定不会放过她。而鬼道开启与屠苏瑞露兄妹相遇之后,冥君肯定已经知道她的事,来人界将她缉拿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她现在还需要隐瞒身份吗? 需要。 虽然现在多方证据直指卢漫,游炘念心中已经确定卢漫就是凶手,但毕竟她没有亲眼见到凶手的脸,即便直接或间接的证据再充足,可在她内心的角落里还隐隐地残留最后一线阵地——或许卢漫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还隐藏在谜团之中。 游炘念一向谨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就会从暗转向明,诸多被动。而且不说大范围对人界的影响,会危及到的除了自身外,还有玉卮以及傅渊颐她们。 游炘念不能和妹妹相认。 “什么疑惑?”游炘念从容地反问。 游任雪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已经不在酒店了,酒店任何利益对你而言都毫无意义,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再说上回天台相救你也是拼尽全力,你……难道是……” “我恨卢漫。”游炘念道,“只有你们游家重新站起来,将她打垮,才能大快我心。”她站起身不打算再逗留,“仅此而已。” 离开咖啡店坐入车中,游炘念脑中奇怪的呓语一直没停。她觉得口渴难耐,空气闷热,将车窗打开透透气。 深冬时分行人被寒流刮得恨不能一秒钟钻入商场或车中取暖,只有游炘念贪恋户外的寒意。 她这是怎么了? 一丝黑气从她眼前飘过,她心里一惊——这是恶鬼之气!附近有恶鬼?! 她慌忙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可疑身影。 她忽然停下动作,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她一双眼睛像两个漆黑的深渊,就要将她的理智全部吸进去。 “啪”地一声,游炘念将镜子翻了上去。 恶鬼之气来自她自己。游炘念心中砰砰直跳。而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呓语也如出一辙。 她压着方向盘缓了很久,确定自己开车不会出危险,这才出发。 开出两条街手机响了,看一眼,是傅渊颐。 “喂,傅小姐。” “游小姐,身为无业游民怎么还成天在外面晃荡呢?你做什么去了?人家可是操心你一整天啊,也不见你回我微信。” “你给我发微信了吗?抱歉,我在忙没看见。”游炘念是真没看见。 “你在忙什么呐?”傅渊颐装幼稚。 游炘念忍不住笑:“傅小姐怎么会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的眼睛可是遍布全世界。就算不用小鬼当眼睛,你也能猜出我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吧。” 傅渊颐道:“这都已经熟悉我的套路了?” “不敢不熟悉。” “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别瞎转了,回来吧。” “嗯,在回去的路上。” “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游炘念松了口气。 两人上回闹了些小情绪之后一直都没怎么说话,游炘念好好反省过,的确是自己的错。无论她怎么愤怒,怎么情难自禁,这一切都和傅渊颐无关。傅渊颐的质疑也是在帮助她发觉更多可能,没有恶意,可她却乱发脾气…… 幸好傅渊颐没有怪她,轻轻松松地躲过她的爆炸余波,还将战场打扫干净,等待她回去。 一直忍着的眼泪忍不住往下落,游炘念擦了一把,又是满脸横流。 不管结局如何,这趟重返人间得遇傅渊颐,真是三生有幸,值回票价。 回到工作室听见傅渊颐在和林泽皛抗议:“哪有一桌子都是剩菜剩饭的……” 林泽皛怒道:“能把一桌子的饭菜都剩下来因为谁啊!还不是你们不吃!食物长这么大容易吗?我做了这么久容易吗?不热热再吃难道还要倒掉么!小胖子你回来就好!一起来把饭菜解决掉!” 看傅渊颐被唐僧念经念到翻白眼的模样,游炘念难得笑出声来。 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熟悉的场景,小白的吝啬和唠叨都像很早以前的事。 坐到桌前,尽管没什么胃口,游炘念还是振作精神想要进点食。 她看今天傅渊颐一身轻减,散着发穿了一套熊宝宝睡衣,没有妆容的脸庞看上去就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坐在游炘念的正对面,有些丧气地垂着头,对小白说:“其实我一点都不饿。” “吃!”林泽皛怒不可遏。 傅渊颐没办法,只好动筷子。 游炘念看着她摇头笑,到底谁是老板啊,谁家秘书跟老妈一样。 脑中的呓语暂时念得累了,游炘念心情轻松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傅渊颐笑容的缘故,她心里横冲直撞的野蛮被消融了。 …… 好不容易把桌上的饭菜吃掉一半,傅渊颐几乎是半瘫地离开餐桌,王芳的胃都觉得撑了,林泽皛这才放人离开。 傅渊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原地着转圈的消食,胃都撑出来了。 游炘念看着她笑,傅渊颐没好气:“你还笑,你来。” “来哪儿?” 傅渊颐走进直梯向她招手:“你来了就知道。” 跟着傅渊颐上楼来到书房,游炘念一进屋傅渊颐便把门关上。 “嗯?”游炘念一个分神,傅渊颐就将她抵在门上了,脸庞挨得极近,游炘念以为她要吻她,心刚被提起,就见傅渊颐将一张符纸卷进她脖子上的项圈眼儿里。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知道我一贯的主张。”傅渊颐温柔道,“后来我也仔细想过了,你回来就是复仇来的,玉卮劝你这么久你不听,我说再多你也没用,你早就下定决心了。设身处地地想,换成谁都会走和你一样的路。我只说一句,这符纸能暂时压抑你心中的恶念,如果有朝一日你因仇恨将要变成恶鬼,它能将其抑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良药,只有一次的效果。毕竟恶鬼这东西存在便是顺了天意,很难改变,不然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恶鬼了。” 游炘念当然记得傅渊颐是什么身份,她一直都在抓鬼,扫清人界危害。 如果有天,我变成了恶鬼,你收不收我? 这句话游炘念没有问出口,她还没那么残忍。 游炘念抱住傅渊颐,将脸埋进她怀里。 傅渊颐抚摸她的后脑勺,顺她的长发,笑得有些许无奈:“我们家小猫怎么突然这么乖了?” 游炘念喜欢傅渊颐的怀抱,她总是将自己抱得很紧,仿佛可以待在里面一辈子。 “傅小姐。” “嗯?”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让我陪着你好吗?无论几个月,几天还是几小时,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傅渊颐眼神闪烁,露出笑容:“我能理解成这是告白吗?” 游炘念没回答。 “好吧好吧,知道你脸皮薄。那我就默认了啊。”傅渊颐感叹一声,“哎,为什么感觉时间这么紧迫呢?之前都在干嘛,浪费了多少时间。” 那晚,游炘念又一次在傅渊颐的怀里睡着。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忘川河边,汹涌的水流激烈拍打岸边,嘈杂的人群之外,三生石安静地矗立在那儿。 游炘念望了它一眼,它给出了一个名字。 …… Lotus集团董事会。 卢漫早上出门时妈妈白雯过来,特意跟她说了那天游任雪带着游然冬来请罪的事。卢漫乍听之下并不惊讶,游任雪和游然冬这对双胞胎虽然在商场上欠了不少头脑,可事到如今怎么着也会来一场苦肉计。只是见妈妈说着说着便眼泪盈眶,不时提到自己去世的妹妹和游炘念的名字,卢漫又颇为反感。 “我说,你就别计较这次了。我看然冬是真的想改过。都是一家人,你也不想赶尽杀绝吧。”白雯道,“就算不看在你小姨的面上,也看在小念的面上吧。” 卢漫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白雯见她没有多说,便明白卢漫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不着家,就是为了给游家姐弟腾出地方,给他们台阶下。让游任雪自己去说服各大董事,也不会落个自家人护着自己人的名声,让其他股东不服。 卢漫上车,去往Lotus大厦的路上接到个电话。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缓缓接起来:“喂。” “喂,卢小姐。” 卢漫说:“我让你查的事你一直都没给我消息。收了钱这么办事,不怕砸了自己招牌?” “关于那件事,我正想和你聊聊。” “晚上十点,福明山顶。” 挂了电话,卢漫走进会议室,董事会的人全都到了,她一眼就看见游任雪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游然冬居然也来了。 卢漫的助理过来耳语,说游家姐弟一早就来了,还说上次踢游然冬出董事会的事没经过全体董事会的投票,不算数。 卢漫不做声,微微点了下头,坐到一旁。 游然冬首先起来向所有人道歉,痛陈自己不堪回首的错误,请大家原谅。以后他一定会努力工作,在各位叔叔阿姨的带领下,将集团越做越好,不让过世的父母和姐姐失望。 在场每个人都被游家姐弟登门请罪过,现下的态度也很温和,说他知道错了就好。 卢漫在一旁冷眼看着,觉得事情有点儿微妙。 游家这对双胞胎姐弟不傻,但也不算太聪明。以往办事多带着稀里糊涂的劲儿,可这回他们紧紧抓住过世的父母和姐姐,大打亲情牌,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话里的重点词是什么,甚至连称呼都考虑得十分妥帖…… 卢漫不觉得微妙都难,肯定有人在背后指导她们。 会是谁? 游然冬请罪完了,游任雪开始说正事。 她想要让游然冬好好干点事,于是倾游家所有,拟收购三门国际100%股权,往Lotus注入三大项目,交给游然冬打理,让他不要空口说白话,将自己的承诺落到实处,为集团作出贡献。 游任雪此话一出,整个董事会脸色就难看了。 三门国际100%的股权是个天文数字,但瘦死骆驼比马大,游封才去世多久,游家势力还真拿得出来。一旦注入Lotus,所有股东的持股比将被稀释,而游家的持股将迅速超过卢漫,形成一手遮天的态势。 有人默默望向卢漫,卢漫山崩于前却不动声色。 刚刚才口口声声原谅了游然冬的董事会成员们也都哑然。 卢漫望向一脸无害的游任雪,不得不承认她这招厚脸皮的亲情牌打得十分凶狠。 局势瞬间逆转。 第111章 游然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谢叔叔阿姨们给他的机会,这事儿还没投票表决呢,他说得跟板上钉钉的事一样。董事会的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卢漫,卢漫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游任雪一直在暗中观察卢漫,发现她双眼放空,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卢漫的心思的确不在会议室里。 从会议室里出来,游然冬一副猴样对游任雪挤眼:“怎样?我表现得不错吧?台词一句没背错!” 游任雪急忙往四周张望,见四下没人,一掌呼他胳膊上:“你再胡乱说话被别人听到,我就弄死你。” 游然冬搓着胳膊嘟囔:“哎哟……知道啦,这么凶。” 两人往电梯去,到了停车场一出来,见卢漫独自站在电梯口,似乎在等他们。 游任雪身子僵了僵,游然冬像没事人似的向她打招呼:“嗨,表姐,还没走呐?” 卢漫沉默着,高挑的身子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威慑力。游任雪想起前几日她的绝情,丝毫不想理会她,正从她身旁走过,卢漫突然说:“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游任雪没停下脚步,游然冬跟在她身后,不时回头看卢漫。 “如果真的怀念你们父母,真的怀念你们姐姐的话,就不该再插手集团的事!”卢漫提声道,“任雪,然冬,你们都明白自己能力的边界。” 游任雪猛然回头,怒道:“全世界就只有表姐你最聪明!能力无边界!整个集团都属于你才行,对吗?” 游然冬没想到游任雪会突然爆发,急忙拉住她,生怕她冲上去和卢漫动手:“你干嘛呀,冷静点。” 游任雪一把甩开游然冬,继续道:“自从我们游家出事之后,你做了什么?是,早几年你还会来我们家聊聊天,装模作样地关心我和然冬的生活。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让我们交出手里那点股权的糖衣炮弹吧?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姐,最后连她的葬礼你都没出现……你甚至还带着蒋铮青到我们家来,纵容她来耀武扬威给谁看?在我姐死之前你和那个姓蒋的就不干不净,这事我没说错吧?我姐生日那天你还邀请她一起来了,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我姐对你这么一心一意,你……” 游任雪说急了,剧烈咳嗽起来。 游然冬帮她顺背,小声道:“你看你,别生气了啊伤身。干嘛把大姐扯出来?” 游任雪咳嗽完了继续说:“你现在也跟蒋铮青同出同进了,也把集团握在手里了,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告诉你卢漫,只要有我游任雪一天,我都不会让你得逞!而当年的凶手,我也一定会将她拎出来,绳之于法!” 游炘念一直坐在不远处的车中看着她们你来我往,游任雪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游任雪的话证实了卢漫没去葬礼,证实了她和蒋铮青的恋情,甚至在最后话锋一转,转到当年的凶手上。她指着卢漫,浑身颤抖,仿佛也认定卢漫就是那凶手。 游炘念握紧方向盘,凝视卢漫。 面对游任雪一系列非常犀利的指责,她一句话都没反驳。 她在默认?游炘念紧盯着卢漫,喘不上气。 说点什么,对当年的事说些什么吧,哪怕一句…… 卢漫一直紧绷的脸慢慢舒展开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得游炘念毛骨悚然。 她对游任雪道:“的确,当年的凶手我也一定会将她拎出来,绳之于法。” 游任雪和游然冬都被她这包含万千意思的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游任雪咳嗽不止,游然冬扶她回车上。 在上车之前游任雪喊住卢漫: “属于我们游家的,我一定会紧紧握在手里。想要我松手,除非我死了。” 卢漫没回话,游任雪坐进车里,游然冬开车走了。 游炘念没走,她安静地待在角落,一直看着卢漫。 卢漫也没走,就像一具空壳般矗立在原地良久,才不可闻地微微叹了口气,离开了。 卢漫开车往地面走。游炘念在后面跟着她。 下午五点半,卢漫没有回家,来到商场B2,停好车之后上去了。 游炘念没下车,将车停到她的车对面,就等着她。 两个半小时之后卢漫下来了,拎着很多购物袋,而身边多了一个人,蒋铮青。 游炘念冷眼看蒋铮青勾着卢漫的小指一起上了卢漫的车。脑海中记忆回闪——她生日那天,卢漫就是和蒋铮青像现在一样,坐在车里。那个本属于她的位置上坐着别的女人。 瞳孔中的黑气弥漫,但游炘念浑然不知,见卢漫开车走了,她继续跟上去。 她入了魔似的无法离开,她就是要眼睁睁地看这两个人能到什么地步。 心被一刀刀刮着,她无所谓,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她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车开进了G城璀璨的夜晚,游炘念跟着她们身后,蓦然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 今晚,我要你们死在一起。 蒋铮青放了她喜欢的民谣,坐在副驾驶上跟着哼唱。卢漫专心开车。 “你们集团的事怎么样了?”蒋铮青问道。 “没什么,我会处理好。” 卢漫回答之后,蒋铮青就没再问了。估计是自觉语气太过生硬,卢漫回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意:“今天怎么特意来找我?不是说要开会吗?” “怎么,我还不能来找你了?想来就来,这是作为女朋友的特权!”蒋铮青无意识地摸了摸手里卢漫妈妈送给她的翡翠戒指。这戒指虽然才跟了她半年多,但她非常爱惜,成天形影不离,洗澡都不愿意摘下来。 这是她的护身符,是她的许可证。 “开会什么的,哪有你重要。”蒋铮青小声道。 卢漫看着前方继续微笑:“今晚上哪儿?你家还是你妈家?” “就不能去你家么?” “我还有事。” “这都几点了,你还有什么事?工作?这么晚了还有人和你开会么?” “不是工作的事。我约了别人。” 明摆着蒋铮青想知道,也明摆着卢漫不想说。 蒋铮青有些丧气,这种情绪无比熟悉,遍布她半生的情感世界。 在游炘念死的那一刻,她觉得她终于赢了,她终于可以和卢漫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挡在她们之间。 难道费尽心思之后依旧得不到?难道她还是错了? 蒋铮青深深地呼吸,嗅到卢漫身上未曾改变的英国梨和小苍兰的香味。 她不会放弃,如果她要放弃早在多年前就放弃了。 “一会儿送我回家吧,我自己家。”蒋铮青换上笑容,“你去忙你的,记得哦别太迟回家,不安全。你到家之后记得给我打电话。多晚我都等着你。” 卢漫再次回头看她时,眼神无比温柔。 …… 傅渊颐大晚上要出门,林泽皛下楼去开车,临邛跟着傅渊颐一同去。 傅渊颐和卢漫约定晚上十点福明山顶见面。 “渊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临邛说。 “嗯?” “如果你真的喜欢那游炘念,曾经和卢漫会面的事还是早点告诉她吧。最开始你不也是因为卢漫的委托才开始调查当年凶案的么。虽然很意外的在找三川灵杖那会儿就遇到了,但说起来一开始你愿意帮助她也是为了卢大金主。再之后居然能发现她身上有方筑恶婴的一缕残气,也真是巧了。方筑恶婴这事我也不啰嗦了,你自己的眼睛你自己明白。”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脑袋上有气无力,“这事儿啊其实很平常,但我知道你们这些小恋人们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如果不是你先开口而是被她先知道了,估计得掀屋顶了。” 傅渊颐就笑,没说话。 “我说你……”临邛忍不住念叨,“为什么一再提醒游炘念卢漫可能不是真凶?这事用得着‘可能’吗?如果她是真凶的话会委托你调查当年游家惨案不是自打耳光么?卢漫肯定不是凶手啊。” 傅渊颐转头看了临邛一眼,笑道:“鬼王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不像你风格。还是说岁月无情,鬼王也有变大妈的时候?” 临邛一掌盖过来,傅渊颐旋身而逃。 “我在提醒你……你反倒和我耍起嘴皮子来!” 傅渊颐笑得得意:“实在不是我要耍嘴皮子。这么说好了,游炘念没有亲眼看见卢漫杀她,却一口咬定卢漫就是凶手,只是因为一些客观证据。” 临邛道:“没错啊!” “同样的,你认为卢漫让我调查当年凶案,就一定不是凶手吗?”傅渊颐摆出手指,按下大拇指,“我们假设她是凶手却找我来调查,绝对不是自打耳光。第一,凶手至今没抓到,肯定不止一拨人在做警察没做完的事,如果卢漫是凶手,她着手调查凶案这件事他日可以为她自保,我就是最有力的证人;第二,她只是听说我能解决一切别人解决不了的事,我能通灵这点她很不屑,甚至根本不相信。她让我只是查案,并不觉得我能和亡灵对话。第三,就算我能和亡灵对话,在她看来游炘念已经死了五年多,怎么可能还找得到魂魄?” “不对。”临邛说,“如果只是为了让你当证人的话,这也太冒险了,万一你真能把游炘念的魂魄拉出来跟她对峙呢?得不偿失。”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也是在她是凶手的假设基础上,她将获得的最大利益。” “是什么?” “第四,她觉得游炘念可能没死。她不相信鬼魂,却觉得自己当年没真的将游炘念彻底杀死。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没去葬礼,有可能是受伤生病,也有可能是心虚而未去。如果她是凶手,那晚大火之间动手,游炘念没看见她的脸,那么她也肯定没看见游炘念的脸。” 临邛不说话了,傅渊颐的话让她脑子有点乱。 傅渊颐在电梯口徘徊,设身处地地将自己当成卢漫,思索道:“虽然她趁着武阿姨出去拿蛋糕的功夫,利用游炘念给她的钥匙进入游家,在他们的安神酒里下了药,她也确定她将昏迷在后院的游炘念拖回了房中,等待一场大火将她烧死,装成意外的样子。可是,点火之后游炘念居然从屋里爬了出来,难道是药的份量不够?不对,是游炘念常年运动,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好,她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于是,没想要亲自动手的她只能下手,将游炘念勒死。慌乱之下她立即离开现场,却在后院意外遇上了武秀英,被武秀英逮了个正着,甚至看见了手臂上的伤。 她继续逃离,回到家后清洗血迹,假装生病,没出席葬礼等一系列事情。 时光荏苒,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要淡忘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她发现有人登陆了游炘念在集团系统的账号。这个像鬼一样的‘在线’提醒一定让卢漫寝食难安。她回溯当年凶案时不断地问自己,我是不是有些事遗漏了?难道游炘念真的没死? 没错,在动手勒死游炘念的时候她只是单纯的凭借游炘念的着装判断这个人就是游炘念,但因为是计划之外的事所以她非常匆忙,居然忘记将尸体翻过来确定身份。这是她最大的疏漏——所以,她觉得游炘念很有可能还活在这世界上,只是换了一个身份。现在,游炘念就要来复仇。她必须弄清楚游炘念是不是真的死了,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她委托我,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 傅渊颐这连珠炮轰来,临邛的确被她说动了:“那么……卢漫真的是凶手?” “不。”傅渊颐缓了口气,倒是自己否认了,“这都是我的推断。” “你……” 傅渊颐说:“我不相信任何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事。” “没点倾向?” “没有。”她拍了拍她的左胸口,“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但是游炘念她现在一心想杀卢漫,如果她真的动手,肯定将被打入地狱,下场和那些恶鬼一样,永世不得超生。”临邛和她一起下电梯。 “我给她系了个符纸,能抵挡一时。希望能有用吧。” “今晚你见卢漫去,难道是要帮游炘念调查她么?” 傅渊颐摇摇头:“这事儿一直悬在这里,我又不可能真的告诉卢漫游炘念现在在王芳身体里呢,那绝对是把游小姐陷于危险。既然当年我收了人家的钱,总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那你要去做什么!”坐在驾驶位上的林泽皛有些担心,“不是去还钱的吧?” 傅渊颐说得非常轻松:“还真给你猜中了。” 林泽皛生无可恋。 “开车。” 第112章 越夜越寒,卢漫越开越远。 蒋铮青始终没有下车,游炘念望着卢漫的宾利车尾,看着车里的两人模糊的身影,像场非常不真实的电影,连带着陈年回忆一幕幕升起,一刀刀捅在她心上。 这条路是去福明山的,游炘念当然知道。冬季夜晚的福明山荒无人烟,她们去那做什么? 游炘念忽然想起她曾经跟踪陈姝到山顶,被莫名打晕的事。莫非卢漫和那事有关? 游炘念精神为之一振,矫情的回忆统统扫出大脑。 她记起傅渊颐曾经说过,她和临邛曾联手寻找当年在凶案现场的小鬼,却无果。而这一系列事件中有一双眼睛在幕后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难道这个幕后之人和卢漫有关? 游炘念浑身寒毛倒竖,她不能想象卢漫居然有这种内幕,不能想象自己人生最宝贵的十年究竟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游炘念悄悄跟上去,心砰砰直跳。她尽量远离卢漫的车以免被发现。 卢漫既然有本事杀她第一次,就有本事杀她第二次。 经过福明山山腰寂静的别墅群之后,游炘念几乎要找不到卢漫的车在哪儿。她一路开到了山顶,张望半天不见车的踪影,忽然想到卢漫可能没有到顶,而是停在了山腰的某个观景台上。 她立即掉头往下开,将车速放到最慢,最好连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都能被掩盖。 终于,她真的在一处僻静的观景台上找到了卢漫的宾利。 游炘念将车熄火,停在草丛之后,瞪大了眼睛往卢漫的车里看。 观景台上常年只有一盏灯给路过的人照明,卢漫的车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停的位置离路灯有些远。车头对着山下一片灯火灿烂,而路灯的余光勉强能洒在车身上。 卢漫在车里吗?游炘念费劲看,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两车距离太远,光线太暗,都不具备观察条件。 游炘念犹豫了一下,下了车。 她觉得卢漫不会在车里,她既然来这儿肯定是为了见谁。既然灯光昏暗到能将她的行踪隐藏,那同样的,游炘念的身影一样会被掩盖。 她将鞋脱在车里,悄悄下车,甚至连车门都没关,就怕会制造声响被人发现。她悄悄地沿着草丛和树慢慢靠近卢漫的车。 这附近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卢漫一辆车停在这儿。和卢漫碰头的人没来?还是那人谨慎到居然不开车来?不太可能,上福明山不开车得走断腿。等等,如果那人本身就是住在山腰上的呢?柳坤仪不就住哪儿么?从山腰徒步过来应该用不了多少时…… 游炘念的念头忽然被打断,就在这一刹那,她看清了车里的动静。 两具赤裸裸的身体抱在一起,在车厢内互相纠缠。 柔滑的肩抵在玻璃窗上,抹开了水汽,将车内的景象更加清晰地投入游炘念的视线里。 游炘念愣在原地,像被人封住似的动弹不得。 车里的每次晃动、每次低低的喘息和若隐若现的那张熟悉的脸都像火车的巨轮,从她的心上碾过去。 她想了千万种情况,想卢漫为什么会来这儿,她要和谁会面,这是个怎样的阴谋……她想的太多了,真的,人家只不过是来这里浪漫风流一回,来看夜空,来看都市繁华,来恩爱。 “卢漫……” 蒋铮青化得似水的声音仿佛在游炘念的耳朵里流来流去,却将她点燃! 这个贱人。 这两个贱人! 游炘念心里猛地一震,一大团黑气从她的五官里往外喷涌。她抬手一挥,一道黑风“呼——”地一声,惊醒了整个夜晚。 蒋铮青正在最欢愉最快乐的时候,忽然车身猛烈晃动,车外大树哗哗作响,吓了她一大跳。 “发生什么事了?”蒋铮青情绪全无,恐惧地向外望去。 卢漫立即帮她披上衣服,揽进怀里,也往外望去。 只见观景台之后几棵大树在摇摇摆摆,仅剩的一些枯黄的树叶被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古怪大风给吹落满地。枯树树枝还在夸张地舞动,黑暗无人的山间路一瞬间情调全无,极有可能变成凶案现场。 “小漫,我……我觉得我们还是走吧。”蒋铮青一身热汗全部变冷,心下跳得厉害。 卢漫安抚她:“别怕,我送你下去。” 卢漫的车开走了,游炘念蹲在黑暗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喉咙里还蔓延着古怪又恶心的腥气,空气稀薄,傅渊颐卷在项圈里的符纸已经被烧成灰,落在她的眼前。 刚才那一瞬间游炘念已经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这符纸,她铁定将卢漫的车推下山崖,让车里的两个贱人摔个粉身碎骨! 游炘念一时站不起来,脑中的呓语声愈发大。 “你被杀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死的吗?” “凶手杀了你,但她还过得逍遥快活。” “你不值啊……你不值啊……” “杀了她们。复仇!复仇!复仇!” 游炘念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回到了车里,头晕得厉害,呓语填满她整个大脑,几乎不能思考。 她倒在车里,胸口不住地起伏。她觉得她就要控制不住,有股力量在她体内愈发膨胀,她要变恶鬼了吗? 游炘念咬牙坚持,终于摸到了手机,想要找到傅渊颐的电话。可屏幕上的文字和数字摇摇晃晃,几乎要夺框而出,根本无法选中。 黑气已经熏到她眼底,她猛地一口咬住自己手臂,用尽全力咬。 疼痛激出她一身的汗,理智在剧痛中慢慢回归。 …… 再有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倒在车中,车门还是开着的,手腕上有一圈发紫的牙印。 游炘念的眼珠轻轻滚动,她在车里……这是哪?她为什么在这?对……她跟踪卢漫来到福明山,之后…… 车里的春光一幕刺进她的脑海中,让她猛地一痛,迅速坐了起来。 脑中的呓语声依旧,念得她极度烦躁,但黑气已散,她的理智尚存。 重新启动车开出去,卢漫她们应该走了…… 就在她想要拐到山道上时,突然卢漫的车从她车前掠过,游炘念愣了一下,那车的确是卢漫的没错,车是往山顶上开的,她这是下了山之后又上来了?她又去山顶做什么? 思绪刚到这儿,又一辆车飞了过去,依旧是很熟悉的车。 游炘念看到了,但她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 那不是傅渊颐的车吗? 游炘念几乎懵了,慢悠悠地开车到路口,看见两辆车一前一后拐弯,消失在山路上。而后面那辆车的车牌她看得一清二楚…… 是傅渊颐的车,没错。 一种巨大的阴谋感从头至脚将她罩得严严实实,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现在是处于清醒状态。 卢漫和傅小姐?她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游炘念点在油门上,半天没动弹。 她们……从头到尾都认识?不……不可能,傅小姐可能是在跟踪她。傅小姐也怀疑卢漫,一定是这样。 可是两车的车距那么近,怎么可能是跟踪?!有这么跟踪的吗?谁傻啊?! 游炘念慌了,她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古怪的事发生?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面对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最坏情况——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被玩得团团转的傻子。 车内空气稀薄,她不得不将车窗打开,让冷风透进来,好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 不会这样,傅小姐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她踩了油门,跟上山去。 她绝对相信傅渊颐,这么久以来傅渊颐一直都是真的拿命来护着她,有几分真心游炘念全都看在眼里。傅渊颐对她倾尽全心全意,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但不爱说好听话的傅渊颐将她所有的温柔都埋在行动中。游炘念不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切。 她绝对不相信傅渊颐是这泥潭中最催命的一柄夺魂钩。 可傅渊颐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溯当初两人的相遇,傅渊颐也曾很直白地说过:“你身上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早期时,时时刻刻悬在心头的告诫早就在一次次的相处中忘却,她心也在傅渊颐一次次的微笑中沉溺。只要想到傅渊颐还在等着她,她就算生生将手臂咬断也不能变成厉鬼,她要回去,回到傅渊颐身边。 可现在,被遗忘的种种担忧和过往一幕幕地在她脑海中梳理,形成一个她最不想面对,但却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傅渊颐和卢漫早就串通一气,傅渊颐的接近甚至就是卢漫的计划。 她一直都陷在卢漫的诡计之中,却浑然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车开到了山顶,这一路上她魂不守舍,只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这是事实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 她经历过很多命悬一线的紧张时刻,也经历过天塌地裂的痛苦时刻,但她是游炘念,没有任何事能将她打垮。她总是能逢凶化吉,度过所有难关,笑到最后。即便再紧急的关头她都能沉下心来想出办法。 只有这一刻,这一瞬间她慌张无主,脑中一片空白,理不清前因料不出后果。 死之前的人和事,与死之后的事和人,全部变成毛线团,缠在她脑海里,越乱越扯,越扯越乱,彻底变成一个死结。 而当她亲眼看见傅渊颐和卢漫面对面站在山顶时,那个死结瞬间被解开,游炘念恢复了理智。 她看见那两个曾经都是她最亲密、最相信的人在压低声音说话,说着她无法听到的秘密,傅渊颐甚至在微笑。 蒋铮青不在,所以刚才卢漫是将她送下山之后再折返。她和傅渊颐的见面是连蒋铮青都不能知晓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明白了。 游炘念颓然,最后一丝力量从她身体里抽走,她默默将车掉头,下山去。 她不想看见这两个人,她怕她再看下去当场就会变成恶鬼。 可,就算不变成恶鬼,她又能做什么?她又一次孤立无援。 不,她一直都孤立无援。 …… 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肩头,邹了邹眉说:“刚才好像闻到了一丝鬼气,这附近有鬼。” 傅渊颐面对卢漫的笑容缓了缓,临邛又说:“山上有鬼也正常,是我多心了吧。” “傅小姐。”卢漫双手插在长至小腿的大衣口袋里,眼神炯炯地看着她道,“如果你不想做这笔生意大可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久了才开口?” 傅渊颐笑道:“实在不是我不想做您这笔大生意,实在是超出了我能力范围,很抱歉。定金我全数返还,加上违约金也会一并转账到您账户。” 卢漫捏着那个被退回来的口袋,久久不语。 “先走一步,再见,卢小姐。” 就在傅渊颐要上车时,卢漫忽然问道:“所以,她是不是没死?” 傅渊颐停下动作。 卢漫微微蹙起眉头,声音像忽然飘至的雪花一般柔软:“她没死,对吗?” 卢漫诚恳又心急地在等待傅渊颐给她一个答案,傅渊颐沉默了片刻,却很镇定又绝对地说:“死了。” 卢漫表情滞住。 “如你所知,五年半前,她就已经死了。” …… 傅渊颐的车往山下开,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 临邛问她怎么了,傅渊颐摇摇头,又叹叹气。 “干嘛啊这是?” 傅渊颐终于开口:“每个人在爱情面前,都这么自私。” 第113章 游炘念没有再回傅渊颐的工作室,她开着车在城市里游荡。不知终点在哪,不知疲倦,不知休眠。一直到油耗尽,她才随便找了家路边的酒店,如失魂的野鬼一般晃晃荡荡上楼。走进只有她一人的房间,神经质地将门锁了一道又一道后,终于倒在床上。 她不喜欢陌生的气味,不喜欢陌生的床,可她的洁癖不知在什么时候莫名被治好了。 再矫情又能如何,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幸而逆行。 她不幸吗?游炘念拒绝把这两个字按在自己身上。 可此时此刻,她扪心自问,自己除了不幸还有什么。 重回人间就是个错误。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手掌握这个世界,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是这个世界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无法再往前走,无法再呼吸,也不想再面对这个总有另一面的世界。游炘念闭上眼,让眼泪安静地浸湿肮脏的被褥。 她希望自己不要再醒来。 日升日落,明月悬夜。 傅渊颐坐在二楼书房里很久了,手边的咖啡都已凉透。她将窗帘拉开,面对着大海。 临邛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体里飘了出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傅渊颐说:“你知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很多时候我觉得你什么都看得见。这世界上再没人比你看得更明白。” 傅渊颐笑笑,周围的空气是冷的。 “我也一直这样认为,可惜都只是自我安慰。我看不清。” 临邛一直陪着她。虽然不知道傅渊颐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她现在的确和平时不太一样。 因为游炘念没回来?是啊,游炘念去哪儿了? 临邛正要开口,傅渊颐就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心灵相通这点真不太好,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临邛伸展胳膊腿脚,看看自己已经恢复成十三、四岁少女的模样,有些疲惫。 “你想找她吗?只要我一声呼唤,小鬼们立即就能锁定她的位置。” “不用了。”傅渊颐说,“她不愿意回来自然有她的理由,别勉强她。” 临邛沉默了半晌,道:“你总是为她着想,谁又为你着想?你的光属星被夺走越久,恢复视力的机会就越渺茫。茫茫人世只有游炘念身上才有当年夺走你光属星的方筑恶婴的气息,你都明白,可到现在为止你也没能下定决心好好搜索一番。你别一时感情用事将你一辈子都耽误进去。” 傅渊颐依旧没说话。 临邛知道傅渊颐一开始为什么紧紧抓住游炘念不放,就是为了这一丝残留的气。但傅渊颐又是个过分谨慎的人,不愿意因为一丁点的气就当做证据,就去迫害个有可能无辜的人。 于是到现在,她依然活在黑暗之中。 “算了,我懒得说。” 跟傅渊颐说话真难,她想说的时候那张嘴拦也拦不住,她不想说的时候怎么撕怎么戳都折腾不出个结果。这时候她就开始无比怀念好欺负的玉卮。 话说玉卮这家伙又跑哪去了?好几天没见着影子了。 这些人啊,一个个的,一言不和就玩失踪。 …… 游任雪给王芳发微信、打电话,都没收到回音。 董事会投票通过收购三门国际股权之案,游然冬和游任雪手中股权一跃超过卢漫。 这事儿上了各大财经报纸头条,在网络上更是热议。说卢游两家撑了这么久终于翻脸,而作为CEO的卢漫到现在也没有回应此事,不知这些年退居幕后的卢诚中是否会出马。 卢诚中当然知道这件事,他是在早餐餐桌上知道这事的,放下平板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儿。 “小漫。”卢诚中只是叫了她一声,卢漫便说: “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处理好。” 卢诚中见白雯不在,偷偷问卢漫:“我也挺好奇的,你怎么就跟那两小朋友过不去?你是姐姐嘛,得让着弟弟妹妹,否则你妈又要说我不拦着你了。”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卢漫平静地卷培根,“脑子清楚的人总有天会知道答案,脑子不清楚的人摆事实到他面前他也看不懂。” 卢漫说完就走了,卢诚中回味了一下,感觉被女儿圈着揶揄了一顿。 “谁女儿啊这是。”卢诚中道。 游任雪守着手机,一直等待着王芳的回应。 而在王芳身躯里沉睡的灵魂已经苏醒。 她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面对漆黑一片的陌生房间,只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叫声。 游炘念哑然失笑,王芳啊王芳……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心情,总是吃饭最重要么? 她洗漱之后下楼,走到酒店中餐厅想要为王芳填填肚子,看着菜单却看什么都没胃口。 正在发愣时,隔壁一直在偷偷看着她的中年女子突然上前来,轻声问道:“你是……姜琴的队友吧。” 姜琴? 游炘念懵懂地抬头,见眼前容光焕发衣着光鲜的妇女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是谁。 “真的是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那妇女坐到她对面,“不过能再遇见你真好,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 游炘念望着眼前人,记忆在脑海中搜寻对方的身份,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姜琴妈妈么? 的确是她,只是和两个月前完全不同。在她记忆里姜琴妈妈住在随时可能闹鬼的老楼里,一副年老体弱,枯发横纹的衰老模样,和眼前这春光迷人颇有气质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姜琴妈妈估计也发现对方看她的眼神有些惊讶,不好意思道:“我……找了个老伴。”她转头对邻桌的一位男子微笑,游炘念看过去,那男人年纪很大,满头白发,有些驼背,但穿得一丝不苟,笑起来和她如出一辙。 “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感谢我?” “对……我一直忘不了你对我说过,我的命是我女儿换来的,我不该再虚度光阴,我应该好好生活。这才对得起我的女儿。一直想要亲口对你说谢谢,要不是你我可能还一直活不明白。”姜琴妈妈有些难为情道,“真的非常感谢你,你骂醒了我,我才能拥有现在幸福的生活。希望你也幸福。” 幸福吗? 幸福是什么,有些人能活下去就很幸福,有些人却需要丰衣足食体体面面地生活着才觉得幸福,而更多的人因教育程度的不同,对于“幸福”这两个字并没有概念,他们只是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人生,直到走向尽头,变成一把骨灰,而他的名字百年之后不会有任何人记得。 他们就像从没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般。 游炘念不知道怎么走出酒店,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 华灯初上,人潮汹涌,高楼林立。他们都在匆匆赶回属于自己的家,而这一栋栋的房子里都有那么一个小空间,完完全全的属于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 他们有过去,有未来,他们活生生地活着。 而她游炘念,没有家,没有未来,有的只是充满谎言的过去。 她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广告牌,广告牌上的女明星无比美丽,手上戴着钻石,笑得雍容华贵。广告牌下一对年轻情侣一齐抬头看,他们穿着朴实,背着一模一样山寨的耐克双肩包。女生挽着男朋友的手撒娇道:“你什么时候给我买钻戒啊?” “钻戒?钻戒我可买不起哦,我一个月才赚多少。”男生故意说。 “哈?怎么着,不结婚了是吧!”女生一下甩开他,男生马上笑嘻嘻地贴上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女生面前:“打开看看。” 女生惊讶:“你……不会真的……” 男生将盒子打开,单膝下跪:“我现在还没钱买你最喜欢的钻戒,这是我力所能及里最贵最漂亮的了。嫁给我,未来我会更努力,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路人纷纷驻足嬉笑起哄:“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女生捂着脸难以置信,眼泪簌簌而落。 幸福?游炘念冷笑,这似曾相识的场面真是太碍眼了。 她望了眼广告牌——如果这广告牌掉下来将他们砸死,就没有所谓的幸福了吧? 她眼中黑气横生,广告牌开始吱吱作响。 年轻的情侣相拥而泣时,忽然旁边有人大喊一声:“快躲开!广告牌要掉下来了!” 他们抬头一看,广告牌闪着火花坠落,众人惊叫四散而逃! 广告牌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惊天巨响,所幸没人伤亡。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太可怕了!” “吓死人了!这万一要砸到人怎么办!走!找商场评理去!” 游炘念将衣服的帽子翻上来,遮去漆黑的双眼。 没砸死算你们走运。哼哼哼…… 她从容地往前走,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傅渊颐坐在沙发上,指尖慢慢掠过盲文,忽然抬起头来,面向市区的方向。 “临邛!” “你也感觉到了吧,这股恶鬼之气,是来自游炘念。”临邛趴在她肩头,白色的长发渐渐浮起。 “奇怪。”临邛问道,“她已有恶鬼之气,冥警却没来缉拿她?为什么?你又做了什么事?” 傅渊颐立即站起身穿外套:“我在她项圈上塞的那个符纸,即便被她鬼气烧尽,只要她吸入了燃烧的烟气,就等于吸入我的法力,可以暂时保持一部分的理智,不被冥警发现。但她却一样会被怨气侵心,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简直是不受约束的恶鬼啊……”临邛摇头,“你这也太优待她了。” 傅渊颐没空和临邛多言,一把抓住她便往外奔去。 傅渊颐赶到时,广告牌正在被人装上车,四周围观的人不少,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阴森森的鬼气。 临邛看着那面摔变形的巨幅广告牌,抬头再看,掉落的位置起码有十五米。 “这是游炘念干的?”临邛诧异。 傅渊颐站在冷风之中,毛领随着她的长发一同飘逸摇摆:“看来游小姐对于恶鬼之气掌握得很熟练,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什么事学起来都特快。” “……我说,现在不是夸她的时候吧!如果再不将她抓回来指不定还要出事!这广告牌真砸到人的话肯定得去冥府报道了好么!她真是嫌冥君来得太慢!” 傅渊颐伸起手臂轻轻拽动看不见的铁链,耳朵颤抖着,聆听远方微弱的铃铛声。 …… 一只黑色的野猫慢悠悠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腹中空空,想要寻觅食物之时,看见前方有一个大垃圾桶。它走过去正要翻找今晚的晚餐时,忽然垃圾桶吱吱嘎嘎地响起来。野猫瞬间警惕地停下脚步,惊恐又好奇地看着左摇右摆,像只不倒翁一般将垃圾甩出不少的垃圾桶。 “喵!”野猫冲着垃圾桶叫了一声,垃圾桶忽然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五米开外的地方。野猫吓得调头就跑。 垃圾桶滚了一个半圈,吐了一地,游炘念慢悠悠地走上前来,看它凌空飞起的模样还不太满意,张开五指对着垃圾桶的方向猛地一捏,笨重的垃圾桶瞬间被她捏变形。 小巷子中鬼气横生,游炘念额头上全是汗,可蹂躏物体的快感却让她停不下来。 垃圾桶渐渐被揉成一团废铁,她大喝一声反手一推,垃圾桶再次飞起,将居民区车棚里的自行车全压扁。 “什么声音?” 有人从老楼上开窗往下看。 “那是什么东西啊,突然飞过来的。” “垃圾桶?啊?谁给弄成这样了?” “我的车啊!” 游炘念哈哈大笑,心中是无与伦比的爽快。 拥有让人恐惧的破坏性力量实在太舒服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走错了路。循规蹈矩有何用?地里爬泥里滚,最后也落不下一点好处,更报不了仇,只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现在的她才刚刚踏上正确的路,这才是她想要的东西! 福明山观景台上的一幕又刺进她的心里,游炘念握紧有力的拳头——了无牵挂才能奋勇直前。什么承诺什么等待都是谎言,她不需要,她只要该死的人去死。 游炘念重新戴上帽子,想要离开小巷子,忽然看见巷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傅渊颐和临邛站在唯一的出口处,她手里拿着伞,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浑身充满了煞气。 不同的是,这次游炘念丝毫不畏惧她。 “我不想和你动手,让开。”游炘念道。 傅渊颐看了眼被砸烂的车棚,语气生硬:“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恶鬼有什么区别。” 傅渊颐这句话唤醒了游炘念心底里尚未被怨念侵蚀的一丝情绪,她冷笑道:“我本来就是鬼。” 傅渊颐轻轻叹气:“游炘念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游炘念拢起笑容,不可思议地望向傅渊颐:“你知道我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了解我吗?你根本不认识我。不……你可能还真认识我。或许从卢漫那里听说过点什么?她给过你我的资料吧。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会因为什么事屈服,这一切你都像通关密码一样记在脑子里。对吗?”游炘念觉得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机关算尽的傅小姐也没算到那晚我跟踪卢漫去了福明山么?不小心看见了你们的见面。深冬的夜晚寂静无人的福明山啊……卢漫真是个不浪费时间的人。前一刻还在和她的女朋友玩儿车震,后一刻就去山顶和你谈生意了。说起来你们倒真是一路人,同样为了利益什么缺德事都能做。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我知道,可我没想到你的合作对象居然是杀死我和我父母的真凶!” 游炘念越说越愤怒,她不想哭,可那些和傅渊颐刚刚经历的过往明明白白地铺在她眼前。这是她世界上最后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是最后一个她愿意全盘相信,全部奉献的人,结果到头来却是这个人掐灭她心里最后一小簇希望之光。 “卢漫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解决我的?准备把我炼成法器?还是别的什么?镇鬼还是驱邪?这不就是你们姓傅的最拿手的把戏?!” 看着眼泪满面又极度愤怒的游炘念,傅渊颐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倒是临邛开口了:“我真是看不惯你这种刚死的新鬼,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嚷着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比你惨的鬼我见得多了,你算什么?而且你知道什么?渊颐她为了你……” 没待临邛再说话,傅渊颐一把将临邛拉了过来,强行封进了自己身体里。 游炘念胸口剧烈地起伏,双眼通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渊颐。 她渴望傅渊颐说句话,为自己辩解一句。傅渊颐你这个人这么圆滑,嘴这么能说,这时候为自己开脱几句肯定很容易吧……说这是场误会也好,说你看到的都是我精心布局都罢,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就算是骗人的都行。 游炘念极度渴望地看着傅渊颐,期待那双漂亮的唇能张启。 直到最后傅渊颐也没说什么。 她转身,伞尖轻轻敲在地面上,在确定离开的方向。 游炘念难以控制地失声痛哭,鬼气随着她发抖的身体萦绕在黑夜里。 “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我都已经要爱上你了……”游炘念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傅渊颐的耳朵里。 傅渊颐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只是这次她没有再过来温柔地帮她拭去眼泪,没有再将她揽进怀里告诉她万事有我,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幸好还没有真的开始。” 第114章 黑夜将尽,天边的第一线光亮就要从海平面升起,整个城市就要在冬日暖阳中苏醒。 光明重回大地,所有人即将开始一天的生活,而在傅渊颐的眼中依旧是熟悉的黑暗。 “你最近真是对我越来越粗鲁了。”临邛飘在她脑袋顶上,十分不满地抱怨。 傅渊颐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的盲文书从头到尾就没见她翻动一页。一直以来,她眼睛虽不能视物,却透着能洞察一切的神彩。可此时此刻,傅渊颐就像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干坐在这里。 临邛看她这幅样子也是着急:“我说你……为什么就不跟她说明白呢!” “说明白什么?” “说你和卢漫……”临邛喊一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的确接了卢漫的案子,暗中调查她,游小姐没怪错我。” “可你根本没有害她的心思不是吗?” “不,我的确趁着她昏迷时在她身上寻找过我的光属星,可惜没找到。你猜如果那个时候我就找到了光属星,会不会将它直接取走?被取走之后的游炘念会变成什么样?”傅渊颐说,“一开始我接近她就是别有目的。我要怎么说?说我就算不是为了卢漫的委托,也是为了要拿回我的眼睛?我不想编什么谎言去骗她。” 临邛翻着白眼叹气:“慌不慌言有那么重要吗?最重要的不就是两个人能在一起?还剩几个月的时间了尽闹这种别扭。算了……和你说你也不会听我的。那现在要怎么做?难道要任由游炘念继续作恶下去吗?” “我没法亲手收她,我做不到。” “渊颐,你傻啊,如果你不动手,一定会有别人动手。er也好,冥警也好,甚至是冥君!你愿意这样吗?” 临邛的话不无道理,傅渊颐暗地里渡给她的那一丝法力也抑制不了多久。一旦她真的开始复仇,怨气绝对会压倒性地将她的法力吞噬。到时候游炘念就会真的变成只知道复仇,没有丝毫人性的恶鬼。 真的要动手吗? 楼下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走到二楼听下面动静。 林泽皛开门,见是流亭。 “流亭呀,听说你之前受了重伤,好点了吗!”林泽皛很热情地问候,换来的却是流亭的冷眼:“傅渊颐呢?” “她在楼上,你进来吧,我这就去叫她!” “不了。”手脚已经完全被接好的流亭手里拿着一卷字画,说,“你让她下来,我交了东西就走。” “这么急着走哦?也不坐会儿聊聊天……大宝贝儿!大……哎,你在呢?流亭找你。” 傅渊颐坐直梯下来,走到门口,流亭将东西交给她:“我姐姐给你的。”说完便走了。 傅渊颐握着字画,林泽皛在身后念叨:“哎哟这姑娘真够冷的。” 傅渊颐拿了字画回到书房,将其摊开,问临邛:“上面写着什么?” 临邛看了眼道:“四个字,‘浮鸠之灾’。你说你这发小按的什么心,明知道你看不见还给你送字画……”说到一半临邛恍然大悟,“原来是来讽刺你的,明摆着的灾难就在眼前,你还假装不见。” 柳坤仪曾经提醒过傅渊颐,这游炘念就是她命中之灾,号为浮鸠。 浮鸠鸟是妖界的一族奇鸟,它们毛羽极美,声音洪亮,法力高强,化作人形之后可阴可阳,妖娆迷人,床上功夫更是登峰造极,最是妖界各大名门望族争抢着双修的烫手对象。可谁也没想到浮鸠鸟看似美貌无双,却非常致命。它们交合之穴藏有剧毒,谁与它们双修,它们便会取了对方的妖力化为己用,而中毒者七日之内便会死于非命,化成一滩浓水。 即便浮鸠鸟恶名在外,依旧有很多妖类垂涎它们的美色和情事的镜花水月,前赴后继不畏死亡。而浮鸠一族让人又爱又恨之名就此传开。 所谓浮鸠之灾,便是傅渊颐有性命危险,而那只美丽又有毒的浮鸠鸟正扑朔着翅膀,等待着傅渊颐的到来。 傅渊颐抬手一卷,将那四个大字卷了起来。 临邛道:“你这是真的要视若无睹吗?” “视若无睹?”傅渊颐靠近临邛,双指并拢点在左眼的眼角上,居然笑得很迷人,“你忘了么,我一直都瞎。” …… 即便游任雪和游然冬联手给卢漫一个下马威,卢漫却保持着一贯的镇定,完全没被他们打乱阵脚。她硬生生地插手三门国际的项目,以董事会的名义让游然冬做他副手,一切听她指挥。对于董事会,卢漫重申,她并不是不信任游家的儿子,只是这项目关系重大,她怕游然冬年轻,会再做错事给集团带来损失,同时也会对游然冬自己的自信造成打击。 “所以我会尽全力监督、帮助弟弟,不让大家担心和失望。” 游任雪没话说了。 她按照王芳的布局狠狠打了一张亲情牌出去,收获颇丰。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得意,卢漫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声“弟弟”好不讽刺。 本来她们游家就是兵行险招,先斩后奏地收购三门国际,董事会虽然都没说什么,可心里也觉得悬,甚至有种被卖了的不爽感。 卢漫突然回手一击,这一步让心有不爽的各位长辈立即站到她那边,几乎没人说一个“不”字,纷纷表示支持。 “然冬毕竟年轻啊,有卢漫看着肯定是件好事。” 游然冬脸都要气歪了,跑来找游任雪哭:“怎么能这样啊!卢漫也太烦了,这阴魂不散的要到什么时候……哎哎,你说咱们该怎么反击啊?” 游任雪背对着他没说话。 “哎?游任雪,你怎么不吭声?哎?哎哎哎?” 游任雪走了,没搭理他。 游然冬双手插腰,在原地“啧”了好半天。 卢漫又一次全局掌控集团,但她脸上依旧没有笑容。 从会议室里出来,一路都在和秘书低低细语。秘书手里抱着文件夹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卢漫的步伐。 “就这样。”卢漫说完便上车了,秘书庆幸自己带了录音笔,将卢漫的话全都录了下来,不然她还真记不住卢漫那不带标点符号的暴风骤雨。 卢漫开车慢慢往地面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此时她多少有些疲惫。 今天是蒋铮青的生日。 开会之前蒋铮青就给她打了电话,她在忙没接到,随后蒋铮青又发了微信过来,说晚上七点,在家等她,一起过生日。 开完会出来都已经七点四十了,卢漫才看到这条微信。 “抱歉,我刚开完会,这就过去。”卢漫发了语音。 蒋铮青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前面有好几辆车排队出车库,行动迟缓。卢漫将车停下,沉静了一会儿,看了眼悬挂在后视镜上申夫人送的辟邪锦囊。 她的确不信鬼神,可申夫人与白雯交情非常好,成天往她家送各种各样的辟邪物,这锦囊就是白雯半强迫她挂上的。 卢漫将锦囊摘下来,从一堆符纸里面取出一枚戒指。 这是她的Plan C。 这么多年过去了,钻戒依旧明亮,时间仿佛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回忆起五年多前的那场荒唐的生日会,卢漫将钻戒握在手中,闭上眼,舒出一口气。 她将钻戒放进手包里,从手包中取出一枚翡翠戒指。这枚戒指和蒋铮青戴的那枚同款,她妈妈给她也有半年了,她一直没戴。蒋铮青知道,也从来没说什么。 “如你所知,五年半前,她就已经死了。” 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握紧方向盘,穿过黑暗倾斜的窄仄隧道,她开往地面,一片灯火通明。 车拐了个弯正要上大路,忽然看见蒋铮青就站在路边,正在往车库的方向张望。 “你怎么来了?”卢漫停下车问道。 “刚看到你的回复。”蒋铮青将手机放到包里,上车坐到副驾上,“看你没回我信息就知道你又开会呢,不知道你会开到什么时候,我就自己过来了。喏!”她从包里拎出一个小小的蛋糕盒,里面是她的生日蛋糕,“还不快祝我生日快乐!” 卢漫看着蒋铮青的笑容,一时有些晃神,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她扶住蒋铮青的脸庞,亲吻她,温柔道:“生日快乐。” 蒋铮青发现她戴上了翡翠戒指,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就要往下掉。 “抱歉,我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嗯……最近太忙……” “没关系,我知道。”蒋铮青暗暗吸了吸鼻子,“礼物不礼物的,一点都不重要。何况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卢漫开车来到公司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把红玫瑰过来,递给她。 蒋铮青接过红玫瑰,不可避免地想起卢漫以前手里总是拿着白玫瑰。白色是游炘念最喜欢的颜色,卢漫和白色也非常合衬…… 不行! 蒋铮青晃晃脑袋,不许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她现在很幸福,这就足够了。谁没过去呢? 蒋铮青抱着花,在车里和卢漫拥吻,卢漫忽然颤抖了一下,退后。 “怎么了?”蒋铮青问道。 “没事,被刺了一下。”卢漫看手指渗出了血,奇怪,明明让店员将刺全削了,为什么还会有。 “哎呀,流血了!”蒋铮青大惊小鬼地拉着她的手指,立即从包里掏出创可贴帮她处理伤口,“都是我的错……好嘛,我不乱动了。” 卢漫笑道:“都说了没事。我们回去吧。” “嗯!” 卢漫的车开走了,一辆丰田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将刚才的所有尽收眼底。 游炘念看了眼后视镜里自己一双可怕的眼睛,竟觉得很舒坦很满足。 难得圆月当空,正是流血的好时候。 卢漫的车开上高速路,游炘念紧随其后。 车速开到80,90,100…… 游炘念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卢漫的车后,黑气从丰田车里飘出,像一只无形的手,慢慢伸向宾利。 抓住了。 好戏开场。 游炘念猛地咬牙,鬼气冲着卢漫的车底钻去,卢漫和蒋铮青忽然感觉车离地,还没来得及慌张,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掀起,将她们的车掀飞至空中! 宾利在空中转了一整圈,重重地翻砸在地,继续向前滑行。后面所有车紧急刹车却已来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一时间高速路上乱成一锅粥,七八辆车横七竖八地撞在一起,一辆大货车就要碾过来,司机快要将方向盘拽断了这才将车打横,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会不会开车!”追尾的车主纷纷下车,一边往前面走一边骂。 “不是……我看那辆宾利开得好好的突然就飞了……” “真的假的?里面人呢?” 卢漫和蒋铮青倒悬在车里,蒋铮青额头血流不止,不省人事,卢漫的腿被卡住,正在用全力往外拔。 “铮青……铮青!”卢漫用力推蒋铮青,蒋铮青没有任何反应。 有人跑了过来,见车里有人醒着,马上捣乱碎玻璃车窗,拉着卢漫将她往外拽。卢漫忍着痛用力一蹬,借着力顺利出来了,她迅速跑到另一侧要将蒋铮青拽出来。 “漏油了!漏油了!”有人提醒,“赶快!要炸了!” 卢漫心急,大喊蒋铮青的名字,用力摇晃她的身体。蒋铮青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她,有些害怕。 卢漫腿在不注地流血,她想拽蒋铮青出来却发现她的两条腿都被卡住,安全带也死死缠在她身上。 “轰”地一声,一片火蹿了起来,来帮忙的人吓得往后躲,对卢漫大喊:“快跑!不然炸死你!” “卢漫!”蒋铮青也急了,她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抽不出腿,安全带更是拉不开。她推了一把卢漫,喊道,“你走!” 卢漫被她推倒在地,火的热度烤在她的手臂上,一瞬间汗如雨下。 她看着越燃越旺的大火,双眼变得通红,愣了两秒之后立即起身,半个身子钻入车里死死抱住蒋铮青,用尽全力去拽安全带。 “你走啊——!”蒋铮青大哭大叫,用力推卢漫,火越烧越旺,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卢漫没走,将蒋铮青颤抖的身体抱得更紧。 “别害怕,别害怕,我在这儿。”卢漫眼泪往下掉,笑了。 她擦去蒋铮青额头上的血,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绝对不会。” 第115章 浓烟、大火、呐喊……甚至连危险都变得遥远。蒋铮青被卢漫紧紧地抱着,恐惧感悄然而逝。 卢漫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她百分之百相信她。 卢漫用尽全力拽安全带,却死活拽不动,虎口都被割出血。她忽然想起车斗里有一把剪刀,立即伸手去拉车斗。就在她要够到车斗时,忽然脚踝一紧,被人往外拽。 “赶紧出来!要炸了!你不要命了?!” 有人想要救她,卢漫心烦意乱,什么也顾不上,用力一蹬将人踢开。腰部再用力往前够,顺利打开了车斗,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掉在蒋铮青的左手边。 卢漫本想让蒋铮青找剪刀,忽然发现蒋铮青的左手也被卡住,她整个人就像被死神固定在火架之上,随时可能毙命。 卢漫心慌得厉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整个人奋力钻进车里,压着蒋铮青艰难地摸索她看不到的地方。蒋铮青可以看见剪刀的位置,急切地指导她:“再往前一点,就在前面一点!” 卢漫腰都要被撕裂了,指尖终于碰到冰凉的刀刃,她猛地往前一挤,将剪刀握在手里,立即开始剪安全带! 蒋铮青浑身剧痛,失血过多让她一阵阵地发昏,只要精神一松懈便会再一次陷入昏迷。 她咬牙挺住,卢漫不顾危险也要将她救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狭小的空间里越来越热。她看见卢漫的汗水像水一样往下淌,头发与汗水混在一块,脸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她从未见卢漫这等杀红了眼的表情。 车外有人在大喊大叫,火苗在她眼前摇摆,倒悬着的姿势让血液全冲在脑子里,非常难耐。 忽然胸前和大腿一松,安全带被剪断了,她身子往下一坠,头砸在车顶上。如果不是车已经变形,空间太小,这一下非得彻底让她昏厥不可。 卢漫想将被压扁的车头抬起来,这样能把蒋铮青的腿给抽出来,可她也在车里,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就在她又开始心急时,忽然感觉车被抬起来了一些。 几个车主憋红了脸在帮忙抬车,咬紧牙关喊道:“快……快拉出来!!” 蒋铮青的左手抽了出来,活生生地被掀去一层皮。卢漫迅速后撤,紧紧拉住蒋铮青的胳膊将她往外撤。蒋铮青感觉双腿想要被扯断似的,忍不住大叫。 卢漫咬牙,用最后的力气喊道:“坚持!” 这一声让蒋铮青清醒了不少。眼下生死攸关,疼痛必须是身外之物!她在和卢漫一起用力,逃离死亡! 浓烟滚滚,整条高速路被堵得严严实实。游炘念从丰田车里走出来,往前看。 真是精彩的一幕,这么舍身忘死,不得不说是真爱啊。 她冷笑着抬起手,指尖隔空点在车肚子上,渐渐施力,慢慢往下压。 帮忙抬车的几个人觉得不对劲,车怎么越来越沉?往车上看了一眼,没东西啊!却像有股强大的力量压在车上。 他们双腿发抖,手臂都要断了,渐渐站立不住往下矮身。 “怎……怎么回事!” 众人忽然脱手,手掌被刮得血肉模糊,车瞬间被拍在地上。 一声巨响之后碎玻璃喷溅出来,蒋铮青尖叫一身,蜷着身子被卡在彻底变形的车里。卢漫也被迫趴在车里,这个姿势完全无法施力。 蒋铮青回头看她,双唇颤抖着,说:“别管我了……快走……” 卢漫依旧死死拉着她,不会放弃,不能放弃。 “我握住你的手了。”卢漫说,“就绝对不会松开。” 蒋铮青泪如泉涌,卢漫大喝一声单手将车往上抬,另一只手要将蒋铮青拉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此时此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救人,只想着蒋铮青能活下去。 “这么顽强?”游炘念嘴角微微一扬,手中就要再施力,忽然一把伞破风而来,“呼啦”一声在她眼前掠过。 劲风刮花了她的视线,将她往后掀。就要摔倒时伞的主人上前扶住她,一把将她抱到路边。 全部人的注意力都在着火的车那边,没人注意到游炘念这边怪异的举动。 傅渊颐双臂紧紧扣住游炘念,不想她再使坏:“做这种事会下地狱的。” 游炘念猛力挣扎一番却挣扎不开,回头看着傅渊颐忽然妖娆一笑:“要和我一起下地狱吗?” 傅渊颐没想到会收到游炘念这样的笑,心中一荡之时,游炘念居然自行脱离王芳的身体,反手圈住傅渊颐的脖子,迅速吻了上来。 湿润香甜的舌不由分说地挤进傅渊颐的双唇之间,娇蛮地启开她的牙齿,直抵她口中,缠着傅渊颐的舌忘情地湿吻。 傅渊颐浑身一僵,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吻吻得束手无策。 游炘念一把拽断了她脖子上的铁链,迅速将傅渊颐双腕反剪身后,麻利地捆上,立即残忍地结束了这个吻。 “你……”傅渊颐双唇发亮嘴唇发红,往前跄踉了一步险些摔倒。 “好甜。”游炘念舔了舔嘴唇,鬼气萦绕在她身边,将她的皮肤衬得更白,双眸更黑,笑容更邪,“别动哦,不小心摔倒了我可要心疼。” 说着游炘念便抛下王芳的身体,飘向天空。 “临邛——!”傅渊颐大喊,临邛从她身体里飞了出来,特别嫌弃地瞪她一眼:“这点出息!” 傅渊颐无奈,临邛急追上去。 傅渊颐喊道:“别伤着她。” 临邛快要气炸了,骂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鬼气大盛的游炘念居然转眼不见,临邛立刻呼唤小鬼,追查游炘念的下落。 林泽皛下车帮忙,傅渊颐费好大劲终于将铁链解开,忽然一阵惊天巨响,卢漫的车爆炸了。 傅渊颐急忙往前冲,听见有人说: “好险——!总算救出来了!” “天啊!搞什么!太吓人了!” 傅渊颐这才缓了一口气。救出来就好…… 卢漫坐在地上,抱着大哭的蒋铮青一直安抚她。身后浓烟滚滚,好心人上来让她们上车,马上送她们去医院。 卢漫浑身脱力,这会儿神经才算是松懈了下来,低头一看,自己竟浑身都是可怕的伤口,衣服被血浸湿了。 疼痛这才到来。 她踉踉跄跄地和蒋铮青互相搀扶着就要上车,这时救护车赶到了。 医护人员将蒋铮青送上车,卢漫也要上去时,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傅渊颐? 卢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医护人员在催她上车,蒋铮青也在唤她,她这才离去。 高速堵了整整两个小时才通车,傅渊颐和林泽皛艰难地将王芳身体拖回车里,林泽皛问道:“游炘念她就这样魂魄出窍,难道不怕变成恶鬼再也回不来么?” 傅渊颐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唇,道:“她已经是恶鬼了,只是因为我的法力而残留着一丝人性和记忆。就是这样才更难办。” 那个吻的真实触觉还停留在她的双唇和舌尖上,让傅渊颐心猿意马。 真是……变成了恶鬼连个性也被改变了。傅渊颐忍不住想起浮鸠传说,感觉自己已经中毒了。 “临邛还没回来么!”林泽皛的话将傅渊颐的魂儿唤了回来,傅渊颐神经一紧,的确,按理来说临邛已经恢复了全部鬼气,以她百鬼之王之力追一个小恶鬼应该不在话下。 傅渊颐闭上眼,在心里和临邛对话:“临邛,你找到游小姐了吗?” 临邛呼唤小鬼满世界地找游炘念,奇怪的是居然死活没找到。 “还没呢,所有的小鬼都不见游炘念的行踪。” 傅渊颐微微皱眉:“难道她懂得隐藏鬼气?” “不可能,从来没见过这么聪明的恶鬼!” “可也从没有一只恶鬼还残留着人的意识。游小姐这是特例。” 临邛快疯了,对着空旷的天际骂起来:“你还好意思跟本王说特例!到底是谁造的孽!你说啊!你还配抓鬼么!你还配开工作室么!” 傅渊颐:“……我错了,鬼王大人息怒。” 临邛抹了一把额头上气出来的汗,继续摸索。 这个不要脸的小骚娘,居然色诱我们渊颐!小兔崽子,今天本王挖地三丈也要将你找出来,抽筋扒皮! 林泽皛开着车跟随傅渊颐的指示去和临邛汇合,找到临邛时临邛一脸怒气恨不得獠牙都要长出来。 “看样子还是没找到。”林泽皛不敢上去和临邛说话,生怕自己变成盛怒之下鬼王大人的发泄对象。 傅渊颐下车,向临邛招手。临邛没好气道:“没找到!” “你先来歇会儿。” “歇个屁!今天本王不找到她还就真不歇了!”临邛双袖一震,鬼气威威。 忽然从天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种小事何须鬼王大人出马,本将军帮你办了。” 临邛她们诧异地往声源望去,只见一人披星破月而来。乌云漫天涌动,冥光如玉,山海画戟竖于身后,一贯束起的长发随风舞动,一身本是了无生趣的工作制服此刻被扯掉了一个口子,露出细腻的脖子和锁骨,一瞬间便将死板的制服换了另一种风格,充满野性。 “这是……玉卮?”临邛眨眼,再眨眼,是玉卮没错,可她怎么感觉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玉卮一手拿着山海画戟,一手夹着一个人,临邛她们定睛一看,居然是游炘念?! “喏,傅大仙,把她给你处置。”玉卮将游炘念推到傅渊颐怀里,傅渊颐见游炘念双腕和双腿被一团黑色的冥气紧锁,连在一起,极大地限制她的活动。游炘念没有外伤,却气若游丝,处于半昏迷状态,头发也被汗水沾湿了。单薄的一件白衬衣紧紧贴在桃红色的身体之上,随着她疲惫的喘息起起伏伏。 游炘念回头虚弱地看了傅渊颐一眼,艰难地露出一抹笑意:“真是失算……这么快又见面了……”说完便晕了过去。 临邛没靠近玉卮,只飘在远处满脸怀疑地盯着她看。 这谁?长得和玉卮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可气质差太多了好吗?怎么可能是那个废柴?别想蒙人了! 玉卮却向她走来,临邛双臂一抬,充满戒备地看着她:“站着别动!你这个冒牌货!” 玉卮没停下脚步,继续靠上来,临邛正要一掌盖在她脑袋顶上时,忽然身子一紧,居然被玉卮抱住了。 玉卮紧紧地拥抱她,深深呼吸,嗅她身上的香气。 “我想你。”她温热的眼泪往下淌,“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临邛。” 临邛一脸蒙圈。 蛤?! 第116章 今天不同寻常。 回工作室的一路上临邛从玉卮目不转睛的双眼里总算找到了答案——今天彻头彻尾就是个大阴谋。 渊颐怎么可能被姓游的一个吻分不清东南西北,而玉卮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变成了冥府将军,还真成了那山海画戟的主人?当初那位叫碧蚁的小鬼分明就是认错了人,还把山海画戟给了她。 全世界都没当真,玉卮自己怎么就过不去过不去了? 见鬼的是山海画戟居然真的一派对她唯命是从的模样,在玉卮手里舞起来虎虎生风。 好,就算你真的是什么冥府将军,真的是老天不长眼让你有那么一段辉煌过去。行,你变将军你就变吧!抱我作甚?!想我作甚?!还热泪滚滚打死不撒手……你哪位啊!本王也是你能调戏的?! 再往车后窗看向玉卮,她脸上五个通红手指印依旧清晰,面庞上笑容不减,片刻不离临邛的双眼水汪汪的;脱去油腻腻、软骨头的公务员外衣,摇身一变隐隐透着刚正不阿挺拔如松的将领气派;英姿勃发的体态,双眸中又藏着千娇百媚。 她甚至能不费力气地飞在车外,寸步不离追随车行进的速度——这看似轻松,可临邛知道做起来非常不易,需要从容又熟练地运用大量冥气。 玉卮不再是那个死皮赖脸不堪一用的废材,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让自己有了古怪的变化。 不想承认,但临邛比谁都明白,玉卮可能真的有什么奇遇。 到国泰金典时临邛已经想到九十九种杀掉玉卮的方法,满脸凶狠地回头一瞪,却碰上玉卮一脸的花痴和期待:“小娘子想起我了吗?” “……你再这样叫本王,本王就不止赏你一巴掌了。”临邛抡圆了胳膊准备动手。 身为百鬼之王,即便是随意吓唬吓唬对方,抖抖威风,鬼气也是十分骇人。临邛抡胳膊时抡起一丈高的黑蓝鬼气,玉卮却不怕死地凑上前来伸出另一半脸:“知道你好这口,来,别客气,这半边也给你。” 临邛:“……” 我好这口?我好哪口啊我! 不注飙升的鬼气瞬间萎靡,临邛一个扭身就往楼里飘,玉卮依旧跟上来,临邛头也不回迅速消失在傅渊颐身体里。 不可能,临邛一点都不想知道玉卮想起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更不想知道和这个无用的傻子有什么瓜葛——就算现在傻子变将军也一样。 回到工作室,傅渊颐将体重全无的游炘念抱到卧室,临邛跟进去严厉道:“这次不许再让她跑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傅渊颐说:“她被锁了手脚,怎么跑?” “你想解开这锁还不简单?” 傅渊颐觉得临邛太多心了:“我肯定不会再让她走了,鬼王大人这是不信我?” “最好是,一个‘再’字就足以让我提心吊胆。”临邛出了屋,见玉卮盘着腿浮在半空中,一脸迷之幸福地望着她,山海画戟贴在身后,冥光依旧。 临邛目光从她面庞上溜过去当她空气,假装忽略她,往楼上飘。 玉卮居然跟了上来,望着她的背影嘴里啧啧作响:“没想到鬼王大人幼体也这般迷人。冰肌玉骨婀娜身,凤眼杏嘴桃花面……” 临邛理智之弦就快要崩断,顶着一张当场能吃掉一村子童男童女的脸回头:“本王最后说一次,不管你是谁,离本王远点。否则本王……” 没等临邛呛完声,玉卮便一句让她破功:“我是谁?我是冥府大将军,也是你的小玉卮。” “……你失踪的这几天是不是摔哪儿去摔坏了脑子?!” 玉卮摇摇头,上前来伸出手指,戳在临邛的胸口,正色道:“以前的我才是坏了脑子,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而你和我一样,也完全不记得了。这一切都是……” 没待玉卮说完,脸色血红的临邛一个耳光扇在她另一边脸,让她像阵旋风一般飞出屋子。 玉卮在空中一个挺身正回身体,见临邛杀气腾腾地冲将过来! 玉卮单手抽出山海画戟在空中舞了一个明亮的半圆,笑道:“我家鬼王大人这脾气,千年未变。” 临邛哪肯和她废话,一脸绯红还没退去正是无比恼怒之时,双臂一展一大波鬼气向玉卮斩去! 玉卮挺着山海画戟却不躲避,临邛其实没想真杀她,这招看似凶狠实则速度缓慢,不过是要吓唬一下以解心头之恨。这缓慢的速度但凡是个人都能躲过,谁知玉卮这个脑缺居然不躲! “闪开!”眼看这波鬼气就要将玉卮斩成两截,临邛大喊一声。 玉卮微微一笑依旧不动弹,之间黑光“轰”地一声炸了满天,连临邛都被震得往后好几步。再去看玉卮的方向,却见黑色的鬼气忽然被两道利光斩开,一阵风将其吹得无影无踪! 那阵风居然来自玉卮! 玉卮单手舞动沉重的画戟,画戟上依旧锈迹斑斑,就这么一柄陈年破法器,居然将临邛的鬼气全数挡下?临邛更诧异了,即便料到她有奇遇,却未曾想居然能到这个地步! “你……” 玉卮笑道:“当年小肚鸡肠的冥君将我的记忆封印之时连同你的也一块封印了,忌惮于你我之力若联手只怕能将地狱也搅个天翻地覆,不敢收押,只能封印。我在冥府当了这两百多年的碌碌小辈,而你却在人间流浪,互相忘却。现在想来也算你我一个小小的劫难。”玉卮将三川灵杖拿了出来,“只要将血滴在上面,你就能解开冥君的封印,想起有关我的一切。” 玉卮的眼神恳切,而临邛却连连后退: “想起有关你的一切?你疯了吗?你肯定是疯了,本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本王警告你,你再撒泼耍无赖,本王立即扭下你的脑袋!” 玉卮将三川灵杖缓缓降下,一直自信又痴迷的目光蒙上一层失望。 临邛被她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紧,莫名其妙。 林泽皛在厨房做饭,见临邛和玉卮飘在空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由衷感叹:“哎呀,她们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啊。” 傅渊颐坐在卧室里,见游炘念双手双脚都被玉卮困住,整个人缩起身子,像只受伤的小猫一样窝在床上,表情有些许难耐,额头上有汗,依旧昏迷着。 这间卧室在游炘念搬来之时空空荡荡,不知什么时候阳台那盆茉莉花开得如此清丽芬芳,傅渊颐走近茉莉花,轻轻嗅着。 不止是花,整间卧室甚至整个工作室里都充满了游炘念的气息。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这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傅渊颐心头难舍的一块血肉。 “傅小姐……” 游炘念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柔着声调拉长声音,又娇弱又甜腻地唤傅渊颐。 傅渊颐指尖捏着一朵茉莉花,没回头:“你醒了?” 游炘念低低呻吟一声,似乎傅渊颐的话提醒了她,那呻吟带着一丝痛苦,艰难地翻身,想要挣脱手腕脚踝上的黑锁。这两副黑锁看着像团柔软的气,却格外坚固,且有一股不可见的力量将其连在一起,让她无法伸直手脚,只能弯腰屈膝,好不难受。 被束缚的身体无法自如行动,她折腾了几下有点泄气,轻轻地“哼”了一声,再看向傅渊颐的背影。 傅渊颐的背影很安静,却有心事。 “傅小姐为什么不转过身来?”游炘念看穿了那心事,不再折腾,索性侧过身对着傅渊颐,娇声道,“脚踝好痛……傅小姐,你不帮我看看吗?” 傅渊颐在原地沉默了很久都没回头。表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是天人交战万马奔腾。 她见过那么多恶鬼,各个穷凶极恶面目狰狞,完完全全失去人心只顾作恶。傅渊颐甚至不把它们和人归为一类,这才能捉拿起来得心应手。 可尚保留了一两分人心的游炘念却完全是另一派作风。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恶鬼,偏偏这鬼还是游炘念。 不知道游炘念是变成恶鬼了还是成了狐狸精,她不转身就是不想看游炘念现在的模样,没想到没看脸没看身子,光听声音傅渊颐就觉得心里发酥发软,她的游小姐被禁锢在床上受伤又无力的模样即便没有亲眼看见,却也在不断自我想象。 临邛那句“没出息”在傅渊颐脑海里来来回回地飘荡,游炘念还在不停哼哼唧唧。 傅渊颐心一横,死就死吧,谁叫这是自己做的孽呢? 傅渊颐转身,从容地向游炘念走过来。 游炘念长发披散在床上,微微浮于空中,见她终于过来,一双鬼气横生却又意外迷人的双眼颇有意味地从她的脸一路往下看,脖子、胸口、小腹…… 傅渊颐被她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得浑身发热,心里念着佛经,坐到她身边。 游炘念靠了过来,蹭在她手背上,鼻尖从她漂亮的指骨上略过,傅渊颐微微一颤,没来得及缩手,下一刻游炘念温润的唇也一并扫过。 “疼。”游炘念抬头,无助又脆弱。 傅渊颐面如止水,将她被黑锁磨破的脚踝托起,一道被磨出血色的伤口藏在黑锁之中,傅渊颐想要用法力为她治疗,才不着力地一触,游炘念就“嘶——”地一声,暗暗倒吸了一口气。 “我再轻点儿。”傅渊颐道。 游炘念坐在傅渊颐面前,看她低头认真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模样,认真细致而君子。 伤口慢慢止血,傅渊颐又拿来疗伤的符纸将它包扎。 “只要不乱动,这伤明天就没大碍……”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忽然游炘念摁着她的肩膀,分开腿跨坐到她的身上。 傅渊颐微微往后一撤,游炘念双臂圈住她的脖子,两腿夹紧她的腰,柔软的身体非常主动地攀了上来。 傅渊颐怕她动作太大掌握不了平衡而摔倒,只好扶住她的腰。 游炘念的长发有些凌乱,凌乱有些邪气。 她们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却是游炘念第一次这么主动。 傅渊颐望着她道:“你知道我的弱点却频繁进攻,这样不好。” 游炘念笑:“知道弱点却不进攻,那才不好。” “等你鬼气消除之后,依然会保留现在的记忆,你一定会后悔。你还在生我的气才对。” 游炘念没再说话,将傅渊颐的脸拉近,吻她。 傅渊颐闪闪躲躲,游炘念贴着她欲拒的唇不住挑逗。 没几个回合,游炘念就将她彻底制住,启开双唇,吸允她的舌。 …… 衣衫不整,热液淋漓。 游炘念喘着气轻声在傅渊颐耳边说:“我并不生气你的气,无论你接近我的目的为何,我都无条件相信你。只要你哄我一句,我立刻就能原谅你……可是你偏偏不哄。” 傅渊颐意识涣散,燥热的感觉一点点在将她吞噬。她明白她中了游炘念的鬼气,那鬼气在吞噬她的魂魄。可她无法停止…… “不是我不哄你……那些事你看见的都是真相,我不想骗你。” 游炘念的唇在她耳边磨了两下,小巧的耳朵立即红了。游炘念笑道:“放我走吧。你知道我不达目的不罢休。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舍得我前功尽弃吗?”舌尖在耳洞中轻轻点了点,教傅渊颐浑身颤抖不止。 傅渊颐比谁都清楚,这不是游炘念的本意,这是来自恶魔的诱惑。可她真的就中了这个诱惑,迷恋此刻的温存,迷恋桃色的游炘念,迷恋她说的每句话。 黑锁“啪”地一声断裂,化作一阵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游炘念在被解放的瞬间一跃而起,鬼气噬心,她将虚弱的傅渊颐一把按在床上。 游炘念大笑,一改方才的满目春情,暴烈的鬼气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到底是个幼稚的人类!抵挡不住任何诱惑!” 傅渊颐被她压在床上,背对着她,明白自己已无力气再将其困住,索性大大方方承认:“游小姐给我一点点小诱惑我都抵挡不住,何况肌肤相亲。”傅渊颐舔了舔嘴唇道,“好甜。” 游炘念表情一变,立即飞出窗口,消失在天际。 林泽皛其实早就听到声音,在外面半天不敢进来。 要是打斗的声音她铁定操家伙冲进去了,可这声音……大宝贝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成这样! 游炘念这一走林泽皛才敢进屋,见傅渊颐费力地撑起身子,满屋子让人窒息的鬼气。 “大宝贝儿……这……怎么回事!”林泽皛捂着鼻子,一阵阵地晕眩,要不是靠着墙她当场就能昏倒,“又让游炘念跑啦?” 傅渊颐没说话。 林泽皛也看不下去了:“一会儿临邛回来,我争取帮你拦着她,别让她拆家。” 第117章 游炘念跑了,林泽皛坐在楼下客厅分外忐忑,傅渊颐还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让林泽皛倒咖啡给她喝。 “哎哟大宝贝儿,你还有心思喝咖啡啊。不快点去把游炘念找回来?”林泽皛在这儿苦口婆心,“就算你不怕临邛回来拆家,也得考虑游炘念是不是又出去害人了。你怎么还能坐得住?” 傅渊颐拿过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整杯,这才将体内的三昧真火给压了下去。 “我也不是没找她,也不是没阻止她,你看到了。”傅渊颐一摊手,“结果显而易见的丢脸,我不是她对手。”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林泽皛急了,“你怎么不是她对手了!你根本没用心!” “我就是太用心。” “你完全是在让着她!” “不,其实是她在让着我,不然刚才她就能要了我的命。”傅渊颐不知道回忆了什么,嘴角扬起一丁点儿笑意,“真是要命啊。” “大宝贝儿……你看着我。”林泽皛目光炯炯。 “我看不见你,大宝贝儿。”傅渊颐说道。 “别贫嘴了好吗?你就是被她鬼迷心窍了,论实力你绝对在她之上!” “美色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还是最有杀伤力的一部分。” 林泽皛说一句她回一句,句句被堵个正着,简直没法说了。 “那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去杀人?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恶鬼?!” 傅渊颐无奈了,一抬眼,林泽皛被她灰蓝色的双眸弄得一愣。傅渊颐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林泽皛败北。 “放心。”傅渊颐浑身不适,靠在沙发上,眼前浮现出G城各处的画面。这些画面来自于小鬼们的眼睛,三小时前傅渊颐就透过它们的眼睛开始监视卢漫,有些事颇有趣味。 “放心?”林泽皛正要去做饭,疑惑地回头。 “游小姐不会真的变恶鬼。”傅渊颐说,“卢漫也死不了。” 游炘念冲出国泰金典大厦,撞入人间。 她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徘徊,一时想着要去杀卢漫,一时又忘了自己是谁;一时觉得那个拿伞的混蛋太碍事,一时又忍不住眼泪横流对傅渊颐道歉—— 对不起傅小姐,对不起。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虽然我一直口口声声说,查到了凶手就一定要杀了凶手为我父母报仇,可我心里明白,我无法真的动手去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那个人是个无所谓的路人,或是有仇的仇家,我可能还会不断鼓励自己,拿出勇气结束对方的生命。即便要下地狱我也在所不惜。因为是他毁掉了我的一生,毁掉了我整个家,作为游家的长女,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我要为父母和我自己讨回公道。 可那个人是卢漫。 从一开始我就有了心理准备,多少线索将“凶手”二字指向卢漫,但又有多少证据为她开罪。我私心不想是她,不能是她,不可能是她,但如今我怎么再骗自己? 卢漫是凶手这件事我没法再逃避,我要直面它,可我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我下不了手。 我杀不了卢漫,即便她害了我父母害了我,有一种声音依旧在我心里徘徊,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卢漫不会是凶手,她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的父母?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如果你杀错了人,你会后悔吗?你会痛恨自己吗?你肯定无法接受这种弥天大错带来的巨大遗憾。” 可是——为什么我要这样假设?她是凶手不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吗?她为什么要杀我?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可它就是发生了。所以卢漫是凶手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一遍又一遍的,游炘念在卢漫是否清白之间无限游移。最后她明白了,只要她还清醒着,这份犹豫和迟疑就会一直伴随着她。就算她能做到不再爱卢漫,她也无法痛下杀手。 只有变成恶鬼才能狠下心取她性命。 只有变成恶鬼才能交还游家一个公道。 对不起,傅小姐,我辜负了你一直以来的期望,最后还是被仇恨战胜。我不能放下沾满我亲人鲜血的剑与敌人和解。我要杀戮,我也只能杀戮。 G城冬季最后一场雪从天而降,游炘念浮在人车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魂魄飘飘散散。 她忽然睁开眼睛,深黑的双瞳如一去不返的深渊。 蒋铮青双腿没有大碍,都是外伤,倒是手臂骨折比较严重,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 蒋铮青不太想住院,她心慌的厉害,总觉得最近古怪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全都围绕在卢漫周围,迟早会出大事。 “我不要住院,我要在你身边保护你。”蒋铮青说得很坚定。 卢漫见她浑身被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还要逞强,拍了拍脑袋:“你就安心在医院休息吧,我不需要别人保护。” “可是……” “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之后我教你潜水吧。” 蒋铮青不说话了,目光不自觉投向卢漫手指上的戒指。 自从卢漫戴上这枚戒指之后,总有些说不出的变化。 放在以前,蒋铮青绝对想不到卢漫会舍生忘死地救自己,她一直都觉得卢漫只是屈服于生活,甚至她没有屈服,只是想要忘记一些事,才会和她在一起。 而这场飞来横祸让蒋铮青心下感动不已,一直都很崇拜卢漫的她,现在更是把卢漫当成无所不能的英雄。偏偏这位英雄还变得温柔了,要主动要教她潜水,蒋铮青觉得自己在做梦。 “好。”蒋铮青说,“我听你的,一定会好好住院,快快痊愈。”她用牙咬着没断的那只手的袖子,露出布满淤青纤细的胳膊,屈了屈,鼓起软软的一小团肌肉,“我很强壮的!” 卢漫看着她笑。 “你也要小心。”蒋铮青依旧忧心忡忡,“我总觉得……还会出事。” “不要想太多,安心休息。这次这件事的确有些古怪,我会联系警察向他们要个满意的答案。一有结果我就会告诉你。” “嗯。” 陪着蒋铮青又聊了聊,一直到她爸妈和冯塰澜都来了她才走。 “路上小心。”蒋铮青说,“到家了给我电话。” 卢漫笑道:“大白天的会出什么事。” 在蒋铮青的一再坚持下卢漫才答应。 从医院出来,卢漫在车中坐了很久。 游炘念悄声无息地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车后座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只有她们两个人。 多久了。游炘念还记得曾经无数次的单独相处,每次都是美好的回忆,多久了她们已经不似从前。而现在看起来那些回忆充满了虚伪和矫情,一丁点儿都不愿回想。 她只想杀了她。 而今天,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 卢漫扎着长发,露出细细的脖子。这脖子看着无比娇弱,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它拧断。游炘念手指控制不住地躁动起来。 将她掐死在这里,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知道窒息有多痛苦。 游炘念飘了起来,黑色的鬼气像有生命的触手一般沿着车椅背悄声无息地向卢漫爬去。鬼气渐渐绕上她的脖子,卢漫却浑然不知。 游炘念心里躁动,一种即将复仇的快意激得她浑身颤抖。 很好,就是现在! 鬼气陡然变成一双黑色大手,用力往卢漫的脖子上掐去! 就在鬼气即将要牢牢掐住卢漫脖子的瞬间,卢漫突然将后视镜上的锦囊取了下来,锦囊一被打开,一道猛烈的光柱将游炘念撞飞出车。游炘念大喊一声差点被吹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才在空中稳住了阵脚。 她胸口剧痛,像被火烧过一般。 游炘念太大意,一心想着在幽闭的环境里杀死卢漫简直易如反掌,却没想她居然还有护身之物。 游炘念重新钻下来在车河中寻找卢漫的踪影,很快便找到了她。 这次游炘念不打算再靠近,一路尾随在卢漫的车后。只要卢漫从车里下来,她会在第一时间将她杀个尸骨无存! 卢漫的车平稳地在车流里前进,渐渐地,她身边的车越来越少,上了高架之后再从匝道出来,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去福明山,而是开出了市区。 游炘念觉得有些古怪,事到如今,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她没发现的吗? 游炘念牙关紧咬,鬼气泼天。 想要杀戮的念头在她心中左冲右突,心里不住地勾画卢漫一下车就被她开膛破肚的场景。 卢漫将车停在空旷的停车场,下车之后随手关上门,没有任何装饰物的左手里捏着一枚钻石戒指,她抬头往陌生的前方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二十排,九号。” 她把纸团起来塞回口袋,立了立领子,冒着风雪往上走去。 她没死。 游炘念没动手。 游炘念并不是突然大发慈悲,也不是还在感怀前程往事想要饶她一命。而是卢漫来的这个地方大大超出游炘念的设想。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卢漫居然来到了墓地。 G城郊外沉睡园,这里一年四季都很安静,游炘念的爷爷奶奶和外公都安葬在此。 寒冷的冬季,又下着大雪刮着强风,墓地里除了卢漫之外空无一人。 台阶很陡峭,卢漫腿受了伤,扶着台阶扶手走得很缓。 雪打在她的头发上、脸上,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视线。卢漫并没有理会,越来越红的眼眶中擒着泪。 游炘念跟在她身后,本是通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灰色的光。 她来这里做什么?她来祭奠谁? 有一种可能性已经绕在游炘念的心里,但她又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五年多了,你从没来过,为什么现在却来了? 当一座小小的石碑忽然出现在卢漫面前时,卢漫终于停住了脚步。 她知道快到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石碑上最熟悉不过的三个字将她的目光死死抓住,一瞬间卢漫呼吸都静止了。 游炘念望着她的侧脸,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雪漫天而来,游炘念静静地望着卢漫,以及那座小墓碑。 游炘念回到人间这么久,一心想着复仇,却从来没有想过来看一眼自己的墓碑。或许这是出于本能的拒绝,可卢漫呢? 她为什么来? 卢漫僵凝了许久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走上前去,抬手抚摸着“游炘念”这三个字,指尖微微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砸落。 “小念……”卢漫想微笑,却无法将这个笑容支撑起,眼泪洗刷她的面庞,只说了两个字就已泣不成声。 第118章 “大家都让我忘了你。” 风雪之中,卢漫坐在游炘念的墓前,就像无数个昨日里她们面对面促膝长谈时的场景。 “大家都让我忘了你。”卢漫道,“她们都说,人总是要往前看,你不能永远活在回忆中。小念走了,我们都知道你很难过,但你需要找回自己,重新出发,这样小念才会走得安心。 她们知道我很难过?她们知道吗?她们其实不知道。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游炘念的眼泪不知在什么时候随着卢漫的一字一句悄声滑落,她坐在墓碑前,就像和卢漫面对面。 卢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红肿的双眼凝视着戒指,自言自语道:“你还记得这枚戒指吗?和五年多前你24岁生日那天我向你求婚时送的一模一样。这戒指我买了三款一模一样的,你收下的是plan B,而这枚是plan C。你说我有多了解你?我就知道你有可能完全不听我开口说话就按自己心里的想法行事,结果还真是这样。” 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美好的事,卢漫破涕为笑。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最后也没有将它戴上,也……再也没机会戴了。”卢漫将钻戒放在墓碑之上,“可它属于你,永远属于你。” 雪不住地落在墓碑之上,很快就将戒指掩埋。卢漫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低低抽泣。 “我一直都不觉得你离开了我。走过熟悉的地方,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待在熟悉的房间,我能看见你的笑容。你就在下个路口等着我,你的一切都还在我身边,只是我又做的不够好,惹你生气,你不想见我。 你的东西我全都留着。你放在我家里的杯子,你的钥匙包,你的衣服,你的香水……我知道你最不喜欢东西乱七八糟的,我都将它们收得很好,等着你回来表扬我。” 卢漫想笑,笑容还没展开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来你的墓地,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勇气面对你已经离开我这件事。凶手至今还没抓到,我又有什么面目来见你?可我还是来了。 五年多了,我第一次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让你寂寞了这么久?” 大雪纷纷扬扬地从游炘念的身体穿过,她克制不住地抽泣。 “那天是我们共同的生日,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十年。我一直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从早上醒来拉开窗帘的第一刻起,阳光充足,蓝天白云,我知道是个求婚的好日子,也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求婚。 “你我都是特别有主意的人,即便我们是血亲,即便我们是同性,可我们并不觉得我们的相爱有什么特别,我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们甚至不需要为我们的爱情求什么祝福,要什么见证。我们真心真意地爱着彼此就是最好的契约。可我明白你的,你总觉得有人在虎视眈眈,总觉得属于你的东西没有个标签。所以我买了戒指,约了你在意的那个人,在所有朋友的见证下向你求婚。 “我想斩断你所有的担忧,想用一辈子给你安心,照顾你呵护你,也想享受你毫不吝啬的爱,就这样和你烧完余生,共赴人生终点。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写满你的名字。可是……” 卢漫擦去眼泪:“可是,谁也无法预料人生会有怎样的改变,我怎么会想到,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下一个路口。” 2011年初夏,6月7日。 游炘念早早地结束了生日派对,跟卢漫说要回家。 “你要回去?” 游炘念也有些为难:“我答应今天要回去和家人一起过生日的,而且明早我还要去击剑馆。” 卢漫很失落,戒指已经送出去了,游炘念也收了,可也不见她戴上,生日会还没正式开始她就要撤……哎,这大小姐又在耍什么脾气。不过既然她已经决定了还是尊重她吧,毕竟小念是个孝顺孩子,卢漫也非常欣赏她这点。 卢漫垂下肩:“行,你已经决定了,就回去吧。” 见卢漫似乎有点不高兴,游炘念夹着她的脸道:“默默生气了?默默不开心了?以往每年我们不都一起过么?上个月我妈刚出院,想多陪陪她。她都发话了。” “明白了。你回去吧。”卢漫无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游炘念往车的方向走,一步三回头。 卢漫向她挥手告别,另一只手在口袋里,不住地拨弄她的plan C。 卢漫上车也准备回去早点休息,突然蒋铮青走了过来。 “嗨,恭喜你啦,求婚成功。”蒋铮青也不是没看出卢漫今天叫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很识趣地说,“这么一来我不放弃你都不行了。卢漫,你至于这么残忍么?” 以卢漫的立场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她怂怂肩,装无辜好了。 “介意我上车聊会儿吗?就最后几句。”蒋铮青叹气,“好歹我也喜欢了你这么多年,被你判死刑之前最后再说几句肺腑之言。等明天太阳一升起我就会把你忘记。反正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喜欢我。” 卢漫为她开门:“这几句真够凶残的。” 蒋铮青坐进她的车里,沉默了片刻后笑了:“还想玩一把煽情,结果上了车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放弃你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吧,我也算是解脱了。” 卢漫扶着方向盘看着前方。 “咱们和解吧。”蒋铮青说,“其实我也不讨厌游炘念,她比我优秀,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她,我心服口服。” 蒋铮青对卢漫说:“祝你们幸福。帮我转告她。” “会的。”卢漫终于开口。 蒋铮青走了,卢漫下车,依旧在码头待着,吹海风。 估摸着时间游大小姐应该要忍不住给她发信息了,她回到车里拿手机,居然发现没电了。今晚人多事杂,什么时候没电的都不知道。 卢漫开车回家先把手机电给充上,洗了个澡出来一看,游炘念果然给她发微信了。 “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卢漫回复:“当然喜欢,不过下次不要再为了送我礼物不好好吃饭了。” 微信回复之后卢漫去吹头发,吹的时候一直在看手机,游炘念没回复。 大概是和家人在过生日吧,没看见信息。卢漫又想,应该不会,小念习惯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回复别人很慢,但回复她特别快。这么久没回复,不是生气了吧。 毕竟今天蒋铮青出现的事儿游炘念没能理解,还生气到丢戒指。也真是个小孩,脾气一上来脑子就不转了。 卢漫头发也没吹干就又出门了,走到楼下时她妈问她:“这么晚了还出门?” “嗯。”卢漫随口应道。 “哪去啊?又找小念?” 卢漫没搭理。 白雯嘴里念念有声:“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两个的年纪也不小了,还尽耍小孩子脾气。感情好闹闹就是了,还求什么婚啊……” 卢漫立即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妈,白雯也没辙:“好好好……算我多嘴。你早去早回。” 卢漫开车往游家走,一直偷偷在卢漫家楼下发呆的蒋铮青忽然见她出来了,眼神一亮。 这么晚了她还做什么去? 对,肯定是去找游炘念,刚刚求婚当然如胶似漆。 蒋铮青用力拍自己的脸,边拍边尖叫。只到疼得受不了她才停手,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夜奔去寻找你的幸福吧!就让我最后再犯一回傻,就算看着你的背影也好。 本以为这一路会很畅通,大概半小时就回到。毕竟已经很迟,G城再热闹大家也是要睡觉的。没想到居然意外遇上了拥堵。卢漫在车里又给游炘念发了几条微信,依旧没收到回复。 一种不安的情绪慢慢潜入她的心里。 路总算是通了,卢漫路过一辆被撞成废铁的车,交警在忙着勘探现场,卢漫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一大滩鲜血。 迟迟联系不到游炘念,卢漫更加忐忑,不禁加快了车速。 来到君阅帝景时,万籁俱寂。 卢漫放下车窗,门卫看了一眼车牌便放她进去了。 卢漫将车停在游家门口,下车去按门铃。一连按了好几声都没人来给她开门。 奇怪,难道一家都出去了? 卢漫绕到一旁,远远地从墙缝里往里看,里面分明亮着灯,人应该在家吧。 出来太急,她忘了带游炘念给她的钥匙,只好继续按门铃。 按着按着,忽然闻到了一股怪味。卢漫皱眉,这是什么味道?好像是从游家里面飘出来的。卢漫往后退了几步,立即看见一股浓烟从游家主卧的方向飘向夜空。 起火了?! 卢漫愣在原地,火势汹涌,只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染红了半片夜空。 没想到居然会起火,卢漫心里一紧,用力按门铃、砸门,依旧没人过来给她开门。 她立即拨打火警电话,打完之后想要叫物业保安来帮忙,可整个君阅帝景这么大,她开车出去都要三五分钟,再折回来想办法只怕为时已晚! 卢漫当机立断,准备翻墙! 游家的墙很高,墙顶还有防盗层。卢漫常年锻炼上天下海,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而情急之下更是迸发想不到的力量,一跃便扣住了墙壁外檐装饰。她曾经玩过一段时间的攀岩,虽不专业但的确增加了臂力。卢漫踏在墙壁上,用力一蹬竟真让她抓到了墙顶!她这一抓是为了保持平衡,用了大劲儿,手臂直接被防盗层的利刃割开皮肉,当场血流不止。 卢漫咬紧牙关忍着疼,扒住唯一可以借力的利刃,终于登上了墙顶,越入游家院子。 此时火舌已从主卧中喷出,将卢漫的脸庞映红。 她顾不上手臂上的伤想往屋里冲,可出乎意料,所有的门窗都被锁上了。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卢漫心急如焚,她满院子的找只找到一柄泳池捞网。她将捞网的长柄对准客厅的玻璃门狠狠砸下去,长柄瞬间折断,连带着她的手臂也被扭伤。 卢漫浑身是血,手臂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眼见火势漫天,她对着屋里嘶声力竭地大喊:“小念——小念!” 除了火焰熊熊之声,没人回应她。 她急得浑身战栗,双眼血红,却束手无策! 卢漫不管不顾地用力一脚踢在坚硬的门上,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用力,她甚至感觉腿骨被震碎,身体里极度焦躁的情绪却不断提供能量,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往门上撞。 门撞不开,窗打不烂,起火的游家大宅就像坚固的堡垒,将她最爱的人锁在里面。卢漫只能眼睁睁起看着烈火吞噬里大半游宅。 她无能为力,她什么也做不了。 卢漫浑身是伤,如幽灵般站在游家院子里,人生第一次被绝望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武秀英回来了。 “表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武秀英拿着钥匙匆匆看了她一眼,立即要去屋里救人。武秀英也发现门窗被锁,急忙拿出钥匙开门,跑到楼上。 卢漫迅速跟了进去一同上楼。 楼道里满是浓烟,武秀英和卢漫被熏得咳嗽连连。 跑到二楼时才发现火势已不可挽回,主卧和游炘念的卧室已消失在大火之中。 武秀英从浴室里拖出了游任雪,来不及顾得其他急忙往外撤。卢漫对游家结构非常了解,她知道游炘念的卧室就在眼前! 卢漫一个猛扎就要投入火海,忽然腰间一紧被抱了回来。她受伤又体力大损,即便身后的人力气远不如她,此时却也无法挣开。 “你疯了吗!你这是去送死!”蒋铮青死死拽着她,“别去!卢漫!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这四个字割过卢漫的脑海,她一把将蒋铮青推开,不管不顾地要奔入火中。 她的爱人在里面,她怎么能抛下她的爱人。 若不是消防员及时赶到强行制止卢漫,把她和蒋铮青都拉回到屋外的消防车里,那晚葬身火海的恐怕不止游家三人。 “走开——走开!” 蒋铮青从来没见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卢漫,她像一只发怒的野兽,企图咬死所有阻止她的人。 “你冷静点!卢漫!卢漫!”蒋铮青一直抱着她,“你去没用的,你好好想想,你仔细想想!你不能白白送死,游炘念也不会愿意你受伤的!对不对!对不对!你冷静下来!” 蒋铮青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卢漫被困在消防车里仿佛有一个世纪的时间,火终于小了。她听见消防员说:“发现三具尸体,两女一男。” 卢漫从车窗往外看,见武秀英和医护人员一起将游任雪送上救护车,刚刚赶回家的游然冬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院子里。 两女一男。 卢漫想要上去确认尸体,却一脚踏空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这场昏迷是最艰苦的穿行。 卢漫在梦境中无数次回到火灾现场,无论她怎么努力,用尽了一切办法,没有一次能将游炘念救出来。 她在眼泪中回到现实世界。 卢诚中和白雯坐在病床边,见到她醒了都是又宽慰又心疼。 “小念……”卢漫顾不得浑身的剧痛,拉着白雯的手,“小念呢?小念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白雯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卢漫一愣,她不相信这个答案。 第119章 不可能。 卢漫翻身就要下床,将输液管扯得乱七八糟。 “你要做什么!”卢诚中将她抱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去哪里!小念去世了,你小姨和小姨夫也不在了,你就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好吗!” 听见妈妈的哭声,卢漫渐渐平静下来,卢诚中放开她,见她双眼发直。 白雯过来将她拉了回来,轻轻按回病床。 “是谁?”卢漫愣了很久,终于开口,“是谁放的火,凶手抓到了吗?” 那么大那么急的火,人为的痕迹太重。 “现在警察还在调查……”卢诚中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卢漫抬头一看,一行人拿出了证件,说是警察。 “卢小姐,请你协助调查。” 卢漫作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受到警方的连续盘问。 卢诚中非常不爽女儿还在住院这些警察就不依不饶,但卢漫非常配合,将她所知道的统统告诉警方。 最终警方排除了她的嫌疑。 之后卢漫大病一场,几乎送了性命,等她被抢救回来在医院苏醒时,听说游家的案子成了悬案,遇害者的遗体已经火化,葬礼在两周前结束了。 卢诚中和白雯都以为女儿会再怒火中烧,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好好宽慰她,没想到卢漫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她这一沉默就是大半个月。 眼看着女儿一天天的消沉下去,白雯非常担心。她偷偷观察过卢漫,见她总是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游炘念发给她的信息她从来没删过,照片也挤爆内存。 卢漫翻阅一条条的信息,一张张的照片,不吃不睡,整个人消瘦了好大一圈。 蒋铮青来看过她,带了一堆的水果和礼物,卢漫眼睛都没眨。 蒋铮青出了病房就哭了,她恨游炘念,恨她为什么死得这么狠决,她的死带走了卢漫所有的幸福,带走了她整个灵魂,独独留下一具躯壳。 “回来吧,我再也不跟你抢了还不行吗?”蒋铮青对着天空自言自语,“你不是一直都很厉害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赢了我的一切就这样死了?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蒋铮青蹲在医院外,泣不成声。 白雯知道卢漫无法接受游炘念的死,她甚至从来都不曾提起去墓地祭奠的事。白雯明白这种事越是憋在心里就越是会变成解不开的死结,只有面对它,才能真的度过这劫难。 她将游炘念墓地的地址写在纸上,递给卢漫:“去看看她吧,她就在那儿。” 卢漫看了眼放在床头的纸,终于开口了:“她不在那儿。” 白雯奇怪:“她不在那儿?那她在哪儿?” 卢漫指了指自己的心,说:“她一直在这儿。” 卢漫是卢家独女,也是小辈中最大的孩子。从她懂事开始所有长辈都告诉她要勇敢、坚强,要让着弟妹,保护弟妹。她被给予了很高的期望,而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一贯坚强,无论什么样的困难她都能迎刃而解,最关键的时候托她出来绝对没问题。 她就是长辈的一颗救心丸,同辈的定海神针。在别人看来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而这一次也一样。 时间的确是最神奇的魔法,一切不可能痊愈的伤到它手里都能为其抚平。 卢漫渐渐开始重新回归生活,就在一个熟悉的失眠夜之后,第二天早上她居然出现在健身房,让卢诚中都很意外。 卢漫已经有近半年没有运动,大病之后身体一直都很虚弱,只跑了两公里就大汗淋漓。 “别心急,你病了这么久,体力要慢慢恢复。”卢诚中在一旁告诫她。 卢漫“嗯”了一声,将速度调低,慢跑了一圈后又开始加速。 卢诚中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卢漫自己心里有数。 卢漫开始增强锻炼,合理进食,重新回到酒店工作。 渐渐地她又开始有了笑容,看似生活在一步步地回到正轨,可她自己知道,她生活的正轨已经倾覆,她的余生都将用来追凶。 就算游家人会放弃,就算警察会放弃,就算全世界都放弃,她都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的痛苦已经无法挽回,可她还能做另一件事来弥补。 她一定要揪出游家惨案的凶手,将其绳之于法,以告慰小念一家的在天之灵。 她没跟父母说她在继续调查案件,没跟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卢漫明白,这凶手一定非常熟悉游家才能在游家行凶放火。而紧锁的大门和反锁的门窗都不寻常。卢漫知道游家的很多习惯,因为君悦帝景的安保系统完善,初夏天气闷热,按照游家的习惯是喜欢开着门窗的。即便要关也是佣人武秀英在睡觉之前关上。当时武秀英还没回家,门窗全闭,分明就是凶手的预谋,让里面的人难出来,外面的人更难进去。 那么关上门窗的人是谁? 有个想法在卢漫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从理性角度而言,这是最可能的结果,但从客观情感上讲却完全不通。 无论如何,这个凶手一定是很熟悉的人,可能是身边任何一位至亲、好友。所以她暗中调查,不能打草惊蛇。 在查案的过程中自然查到了刘可买通姜琴诬陷游炘念的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在卢漫生病住院时就已经发生了。 卢漫将刘可约了出来,两人一见面还没等说话,卢漫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你……你干嘛!”刘可敢怒却不敢还击。 卢漫指着她:“这巴掌算是便宜你。以后你胆敢再污蔑她,我割了你舌头。” 刘可装傻:“神经病!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卢漫拽住她的衣领,刘可想挣扎,忽然发现卢漫的腰间似乎藏着一把枪——刘可吓坏,瞬间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 “凶手是你吗?”卢漫问道。 刘可吓得魂飞魄散:“哎哟卢漫姐!这事儿可不能乱说!你看我这怂样有可能杀人么!” “在姜琴家纵火的时候没见你怂。” 被提及这件事,刘可魂不守舍:“姐、姐……别这样,有话好说。我真的不知道……” 卢漫直接掏枪抵在刘可的脑门上,刘可吓得大叫:“真的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就算你弄死我了我也不可能变成凶手,你还要赔我一条命!不值当啊卢漫姐!” 卢漫将枪放下,刘可整个人跟面糊似的,一下下往下跌,急忙扶住一旁的车。 从卢漫那儿便宜了一条命,刘可以为这事儿就算结了,谁知卢漫完全不让她安生,隔三五月都会来找她,每次都是阴阳怪气,总是把她当杀死游炘念的凶手一般话里有话,变着法的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来。要不是刘可心大,早就被她烦死了。可卢漫这人还真惹不起,刘可也只好继续忍受。 卢漫一直都在追查游家的案件,警方全力征询线索依旧无法破案之后,卢漫的调查也像掉入了汪洋大海。 她可以假装捞回丢进海里的戒指,那是因为她准备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可查案不是变戏法,它真实又残酷。 真相就在海中,可你永远找不到。 时光匆匆,太阳东升西落,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尽管卢漫从未真的放弃追查,可理智将现实呈到她面前——凶手或许真的抓不到了。 这是卢漫最不想承认的现实,如同游炘念的死一样,一想到便如同置身噩梦。 她从不提及游炘念的去世,也不去她的墓地,渐渐地一些流言蜚语像黑暗中的幽灵,不知从何处滋生,没有来源没有证据。它来自于某些人脑中的幻想,来自某些人不论事实的刻薄,用最尖酸的语言编出一个他们最愿意相信的情节,在暗处渐渐散播…… 为什么游家惨案一直没有找到真凶?闹得这么大出动了这么多警力怎么可能没找到凶手? 游家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让凶手跑了? 据说凶案当晚,卢漫就在现场,有人亲眼看见她浑身都是血。 浑身都是血?难道她就是凶手?难怪警方抓不到犯人,犯人可真不简单。 哎哎哎你们听说凶手是谁了吗? 表面上恩恩爱爱,背地里指不定吵得天翻地覆,这都动手杀全家了。我看啊这些恩爱都是秀给别人看的,爱面子而已。 卢漫是凶手?真的吗?看着不像啊。 凶手能看出来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这些话以各种版本流传于坊间,甚至传到了卢漫本人的耳朵里。蒋铮青在听到这些碎语的当下就和人动了手,完全忘记自己受着良好的教育长大,扯着对方的头发两人滚在一起,如同菜场泼妇。 卢漫将她们分开,蒋铮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方大喊:“你说得字字句句就像亲眼看见似的,你看见了吗!你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对方赶紧跑了,蒋铮青还想追上去,被卢漫拉住。 “你为什么不解释!”蒋铮青怒问卢漫。 “为什么要解释?”卢漫反问。 “为什么不?!” “因为不重要。” 卢漫的心思不在这些事上,她只想揪出凶手。风言风语这些小招式对现在的她而言不值一提。 越是找不出凶手就越是放不下怀疑。 卢漫怀疑过很多人,刘可、陈姝、武秀英……但这些人都很快被过滤,剩下两个让她最不愿怀疑,却又是最可疑的人——游任雪和游然冬。 卢漫在武秀英在离开G城之前找她聊过一次,让她事无巨细地把那晚发生的事重复一遍。武秀英年纪大了,本来记性就不好,说得断断续续。卢漫开着录音笔做笔记,得到几点很有用的线索。 那晚奇怪的安神酒,以及武秀英莫名其妙大晚上被叫去买药。 安神酒怎么会有大茴香?武秀英说她绝对没有放大茴香,事实上她根本记不清大茴香长什么样。每晚的安神酒她都早已配好方,拿出来直接浸在酒里就好。那晚酒里加入的只有游任雪拿来的肉苁蓉。 之后白希的电话也有些古怪。白希头疼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卢漫听她妈妈说过,还为白希送过一些药,吃了那批药之后白希已经有两年多没提过头疼的事。虽然旧疾复发也不是没可能,但复发的时间未免太敏感。武秀英只是接到电话,以电话号码判断是白希打来的就出门去了。等她回来时已经着火。这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精心部下的圈套,将武秀英调走。 可是有点说不通,这凶手连杀三人还放火焚尸,将整个游宅烧了一大半。凶残至极的凶手为什么要将武秀英弄走?连同她一起烧死难道不是更方便吗?如果不是武秀英及时赶回来,门打不开,游任雪也会死在里面。 紧闭的门窗,突如其来的大火,唯二的幸存者…… 卢漫心里渐渐有个答案,暂时不能说出口的答案。她有预感,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可逻辑上讲的通,情理上无法解释。游任雪和游然冬两个人中无论谁是凶手都没有作案动机,她们一家感情很好绝对不是演戏,为了什么要痛下杀手?就算在这对双胞胎心里对大姐游炘念有些忌惮,怀着想要杀掉太子而登基的念头,也没必要连爸妈也一并杀了。毕竟他们还太年轻,没有父母的庇护就算整个Lotus都给了他们,他们也走不远。 怀着这个疑惑卢漫一直全方面地调查。 其实她已经排除了游然冬的嫌疑。据武秀英的回忆,那晚游然冬跑到厨房拿了什么东西之后离开了游家,卢漫查了那晚和他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原来他们在吸毒,游然冬带去的就是毒品。得知家里起火游然冬第一时间赶回来,整个人还属于蒙圈状态,看见自己家烧成这样,爸妈和大姐都死了,直到第二天从医院醒来他还以为是做梦——他这一系列行为有人证有物证,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甚至不是帮凶。 剩下的,就是游任雪了。 卢漫曾经非常疼游任雪,这对双胞胎虽然和游炘念长得不太像,但声音都遗传自她们妈妈,声线相似,卢漫有时候都会听错她们的声音。 想到这里忽然一个念头被触动。 那晚让武秀英出去买药的真的是白希吗?还是声线相似,通过电话更难以分辨的别人? 如果游封和白希在武秀英接到电话之前就已经死了呢?那时给武秀英打电话的,或许正是凶手本人。 第120章 卢漫不断在暗中观察游任雪,也去过游家很多次。她知道游任雪将游家重建,把所有的细节还原,还会经常去父母、大姐的屋里坐坐。 一旦心中开始怀疑某个人,就会陷入情绪的怪圈——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对,她做什么都别有用心。连对于游家的重建卢漫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反正我是不敢走进她们家……”白雯知道这事之后也是说不上的不舒服,她的礼佛好友申夫人也说:“重建凶案现场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很容易招来冤魂,对家里人都不太好。你去过那凶宅吧?” 卢漫点头。 “我给你一个护身锦囊,你带在身上,可以帮你净化恶气,保平安。” 卢漫皱眉,她从来不信鬼神,更不喜欢申夫人把已经去世的游家人说成“恶气”,便委婉拒绝了。结果第二天坐进车里一看,白雯不知什么时候给她挂在车后视镜上了。卢漫无奈,把锦囊摘下来随手翻看,沉思了片刻,将手包里的戒指和白雯给她的墓地地址一并放在里面。 游任雪暗地里和陈姝勾结在一起开始在酒店内部兴风作浪,排挤卢家的人,卢漫很难不注意到,连渐渐开始不管事的卢诚中都和卢漫谈过这件事:“小雪和然冬最近在做什么?我听到一些很不好的传闻。” “传闻不必理会。”卢漫说,“我会处理好。” 游任雪的行为戾气重,吃相难看,可表面上她对谁都和蔼可亲,对谁都谦和有理。若不是卢漫一早就暗暗留意她所有细节,恐怕这些事还真难发现。游任雪这般,游然冬更是纨绔,卢漫对他们很失望。当初游封和卢诚中一并打下的江山不能毁在她们这代手里,而且游任雪可能就是游家惨案的真凶。 卢漫开始渐渐架空这对双胞胎的权利,双方你来我往也热闹过一阵子。 查案和斗争几乎占据了卢漫全部的生活,她妈看她一天天年龄越来越大,关注的事都还是跟游炘念有关的那些,不免心急。 白雯是很喜欢游炘念这个孩子的,聪明漂亮嘴又甜,只要小念想要什么白雯恨不得立即给她堆到家里,完全不忍心看见这孩子有一点儿的伤心。 白雯给她买这买那,堆起金山银山,简直把游炘念当成自己的心头肉。当她知道自己女儿和小念谈起恋爱时不免一阵迷茫——等会儿,她们都是小姑娘不是吗?! 一开始白雯非常不理解卢漫和游炘念的行为,起初觉得是女孩间的过家家,虽然这两位从来没玩过过家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白雯才发现她们居然都是认真的……她们在认真恋爱! “怎么回事,小漫。”白雯把卢漫叫来,“你和小念……是那种关系吗?” “是。”卢漫回答得很坦诚。 “你们都是女孩子,怎么可以……” “难道妈妈也要当封建妇女吗?”卢漫那时年轻,说起话来不留余地,“这是我和小念两人的事,不需要别人提供任何意见,就算你也一样。” 就算白雯再喜欢游炘念也不能接受她和自己女儿同性恋这件事,一直在背地里暗暗反对。但卢漫成长速度极快,从卢诚中打算把集团的事交给卢漫开始,卢漫就已经成为卢家的一把手,卢诚中有什么想法都会在第一时间找卢漫商量。 作为家里的吉祥物,白雯说话越来越没分量。她偷偷地问过卢诚中的想法,卢诚中疑惑:“这很奇怪吗?我看她们感情好,能力匹配,她们在一起对以后集团发展也好。百利无一害,你反对个什么劲?” 白雯无语了,男人的想法和女人的想法果然南辕北辙。 看着两个孩子感情十年如一日的好,白雯私下了解了不少同性情侣的事,也渐渐接受了卢诚中的说法。虽然偶尔嘴上还会念叨,但卢漫坚决的态度也让她慢慢屈服。 就在她要认定游炘念不仅是她外甥还会是她家媳妇的事实之际,发生了惨案。 白雯看卢漫一天天的变得郁郁寡欢,三年多过去了,她依旧没有自己的生活,依旧为了小念而活。 女儿不开心更不幸福,她比谁都难过。 那个姓蒋的孩子一直都在卢漫身边帮忙,卢漫生病时她也不离左右。白雯有听说过这孩子似乎也喜欢自家女儿,还痴情等待了很长时间。 蒋铮青家世不错,学历高,最重要的是她对卢漫好。虽然比起小念这孩子似乎少了些灵气,但身为过来人白雯心里很明白,怎样才能走出过去的阴霾?唯一的办法就是拥有未来。 白雯开始邀请蒋铮青来家里做客,对于这件事卢漫并不在意,她的心思依旧在查案上。 白雯送给她们一对一模一样的翡翠戒指,蒋铮青很开心,马上就戴了起来,只是卢漫迟迟没有戴。 “你也该为你的未来打算了。”白雯坦诚布公地跟卢漫谈,“如果你这辈子都不会和男人结婚,我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找到新的幸福。”白雯叹气,“小念走了,你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你要找回自己,重新出发。小念已经不在了,这是无法挽回的现实。你要接受它,然后往前走。寻找幸福并不意味着背叛。这样爸妈百年之后才能走得安心。蒋铮青对你好,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把你交给她,我也放心。” 卢漫知道白雯近几年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只是很讽刺。 “为什么在小念活着的时候,我们得不到你的祝福?” 白雯听完这话就哭了:“你是在怪我吗?你知道我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能接受这一切的吗?哪个当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走歪路?可这就是你啊,就是我女儿啊,我能怎么办?我不想看你继续萎靡下去,继续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难道有错?你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 卢漫没说话。自从游炘念去世之后,卢漫的锋芒不见,更多时候她习惯于沉默。 世界依旧在往前走,卢漫依旧在查案。 忙碌之中她偶尔分神,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时光一去不回头,白了少年头。 卢漫已经32岁了,游炘念也死了整整5年。 5年时间里很多人嫁人生了孩子、离婚离开了G城、破产成了穷人、赚钱成为富豪。 他们有了啤酒肚,她们眼角生了细纹。所有人都在时间的催促下经历了种种改变,生活翻天覆地,只有卢漫还在原地,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而她回头,蒋铮青依旧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等着她。 尽管她从来没有去过游炘念的墓地,但她明白游炘念再也回不来了。 她再怀疑游任雪都没能找到证据,轰动一时的游家惨案也在时间面前变成灰烬,久久不曾有人提及。 卢漫熬干了心血,葬送了青春,依旧没能得到答案。 她知道生命短暂,人若蜉蝣,谁的人生都只有一辈子,她不想辜负蒋铮青。 和蒋铮青在一起之后流言蜚语更是如暴风雨一般踏来,从未停歇。说她和蒋铮青早就在一起,想要和游炘念分手但对方不答应,这才痛下杀手;说她根本人面兽心,脚踏两只船,前脚人死了后脚就和别人在一起;说她根本就不爱游炘念,如果她真的爱,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单身;说她和蒋铮青婊子配狗,假装情圣,实在恶心…… 卢漫从来没有对这些话反驳过什么,蒋铮青也都充耳不闻。她明白事实真相是什么,就足够了。她们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因为卢漫说了——这不重要。 就在卢漫准备迎接新的生活之时,未曾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登陆了游炘念的集团系统账号。 当她看见“游炘念”的账号在在线列表时,被定在椅子上半天无法动弹。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恶意盗了游炘念的号,怒气冲冲地发私信过去质问对方。对方没有回复。 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波澜叠起。 她知道那个叫王芳的和游炘念没有一丝关系,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王芳都让她想起游炘念。 她不信鬼神,可她没亲眼见到游炘念的尸体,也没出席她的葬礼,有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小念可能没有死!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反反复复撩拨,她必须知道真相,必须得到答案。 从申夫人那儿听说有位专门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怪事的大师,说不定这人可以为她解开一些疑惑,于是卢漫找到了傅渊颐。 “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但最近又有些古怪冒了出来。我不安心,更不甘心,如果这件事找不到答案,到死的那天我都不会瞑目。” 而她妈妈生日宴会那次她彻底出现了幻觉,竟觉得小念回来了!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蒋铮青说她不知道为什么昏倒在潜水站,可能是累了,嘱咐她多休息。 卢漫不止一次怀疑王芳的身份,不止一次的想过小念可能还活着。她可能受伤了,可能被凶手威胁了,可能有无数想不到的理由不能回来。卢漫焦急地等待傅渊颐给她带来最后的审判,谁知傅渊颐居然推掉了这个委托。 “她没死,对吗?” 卢漫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果不其然,傅渊颐将她所有的幻觉打碎。 “如你所知,五年半前,她就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在卢漫的无能为力和绝望中死了,已经死了五年半。 她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任何人死。 当她看见蒋铮青困在车里,大火就要蔓延时,她浑身的力量迸发到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这一次,她一定要救下这条命。 …… 墓地的风雪渐渐小了,卢漫的心头血还在继续。 今天她想来墓地看看小念,拿出了一直放在锦囊里的地址。 “我一定会抓到凶手。” 想起卢漫抚摸着她的墓碑,擦去眼泪的模样,游炘念禁不住的微笑。 卢漫第一次亲吻她时的笑容浮现心底,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心动的痕迹。可惜,她们今生的缘分已经走到尽头。 “我也会好好生活下去。” 卢漫的眼泪将游炘念浑身的鬼气洗刷得干干净净。 原来恨不是无解之毒,它有解药,那就是爱。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卢漫,雪覆盖在她身上已积下厚厚一层漂亮的颜色,白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游炘念躺到她身边,望着渐渐放晴的天空,目睹今年冬天的最后一片苍茫。 曾经她和卢漫都以为彼此是绝对的唯一,谁知道命运让卢漫的未来写进了别人的生命里,而她的三生石上也刻着他人名字。 游炘念闭上眼,把她一直想说却没机会说出口的话在梦里告诉卢漫。 对不起,谢谢。 第121章 卢漫醒来时天已经放晴了。 厚厚的积雪铺满了墓地,她起身,雪块纷纷滑落。 阳光照在白雪之上,晶莹剔透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卢漫抖了抖身上的残雪,环视周围。 大雪过后这儿依旧宁静,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怎么会在这里睡着?她回头看了眼墓碑,红肿酸涩的眼睛微微眯起,她想起刚才做的梦。 梦里小念回来了,她坐在墓碑前微笑: “很辛苦吧,这些年……对不起,因为我你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事,你最不擅长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结果却全堆加在你身上了。虽然你说不在意,但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心也不是铁打的。如果当时我能小心一些,如果我能再厉害一些,如果我不死,你的人生,我的人生,都会不一样吧。不用花那么多的时间在查案上,现在的你生活更平稳,在事业上也会有更大的成就。可惜,在命运面前没有如果。我们都不是会被命运打败的人,所以我们依旧各自努力着。” 卢漫想要说话,却被困在梦中,什么也说不出。 小念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感觉她变得温柔了,不再锋利如刃,不再焦躁愤怒,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平和。 游炘念想了想,道:“其实老天对我真的很好,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庭,衣食无忧,还能让我遇见你。我知道我的缺点很多,幸好有你的包容和陪伴,我才能没有烦恼的长大,度过快乐的二十四年。 我怎么会忘记最熟悉的你?我怎么会怀疑你怎么会怀疑你从未改变的一片真心?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陷阱,引诱着我犯错。当我犯错时当我怀疑这个世界时,依然有你,将爱还给了我。 你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可惜我没办法在未来的岁月中继续陪伴你。幸好还有那么一个人,爱你不比我少。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像我一般爱你,那个人一定就是蒋铮青。” 游炘念擦了擦眼泪,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不是没有遗憾,但命运已经将她们带到了分岔路路口,她们会擦干眼泪继续在属于自己的路上奋勇向前。 再见,祝你们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梦的结尾游炘念走了,卢漫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追。 她明白这是梦,可太过真实的场景让她觉得,小念是不是真的回来过? 一直压抑在心里的坚强被这场迟来的短梦碾压得一片狼藉。卢漫静静地落泪之后,将眼泪擦去,把游炘念墓前的雪扫干净,摆正玫瑰花。 也要谢谢你,小念,也谢谢那无悔十年。 卢漫望着湛蓝纯净的天空,深深地呼吸,感受活在当下的生命力。 …… 游炘念浮在G城上空,心中空荡荡的,又特别难过。 抹眼泪的时候见下方有个人站着,大晴天拿着把伞,戴着墨镜看着她。 天哪,傅小姐! 前几日做的荒唐事立马回涌到她脑海里,脸色血红,立即掉头要走。 “嘿——嘿!还想哪儿去?对人家做了这种事就跑,你还是人吗?”傅渊颐冲着她高声道。游炘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什么鬼!这种事也好大声喊出来的吗! 傅渊颐说:“还走吗?再走我还叫。” 游炘念只好乖乖飘下来。 “清醒了?”傅渊颐问。 游炘念点点头。 “怎么清醒的?” 游炘念有些不太好说出口,傅渊颐说:“这回看到卢漫心头血了?” “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卢漫去买了白玫瑰,想着她应该是要去你的墓地吧。她的心头血我还是不方便围观,万一看见什么活色生香的场面还不把我自个儿堵死。” 游炘念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拙舌的时刻,傅渊颐在那滔滔不绝,她只有乖乖听着的份。 她当然记得自己变成恶鬼时的那些荒唐事,简直没脸再见傅渊颐——这封建迷信的社会怎么这么坑人?变成恶鬼就把所有记忆都抹去好么?宿醉后就该失去记忆啊,不然第二天醒来怎么面对枕边人? 游炘念一个劲搓脸,被傅渊颐拉住手,靠近过来微笑道:“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废什么话啊……我脸皮薄!” “在床上脱我衣服,坐我大腿上扭腰时没见你脸皮薄。” 游炘念差点儿又被她气成恶鬼! “等会儿,在变恶鬼前是什么事来着?我不是还在生你的气吗?气你鬼鬼祟祟的和卢漫交易?对,是有这么回事!”游炘念被傅渊颐绕了半天总算找回自己的轨道了,义正言辞地抨击她。 “怎么了,你和卢漫不都和解了吗?当时我接受她委托时还不认识你,金主要求干活儿我怎么好推脱?我可是吃这碗饭的。哎,最后也是为红颜一掷千金,把钱退了回去,拒绝了她的委托。” “你好意思,你都调查了差不多了还拒绝?而且你拒绝……”游炘念忍不住笑,“难道没点儿私心?嗯?” “私心都被你看出来了。是啊,我都被你生吞个干净了,当然得有点私心。” 傅渊颐三句话又拐回来,游炘念翻过去无数个白眼。 “所以,卢漫不是凶手。”傅渊颐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我是有些事瞒着你,也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现在你用你双眼亲自见证了真相,不生我的气了吧?” “嗯……”游炘念说,“我就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傅渊颐懒得吐槽她:“那么,你放下卢漫了吗?” 提及卢漫,游炘念心中还是隐约有些酸涩。 “幸好凶手不是她。” “嗯。”傅渊颐说,“幸好你没爱错人,不枉费十年青春好年华。” 游炘念被她说的眼泪又要往上涌,一副将哭的模样骂道:“你烦不烦啊!能不能别说了!” 见游炘念又要咧嘴哭,傅渊颐赶紧宽慰:“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我就说句实话。” “说实话就说实话!煽情做什么!” 傅渊颐抓抓脖子:“那什么……所以你看了卢漫的心头血,除了你们过往的那些你侬我侬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么?” 游炘念算是听出来了,傅渊颐这话里有话,尽酸她。懒得理会她的幼稚,游炘念回忆起卢漫心头血中关于案件的线索。 卢漫的心头血为她指引了一个新方向,这方向她不是没有想过,但于情感而言她不愿相信。 卢漫之所以非常针对游任雪和游然冬,不仅是因为她们能力不匹配,更是在怀疑游任雪就是凶手,而且列出的证据对游任雪不利,尤其是家中门窗紧闭这点。 很多人的心头血都有主观夸大的成分在,记忆混乱无序,时不时地跳到另一件事上,显得很杂乱,看起来非常头疼。多亏卢漫一向理智,即便是火灾现场那么焦急的心境下她的心头血居然非常清晰而有条理,对还原当天真实的现场有很大的帮助。 只是,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的妹妹怎么会做这种事?但就理智而言,卢漫的调查清清楚楚,结合武阿姨的心头血,凶手的确像是游家自家人。 游炘念心很乱,几乎所有相关的人心头血都已经采集,都看过了,游任雪的心头血她也曾经亲眼见证,那晚游任雪在睡梦中被武阿姨救了出来,并没有杀人纵火,为什么…… 想到这里游炘念忽然一顿,她发现一个异常古怪的地方。 “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傅渊颐见她神情一变,问道。 游炘念望着远方,一边思索一边道:“在小雪的心头血里她是在卧室被武阿姨叫醒的。可在卢漫的心头血里她和武阿姨冲进屋子之后,武阿姨是在浴室找到小雪。为什么同在现场的人心头血却不一样?” 傅渊颐微微蹙眉:“这个细节我们之前在看你妹妹和武秀英的心头血时都没有注意到。” “是,因为这个细节太不引人注意,作为受害者,我在看武阿姨心头血的时候本能地在关注属于我自己的部分。在此之前小雪的心头血早已看过,当时就排除了她的嫌疑,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刻意去关注小雪的事……” 居然漏了这么大一个问题! “卢漫的心头血里你妹妹是被武秀英从浴室里找出来的,那么武秀英的心头血呢?你还记得吗?” 游炘念极力回想,却无法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寻到这个细节,怎么回忆都觉得是自己主观臆断。 傅渊颐也不记得了,心头血也无法再看一次,这真是件难办的事。 游炘念和她一同坐到车中,游炘念很疑惑:“为什么同一件事会有不同的回忆?” 傅渊颐说:“有可能记错,在记忆里主观坚信的事情很有可能造成心头血的偏差。” “你说过,心头血不会骗人,凶手表面再怎么隐藏,他的心头血都不会说谎。” “对,但是如果有人故意让心头血有偏差呢?” 游炘念心中一紧:“故意让心头血有偏差?”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取卢漫的心头血却没有取到的事吗?”傅渊颐说,“当时你很可能已经取到了,但某种力量将它破坏了。” “你是说……” “正如凶案现场找不出一只目睹真相的小鬼一样,也如同你跟踪陈姝在福明山顶遭遇袭击一样。” 游炘念忽然想起来:“说到陈姝……你记得我们在救临邛和玉卮出符袋时忽然遭遇的恶鬼吗?这些……也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是不可能。” “这个人会是谁?” 傅渊颐和游炘念都沉默了,两人坐在温暖的车里,许久没好好睡上一觉的傅渊颐一阵阵地犯困,忽然被游炘念一句坚定的话提醒:“反正,小雪不会是凶手。” “你怎么这么肯定?” 游炘念指着自己竖起的手臂道:“疤痕。我清晰地记得我狠狠抓了一把对方的手臂,因为疤痕我才那么肯定卢漫是凶手。既然卢漫的伤疤是因为翻墙所致,她又来祭奠我,说明我一直误会了她。但凶手手臂上肯定会有一道疤痕,小雪的手臂上并没有。” 傅渊颐握住游炘念的手,将她的十指摊开,仔细看。 游炘念:“嗯?” “真好看。” 游炘念:“……你。” “你说过,你当时用尽全力狠狠抓了对方一把,甚至连指甲也脱落了,是吧。” “对。” 傅渊颐说着就要掀她衣服,游炘念错愕:“你干嘛!” “我没要耍流氓……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皮肤上时不时会呈现出粉红色?” 游炘念的确没有注意过,被她一提及认真看了看,的确…… “还有你的脖子。因为我一早就给你戴上了宠物圈所以被遮盖了,你看。”傅渊颐轻轻扯了扯项圈,“你的脖子上也有一道更深的红色。这就是死亡带给你的印记。你死于大火,所以皮肤上全是火伤,这才呈粉红色,而你的脖子也有这道勒痕。虽然冥君出于人道主义考虑,重建了亡魂的魂魄,让所有尸骨无存的魂魄都能以生前的形象变成鬼魂,但是创伤还是会留下痕迹。如果你的指甲真的被掀,也是会有痕迹的。” 游炘念像被烫着似的迅速缩回手:“不……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但你也说了,我葬身火海,指甲也有可能全部被烧毁,所以看上去没有区别。而且我分明记得我狠狠抓了对方一下。” “当时你处于半昏迷状态连站都站不起来,更被袭击生死一线,你觉得的是非常用力的一抓,可能对对方而言只不过是挠痒,甚至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不会,不会是小雪。” 傅渊颐知道她不肯相信,所以不再说什么。 “一定有谁在背地里引导一切。这个人可以引导我认为卢漫是凶手,也可以引导我错认小雪是凶手,这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傅渊颐没说话。 刘可不是凶手,陈姝不是凶手,甚至卢漫也不是凶手……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游炘念已经没有头绪了。 第122章 失去了恶鬼之气,又哭了个昏天黑地的游炘念非常疲惫,傅渊颐将她带回工作室,问她:“这回要老实回王芳身体吗?” 游炘念软软地飘在空中,虚弱地点了点头。 “哎哟,看你这小样子,真招人疼。”傅渊颐像抚摸宠物一样摸了摸她脑袋,“小猫皮累了,困得难受了吧?不过你得等一会儿再回到王芳身体,这会儿回去肯定会引起不适,我得和临邛一块儿帮你稳住魂魄,把难受的感觉降到最低。”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蹭了蹭她掌心。 傅渊颐的体温比常人偏低,薄薄的手掌却让她觉得温暖。 “别再犯规了你……”傅渊颐感觉掌心麻麻的,一麻就麻到心里去了。她顺了顺游炘念的长发,发现临邛并不在工作室里,问林泽皛临邛去哪儿了。 “你就偷乐吧。把游炘念找回来了临邛都还没个影子。”林泽皛有点儿担心,“她不会和玉卮私奔了吧。” 正说着话,忽然海面上浮起了个光斑。起初看着像月亮,可光比月亮要亮许多。那光斑对着工作室而来,只眨眼的功夫就从芝麻点儿变成圆盘大。林泽皛和游炘念都望向那光斑,甚至连被关在屋角大笼子里的十多只冥警变成的猫都一只只立了起来,一脸警惕,耳朵往后飞。 那光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快,直愣愣地冲着她们而来。 “不会吧……”眼看光斑近在咫尺,林泽皛大喊一声,“危险!” 游炘念一把拉住傅渊颐直接将她摁到沙发上,林泽皛抱着脑袋钻到办公桌下,一声巨响,客厅的玻璃全碎,那光如陨石一般砸进工作室,生生将工作室砸成灾难现场。 屋里的灯吱吱作响,冷风嗖嗖地往屋里灌。 游炘念和傅渊颐躺在翻倒的沙发上艰难起身,林泽皛也从办公桌下惊恐地探出脑袋。 吊灯在屋顶一晃一晃,时明时暗,漫天飞舞的文件一页页地往下落。所有的家具都不在原处,光斑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屋子的角落里有个哼哼唧唧的人正在起身。 “一眼不合就动手……这脾气万年不变,哎哟。” 游炘念浮了起来,看清了光斑送来的人是谁。 “玉卮?” 玉卮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伸手一抓,山海画戟“嗖”地一声从窗外飞了进来,回到玉卮手中。 “嗨,为祸人间的小麻烦。”玉卮看了游炘念一眼,道,“虽然已经不是恶鬼,但你身上还残留着恶鬼的气息,让你的傅大师给你好好洗涤一番,不然冥警寻着气杀过来,你说我是帮不帮你?” 游炘念愣住,指着玉卮望向傅渊颐:“这谁?” “玉卮本人。”傅渊颐介绍道。 说着话时临邛也从海面上飞了回来,见着玉卮抬手就要再打,被傅渊颐给拎了回来:“再闹下去楼就要塌了。” 林泽皛心脏病都快犯了,捂着胸口呼吸困难:“你们……你们就为了打情骂俏把房子都拆了?要打不会去远点打啊!外面就是海!你们炸了海捅了天都没事,为什么要闹到这里来!知道这屋子重新装修要花多少钱吗?!啊啊啊??” 临邛完全不顾林泽皛的咆哮,被傅渊颐拎着还不断向玉卮张牙舞爪:“有本事你过来!本王不将你斩成七七四十九块本王立马投胎去!你过来!” 简直是小学生掐架,傅渊颐有些头疼,直接将临邛塞回自己身体中去:“你冷静之后再出来吧。”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打起来了?”傅渊颐问玉卮。 游炘念看着玉卮手里的画戟,不知道自己在变成恶鬼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玉卮跟换了个人似的……对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做了坏事要从高速路上逃走,却被玉卮揪了回来,用冥气将她牢牢锁住。要不是她不要脸地欺负傅渊颐,根本挣脱不了那冥气之锁。 这思路一路顺下来又让她想起和傅渊颐那档子事,心虚地望了一眼正在和玉卮说话的傅渊颐。 傅渊颐正好向另一边歪着脑袋,纤细的脖子根处隐约能见着一小块鲜红的印记。 游炘念这叫一个大写的尴尬。 那玩意儿能是什么!当然是吻痕了…… 是的,她在记忆里搜寻,的确想起了自己这个恶作剧。 这事儿真羞耻,游炘念这辈子都没那么发过骚……她趴在沙发背上装死,把脸也埋进去。 玉卮道:“我和临邛记忆都被三八又娘炮的冥君封印,我以前的同事好不容易帮我把三川灵杖修好,助我找回了记忆。我想帮临邛也将记忆寻回来,可她打死也不同意。”说到这里玉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她一见我就烦,我也不想再惹她生气。我先走了,等她冷静些我再回来。傅小姐,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傅渊颐道:“请说。” “我将三川灵杖留下,如果临邛想要打开被封印的记忆,只要将血滴在灵杖上即可。其实她心里不是不好奇,只是脸庞薄,不想让别人看穿她的心思罢了。” 傅渊颐答应她,接过三川灵杖之后,玉卮一个晃身便消失不见。 傅渊颐想将三川灵杖放好,一步都还没挪出去就差点被脚边横着的衣架绊倒。 虽然她无法亲眼见证工作室被毁成什么样,但从林泽皛不绝于耳的哀嚎声中大概能猜测现下有多么惨烈。 “小白,你别嚎了,快去找人将屋子重新修葺。这段时间我们去M酒店住着吧,正好租了半年的公寓时效还没过。” 一想到要回M酒店,游炘念就想到了游任雪。 “正好,也方便你调查。”傅渊颐道。 游炘念知道傅渊颐的暗示,她是在暗示她该展开对游任雪的彻底调查了。 且不说游炘念主观上并不愿意相信游任雪是凶手这件事,就调查的切入点而言,该调查的都调查了,一想到这案件她就头疼。 她很迷茫。 取了卢漫的心头血之后,她就只剩下不到110多天了。 游炘念飘起来,傅渊颐在喊她快点回到王芳的身体里。她应了一句,低头看手里握着的魂元玉。魂元玉只能用最后一次,她要用在游任雪身上吗?可是她已经看过一次游任雪的心头血,如果将最后的赌注赌在这上面,万一看到的还是一样的呢?凭白浪费宝贵的两个月。可如果不用,她在人界的这些努力会不会都白费了? 警察查了五年半,卢漫也查了五年半,谁都没查到凶手。游炘念回到人间之后虽然有傅渊颐这个大神器在身边开了不少挂,可真相依旧在云里雾里。 会不会真的找不到凶手了? 游炘念心里发虚又发慌。 傅渊颐合着临邛之力将游炘念送回王芳的身体,她让游炘念先睡觉,睡觉时法力能更好地渗透,醒来之后就不会难受了。 游炘念问:“当初你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灵魂脱体那么难受也不伸出友爱之手?” 傅渊颐笑道:“当初咱们俩什么关系,那时候就太友爱你可不得把我想成流氓了?不过现在不同,得藏在心窝里疼。” 游炘念握着她的手,心里有很多话想说。 傅渊颐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脸,道:“别急着说,我也不急着听。你刚把心剖开了又缝上,还满是伤口鲜血淋漓,我就不参合了。什么时候你把伤养好了,什么时候咱们再好好聊聊。” “可是,只有不到四个月了……” “没关系,这事儿不在乎时间长短。有些人活一辈子,谈一辈子的恋爱都不见得开心。有些人呢,只要一天就足够。咱们都是明白人,不玩那些虚的。” 傅渊颐一句句跟说相声似的,游炘念看着她,真是感慨万千:“你以后真不许乱谦虚,你怎么不会说好听话了?这一句句一套套的,能开课给人授业了。” “敢情好,反正这工作室也毁了,以后咱们没工作就在天桥下面支个摊,我表演单口相声你在旁边当托儿,什么都不用做,光笑就行。指不定靠这个咱们还能发家致富,展开事业第二春呢。” 游炘念嫌弃道:“谁要跟你摆摊去……” 傅渊颐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大小姐看不起底层劳动人民了?你先睡吧,等你醒了我再给你讲相声。” 游炘念这一觉睡得特别甜。 如果没有傅渊颐,游炘念可以预见自己的梦境会是怎样的悲怆。幸好有她,一些细碎的伤感在无垠的大海上漂浮,被和煦的风渐渐吹向远方…… 一觉醒来天已亮,游炘念躺在床上好好感受了一番,胸口有些闷,但的确不算太难受。 游炘念下床之后往楼下走,见昨日的狼藉都已经收拾好,家具归位,垃圾清扫干净,只是墙上和地板的裂痕都还没来得及修补。 流亭坐在客厅沙发上随手翻着杂志,听见楼上有动静就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游炘念,招呼也没打,无趣地低下头继续翻杂志。 游炘念倒是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流亭你的伤都好了吗?” “嗯。”流亭随口敷衍。 流亭在这儿,说明柳小姐来了。 游炘念看了眼紧闭的会议室的门,门裂了一角,从里面传出一阵阵低语声,隐约能分辨出傅渊颐和柳坤仪的声音。 游炘念见小白不在,不知道是将东西往M酒店搬还是去买菜了,傅渊颐也不知道要在里面聊多久,她不便打扰,便回到楼上洗漱之后出门。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既然醒了就不要浪费。她没空像流亭一样打发时间看书,到了车库开车上来,往地上走的时候她在想要去哪里,要再从哪个地方突破。她车慢悠悠地往前开时,突然一个人从路口转了出来,冲着她车头走过来。游炘念急忙踩刹车,车在人前半米的地方狠狠一震,停了下来。 游炘念冷汗都出来了,真是差点撞上,这人过马路怎么不看灯? 不看灯的路人不仅不看灯,甚至连差点儿撞上自己的车都没分一眼,这人穿着满是污垢的衣服,嘿嘿笑着蹦蹦跳跳继续横穿马路。 实在太危险,游炘念直接下车拉住她,几乎是咆哮道:“你不要命了?!没看见红灯么!” 有些人把生命当儿戏,有些人则万金难买明天的太阳。游炘念的生命在倒计时,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心急火燎,看见这种轻视生命的人火就不打一处来。 吼完之后对方回头懵懂地看她,游炘念这才发现这人不仅身上都是污垢,连脸都是脏兮兮的。她头发披在肩上已经打结,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大冬天的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 这是个疯子,游炘念见她傻兮兮地笑就明白了。可忽然又觉得这疯子说不出的面熟,可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她。 疯子也看着游炘念,似乎在回想什么,忽然大叫一声将她推开,指着她骂道:“游家人!游家人!你们游家没一个好东西!” 路人纷纷回头,车也被堵在路口,喇叭声四起。 游炘念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她小舅母,那个老往她家跑,一开口就要三百万的舅母! 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游家人!哈哈哈——哈哈哈——” 小舅母大笑往前走,游炘念却呆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舅母怎么可能认出她?她现在可是在王芳的身体里。 游炘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立即上车,将车停到路旁,匆匆下车跟了上去。 第123章 舅母不顾红灯横穿马路晃晃悠悠,走得极慢,几辆车对着她狂摁喇叭,她也充耳不闻,嘴里念念有词走到路口,继续往前走。 她走走停停,一会儿痴笑一会儿骂街,吓得路人纷纷避开,给她留下一条宽敞大道,倒是方便游炘念寻找到她。 游炘念跟在舅母身后,见舅母忽然停下脚步拉住身边的小姑娘,指着对方大骂:“游家人——!游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小姑娘吓得手里的可乐都掉了,拉着朋友火速逃走。舅母岔开腿边喷口水边骂,骂了好一阵子才得意洋洋地继续走。 原来舅母并不是认得她,她不过是疯了见谁都当成游家人来骂。游炘念想起出事那晚她将舅母脑袋推出车窗扬长而去之后,舅母也是这样骂。 是什么事导致她发疯? 她知道她小舅母这人脸皮特别厚,经常来家里借钱。一开始她妈妈还给一些,毕竟是自己最小的弟弟。虽然这弟弟自小离家出外游荡很少回家,什么穷凶极恶的事都做过,甚至砍掉了别人一只手坐了好多年的牢。游炘念对他的印象就是小时候他来家里过两次,每次都给游炘念带两个西瓜…… 游炘念本科毕业那年他才被放出来,找不到工作,还特别大男子主义,好面子,自己不来借钱倒是一直让小舅母来借钱。 游炘念她妈也不是个脾气好的,白希不喜欢这弟弟,小时候偷看她洗澡的事让她耿耿于怀,每每提及“白永”这个名字都让她皱眉。她不想和这弟弟搭上任何一点关系,要不是看在去世的父母面上她一毛钱都不会给。 小舅母来她们家好几次,一次比一次要的多,还一副特别理所当然的模样,要不到钱就骂街,游炘念特别反感她。 按理来说这种人心理承受能力绝对在普通人之上,神经水管粗,什么事能把她都给弄疯了?她疯了之后她老公呢?她女儿呢?就让她像个流浪汉一样在路上逛荡? 游炘念一直跟在舅母身后,见她慢慢穿过拥挤的街道走到小路里去了。这条小路通往一个老旧停车场,舅母在一排排的车中挤来挤去,磕磕碰碰地向前,似乎有个很明确的目的地。 她走向停车场深处,人越来越少。游炘念小心翼翼地跟上去,身后有一缕青烟也跟着她,渐渐凝成了人形,靠了过来…… 游炘念猛地回头一剑刺向那缕青烟,剑锋“呼”地一声穿过青烟,玉卮身影晃了晃,低头一看:“好凶,招呼都不打居然直接动手。” “你干嘛跟个鬼似的一声不吭跟着我。”游炘念将剑一撤,没好气地低声道。 “我跟了你一路了,你才发现。你跟着这疯子做什么?” “这人是我舅母,游家出事时她也在现场。” “舅母?以前没怎么听你提过。” “她不可能是凶手,所以我没提。” “那你跟着她干嘛?”玉卮飘起身子往前方望去,这停车场里停着很多废弃的车,一个个落满了灰,轮胎也扁了,横七竖八地在停车场深处停着,“据我所知,你已经没剩多久时间了,心头血也没法再用几次了吧。” “还能用最后一次。”停车场的霉味刺激着游炘念的嗅觉,初春阳光丰沛,照在游炘念身上居然让她出了一额头的细汗。 最后一次。 国泰金典,MYSTERY工作室。 傅渊颐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柳坤仪捏了捏鼻梁,“为了你这事我好几天没睡好了,连带着流亭也受罪。我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柳坤仪起身时,傅渊颐问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 “先前你到我家拜访,说有一股奇怪的势力在背后作祟,从那时开始我就盯上了。说起来我早也怀疑这个人,只是一直没有决定性证据。上回王芳尸体失踪时我便留了个心眼。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查,总算让我把这祸害扒了个干净。” “可是,我看过她的心头血,她记忆里并没有你说的这些。” “你不信我的调查?” “……不,绝对不是。” 两人正说话间,一只黑色的三眼乌鸦从没来得及修补的窗外飞了进来,落在柳坤仪的肩头。 傅渊颐能看见那只三眼乌鸦,它生于冥府,已被柳坤仪驯化,专门用来收集冥府情报。 柳坤仪侧头似乎在聆听它带来的消息,脸色愈发不好,将肩膀一抖,三眼乌鸦消失在天际。 “冥君已经知道了。”柳坤仪道,“关于玉卮私放往生者重回人间,扰乱阴阳的事,以及你私开鬼道,违反四界法令的事。冥君将派遣一整队的维和部队来人间捉拿你与游炘念。” “冥君这么快就知道了?”傅渊颐有些诧异,“从没见过政府部门办事效率这么高过。” “你倒还有心思调侃。你和梦魇兄妹交过手,不用我说你也记得他们的厉害。现在不只是他们,起码有十几位和他们一样厉害的维和部队军人被派来,这些人破坏力极大,手段无比凶残。别说捉你们这两只小蚂蚁,就算踏遍四界也不是件难事。” “这么厉害?”临邛从傅渊颐头上浮起来,鬼气森森,“上次本王没机会和他们比试比试,这次正是好机……” 柳坤仪没好气,一掌将她压了回去:“你省省,少在这里煽风点火。” 被迫回到傅渊颐身体里的临邛:“……” 傅渊颐哈哈大笑:“能这么欺负我们家鬼王的也就只有你了!” 柳坤仪一甩袖子,“哼”一声道:“从小没正形,究竟什么事才能让你紧张?冥君已经派人来,说明这次他不准备再给傅柳两家面子。他们从冥府来不知走的是什么道,若是按手续慢慢来人间,人间时间起码也得过好几个月;但如果他们直接开鬼道杀来,每一个下一秒都有可能和他们狭路相逢。渊颐,我知道你主意多,看你这么轻松,难道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吗?” 傅渊颐喝了口面前的茶,缓声道:“并没有。” “临邛恢复真身或许能抵挡屠苏和瑞露,剩下的交给流亭她们六鬼好了。” 傅渊颐摆摆手:“流亭她们不一定是维和部队的对手,上回她深受重伤,到现在我还过意不去。” 柳坤仪脑仁一阵阵发疼,就快要控制不住一把抽出她的巨刀将傅渊颐劈成两半的冲动:“这也不行那也不要……你倒是说个对策啊!” 傅渊颐说:“对策是没有,大不了硬碰硬。” “硬碰硬?你拿什么跟维和部队硬碰硬?屠苏一个武器囊就可以将你们全部扫平,这还要我提醒你吗?” 听柳坤仪的声音极怒,傅渊颐倒是非常自在,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道:“这可说不准。我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傅渊颐点点头,表情又变得严肃:“不过在此之前,心头大患得除。” …… 最后一次。 游炘念将魂元玉握在手里,悄声走上去。 “难道你要将最后一次宝贵的机会用在这个人身上?”玉卮提醒她,“如果浪费最后的机会,你可能永远也无法揭开凶手的真面目,难道你……” 游炘念忽然加快脚步冲上去。 舅母正和一个流浪汉撕扯,那流浪汉手里捧着她的盒饭呼哧呼哧吃得正欢,她上去就是一脚踢中那人脑袋,盒饭打翻在地,流浪汉回头就拽住她的头发,两人撕扯起来。 舅母一边打一边骂游家人,流浪汉狠狠踹在她肚子上,舅母大怒,抓了饭菜往对方脸上糊,场面极其肮脏。 游炘念毫不犹豫一箭射了出去,正中舅母心头。舅母身子一软立马昏厥。 那流浪汉吓了一跳,赶紧把她瘫软的身体推开,四处望了望,把地上的饭菜拨到盒子里,迅速逃走。 玉卮也是无奈,见舅母的心头血慢慢升起,发现游炘念的表情也是恍惚的。 “你没想明白就出手了。”玉卮道,“这么一来,你在人间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游炘念握着舅母的心头血,双眼发直。 她的确有些冲动,但也是最后的办法。 所有有嫌疑的人她都采集了一遍,线索有,可终究找不到关键性证据。 与其再等下去不如孤注一掷。 希望她没有做错。 游炘念直接捏开了舅母的心头血。 一股从未有过的酸臭味弥漫整个停车场,玉卮喊了一声“我去”,连忙后退数步。游炘念也差点儿被这味道熏昏,捂着鼻子强打精神看血幕慢慢凝聚,开始有了画面。 舅母的神智不清,所有画面都像散落一地的拼图,零零碎碎,游炘念眼睛都要看花了才捕捉到几个清晰的画面。画面里多是她女儿和丈夫打骂她的场景,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疯了。 零碎不堪的场景一直持续着,始终没有线索,甚至都没有出现和游家相关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游炘念愈发心急。 难道真的赌错了? 玉卮就要开口时,忽然血幕一黑,两人眼睛同时一圆。 黑幕持续着,没有任何声音,玉卮笑道:“一会儿主创方的名字就要升起来了么?” 游炘念没好气地回头瞪她:“你以为看电影呢?” 见玉卮表情变了,游炘念急忙回头。黑幕之上渐渐有了光亮,原来这不是谢幕,而是舅母的在黑夜里行走,四周一片黑暗,终于有了灯光。 游炘念认出了,这里是游家后院! 舅母在被游炘念推开之后骂了好一阵子,并没有走,而是在她家前院后院来回晃荡,一直往里看,甚至企图爬进房子里。 只是她一介普通妇女,没有这本事,自然翻不进去。可白永让她来借钱,女儿也要出嫁急需嫁妆,她不能就这样空手回去。 舅母磨磨蹭蹭半天,见武秀英从后院出去了,她贼兮兮地往后院走,从口袋里拿出各种铁丝卡片,想要把门给启开。即便是后院,她这种拙劣的手法也是没办法当个小偷的,折腾半天门也悍然不动。舅母似乎放弃了,正打算走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游炘念无比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血幕。 舅母发现了后院有个窄窄的缝隙,那缝隙是为了别墅整体空间美感而留下的,只有十厘米宽,每隔五米就有这么一个缝隙。缝隙之后是树,舅母居然往这缝隙里挤,挤了半天也进不去。 她身体进不去,可目光却穿透了树丛,看见后院里的景象。 后院里有两个人影,舅母好奇地盯着看,有个人将已经昏迷的游炘念从车里拽了出来,有些费劲地往屋子里拖。 舅母看见这一幕本能地心慌,脚下一哆嗦踩到一只野猫。 野猫剧痛,撕心裂肺地嚎起来,那人猛地回头,舅母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迅速往回跑! 她居然没看清! 游炘念都快疯了! 将她拖进屋里的肯定就是凶手!舅母看见了!却没看清!游炘念真想当场把舅母抽起来狠狠抡几掌! 游炘念不住地扯自己头发,玉卮压住她肩膀道:“你冷静点!看!” 游炘念再往血幕上看去,见舅母眼前一片摇摇晃晃,她在奔跑! 忽然视野一矮,她不知道被什么事物绊到了腿,狠狠摔了出去。顾不上浑身的擦伤,她想要起身再跑,一抬头,一个女人站在她面前。 舅母和那人对视了足足一秒钟。 她看清了这人的脸。 那人一掌盖上来,舅母便失去了知觉。 血幕到此结束。 游炘念和玉卮都愣在原地。是的,她们都看见了那人的脸。 “她怎么会在我家?”游炘念脸色惨白。 玉卮倒是比她冷静一些:“你舅母发疯很有可能是她的杰作。她这一掌并不普通,带着深厚的法力。” 游炘念怀疑过很多人,即便她怀疑全世界都不曾怀疑过这个人。 这个人她和玉卮都很熟悉,甚至朝夕相对。 舅母和林泽皛对视的那一秒时间里,满是符纸的连帽衫遮去了她一半的脸,她阴森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与邪恶。 林泽皛。 游炘念想过舅母可能会给她带来一些线索,可没想到最不起眼的人,身上却藏着最重要的证据。 第124章 舅母的心头血还在继续,支离破碎的画面已经无法引起游炘念任何的注意力,她整个脑海都被林泽皛塞得满当当,无法思考。 “芳芳?”玉卮拍拍她,“你那个舅母就要醒了,我们先回车上。” 游炘念没说话,只跟着玉卮走,思绪回归时她已经坐在车上了。 她拿来一瓶水,咕噜咕噜地喝,想将体内的震惊压回去。 脑子里很多疑问,她需要冷静。 林泽皛为什么会在她家外面?舅母这记忆已经是五年半前,那时候林泽皛才几岁?她为什么要对舅母下手?对了,因为她觉得舅母看见了院子里的人……可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舅母而是要让她发疯? 这场火是她放的吗?人是她杀的吗? 游炘念已经镇定了一些,可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意外弄得有些慌乱。 玉卮说林泽皛有深厚的法力,平时真是一点都看不出。 可仔细一想,她的贪财抠门,她的忠诚开朗,全都是非常醒目的个人标志,就像是白纸上醒目的墨迹,让人一眼看去只注意到那墨迹,忽略了白纸本身。林泽皛平时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普通人,一位称职的秘书,勤勤恳恳地为傅渊颐工作着…… 傅渊颐…… 想到这一层关系,埋在心里一直没被彻底解开的疑问又在游炘念的心里冒头。 充满酒精味的夜,失眠的干燥空气,昏暗的走廊,傅渊颐上前来抱着她,抚摸她,嘴里念念有词:“你把我的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她的东西? 游炘念血液都凝固了,她一直以为那晚傅渊颐真的在寻找遗失的物件,她的书?她的墨镜?她的伞?或是她身边任何一件随身物品。可林泽皛的现身让游炘念思绪整个反转——傅渊颐不是在怀疑这些随身物品被游炘念拿走了,她醉酒之时说出了她主动靠近的真实目的。 “你的确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她和卢漫的合作并不是最重要最值得关注的,傅渊颐最开始的接近才是重点。 游炘念坐在原处半天无法动弹,脑海中一幕幕全是傅渊颐的笑容。 傅渊颐是个何等谨慎聪明的人,如果她和林泽皛不是一路人的话,她从未怀疑过林泽皛吗?林泽皛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游炘念握紧拳头压在唇上。 “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对不对?”玉卮坐在副驾上,看着她,言语间充满了怂恿的意味。玉卮正要再说什么,游炘念一脚油门踩出去,车开得飞快,竟让玉卮没来得及反应,还飘在原地。 “喂!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玉卮望着远去的车,无奈叹气。 不能再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疑惑。 游炘念一路风驰电掣开往国泰金典。 她要当面向傅渊颐问个明白,她到底为了什么来到她身边,林泽皛是不是她指使,游家惨案有没有她一份。 她误会了卢漫,不能再误会傅渊颐。 她要当面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不想失去最后的信仰。 游炘念紧紧握住方向盘,向着或许最凶残的真相而去。 她一步都不会退缩。 柳坤仪走了,傅渊颐站在空旷的客厅,直面带着寒意的海风。 忽然门“咣”地一声大开,寒风猛地将她的长发吹起。傅渊颐缓缓回头,和一身汗喘息不止的游炘念对视上。 “你……” 游炘念刚要开口,傅渊颐便笑道: “不是我,我也是刚知道小白的事。” 游炘念看着她许久,紧绷的神经慢慢回落。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傅渊颐走过来问她:“这么快就相信我了?都不用我再解释解释?” 游炘念道:“我找到了我舅母,从她的心头血里看到了最重要的线索。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居然在凶案当晚看见有人在后院里要将我拖回屋子里,而她在逃跑时被林泽皛逮住,被她弄疯了……” “嗯,透过小鬼的眼睛我都看见了。”傅渊颐说。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你指使,那你完全有一百种方法让我无法得到真相,可现在我看见了。”游炘念望着傅渊颐,“我只是想要你亲口一句否认,你说,我肯定相信你。” 傅渊颐一副很感动的模样:“真是,我们游小姐就是英明,我就这么轻松洗脱了嫌疑。不过你肯定想知道我究竟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对不对?” 游炘念有些期待又有些迟疑地看着她。 傅渊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进她的手里。 游炘念低头一看,那是一枚心头血。 “这是我的心头血,你还记得吗?在长寿村时你误取的。”傅渊颐说,“你知道我这人嘴笨的很,更是说不来自己的事,大概是我这小半辈子过得有点惨,说出来有点儿博同情的意思?我不太会说,关于我的所有事都在这枚心头血里,我交给你,你什么时候看都行。看完心头血你便会有答案。” 游炘念握着她的心头血无言以对。她握着的哪是心头血,分明就是满满的一手隐私……现在傅渊颐将窥视她隐私的决定权交了出来,看么,总感觉很无耻,而且说实话她也不太想看她和柳坤仪那些要有没有的过去;不看么……怎么可能不看! 游炘念真想拿心头血砸傅渊颐脑袋:“你这人……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坑人一把?” 傅渊颐特别无辜:“我怎么又坑人了?不看还我。” 游炘念直接将心头血塞口袋里了。 看傅渊颐坦坦荡荡的模样,游炘念也算松了口气。 如果小白这事儿真跟傅渊颐有关的话,游炘念宁愿当场去投胎,再也不要留恋这世界任何事了! 心里最担忧的事放下之后,林泽皛的事涌上心头,立即又让她紧张了起来。她拉住傅渊颐的手在房间里环顾:“小白呢?她不在么?” “今天一早坤仪来了,跟我说了小白的事,那时候小白就不在了。” “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被拆穿,所以跑了?” “很有可能。” “关于小白的事,柳小姐全都查出来了?” 傅渊颐点点头。 “嗯……很厉害……”游炘念说得特别不真心,隐隐约约又想要耍个小性子让傅渊颐来哄哄她。这念头一升起急忙将其按下去。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再犯病行么! 在心里狠狠殴了自己两拳,和傅渊颐一起坐到沙发上,把她的疑惑都说出来:“我记得很早之前我们就看过小白的心头血,对吧?你第一次拿魂元玉给我的时候就是拿小白做示范……那时候你就怀疑她了?” “说不上怀疑,但毕竟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从小认识或者有生死之交的。小白作为我的员工,半路加入到我的生活中来。在她加入工作室之前我就调查过她,她的身世清白简单,人也单纯,干活卖力,虽然对她有些猜忌,可默默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在我身边已经有七年多时间,那次心头血的确是为了给你示范,也顺便看看她的记忆。” “你这老狐狸……” “可事实来说,再老的狐狸都有失手的时候。”傅渊颐脸色一沉道,“林泽皛藏得比我们想的都要深,她或许有改变心头血的能力,但当时我取得突然,她不一定有防备,所以我们看到的内容也不一定就不真。” 游炘念被她说得更疑惑:“如果那时的心头血是真的话,当时就应该能看见她将我舅母弄疯的场景了吧……而且她背地里做的事都该被发现。你说不一定就不是真的,是什么意思?” 傅渊颐说:“这就是她厉害之处。我虽然不算心思多缜密,但有临邛在侧,又有小鬼当眼,她想要瞒我这么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必定留着我们都没想到的一手。” 游炘念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当时你和临邛一起寻找游家凶案现场的目击小鬼,却毫无结果。如果林泽皛的能力在我们意料之外,能够把当年在场的小鬼全部驱散的话,那她现在依旧能驱散你和临邛的耳目,隐藏自己的行踪。” 傅渊颐觉得游炘念说的有道理,点点头。 回想起林泽皛平时开朗的模样,全心全意为傅渊颐工作,帮她开车,给她做饭,又一心向着她们的各种表现,都觉得这事儿实在难相信。 “傅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游炘念道,“如果小白真是当年杀我和我爸妈的凶手,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她比任何一个嫌疑人都没有动机,不是吗?我和我爸妈根本就不认识小白。而且这一路上她帮过我不少,当时我灵魂脱体时也是小白开车载王芳和我们汇合,尸体要被火化时也是她拼命阻止……如果她有意加害,为什么还要做这些?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傅渊颐想了想说:“我先回答你后面一个问题。当时小白载着王芳的尸体和我们汇合,却在虹桥机场外的停车场将尸体遗失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 “当时我们被梦魇两兄妹围追堵截,不在现场,但是坤仪在,她觉得这事儿太古怪,便留了个心眼,问了停车场保安一句。保安跟她说了非常重要的线索。保安说小白开车进了停车场之后,没过多久开车出来,车开得很凶,差点撞到岗亭,将那保安吓了一跳,于是保安多看了一眼,记下了她的车。大概四十分钟之后她又回来将车停好之后,过了十五分钟突然出来向保安闹着说车里少了人,向他要监控。保安以为这是个碰瓷的就没怎么理。” “这……”游炘念思索道,“小白并没有说过这件事,她只说她睡了一觉之后冰棺和车都被打开,王芳自己消失了。” 傅渊颐道:“要不是当时事情太多时间太紧急,我又受了重伤,这事我也会留意到。坤仪是个比我细致许多的人,对于外人她更不信任,所以每次小白跟着我去柳宅时坤仪要不就让她在外等待,要不就让她喝酒将其灌醉。让她送王芳尸体倒是无奈之举。王芳尸体消失事件之后,坤仪就开始着手调查小白的事。”说到这里傅渊颐有些怅然,“说起来……这一切也都是因傅家而起。” “傅家?” 两人正说话,突然听见了开门声。 游炘念望向门口,傅渊颐注意力高度集中。 游炘念正要起身,傅渊颐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拿起雨伞轻声走到门边上,游炘念也抽起自己的意大利剑,跟着她一起上前。 “我回来啦!” 林泽皛毫无防备地打开门,还未往前踏一步,脖子上立即被架上了伞和利剑。 “哎?!”林泽皛脚步一晃,吓得手里拎着的菜散落一地。 傅渊颐和游炘念从两侧夹上来,两张脸极其可怕。 林泽皛吓得脸都白了:“大……大宝贝儿?小胖子?你们这是……玩什么呢?” 第125章 游炘念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菜,里面有傅渊颐喜欢的西兰花和芦笋。 傅渊颐问道:“你去哪儿了?一大早就不见你人影。” 林泽皛紧盯着脖子上的两把利器,完全不敢动弹,生怕微微一动利刃就会割破自己的脖子。 “我……我不是,照你说的,将工作室的东西先转移到M酒店公寓去嘛?还得联系物业和维修人员,一折腾都这个点了。刚好路过菜场,想着顺便买菜回来做个饭……你、你们是不是等太久饿着了?就算饿了也不用动粗吧……” 游炘念见林泽皛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有些疑惑地望了傅渊颐一眼。 傅渊颐说:“绑了再说,临邛。” 临邛旋身而出,一道鬼气飞来直接将林泽皛双手反绑给捆在饭厅的椅子上。鬼气像坚韧的绳子,紧紧缠着她的身体。 林泽皛算是彻底慌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绑我?” 见傅渊颐游炘念和临邛都站在她对面,如看着敌人般一致看向她,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觉得错怪好人?”游炘念侧着身在傅渊颐耳边低语。 临邛道:“是不是错怪当然不能只看表面,直接用刑就好,扛不住自然会说实话。” 傅渊颐赶紧拽住就要动手的临邛:“玉卮有东西要我转交给你,放在楼上书房了,你快去看看。” 临邛各种不愿意去,傅渊颐推着她到楼梯口她才不情不愿地上去——过了转角到楼下看不见的地方,一个猛扎进入书房。 “大宝贝儿,你们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就算要绑我也让我绑个明白吧?我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林泽皛平时脾气好,成天插科打诨也没见她真和谁生气。而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怒了。 游炘念心里犹豫,不要真是自己弄错了。傅渊颐直接坐到她对面:“小白,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林泽皛皱眉:“什么意思?我妈?她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林泽皛沉下表情,似乎回忆到一些非常不愿意回忆的事,半天才开口:“病死了。” “还记得她是生什么病去世的吗?” “那时我年纪太小,记不清了……” 傅渊颐点了点头,将重点又落回她母亲身上:“你母亲叫邓允卿,对吗?” 林泽皛愣了一愣:“你……调查我?为什么?” “是不是。”傅渊颐加重语气重复问一次。 林泽皛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你母亲去世有多久了?你还记得吗?” 林泽皛道:“当然记得,我三岁那年她就去世了。” “之后你跟着家仆一起长大,直到你大学时家仆去世,又过了两年,你大学毕业,就来我工作室工作了。这些你都跟我说过,不过你好像从来都不怎么喜欢说你母亲的事。” “因为印象不深。” 傅渊颐“嗯”一声,继续道:“你父亲呢?从来没听你提过。” “没什么好说,他在我出生那年就死了,自杀。”林泽皛道,“别问我为什么自杀,我不知道。”她突然抬头直视傅渊颐,“好了吗?你想问的就是这些?我全部告诉你了,可以放开我了吗!” 林泽皛的确生气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这样对待。她上个周末就将这整一周的菜单都准备好了,准备的过程挑挑拣拣有些犹豫,想要达到营养均衡又配合渊颐的口感,最后还得省钱——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可她最后还是制定好了,特别满意,就等着她的大宝贝儿对她赞不绝口。 而此刻她精心挑选的菜落了满地,全摔烂了,她也被绑在这里,傅渊颐又在问她关于她一点都不熟悉的父母之事——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你父亲是为了什么自杀,嗯,那我告诉你。” 傅渊颐这话一出,游炘念和临邛的眼神都尖了起来,更何况林泽皛。 “什么?你……” “你父亲是因为傅家的排挤自杀。”傅渊颐的话里没有掺杂半分情绪,“我想你应该听我说过关于傅家的发家史。傅家炼恶鬼祭法器疯狂敛财,横扫一切同行,而你们林家本来也是名门望族,却在傅家异于常道的凶残炼鬼术下日渐式微。到了你父亲这辈已是林家最后一支,留着最后一件祖传的法器——千符战衣。你父亲十分珍惜这件法器,却被傅家人骗了去,他勃然大怒冲上番阳暑地要向傅隽柏讨个公道,却差点在山脚下被守山鬼吭食干净。身受奇耻大辱又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你父亲便上吊自尽。就在你父亲自杀的当天你便出生了。” 林泽皛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渊颐,见她神情严肃,一字一句都说得非常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你带着你父亲自杀的怨气出生,从小体弱却骄横,你母亲将你锁在屋里不见任何人,以为你是个怪胎。可再古怪的孩子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舍得你被饿死,还是冒着险抚养你。你继承了林家世世代代相传的法力,自小就能看见鬼,也能收服鬼。你母亲教导你如何收鬼送去冥府,但你却不同意。三岁的你不知从哪里听说傅家的事——有可能是家仆告诉你的——你问你母亲,为什么不能像傅家那样,折磨鬼,将它们炼入法器里,这样就能在短时间内炼就无与伦比的强大法器。” 游炘念听得一身冷汗,三岁的小孩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果然是带着怨气出生。 傅渊颐继续道:“你母亲不想你走上和傅家一样的道路,可惜她命不久矣,很快就生病去世。你在家仆的照顾下长大,关于林家和傅家的点点滴滴你都是从家仆那儿得知的。家仆曾亲眼目睹你父亲如何被傅家排挤,如何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如何又被骗去了祖传法器,最后连尸首都是家仆给埋的。家仆日日夜夜提醒着你不要忘记和傅家结下的仇怨。家仆的怨恨和你本就携带的怨气令你整个成长过程非常扭曲,你曾经在学校里招鬼,咬掉了一个女同学的手腕……” “渊颐……”林泽皛受不了,难过地唤了傅渊颐一声,“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我不会招鬼,更不要说让鬼咬掉谁的手腕了……我最怕的就是鬼,难道你不知道吗?每次你们抓鬼的时候我都恨不得逃得远远的,你……” 傅渊颐打断她:“那个被咬掉手腕的女同学到现在还记得你,需要我给你她的联系方式你自己去确认吗?” 林泽皛哭笑不得:“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自小失去双亲,的确是家仆抚养长大,可家仆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傅家,什么复仇……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你们相信我?”林泽皛忽然想到什么,提声道,“对了!心头血!你们不是看过我的心头血吗?小胖子!当时你也在场对不对!你们第一次取心头血可不就是取了我的?心头血里有这些事吗?如果有的话你们还会留我到现在吗?没有对不对?我是清白的对不对!” “心头血里的确没有这些。”傅渊颐承认。 “对啊!我是无辜的!” 林泽皛一直在否认,急得眼泪不停往下落,游炘念将傅渊颐拉到一边小声说:“我总觉得小白不像在说谎,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可能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但不是小白?” 傅渊颐摇头:“坤仪的调查绝对不会出错。” “可是……”游炘念看向双眼通红低垂着脑袋的林泽皛,有些心疼。 大概是先前错怪卢漫给她的教训太惨烈,以至于确凿的证据在眼前她都不太敢相信。如果这回再错怪小白可如何是好? 傅渊颐没否认也没肯定,坐到沙发上沉思着。 林泽皛依旧耷拉着脑袋坐在原处,游炘念看那一地的菜着实可怜,去将它们都拾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异常安静,气氛格外沉闷。 游炘念将菜收拾好放到厨房,走出来时林泽皛缓缓抬头看向游炘念,可怜兮兮道:“无论你们怎么想我都好,能不能先给我喝杯水?我一大早出门办事到现在都没喝上水,口很渴。” 傅渊颐还是没说话,游炘念去给她倒了杯水,林泽皛说:“谢谢。” 游炘念喂她,林泽皛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倒是轻松了一些。 游炘念将水杯放在桌上,见林泽皛正看着她,目光发直。 “你真是个好人。”林泽皛褐色的卷发松软地搭在眼前,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和舅母心头血里一模一样。 “可惜,好人都不长命。” 游炘念心猛地一提,傅渊颐挺身而起就要杀过来,忽然一股巨大的法力迎面冲来,将傅渊颐掀翻在地。傅渊颐倒地的同时伸手一抓,她的伞“呼”地飞到手中,伞面大开,往身下一扫,强风带起她的身体,一扭身便将伞往林泽皛的方向刮去。 还坐在椅子上的林泽皛见傅渊颐的伞已经要扫到面前,大惊失色,喊道:“傅小姐!是我!” 傅渊颐也看清了眼前人,立即收伞。这一下去势太猛,两人撞在一起纷纷倒地。 临邛的鬼气“啪”地一声断开,傅渊颐看着眼前的人的确是游炘念,为何她在一瞬间被绑在椅子上? 傅渊颐无法看见活人,不然现在她看到的场景便是她和林泽皛搂在一块儿。 林泽皛居然在一瞬间和游炘念魂魄互换! 游炘念指着窗边寄居在王芳身体中的林泽皛:“她在那!” 林泽皛微笑一个挥手:“来日方长,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别太想我。” 傅渊颐想追,林泽皛居然纵身一跃从80多层楼高的地方跳了出去。 傅渊颐看不见林泽皛的方向,只听游炘念在身后一阵惊呼:“她跳下去了!” 游炘念挣扎着要跑过来,可这一步踏出去林泽皛的身体在原地没有动弹,她魂魄一晃,从身体中分了出去。 “怎么回事!” 林泽皛常穿的那件满是符纸的战衣飞了过来套在她身上,一团黑光乍起,竟带着她在空中翱翔…… “你和林泽皛的身体八字不合也没有心头锁,所以附不了身。”傅渊颐道。 “那林泽皛怎么可以附在王芳的身上?”游炘念望着越飞越远的林泽皛,“也对,她都能上天了。” 林泽皛这招非常之邪,居然舍下自己的身体不顾,抢走了王芳。 没有王芳的身体游炘念待不长久,而林泽皛…… 游炘念看着倒在地上的那具身体道:“这么轻易就舍弃,难道这不是她本来的身体?” “不,是她的,就是林泽皛本人。她不过是比较心狠罢了。” 游炘念浮在傅渊颐身边,看着渐渐阴沉的天际,愈发担忧。 “所以你说的都对,她的确是那个林家的孩子。”游炘念有些懊悔,“她演戏演太好,我真不该相信她。” 傅渊颐思索道:“恐怕她不是在演戏。平时和我们在一起的小白就是我们熟悉的小白。” “……什么意思?” 傅渊颐说:“虽然我不知林家还有一个女儿在人世,但对林家的法术有些耳闻。林家术法偏门,基本上都是互换魂魄这等小把戏。我曾听说有人可以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封印对自己不利的一面,能使自身更强大。真正的林泽皛应该就是用了这裂魂术,将自己魂魄分成两份。她知道如果伪装,就算伪装的再像也会有露出破绽的一日,可如果将自己封印起来,塑造另一个真实的林泽皛来接近我,再在需要的时候解除封印的话,一定能够瞒天过海。” “所以……其实和我们相处的那个小白也是真实存在的小白,她也拥有自己独立的记忆和性格,只是在她体内藏着一个随时能够苏醒的复仇魔鬼?” “可以这么说。所以她的心头血也没让她暴露真实身份。” 一时之间游炘念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个人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弹。 这一切出乎游炘念的意料,她怎么会想到游家凶案居然能牵扯到傅家和林家的仇怨。 “傅小姐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如果这是傅林两家结下的仇恨,为什么小白要杀我父母杀我?这和我们游家有什么关系吗?” “还有一个人。” 游炘念疑惑:“什么?” 傅渊颐道:“还有一个人。游家凶案不止是小白一个人所为。” 过往种种事件在傅渊颐脑海中回闪,直觉告诉她林泽皛不过是暗地里的推手。 真正下手的,另有其人。 第126章 还有一个人? 傅渊颐这么一说游炘念想起,在舅母的心头血里的确像是有两人在作案。院子里拖她身体的人以及在外面遇上的林泽皛。 舅母看见院子里的事之后立即往反方向逃跑,虽然林泽皛摇身一晃就出现在舅母面前也不是没可能,但舅母没看清院子里那人的脸,但起码看清了大概的轮廓,绝对不是林泽皛身上那件松松垮垮满是符纸的衣服。 不过……满是符纸的衣服? “她穿的就是她们林家的传家宝?千符战衣?”游炘念问道,“她已经从傅家将战衣弄回来了吗?” “应该不是。”傅渊颐道,“从未听说傅家做过亏本买卖,被傅家吃进去的休想再吐出来。我觉得那件不一定是千符战衣。每次抓鬼时小白都会穿那件衣服,一开始只是向我求一些符纸辟邪,飞天遁地之类根本不可能。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竟被她修出这么厉害的法器,按理来说以林家术法造诣,不可能区区几年时间就将一件普通衣服祭到这等威力……” 游炘念好奇:“普通祭法器的方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炼出厉害的法器?” “不仅需要时间,器骨本身也要好。不是随便拿根树枝都能修成法器的。”傅渊颐道,“所以我说小白能折腾出一件和千符战衣相似的战衣,已经是非常厉害。” “但是傅家不是随随便便都能炼一把四界都抢着要的法器吗?” “那是因为傅家炼鬼,以折磨鬼的方式释放怨气,以怨气……”傅渊颐说一半忽然停下来,游炘念的话让她想到一件很不舒服的事。 “你也想到了,对不对?”游炘念眼神放光,“林泽皛肯定在私下有偷偷炼法器,但她用的方法绝对不是正道。很有可能……” 傅渊颐接话:“走上了和傅家一样的道路。” 游炘念点头。 傅渊颐沉默片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笑道: “真是讽刺。我用了多久的时间,花了多少精力才脱离傅家,才脱离了凶残的炼鬼术。有人明明生于正道,偏偏要走歪路。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所以……”关系到傅家炼鬼术的事,游炘念问得小心翼翼,“如果小白真的是走上傅家一样的路,恶性炼鬼的话,对她本身会有什么影响?” 傅渊颐道:“傅隽柏今年66岁,傅家炼鬼六百多年,他是寿命最长的。我曾经看过傅家族谱,二三十岁就去世的大有人在,全因恶性炼鬼,怨气缠身,大多都英年早逝……不过也算不上英年早逝吧,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所以,如果小白走这条邪路对她自己有很大损伤?” 傅渊颐点点头。 “幸好……” 傅渊颐问道:“幸好什么?” “我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的确,幸好你离开了傅家。”游炘念很认真地说,“不然你也有可能和傅家人一样吧?寿命不长。” “的确很有可能。”傅渊颐道,“不过,寿命长短并不重要。比如你,或许你在人间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多年,可你比很多人一辈子都活得精彩。” 不知道为什么,傅渊颐的话常常说到游炘念的心窝里,很普通的一句话都让她感慨万千。 游炘念握住傅渊颐的手:“是很精彩,特别是遇见了你。” 傅渊颐望向她。 游炘念飘到她面前凝视她:“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会有这么精彩的际遇。可我就是幸运,不仅看见了另一个世界,还遇见了你。” 两人互望的视线炙热,傅渊颐揽住游炘念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靠,将最后一丝距离挤了出去。游炘念看着傅渊颐柔软漂亮的唇,回想起刚刚相遇时她就总被这双唇吸引,从来没有想过能这么近距离地触碰它…… 傅渊颐轻轻吻在游炘念的唇上,不紧不慢地磨蹭、轻碾……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变得沉重,便启开她的牙关,深深地缠了进去。 两人愈吻愈烈,游炘念拉着傅渊颐的衣服往上扯。傅渊颐喘着气笑道:“家猫变野猫了?” 游炘念脸色泛红,拉了几把发现傅渊颐的衣服太贴身,脱不掉。傅渊颐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将她手拉开,自己脱。 傅渊颐很干脆地脱去外衣只剩下内衣,性感又温热的身体贴在她的肌肤之上,已经分不清这是灵魂还是肉体的交融,游炘念将衣服全部褪去,抱住了傅渊颐。 …… 上一次两人大战时游炘念处于恶鬼之态,而这次她很清醒,但无论过程还是结局似乎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原来她灵魂深处就是这样。 傅渊颐快要被她弄残了,才拐弯抹角地透露出自己有点儿累的意思。 游炘念浑身香汗淋漓,潮红还未褪去,发红的唇微微张开,低头看了眼被自己双腿紧紧夹住的人,笑道:“傅小姐体弱……我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这张脸,这身体实在太美味,傅渊颐精神为之一振,继续开战。 …… 游炘念的确不是个娇柔内向的人,变成恶鬼时再邪恶再奔放也都来自她的内心。 这一番天人交战畅快淋漓,最后两人都快虚脱了才彼此放过,倒在一起。 无论大脑带来的情绪还是身体的记忆快感都格外清晰,而傅渊颐的招数神神怪怪,居然还能一边雨露风雨一边施展法力,这番上天入地的爽快前所未有,差点儿被折腾散架……再也不说傅小姐体弱了。 傅渊颐摸摸游炘念的脑袋:“还来吗?” 游炘念翻身过来,趴在她身上:“倒是还想来,只不过这样下去我怕我连复仇的心思都没有了……” 傅渊颐笑道:“这夸赞实在让人开心,我还怕我伺候不了游小姐,被嫌弃。” 游炘念白她一眼:“我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你满足不了我?还嫌弃……不过,咱们之前不是在聊小白?怎么突然就……” “人生最难得情不自禁,感觉要不自禁的时候千万别憋着,这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傅渊颐这人心大,活得非常明白,从她自小离家独自闯荡就能看出。她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主意,明白自己要往哪儿走,和她在一起让游炘念心安。走偏了傅渊颐会拉她一把,走慢了傅渊颐会踹她一脚,就算走错了这姑娘也会陪着自己走一段错路,等认识到错误之后她还会在你身边温柔告诉你,错误之路是经验是教训,拥有它也是一种幸运。 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之下,破碎的窗户大概是没人修葺了。游炘念将沙发边上的毛毯扯过来盖在她们俩身上,贴着彼此的肌肤取暖。 “为什么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游炘念枕着傅渊颐的手臂问道。 “你没有肉体,怎么会有体温?”傅渊颐将她整个抱紧,“那是我的温度。” 游炘念疲惫不堪,傅渊颐布下结界抵挡寒风,也抵挡别人来打扰游炘念的美梦。两个人一直睡到第二天阳光大盛,这才醒来。 昨天那几番酣畅尽兴的交融舒筋活络,将游炘念心里的焦虑和阴霾一扫而光,更重要的是让她又有了希望,更加安定,思维也清晰活跃了许多。 傅渊颐穿好衣服去要去洗漱,刷牙刷一半见游炘念飘了过来,盯着她看。 傅渊颐漱完口,向她招招手:“怎么了?” 游炘念不说话。 “才走开一步就舍不得了?” 游炘念将脑袋埋在傅渊颐的胸口,轻轻地转啊转。 “哎哟,心都要化了。”傅渊颐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那你跟着我别走开,一会儿和我一起洗澡?” 想到那画面简直不能太美好,虽然游炘念碰不到水,可是能看见傅渊颐沐浴的模样也心满意足了好吗。 两人在浴室里闹够了,穿好衣服出来,总算从二人世界里回到了人间,她们都发现好像很久没见到临邛了。 昨天捆住林泽皛之后生怕临邛会滥用私刑,傅渊颐便把她支去书房,也正好完成玉卮的委托,将三川灵杖交给临邛。至于临邛愿不愿意滴血寻回记忆,那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结果和游炘念玩得太投入,居然忘了这事儿。 她们两人一同走上楼,书房的门开着,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呼呼的风声。 临邛不在书房里,三面玻璃墙碎得渣都不剩,好好的书房变成露台,满屋子的书都被海风吹得潮湿起皱。 这场面看上去就知道临邛生了大气。三川灵杖也不在了,看来临邛真的忍不住玉卮的诱惑,将血滴在三川灵杖上…… “你猜现在临邛在哪儿?”傅渊颐说道。 “大概在和玉卮大战吧。” “你是说哪种战?”傅渊颐虚心请教。 游炘念简直不想和她说话:“完了,良师益友傅小姐不见了。” 傅渊颐受不了她心爱的书房变成这副鬼样子,特别是她珍藏的书。盲文书本来就比较难买,在游炘念的引领下傅渊颐将书都收到卧室去。 满地狼藉什么东西都有,两人收着收着忽然发现了个完全没想到的东西。 心头血? 游炘念捧在手里疑惑道:“这是谁的心头血?” 傅渊颐说:“是不是上次我给你的?” “不是你的。”游炘念往口袋里一摸,“你的心头血我好好收着呢,在口袋里。” “那是谁的?” 傅渊颐和游炘念同时蒙圈,两人互看了半天,一同在记忆里搜索。忽然二人目光一定,同时喊出声来:“旻小叶!” 她们都快要忘记这回事了。 当初游任雪被恶鬼劫持到M酒店天台,游炘念想要取她心头血时阴差阳错地取到了这个哑女的心头血。一片混乱之时游任雪和旻小叶两枚心头血落在一起,傅渊颐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的,就一并收了起来。在接游炘念魂魄回王芳身体时她们看了游任雪的心头血,这旻小叶的心头血傅渊颐也没乱丢,随手放在了书房书柜里。 游炘念道:“你还留着她的心头血?” “心头血这么私密的东西随便乱丢总是不好。”傅渊颐道。 游炘念点点头,忽然一团黑影从门外飞蹿进来,对着游炘念就扑!游炘念心下一惊想要侧身躲开,那黑影一爪挠在她的手背上,三道血痕,旻小叶的心头血也摔在了地上。 游炘念还在疑惑是什么的东西可以伤到她,定睛一看却是冥警变作的猫! 昨天一阵大乱,关在笼子里的那些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逃了出来,居然还敢来袭击。那只黄狸花猫炸着毛跳了下来,肉垫“噗”地一声不偏不倚踩在旻小叶的心头血上,顿时血雾大作,猫嫌弃地狠狠甩手,掉头逃走了。 游炘念被挠得流血,气极,一个扭身就往外冲,伸手抓向那猫后脖子上的肉,却被傅渊颐拉了回来。 “你别急……”傅渊颐凝视着血幕,表情变得无比奇怪,“我们好像漏了非常关键的线索……这线索居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我们却没发现。” 游炘念望向血幕,血幕之上分明映着M酒店天台,远远的地方游任雪和恶鬼男一同转了过来——他们发现有人来了。 游炘念记得这一幕,恶鬼挟持游任雪去了天台,然后她们追了上去。 当时游任雪双唇动了动,距离远声音又小,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可是旻小叶却能看见她的话。 通过唇语。 游炘念眼睛眨也未眨,血幕上的游任雪目光里藏着杀气,双唇每一次微动,旻小叶的心头血上就多出一个字。游炘念紧紧攥着傅渊颐的手,将这几个字串在一起,变成一句话:“劫持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127章 天上飞地里滚泥里爬。 流过汗流过血也流过泪。 游炘念曾经那么渴望得到真相,也千方百计地去揭示真相,但她想要的真相一直都在云雾之间,看不清晰。 握紧了五指,什么也没抓住。 轻轻一勺,却清澈见底。 “劫持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游任雪这句话是对她身后的恶鬼说的,也只有恶鬼能听见。 在旻小叶的眼中那只英俊的恶鬼露出的不再是从容自信,而是极度的害怕和不解。 恶鬼一把将游任雪的脖子卡住,将她往天台边缘带,对旻小叶的方向说道:“我……劝你们别动,不然我将她扔下去。” 当时被威胁的不是游任雪,而是恶鬼。这是谁也不可能想到的事。 除了一个人。 旻小叶明明白白地看清了游任雪的阴谋,她躲在严队长身后一直比手语,但能看得懂她手语的志愿者见场面太可怕,调头逃走了。 没人能将她的话说出来,直到她中了游炘念的摄魂箭昏迷,这件事便被埋藏。如果不是临邛弄乱了书房,冥警变的猫又来袭击,恐怕她们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去看一眼旻小叶的心头血。一辈子都得不到这难以想象的线索。 阴错阳差。 旻小叶的心头血游炘念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告诉她最骇人最不想接受的事。 游任雪?!她亲妹妹? 游炘念回忆那天的天台大战,在去往天台之前游炘念亲眼看见恶鬼尾随游任雪,在酒吧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看见,只是听助理说游任雪被劫持,她便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当时她就有疑惑——如果恶鬼想要带走游任雪,为什么要往天台走而不是下楼?天台地势特殊,逃走的机会渺茫,而最后这恶鬼也的确因为逃跑无路被击毙,最终连魂魄也被冥警叉进了地狱。 能保留心智混迹在人界社会的恶鬼不会这么笨。 旻小叶看到的唇语没错,恶鬼才是受害者。 恶鬼为什么尾随游任雪?当然是为了吸她阳气。 如果去往天台不是恶鬼的本意,那就是游任雪的决定。 她们去天台做什么? 天台上没人,自然是方便隐藏行踪。 如果之前所有的推断成立,那么面对游任雪时恶鬼是处于下风,去往天台是游任雪想要隐藏行踪,她要对恶鬼做什么? 恶鬼能有什么? 鬼气? 游炘念没想到此时自己竟能冷静地推理,一层层地抽丝剥茧之后得到一个无比奇特的结论。 游任雪需要恶鬼的鬼气吗? 怎么可能……她是人,怎么会需要鬼气? 她不是也艰难逃过一劫吗?她不是辛辛苦苦守着游家的产业,甚至把游家重建,经常去父母和姐姐的房里缅怀吗? 她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可能和恶鬼扯上关系? 游炘念怅然地坐倒在书房的椅子上,她想起了卢漫。 一直死死咬着游任雪,坚定地认为游任雪就是凶手的卢漫。 卢漫的直觉一向很准,这次也一样。 “重建凶案现场非常凶险,很有可能招来怨魂。” 卢漫的心头血中申夫人的一番话绕上游炘念的心头。 如果游任雪重建游宅并不是为了缅怀过世的亲人,那么她经常会去屋里坐一坐,自言自语一番,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游炘念不寒而栗。 “傅小姐……”游炘念浑身僵硬,喉咙里像被一团吸满水的海绵堵着,“我妹妹她就是那天在院子里拖我进火场的人,对吗?” 傅渊颐说:“现在还没有证据,并不能下定论。” “是她和林泽皛联手,杀了我爸妈,杀了我,对吗?” “我说了,没有明明白白的证据我不会妄言,我也希望你能冷静一点。但你妹妹或许和你一直以来熟悉的那个她不太一样,这是事实。” 当她以为卢漫是凶手时,心里迸发的怒意恨不得毁天灭地。 可这一次凶手的矛头再次指向游任雪时,她没有滔天的愤怒,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傅渊颐单手搂住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当你开始调查凶案之时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吧。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真凶,可能是你的恋人,也可能是你的亲人。现在真相在慢慢浮出水面,你就要成功了,最是关键的时刻,你要稳定情绪。” “我知道……但是……”游炘念说,“在我寄宿王芳身体之后,我和小雪见过几次面。以为卢漫是凶手想要帮助小雪一起对付卢漫时我甚至和她面对面地谈过好几次。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她面前的不是王芳,而是我?” 她曾经仗着王芳陌生的面孔和游任雪见过面。隐藏真实身份会带给人一种莫名的自信和优越,那时她觉得游任雪被蒙在鼓里,表情一派天真。 假设游任雪早就能识别皮囊之下的魂魄真相,那场会面就是对游炘念莫大的嘲弄,简直毛骨悚然,“她一早就知道我还在人间?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连恶鬼都害怕她,为什么她不动手杀我?” 傅渊颐也沉默了,也没能给她任何指引。 一定漏了一些关键的事。 游炘念闭上眼睛回忆那场会面,游任雪曾提到:“你很像我去世的姐姐,她也会如同你这般不耐烦地关心我。” 所以这句话本是就是轻蔑的暗示? 还有什么吗? 记忆是一把散出去的灰,漂浮在空中若隐若现。游炘念集中全力想要将它重新握在手里,却不简单。 还有什么吗? 还有什么我当时没留意到的吗? 还有…… 记忆中,她在装忙整理手包:“现在不都是独生子女么?你还有姐姐?” 游任雪笑道:“我和我双胞胎弟弟的出生并不在我爸妈的计划中。” 游炘念猛地睁开眼——不在爸妈的计划中? 的确,她家族里所有人都是独生子女,卢漫家是,蒋铮青家是,所有认识的人家里都是。一是因为国家号召,二是作为家底雄厚的成功企业家,大多数都不希望有多个子女互相争夺家产的悲剧上演。 她从来都没直接听过父母提及家里三个孩子的事,倒是有印象她大姨曾经说过那么一句:“意外怀孕这事挡也挡不住,还一怀就怀了龙凤胎,你也是能干。” 这话应该是对她妈妈白希说的。 不在计划中?意外怀孕? 游炘念想要将这一系列事情串在一起,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主线。 傅渊颐顺她的背想让她放松放松。游炘念稍稍平缓了一点,却被傅渊颐的一句话弄得更紧张了。 “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一刻都不要。” 初春的G城清澈明媚,车外是渐渐变暖的都市景象,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无需开暖气都不觉寒冷。 但游炘念的脸上像蒙了一层冰霜,僵硬而阴冷。 高崎开着车,载傅渊颐游炘念以及林泽皛的身体往柳宅去。 一大早柳坤仪就接到傅渊颐的电话,希望她能派高崎开车来一趟,柳坤仪没问太多,没人帮傅渊颐开车就是最好的提示。 林泽皛大概是有了动静。 一行人来到柳宅,柳坤仪和流亭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们。 “出事了?”柳坤仪问道。 傅渊颐无奈地笑:“出事了。” 被林泽皛抛弃的身体不能就那么放着,天气渐渐转暖,失去魂魄的身体不出几日就要变坏,傅渊颐想借柳坤仪无所不能的冰棺一用。 高崎和流亭将林泽皛的身体放入冰棺里保存,柳坤仪问傅渊颐:“为什么还要将她的身体好好保存?难道你还想着让她回来?” 傅渊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泽皛用的是裂魂术,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我的可爱小秘书也是真实存在,我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腐烂。” 柳坤仪将冰棺的盖子一盖:“你就是被这些无关痛痒的感情绑架,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涉险。” “是人就会有情感,我可是个大活人。” 柳坤仪不再和她动嘴上功夫,深深地看了她身后的游炘念一眼,道:“这些日子你们住在我这儿,哪也别去。维和部队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林泽皛那边也不得不防。柳宅虽不是什么高城深池,但镇鬼图也不是谁都可以破的。” 傅渊颐感激不尽,柳坤仪问:“临邛呢?居然没跟着你。” “她将我家彻底拆了个干净之后就不见了,现在不是和玉卮在恩爱就是和玉卮在厮杀吧。女大不中留。” 柳坤仪:“……什么时候你都有闲情逸致说笑。” 两人在柳宅住下,晚餐吃得很简单,全素。 “我虽然好酒,但一贯吃素,如果不合你们胃口的话,见谅。”柳坤仪就出现了一次,客套话也说得很敷衍。傅渊颐不是口欲重的人,游炘念更是没食欲,两人道谢之后柳坤仪留下镇鬼图的详细剖面图就消失了。 柳宅的夜晚格外阴森,游炘念和傅渊颐两人同住一屋,这屋子里漆黑一片,除了一张简单的床垫之外只剩一盏幽暗的落地灯。天花板上开了一扇天窗,正好对着明晃晃的月亮。 游炘念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关于妹妹的事。 傅渊颐今晚特别安静,背对着她一直没动静,似乎睡得很沉。 游炘念不太想打扰她,这段时间傅渊颐当然很累,昨晚还被她拉着伤筋动骨地劳累,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游炘念浮在空中,无论怎么翻身也不会打扰到傅渊颐,算是身为魂魄的好处。 傅渊颐说必须在七日之内找到王芳的身体,不然恶鬼之势又将开启。柳坤仪让她稍安勿躁,三日之内她一定会将王芳的身体寻回来。 游炘念当然不怀疑柳坤仪的能力,在她看来柳小姐是比傅渊颐还要精明和神秘的人。 只是柳小姐望向她的眼神令她不太舒服。 游炘念睡不着,屋子里太闷,她飘出房门想要透透气。 柳宅地下画着镇鬼图,只要走错一步就可能身陷险境,所以游炘念也只是飘到了屋外,浮在门口望望月色,舒缓心情。 柳宅的夜晚不似人间。 一大片黑色竹林时不时随着晚风沙沙作响,仿佛随时会冲出一人半鬼袭击她。游炘念做鬼有一段时间,可害怕未知事物的胆量还是没提高。 她待了一会儿便心底里发寒,准备进屋睡觉。 “游小姐。” 这一声唤来得突然,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游炘念一哆嗦。她回头一看,竟是柳坤仪。 游炘念暗暗抚了抚受惊的胸口,开口道:“是你啊柳小姐。你也没睡么?” 柳坤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身着一袭白衣向她走来。这抹白色如同黑夜的幽魂,古怪的沉默让游炘念不自觉地后退。 “柳小姐……” 柳坤仪身形一暗之后忽然闪现在她面前。游炘念被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要避开时,前后左右森然拔地而起四面巨墙,将她们俩围在其中。游炘念知道魂魄能够在人界穿墙而过,可眼前的巨墙贴满了符纸,一触碰就会被灼伤。 柳坤仪面露杀机,游炘念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本能地觉得危险! 她往头顶望去,正想要飞入空中从上方逃逸,忽然手腕一紧,腕上多了一条白色绸带。绸带簌地绕住她另一只手,狠狠反剪至身后。 地面上喷出无数绸带,像蜘蛛网似的将她牢牢黏住,挂至半空。 游炘念没想到这一变数,拼命挣扎之时,绸带越裹越紧,魂魄就像有了身体一般,疼痛不已。 “柳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游炘念喘着气,惊魂未定。柳坤仪手中轻轻一晃,她的四肢被张开,呈现丝毫没有防备的姿态。 柳坤仪慢慢向她走来,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的身前流连,似乎在寻觅什么。 “浮鸠有剧毒。”柳坤仪低垂着眼眸,像在和游炘念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貌美诱人,性高食魂。一旦中了它的毒便会有性命之险。” 游炘念错愕不已:“你在说什么……浮鸠?” 毫无防备,柳坤仪一指刺进她的魂魄之中,剧痛之下游炘念哑然,冷汗瞬间淋透她的衣服。 “你……”游炘念满面通红。 柳坤仪刺穿她的魂魄,虽不见血,这般疼痛却丝毫不亚于开膛破肚。 “渊颐心软,耽于无用情感,置生死于外,光属星就在眼前却迟迟不下手。”柳坤仪在说什么,游炘念完全听不懂,“既然如此,就由我代劳了。” 柳坤仪的手掌整个探进她的魂魄中,慢慢地寻觅,游炘念痛苦难捱,面色铁青,正要开口呼喊柳坤仪一掌盖在她嘴上,将她声音也夺去了。 柳坤仪靠近过来,凤眼冰冷,手中的动作缓慢,如同漫不经心的酷刑。 “别急。让我看看,你能把光属星藏得多深。” 第128章 “光属星?” 游炘念大为疑惑,完全不知道柳坤仪在说什么。 或许魂魄之中没有血肉骨骼,但柳坤仪的手在她体内行走的感觉因疼痛而无比清晰。 没有血肉横飞,有的只是让游炘念意识涣散的痛楚和疑惑。 “在渊颐身边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光属星?”柳坤仪想了想道,“也对,她怎么会告诉你在你身上藏着她的‘眼睛’?如果让你知道了,你猜你们现在会是怎样的关系?” “什么意思……”游炘念大为疑惑,“她的眼睛?” “你以为渊颐天生失明?身为傅家优秀血脉,她怎么可能天生有这等缺陷。她自出生以来便是傅家最完美的继承人。不过是只狡猾的恶婴夺走了她的光属星,让她五星缺位,常年忍受黑暗……既然她不愿意说,就由我来告诉你。”柳坤仪凑近游炘念身边,轻轻一嗅,“果然有方筑恶婴之气。这恶婴承载了傅家炼鬼之精华,即便藏得再深,怨气也不可能彻底消失。只要用心一嗅便能嗅到它的气味。 二十多年前,方筑恶婴欺骗还是孩童时的渊颐,让她解除了封印,放它逃出傅家。为了巩固魂魄居然对一个纯真善良的小孩下手,夺走了渊颐的光属星。这么多年来渊颐一直在寻找方筑恶婴,想要寻回她的眼睛。只要拿回光属星,恢复完整的五方星盘,渊颐的法力便会大增,即便不依靠临邛也能所向披靡。若迟迟找不回,待她三十岁那年便会永远失明,就算找回了光属星也没用了。” 方筑恶婴? 游炘念喘着气:“你是说……我有那恶婴的气息?难道我就是……” “很有可能。”柳坤仪手中微微施力,往她身体更深处探去。剧痛行便游炘念的四肢百骸,疼得她忍不住低吟。 “渊颐谨小慎微,做任何事得寻觅到最佳理由才会动手。与其说谨慎不如说优柔寡断。而你,是不是方筑恶婴得好好寻觅一番才知道。渊颐寻觅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一点眉目却舍不得伤你,再拖下去这一生也都毁了。我不一样,我不怕当别人眼中的恶人。只要我愿意,无论是谁无论何时都能出手。 我们来看看,究竟要不要将你拆个魂飞魄散才能找到光属星?” 柳坤仪单手抬起,巨大砍刀渐渐显露在她的手中。 她眼中铺满杀意:“将你偷走的东西交出来。” 游炘念眼睁睁地见那把巨刀破风而来,对着她的头顶猛地斩下。 巨刀来势太猛,她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害怕只见白光在眼前一闪,只待魂魄具散,忽然四肢一松,天地翻旋,落入了一个安全的怀抱。 “轰”地一声巨响,巨刀毫不犹如地砍在游炘念方才所处之地,炸开一片黑泥。 傅渊颐单手撑伞抱着游炘念在空中转了一圈,轻飘飘地落在墙顶。 柳坤仪的大刀将地面斩出一道可怕的裂纹,抬头看了傅渊颐一眼,将大刀杵在地面上。 “坤仪,我建议你下次再养这种眠虫别喂得太肥。”傅渊颐手中捏着一只通体碧绿的多足肥虫,“行动缓慢不说,无论要钻人嘴里还是耳朵里催眠都得挤出大动静,谁能感觉不到?就算真钻进去了催个一时半会儿也能把人给折腾醒。” 柳坤仪微不可闻地轻轻冷笑一声,四面巨墙落下,绸带全数消失。柳坤仪清清冷冷地站在黑夜中,沾了泥点的裙摆不时被夜风吹起,凝视傅渊颐和她怀中瑟瑟发抖的游炘念片刻,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傅渊颐听见柳坤仪离去的脚步声,一肚子的话竟没机会说,倒憋出了些许难过。将眠虫放回竹林,带游炘念回屋去了。 “都说了不要离开我,怎么刚说完就忘了?” 傅渊颐的话不算责备,却说得游炘念面上发烫: “我以为在柳小姐这儿……是最安全的……” 傅渊颐笑道:“却没想到她这么可怕,吐丝又抽刀,你就是落入一盘丝洞的肥和尚。” 魂魄上没有伤口,但刻骨铭心的痛让游炘念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傅渊颐拉着她的手将法力传入她的魂魄中,痛楚被慢慢驱散。 等她紧绷的表情渐渐舒缓,傅渊颐踌躇片刻,还是开口:“要说坤仪没有一丁点恶意恐怕你也不会信。她厌我不够心狠手辣所以想着帮我动手,而我出手阻止让她格外愤怒又尴尬,想必以后更讨厌我,但也不会再对你出手,这点可以放心。” 游炘念浑身发热,难受的感觉还没全部褪去,她拉着傅渊颐的手虚弱地问道:“柳小姐说的光属星,还有方筑恶婴的事……都是真的对吗?她说我是方筑恶婴,藏着你的眼睛……” 傅渊颐沉默了片刻,微微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每当她眺望远方时,游炘念总觉得她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景致。比如过去或未来,比如魑魅魍魉,刀山火海。 可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见。 在她眼前只有无边黑暗。 “柳小姐说,如果三十岁之前找不回光属星,你就会一辈子失明。”游炘念翻身过来,很认真道,“所以只要在此之前找回,你就能恢复视力,对吗?这件事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如果你一早就和我说了,我肯定……” 傅渊颐两指指腹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你肯定什么?说起来我也不是没在你身上找过,还记得有一次我喝多了在工作室走廊对你动手动脚吗?那时候就在找光属星呢。 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一开始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找回我的眼睛。可这事儿奇妙就奇妙在未知的发展上。谁能想到咱们现在能是这样的关系?你也肯定没能料到,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别说我不可能让你痛苦,但凡这四界任何一个人过来想对你有什么不利我都会倾尽全力保护你。更何况光属星是精气之魂,能固元魂,万一取走了光属星你魂飞魄散了我怎么办?对着一团空气谈恋爱?” 傅渊颐笑着摸摸游炘念的脑袋:“别操心这事儿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游炘念摇头:“没人会习惯黑暗的世界。”她握住傅渊颐的手,轻轻拉到自己身前,往里探…… 傅渊颐想要抽回手,被游炘念强行按住,继续往她的腹部里压去。傅渊颐的指尖逐渐发凉,似乎穿透了魂魄的表肌,进入到了内里。 游炘念低着头,娇嫩的唇面被她自己咬出了一道血痕。 “游小姐,你……” “找回你的眼睛……与其让别人这么做,不如你动手。只要有一线希望找回我都愿意,我不怕痛。” 傅渊颐用力将手抽了回来,游炘念力气一泄,魂魄涣散。 傅渊颐急忙猛渡法力到她身上,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面庞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怒意:“或许一开始我是想找回光属星,可现在我明白有比我恢复视力更开心和在意的事,我明白孰轻孰重,不想毁了它,你也不必太执着。” 游炘念捂着腹部,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失落和无辜,像是一只被错责的小宠物。 傅渊颐不忍看她,扭过头去:“你先休息一会儿。” 傅渊颐站起来走到外面的客厅,一声不响地待着,就像消失了一般。 游炘念漂浮着,连同她的长发都浮在空中。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世界如同空无一物。 她就这样独自待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红球——傅渊颐的心头血,她一直带在身边,想要亲自守护,不让闲人看了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五指用力,将傅渊颐的心头血捏破。 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守护属于彼此的空间和隐私,她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是个非常慢热的人。像傅渊颐这样优秀美好的存在,有多少人可能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愿意投怀送抱恨不得侵占她把她占为己有。游炘念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不知从哪里得出的结论,总觉得人需要矜持。好感要委婉,喜欢要得体,也因为前缘未了,一直压抑,迟迟不行动。 这都是她回到人间后默认卢漫因为她性格恶劣而背叛她的后遗症。 其实她不需要矜持,她不需要委婉。不得体又如何? 她本就是一个占有欲强的人,为什么要伪装?只是为了给傅渊颐留下一个好印象?算了吧,在两个月之后或许她就魂飞魄散了,矜持委婉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生命。 她渴望了解傅渊颐,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事。 或许傅渊颐的未来她参与不了,起码让她好好看看傅渊颐的过去,好好看看她这个人。 血幕在慢慢形成,傅渊颐的心头血也不可避免有些血腥味,可这血腥味之间居然带着一份微微的凉意,和从未闻过的花香。 …… 大概是傅渊颐出生时间远远晚于预产期,即便性格开朗,也能很直接地感觉到她比同龄孩子要成熟许多。 刚刚学会走路她便会使用傅家法器,傅家山脚下的守山鬼里有不少都是她在幼儿时期觉得好玩抓回来的。 傅渊颐天资过人,傅家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大她六岁的姐姐傅玹玑更是将她抱起来就不愿撒手,好吃好玩的从来不抢,都让给她。 傅渊颐也的确懂事,脑子转得快嘴又甜,欺负起柳家姑娘丝毫不含糊。 她的童年很快乐,整个世界清晰明媚,即便是鬼,在她眼里也和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就算会抓鬼,她也从来不伤害鬼,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鬼都不喜欢她。 除了柳家姑娘之外,深居番阳暑地的她没有其他朋友。渐渐地,年幼的傅渊颐开始感到孤独,经常趁着父母和姐姐没看紧时跑到山里去玩,便遇见了一个婴孩。 那婴孩面容可爱,长相甜美,时常漂浮在空中默默地数树叶。起初她见到傅渊颐时很畏惧,躲得远远的只是看着她不敢过来。傅渊颐知道她是鬼,宽慰她别害怕:“能陪我玩吗?我不会伤害你的。” 傅渊颐带着食物和香再次来到山里,招呼婴孩过来,为她点香送食。婴孩吃得不亦乐乎。几番之后两人便成了朋友。 傅渊颐问那婴孩:“你也是我们傅家的守山鬼吗?” 婴孩抹了抹嘴角的油渍道:“我不知道,我有意识以来就在山里,待在这儿很久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下山的路。” 傅渊颐问:“你还记得你爸妈吗?” 婴孩摇摇头,一副失落的模样:“我从未见过我爸妈……他们可能在山外吧。” “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我被困在山里了,没法离开。” 傅渊颐点点头,两人安静了很久之后,婴孩忽然哭了。 “你怎么了?”傅渊颐心无城府地问道。 婴孩一边抽泣一边抹泪:“我想我爸妈,我想回家……渊颐,你能帮我吗?” 第129章 “你想我怎么帮你?”纯真的小渊颐盘腿坐在婴孩面前,“你先别哭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怎么办?” 婴孩眼泪婆娑地点点头。 傅渊颐见她哭得可怜,安慰她道:“我年纪太小,不知道该怎么帮你。等我回去问问我爸妈和我姐,她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你要等我啊。” 婴孩见傅渊颐就要走,急忙叫住她:“别跟你爸妈和姐姐说!” 傅渊颐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她:“为什么?” 婴孩抹去眼泪,低着头飘过来,面庞上分明写着恐惧:“我害怕陌生人,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关于我的事能不能是个秘密?你和我之间的秘密。” “你确定吗?只有我的话可能要再过好几年才能帮得到你,要等我长大一点。” 婴孩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长大。” 那年傅渊颐不过是将满三岁的幼童,虽比同龄人成熟了些,口齿清楚能蹦能跳了些,但毕竟还是个要爸爸妈妈抱,要姐姐疼的小女孩。傅隽柏和洪斯妧只让她接触一些性情温良没有杀伤力的鬼,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人。 父母耐心地教导她如何为人处世,告诉她言必行,行必果;告诉她诚信待人,品性端正。 其他关于鬼神之事,只待她长大些再教她。 他们一心一意地培养女儿,却没有料到祖传下来困住方筑恶婴的阎罗罐因年代久远,封印破损,居然被它逃出了一魄,化成无害婴孩的模样慢慢接近了自己的女儿。 而女儿遵守和她的约定,帮她保守秘密,什么都没对家长说。 又一日,傅渊颐带着树苗独自来到树林中,还没挖出个小坑就听见婴孩的哭声。 “你又怎么了?”傅渊颐将小铲子插在土里,无奈地看婴孩。 “我昨天看见你和你家人出游回来,你父母和姐姐都很疼你。”婴孩哀哀怨怨道。 “嗯,我爸爸总是喜欢抱着我,不让我多走路。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己走路。”傅渊颐撅起嘴似乎很不服气,短短胖胖的小手抓着小铲子,一下下用力铲着松软的泥土。 “真好……你再多讲一些你和你爸妈姐姐的事给我听好不好?”婴孩托着腮,充满向往,“我从来都不知道有家人是什么感觉。” 傅渊颐黑漆漆的大眼睛望向婴孩,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跑到山间小溪边将沾满泥土的小手洗干净,掏出口袋里姐姐帮她叠好的手帕回来,递给婴孩:“你拿得到吧?我加了点法力上去。别哭了,我都告诉你就是。” 婴孩接过手帕,破涕为笑:“渊颐,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段日子傅渊颐去山里的次数非常频繁,洪斯妧悄悄跟过她几次,见她小小的身子扛着几棵幼苗,在山路上走得小心翼翼,可爱的模样让洪斯妧心都化了。她回来还跟傅隽柏说:“你小女儿和她姐不太一样,玹玑喜欢待在屋子里玩娃娃,渊颐却喜欢自然。你猜她最近在干嘛?她在种树。” 傅隽柏拿着手里的古书微笑道:“她之前问我,为什么大人要生小孩。我就跟她说大人生活很多压力也很多烦闷,有小孩在身边心情会好。没过几天她就说山林里树都太老,需要种几棵小树陪老树解闷,这就种起树来了。” 傅隽柏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现在她还是个孩子,天真无邪倒也无碍。可她这品性若是不变,日后想要继承傅家恐怕……” “你先别考虑那么多,她还不到三岁。”洪斯妧打断他,“再早熟她来到这世界也才三年时间,家族大业能不能迟一些走进她的人生?她十岁之前我都不会同意你跟她说飐风堂的事。” 傅隽柏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看书。 傅渊颐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小铁桶,似懂非懂地听着爸妈的话。 飐风堂? 这个地方她曾经听家仆说过,待她再有兴趣问时,家仆都纷纷散开,不肯说了。 结果爸妈也提到了这个地方,还不给我说,为什么?那是什么神奇的地方? 傅渊颐很好奇,不过好奇归好奇,父母不许的事她也懒得做。 她的小树苗都还没种完呐。 有几日不见婴孩,傅渊颐种树时偶尔会想起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躲在哪里偷偷哭。 许久没见的柳家小姑娘来番阳暑地做客了。 柳坤仪被她妈妈抱在怀里,两家人一见面就聊了起来。傅渊颐听到柳坤仪来了,一下从床上翻下来,将柳坤仪最害怕的红头蜘蛛从笼子里放出,哈哈大笑,将其藏在身后,边叫着“坤仪、坤仪”边一头汗往外冲。 柳坤仪爸妈见到傅渊颐都来逗她,柳坤仪却死死躲在妈妈怀里都不正眼看她。 “坤仪怎么了?”傅渊颐圆头圆脑探过来,“生病了吗?” “没生病,这孩子害羞。”柳家妈妈拍拍柳坤仪的小脑袋,“怎么了坤仪?在家妈妈是怎么教你的?来别人家做客要有礼貌,下来。” 柳坤仪死死抓住她妈妈的衣服:“不要!” “别闹脾气。”妈妈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看渊颐多乖巧,你想一辈子当小宝宝吗?” 被妈妈这么一说她便定住了神。她不想输给傅渊颐,便要自己下地。 柳妈妈将她放到地上,柳坤仪非常有礼地向傅隽柏和洪斯妧问了好,转头向傅渊颐时极不甘愿地问候了一声。她还记得上次傅渊颐去她家,将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桑草叶里的小鬼统统放了个干净,害她大哭一场。这厚脸皮的混蛋还特别理直气壮地说:“你将它们困在草叶里,他们多难受。这世界这么漂亮,你该放它们去看看。” 柳坤仪都打算再也不理她了,谁知父母又说要来傅家拜访。她是决计不想来的,可爸妈出门,她独自待在偌大的房子里害怕,只好跟来。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傅渊颐一上来就很诚恳地对她道歉,“坤仪,你原谅我好不好?” 柳坤仪将信将疑——实在是被这个讨厌鬼欺负太多次,哪次没道歉?道歉之后下次还继续。 “哼。”柳坤仪嘟着嘴甩开视线,懒得理她。 “真的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傅渊颐绕了个半圈又绕到她面前,“你看,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我是真心实意的。” 小孩最抗拒不了“礼物”二字,她分了一眼回来,又期待又强装镇定地问道:“什么礼物?” “是你最喜欢的。” 柳坤仪这才发现傅渊颐双手一直藏在身后。 “我最喜欢的?” “嗯!”傅渊颐见她期待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双手往前一送,红蜘蛛赫然蹦到柳坤仪眼前,“呐!送你!” 柳坤仪双目一定,那红蜘蛛已经跳到她鼻梁上。 尖叫声差点掀翻傅家屋顶。 柳坤仪鼻子被蜘蛛咬了一口,肿得老高,挂在她妈妈的脖子上大哭。 傅渊颐也没得意多久,被洪斯妧狠狠教训了一顿,罚她禁足一周,只能和书为伴。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讨厌你!”柳坤仪眼泪婆娑,狠狠撂下这句话。 傅渊颐刚刚被训完,装出一副认真表情承认错误,听见柳坤仪的狠话望了她一眼,立即被她红肿的鼻子逗笑。 柳坤仪大怒,跟她妈妈说再也不来傅家了。 两方家长都很无奈。 傅渊颐不明白,为什么坤仪就这么讨厌她呢?可她就喜欢看坤仪生气或者大哭的样子,格外有成就感。 之后柳家父母再来,也没带上柳坤仪。傅渊颐特意去问,柳家父母也很尴尬,说那孩子还在生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想起柳坤仪说“再也不要见到你”,傅渊颐非常失落。 坤仪是真的讨厌我了么? 一周后,心情略有好转的傅渊颐再次上山,一眼就看见婴孩躺在树下,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分外凄凉。傅渊颐快步走上前去问她:“你怎么了?为什么躺在这里呀?” 婴孩缓缓抬头,望见傅渊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在担忧地看着自己,很欣慰又很虚弱地笑:“临死前……能再见到你,我也没有遗憾了。” “你不是鬼吗?鬼还能再死?” “会的,只要我继续待在罐子里,总有一天会被它耗干鬼气。到了那天就是我魂飞魄散的时候……渊颐,你不要想我。虽然我会很想你,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听着婴孩的话傅渊颐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子发酸地问道:“我能帮你吗?你说的是什么罐子?” 婴孩摇摇头:“你知道也没用的,那个罐子没人能打得开。”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妈妈说了,凡事都要尝试,不要轻易放弃。只要打开罐子你就能活下去吗?” 婴孩灰蒙蒙的眼眸因为傅渊颐这句话又浮出些期待:“你能帮我吗?你愿意帮我吗?” 傅渊颐微笑:“你是我朋友,我当然要帮你。” 婴孩告诉傅渊颐,在山林深处有间小木屋,她就住在小木屋的一个小罐子里。只要将小罐子的封印揭开,她就能逃出来。 傅渊颐和她一同来到小木屋前,这木屋和傅渊颐想象的完全不同,不仅不小,还非常结实,一眼望去黑洞洞的,若有似无的惨叫声时不时从屋里传来。傅渊颐有些胆怯,在原地踌躇。 “里面是什么东西?”傅渊颐看了眼木屋前的石匾,上面写着“飐风堂”三个字,她只认得中间那个“风”字。 “你别怕,这是我家。”婴孩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屋里带。 傅渊颐推了一把木屋的门,看似锁得极牢的大门却在她这一推之间便开了。 “只有你们傅家人才能打开这扇门。”婴孩笑着,继续引领她往里走。 飐风堂内无光无火,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从敞开的大门口照进来。 傅渊颐浑身紧绷,瞪大了眼睛往四周望,太过黑暗之处让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恶风在耳边呼啸,鬼气在脚下缠绕。 这是什么地方?番阳暑地的山林里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 “渊颐,来。” 婴孩的声音在前方,傅渊颐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忽然一道火光亮了起来,婴孩双手捧着一个灰突突的罐子飘过来:“来,渊颐,撕开它。将它撕开你就能救我了,救你唯一的朋友。” 傅渊颐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罐子上盖着黑色的符纸,符纸上写的符文极其复杂,常被夸赞的小神童傅渊颐都没能看懂一个字。 符纸本身被磨损得厉害,已经破了一个角,但上面符文依旧清晰可见,不似平常墨水写成。傅渊颐被精妙符文吸引,难免多看了几眼,婴孩不耐烦地问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傅渊颐抬头看她,婴孩立即收回了恶态,楚楚可怜道:“渊颐,你永远也不会懂魂魄被一丝一丝煎熬殆尽是什么滋味,也愿你一生都不要遇上这种痛苦。” 傅渊颐还是对这符文非常感兴趣,伸手就要去揭,一触上符文便被刺得浑身一颤。 “呀——”傅渊颐猛地缩回手,婴孩忙问道: “怎么了!” “好痛。”傅渊颐看着指尖,见指腹被割开个血口,一小团鲜红的血包正在慢慢成形。 婴孩猛地将罐口压向她受伤的手指,傅渊颐被吓了一跳,想要避开却为时已晚,指尖的鲜血沾在符纸之上,只见一条血龙从罐口升起,将符纸咬了个粉碎。 阎罗罐像发疯一般左右摇摆,强光大盛,傅渊颐被罐口冲出的强大鬼气震倒在地。 婴孩软嫩可爱的面庞渐渐变得扭曲恐怖,大笑之间她化作一团鬼气与罐口飞出的可怕黑气融为一体。那黑气在飐风堂里冲撞、大叫大笑:“我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哈哈哈哈!” 傅渊颐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有些畏惧,想要站起来逃走。那黑气俯冲下来绕在傅渊颐的脸前,一阵疾风般扫过,傅渊颐只觉得双眼剧痛,惨叫一声狠狠摔倒在地。 “真是漂亮的光属星。”黑气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傅家小毛孩,你的光属星我拿去了。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命,谁让你生在傅家。哈哈哈哈——” 傅渊颐神智恍惚,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飐风堂,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了爸妈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们的脸。 只有姐姐的哭声和奇怪的低语声,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第130章 “给我将那方筑恶婴抓回来,我要亲手让她灰飞烟灭!永世无法轮回!给我搜!” 傅隽柏将傅家所有小鬼都派了出去,四界被傅家踏了个遍,居然没能找到方筑恶婴的踪影。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找不回光属星,渊颐她……会就此看不见吗?”洪斯妧简直无法想象聪明可爱的小女儿将要面对怎样的人生。 傅隽柏脸色极其难看,沉默不语。 洪斯妧大哭,傅隽柏又是个嘴笨的男人,不知道该怎样安抚妻子。 却是傅渊颐来了。 “妈妈,你在哭吗?”傅渊颐不知道站在门外站了多久,他们的话又听了多少。 洪斯妧立即停止了哭泣,看着傅渊颐扶着墙,眼前的纱布还没揭去。傅玹玑匆忙跑来,手里还握着一个手机:“你怎么跑来啦!姐姐不是说了不要到处跑吗?你眼睛都看不到了。” “玹玑!”洪斯妧大喝一声,傅玹玑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吭声了。 “让你照顾好妹妹你却只顾着玩手机?将你手机交给我!” 将满十岁的傅玹玑从未被妈妈这么凶的责骂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乖乖地将手机交了上去。 “你别骂她,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傅渊颐摸索了一番,拉住洪斯妧的衣角。傅隽柏坐在一旁看得心里难受,走上前将小女儿抱起来。 “爸。”傅渊颐小手摸在傅隽柏的脸庞上,坚硬的胡须扎得她小手有点疼,傅渊颐摸了摸,笑起来,“我想你们了,但看不见你们……我害怕。” 洪斯妧忍着哭声,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傅隽柏将傅渊颐抱紧,安慰她:“别怕,爸妈和姐姐都在你身边,只要你说一声,我们立即会出现。” “可是我看不见你们。”傅渊颐的手往前伸,想要触碰到什么——这是标准的盲人动作,“你们都在这里吗?为什么我看不见?” 三岁的傅渊颐失明了,她被傅家折磨了许久的方筑恶婴夺去了光属星,陷入了漫漫长夜之中。 傅隽柏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方筑恶婴的下落,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依旧没有一丝线索。他在心里已有结论——或许这恶婴去投胎了。只有再入轮回才能消失得这番干净。 可是它怎么可能轮回?它这一身的怨气和背负的罪孽就算入地狱都不为过,冥府不可能让她去轮回。 傅隽柏耐着性子继续让小鬼追查,而傅渊颐也在一天天地长大,往她心里扎的事也越来越多。 纸包不住火,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失明”。 “我会一辈子都是个瞎子吗?” 今年冬至,番阳暑地的晴天白雪下到了第二场大雪时,傅渊颐这样问傅玹玑。 傅玹玑已经对手机这种新兴事物失去了兴趣,正是百无聊赖看雪景之时,听到妹妹这么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爸妈不让我跟你说。” 傅渊颐沉默很久,最后道:“那我知道了。” 从此之后,傅渊颐的心头血中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一片黑暗,偶尔能见到几只鬼的影子,但她并不关心。 她来到山里独自一个人待着,傅玹玑又被爸妈骂了之后心里担心妹妹,暗地里跟着她,怕她出危险。 那段时间里傅渊颐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但落入耳朵里的声音却愈发丰富。 游炘念不能感同身受,一个这个小的小姑娘失去了眼睛是怎样的心情,她坐在血幕之前闭上眼,聆听傅渊颐听到的所有声音。 夜晚山里的鸟叫声,潺潺的流水声。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风雨欲来饱满又苍劲的呼啸。 雨水的落在泥土里或是树叶上,山猴是独自行动还是背着它的孩子。 花开,雪落,破土,衰败……万物皆有声音。 游炘念甚至从那脆弱又美好的声音里听出了芬芳。而这一切都来自傅渊颐的记忆,来自她和世界寂寞的对话。 胸口微微起伏着,游炘念不知不觉被深深打动。 失去了双眼的小渊颐感受到的依旧是这个世界的美好,她爱这个世界,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会对世界充满细致的好奇。 即便她被深深伤害过。 傅小姐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啊,世界上最温柔,世界上最美好。 “喜欢”的感觉从心底里涌出,很甜,又带着点酸。 不知什么时候傅渊颐坐到了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看自己的回忆。 傅渊颐在山中破木屋里独自待了好几个月,傅家人轮流来给她送食物,偷偷保护她。傅玹玑就是在那年学会了开枪。 子弹由傅隽柏亲自为她制作,可以杀人,也可以杀鬼。 “你已经长大了。”十岁的傅玹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你要保护妹妹。” 傅渊颐没跟任何人说话,直到柳坤仪来找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望着坐在树上的傅渊颐,问道。 傅渊颐没回头,也不必回头,她听得出那是柳坤仪的声音。 “我在想事情。”傅渊颐慢悠悠地回答。 柳坤仪倒是快言快语:“听说你眼睛看不见了,是真的吗?” 傅渊颐“嗯”了一声。 “以后都看不到了吗?” “不知道哦。” “如果再也看不到了,你害怕吗?” 傅渊颐从树上跳下来,低垂的眼眸慢慢抬起,柳坤仪在里面看见一片灰蓝。 “害怕。”傅渊颐说,“我们都会长大吧……我是不是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了?” 一句话将柳坤仪说哭了。 傅渊颐听见她抽泣的声音,抬手摸了摸,没摸到她的脸。 柳坤仪握住她的手,将她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上。 指尖渐渐勾勒出一张粉嫩小脸的轮廓,柳坤仪说:“你能摸出我的模样吗?” 傅渊颐:“好像可以……你别哭。我都不哭。” “以后我不和你闹了,你也别欺负人。咱们做朋友吧。” 傅渊颐笑得很开心:“嗯!” “咳。” 二十八岁的傅渊颐几乎都不记得自己年幼时和柳坤仪有过这么一出……虽然她不能视物,但想象力与记忆共同构筑了画面浮现在心头血的血幕之上。在傅渊颐的想象中柳坤仪梨花带雨,甜甜美美,好不可爱。 傅渊颐忍不住干咳一声,企图转移话题:“真该让坤仪也来看看……小时候多可爱,长大了怎么就那么凶神恶煞。” 游炘念点点头:“你们这对青梅竹马感情真好,你们一起长大吗?” “我十五岁离开傅家,之后很少见面,也不算一起长大吧。” “也没有很少吧,不是说一个月至少要见一次面?” “一个月一次不算少吗?” “所以之前是天天见面了?” 傅渊颐怎么记得在看心头血之前气氛很紧张来着?怎么一转眼就被爽快地批判了? 傅渊颐马上提醒游炘念回到正题,顺便转移话题:“马上临邛就要登场了,你可别吓着。” “你以为在看电影么,还带预告的。”游炘念道,“对了……临邛也是你在傅家时遇见的吧。” “对。”傅渊颐说,“也是因为和临邛的相遇,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方筑恶婴夺走了她的光属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黑暗的伴随下,傅渊颐一天天地长大。小小肉肉的双手变得越来越修长,她能感觉到自己在长高,身体在慢慢变化着。 洪斯妧为她买来很多盲文书,也请了老师到家里为她上课,她在一个狭窄的世界里慢慢吸收更多的知识,明白更多的道理,也渐渐知道自己眼睛的事,自己家的事。 十岁的傅渊颐失去光明,却像雨后春笋般充满了生命力。 失去双眼并没有将她桎梏,聪明的她找到了更适合的方法生活、学习、沟通。她保持着她的聪颖,依旧早熟,依旧懂事,对于她最好的好友柳坤仪依旧能逗就逗,眼睛不好都没能阻挡她恶作剧的步伐。 可她长大了,柳坤仪也在长大。当年被她欺负的小姑娘渐渐变得越来越厉害。 傅渊颐因五星缺位,法力增长缓慢,和她同龄的柳坤仪却已经成为柳家优秀继承人。 柳坤仪性格阴沉,爱记仇,当年被欺负的事她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只要傅渊颐再调皮,她一定反手恶整一番。 将傅渊颐倒吊在柳家大树上整整一夜不算什么,放毒蜂蛰她也不算什么,何况明目张胆在她饮料里下苦莲心,苦得她没处说理。 只要傅渊颐受了点伤,柳坤仪必定会自告奋勇帮她疗伤。而这疗伤手段残忍,通常伴随着惊声尖叫与血肉横飞,教人不敢直视。 傅渊颐不知是特别心无城府还特别心思狡猾,走哪儿都夸自己有个好姐妹,对她特别好。这夸奖飘到柳坤仪耳朵里,让她浑身不舒服了很久,之后也没再欺负失了明的傅渊颐。 只是小时候被欺负太惨,让柳坤仪一直记到现在。只要傅渊颐犯浑,柳坤仪立马出手,绝不手软。 这头傅渊颐在柳坤仪辣手之下茁壮长大,那头傅隽柏和洪斯妧也度过了爱女失明的痛楚,他们发现即便没有眼睛,傅渊颐依旧能好好生活。 “但是作为傅家的继承人,缺少了光属星是非常致命的缺陷。”傅隽柏私下跟洪斯妧说道,“现在小还看不太出来,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会明显逊色同龄人,没有光属星的支撑她甚至对付不了鬼王。这样的继承人,傅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同意。” “对你而言,孩子就只是继承家业的工具吗?”洪斯妧问道。 “不,她们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疼爱她们。”傅隽柏很认真地回答她,“可渊颐除了在享受我的疼爱外,她有责任继承傅家!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向她提及任何炼鬼之事,说她十岁之前都不她知道飐风堂的真相。这些年我一直依你,可她现在已经十岁,你还说她是孩子。你知不知道我在六岁时就已经开始着手炼鬼?她到现在连炼鬼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渊颐眼睛不好已经是个难题,如果她再继续待在温室里,你让我傅家六百年的宏业怎么交到她手里?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傅家历代能活过五十岁的人少之又少,难道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洪斯妧在嫁给他时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她知道傅家多特殊,一介凡人嫁到傅家她需要承担怎样的压力,可她还是和傅隽柏结婚了。傅玹玑出生之后她以为她足够坚强也想的足够全面,谁能料到老天给了他们最大的希望,却又生生地夺去。 “你决定吧。”洪斯妧觉得很累,“你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过问。” 傅隽柏对傅渊颐的期望非常高,他明白自己女儿聪明过人极有天赋,就算她失去的光属星,只要悉心教导,再有鬼王辅佐,一定能撑起傅家数百年家业。 他日结婚生子,她的孩子必定优秀,傅家后继无忧。 可傅隽柏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开始为傅渊颐布局未来时,傅渊颐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一心想要再去一次飐风堂。 她总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在那儿,她的光明就在那儿。那是一直出现在她梦境里,无法忘怀的地方。 十岁的最后一天,傅渊颐拨开阴森的草丛,嗅着漫天暴烈的鬼气,再次站到了飐风堂门前。 风吹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将她紧张的汗吹干。 这里的气息一如七年前,傅渊颐记得属于飐风堂的独特臭味。这味道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不断折磨她。她所有的恐惧扎根于此。她明白,只要一日无法面对飐风堂,一日都无法从噩梦中挣脱。 她大步踏上前,果断推向大门,可大门却紧闭,不再能轻易推开。 傅渊颐立刻就知道门上被加了封印,傅家所有的封印都很坚固,但这所有的坚固都有一招能够瞬间化解——那就是傅家继承人的血。 傅渊颐咬破手指,将血抹在大门之上。封印沾血即化,再推,大门“吱嘎”一声被打开。 浓郁的鬼气森然将她笼罩,傅渊颐望向黑暗深处,整个飐风堂内满当当的阎罗罐撞入她的眼底,修罗窟中沸水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不明物体。 上次进入飐风堂时年纪太小,加之方筑恶婴夺她光属星夺得凶猛,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而这次她看了个清清楚楚,听了个明明白白。 耳边冤魂凄厉的惨叫刺心刺肺,震得傅渊颐肝胆俱颤。浑浊的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古怪的恶臭,让她一阵阵地想呕吐。 她从来没想到番阳暑地还有这样的地方。这个能看见晴天白雪的人间仙境,怎么会有这般恐怖的角落? 傅渊颐软着腿颤颤巍巍地往深处走去,忽明忽暗之间看见一堆奇怪的肉山。白骨和腐肉堆砌起的肉山边上有只古怪的鬼,说那是鬼,却也从来没见过这等畸形奇态的鬼。 那鬼披散着长发遮住脸庞,被截去的四肢正在慢慢生长。她的脖子上钉着一根长长的钉子,腹部血肉模糊,黑色的鬼气不断地从七零八落的身体里流出。 傅渊颐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甚至超越她的认知和想象。 她瞬间停下了脚步,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只鬼。 “傅家人。” 那只鬼慢慢抬起肮脏的脸,奸笑起来:“傅家的女儿?真干净,真可爱。你过来。” 傅渊颐并不过去,那鬼闷声笑着,突然冲着她的方向冲过来,张嘴便咬! 傅渊颐急忙往后躲,那鬼被手脚的镣铐和脖子上的钉子固定在墙上,只能虚张声势吓唬她一番。见这小孩惊恐万状的模样,那鬼痛快地哈哈大笑:“只要本王还有一口气能从这里出去,本王一定要杀光傅家人!杀光天下所有傅姓之人!杀!杀!杀——” 傅渊颐夺门而出,奔出飐风堂不过十步便倒头大吐。 胃里翻江倒海,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 那是人间地狱。 傅渊颐大声地喘气。 人间地狱,就在她傅家。 第131章 傅渊颐回家之后大病一场,那可怕的鬼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爸妈和姐姐来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她都没说。直到柳坤仪来看望她,她才将飐风堂里见到的情景全说了。 “那就是你们家炼的鬼吧。”柳坤仪道。 “炼鬼?” “我听我爸妈说的。你们傅家可不就是炼鬼吗?” “炼鬼”这两个字在傅渊颐脑海里没有清晰的概念,但结合看见的那一幕,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直接向父母求证:“飐风堂里的鬼都是爸妈囚禁起来的吗?炼鬼是什么意思?” 洪斯妧知道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事。女儿毫无表情的脸让她心中忐忑。 傅隽柏直接告诉她:“是我囚禁起来的,你长大了,早该知道关于傅家的事。” 傅隽柏将傅家这六百年来的发家历史一一告诉傅渊颐。 六百年前,傅家不过是番阳城里一户清贫人家,傅家长子傅长生八字属大阴,自小能见鬼。那年代正是兵荒马乱之时,战火连天又赶上大荒,番阳城百姓饿死者尸首沿街,城郭之外的官道上全都是乞讨者。 傅长生因能见鬼,便做起了驱鬼的小生意,挣了些碎银子娶到了老婆,一家人也算能糊口。可就在他孩子出生那年,他心善放过的一只恶鬼寻仇,一夜之间杀光了他家所有的人。 大难不死独活下来的傅长生狠透了世间所有的鬼,便制了一把油纸伞开始四处收鬼。收了鬼之后便将灭门的滔天怒气发泄在这些鬼身上,用尽一切方法折磨它们,教它们无法转生,永世受苦。 并非所有的鬼都是恶鬼,被他收入伞中待炼的鬼中也有没做过任何坏事的善鬼。 鬼向他求饶:“先生,我知道你本是善良之人,炼鬼并非你本意。我从未害人,求先生放我一马。” 傅长生一伞刺穿那鬼:“我曾经便是因为无知的善良害全家惨死,从那以后便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鬼话。我本是善良之人,可惜你已非人,配不上这世间的善良。” 傅长生炼鬼祭法器,得到四界的追捧,很快他便家财万贯,再次娶妻生子。因鬼气缠身,他不过三十五岁就病死家中。临死前将儿子唤到床头,语重心长地教导儿子:“不要相信任何一只鬼,它们最擅长花言巧语,一旦相信它们,便会坠入地狱,万劫不复。儿子……你要记住。” 傅长生这番话开启了一个炼鬼的时代,傅家谨遵祖训,巨大的财富滚滚而来,傅家从此变身名门望族,六百年来从未改变。 “身为傅家的接班人,你也需将祖训牢牢记在心里。”傅隽柏对傅渊颐说,“这几年我渐渐精神不济,待我驾鹤西游之日,你便是傅家的顶梁柱。” 傅渊颐听他这番话浑身发凉:“你是说,我也要炼鬼?我也要砍去那些鬼的四肢,将它们钉在墙上?” 傅隽柏道:“当然。不过这些都是傅家的老方法,你可以在此基础上改良更新。你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傅渊颐退后一步:“不……我不能。” 傅隽柏双目一瞪,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鬼并非都是恶鬼。”傅渊颐道,“它们之中也有心存善意的。” 傅隽柏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话!身为我傅隽柏的女儿怎么能有这么荒唐无脑的想法!你忘了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鬼不配这个世间的善良,一旦你心软,它便会将你拖入地狱!渊颐,我不许你再说出这种懦弱的话来!” 年少的傅渊颐不知如何反驳,那场父女间的第一次较量在洪斯妧的叫停中落下一个大大的逗号。 傅渊颐不说并不代表她已经妥协。 飐风堂里恐怖的景象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开。 即便心中害怕,她还是再次来到飐风堂,站在那只鬼的面前。 “你是谁。”傅渊颐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却强装镇定,不透露出半点胆怯。 那鬼的四肢又长出不少,淡淡地看了眼前的小孩一眼,道:“真是意外,还以为你吓得尿裤子,再也不敢来了。” “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事被关在这里?” 那鬼冷笑:“你伟大的父亲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你自己回去问她。” “不。”傅渊颐当即坐了下来,“我要听你说。” 那鬼和傅渊颐灰蒙蒙的双眼对视,在这个小孩的神情里,她看见了有别于傅家的一些特殊气质。 “我叫临邛,生于一千五百多年前。那是一个你们史书没有记载的年代。” 临邛是将军之女,生前便是人见人怕的战佛,因被人出卖战死沙场。她生前便是人中龙凤,死后鬼气不灭更是自行修炼为鬼王,受百鬼朝拜。 她带领一群小鬼搅和进当年复国战乱,斩尽卖国求荣的乱臣贼子。因搅乱阴阳之罪被冥府追杀,整整一千多年的记忆不知为何被洗刷一空,待她再有意识之时便遇上了傅家人。 傅隽柏的父亲——“炼鬼圣手”傅鹤松借方筑恶婴之力将她收入阎罗罐,带回傅家百般折磨,想要将她驯化以辅佐傅家。可她一直强撑着意志绝对不做他人走狗,傅鹤松便在她身上用尽了各种酷刑。 “从傅鹤松到傅隽柏,现在再到你。”临邛锋利的双眼刺进傅渊颐的心,“你有什么新的手段折磨我,我倒想看看。” 傅渊颐定定地望着她,神态依旧,眼泪却滚落下来。 “你,哭什么。” 傅渊颐趴在地上重重地对临邛磕了三个头,离开。 那夜,临邛一双眼睛眨也未眨。小姑娘对她磕头的模样刻在她脑海里,无法忘怀。 那颗已变作石头的心似乎在慢慢迸裂表皮,重新跳动了起来。 十一岁,对于傅渊颐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年。 傅隽柏开始教她炼鬼之术,她装作愚钝并未上手,只是看着那些鬼在父亲手中如何凄惨哀嚎,如何被丢入修罗窟里淬炼九天九夜,如何变成一滩鬼水却神识俱在。 无论那些鬼怎么求饶,怎么嘶吼,傅隽柏连眉毛都没有动过一下。 这些鬼里包括她失明那年在山中认识的一只胆小少女。少女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没搭理,少女捧了一叶露珠过来,对她笑:“很好喝的,喝了之后心情可能会好一些。” 无论善恶,只因它们是鬼,便被丢入炼狱中永受折磨,催出它们的怨气然后再指着它们道:“你瞧,鬼都是这般凶恶,它们是这世间最邪恶的存在。” 究竟谁才是最邪恶的存在?傅隽柏的行为印证了傅渊颐的猜测。 傅渊颐了解了傅家究竟在做些什么,继续待在傅家她将会做些什么之后,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离开番阳暑地。 十五岁,在她准备好一切的那个夜晚她来到飐风堂,用手中的伞斩断了临邛的桎梏。 “你自由了。走吧。”傅渊颐道,“傅家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报答。但如果你有害人之心,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多少年了,临邛没能好好舒展过四肢。自由的感觉令她重生。而她也在傅渊颐的脸庞上看到了她非常喜欢的东西。 她一臂挥来,鬼气割破傅渊颐的手腕,傅渊颐“嘶”地一声后退:“你做什么。” 临邛慢慢向她走来,污垢褪去,露出一张艳美绝伦的脸。 “你为何要放我?”临邛问道。 “你斩恶贼,是只好鬼,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而我也要离开傅家。” “为什么要离开傅家?难道成为傅家继承人,坐拥无限财富和权力不好吗?” “好。”傅渊颐拍拍自己的左胸膛,“可能谁都觉得好,可我看得明白。” 临邛哈哈大笑:“真是有趣的小瞎子。你失去的眼睛,能有什么作为!” “就算不能作为,也尽我微薄之力。” “为何事尽力?” “为世间理应得到尊重的万物尽力。” “好。” 临邛上前,和傅渊颐十指相扣,魂血共融,心锁相连。 “我会陪伴你,帮助你,直到你走完今生。如果你背弃今天所说的话,我便亲手杀了你。” 傅渊颐救了临邛,离开傅家,发誓再也不回去。 傅隽柏知道之后大怒,让傅玹玑传话给她——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傅家女儿! 傅渊颐回他:“正合我意。” 傅渊颐走得决绝,傅隽柏嘴上说要断绝关系,却在暗中派人百般阻挠,让傅渊颐吃了不少亏,想要她知难而退回到傅家。谁知傅渊颐骨头硬脾气更硬,说一不二,即便穷到睡公园她也没跟家里说过一字半句。 她和傅隽柏的结就在这里结下。 柳坤仪为她找了住所,她感激地住下,之后还柳坤仪钱对方却不要。 “我小时候那么欺负你,你却还帮我。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今后如果你也落魄了,一定记得告诉我。” 柳坤仪听她这话手里的砍刀差点抽出来:“陈年往事不许再提,谁被你欺负?我早就全部讨回来了。而且谁会落魄?你这张嘴知道好话怎么说吗?” …… 傅渊颐和临邛一路相伴,抓鬼驱邪,将这些流浪人间的无害之鬼引渡到冥府,重新投胎。而那些恶鬼,她也不会放过。 渐渐地,她的抓鬼生意越来越好,买了房子,搬了新家,建立了MYSTERY工作室。 工作室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她眼睛不便需要个秘书。 “我叫林泽皛!” 傅渊颐的记忆里林泽皛的声音清脆,充满活力: “我什么都能做!记账、开车、做饭、谈生意……最重要的。”林泽皛语气非常认真,“我能为你省钱。用我当秘书,绝对能让你大富大贵!” 傅渊颐便将她留在了身边。 …… 原来傅渊颐早就注意到坐在M酒店西餐厅角落里的那只鬼。 她总是点一杯黑咖啡,默默地拿手机翻啊翻,不知道在看什么。她时不时蹙起眉头,一副焦虑的模样。 傅渊颐喜欢看她焦虑的神情。她见过的鬼很多,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鬼。 所有还在人间游荡的鬼身上或多或少都埋着一股怨气,可这只鬼不同,她一身清澈纯真,甚至带着点正气。 曹玢带着一帮人杀到咖啡厅就要动手,游炘念撞到她的桌边,她微笑着悄悄递上她的伞,游炘念一把抓住风驰电掣地将对方一一击倒。 “你看。”傅渊颐对临邛说,“你们这些鬼真的很有趣。” 学会不少现代词语的鬼王不解:“有趣的点在哪里?” …… “浮鸠之灾?” 柳坤仪一卦算得脸色发白:“你已经找到方筑恶婴了?” “只不过找到了它的一丝怨气。” “你要怎么做?” 傅渊颐笑道:“先做一场梦再说。” …… 傅渊颐的回忆大多数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声音。偶尔脑内的浮想构成的画面也多半是黑白的。 在她成年之后的世界里,只有游炘念是活生生的,充满了清甜的色彩。 她的黑发红唇,乌黑的双眼和粉嫩肌肤,像糖果一般滋润着傅渊颐的世界。 多少活着的人虚度光阴,而她却挥洒汗水百折不挠,充满了让人心动的生命力。 傅渊颐遇上了一只鬼,遇上一只只能短暂停留的鬼。 她遇上了她的爱情。 第132章 看完傅渊颐的心头血,游炘念感觉自己过了好几辈子。 傅渊颐极少提到自己的事,认识她多久之后才知道她眼睛不好。关于她的身世到现在也不怎么主动提及,甚至从细小的地方能看出她并不想别人靠她太近,了解太多。傅渊颐工作会接触很多人,可她身边朋友寥寥无几,连和同城的发小相见都不太频繁。 游炘念知道这姑娘不一样,她有太多心事压在心里。可无论她身世何等特殊,经历的事何等坎坷,长大的她依旧能拥有美好的笑容。 游炘念靠在傅渊颐的肩膀上,望着渐渐散去的血幕,心头像被人敲去一角,发酸,又从那伤口里涌出痛快的甜。 游炘念道:“原来你那么早时就有小算盘了。在酒店西餐厅你居然主动给我递伞?我还以为是我机智无双一伸手就拿到了。” “那可不嘛。”傅渊颐很坦诚,“就你这脸蛋,这身材,无论是人群还是鬼群里想不一眼看见你都难。我这种见色起意的人怎么会错过献殷勤的好时机?” 又来了,这一本正经说着荤话的态度,真让人很难分清她在说笑还是认真的。游炘念当然希望她是认真的,双眼里藏着光,语调都拔高了:“你说真的?” 傅渊颐忍不住笑,游炘念一拳捶她胳膊上:“到底有没有正经的时候?” “你也没多正经好嘛?”傅渊颐笑道,“不过我也不算都在胡说八道,中心思想还是真心的。” “什么中心思想?” “一见钟情啊。” “我已经不相信你的话了。” “这就不相信了?这类话你是不是听太多了?游大小姐每天都会收到这么轻浮的告白?” “你也知道轻浮?” “对,我就是这么轻浮的人。游小姐和我完全不同。” 游炘念没接话,非常警惕地看着傅渊颐,就知道她没好话。果然,傅渊颐接着说:“我虽然轻浮,但在游小姐的闷骚面前不足一提。” 游炘念怒道:“你少给我说别的!我哪闷骚了!首先我根本不闷!” 傅渊颐点点头:“其次,我就不说了。” “……” 游炘念拒绝再和她说话。 无聊! 幼稚! 别人回顾艰辛往事之后都得两人抱头痛哭一番,自我剖析,互述衷肠,携手对着红日承诺未来。怎么到她们这儿衷肠连个影都没见着就开始互相吐槽互相撩,更别提什么抱头痛哭了。 也是,要是傅渊颐哪天和她抱头痛哭,她一定要怀疑是不是林泽皛和她呼唤了灵魂。 “看了这么长的电影,你好点没?”能把自个儿心头血当电影看,的确是傅渊颐本人没错。她拍拍游炘念被柳坤仪抓过的肚子,“还疼吗?” “没什么太大感觉了,就有点儿酸痛。” “那就好。这都几点了?要不咱们睡一会儿?马上都天亮了吧。一觉起来应该就不酸了。” 游炘念作为鬼倒是不太困,但傅渊颐可是活生生的人,需要休息。 她和傅渊颐一起躺下。 傅渊颐侧着身面对她,伸开细长的手臂:“来,我抱着你睡。” 游炘念喜欢她偶尔不容拒绝的要求,乖乖地躺进她怀里。 傅渊颐抚摸她柔软的头发,很安心:“你说说,身为傅家女儿我也不是很亏,至少能和你相遇。能看得到你,感受的到你。” 想起心头血中被方筑恶婴欺骗的小渊颐,游炘念心里发酸,搂紧她的腰。 “以后,我来保护你,才不要你再被谁欺骗。”游炘念说得很坚定。 傅渊颐面容缓了缓,笑了,安心地闭上眼睛:“好,好,我下半辈子就交给你了。” 傅渊颐刚合上眼睛想要睡觉,游炘念突然飞了起来,差点儿把傅渊颐掀翻。 傅渊颐一头乱发糊在脸前疑惑地看着她:“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你的光属星啊!怎么能就这么睡了!” 傅渊颐理了理头发,有气无力道:“原来你还记得。” 游炘念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当然记得了!那方筑恶婴夺走你的光属星之后就消失了,这么多年来连傅家都没能找到蛛丝马迹,而柳小姐却说在我身上能闻到那恶婴的怨气。所以当年方筑恶婴的确去投胎以掩藏踪迹……而我是方筑恶婴的转世?” 游炘念被自己总结出的结论惊得后背发凉,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是卑鄙和邪恶的化身。 这话说出去之后她立刻觉得不对。虽然她心理年龄还是二十四岁,可按照人界的时间来算,她可是比傅渊颐要大一岁多的。傅渊颐不到三岁的时候碰到方筑恶婴,那时她都已经四岁了吧,怎么可能是那恶婴转世? “不对……时间对不上。”游炘念越想越觉得古怪,“如果我不是那恶婴的转世,为什么柳小姐会说我身上有那恶婴的怨气?为什么会觉得光属星在我身上?” 傅渊颐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 游炘念忽然想起旻小叶的心头血里,游任雪凶狠的表情。 我身上有恶婴的怨气? 难道…… 忽然一阵巨响,地动山摇,桌上的水杯被震碎在地,洒了满地的水。 “发生什么事了?”游炘念紧张地握住傅渊颐的手臂,她能感觉到这巨响离得很近,或许就在柳宅之中。 傅渊颐向声源偏了偏头,立即浑身紧绷,她对游炘念说:“你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什么?” 傅渊颐抽身就走,游炘念二话不说就要跟她出去,她伸手一抓,黑伞飞入她手中,在空中画了一个光柱,反手一推,将游炘念套在其中。 游炘念见自己被圈在金色光柱之中,气极,想要上前硬闯,傅渊颐提声道:“这是无解之境,无论如何你是出不来的。你最好听我的话别靠近光壁,不然会被灼伤。” 游炘念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她着急地捶在光壁上,手掌被烫得发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自己去?!谁要等你回来啊!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傅渊颐听见从地底慢慢滚来的喊杀声,刚才那一声巨响便是鬼道开启的声音——冥府的人居然把鬼道口直接开在了柳宅?他们居然丝毫不畏惧柳宅的镇鬼图。 傅渊颐握紧伞,对游炘念说:“想必是冥府的人追来了。坤仪好意收留我们,我不能让她身处险境。你在境内非常安全,谁都伤害不到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这番话她提伞便走,游炘念看着她的背影快要急疯了! 脚下不住地摇晃,有股力量就要破土而出将柳宅整个掀翻。她在无解之境中难以站稳,跌跌撞撞。 游炘念听见轰隆隆的巨响——冥府的人居然直接杀到了柳宅? 想起遇佛杀佛的梦魇两兄妹,游炘念急得不顾上疼痛,用力擂光壁。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光壁,得到的只有双臂的剧痛。 “傅渊颐!” 游炘念气得青筋炸起牙关爆痛。 “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赴险!临邛不在你身边你要去送死么!你把我当什么了!如果你出事——你让我怎么办——傅渊颐!” 游炘念的怒吼没能传到傅渊颐的耳朵里,她从屋中冲出去时被掀起的台阶绊倒,狠狠摔了几个跟头,浑身是泥。她杵着伞迅速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院去。 柳宅之中漫天冥气,黑竹林被吹得落了满地,绿湖湖水倾覆,连冰棺都被震得横七竖八。 “坤仪!” 傅渊颐眼不能视物,耳边充斥着浑浊的风声和滚雷声,她在风暴之中大声喊着,竹叶呼啸着扑了她满脸。 她一把抹去竹叶,往风暴中心奔去。 才踏出了数步,忽然一阵裂空锐响从她身后追来,直夺她后心。她迅速回身一挡,那一鞭抽得伞面巨震,将她整个人抽翻在地。 傅渊颐灵巧地在地上一滚,持伞挡在身前,想要看清来者,子弹如暴雨迎面而来!她急忙矮身缩进伞中,弹雨纷纷刺入伞面,巨大的冲击生生将伞冲出她的双手。 这两下突袭无比生猛,傅渊颐从没这般狼狈过,她明白维和部队的人来了,却连影子也没见着便差点丢了性命。 正要去拾伞,忽地感觉身后一阵强压,她蓦然回身,见瑞露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手里的武士刀对准她的脖子猛地切下来。 傅渊颐根本没时间反应,心里升起一股死亡的恐惧。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和弓擦着她的额头挤了进来,掀起一串血珠,勉强挡住武士刀的来势。 瑞露平静的双眼微微滑动,看向挡在傅渊颐面前的流亭。 流亭不由分说立即拉动无箭之弦,满弦之时火焰大作,凝成三支火焰箭朝着瑞露的面庞射去。 瑞露一个下腰躲过三箭,流亭弹起右腿对准她的腰部狠踢,实打实地踢中了她的腰间。 流亭心中得意,却在下一刻感到腿部剧痛。 瑞露拍了拍腰间的灰尘站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分流亭一眼:“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怎么,被抹脖子的疼都忘了吗?” 流亭冷笑:“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也有脸提。你来得正好,今天不分高下别妄想逃走。” “高下?”瑞露冷笑,“高下早就分过了。” 流亭大怒,鬼气狂炸,和瑞露激斗在一起。 傅渊颐握着伞就要去帮流亭,忽然止住了脚步。 天空中一张黑洞洞的血盆大口正对着她,里面不时传来压抑的嘶吼声。 这是鬼道。 傅渊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鬼道,足以容纳十个人同时进出。 与此同时,另外九个身影从黑暗中走来,印证了她的想法。 九位身穿军装,背着武器囊,扣着护颊的军人从鬼道中走来,她认得站在人群之后的高壮男人,那的确是她的噩梦,梦魇屠苏。 屠苏在这九人之中居然丝毫不起眼,这九人站在柳宅屋顶,如同黑暗中九座巍峨山峰。 为首的男人一头精炼的蓝色短发,护颊和别人也不太一样,像猛犬的嘴罩罩在他时不时外翻露出恐怖獠牙的嘴上。他如同一只随时能发狂的凶兽,喉咙里一直发出“咯咯”的怪声。 傅渊颐的目光几乎被这九人锁死,他们各个豹头熊腰,面若猛畜,身上带着焦躁的气息,仿佛随时能不发一言便把枪狂扫。 这些都是维和部队的军人? 傅渊颐不懂,他们长成这样怎么维护世界和平? “私开鬼道的人,是你吗?”为首的蓝发男子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盯着傅渊颐问道。 傅渊颐耸耸肩:“你是说你身后的鬼道吗?” 那男人桀桀怪笑,忽然表情一坠,从武器囊里抽出一把巨斧,向傅渊颐杀来。 傅渊颐当然知道自己扛不住他那惊天巨斧,可她居然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被瑞露一腿踢进绿湖之中的流亭艰难地爬上岸,对着傅渊颐大喊:“你不要命了?!躲开!” 傅渊颐直视蓝发男子,露出微微笑意。 蓝发男子便是维和部队19分队队长红曲。他纵横四界杀戮无数,谁见着他的巨斧都得腿软。这人界女子居然如此藐视他,瞬间将他火爆脾气点燃,所有冥气聚合在双手之间,朝着傅渊颐的头顶劈下去。 流亭眼睁睁地看着巨斧要将傅渊颐披成两半,顾不得瑞露,急忙向傅渊颐处奔去。 瑞露双臂一展,从她身后卡住她的脖子,前臂垂直成十字,牢牢地将她卡在怀中。 流亭奋力挣扎却无果,在气力上绝不是瑞露的对手。 瑞露道:“不是要和我一较高下?半路逃了算怎么回事?” 流亭焦躁难安——如果傅渊颐死在这里,姐姐肯定要伤心了!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流亭扒着瑞露双手生生将她顶开,溜身逃开! 此时,蓝发男子的巨斧掀起的风已将傅渊颐的发梢带起。 就在巨斧要劈裂傅渊颐的头骨之时,一道金色的光柱从他身后追了过来。 “队长!”屠苏喊了一声,“小心!” 红曲回头之时,傅渊颐手指一勾,那束偷偷追来的光柱将红曲套在其中,两端塌缩,严严实实地将他套了进去,如同一截古怪的巨大电池。 巨斧从傅渊颐的身边滑下,砸在地上轰隆巨响。 傅渊颐看着红曲扭曲的脸,笑道:“一介匹夫,有勇无谋。好好在我的无解之境里反省反省吧。” 第133章 队长被困,屠苏一帮人却都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原处面无表情地观望。 傅渊颐能看清这些冥府来者的面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后退数步远离红曲。 红曲身体浮在空中,被无解之境压在其中,本该继续往里收缩的光壁却迟迟没有变化。 傅渊颐双掌扣在一起圈出一个圆,对准无解之境,将法力全数注入,用力往内挤压。 无解之境越缩越小,红曲的手臂往后弯曲,整个人在渐渐变形。 但他诡异的笑容却是不变。 傅渊颐心中一沉,正要以伞收之,红曲面庞上红光乍然,大喝一声,竟生生将无解之境炸了个粉碎。 星星点点的金光从天空中飘落,红曲安然无恙。 “这就是你最厉害的招数?那也没什么好期待了。”红曲从武器囊里抽出一把机枪,“私开鬼道是重罪,乖乖和我回冥府受审,继续拒捕的话我完全有理由将你当场击毙。” “当场击毙?你们私闯民宅,毁我家园,不怕我一状告到冥君那里,将你们全部收押问罪?” 黑色风暴之中走来一位白袍女子,她如鬼魅一般行动无声,所到之处风平浪静,生生将这团在她家中兴风作浪的冥气给压了下去。 红曲看了眼那女子,语气也未缓和:“原来是柳家小姐。我知道你家与冥府交情甚笃,可你家小鬼三番五次妨碍我部下执行公务,这事就算告到冥君那里,告到天上去也没人会为你做主。柳小姐,私开鬼道一事你也有份,即便你不出声我也会寻到你踪迹,将你一并押回冥府。你竟然主动现身,那就再好不过!” “哦?”柳坤仪一声轻轻的鼻音,带起柳宅地下万丈黑光。那光从地下喷涌而出,凝成一条黑龙,在夜空中嘶吼。黑龙的咆哮声震开乌云,引来紫色雷暴护身,一个俯冲下来绕在柳坤仪身后,颤鼻呲牙,对着红曲裂嘴狂吼。 黑龙之气磅礴,这一嘶吼差点将傅渊颐都掀了出去。 “哎呀,原来镇鬼图不是真的镇鬼,而是藏了个大宝贝在家里。”傅渊颐望着这条巨龙,叹为观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柳坤仪实在讨厌这人不是时候的胡乱轻松,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找回你的光属星,你也能和我一样。” 红曲和黑龙对视,竟丝毫不怯懦。 “柳家果然名不虚传,连数百年前死去的妖王坐骑都能操纵。不过……”他将嘴罩揭下,一瞬间如同解开封印,冥气滔天,獠牙如兽,对着那黑龙嘶吼,毫不逊色! 黑龙和红曲以吼声相斗,互相挑衅,分明是凶兽即将展开厮杀的前奏。 “你以为区区一只坐骑就能吓唬到我?” “如果只是吓唬,有什么意思。”柳坤仪望着红曲的方向道,“去吧。你也很久没尝过血的滋味,今晚,就大开杀戒。” 黑龙如破闸的饥饿困兽,向着食物疯狂冲去。红曲大喝一声,正面与黑龙对来!黑龙张开巨嘴想要将红曲一口吞下,红曲竟徒手抓住它嘴边的胡须,分毫不让,和它缠斗在一起。 屠苏见队长与那黑龙上天入地地厮杀,黑龙残暴且有柳坤仪法力源源不断地支援,愈战愈勇。而红曲血性上涌,只是徒手撕打,就像忘记身后背着武器囊似的,渐渐被压制下风。 屠苏抽出一把枪就要上前助红曲一臂之力,才刚刚踏出一步便感到手腕一凉,竟不知何时被冻住。他一拳打碎厚厚的冰霜,高崎从天而降,一杖杵在他胸口。 又是柳家小鬼。柳家小鬼行踪鬼祟,何时靠近他们身边居然没发现。 冰刀从天而降刺向维和部队所有人的脑袋和身体,屠苏更是被她冻在原地寸步难移,冰刀割开他的飞行帽与护颊,割得浑身鲜血淋漓。 其他七位维和部队的人悄声无息地散开,躲过高崎的冰霜之刃的同时武器囊中抽出枪,划着圆的将她围在中间,令她退无可退。 身覆厚冰的屠苏闷出二字:“找死。” 一瞬间无数子弹向高崎射来,机枪扫射的“哒哒”声响彻云霄。 柳宅大地被打成马蜂窝,高崎却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座冰山。 冰山尖上崩开一个裂口,裂口一路往下劈,瞬间冰山解体,屠苏一根毛发都没有受伤,缓缓踏过一地的碎冰。 高崎和流亭回到柳坤仪身边,另有四鬼也在旁护驾。 红曲和黑龙正斗得酣畅淋漓,完全不顾下属那边的战况。他一身红肉坚硬如铁,即便黑龙身形大他十倍有余,他也豪不退缩,越斗越兴奋。 “队长。”瑞露看不下去,“您还记得今天来做什么的吗?” 红曲挑了挑眉,抹了一把嘴上的血:“好吧,知道你们都惦记着假期,我也想卸下武器晒晒太阳去了。” 听到红曲的话,柳坤仪冷笑:“大言不惭。” 红曲将武器囊从后背下取下,伸手往里抓,似乎抓到了个大家伙,艰难地往外拽。 红曲从武器囊中取出一架比他人要大出两倍的双管大炮,单手握住架在肩上,对那黑龙说:“大家伙,本想和你肉搏,可公务在身,没办法了。柳坤仪,傅渊颐,我再问你们一次,是乖乖跟我回冥府受审,还是葬身于此?” 柳坤仪问傅渊颐:“你说呢?” 傅渊颐将伞“哗”地撑开,伞面瞬间变得巨大,将她们俩和小鬼们都掩护在内。 “两个我都不要。”傅渊颐笑道。 柳坤仪第一次觉得她这张嘴还能吐出点人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红曲将双管大炮从他肩膀上甩下来,对准她们。 “姐姐!”流亭自然知道这大炮的威力,和屠苏瑞露她们使的枪完全不同,其威力毁天灭地,指不定一炮能将她们轰到冥府去。傅渊颐这伞的确挡下过屠苏的火力,可它当不下红曲,流亭心知肚明,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心里有数。 柳坤仪平静道:“不要大声喧哗。我没教过你么?”她双眼如炬,“就算死,也给我站直了。” 流亭目光一定,心如止水。 傅渊颐“诶?”了一声:“那红曲有这么厉害?你们都想着死了?” 柳坤仪和流亭这一排的人不可思议地望向傅渊颐。 傅渊颐嘴角抽了抽:“要死了?要死我也想和游小姐一起死啊……” 柳坤仪一伙人顾不得慷慨就义,恨不得都扑上来掐她个花里胡哨。 红曲眼皮抖了抖:“你们在演小品吗?” 双管大炮齐齐开火,震天撼地! 傅渊颐一把将柳坤仪护在身后,将伞倾斜,如盾一般护着她们。 “你说。” 生死一瞬之时,傅渊颐忽然对柳坤仪道,“老想着欠你那么多什么时候才能还完。没想到这下算是还清了。以后你也不必忍受我这张嘴。” 柳坤仪满满地看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没开口。 “不过我还是想和游小姐死在一起!”傅渊颐持伞飞身而起,冲向火光飞闪的巨大炮弹! “你做什么!”柳坤仪大喊,“回来!” 柳坤仪的喊声飘在身后,傅渊颐头也不回。 你说你从小到大帮了我这么多回,我从来没还你过什么,鬼道这事儿还是我拖累你,总不能让你和你的妹妹们全跟我死这儿吧? 我也就能挡下这一遭了,你赶紧带上你的妹妹们走吧,别让冥府找着你,投奔你老爹去,然后和妹妹们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炮弹就在眼前,热度几乎要将傅渊颐的骨头都融化。 她将所有的法力都倾注于伞中,伞内黑色符纸上的金纹融化变形,甚至起火化灰。傅渊颐大喝一声将伞轰了出去,直击毁天灭地的炮弹。 伞在掷出去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傅渊颐还企望这把傅隽柏呕心沥血祭出来的法器能抵挡个一星半点,结果就这样屁也没留下的化为灰烬了?傅渊颐目瞪口呆。 炮弹直轰傅渊颐,在福明山的夜空里炸出一片白昼,将柳宅地面钻出一个深洞。 流亭六鬼和黑龙护着柳坤仪,强烈的冲击波将柳宅吹了个一干二净,连太湖石都被吹到了百米之外摔了个粉碎。 柳坤仪从一片狼藉中挣扎起身,拽着流亭的袖子瞪圆了眼:“渊颐呢!” “她……”流亭眼神飘忽,望向高崎。 高崎根本没往她这儿看,一点想要解救她的意思都没有。 流亭记下这仇! 红曲扛着他的双管大炮,非常诧异地望着柳宅的一片狼藉。 八名部下就要动手抓柳坤仪,红曲立即制止他们。 屠苏八人都望向他们的队长。 红曲双眼放空,似乎在凝神捕捉什么,连被黑龙咬烂的伤口流出的血都似乎凝固了。他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无比渴望,甚至连双管大炮都从指尖滑落,如巨石坠地,轰然撞在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柳坤仪见他神色古怪,顺着他的目光往深洞望去。 一片焦黑的泥土慢慢起伏着,像有什么东西要拨开泥土,从中爬出来。 “渊颐?!”柳坤仪第一个念头就是傅渊颐没死,提起裙摆就要奔向深洞。忽然一柄画戟从洞中飞出,溅了柳坤仪一身的泥点。 那画戟在空中如电翻转,忽然停住,如有生命般自行向红曲刺去。 红曲立即抽出一把长枪和画戟酣战。画戟来势如虹,攻得红曲眼花缭乱连连后退。 刀光剑影之间红曲表情愈发古怪,枪头卡住画戟想要将画戟挑开。那画戟被他推出一步,没有被挑飞,反而猛然压了下来,红曲双腿立即没入土中。 “这画戟……”红曲双臂发颤,画戟继续将他往下压,而画戟另一端游来一片白雾,渐渐汇成人形。那人身穿一声破旧铠甲,玉面桃眼,细腰红唇,锈迹斑斑的巨大画戟将她衬托得青翠挺拔,又英气逼人。 “玉卮。”傅渊颐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刮到竹林之中,用伞把盖在身上的竹子拨开,“我等你们等得好辛苦。” 玉卮单手持画戟,笑道:“不好意思,老相识难得相聚便多聊几句。你和那倒霉的小麻烦都还好吧?” 傅渊颐苦笑:“柳宅都被毁得差不多了吧……游小姐在无解之境内应该没受什么伤,但……” 后面半句被她吞了回去——估计完事之后得跪门口喝一夜西北风了。 屠苏等八人将武器拿在手中,慢慢靠近了过来。 “有帮手到,看来今天是免不了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还未等屠苏将枪举起,忽然一鞭抽来正中他后背心。 这一下来得十分迅猛且诡秘,屠苏竟一丝准备都没有,被抽出了一串的血点,皮开肉绽。 屠苏吃疼回身,见一根白骨长鞭“嗖”地抽回黑暗深处,从中缓缓走来一银发女子。 薄纱长裙被风撩起一角,露出雪白修长的腿。云鬓之中的牡丹开得正娇媚,艳美成熟的脸上一双凤眼杀气腾腾。 “想活动筋骨?”恢复真身的临邛将白骨鞭握在手里,“本王来帮你松松骨。” 第134章 傅渊颐见到临邛的真身,明白她鬼气已然回复峰值,顿时精神大为一振:“鬼王大人,找到老相识就忘了我了?你可是与我魂骨相连歃血为盟,我死了的话,你可无家可归了。” 临邛对她笑得妩媚:“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瑞露见红曲占尽下风,立即抽刀营救!其余六人也纷纷随瑞露一并杀向玉卮。 红曲正要说话,玉卮画戟当头一拍将他拍入地下,没了整个脑袋消失得无影无踪。 杀向玉卮的七人见到这幕心里统统一惊。他们自然知道队长实力远超于他们,这横空出现的女人居然轻易将队长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铁定不是对手。 身为万里挑一的维和部队成员,他们面对过无数次不可战胜的对手,最终都携手翻盘。多年的磨练早就抽干了他们的恐惧,他们不能失败,只许成功。 屠苏被那一鞭抽得有些晃神,慢了一步,见七人不留一丝余地地围上玉卮,以天、地、气为阵盘,三人走位成阵眼,部下弥天杀阵。这杀阵专门用来降服妖界万年巨兽,一旦启动,武器囊便会源源不绝地供应武器,直至将对方杀死。 玉卮手握山海画戟根本不正眼看他们。 “就凭你们这些鼠蚁小辈,不配和我动手。”玉卮将山海画戟收于身侧,目光轻描淡写地从他们面庞上一一扫过,竟是是一副破绽百出的姿态。 瑞露见她居然收起兵器,这等藐视让她和所有维和部队军人都怒火中烧,手中便多了几分狠劲。 “开阵!” 七人同时出手向玉卮急攻,弥天杀阵大开! 傅渊颐看着不免担心,屠苏和瑞露何等残暴,实力在这队中也不过中流。他们单个拎出来都是能在四界排得上名露得了脸的人,这会儿一拥而上,整个福明山甚至G城都能被他们轰了吧。 玉卮可别轻敌才是。 七人结阵,大大的“殺”字自天而降,鼓噪鸣鸣,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将玉卮团团围困其中。 阵内凶险异常,柳坤仪对流亭道:“你可看出了破绽?” 流亭说:“这阵……无解。” 柳坤仪提了刀就要杀入阵中,被傅渊颐一下子拎了回来。 柳坤仪差点儿一刀捅过去:“你提拎谁呢?” 傅渊颐安抚她道:“你先别去送死。这弥天杀阵可不是我们人类可以随意进去的,肉体一旦进去保准灰飞烟灭。” “难道你要看着玉卮死在里面?” 傅渊颐望向玉卮,穷凶极恶的杀阵之内她宛如平湖,一呼一吸之间淡然从容,甚至连一点儿杀气都感觉不到。 傅渊颐嘴角微微一扬:“胜负未知,咱们好好看着吧。” 玉卮站在原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维和部队的十八般武器只在她余光里闪出了一星半点,当她撩起披风之时,一圈飓风贴地扫来,竟将他们七人统统扫了出去,杀阵还没来得及摆好阵式便被玉卮随手一扫而大破。 维和部队的人统统摔出十几米远,武器纷纷脱手,如同断了线一般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这阵叫什么?”玉卮将披风慢慢降下,回首微微蹙眉,微笑,“弥天杀阵?嗯?” 傅渊颐和柳坤仪她们都看傻了眼——这真是那废材玉卮?就算找回了记忆也不至于换了个人似的。这不像是治好了失忆,倒像是开了光。 瑞露等人在空中急停,勉强翻转身子正了回来。 她回头望向屠苏,屠苏被白骨鞭抽得浑身是血,正要往武器囊里抓武器,那白骨鞭钻到他身后轻轻一钩,竟将他的武器囊给夺了去。屠苏急忙伸手拽武器囊的背带,被一鞭子狠狠抽了个正着,差点儿整个人疼得跳起来。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并不畏惧疼痛,但不代表他们就对疼痛没有感知。 屠苏被临邛的白骨鞭抽得又急又燥,偏偏无可奈何,现下连武器囊都被抢走,更无胜算。 临邛轻轻地挥舞白骨鞭,如一条白色的游蛇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轻盈游走。她望着浑身是血的屠苏,无声息地叹气:“现在四界的和平就由你们来维护?冥君那毛头小子根本就不想四界真的和平吧。” 瑞露等七人再次从他们用之不竭的武器囊里抽出武器。 “还想再被扫一次?”玉卮将山海画戟轻松抛起,横着握在手里,发出“嗡”地一声闷响,“再来的话,这次决计不扫地了,柳家小姐肯定不喜欢她家里尘土飞扬,这次直接来个串肉。” 锈迹斑斑的山海画戟重重地杵在地面上,生生将地面敲出一道不见头尾的裂痕。她一眼凝向瑞露身边的矮个军人,点名道:“你先来?” 那矮个军人居然没敢动作,瑞露气极,将他一脚踢开,不管不顾地杀向玉卮。 玉卮道:“流亭姑娘,这人老是欺负你是吧?本将军今天就好好为你教训教训她。” 流亭小脸一红,身子往柳坤仪身后缩了一半。 “住手!” 就在瑞露和玉卮就要刀刃相汇的一瞬间,红曲浑身是土地爬了出来,大喝一声。 瑞露被红曲这一喊分了神,停了动作之时蓦然发现玉卮的画戟不知何时已经刺在她的喉咙之处。 红曲不顾身上的泥土,大步走向玉卮。 就在临邛一鞭子要将他抽成两半时,红曲忽然跪下毕恭毕敬地对玉卮磕头:“笑饮霜寒苦,引魂向黄泉!将军!” 这一番变故谁都没料到,维和部队的人更是傻眼! 在他们心中高傲无双的队长居然给这女人磕头?什么意思! 玉卮望向他半晌,也有些纳闷:“你也是黄泉引路军的将士?” 红曲头不敢抬,声音却洪亮:“当年将军引领黄泉军杀遍四界时在下虽在军中,却是个最不起眼的传令兵,将军自然不记得在下,可将军威严在下未曾忘怀!” “原来是自家人,起来说话吧。”玉卮把画戟撤走,瑞露浑身的凉意却没减去半分。 红曲站起身来,眼中居然含着热泪:“当年将军曾孤身救我军五千士兵于妖界大昆仑之战,在下这条命也是将军救回的。将军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千年前将军失踪,黄泉引路军被整合编制,之后再无霜寒,也再无黄泉军……” 说到动情之处红曲心中热血激昂,眼泪潸然而下。他也曾追查过将军的下落,却毫无音讯,只在冥府编制的史书中记载将军因与鬼王坠入不伦之恋,被冥君打下地狱,困得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红曲甚至去往地狱寻觅,依旧没能得到将军的消息。 当年叱咤四界的黄泉引路军总帅是为阴身,因出战时总是戴着恶鬼面具,没人能知道她的真实模样,只凭一柄无所不斩的山海画戟为其标示,四界作乱者见山海画戟便肝胆俱裂。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当年的大将军去了哪里,红曲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山海画戟。 红曲毕恭毕敬地表了真心,忽然抹去眼泪神色一转道:“不过在下今日为公事而来,捉拿私用禁术擅开鬼道之徒,希望将军不要为难在下才好。” 玉卮点点头:“我不为难你。” 红曲表情略微一松懈,玉卮的画戟便指向他:“那我为难谁?” 红曲呆如木鸡,傅渊颐差点笑出声来。 红曲自知不是对手,不想自己的部下遭罪,便鸣金收兵。 临走前他望了临邛一眼,对玉卮说:“鬼道之事冥君还不知道,只是由梦魇兄妹告知在下。但将军之事加上小鬼搅乱阴阳之事,即便在下不说,也终会传入冥君耳朵里。若惊动了冥君,想必对将军也没好处。当年将军是如何消失于世?冥君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希望将军三思。” 玉卮沉默片刻,作揖道:“多谢。” 红曲带着十分不甘心的一队人马消失在黑夜中,留下被毁得一片狼藉的柳宅。 “看来这房子得大修了。”高崎拍拍身上的泥土,感叹道。 傅渊颐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叫来临邛:“快帮我找找游小姐在哪儿,是不是给埋了。” 临邛:“……” 柳坤仪让高崎等五鬼将柳家好好打扫一番,而流亭则去订酒店。今夜柳宅也不能安身,得另外寻觅住处。 傅渊颐在临邛和玉卮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在废墟中找到生无可恋的游炘念,急忙将她刨了出来。 尽管无解之境将游炘念保护得很好,但她看上去很生气…… 也是,自家恋人在关键时刻抛下自己,孤身赴险。这是活着回来了,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傅渊颐都能去挖了对方的坟——更何况是游大小姐呢。 傅渊颐将无解之境撤去,游炘念双眼有些发滞地看着她。 “回来了?” 傅渊颐道:“回来了。” “没死?” “……没死。” 然后游炘念就不说话了。 傅渊颐这冷汗唰唰往下淌。 …… 维和部队这批人马来得没礼貌去得也突兀,柳宅算是被夷为平地了,流亭在福明山脚下订了酒店,一行人先入住酒店。 不知道下次冥府的人再找麻烦是什么时候,但现在对傅渊颐而言最麻烦的事便是不知道敲开游炘念的房门之后该说点什么。 她左思右想,鼓足了勇气敲门。 敲门,再敲门。 傅渊颐:“……”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人家游小姐根本没想给她开门。 临邛和玉卮飘在她身后连连摇头,嘴里啧啧有声。 傅渊颐很不爽地回头:“你们俩自个儿找回记忆找回青春找回海誓山盟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给你说。”玉卮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往那噗通一跪,她居高临下自然觉得你弱小,骂她骂不下口,打她打不下手,心里上你就占了上风,如果演技好还能飙两行泪的话最好。道歉的话是一定要说的,千万要走心,说得越真情实意越好。” 傅渊颐虚心请教:“有什么模板格式可以参考么?” “开头认错中间回忆结尾展望未来。” 傅渊颐一拍手:“妥!” 临邛全程在旁斜眼围观:“哟,这一套一套的,敢情你都有模板了?” 玉卮冤枉:“这是你的宿主,我帮自家人还被嫌弃?这什么道理啊。” 临邛懒得跟她们说,直接往游炘念的房里飘。 “哎?”傅渊颐和玉卮站在门外,一脸蒙圈。 “她不是魂魄离体么?门都摸不到还指望她开门?”临邛丢下一句话便消失了。 傅渊颐:“……” 玉卮恍然大悟:“也对啊。”说着便随临邛一并飘进门里。 只能站在门口的傅渊颐:“……” 第135章 君阅帝景,游宅。 一辆车左右飘忽,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折进游家,差点儿将开门的佣人刮倒。猛地撞入车库之后佣人慌忙跑来,小心翼翼地往车里看了眼,轻声道:“少爷?你还好吗?” 游然冬倒在驾驶位上打了个饱嗝,酒味混着海鲜的腥气直冲他五官,倒是将自己熏醒了三分。 他舔舔嘴艰难地睁开眼睛,拉了拉车门,这车门怎么拉不动? 佣人帮他将车门往反方向一提,门开了,游然冬直接掉出车外。 “少爷,你小心点!” 佣人打算扶他起来,游然冬一把将对方推开,扒着车门直起身子,看了佣人一眼道:“别告诉……游任雪……” 佣人点点头挽住他胳膊,他在佣人的搀扶下骂骂咧咧地回屋里。 佣人一路上都在听他骂卢漫,说这冷血的表姐怎么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我已经改正了啊,我已经要奋发图强了,你看我不去夜店不卷叶子,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去酒店报到。我几个哥们和姑娘成天埋怨我不理会他们,我都要活成鲁滨逊了,还要我怎么样?为什么我想做什么她都要否决?就因为我没能力?哈?我没能力吗?你不放手让我做怎么知道我没能力?我没能力怎么带得动一大票兄弟?怎么圈得住一大伙的女人?”游然冬呼了口气,直视佣人,“偏见,这他妈的就叫偏见!” 佣人被他的酒气熏得不敢呼吸,差点儿被他一同带倒,好不容易将他拽到客厅,赶紧招呼几个小伙子来搬人。 游然冬瘫客厅沙发上不起来,闭着眼嚷嚷:“游任雪呢?!游任雪!你说!咱们还去那帮老家伙家里跪吗?再跪一圈……再跪十圈都行!只要咱们游家别毁我手里……只要那姓卢的能滚远点儿……上次车祸怎么就炸不死她?你说卢漫命怎么就这么大?我爸我妈我姐怎么就没这福气。” 游然冬说着说着眼泪往外流,蜷在沙发上闷着头哭:“爸妈……姐……你们怎么就死了……” 佣人看着他这样糟心,上楼去找游任雪。 敲敲游任雪的房门,没人应答。二小姐的确在家,之前还看见她了,这会儿的功夫不见人,难道又去老爷和大小姐之前的房间了? 佣人来到老爷夫人先前的主卧门口,敲了敲,喊道:“二小姐,你在吗?” 没人应她。 “二小姐?”佣人提声又喊了一句,依旧没人回答。 难道出门了?佣人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屋里传来闷闷的动响。 佣人神经一紧。 她是游家惨案之后才来帮佣的,知道游家曾经发生过什么,死了三个人,剩一对双胞胎也没搬走,居然将凶宅重建,将被烧毁的所有细节都重新复原,空着两间卧室,还时不时自个儿进去待好久。有时候佣人路过卧室门口,听到游任雪在里面压低声音的自言自语都觉得瘆得慌。偌大的房子就住着她们姐弟俩个几个佣人、保安,天色一晚,独自走在屋里,都觉得身后有人,别提有多可怕了。 要不是给的钱多,她才不会来帮佣。 今晚游任雪又去主卧里待着了,佣人决定还是少给自己找麻烦,等游任雪自个儿从屋里出来再说吧。 佣人正准备走,忽然“咔哒”一声,门开了。 佣人浑身发凉地慢慢回头,见游任雪无声无息地站在门缝之后,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并不说话,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间,似乎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二、二小姐。”佣人干着嗓子低声唤了一句。 “干什么?”游任雪凝视着她,将门缝挡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看见门内的情景似的。 “那个……少爷又喝多了,在楼下客厅待着,也不回房休息。”佣人道。 “不回房?不回房你们不会将他抬回去?要你们是做什么的?” “是,嗯……我这就去。” 佣人就要逃,游任雪忽然又叫住她:“将他抬到主卧来。” “嗯?把少爷抬到这里?” “还需要我说第二次吗?” “不……” 佣人几乎是拔腿就跑,这二小姐怎么这么吓人?平时看着也挺正常的啊……好像一到她去世的父母或姐姐的房间里就会性情大变。 …… 傅渊颐在门口搓来搓去搓半天,最后还是高崎拎了早餐路过,见她可怜,才找来房卡给她。 傅渊颐握着房卡犹豫半天,就这么厚脸皮刷卡进屋会不会真的引爆炸弹?可转念一想,皮厚乃是兵家战略基本,脸皮薄捞不着饭吃,脸皮薄只能跪门口,脸皮薄女朋友得生一辈子的气。两手空空进屋不妥?没事儿,傅渊颐这张嘴好用。 “嘀”的一声,房门开了,傅渊颐轻轻呼出一口气,推门进去。 玉卮和临邛背对着她,围着游炘念,三人正在低语。傅渊颐一进屋就和游炘念对视上,游炘念严肃的表情让傅渊颐定在原地,堆好的笑容都僵硬了,仿佛她随时都有可能揣着炸药包上来将她炸个尸骨无存。 临邛和玉卮也回头看她,傅渊颐靠在门口的mini吧边上抬了抬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傅小姐。”游炘念直接唤她名字。 “诶!在呢!”傅渊颐甜甜一应。 “很抱歉。” 傅渊颐快频率眨眼——这是闹哪出?怎么她还先道歉起来了?难道这完整的句子该是“很抱歉,我打算就地撕了你”? “很抱歉,你的光属星可能要再寻觅一段时间了。” 结果完整的话是这样。 傅渊颐心中立马宽慰不少——原来不是在讨论怎么弄死我。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光属星?” “嗯。”游炘念说,“光属星不在我这儿。” 听她的语调很沉很缓,神情里带着一股难过劲儿,傅渊颐立即就猜到了大方向。她看向玉卮,玉卮双臂交叉在胸前,也在看她。 “没错,游炘念身上没有你要的光属星。”玉卮道。 那为什么她身上藏着一缕方筑恶婴的怨气? 玉卮叹息了一声:“说起来这事儿全赖阎子詹那黄毛小儿。若不是他当年为了树立新任冥君的威严,硬要肃清跨界恋情,封印我和临邛的记忆,游家也不至于遭此横祸。” 临邛斜眼看她:“我看你无论怎么被封印,骨子里喜欢推卸责任的坏毛病总是改不了。如果不是你犯浑,放了方筑恶婴去轮回,今天也没这么多事。” “鬼王大人睁眼说瞎话可不好。虽然在冥府户籍办当差的是我,可那是被封印记忆,吞了碌碌之水的我。别说我了,就算是战无不胜举世无双的鬼王大人您中了碌碌之水的毒,也会胸无大志浑噩度日,何况是我区区黄泉引路军的小将军。” 这两位表面上看着像是斗嘴,其实玉卮口口声声都在恭维临邛,让临邛无比受用,嘴角时不时地想往上飞,红光满面。 “好了……二位也重聚了,以后想怎么打情骂俏都可以,玉卮将军。”傅渊颐道,“能否将你知道的关于方筑恶婴的事完整的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傅渊颐从来都是一派张口就来、插科打诨的做派,也只有真正重要的事才能让她正经起来。 玉卮望着天花板,有点儿不情愿地回忆起她在冥府户籍办当废柴的那些年,以及这段时间她和临邛一同上天入地寻觅回来的一些藏在时光缝隙里的往事,一些连傅渊颐都不知道的关于方筑恶婴的往事。 这一切都由方筑恶婴而起。 五百多年前有一处叫“方筑”的小村子因战乱几乎全村的人都被杀害,横尸遍野,凶气冲天。当时傅家当家来到方筑,寻觅炼法器的怨鬼时遇到了一位刚刚断气的孕妇。 孕妇肚中的婴儿已经足月,胎死腹中,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若就让她就此随母亲奔赴黄泉,那便没有之后的一切。可傅家当家为了获取最凶险的怨气,强行剖腹取子,唤起了这个婴灵对世界的感知。 在它刚刚看到这个世界时,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情感时就被炼成了法器,从此它的感受里只有痛苦和仇恨,的确是祭法器最好的原材。 方筑恶婴被关在飐风堂内不断折磨、提炼怨气,直到傅渊颐这辈,封印残毁,被它溜出了一丝魂魄,幻化成纯真的婴孩接近傅渊颐,取得傅渊颐的信任,利用她傅家之血揭开了封印,夺了傅渊颐的光属星,逃之夭夭。 方筑恶婴百年来被封印、驱使、提炼……魂魄涣散,必须找到凝魂之物。小孩的视力是精气神最汇聚之地,加上傅渊颐身上流着傅家的血,对她凝魂有很大帮助,甚至鬼气大增。可因为恶婴没有出生,魂魄不算完整。有了生辰才能算是为人,所以它连人都算不上。死后魂魄是残缺的,连普通的孤魂野鬼都不如,即便拥有再大的怨气和鬼气,它都注定要魂飞魄散。 它携着傅渊颐的光属星逃离傅家,就在它要魂飞魄散时遇上了一对母女。 “你是傅家的小鬼?”母亲问道。 方筑恶婴见这对穿着破旧的母女,母亲年纪不大,孩子更是只有两三岁的模样,面黄肌瘦气息奄奄,却能看见自己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倒是觉得有趣,便没吞食她们,和她们聊了几句。 原来这对母女来自林家,也是抓鬼一族。 林家曾经是名门望族,数百年来一直安安分分地抓一些小鬼送往冥府以换得钱物。他们走的是抓鬼正道,却在傅家凶残的铁蹄下日渐衰败,到了她们这辈傅家更是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同行,排挤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将他们林家传家宝骗去,间接害死了林家当家。当家死后,这对母女便流浪在外,即便有家仆侍奉,依旧生活凄苦,无依无靠。 “原来都是傅家的仇人。”方筑恶婴道,“你我只有联手才能向傅家寻仇。” 林母并没多说,只将恶婴身上的怨气暂时封印,让它看起来像普通新鬼。 “去冥府投胎吧。”林母说。 “投胎?你不想我帮你们报仇吗?”方筑恶婴问道。 林母道:“你身上虽然有傅家的光属星,却不能久待人世,否则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轮回,是你唯一的出路。” 方筑恶婴道:“我明白了。只有轮回为人,夺得稳固的肉身,才能向傅家复仇。” 出乎意料地,林母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道:“不。我不想复仇。”她抚摸着身旁的小女儿,“我只想好好抚养我的女儿长大,让她过最平凡的日子,成为最平凡的人。轮回能忘记前世,净化怨气,洗清身上所有的悲苦。仇恨没有任何意义,你命途坎坷,贪恋人间,应该轮回为人,看看这个世界。”她一脸病容,笑得虚弱而温和,“这个美丽的世界。” 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方筑恶婴觉得可笑。 这世界充满了邪恶的怨恨和龌蹉的欲望,谈何美丽。 不过说回来,方筑恶婴还是喜欢这个世界的,喜欢傅家赋予它最纯粹的恨意。 林母帮它暂时净化了怨气,它来到冥府户籍办时冥府千灯已灭,空荡荡的户籍大厅里只有一名值夜班的公务员。 那公务员一直在看时间,只要到12点整她就能下班了,她的周末到了! 可偏偏11点58分时,有新鬼报道。 本以为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一边收拾手里的文件一边在看时间,突然又来人了……卡在下班点儿来办事,真是太没人性。玉卮烦躁地放下手里文件,看了眼面前相当不知所措的婴孩。 “你。叫什么名字。”玉卮一边问一边快速拿来今天的生死薄。 婴孩摇摇头。 “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玉卮多看她一眼,“那你的生辰八字呢?” 婴孩依旧一脸茫然。 “算了算了,肯定也不知道。”玉卮快速翻生死薄,找了半天却没找到能和这婴孩对得上的。 “奇了怪了,你怎么没生死薄?” 越急着下班越是有事缠身,玉卮买了凌晨的电影票,再不出发就要错过开场了——电影看不到开场那得多难受? 估计是孟总那边的助理又出差错,连小孩子的生死薄都忘了拿来。玉卮坐到电脑前,将这大眼睛的无辜婴孩重新登记。 婴孩短短的手扒在写字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玉卮道:“大姐姐……我这辈子过得凄惨,还没来得及出生就死在母亲的肚子里了……能不能向你求个人情?下辈子能帮我找个好人家吗?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能丰衣足食就好了……” 玉卮看它的确可怜,拿起身后大大一摞生死薄,随意翻了起来。 方筑恶婴瞳孔微微一散,一阵微风吹来,生死薄“哗哗”作响,停在了某一页。 玉卮指尖戳在生死薄上,“酒店集团大亨游家……这家不错,有钱,基因也好。已经有了个女儿……没事,姐姐懂得疼人嘛,就这家了。” 方筑恶婴嘴角浮出笑意,见玉卮将轮回章“啪”地盖在游家的家谱之上,它甜甜地感谢:“谢谢大姐姐。” 玉卮心里感慨:我真是个低调的好人。 第136章 听到这傅渊颐算是明白为什么游炘念没心思和她置气,换成任何一个人听到玉卮这一番“随手一盖”就招了一只极其凶险的恶鬼到自家投胎的事,给俩星期都不定能缓过神来。 傅渊颐望着游炘念,心情很复杂。 傅渊颐心情更复杂。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却到如今才告诉我?”游炘念当真后悔,先前能当场打死她时没当场打死,现在再愤怒也没机会了。 玉卮真心觉得愧疚,顶着包括临邛在内这一圈人鄙夷的目光,摸了摸鼻子:“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肯定不推卸责任,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冥君封了我的记忆,还让我吞下碌碌之水。可以说在户籍办的那个玉卮甚至你认识的整个玉卮都不是真实的我……” 临邛道:“你这就是在推卸责任。” 玉卮无辜:“这也算?!” 临邛:“算。” 玉卮:“好……算。对,全是我的错,不过我已经在积极补救了。” 游炘念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低沉着声音道:“所以你才会帮助我回到人间来找真凶。只要我乖乖地完成心愿滚去轮回,当初随意让恶婴投胎的过错就可以被掩盖,你就能保住饭碗,对吧。” 玉卮道:“可以这么说,没恢复记忆之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明白你一直都藏着些事没说,我也知道那些事儿和我有关……”游炘念抬起头来,双眼冒火,“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么重要!恶婴投胎到我们家……我和我爸妈的死都是因为这恶婴对吗?就因为你赶着下班去看电影,就能随随便便决定轮回?你知道你的工作有多重要?它关系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命运,你怎么能将一个来路不明的鬼魂随意安排到我们家来!我爸妈因你而死!我也是因你而死!你毁了我们全部的人生!” 玉卮望着游炘念,完全能明白她的怒意,换成谁都会愤怒和不甘。 本可以和心爱的恋人长相厮守,一生富贵地活到80岁,却因为玉卮的糊涂怠慢葬送了一切……这事儿换成谁都会想诅咒始作俑者原地爆炸。 所以游炘念无论怎么愤怒怎么骂,玉卮都一句话不说,任她发泄。 游炘念气得有点恍惚,刚才那几句吼得她缺氧。 她在空中左右飘了飘,忽然想起:“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弄了个恶婴到我们游家,之后翻了我的生死薄发现有问题,再和恶婴那事情一对,你就明白问题出在哪了。所以问题关键点在哪儿你从来都明白,你一直都知道那恶婴是游家惨案最可能的凶手,对不对?” 玉卮点头:“对。” “可你居然一直都没和我提过!” 傅渊颐怕她再气下去得爆血管,赶紧过来给她顺毛:“玉卮不是没说,实际上她提醒过好几次。” 游炘念疑惑地看着她。 傅渊颐给她细数。 第一次她们得到陈姝的心头血时,发现陈姝和游任雪有联系,开始怀疑游任雪的当下,玉卮曾经将矛头直指双胞胎——他们是凶案最有大获益人! 去长寿村之前又一次提到凶案,玉卮再次诱导游炘念怀疑双胞胎。 这些小动作傅渊颐都记在心里,玉卮心里藏着事儿,她看得出来,她更看得出来玉卮胆小不敢说,即便她知道再多的秘密都不敢开口,生怕被冥君抓回去,再给她扣一顶“泄露天机、搅乱阴阳”的重罪,不仅会丢了公务员的铁饭碗,可能还得坐牢。 “当时玉卮还没恢复记忆,她不是盖世无双的大将军,只不过是个有点自私的小老百姓。所以她不敢直接告诉你她怀疑的真凶,只好旁敲侧击提醒你。”傅渊颐帮玉卮说话,也是为了能给游炘念分析分析,帮她降降火。 “对啊。”玉卮接着傅渊颐的话尾道,“先前你在停车场取了你舅母心头血的时候我就想把方筑恶婴的事跟你说,那时候你被她心头血刺激的根本没空搭理我,一拖就拖到现在了。” 傅渊颐的话让游炘念冷静了一些。 她明白谁都有自己的苦衷,玉卮再混蛋顶多也只能算是一时过错,她不是凶手。 凶手是那个她一直信任、一直爱护、一直都不想承认的人,凶手才是真正杀人、纵火,毁了一切的人。 傅渊颐看她无声无息地浮在空中,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心里发疼。她让临邛和玉卮先出去一会儿,她们两人单独待一待。 临邛起身走了,玉卮临走前对游炘念说:“虽然真相很残酷,但你就是来寻找真相的,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一切。当初方筑恶婴被林泽皛的妈妈封印了怨气,顺利骗过我也骗过了冥府轮回官差而轮回,但在轮回进入母体之后因它魂魄本就不稳固,怨气脱体,这才成了双胞胎。你的弟弟和妹妹,他们都是方筑恶婴。 他们俩都是。” “行了,走吧你。”临邛伸手过来一拍她脑袋。 两人飘了出去,剩下傅渊颐和游炘念两个人。 傅渊颐脑内惊涛骇浪地想要淘出几句好听话,游炘念捏她肩膀:“不用绞尽脑汁来想怎么安抚我了。我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没吓着你吧?” 傅渊颐连连摇头:“这哪能吓着我呢,上回问我死了没有上上回砸台灯我都没吓到,这点小阵仗哪能唬住我?” 游炘念无奈:“傅小姐真是记仇。” “我不记仇,我只是一一记下所有让我成长的瞬间。现在这儿已经千锤百炼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小炸弹当场引爆我都能二话不说上去双手接着。” 游炘念忍不住无力一笑:“以前怎么没见你嘴这里欠这么贫啊?” “还是那句话,关系不一样,当然表现得不一样。如果我一上来就这么贫你还不得被我吓跑了?”傅渊颐将她手握进手里。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的手,半晌。 “所以,光属星不在我这儿。”游炘念重新拾回了重要的事,“我之所以有一丝方筑恶婴的怨气,是因为我和它是血亲姐妹的关系吗?光属星其实在……游任雪或游然冬的身上?” 傅渊颐道:“有可能因为你们是血亲,也有可能是她在杀害你时无意间将怨气残留在你魂魄之上。看来当初我只寻觅到一丝怨气而没有冲动行事果然是正确的,不然多作孽啊。至于光属星,应该就是在你那双胞胎弟妹身上了。” “我去帮你夺回来。” “嗯?” 游炘念凝视傅渊颐,眼中含着星辰一般,坚定而明亮:“无论它前世是什么,恶婴也好,恶鬼也罢,它投胎到游家,投胎成为我的弟妹,就是我游家的一份子。它做的错事我会惩罚它,它欠你的东西,我也一定会还给你。” 游炘念认真的模样散发着奇特的诱惑力。 正义很性感。 傅渊颐揽住游炘念的腰,将她抱近自己身前。 游炘念心中莫名有愧疚感,把傅渊颐环入怀中。 “你会为我讨回来吗?”傅渊颐在她怀里轻声问道。 “会。一定会。”游炘念的语气非常坚定。 贴着她的胸膛,能感受她发出声音时魂魄轻微的震动。耳朵靠近心魄的位置,声音从那儿传来,闷闷作响,说的话也格外真诚。 “嗯。”傅渊颐很安心,“那我的眼睛就拜托你了。” …… 一阵寒风从赤裸的后背掠过,惊起游然冬一层的鸡皮疙瘩,他猛然醒了过来。 头昏昏沉沉如千斤重,他哀嚎了一声想要站起来,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穿,居然赤身裸体躺在地毯上。 面前的大窗户被打开,初春的晚风还是带着明显的寒意,让他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躺在这儿?还什么都没穿? 游然冬一边回忆一边站起来,忽然脖子一紧,一股桎梏力差点拽得他栽一跟头。 他没能站起身,当他发现自己的脖子和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和地板连在一起时,酒算是彻底吓醒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游然冬费劲地在记忆里搜寻昨晚是不是和哪个姑娘玩SM了?不然这行头是怎么回事? 但不对啊……昨晚他分明和一帮哥们喝酒,之后自己开车回来了……他回家了才对! 没错。 他是在家里。 这里是游宅,是他过世的爸妈的房间。 游然冬彻底懵了,他怎么会以这副姿态在他爸妈的房间?作什么妖! 他在黑暗中到处摸索,遍地找裤子,忽然摸到一只脚,吓得他大叫起来。 “啊啊啊——我不孝!我不孝!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凶手!爸妈大姐你们放过我!我还不想跟你们走!” 游然冬缩成一团看都不敢看,赤脚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 游然冬护着头,觉得不太对劲。鬼哪会走路?怎么可能有脚步声? 是人。 他缓之又缓起抬起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游任雪。 一颗快要被吓爆的心猛然落地,游然冬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之后破口大骂:“游任雪!你发什么神经啊!是你给我锁上的不?赶紧给我解开!我是你亲弟弟,你这样叫乱伦!解开解开!” 游任雪却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原地。 游然冬正要再咆哮,忽然发现游任雪的神情古怪,脸庞像被蜡封住似的,眼神也凝固了。 “喂……姐,你别吓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是要办派对吧?” 游任雪双唇微微张启,动了动,声音细若蚊呐。 你还没醒吗? 她似乎这样说了句。 “你说什么鬼,我没听清。” 游任雪目光陡然坠下,盯着游然冬:“你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游然冬无所谓道:“不就喝了点酒么?睡一觉就行了,明天我肯定去酒店开会,OK?” “他不会醒了。” 窗外飘来一人,宽大的帽衫上贴满了符纸,厚厚的帽子压在眼前,露出黑色的刘海。那人双臂交叉在胸前,双腿悬空,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和你不一样。你在十六岁那年杀掉第一个人起就已经苏醒。他不过是光属星的容器而已。” 游然冬目瞪口呆:“这是在玩什么?姐们,你能飞?什么光属星?什么容器?还、还杀人?” 忽然他下巴一热,游任雪扣住他的下巴,还未待他说话,一把刀从他喉间抹过,鲜血瞬间喷出,喷满了一整面墙。 游然冬瞪大双眼摸了摸脖子,摸了满手鲜血,想回头看游任雪,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倒了下去。 游任雪将他翻了过来,还没等他彻底断气,刀刃卡进他的伤口中,熟稔地往下切割。 游然冬的脚不住地颤抖,待她手伸入他的脖子里开始摸索时,游然冬便彻底没了动静。 游任雪找了片刻终于找到,将光属星掏了出来,走去卫生间把血洗干净,捏起来看。 在人体里沉淀了这么些年,光属星依旧明亮夺目,不亏是傅家的光属星。 游任雪把光属星吞了下去。 “要多久时间光属星才能发挥作用?”游任雪问道。 “一次完整的太阳升落就行。” 游任雪道:“把尸体处理了。” 林泽皛微微一笑:“好的。” 林泽皛站在游然冬已经变冷的身体前抽出符纸,游任雪的声音又响起:“浮鸠之灾……” 林泽皛回头看她,见游任雪的双眼的眼眶边缘慢慢浮起红色的暗纹。 “浮鸠之灾,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声音一会儿是自己的声音,一会儿变作游然冬的。男男女女,如同两个人共同占领一具身体。 林泽皛将手中的符纸挥了出去,符纸在半空中“嚓”地一声燃烧。 “快了。”林泽皛闻着满屋的血腥味,精神为之一振,心情大好,“咱们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 夜空中一颗明亮之星忽然消失,林泽皛和游任雪都注意到了。 “他死了。”游任雪道,“傅隽柏终于死了。” “但傅家还在。”厚刘海之内,一双锐利的眼睛带着凶光,林泽皛手指发痒,“只要傅渊颐还活着一天,傅家的根就不算清除干净。”她看一眼蠢蠢欲动的游任雪道:“我们放这么长的线,侯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能将傅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你不要心急,你的鬼气不稳,现在又吞下了光属星,如果操控不好的话反而会误伤自身。” 游任雪不说话,只看着林泽皛。 林泽皛手中的符纸烧过之处,血迹消失不见。 “一切听我的。”林泽皛道,“我们只差最后一步了。” 第137章 游然冬消失了。 有人说他在国外玩喝多了游泳被淹死,有人说他嗑药磕死,也有人说他丢尽了游家的脸,没脸出现在董事会,自行消失了。 卢漫却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出国完被淹死了?那也得有签证记录。 嗑药嗑死了?那也得见着尸体。 自行消失?游然冬什么个性卢漫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他真是脸皮这么薄的人,估计早十年就不见影子了,能等到现在才消失? 游然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游家对外说辞是他拿上行李开车出门了,没说去哪儿,但是他自己要走,所以也没报警。 没报警。 卢漫的车停在游宅不远处,她望着这栋静默的别墅,总觉得它熟悉之间透着别扭的陌生。 它似乎有话要说。 如果游宅能开口,它会说什么? 它眼睁睁地目睹了多少真相。可惜它永远不会透露一句。 卢漫靠在车里,蹙起眉头。 平静了五年多的游家又有些奇怪的躁动,卢漫本能觉得有事发生,或者,已经发生。 …… 柳坤仪让几个小鬼都回柳宅去了,她不喜欢住在外面的酒店,没有安全感还脏。 傅渊颐的工作室也还废着,两人的老窝都被端了,也不知该哭还是该哭。 她们到酒店中餐厅围坐成一圈,谈论方筑恶婴之事。 傅渊颐从早上醒来头就开始疼,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坐立难安,柳坤仪帮她点的早饭也一口未动。 “怎么了?”游炘念很少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从玉卮那儿分了一根香,没来得及点上便飘到傅渊颐这边来。 傅渊颐太阳穴一阵阵地发疼,人还在原地,心像被绑在过山车上兜了好几圈似的。 她正要撑起个微笑让游炘念别担心,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傅渊颐柳坤仪以及身后飘的一众大鬼小鬼鬼王都被骚动声吸引,没能看见出了什么事,但那骚动声离她们越来越近。 “怎么了?”傅渊颐话还未说完,只听柳坤仪“唰”地一声站起来,连带着椅子都被撞翻,脱口而出:“玹玑!” 傅渊颐表情一凝,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血中带着恶鬼的怨臭味,连带着座椅移位,餐具碎裂的声音。 “是你姐……傅玹玑。”游炘念说,“她受伤了。” 傅玹玑倒在柳坤仪怀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气息奄奄。她目光涣散,艰难地望向傅渊颐,颤抖地抬起手:“渊颐……” 傅渊颐快步过来,傅玹玑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爸、爸被杀了……妈妈也……” 这半句话说得傅玹玑悲从心起,一口血呕了出来再也开不了口,酒店的工作人员跑过来问道:“小姐!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救护车吗!” 柳坤仪用身子挡着手部的动作,抽出一张黑色符纸压在傅玹玑的额头上,一股劲力渡入她的体内,将她薄弱的元气吊住,加固已经碎裂的心头锁。 心头锁要是崩碎,魂魄离体,傅玹玑可能命丧当场。 “麻烦你们了,叫救护车!”傅渊颐喊道。 医院。 傅玹玑在重症监护待了许久,总算是脱离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醒来时情绪很不稳定,话说两句便剧烈咳嗽。 “你先别急。”柳坤仪握着她的手腕道,“先将身体养好。” “不行……来不及了……”傅玹玑望着站在一旁的傅渊颐,“渊颐,你过来……” 傅渊颐坐到她身边。 “爸爸,被杀了……” 傅渊颐道:“傅先生66岁,已经是傅家最高寿之人,青田等不住也不是特别意外的事。” 傅玹玑咳嗽不止,双唇发白:“爸爸已经过世,你就别在和他置气……而且,很多事与你想的……不一样。” 傅渊颐睫毛闪动了一下:“我知道妈妈想我回去接管傅家。” “其实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傅渊颐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柳坤仪最听不得别人家的家务事,便站起身将临邛和玉卮都赶了出去。一人二鬼离开病房,见游炘念不知什么时候也飘了出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玉卮问道,“都是一家人,你得多听着帮忙拿主意。” 对游炘念而言最不自在的事便是别人开她和恋人的玩笑。她双手背在身后,靠着墙:“还是等傅小姐自己跟我说吧……” “你们要喊一辈子的游小姐、傅小姐吗?”玉卮摇头,“年轻人的情趣本将军不明白。是吧?”她转头对临邛挑眉,“小娘子。” 临邛看也没看她,抬手一招,就把她嘴给招没了。 玉卮:“?!” 临邛:“我倒是要去学一招让你永远找不回嘴的方法,这样日子能过得太平些。说起来,冥君真的有把你封印吗?前前后后半斤八两。” 玉卮:“……” 上回为救游炘念回到番阳暑地,临走时居然被傅家弟子伏击,这些弟子胆敢谎称是傅隽柏指使。加之对青田种种行为的留意,傅渊颐早就料到傅家迟早会有一劫。 却没想到傅隽柏居然会送命。 傅玹玑说傅隽柏虽是傅家六百年来最高寿之人,可随着年龄的增大,鬼气攻心,这两年他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药没断过。 傅玹玑没说出口的一点便是:傅隽柏一提到小女儿傅渊颐就心急攻心,离家出走的傅渊颐才是他最大的心病。 傅隽柏自年轻时便是人中龙凤,十分高傲,不容许别人对傅家有任何的不认同。可随着年龄渐渐增大,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他也开始思考小女儿说过的话。 他是在作孽吗?傅家所有人都英年早逝都是咎由自取吗? 炼鬼凶残,他早就发现自己体内被鬼气填满,手中书卷不断也是为了读书清心,甚至掩人耳目,不让他人发现自己愈发暴躁的脾性——都是因鬼气而起。 洪斯妧心心念念着离家出走的女儿,语重心长地和傅隽柏说了很多次。 “玹玑无法继承傅家,而青田更不行。他虽天资卓越,但毕竟是外姓人。更重要的是……隽柏,难道你真没看出他的心思?他不是一个能委以大任的人。我们傅家还是得传给自己的血脉。” 傅隽柏从不搭理洪斯妧,但不表示傅隽柏心里没数。 他从没想过要将傅家传给青田,青田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看得清。 听到这里傅渊颐有些按捺不住:“既然他知道青田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将他留在身边?” 傅玹玑露出虚弱又狡黠的笑:“你……怎么还这么单纯。爸爸心高气傲,当然不会来求你回傅家。他自有他的方法。” 听完傅玹玑的话后,傅渊颐几乎晃神。 当初她离开傅家那么坚决,闹得那么僵,她以为傅隽柏心中肯定也是恨她的,就像他曾经说过——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傅渊颐的确是恨透了傅家所作所为,她从里至外地想要和傅家断绝关系。但傅隽柏不是。 自傅渊颐离家出走之后,傅隽柏收了青田,收了一大票的弟子。这些弟子之中并非只有青田资质最高,可他心中藏着野心藏着恶,甚至有时候藏都不乐意藏。 傅隽柏看得到,他也要傅渊颐看得到。 所以,他让青田和傅玹玑一起去找傅渊颐,让这个不肯归家的孩子好好瞧瞧傅家究竟会落在什么样的人手里。一旦青田掌握了傅家,炼鬼之术才会更加凶残,才会有更多受害者。 即便如此,你也不肯回来接管傅家吗? 傅隽柏让女儿回家的方式的确骄傲别扭了一些,他向来不对谁服软,连自己的女儿也一样。 这些年傅隽柏不仅祭出了第一把毫无鬼气的法器,并经由洪斯妧的手送给了傅渊颐,他还在慢慢改变着傅家,改变凶残的炼鬼术。可六百年深厚的根基岂是说变就变的?傅隽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只能牵起个头,寻觅到最好走的路,之后交给傅渊颐。 他知道小女儿聪明、善良,总会保住傅家祖产,也会摒弃糟粕,让傅家往更良性而持久的方向发展。 他以为他起码还有数年寿命,谁知一夜春雨,病入膏肓,掐指一算,大限将至。 傅渊颐还没回家,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他让他门下最不起眼,却又是他最最信任的徒弟前往柳家送信,请柳坤仪的父亲帮他跑一趟冥府,向冥君续五年的命。以柳家和冥府交情,冥君肯定会答应。 弟子连夜启程,傅隽柏躺在病床上,洪斯妧和傅玹玑守着他,也守着他头顶那盏还魂灯。 只要灯不灭,他就能活。 可一天天过去,还魂灯越来越暗,冥府那边任何消息都没有。就在这时,傅家弟子联手造反,竟杀进主宅来。 洪斯妧和傅玹玑都是一介凡胎,根本抵挡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傅隽柏吊着最后一口气突然醒来,将众弟子杀退! 傅隽柏质问他们为什么叛变师门,众人缄口不语,面面相视。 “傅老头不过回光返照,不用怕他!上!”为首弟子一声令下,众人再次杀来! 傅隽柏的确气数已尽,难挡众人联手,就在这时青田出现,将叛变弟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这一变数出乎傅隽柏意料,也让洪斯妧和傅玹玑刮目相看。 青田护着傅家人退到飐风堂避难,大门一关,仅剩他们四人。青田手中法器未放,回头看向傅家人,眼神立即变了。 “青田一直在做戏。”傅玹玑道,“他早就知道爸爸的心思,将计就计,留在傅家。爸爸未曾教他高深的法术,也没为他祭过任何一把厉害的法器。可他的确聪明,明地里暗地里一直在偷师,竟也让他窥走不少傅家炼鬼之术。他早就将爸爸派去柳家的弟子杀了,口信没送到,那五年寿命自然也没能借来。他假意救了我们,让爸妈放松警惕,在飐风堂里借着恶鬼的怨气杀了爸爸,妈拼死护我出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说起这段凶险,傅玹玑恨得几乎将牙咬碎:“我早就该将青田杀了,要不是因为……” 傅渊颐接话道:“要不是因为傅先生想着利用青田激将我,青田也没能逮着这么好的机会灭了傅家。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任性害了傅家。” 傅玹玑低下声音:“不……我没这么说……”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明白。”傅渊颐道,“老头子这辈子不会说什么软话,如果他能好好跟我说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我也能平心静气听听他的心里话,他或许真能多活几年。 这后半句话傅渊颐没说出口。 傅玹玑看着她长大,她这妹妹个性和父亲有多像,她和妈妈都心知肚明,便也没再追问。 “你先安心养伤。”傅渊颐站起来就要走。 “渊颐……” “放心。”傅渊颐道,“他们不会杀妈妈,妈妈是他们最大的王牌。他们故意放走你,知道你会来找我,而我,也一定会回去救妈妈。” 傅玹玑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却又有新的担忧。 “渊颐,你要小心……” 傅渊颐走出病房之前对她微笑:“炼鬼之术还未彻底从人间消失,我不会死。” 她走出病房,一直守在外面的游炘念她们纷纷投来目光。 “临邛。”傅渊颐轻唤一声,“帮我个忙。” …… 流亭独自回到柳宅,望着一片废墟,心里无比愤怒。 她知道这里一砖一瓦都是姐姐的心血,那帮冥府混蛋居然将这一切都毁了。 这里有很多重要的回忆啊! 其他几鬼都在积极准备重建柳宅,流亭前来清扫废墟,柳坤仪特意交待她要找到林泽皛的身体。 林泽皛的身体放在冰棺之内,冰棺坚固,应该能将其保全。流亭来找身体是表面任务,她私心是要来挖挖刨刨,于废墟之后将柳坤仪心爱之物寻个遍,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些回来。 流亭找到装林泽皛的冰棺时,冰棺完好无损,只是表面落了层土。她将冰棺启开,即便已经断电,但混着柳坤仪法力的冷气扑面而来,冻得流亭一哆嗦。 抬了抬林泽皛的胳膊和腿,看来是没事,可以交差了。 就在流亭要将冰棺扣上的那一刻,忽然一道光打在她的手背上,皮肤瞬间燃烧,肌肉融化,竟连带着骨头也要被侵噬! 流亭急忙甩手,半页没燃烧尽的蓝色符纸飘至半空。 蓝色的符纸? 流亭从没见过蓝色的符纸。 是谁偷袭她? 流亭回身寻觅偷袭者之时,一只手扒在了她身后的冰棺边缘。 林泽皛邪笑着凝视她,坐了起来。 第138章 漆黑的飐风堂内,满地污浊的鬼水。 阎罗罐歪歪斜斜地被堆到一旁,修罗窟里装着一个被蒙了眼的女人,是的,她不是鬼,她是活生生的人,正是傅渊颐的母亲洪斯妧。 洪斯妧被鬼水煮着,一层鬼气罩在身外,即便痛苦却无法死去,甚至连意识都不曾远离。 她清晰地感受着痛苦的煎熬,如同傅家历代被炼的恶鬼一般。 “真有意思。”林泽皛蹲在修罗窟边上,一身金色的长袍外沾满了蓝色符纸,“你说,傅家炼鬼的这招只对鬼有效?人呢?是不是也能提炼出些怨气来?” 游任雪站在她身边,手中拿着一把古怪的长杖,凝视着洪斯妧的目光浮着一层浑浊。 “不知道将人的怨气注入到法器之中……”林泽皛站了起来,目光慢慢向飐风堂的角落移去,“能不能一招杀了你?” 偷偷躲在角落中的小鬼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想要逃命之时一张符纸飞了过来,将它烧得惨叫声破天…… 傅渊颐和临邛同时睁眼,都不免有些恍惚。 她们一同透过小鬼的眼睛看到了傅家内的情况,被林泽皛逮了个正着,小鬼双眼被融化的恐怖场景和凄厉的叫声还在她们脑海中萦绕。 “林泽皛已经把她的身体偷回去了?”临邛疑惑道,“她身体不是在柳宅放着么?” “有可能是趁着柳宅被毁下的手。”傅渊颐努力克制着怒气。她妈妈被这般欺辱,让一向冷静的她都忍不住怒火中烧。 “林泽皛穿的那一身战衣,是非常厉害的法器。” “对,就是他们林家祖传的千符战衣。”傅渊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青田利用傅隽柏开启了飐风堂的大门,杀了他之后取他的血寻回了属于林家法器,连带着将傅家炼出的所有法器都占为己有。她也不怕眼大肚子小,将自己撑死。” 临邛见她穿好了外套,问道:“你要去哪里?” “番阳暑地。” “你这就去?” “嗯。”傅渊颐说,“我妈都被放到锅里煮了,我还在这里等着吃宵夜么。” 临邛点了点头:“这笔账迟早要了结,早撂早完事。” “这就出发?”玉卮倒挂在空中打了个呵欠,把山海画戟握到手中,“我的快递还没到。” 临邛纳闷:“你什么快递?你还有快递?” 玉卮神秘兮兮道:“当然了。听我老同事桑落说,冥府觊觎人界好吃的好玩的这么久,总算是开通了两界贸易通道,冥府的人可以网购人界的东西啦,同样的冥府的东西也可以寄到人间来了。你猜我买了什么?” 临邛和傅渊颐已经下楼了。 玉卮:“……” 傅渊颐一行人人鬼鬼站在夜风中,直到柳坤仪的车开来。 柳坤仪和流亭一同下车。 “林泽皛将她的身体偷回去了。”挂着只胳膊,满身是伤的流亭开口道,“而且她穿了一件奇怪的衣服,非常厉害。” 傅渊颐点了点头,坐进车里问道:“流亭受伤了,还能开车到番阳暑地吗?” “我亲自开。”柳坤仪道。 流亭有些惊讶地望向面无表情的柳坤仪:“姐姐……” “你和高崎她们都待着吧,不用去了,好好将我柳宅重建。傅家的厉鬼和法器不是你们能够应付的,别白白损了身体,害我分神。”柳坤仪坐入驾驶位。 流亭从没让柳坤仪独自行动过,见她这就要走急得心乱如麻。 “放心,小流亭。”傅渊颐道,“你家姐姐只是送我这瞎子回家而已,她不会有事的。” 柳坤仪没说话,开车走了。 流亭独自站在原地,风将她柔顺的短发吹起。 虽然傅渊颐看着好像胜券在握,但姐姐什么也没说,看着就像是去办大事的,肯定十分凶险! 流亭差点将自个儿吓出个好歹,立即打电话给高崎:“高崎!姐姐去傅家了!你赶紧开车过来接我!对!把那四个睡觉的统统抓起来!我们不能让姐姐有事!” 柳坤仪的车很快冲破G城夜色,开上了郊区的高速。 “告诉我。”柳坤仪目视前方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能让自己这次的行程不是送死。” 傅渊颐眨眨眼:“什么叫鬼主意?” “一向闷头做事,连同伴也不提醒的鬼主意你可从来没有断过。林泽皛和方筑恶婴联手,其实力本就不在你和临邛之下,现在又有你们傅家的法器在手……”柳坤仪想起她曾经为了寻宝和流亭去往妖界,眼睁睁地看见一只大妖手握傅家炼出的法器,将一整座山头的妖杀了个精光。那只是一支傅家法器就有这等威力,整个傅家藏着的宝贝都到手,人界可还能幸存? 傅渊颐没说话,柳坤仪也懒得问,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只有临邛和玉卮。 “你没带上你的宝贝游小姐?” 傅渊颐道:“就像你说的,这次去傅家十分凶险,游小姐不过是普通人,现在也不过是普通鬼,让她去实在冒险……” 话没说完,就听游炘念的声音从车外响起:“所以,你究竟要撇下我几次才甘心?” 游炘念一钻钻了进来,飘在后座,怒目而视:“当初怎么说的?我要亲自将光属星夺回来交还给你,怎么又一声不响离开?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玉卮哈哈大笑:“看来这回你真要连夜跪门口了。” 傅渊颐特别无辜:“我心疼女朋友也有错?” 游炘念扒着傅渊颐的车后背很认真地说:“让我去吧,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由我们游家而起,我追查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凶手,怎么能把我置于事外?就算再凶险我也要去。而且……”她看了眼傅渊颐,发现傅渊颐也在看她。 “而且,我也不想离开你。” “哎哟喂!”玉卮大叫,赶紧搓胳膊,“大庭广众之下这肉麻的,临邛啊,赶紧的咱们也来一发,要齁咱们一起齁死。” 临邛冷脸道:“想要到傅家前就先被我打死吗?” 柳坤仪:“你们是去杀鬼还是去郊游?” 番阳暑地的冬天有晴天白雪的美景,春天更是满眼灿烂春色,绿树红花漫山遍野,的确是个放下一切,轻松出游的好时节。 柳坤仪将车停在山下,山路被毁,一行人徒步上山。 经过茂密的树林时,往日蠢蠢欲动的守山鬼全数不见踪影。虽百花怒放,枝叶繁茂,对傅渊颐而言却如同一座空山。 “她们居然不放守山鬼来给我们热热身,难道小白和青田那帮人穷凶极恶到连守山鬼都丢到阎罗罐里炼怨气了?”傅渊颐用伞杵着充满湿气的松软泥土往山上走,柳坤仪默默观察四周的环境,临邛和玉卮早也飘到树冠上,俯视整个番阳暑地。 “奇怪。”临邛望着朗朗晴空不禁皱眉。 “是吧,我也觉得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丝鬼气。”玉卮摸下巴,“越是安全的地方就越危险。啧……我的快递怎么还不到。” “傅小姐。”游炘念跟在傅渊颐身旁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方筑恶婴和小白最终目的都是想向傅家寻仇的话,为什么她要动手杀了我和我爸妈?我们一家人对她们这对双胞胎从未亏待过,一直以来相处融洽,杀了游家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傅渊颐一边警觉着周围一边道:“恶婴的想法当然不能以你们正常人类的思维来理解。她能躲过警方的调查,躲过小鬼的眼睛,行凶时已经有小白的帮助了。还记得你在福明山跟踪陈姝而被击晕的那次吗?袭击你的指不定就是小白。” 游炘念当然记得自己被个纸团打昏的诡异事件,当时傅渊颐就警告过她,凶手身边说不定有位厉害的法师。 “所以当年游家凶案现场清空所有小鬼的法师也是小白?” “只有她了。”傅渊颐道,“方筑恶婴能够轮回进入你们游家,平安长大,就是因为她善于伪装,且有小白护航。我们取到她心头血却没能找到真相,也是小白的计策。小白能够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隐藏自己的记忆,那她也能隐藏游任雪的。第一次取卢漫的心头血也是成功的,依旧是小白从中作梗。” “既然她能更改心头血,为什么不将我们收集到的所有心头血都改了?那样的话我们根本没机会找到真相。” “她倒是想这么做,只是能力不够。”傅渊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白没有称手的法器,还对自己下了裂魂术,法力时强时弱,一直都不太稳定。不过现在她寻回了千符战衣,不可同日而语了。” 游炘念点点头,似乎又觉得不对:“等会儿,我刚才问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为什么她要对游家人下手?”她想到了什么,低声在傅渊颐耳边问她:“先前在你心头血中看到,柳小姐说什么浮鸠之灾……和这有关系吗?” 傅渊颐没想到游炘念的直觉比她想的还要敏锐三分,正要开口继续绕开话题,柳坤仪却道:“浮鸠之灾,性命攸关。你就是含着剧毒的浮鸠鸟,随时可能夺了傅渊颐的性命。” 傅渊颐和游炘念同时被她的话吸引,只薄薄一眼,便如一颗炸弹轰入她们脚下,迅速将她们炸离柳坤仪! 听见动静,临邛和玉卮瞬间杀到,发现柳坤仪手持巨刀一刀砍裂了大地,游炘念和傅渊颐已然躲到一旁。 “这怎么回事?”玉卮问道。 “那不是柳坤仪,你仔细看。”临邛提醒她。 玉卮定睛一看,柳坤仪魂魄在肉体之内摇摆,忽隐忽现的魂魄不是柳坤仪,分明就是林泽皛! “老鼠倒是钻得挺快。”玉卮单手握画戟就要杀向柳坤仪,游炘念大声提醒:“不要动手!伤了柳小姐身体!” “没事。”傅渊颐将伞向柳坤仪挥去,“上吧。” 一招移魂换魄换到柳坤仪身体之中,想要偷袭她们不得,林泽皛本以为她们绝不会进攻同伴,没想到连傅渊颐都毫不手软。 林泽皛冷笑。 既然如此,就先杀了柳坤仪吧。 林泽皛拖着柳坤仪的身体迎着傅渊颐的伞而去,玉卮倒是略有困惑,动作有些迟疑。 傅渊颐嘴角一挑,伞从柳坤仪的头顶上掠去,带起她的头发,没伤着丝毫。林泽皛正觉奇怪,忽然脖子一紧,整个魂魄被傅渊颐一条不知何时套在她脖上的锁链给拽了出来。 “动手!”傅渊颐一声大喝,玉卮和临邛一并向林泽皛攻来! 林泽皛明显有些慌乱,一招移魂换魄将自己的魂魄换回了藏在树中的身体里。傅渊颐手中的锁链被狠狠一拽,差点儿将她拖倒在地。 林泽皛回到自己身体里,迅速从千符战衣上撕下两片符纸,裹住锁链。符纸立即吞噬锁链,摆脱傅渊颐的桎梏。 “在我身边藏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有所长进。”傅渊颐抬手,伞恰好飞回了她手中,“没想到披着千符战衣也依旧只能做些藏头缩尾的事。” 林泽皛汗水顺着光滑的脸颊往下流,刚才的确千钧一发,最麻烦的就是那鬼王和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厉害起来的玉卮。 不过林泽皛只不过是来试探一下她们。 “傅渊颐,咱们俩家的仇今天也算是能做个了结了。”林泽皛居高临下道。 傅渊颐接话特别快:“如果不是你藏着掖着,早点站到我面前,咱们俩家的仇估计十年前就两清了。” “哼……你也就这张嘴厉害。” “你连嘴都不怎么厉害。” 林泽皛被她堵了个正着,一时气极,居然接不上话。 游炘念在旁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 未战先骂,惹得对方恼羞成怒,也算是兵家常用战术……吧? 第139章 林泽皛将千符战衣帽子盖在脑袋上,不和傅渊颐多费唇舌,悄然隐去了身影。 柳坤仪的魂魄游回了身体之中,一股陌生的魂气还残留在她身体里,顿时感到一阵头疼恶心。 “林泽皛……”她不动声色地抬手,眼中含着怒气,巨刀已经悬于头顶,狠狠往下一砸,将脚下的地面砸出一个大深坑,“她往哪里跑了?” 柳坤仪总是一身白衣,有严重洁癖,私人物件就算被人摸过一把她都要拿去消毒,何况是身体被人占用。 泼天的怒气激得黑龙破壳而出,引来万钧雷霆。 “坤仪……你冷静点儿……”那滚雷震得傅渊颐耳膜发疼,胸口闷痛,感觉头发都要全部竖起,生怕林泽皛还没被打死,自己就被劈裂。 玉卮于一片洪雷之中飘在空手,身后破旧的披风被狂风吹得猎猎而响,领口也被扯得左右翻腾。 “那就是飐风堂?”她手中画戟刚往十点钟的方向指去,柳坤仪身后的黑龙便升入高空,一声裂吼往飐风堂处冲去。 “等会!”傅渊颐喊道,“我妈还在里面!” “放心。”柳坤仪道,“黑龙不会伤害到身无法术的普通人,洪阿姨甚至看不到黑龙。” 雷暴轰然,紫光大作,黑龙钻入飐风堂之后却如同滴水入海,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飐风堂依旧在树林深处安静地矗立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玉卮望向飐风堂,对身边的临邛道:“这小木屋的确不简单,居然能将黑龙吃了个干净。” “岂止不简单。”临邛眯起眼睛,回忆起很想抹灭,却无法放下的惨恶记忆,她恨得牙痒,“那里是地狱。” “地狱?”玉卮不曾陪伴临邛那段最悲惨而怨气深种的岁月。彼时临邛备受苦难,而她却在冥府庸庸碌碌浑然不知。若是当年她没被封印记忆,如果她从未放开过临邛的手…… 想到这里,玉卮将山海画戟在空中舞了个圆:“你讨厌的东西,我都将它毁了吧。” 玉卮单手持画戟杀气腾腾直入飐风堂,临邛没想到她说风就是雨,还没反应过来时玉卮就已经掀掉了飐风堂的屋顶,准备大开杀戒。 还以为是怎样的高垒深池,没想到屋顶就像软豆腐一样,不堪画戟一击。 屋顶被掀飞之时,忽然感觉置身在火山口,无数怨气从脚底喷入高空,一时间将玉卮熏得眼不能视物。 她本能地觉得不妙,旋身飞离飐风堂正上方,画戟重重往下拍,将飐风堂一斩为二! 傅渊颐还能说什么? 你们还记得咱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吗? 这一招两招的完全不把别人妈妈放在眼里对吗? 飐风堂受不住玉卮一击也是情理之中,游炘念飘在傅渊颐身后,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飐风堂……还在那里。”游炘念也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玉卮明明将飐风堂大拆大卸,为什么它又出现了? 玉卮望着眼前静谧矗立着的黑色小木屋,它居然毫发未损,诡异地又一次出现。不知是不是错觉,它似乎变大了一圈。 玉卮将画戟收到身边,歪了歪脑袋。 “障眼法而已。”傅渊颐道,“可别被这点小事吓着。傅家法器在我六岁时就被我摸了个遍,哪件能破天填海,哪件能换颜移骨,哪件只能撂个戏法逗小孩,我心里可都清楚得很。”她握稳伞柄道,“你们这些在别人家里作乱的混账东西,瞎折腾宝贝,哪件被损坏了可都是天文数字,你们赔得起吗?” 傅渊颐将伞“砰”地一声撑开,对游炘念说:“今天山上的鬼气连带着守山鬼都被收了,估计是青田的主意。上次他就因为守山鬼吃了亏,被我弄瞎一只眼睛,这回倒是谨慎了不少。他驱散了所有鬼气就是为了不让我以鬼气辨方位,可惜啊,我有的是眼睛。游小姐。” “嗯!” “你看到的飐风堂在哪儿?” “在你两点钟方向。” “嗯。”傅渊颐道,“傅家法器中有一面八面玲珑镜,以八卦为阵产生八面镜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挺好玩,坤仪,你还记得我曾经用这镜子变出八只红蜘蛛将你吓哭的事吗?” 柳坤仪后背一僵——你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提我小时候的事?没等她来得及暴怒,傅渊颐已然算好方位,将伞尖往飐风堂相反的方向一转,甩臂掷了出去。伞破空而出,“啪”地一声将什么东西击碎了,那栋飐风堂瞬时消失不见,整个树林移形换位完全变了模样,场景重塑,她们赫然已经在飐风堂之内。 小小的飐风堂散发着古怪的恶臭,到处都是破碎的土罐遗体,不远处的修罗窟不停地冒着黑烟,洪斯妧的脑袋耷拉在土窟边缘,披头散发,正陷入深度昏迷。封印了黑龙的死玉挂在她的脖子上,黑龙变成指甲盖大小的玩偶,在死玉中挣扎。 “真是无聊的小把戏。”临邛环顾了飐风堂一圈,她在这里待了数十年,这间木屋每个角落、每面墙、每个土坑她都不曾忘记。磅礴的鬼气随着怒气从她心底里炸开,临邛挥起白骨鞭,暴风般将屋里的所有事物扫了个稀烂! 白骨鞭“啪”地一声被谁徒手接住,临邛表情一凝,见修罗窟旁站着个黑影,徒手卷住白骨鞭的正是那人。 不,定睛一看对方怎么会是人? 那团黑色的事物浑身褴褛,沾着无数污秽的水蓝色头发铺在地面上。它脖子上栓着傅家用来锁鬼的锁链,锁链另一头和青田的手臂相连。 林泽皛和游任雪从黑暗中走出来,手里都拿着傅家的法器。 临邛没想到那鬼居然能接下她盛怒之下挥出的白骨鞭,手中暗暗用力。对方就像一团死物,看不清表情也没说话,被拉拽的手臂居然丝毫未动。 临邛知道对方不简单。 玉卮提了画戟就要斩向对方,傅渊颐忽然提声说道:“等下。” 玉卮望向她。 傅渊颐问道:“屋内阎罗罐呢?” 柳坤仪回答她:“全部碎了。” 这一下傅渊颐也笑不出声了。 “青田。”傅渊颐脸色一沉道,“是你利用傅隽柏的血将所有阎罗罐都打碎?将傅家所有恶鬼都放了出来?” 青田只要多看傅渊颐一眼,多听傅渊颐一句,他瞎了的那只眼睛便会隐隐作痛。 “傅渊颐,你还真敢来。怎么,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回傅家,做戏做得足啊,谁拉你都不回来是吗?一听爸妈死了快马加鞭赶回来继承傅家?你知道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吗?告诉你,傅家是我的!恶鬼都放了又如何?”青田恨得咬牙切齿,“我不仅要将傅家所有的鬼放出来,我还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傅渊颐点点头:“小白,你看,青田都比你牙尖嘴利。” 林泽皛怒极:“今天我一定撕烂你的嘴!” 傅渊颐完全没搭理她,继续对青田说:“你趁一时之快把恶鬼都放出来,是,它们可能会听你一时,但你在傅家这么久,身上早就沾了傅家的气息,你本人也没少虐待它们吧?你猜它们觉得你是主人还是仇人?恶鬼没有人性,不受控制,难道你在傅家待这么久还不知道?只要有机会,恶鬼第一个要杀掉的就是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不懂。傅隽柏没将傅家交托到你手里真是明智之举。” 青田被她说得一文不值,且句句说到他的疑窦和自卑点上,不带脏字将他贬了个一无是处。 青田正要再开口,玉卮和柳坤仪已经不耐烦了:“说完了没有?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临邛二话不说猛地将白骨鞭抽了回来,骨刺将那不动如山的鬼手扯了个稀烂,那鬼居然依旧不动弹。 临邛没耐心再和对方耗下去。既然是傅家炼出来的鬼,居然还能再为青田卖命,简直是蠢得无可救药!临邛长鞭一舞,裙摆生风——她要将整个傅家夷为平地! 就在临邛的白骨鞭挥动的瞬间,那水蓝长发恶鬼居然腾空而起,青面獠牙,如一只强壮的巨猿向她们扑来! 临邛何尝畏惧过这等小鬼,一鞭抽在它的头顶,将它整个脑袋抽飞。 “小心!”玉卮在旁一声提醒,临邛见无头恶鬼居然没停下动作,如坦克般向她碾来。临邛步伐轻盈避得轻巧,无头恶鬼铲地三尺,将飐风堂一面墙推了个精光。 临邛飞出飐风堂外,傅渊颐从后直戳无头恶鬼的后心,无头恶鬼被她戳了个正着,瞬间魂飞魄散。 “居然这么不堪一击?”临邛正在思索,身后一阵鬼气往她脖子上扫。她目不斜视,白骨鞭围着她的身体布下椭圆形的白骨阵,将另一只偷袭的恶鬼割了个粉碎。 被撕碎的鬼气溅在临邛鬓间的牡丹花上,她并没在意。 忽然树林中狂风袭来,从中飘出大大小小的黑色事物。这些东西傅渊颐全能看见。 “这都是什么玩意?”柳坤仪将巨刀架在肩膀上,“难道都是你们傅家炼的恶鬼?” 傅渊颐虽对傅家法器了如指掌,可炼的鬼有多少,长什么样,她还真不知道。 “看着挺像。不过,如果都像刚才那只那么好对付的话其实也不太费事。” “不。”玉卮忽然浑身一紧。她发现从树林中走出来,如军队般浩浩荡荡的恶鬼之中有她熟悉的身影,“这些鬼和刚才那只完全不同。我见到了老熟人。” “老熟人?谁?”临邛问道。 玉卮望着那一身熟悉的铠甲和破魂剑,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临邛你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有一位恩师,也是我初入黄泉引路军时的将军——左贺。在我被提携成为校尉时他就战死沙场。只是一直找不到他的魂魄,连冥君都很纳闷。没想到……你们傅家居然连左贺的魂魄也炼,他可是冥府历史上如同你们岳飞一般的人物!” 傅渊颐何等无辜:“我真不知道。” 玉卮发现,不仅左贺,这帮恶鬼之中有许多玉卮的熟人。她的前辈、同辈和部下。 整整半支黄泉引路军都在其中! “所以,现在有点麻烦了是吗?”傅渊颐持伞和临邛一上一下,两人斗志昂扬。 “岂止是有点麻烦。”玉卮握着山海画戟的手背发白,“麻烦大了。” 夜空中一片喊杀声由远及近,无数小鬼听到临邛的召唤持着各种武器,遮天而来,战鼓宏宏。 当双方鬼气相撞,成千上万的鬼在番阳暑地的山头杀得云月不开、鬼气漫天之时,通往人界的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玉卮挺着画戟在乱战中目不斜视,一路杀了数十只鬼,冲着左贺而去。 左贺大吼一声,破魂剑直刺玉卮胸口。玉卮以画戟抵挡,双方激战数百回合,从地面打入天空,从天空轰至地面。破魂剑和山海画戟本都覆着一层暗色的锈,这一番激战居然连锈都被打磨光滑了,利刃滚烫。 左贺越战越勇,怨气也愈发蓬勃,破魂剑在它手中如入无人之境,力能摧山。玉卮毕竟是未亡人,体力渐渐流逝,连连后退间见一抹白肉从她眼底飘过去,正是和傅渊颐联手战得香汗淋漓的临邛。 玉卮心中大苦:“为什么你只和傅渊颐联手?!我也要和你联手!” 临邛分神抽过来一掌,直接拍在玉卮的脑门上,留下鲜红的五指印后看都没看她,和她魂骨相连的宿主继续杀鬼。 玉卮:“……” 第140章 玉卮宵想着临邛借三川灵杖之力寻回了记忆之后会对她热情奔放,却忘记这鬼王天生性情冷淡,即便在千年前两人定下终身那一历史拐点当下,临邛也没见能有多少热情。 大概活得太久,又曾遭遇傅家,临邛那点儿少女心早就和历史的尘埃一同消失殆尽了。 而玉卮这过期将军碌碌无为了几百年,即便寻回了记忆找回真我,也许久没真刀真枪遇到真对手,只是这么一分神,左贺的破魂剑便从她身侧一剑穿来,就要贯胸而过,玉卮急忙躲避,破魂剑嘶嘶作响,将她破旧的铠甲割出一道裂口,和皮开肉绽只差毫厘。 不得不说临邛那一掌打得很有道理,她不该分神。 临邛和傅渊颐联手与小鬼兵一同作战,虽她们实力绝对占上风——临邛一鞭子挥去能炸掉一整排的恶鬼——可傅家六百多年来炼的恶鬼数量太多,且炼鬼以提炼怨气为主,越是死不了就越痛苦。六百年积累下来的恶鬼统统未死,有多少可想而知。为数庞大的恶鬼居然统统被青田放了出来……傅渊颐本打算将恶鬼全都收入伞中,却怕撑爆她的玻璃球,也怕这一大招没法扫清这些恶鬼,反而让自己体力透支。 那些恶鬼虽鬼气不济却各个凶猛,傅渊颐注意力高度集中,只怕稍稍出神就会拖了临邛的后腿。临邛杀得浑身发热,被鞭子抽了个稀烂的魂魄不注沾在她身上,令她反胃。 “玉卮!”临邛有些疲乏,提声道,“你要和那老鬼战到什么时候!快点完事来帮忙!” 玉卮听见临邛唤她,精力高涨,将山海画戟抡圆了一震,冥气护体,斗志昂扬。 “不好意思了老将军,家属叫我,我没空多陪你。咱们速战速决吧!” 左贺双目如同两个深坑,脸上的腐魂如同胡须般迎风而动。它已经不能思考,无法开口,它不是人也不能称为鬼,只是傅家的生财之物,现在更沦为林泽皛一伙人的战斗机器,可惜了一世英名!玉卮打定主意,待自己将死的那天,一定要好好去冥府报道,不能落得一样的下场。 玉卮打算速战速决,暴烈的冥气汇聚在山海画戟之上,快如迅雷,眨眼间便杀到左贺面前。左贺以破魂剑相挡,玉卮注意力完全集中,沉睡了近千年的战魂重新燃烧,一招招如风如影却又刚劲撼天,整个番阳暑地都在山海画戟和破魂剑的交锋中晃晃荡荡。 左贺一身蛮横怨气抵不住尚能敏锐思考活生生的玉卮。玉卮战得面红耳热,脸上的神情是愈发兴奋的模样。她将山海画戟往空中一抛,左贺的注意力被画戟分去了毫厘,玉卮已然晃身不见。山海画戟冲着左贺的头顶插下,左贺只想要将其挑开,未曾想画戟竟在瞬间变作玉卮本人。 左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飞将下来的玉卮身上,忽然身子一顿,山海画戟已从他后背刺穿了他的魂魄…… “对战不光需要力量和怨气,更很重要的是脑子。”玉卮缓缓将画戟抽了出来,“在您活着的那个年代,所有的将军都是能文能武,我也曾亲眼见证您以五千冥兵杀了十万妖兽的经典战役。那时您用兵如神,没想到如今竟成为他人傀儡。” 左贺的魂魄浮在空中,动也不动。 玉卮有些难过:“我会将您的魂魄送回冥府,让冥君给您一个好归……” “宿”字还未来得及脱口,只见左贺当空长吼,无数的恶鬼竟朝它奔来。 不对!玉卮发现这些恶鬼并非主动向它奔去,而是被它吸了过去! 恶鬼们凄厉地嘶吼,张牙舞爪却无能为力,被左贺张开的大口一个接一个地吞了进去。 玉卮被这恶心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更让她想象不到的事还在后面。 临邛和傅渊颐也听见了左贺的长吼,当然也发觉一直围在她们身边的恶鬼纷纷消失,变成了左贺的食物。 傅渊颐能看见左贺不断变大的魂魄,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鬼气疯狂增长,比她迄今为止见过的任何恶鬼都要强大。 “它居然把同类吃了?将所有的鬼气凝聚在一起,自然比分散开来让我们随意屠杀来得可靠。临邛,看来你鬼王的位置要让一让了。”傅渊颐等着临邛反嘴吐槽,可耳边却是一派清净。正觉得有些不对劲,游炘念突然扑上来将傅渊颐撞开! “怎么回事?”傅渊颐被她这一扑直接摔倒在地,游炘念抓起她的手臂,火急火燎道:“快把这团鬼气弄走!” 傅渊颐这才发现自己右手之上不知何时被古怪的鬼气裹住了。那鬼气浑浊而粘稠,像块橡皮糖一样紧紧扒着傅渊颐的皮肤。傅渊颐大为反胃,立即用符纸裹住鬼气,将其撕下来,活生生撕下她一层皮。 “好痛……”傅渊颐捂着手背正要偷空向游炘念撒个娇,却见游炘念脸庞陡然变色。 顺着游炘念的目光望去,只见临邛整个人都被那粘稠的鬼气包裹,鬼气就像有生命一样迅速吞噬临邛。临邛想要将鬼气驱散,却无能为力,原先还能看见的四肢渐渐融成一团,顷刻之间便只剩一只眼睛在外。 这鬼气是在什么时候缠上临邛的?! “渊颐……” 傅渊颐从未听过临邛这般虚弱的声音,立即抽伞赶去营救。她刚踏出一步只见临邛完完全全被鬼气吞噬,“嗖”地一声飞入左贺的口中,消失不见。 此时的左贺如巨人一般矗立在番阳暑地之巅,它将傅家所有恶鬼都吃了个干净。临邛的强大鬼气更是让它浑身舒畅,大吼之间,如万千巨雷同时响起,直接让傅渊颐她们耳朵短暂失聪。 “临邛太不小心了。”柳坤仪的巨刀上也沾了不少粘稠的鬼气,“这些恶鬼和平日里见的那些玩意完全不同,怎么能让它沾在自己身上。这左贺收了这么多鬼气,想必更难对付了。” 和临邛分开,傅渊颐瞬间觉得身体被挖去了一半,法力空虚四肢发麻。 左贺的鬼气像浓雾一般笼罩在傅渊颐她们的头顶,青田哈哈大笑:“这下热闹了,都不用我们出手,你们马上就会被碾成肉泥!” 左贺手中的破魂剑也随着它的鬼气变大,它望向方才一直和它对战的玉卮,不紧不慢地朝玉卮走去。 傅渊颐正要叫玉卮不要轻举妄动,她们共同联手对付左贺。 还未开口,玉卮双手紧握山海画戟,一招砍在左贺的肩头。左贺停下了脚步,破魂剑朝玉卮挥去,玉卮步伐果断轻盈,踩着它的手臂绕到它身后,画戟从它后背直线往下砍,砍得血花横飞!画戟插进左贺的腿弯里,用力一挑,左贺庞大的身躯直接跪了下去。 玉卮怒得双眼冒血,本是英气又不正经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恐怖的杀意。 “把临邛还给我。”玉卮一戟杵进左贺的后颈,“还给我!!” 左贺也被激怒,翻身而起,双方再次交锋已然不像先前轻巧却刚猛的对峙。这次的交锋玉卮已然愤怒到极点——她眼睁睁地看着左贺吞了她的临邛!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临邛!她招招用尽全力,每每震得满是锈迹的山海画戟频临碎裂。 玉卮神勇无双,但傅渊颐心里明白,玉卮这种打法不久便会脱力,到时候肯定是左贺占上风。 傅渊颐持伞就要去帮忙,忽然几道白光从她眼前闪来,她撑伞抵挡,对方攻势如虹,手中的法器竟看不清晰! 柳坤仪自然瞧见那是青田偷袭,一把大刀就要拦腰将他斩成两截,刀口呼啸声方起,刀刃便被一支法杖生生挡下。 游任雪无比兴奋,手中的法杖竟和柳坤仪的巨刀相互较劲,在气力上丝毫占不到游任雪一丝便宜。 “你的对手在这里。” 林泽皛的声音从柳坤仪身后响起,柳坤仪根本没来得及回身,心里暗叫不好,林泽皛的符纸已经贴在柳坤仪的头顶。 那符纸落在柳坤仪头顶的瞬间居然往方向弹开,直扑林泽皛的脸庞而来。林泽皛的千符战衣立即将她护得坚实,符纸刚触到战衣便烧成了灰烬。 游炘念手里握着一把细细的长剑,正是刚才被左贺吃掉的某恶鬼手中武器,亦是来自傅家。 她在一旁干瞪眼许久,傅渊颐一直将她护在身后说道: “这种场合不是你这样的淑女适合参加的。” 游炘念知道自己三角猫的功夫完全对付不了这种程度的恶鬼,可她一直盯着游任雪——一直以来的努力终于发现了真相,凶手就在面前,可她心中有无数的疑惑还没解开。她就要在一旁观战吗?这一切都是由游家引起的,她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她答应傅渊颐,一定要将她的光属星夺回来! 她魂魄离体,根本握不住人间的武器,傅家的法器却正合她意! 游炘念虽然没有任何法力,但论反应以及勇气,丝毫不会在林泽皛这帮人之下。 游炘念挑开袭击柳坤仪的符纸之后立即三剑戳在林泽皛的三处要害之上。那细剑正是傅隽柏亲手祭出,本要卖给天界大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便遇上了傅家变故。现在正好落入了游炘念手里。 这剑极度轻巧且无比坚韧,虽然不能刺破千符战衣,却让林泽皛肉身剧痛,不住后退。林泽皛怒极,见那游炘念居然还敢上前,抓了符纸揉成团,瞬间辟开鬼道,如同炮弹一般射向游炘念的脑袋。 柳坤仪巨刀一横,只听“砰”地一声,纸团炸在刀面上引起一团异常炙热的火焰。这火的热度顺着刀身直接烫到了柳坤仪的手心里。 林泽皛穿着千符战衣飞入空中,浑身的符纸全被她抓下来,揉成一大团:“想要试试看它的威力吗?” “危险!” 林泽皛将巨大的纸团向下丢来,傅渊颐将伞高举头顶,把游炘念和柳坤仪护到伞下! 她知道林泽皛这一招威力无穷,绝对能将番阳暑地都夷为平地! 纸团下落的速度并不快,林泽皛并不能开出够巨大纸团通行的鬼道。游炘念在傅渊颐的怀里灵光一闪,忽然跑了出来,冲着纸团飞过去。 “不要命了么!回来!”柳坤仪喊道。 傅渊颐望着她的背影却没阻止她,反而觉得游炘念一定有意想不到的好主意。 林泽皛也没料到这个姓游的居然敢直面她的符纸炸弹。 游炘念飞向纸团,瞄了眼青田的方向,邪恶一笑:“姐当年不止是大运会击剑冠军,还带领过学校垒球队斩遍华北无敌手。这种投球速度,下场之后一定被教练蒙头一顿打吧。” 游炘念双手持剑猛地朝纸团打去。纸团如她所料极其坚硬,只听“砰”地一声脆响,一大团符纸改变方向,冲着青田轰过去! 青田怎么也没能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变故,眼睁睁地见巨大的纸团变作火球已来到他面前。纸团本就是林泽皛随手一揉,被傅家法器这么一打立即变得松松散散。符纸在空中开了花,变作火网向青田铺天盖地焖下来。 第141章 游炘念这一出大胆的出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青田更是完全忘记还有还这么一个小鬼的存在。在他眼里只看得到傅渊颐她们,游炘念能有什么作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没想到游炘念却紧紧盯着他,送他漫天的烟火灿烂。 青田大惊,几乎手脚并用地逃跑,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他回头一看,火网已烧到后背才猛地想起自己手里的傅家法器可以当盾!青田急忙撑伞抵挡,火网如山倒之势吞噬了青田的身影,迅速把整个山头烧着,天空被映得一片通红。 千符战衣的符纸很快便再次出现,林泽皛被游炘念搅乱了心思,怒不可遏。 游炘念这一记得手,又紧张又激动,浑身颤抖着,将剑握得更紧。 “傅小姐。”游炘念对傅渊颐说,“看来我也不是那么没用。临邛被那个怪物吞了,只好让我暂时替代她来辅助你了。” 游任雪冷笑一声:“想得倒挺美。” 她将手中的法杖朝游炘念的方向一点,怨气化作幽蓝色的飞鸟,尖啸着向游炘念扑去。这一招来势极其迅猛谁都没能反应过来。游炘念被那飞鸟扑了个正着,撞入了火海之中。 傅渊颐提伞就要去寻她,林泽皛飞身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傅渊颐二话不说和她对战,千符战衣被锋利的伞边连连割个正着,却丝毫未损,且越发坚硬。 傅渊颐用尽全力的一砍,就像砍在钢铁之上,震得虎口发疼。 林泽皛这一身战衣原先不过是林家祖上方便取用符纸的一件小小战袍,因林家家道中落本就没留下几件宝物,林泽皛的父亲才这么宝贝这战衣。傅家人一早就觉得玩意儿有可能折腾出更厉害的法力,便使了坏招骗到手里,这么多年来将其淬炼得愈发厉害。 千符战衣不仅能生无数符纸,每张符纸上都覆着傅家的法力和厉鬼的怨气,杀伤力极大。更厉害的是,它会随着对手进攻的凶猛而开启更强的保护模式。 傅渊颐越攻,千符战衣就越坚硬,将林泽皛保护得越好。 傅渊颐缺少光属星,体质本就不好,几个回合下来占不到丝毫便宜,越来越难打。 林泽皛一记纸团砸在她肩头,“轰”地一声炸得她血肉模糊,摔倒在地。 林泽皛抽出一整排的符纸叠合在一起,变成一巴长刀,想要一刀砍掉傅渊颐的脑袋。柳坤仪及时出手,巨刀“咣”地一声和林泽皛碰上,两人又战了起来。 柳坤仪虽手持巨刀,但她毕竟不是武将。除了盖房修车之外,纵鬼才是她最拿手的技能。硬碰硬肯定占不到上风,柳坤仪一刀斩在地面上掀起泥土,遮住林泽皛的视野。林泽皛心烦地将泥土挥去,见柳坤仪已筑起三丈高的高墙结界,将她和傅渊颐护在了墙内。 傅渊颐喘着气,用伞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 “你还撑得住吗?”柳坤仪站在她身前问道。 傅渊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我妈妈在哪儿?这火烧得这么猛,再不将她救出来恐怕会危及到生命。坤仪,我去拖住林泽皛,你帮我找到我妈妈,救她和游小姐离开这儿。” “你一个去拖住林泽皛?你不要命了?” “来这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少说这种丧气话。咱们一起行动去找你妈妈,只要找到她我就用结界保护你们,送你们出山。” “怎么能这样。”傅渊颐不答应,“那你怎么办,我可不能丢下你一人在这里,不然回去流亭她们也会杀了我。” “别废话了。”柳坤仪打断她,“做了最坏准备的不止你一个人。”她声调缓了下来,“算我倒霉,有你这么个发小,小时候欺负我,长大之后我还得成天为你操心。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倒霉我认了,谁让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友。” 傅渊颐哈哈大笑,抹了把眼泪道:“我觉得我这辈子还是挺值的。找到了真爱又享受了物质,还能有个能和我一同赴死的挚友。” 柳坤仪微微浮了点笑意,见结界的高墙居然有了一丝裂缝,她道:“这就是你的遗言吗?还说得太早了。” 高墙轰然倒塌,林泽皛和游任雪从烈火中走来。 “想躲到什么时候?”游任雪的声调飘忽不定时男时女,整个人散发出的鬼气已经不能将她看做人类。 “方筑恶婴,好久不见了。”傅渊颐一如既往地在处于劣势甚至千钧一发之际丝毫不惊慌,反而将紧张的节奏刻意放慢,“看来你已经要抛弃人类的身份,完全觉醒了。这些年我的光属星还好用吗?是不是也该物归原主了?” “笑话。”游任雪道,“我早就觉醒了,这跟你的光属星没有任何关系。居然还想着我能把光属星还给你?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林泽皛道:“十年前我就找到了方筑恶婴,帮她觉醒。从她十六岁杀掉第一个人开始她就已经不是人类。你以为只有你们傅家能炼出鬼王?笑话,告诉你,我们林家一样能拥有自己的鬼王,丝毫不逊色于你们,甚至比你们更强。” 游任雪漫不经心地看了林泽皛一眼,没有说话。 火势越来越凶猛,番阳暑地上的大树全被点燃。 一片火海之中青田方狼狈地从伞下起身,就又被天上砸下来的玉卮狠撞了出去。 玉卮手中的山海画戟已经破损得只剩三分之一,她浑身是血,重新站了起来。左贺追来一剑正中她的腹部。 玉卮双眼发滞,望了一眼贯穿身体的破魂剑。 左贺猛地将剑抽出,玉卮不支倒地。 她单手撑着地,感觉力量和生命在迅速流逝。耳边是熊熊烈火之声,以及一阵犹犹豫豫的脚步声。 她虚弱地望向脚步声的来源,见一位冥界的快递员躲在远处,抱着一个纸箱一脸惊慌,不知该不该过来。 “是……我的快递吗?”玉卮问道。 快递员道:“哎!是您的快递!不过……这儿怎么……怎么这么可怕啊?这儿真是人界么?” “你来多久了?” “好一阵子了。看您在打架没好意思打扰您。” 玉卮被他气得又呕了两口血,山海画戟飞去一挑,将她的快递挑了过来。 “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说好24小时内送到……根本是骗人的!”玉卮一招将快递箱劈开,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之中,升出一只牙膏般的管状事物,上面写着“除锈灵”。 左贺看向那快递员,快递员大喊一声:“我的妈呀!”立即撒腿逃走了。 玉卮将除锈灵整管挤出,抹在她的山海画戟之上。只见画戟上面的锈迹立即被除得一干二净,连带着被砍毁的部分也都重新恢复! 玉卮放声大笑,冥气狂涨! 左贺被眼前的一幕弄得迷惑,往后退了一步。只见强光将玉卮吞噬,也把他的视野照得一片发白。 玉卮冲破强光,挥舞着金光大闪的崭新画戟重重砍在左贺的头顶之上。左贺急抽破魂剑抵挡。只听一声锋利的兵刃相汇之声震得树木纷纷倒地,一圈冲击波从中散开,将周围大火都吹得不见踪影,只有余温和灰烬。 左贺诧异地抬头一看,玉卮一身崭新铠甲熠熠生辉,手中的山海画戟锋利刚硬,浮着一层灿烂冥气,惊艳无比,和方才判若两人。 “看来没买到山寨货,贵一点也是值得的。”玉卮双目放光,连带着伤也一并痊愈了,“老将军,该把我的鬼王还给我了吧。” 玉卮一连三招将左贺打得鬼气溃散,险些被她挑断了魂骨。 山海画戟吃了鬼血,兴奋地发出“嗡嗡”锋鸣。 只一眨眼的功夫,形势逆转! 左贺大叫一声,张口朝玉卮吐出粘稠的鬼气! 就是这东西困住了临邛! 玉卮持着画戟犹豫了一下,并未躲闪。 鬼气粘在她的身上,左贺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 林泽皛和游任雪手持傅家法器,两人魂骨相连联手出击,仿若傅渊颐和临邛联手之时,林泽皛法力大增,游任雪鬼气源源不绝,更因傅家法器让她们所向披靡,打得傅渊颐和柳坤仪毫无还手之力。 林泽皛和游任雪一心想杀了傅渊颐,两人夹攻傅渊颐之际,柳坤仪绕到身后想要斩杀林泽皛。林泽皛的千符战衣刀枪不入,柳坤仪一刀竟斩不动她。游任雪法杖飞出两只飞鸟,直接咬住柳坤仪的脖子,将她甩了出去。 柳坤仪脖子被咬下一大块肉,血潺潺往外流。另一只鸟死死抓着她的大腿,几乎要将她的腿卸下来。柳坤仪用刀将鸟斩死,游任雪从天而降,一杖杵在她的心口。 这阵骨碎的剧痛让柳坤仪险些失去意识,她强撑着一刀将游任雪挥开,游任雪轻松地闪身退后,想要再以鬼气引飞鸟杀了碍事的柳坤仪。 大火之中冲出一个身影,手持细剑如一阵疾风将游任雪打了个措手不及。 游任雪以为是傅渊颐,急忙一边抵挡一边后退。谁知定睛一看,居然是游炘念! 看到游炘念这张脸,游任雪立即就笑了:“居然还敢来送死!” 游任雪身藏傅渊颐的光属星,手中又有傅家法杖,即便游炘念再勇猛也抵不过她一招。 游任雪法杖中的飞鸟尖啸着打落游炘念手里的剑,失去了法器,手无寸铁的游炘念更加不是游任雪的对手,被她击倒在地。 游炘念还想爬起来,游任雪一脚踏在她的胸口,将她踩回地面。 游炘念几次用尽全力想要起身却无果,傅渊颐发现游炘念身处危险,想要过来救她,反而被林泽皛钻了空子,符纸揉成团,四面八方攻过来。肩、腹、手臂和额头纷纷中招,傅渊颐手中的伞脱手,浑身是伤,额头上流下的血铺满了整张脸。 “哎……好痛。”傅渊颐将脸上的血抹去,一时脱力站不起来,林泽皛的符纸大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真是可怜啊。”林泽皛松软的卷发之后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了胜利者的骄傲,“如果当初你没执意离开傅家,现在我也没机会杀你。可惜,你们傅家气数已尽。”她闭上眼,深深地缓了一口气,“我总算能为我父亲报仇,能为林家扬眉吐气。做好去冥府报到的准备了吗?傅渊颐?” 林泽皛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林泽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刀刃压在傅渊颐细嫩的脖子边,已经割开了她的肌肤,却还没来得及将她杀了。 三只飞鸟从林泽皛胸前飞出,带出一串的鲜血。 林泽皛不可思议地回头,见游任雪踩着游炘念,法杖却指向自己。 刚才攻击她的,的确是游任雪。 “你……为什么……”林泽皛一口血吐了出来,手里的刀掉落,变成一张张柔软的符纸飘向地面。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游任雪——刚才所有的注意力和法力都集中在傅渊颐身上,根本没能注意到身后游任雪的偷袭。 “为什么?你也是天真,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再受你的控制?当你林家的走狗?”游任雪法杖一挥,无数飞鸟疾驰过林泽皛的身体,将她击得千疮百孔。 “你只是我觉醒的工具而已。”游任雪道,“现在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林泽皛倒在傅渊颐身边,僵硬的脸对着傅渊颐,身体不时抽动,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除掉了林泽皛,便算是除掉了心头大患。游任雪深深地呼吸,舒爽感令她犹获新生。 “这个世界,实在太美妙了。”游任雪的声音里带着游然冬的声色,“我注定是最后的赢家。” 游任雪的法杖对准游炘念的脸,鬼气凝聚在法杖之上,就要将游炘念的魂魄撕成碎片。 游炘念动弹不得,喘着气看向她:“看来这次是逃不了了……又要被你杀一次。上次你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心情?胜利者的心情。” 游任雪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多重要的猎物?胜利者的心情?我何时将你放在眼里过?” 看着游任雪大笑神情,听她说出的话,游炘念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的确,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她疼爱的妹妹。或许,她从来都没有妹妹。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爸妈?”游炘念已是万念俱灰,“你就算是恶婴转世……我们游家也从没亏待你……而且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是怎么杀了我们一家的……” 游任雪看着周围倒在血泊里的傅渊颐、柳坤仪、林泽皛,还有被左贺吞噬的临邛和玉卮,她明白自己赢了,她明白已经没人能阻止她了。 游任雪笑道:“杀你和你爸妈不过是时机到了,跟你们是否亏待我无关。而且,你以为,我投胎到你们游家只是偶然吗?在遇见那个糊涂的冥府公务员之前,我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你,知道你就是傅渊颐的浮鸠之灾,是将傅家连根拔起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第142章 游任雪也提到了“浮鸠之灾”,连她也知道这件事? 我是傅小姐的“浮鸠之灾”? 游炘念完全蒙了。 “什么是浮鸠之灾?”游炘念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游任雪望着她,眼里充满怜悯:“你真像一只待毙的可怜虫,居然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游任雪从来没有仔细回忆过一些往事,这是她第一次回忆。 “游任雪”这个名字,她从来都不喜欢。 当年林泽皛的妈妈将方筑恶婴身上的怨气净化,劝她去投胎时,她仔细想过,这的确是一条最好走的路。傅家小女儿的光属星被它抢了,傅家人势必要来追她,只有进入轮回才能躲避傅家,教他们永远都找不到这颗光属星。 但是,要随便投胎吗? 方筑恶婴不能随便找个凡胎便投。它的魂骨深处还留着对傅家最深的痛恨,它必定要将这怨这恨带到下一世去。无论过多久,都要报复傅家! 它在投胎前去了一趟妖界,想在妖界寻觅对付傅家的法器,却偶然间听说了“浮鸠”的传说,并在大昆仑之巅找到了妖界最后一只浮鸠鸟。 方筑恶婴被那只美艳绝伦的浮鸠鸟吸引,它从没想过四界之中居然还能有这么美丽的事物。 浮鸠鸟已然成妖,一直隐居大昆仑之巅。见这小小恶鬼居然能找到它,也觉得挺有意思。 方筑恶婴向浮鸠求问如何复仇,浮鸠指路游家。 “真是有意思。”浮鸠道,“你因我一面之词便会投胎到游家,若干年后杀了游家女儿,促成游家女儿与傅家女儿的相遇,酿成傅家女儿的浮鸠之灾。但这一切因由不过是我已然知道浮鸠之灾会在何时何人之间发生,指引你去。先有蛋亦或先有鸡?你替我去解开这个疑问吧,恶婴。” 浮鸠将一支羽毛嵌入方筑恶婴的魂魄之内,这羽毛能给它以提示,提示浮鸠之灾何时到来。 随后,方筑恶婴来到冥府,扮成手无寸铁的婴孩,骗过玉卮再略施小计,将生死薄翻到了游家那页,顺利从奈何桥跳下,等待投胎的那一刻。 它浮在人界医院的空中,见一位孕妇被推往产房。 孕妇浑身是汗不停呻吟,身边跟了一大群人。 一根红色的脐带连接着它和那孕妇。孕妇被推进产房,她一大家子人都在门口焦急等待。 一位英俊的中年男人在原地转了两圈,坐下。突然听见妻子的声音忽然又站了起来。 他身边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踮起脚,跟着她父亲往里看了看,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些古怪,忽然回头,和方筑恶婴对视上。 她似乎能看见方筑恶婴,却又好像根本看不见。 游炘念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目光沿着那根成年人看不见的脐带慢慢往前移动。 “嘿。” 一个瘦高的黑长发女孩从游炘念身后拍了她一下:“在看什么呢小念?”7岁的卢漫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刚刚才赶到,“你就要有一对双胞胎弟妹了,开心吗?” 游炘念将她的手挥开,皱着眉用力“哼”了一声。 “闹脾气。”卢漫捏她脸,被她怒气冲冲地推开。 方筑恶婴看着这对打闹的姐妹,很明显,游炘念并不喜欢自己多了一双弟妹,她还不知道怎么当一名好姐姐。 “怎么这么久?”游封手心里都是汗,“她生小念的时候都没这么久,也没这样叫过。” 卢诚中和白雯都安慰他:“放心,没事的,双胞胎嘛,时间肯定更长点。” 游封哀叹,小声对卢诚中说:“本来都没打算再要孩子。现在我老婆又在里面受苦,我真是……” 卢诚中安慰他:“现在说这话干嘛?等白希和你的龙凤胎平安出来,你就要抱着孩子不撒手了。” 道理游封都懂,可妻子生第一胎时就已经受了不少罪,游封这才决定不要二胎。没想到居然意外怀孕。 一家人站在产房外焦急等待,方筑恶婴望向这家人,它心里有数。 他们并不希望它来到这世界。 这世界根本没人期待它的到来,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它不会有家。 出生之后的十二年间,方筑恶婴一直处于记忆混沌状态。 游任雪一直被父母和姐姐教导,努力做一个聪明、懂事又听话的孩子。 她的确朝这方向努力着,也得到了父母和姐姐的夸奖。 但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觉得这一切并不让她喜欢,她并不该做这些。 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游炘念十四岁那年,风光无限。 游任雪遥望着姐姐,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无论样貌还是个性她都远远输于游炘念,甚至没人想过拿她们姐妹俩放在一起比较。同年,游炘念在击剑方面的天赋渐渐展露,在参加各种比赛的同时她的学业也没掉下来过,甚至有人找她去拍电影,被白希婉拒了。 游任雪知道游炘念和卢漫姐在一起了,她们俩有属于她们的秘密。 游任雪又一次被游炘念远远地甩在身后,游炘念已经进入大人的世界,而她还是个小孩。 别人都说,你出生在游家那样富贵的家庭,还有个疼爱你的姐姐,身为龙凤胎,你简直不能再幸运了。你怎么可能会难过?怎么可能觉得孤独?你真矫情,你的每一天都该充满了幸福,不然,比你穷的人比你不幸的人该怎么活? 是,他们说得对,游任雪含着金钥匙出生,她有什么资格不开心?有什么资格烦恼? 她努力抛开姐姐带给她的阴影,像个好妹妹、好女儿一样活着,努力谦逊,努力和善,努力去爱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做到的时候,她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从没想过小念之后还会有孩子。” “可不是吗,本来就只想要一个孩子,好好培养,酒店的继承也好办。现在……仨孩子,你说,要怎么分配?” “这些都好说。”白希迟疑了很久,终于在游封的注视下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虑,“我总觉得……任雪和然冬这对孩子,和咱们家有点格格不入。小念脾气像我小时候,聪明劲随你。但你说任雪和然冬像你吗?像我吗?都不像。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像外人,不像我们家的人。” 游封沉默了片刻后说:“你想多了吧,他们俩可是你生的。” “当然是我生的,耗了我大半条命才生出来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白希说,“有时候看着任雪的眼神,莫名觉得有点陌生,有点害怕。” 之后父母说了什么游任雪没有听到,她一口气跑出家门,跑到大街上,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到再也跑不动,她坐倒在学校后操场的看台上,大口大口喘气。 原来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原来她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界上。 游任雪捂着脸,克制不住地哭出声。 “干什么啊,这是。”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游任雪急忙抹去眼泪,四下寻找说话的人。 “你还没醒吗?” 游任雪一抬头,见一个短卷发的女生穿了一件古怪的衣服坐在树杈上望着她。 “什么……你是谁?”游任雪问道。 “啧。居然还问起我来……方筑恶婴,你也算聪明,当年你听了我妈的话跑来投胎,居然成为游家女儿。你是一早就知道浮鸠之灾了吗?挺好。或许浮鸠之灾是我们彻底铲除傅家的最后手段。” 游任雪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那短卷发女生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张符纸贴在游任雪的额头上:“快给我醒过来,记起前生的事。你可不是为了当游家女儿才投胎的。” 这短发女生自然就是林泽皛。 她将沉睡的方筑恶婴唤醒,在她的教唆下游任雪十六岁那年杀了第一个人,以血祭魂,渐渐恢复恶婴的鬼气。 那支藏在她身体里的浮鸠之羽被林泽皛取出,她按照浮鸠的指引,算出傅渊颐的浮鸠之灾,计划于2011年6月7日,游炘念24岁生日当天将她杀害,让她以亡魂之姿和傅渊颐相遇,开启傅渊颐的死亡序幕,开启无可逆转的“浮鸠之灾”。 听完游任雪的话,才明白一直牵肠挂肚的“浮鸠之灾”究竟是什么。 原来,她是傅渊颐的死劫。她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游任雪和林泽皛要送她到傅渊颐身边,害傅渊颐的性命。 五年多前初夏的夜晚,游任雪拿来了肉苁蓉,让武阿姨放进他们游家每晚都要喝的安神酒中。 其实那并不是肉苁蓉,而是游然冬最讨厌的大茴香。 游然冬对大茴香的味道非常敏感,喝完之后肯定要大骂武秀英,肯定得情绪不好。只要他情绪不好,一定会跑出去和他的狐朋狗友鬼混。 游然冬当然不能死,他是游任雪的一部分,是方筑恶婴的一部分,在他身体里藏着最重要的光属星。 游然冬拿了一包白面之后,如游任雪所料出了门。 游然冬出门之后,游炘念和游封以及白希便在喝下安神酒,昏迷了过去。 “是你在酒里下了药……”游炘念问道。 “当然。” “可是,我不明白……明明你也喝了安神酒,为什么你可以没事?就算你是方筑恶婴转世,那时候也脱离不了欲望……你肯定会和我们一样,因为药物陷入昏迷……” 游任雪笑道:“你怎么这么蠢?我会自己给自己下药吗?” “可是,武阿姨端出来的安神酒随意放在桌上,用的是玻璃酒杯,并不是我们每个人专属的杯子,你怎么能提前知道谁会拿哪杯?如果我和爸妈拿到的是你为自己准备,没下药的酒呢?” 游任雪缓缓地摇头:“你们人类真是可怜,想法真够单纯。你以为我会直接将药放在酒里?” 游炘念被她说得一愣,迅速回想那晚她们喝酒时的场景。 为什么游任雪没有昏迷?她是怎么做的手脚的? 游炘念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是冰块!你将药放在冰块里!” 游任雪“哼”了一声:“脑子总算是转了?” 游任雪将迷药放在冰块中,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游家饮酒必然会加入冰块。 游然冬喝了一口没加冰块的安神酒就被大茴香的味道恶心着了,便不再喝。游任雪身体不好,武秀英还在给她炖药,她便没有加冰块,纯饮。 她亲眼看着游炘念和游封、白希加入了含着迷药的冰块,喝了酒。 游炘念以为自己喝多了,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去,昏迷在她的新车中。 游任雪杀了早早回房的游封和白希之后,假装白希从主卧打电话给武秀英,谎称头疼,让她出门买药。 武秀英一走,游任雪的计划便可以大胆实施。 她去院子里将昏迷的游炘念往屋里拖。为了逃避警方的追查,她必须将现场做到完美,逃避警方的纠缠而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等待“浮鸠之灾”的来临。 她在拖游炘念之时,林泽皛则在房子周围巡视,以免有人打乱重要的计划。 就是在这时,游炘念的舅母撞见了这幕,林泽皛迅速赶上她,一掌将她弄疯。 “这个人最好不要杀,否则游家凶案就会多一条没必要的命案,更惹人生疑。”林泽皛是这样想的。 游任雪将游炘念拖回了卧室,关上门窗,放火焚烧现场,想要烧毁所有的证据,让游炘念她们葬身火海。 让她没想到的是,游炘念居然能醒来,甚至差点让她逃了。 游任雪亲手将其勒死,游炘念临死之前居然挠了她一把。游任雪看着手臂上一道红肿,将游炘念的尸体踢入火海之中。 游炘念以为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抓,势必会给对方留下伤痕的一抓,因她已气息奄奄,根本没给游任雪造成不可磨灭的伤痕。 第二天那抓痕就消失不见了。 随后游任雪脱下衣服,躺到卫生间的浴缸里,服下迷药,陷入了昏迷。 卫生间离火源最远,也有水的保护,万一武秀英回来时间晚了一些,她也不至于被危及性命。 所以她的确是从浴室里被救起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武阿姨什么时候回来?”游炘念不明白,“如果她迟回来,你不是也要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游任雪眉峰微动:“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知道火势的发展。她一定会在火烧到卫生间之前回来,救我出去。” 游炘念大为不解:“为什么?” “因为药。”游任雪道,“她在炖药。” 游炘念恍然大悟。 那段时间游任雪身体不好,武秀英一直在帮她炖药。 武秀英在出门买药时特意去厨房看了一眼,她为游任雪炖的药还在锅里。 是的,武秀英的心头血里也有这段,游炘念没仔细琢磨这个细节。 那药大概要炖四十分钟,往返药店的时间也大致四十分钟。所以武秀英要在此时间内赶回来,否则药汁炖干了,今晚游任雪就没药喝了,更可能会烧坏厨房。 武秀英办事一向谨慎,游任雪明白她一定会在四十分钟之后回来,正好救她。 所有的一切细节都在游任雪的掌握之中,她蓄谋已久,精心设计,将游炘念的命运掌握于股掌之中。 警方没能查到真凶,游任雪以为麻烦会就此消失,谁知还有个大麻烦一直跟着她。 卢漫。 卢漫一直没放弃追查游家凶案,而她竟找到不少证据,将矛头对准了游任雪。 游任雪早也想杀了卢漫,甚至将卢家一起铲除。 可卢家布满了申夫人送来的佛物,卢漫的车里也挂着驱邪锦囊,害她无从下手,甚至遭到卢漫的打压。 她一直在等待着游然冬的苏醒和她联手出击,可游然冬一直醒不过来。 他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他就是个普通人。 “他没价值了。”林泽皛告诉游任雪,“杀了他,取出光属星,我们不能再等。” 于是游任雪杀了游然冬,吞下光属星。 “既然你们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要杀了爸妈?”游炘念不明白,就算这对双胞胎是意外降临的孩子,就算觉得这对双胞胎和游家格格不入,游封和白希也从来没有当着外人面表现出点什么不同来,甚至身为大女儿的游炘念都从未感到父母何时有亏待过这对双胞胎。 “爸妈是爱你们的……你们是游家的孩子……”游炘念声音颤抖着,“难道你们感觉不到他们的爱吗?!” 游任雪脚下稍稍用力,将愤怒挣扎的游炘念重新踩回地面。 “爱?”游任雪冷笑,“谁需要这种东西?告诉你,我喜欢杀人的感觉。杀你父母只是顺手,因为他们让我觉得恶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还原凶案现场吗?你知道我每次走进你们卧室时,是怎样的心情吗?我一遍遍地品尝杀死你们当日的所有细节,细细品味结束你们生命的激动回忆。我对你们没有任何爱可言,游封和白希只是我成长的工具而已。我最终目的只是要的你和傅渊颐相遇,成就她的浮鸠之灾。我要傅渊颐死,要傅家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天下姓傅的人都死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原来是这样。 游炘念看向远处的傅渊颐,傅渊颐浑身是血,也在看向她。 “原来这就是浮鸠之灾,原来我是你命中死劫。” 无数的火苗在她和傅渊颐之间闪烁、爆裂。 游炘念问她:“她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命中之劫,你这么聪明,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傅渊颐望着她,一如既往温柔地笑:“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 “嗯。”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到你的身边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想看看我的命中之劫是个什么模样。” “现在呢?” “看到了,看明白了。”傅渊颐笑道,“的确是个祸国殃民的样子,的确是我命中之劫该有的模样。” 傅渊颐这张嘴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好听,游炘念都爱听。 “说起来,我从不信命。”游炘念将目光转向游任雪,向着傅渊颐时的温柔之光也渐渐变得锋利,“你们说我是傅小姐的浮鸠之灾,而我的三生石上写着三生三世的恋人也是她。你觉得,我该信谁?” 游任雪将法杖对准她:“我管你信谁,我只知道你现在就得死。不用害怕,我马上就会送你三生三世的恋人和你一起共赴黄泉。” 游任雪将巨大的鬼气汇集在法杖之上,要将游炘念和傅渊颐同时杀死。 她的确胜利在望。傅渊颐和柳坤仪都身受重伤动弹不得,最大的威胁林泽皛也死了,她怎么不是最后的赢家? 可是她脚下的游炘念为什么笑得这么得意?凭什么笑得像个胜利者? 这是她最讨厌的脸! 游任雪大喝一声就要发招,忽然游炘念的魂魄四散消失,她动作一顿,发现四肢不知何时缠上了奇怪的白色绸带。绸带猛地一拉,将她四肢拉开,呈毫无防备之态。 游任雪正大为疑惑,下一刻只觉得腹中一痛,一只手竟探进她的魂魄之中! 一阵白雾飘来,汇聚成了游炘念。 游炘念的手在她的魂魄里探索着,魂魄被生生搅得剧痛,游任雪忍不住惊叫出声。 “我该信谁?”游炘念双眼散着古怪的邪气,“还是让傅小姐的光属星告诉我吧。” 游任雪冷汗狂生,大惑不已:“你一介凡人,怎么……可能……” 游炘念忽然摸到了什么,狠狠一把扯了出来。 黑色的鬼气如鲜血般从游任雪的腹中狂喷而出,她凄厉地嚎叫,魂魄瞬间大散! 第143章 “你怎么……可能……” 游任雪捂着鬼气大散的腹部,一个趔趄差点儿一脑袋撞地上。 眼前的游炘念晃晃荡荡,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鬼气不住地往外散,她看着光属星落在游炘念的手里,想要伸手夺回来,游炘念一个大大的撤步,远离她。 “不可能……你为什么,能做到……”游任雪跪倒在地,极度疑惑。 “看来你的确很想知道。”游炘念握着傅渊颐的光属星道,“看在你慷慨为我答疑解惑的份上,我也让你死个明白好了。” 游炘念当然只是一介凡人,活着的时候最多不过是一位体育健将,死后也是一只普通的鬼,就算变作恶鬼也不会是方筑恶婴的对手,她怎么可能入体破魂,将光属星夺了去?!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对手。无论是否有浮鸠之灾在先,这件事毕竟是由游家而起,也是因为我要找到真凶而生,我责无旁贷。既然要来这儿,我不能成为负担。” 所以在来之前,她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帮上点忙。 傅家炼鬼,柳家纵鬼……柳坤仪可以纵流亭和高崎这些鬼,是不是也能纵了自己? 柳坤仪懒洋洋地分了她一眼,随口道:“可以啊。你这种程度的鬼,不用事先调教就可以直接操纵,无难度。” 游炘念真是感激自己脑洞大开的习惯:“能和流亭一样厉害吗!” 柳坤仪嫌弃道:“怎么可能,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培养出这么六只鬼。” 如果没有流亭的程度,恐怕还会是个累赘。 有没有别的方法呢? 游炘念冥思苦想。 柳坤仪望着她苦恼的模样,平淡道:“据说你想要夺回渊颐的光属星?” “嗯!”游炘念点头,“那是属于傅小姐的东西,我一定要将它夺回来。” “现在那颗光属星就在你妹妹游任雪身体里。你觉得你对上她能赢得了?”柳坤仪提醒她,“我说错了,她不是你妹妹,她现在虽有肉身却是危险的方筑恶婴,不用一招就能将你拆个干净。” “柳小姐你是这样想的,想必方筑恶婴的想法和你相同。”游炘念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柳小姐,你知道最容易导致失败的因素是什么吗?” 柳坤仪缓缓地眨眼。 “那就是,轻敌。” 游炘念知道方筑恶婴绝对不会把她放在眼里,柳坤仪对她施展纵鬼之术,虽实力还不及流亭,但她或许会有机会趁其轻敌给予反击。 游炘念算盘打得好,柳坤仪受她启发,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上次我徒手撕你魂魄的感觉如何?”柳坤仪突然笑着问道。 她这一提让游炘念禁不住地浑身发冷:“简直生不如死。” 柳坤仪望着她,两人忽然同时陷入了沉默——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想要让方筑恶婴也尝尝这滋味吗?” 柳坤仪渡纵鬼之法力入游炘念魂魄之中,和游任雪的对峙以及最后的反击都在游炘念的计划之中。绸带蜘蛛网和徒手寻光属星都是柳坤仪当初困住游炘念的招数。 她纵鬼这么多年,第一次在纵鬼之时觉得自己被反纵。 柳坤仪躺在地上胸口剧痛,心里却生出些欢喜来。 游炘念将光属星抛给了傅渊颐:“傅小姐,我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光属星我替你拿回来了。” 傅渊颐握着光属星,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即便她从未见过,在握住光属星的那一瞬间心中发暖。 这是属于我的——傅渊颐心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对她说——这是你的东西,这正是你寻找了许久的圆满。 游任雪单膝跪在地上,不能相信光属星居然被游炘念这样的角色夺走。她怒吼一声,法杖一闪,将游炘念轰飞出去。 游任雪站了起来,腹中的鬼气还在不住地往外倾泻,凌乱的头发在身后飞舞,面庞上浮现一层异样的黑气,正是狂怒之态。 “二十年前我死不了,今天也依旧不会死!”游任雪冲天长吼,恶婴怨气引来狂风,将山间的火烧得更旺! 游任雪站在灼天烈焰之中手持法杖,竟是要将整个番阳暑地摧毁的架势。 游炘念被她这一击撞飞,在空中艰难翻身,停下了动作。 她见游任雪发怒发狂,没想到失去了光属星和大量鬼气,落下个重伤的她还能这般厉害。 接下来该怎么做?游炘念一时也有点慌了。本以为夺去光属星方筑恶婴便会神魂具灭,可她忽略了一点,现在的恶婴不只是有魂魄,它还有肉身,甚至是有心头锁、属于它自己的肉身。肉身相当利于聚合鬼气。 游炘念看着焦红的山头,一心想着如何对付这害死她爸妈,害死自己的恶鬼,没注意到狡猾的青田正拿着阎罗罐从她身后慢慢靠了过来。 青田一向喜欢偷袭,游炘念正全神贯注思考如何克制方筑恶婴,根本没发现他在悄悄靠近! 忽然阎罗罐当头罩下,游炘念猛然发觉身后居然有人! “哈哈哈!”青田大笑,“这次还不将你收了?!” 游炘念大惊,想要躲闪却已然来不及!眼前一黑,只听“啪”的一声,青田的动作停下了。 一把熟悉的黑伞悬在游炘念的肩头,伞尖击碎了阎罗罐,直接贯穿了罐底,捣碎了青田仅存的右眼,穿脑而出。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能这么精确地找到你的眼睛?”傅渊颐抽回伞,诡异的笑还凝固在青田的脸上,傅渊颐把游炘念揽进怀里,“因为我亲爱的游小姐帮我找回了光属星。你的气数已尽,下地府和你师父道歉去吧。” 青田脑后飘出一流鲜血,无声无息地摔入火海之中。 游炘念惊魂未定,回头望向傅渊颐。 傅渊颐灰蓝色的双眸变得明亮,整个人一扫阴郁,变得灵动鲜活。 “真的……真的能看见了吗?”游炘念激动得眼泪都要喷出来了。 “嗯,真的看见了。”傅渊颐环视周围,“我记忆里的天空、白云一点都没变,我都能看见。以及……”她的目光转了回来,落在游炘念的脸庞上,“你。” 游炘念紧紧抱住傅渊颐,眼泪全落入傅渊颐的怀中。 傅渊颐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正要说两句甜言蜜语,却被柳坤仪打断。 “两位,现在不是恩爱的时候。”柳坤仪艰难地站起来,“还有两个没死。” “两个?”傅渊颐和游炘念一同回头,见大火之中有一圈蓝光慢慢升起,光圈之中正是林泽皛。 林泽皛的千符战衣上满是血迹,她浑身是汗,双眼虚迷,左手一把傅家的杵天棍,右手一把傅家的浑天法杖。 “居然这么顽强。”傅渊颐将游炘念放到一旁,“游小姐,给我一点时间打扫战场。” “你一个人可以吗?”游炘念见游任雪也从火中走来,和林泽皛对视一眼,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她们抛下彼此心结,又连成一条战线。 她们手中有三把傅家最厉害的法器,傅渊颐如何和她们对战? 傅渊颐将伞打开,轻轻在身前旋转,月光色的气流从伞面轻轻弥漫,如烟如雾,竟让心里焦灼的游炘念一下子平静不少。 游炘念望向傅渊颐的侧面,总觉得她无比从容,这从容宁静之间透着深不见底的力量,和她以往认识的傅渊颐不太一样。 这就是五星归位,光属星回归的结果吗? “放心。”傅渊颐对她笑道,“我还想着和你约会呢。” 游炘念怦然心动,傅渊颐的笑容还在眼前,人却已然攻到林泽皛身边,一伞将她的千符战衣划了一道大口。若不是游任雪关键之时拉了她一把,恐怕她无法躲过傅渊颐这一招,已经身首异处! 傅渊颐攻势凌厉,每一招都打在对方最难受的位置,精确无比! 双方激斗之时,林泽皛大冒冷汗,游任雪焦躁难安,而傅渊颐眼里却如深湖般没有一丝波澜。 她冷静得旁若无人,根本感觉不到她的杀气,如此,也就更难判断她下一招会从何处攻来,行踪难测! 傅渊颐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才是真正的她,这就是拥有光属星之后完整的她。 “不要和她对招!”林泽皛手臂发麻,拉着杀红眼的游任雪退后,“你想想!我们有傅家法器!硬碰硬不行,但斗法的话她肯定不如你我联手!” 傅渊颐站在原地,轻轻将伞合拢,转了转道:“你们想好要怎么对付我了吗?再不快点决定,可能无法抵过我下一招了。” 游任雪和林泽皛心中恨极。她们计划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眼看一切就要成功了,眼看大仇得报,居然又被逼到这般田地。 为什么? 游炘念不是傅渊颐的浮鸠之灾吗?她不是会害死傅渊颐吗?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了,浮鸠之灾几乎要应验了,为什么…… 还不能放弃! 林泽皛握紧手中法器,将最后的法力注入其中。法器不愧是傅家所祭,只需一丁点法力便能唤醒强之十倍甚至百倍之气! 林泽皛大喜,和游任雪一同向傅渊颐狂轰滥炸! 一人一鬼轰出的法力无比猛烈,大地为之颤动,山崩地裂,火星四射! 柳坤仪正重伤难动,一棵着着火的大树向她倒下来,眼看就要将她砸中,忽然一个人影钻进了她和大树之间,单手力撑,将她护了下来! “姐姐!你没事吧!”竟是重伤未愈的流亭! 趁着流亭撑树之际,高崎一把将柳坤仪抱了出来,流亭身子一软,大喊一声:“喂!姐姐是我救的!” 六鬼将柳坤仪救到安全之地,连带着傅渊颐的妈妈洪斯妧也救了出来。看了眼处于昏迷之中的洪斯妧,柳坤仪拍了拍高崎的肩膀,夸赞道:“做得好。” 高崎谦逊点头,被熏得一脸乌黑的流亭爬了回来:“傅渊颐她妈也是我找到的……” 柳坤仪无心休息,只见一片火海迷烟,根本找不到傅渊颐的身影。 林泽皛和游任雪耗干了最后一丝法力,停下了攻击。 番阳暑地已然被毁为一片废墟,傅渊颐呢?是不是也和这片山头一起消失了? 就在林泽皛和游任雪心下稍宽时,忽然一声从容的声音从烟雾深处响起。 “无解之境。” 林泽皛眼前大亮! 她刚起了要逃跑的念头就被金色圆柱套在其中!她立即从上方逃脱,顷刻间上下同时被封,林泽皛无处可逃! 林泽皛在里狂击,游任雪在外帮忙,却无法撼动无解之境一丝一毫。 “当初觉得傅先生这招甚为好用,依葫芦画瓢了一次,没想到学艺不精,瞬间被破,当时还深受打击。不过现下不同了。”傅渊颐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伞,伞尖划着和圆柱一样的金色轨迹。 “救我!”林泽皛急得双眼冒火,对游任雪大喊。 游任雪完全不理会她,转身就逃! “居然要逃?”傅渊颐“呼啦”一声将伞飞掷出去,伞在半空张开,旋转着追在游任雪身后。 “当年你欺骗三岁的我,夺我光明二十五年,这笔账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和你算个清楚!”傅渊颐双手合十,伞里黑色符纸大动!符纸上的金纹在剧烈颤抖之中凝聚在一起,竟汇成一条巨大的金色凤凰,向游任雪厉啸而去! 游任雪大惊,想要以法杖相挡!金色凤凰呼啸入天,轻而易举地将方筑恶婴吞噬进肚。 “回!”傅渊颐一声呼唤,凤凰归伞,伞拢于手中,落下一枚死玉。 死玉之中正是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的方筑恶婴,游任雪的身体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如同一具空壳。 被困在无解之境中的林泽皛这回彻底害怕起来,傅渊颐望向她:“和你的鬼王做个伴吧。” 她将伞一撑,林泽皛感到心锁碎裂,几缕魂魄被强吸了去,注入方筑恶婴同一块死玉之中。 傅渊颐见死玉里两魂对打,倒是有趣。 柳坤仪站在远处看了方才这一整场,心里堵得慌。 星盘齐整的傅渊颐居然这么厉害……柳坤仪头皮一麻,回想起小时候被她欺负的惨痛记忆。 “结束了……”傅渊颐呼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柳坤仪她们走了过来,问道:“还以为你一点事儿没有,原来也是在强撑。” 傅渊颐虚弱笑道:“被这么强的法力围攻……你来试试?” 柳坤仪“哼”一声。 “不过……为什么我居然没事?法器虽让我精疲力竭,却没真的能杀我。” 柳坤仪思索片刻道:“可能是因为你父亲。” 傅渊颐疑惑。 “傅先生知道傅家法器威力无穷,如果有一日落在傅家仇人之手,那还了得?我猜想他或许在祭法器的过程中注入了唯一免疫之力。那就是傅家的血。只要是傅家人,便不受傅家法器所害,这才救了你一命。” 傅渊颐眨眨眼,望向天空,沉着声音道:“是么……我一直以身体里流着傅家的血为耻,没想到最后却是我最为厌恶的东西救了我的性命。这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吗?傅先生……” 正在她们大战得胜松懈时,忽然大地震动,一座巨山般的身影来到她们面前。她们回头一看,居然是左贺! “我的妈啊……”傅渊颐哭丧道,“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坤仪……看你了。” “看个鬼,我这都快死了。”柳坤仪也不行了。她看一眼流亭六鬼——太嫩,肯定不是左贺的对手。 左贺举起手中破魂剑,作势要砍。 难道都要死在这儿吗?也太亏了吧! 流亭六鬼想要奋力一斗,却见左贺停下了动作,静止在原地。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只见他腹部一闪,露出画戟之尖。 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鬼气如黑色的蒸汽往天空中扩散。 玉卮抱着昏迷的临邛从鬼气中走出来,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玉卮!”傅渊颐摸着心口,“吓死我了你!你居然进入到那身体里将临邛救了回来……胆子也太大了。” 玉卮抬头望向她们,傅渊颐却见她模样有些古怪。 “帮我照顾好临邛……”玉卮的魂魄在慢慢消失,变作一缕白雾归天。 “玉卮!”傅渊颐急忙撑起身,想要拉住她,却已经迟了一步。 玉卮不见了,只剩下昏迷的临邛躺在那儿。 “是冥君。”柳坤仪对这手法再熟悉不过,这是冥君亲自动手,将玉卮押回了冥府。 “冥君?”傅渊颐心里猛地一颤,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柳坤仪,“游小姐呢?” 柳坤仪一愣,的确,从刚才开始她就没见着游炘念。 “游小姐!” 傅渊颐不顾脱力的身体,以伞撑地,四下寻找游炘念。 游炘念不见了。 荒野焦黑,天高云淡,哪儿都没有游炘念的影子。 只剩下傅渊颐声嘶力竭的呼唤…… 第144章 柳坤仪让流亭将傅渊颐她妈妈带走,临邛暂时收到锦囊之中让她安心恢复鬼气。林泽皛被夺了几缕魂魄之后一直昏迷着,游任雪只剩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流亭六鬼负责打扫战场,将她们拖上车。 柳坤仪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王芳的身体,不知林泽皛弄到哪儿去了。 柳坤仪将那枚困着林泽皛和方筑恶婴的死玉握在手里,流亭问她:“姐姐要怎么处置她们?” 柳坤仪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痴坐在满目废墟之间的傅渊颐。 “你们先回去吧。”柳坤仪对流亭道。 流亭知道她要留下来陪傅渊颐,也没说什么,打算离开。 “别了,你跟她们一起回去吧。”沉默了许久的傅渊颐终于开口,“我喊太用力,累着了。休息一会儿也回去。” 柳坤仪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她想要留在这儿继续找游炘念:“玉卮被冥君带走了,在我们忙着和方筑恶婴她们对战时冥府的人开启鬼道埋伏在旁,将游炘念抓回冥府去了。你在这儿找再久也找不到她。” “是么?”傅渊颐神情一紧,沉下心,的确在一片焦灰中捕捉到了冥府的气息,“原来是这样。恢复视力之后果然会依赖双眼来捕捉万物,我竟没能发现冥府之人的行踪。坤仪,你早就知道了也不告诉我么?尽看我发傻到处吼,结果人早就到冥府去了……” “你知道我什么不告诉你。” “是,你怕我直接杀去冥府。” “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 “对,你更怕我一找就是一辈子,还没找对地方。” 柳坤仪:“话都让你说完了。你现在想怎么做?” 傅渊颐回头看她,对她笑。 一看这笑就知道没好事,柳坤仪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你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对。不过在去冥府之前,我有点事要麻烦你。” 柳坤仪脸一黑。 没好事。 傅渊颐这有点事还真不是只有“一点”。 她让柳坤仪将林泽皛放入冰棺之中,“三日之后打开冰棺,她便会自己苏醒。死玉你先帮我保管好,等我回来处理。 游任雪只剩下一具残体,交给我的老相识严队长,把游家惨案的真相告诉他,他这个特殊事件处理小组就是专门处理怪事的,游家惨案也能有个了结,安了很多人的心。 我妈醒了之后,她想留在G城就帮她找个地方先待着,等我回来。如果她不习惯城市生活要走的话,请你先帮忙给点路费,回来我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临邛呢……你真的要拉住她,我怕她一口气冲到冥府来闹事,冥君一生气不讲道理的话,那就全完了。 坤仪,大恩不言谢,你也不喜欢我这衰嘴,所以我不多说了。我去去就回,勿念。” 柳坤仪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 傅渊颐持伞独自去了冥府寻她的游小姐,柳坤仪和流亭一行人回到G城,按照傅渊颐的委托将林泽皛放入冰棺,联系了严队长,把游任雪交给了对方。 严队长在接到游任雪这具看不出死活的身体时,望向柳坤仪的表情十分复杂。 洪斯妧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后渐渐康复,从柳坤仪口中听说了整件事的经过,嘴角慢慢浮现笑容。 “阿姨,你先住到我那儿去吧,渊颐的工作室还在装修。” “不用了。”洪斯妧拒绝了柳坤仪的好意道,“我过惯了山里的生活,不适合城市。而且我也要给你叔叔寻一处安息的地方。” 傅渊颐的想法果然没错。 柳坤仪给了洪斯妧一张卡,差了高崎一路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洪斯妧不好意思收小辈的钱,柳坤仪说:“没事儿,回头我和渊颐算。” 洪斯妧听到她这话非常欣慰。 临邛在回到G城的当天就醒了,果然如傅渊颐所料,她誓要杀到冥府,将玉卮救回来。 “你冷静点想想。”柳坤仪苦口婆心,“就算你和玉卮合力也不可能将冥府掀翻。维合部队只是冥府的一小部分战力,冥府大将有多可怕,冥君有多厉害,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数。” “可……” “相信渊颐,等她的消息吧。” 最终临邛没去冥府,留在了人间默默等待。 柳宅重新建好了,傅渊颐的MYSTERY工作室也建好了。 说起来重建时最大的功臣还是林泽皛。 番阳暑地的大战之后三日,林泽皛果然醒了过来。对于自己居然从柳家冰棺中苏醒的事她表示十分惊恐。 “怎么了这是?”林泽皛扒着冰棺边缘慢慢起身,双眼瞪圆,“我这是死了吗?柳小姐?是你把我的魂儿招回来的吗?” 柳坤仪双指一夹她的脸。 “好痛!” “痛吗?痛就对了。” 林泽皛:“??” 能跑能跳能吃能睡,林泽皛没死。 可她怎么都觉得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她这一场觉也睡得太长了点。 林泽皛曾经追在柳坤仪身后想从对方嘴里问出点真相,却被柳坤仪摸着脑袋一脸嫌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泽皛蒙圈了。 “你爸妈呢?” “都去世了。” “你工作是什么?” “我大宝贝儿的秘书啊。” “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赚钱!” “很好。” 林泽皛:“??” 流亭一直提防着林泽皛再生变,柳坤仪倒是无所谓:“渊颐已经将她魂魄剔除了一部分,倒是将她伪装的身份留了下来。也好,林泽皛还是那个熟悉的小财迷。” 游家的悬念终告破,当卢漫知道真凶的确是游任雪时,一时间还未能反应过来。 “挺好的。”蒋铮青道,“你心里最大的结总算是解开了吧。” 心里最大的结…… 卢漫望着渐渐明媚的G城,它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春天。 “嗯,挺好的。”她如释重负地笑道。 大地回春,百花怒放之后,迎来了2016年炎热的夏季。 年初时那个漫长寒冷的冬天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渐渐从人们繁忙的生活中淡去。 人类在漫长的演化中拥有最厉害的能力,便是遗忘痛苦,拥抱希望。 G城的高楼依旧矗立在辽阔的海岸边,台风季要来了。 从福明山腰可以俯瞰整个G城被台风席卷的场景,柳坤仪一直在等待那个人的回归,可那个人一直没出现。 困住方筑恶婴和林泽皛魂魄的死玉一直存在柳家,等待着傅渊颐回来让她定夺,那个人却迟迟未出现,死玉也就一直未动弹。 流亭说冥府时间过得慢,劝柳坤仪不要着急。 “傅渊颐那么狡猾,肯定能全身而退的。” 但柳坤仪再也等不住,打算亲自去冥府一趟。 就在她要踏上冥府征程时,傅渊颐终于回来了,独自一人回来了。 没有游炘念,没有玉卮,在傅渊颐见到柳坤仪的那一瞬间便晕倒在她怀里,一睡三天。 临邛赶来柳家,焦急地等待傅渊颐的苏醒。 “大概结果不太好。”柳坤仪先安慰临邛,“等她醒了看她怎么说吧。” 第四天清晨,台风离开G城,前往下一个倒霉城市,傅渊颐在一片风和日丽中醒来。 醒来时见柳坤仪、临邛以及柳家一圈的小鬼都盯着她看。 “嗨,各位,这么快就见面了。”傅渊颐露出标志性微笑,柳坤仪眼泪差点落下来:“这么快?你知道我们等你等了多久吗?” 整整八个月。 傅渊颐望着满目期待的临邛,笑不出来。 “抱歉。” 两个字,让临邛的心跌落谷底。 傅渊颐说她一路杀到冥府大门口,没见着冥君,便被一群冥府大将拦了下来。 “你是傅家人?”大将说道,“你要找那个游炘念,对吧。” 对方这样说的时候傅渊颐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你回去吧,她已经轮回了。” 傅渊颐怒道:“你们冥府怎么能强迫轮回?” “不是强迫的。”大将道,“她是心甘情愿自己去轮回的。” “心甘情愿?怎么可能!” “的确是这样。”红曲从那大将身后走了出来,道,“你还记得浮鸠之灾吗?” 傅渊颐一愣。 “她知道自己注定是你今生浮鸠,只要她还活着,你就会有性命之患,为了保全你一百年高寿,她愿意去轮回。我没有骗你,傅渊颐,她这番心意你应该比谁都懂。” 傅渊颐只到了冥府大门口就被红曲这番话弄得失魂落魄。而红曲还告诉傅渊颐:“玉卮也轮回了。” “为什么?” “冥君本念在她为黄泉引路君大将,曾为冥府立下汗马功劳,才在千年前将她从轻发落,封了记忆编入户籍办。谁知她知错不改,继续扰乱阴阳,罪大恶极!冥君念在她功于千秋,一时糊涂,遂罚她进入六世轮回,尝尽人间疾苦,方可归冥。你和柳家小姐私开鬼道一事已由柳向乾担保下来,你速速退去吧。” 傅渊颐真是哭笑不得。冥君倒是大方,连让人搅个天翻地覆的机会都没有,直接都赶去轮回了。 轮回才是最残忍的惩罚。 傅渊颐知道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体力不支的她只能返回人界。 林泽皛听到这事之后吓坏了,“怎么我一醒来世界都不一样了。怎么回事啊大宝贝,你的小胖子就这样投胎了?还有临邛……你和玉卮……为什么会这样?” 傅渊颐见她抹泪,好奇道:“你哭什么?” 林泽皛抽泣着:“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难过,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傅渊颐对她微笑,张开手臂做出一个拥抱的邀请。林泽皛心里像被人掐着,这一哭就停不下来,钻在傅渊颐的怀里才安心。 “别难过了,当然不是你的错。”傅渊颐顺她的后背,“你可是我重要的大宝贝儿,以后工作室还要仰仗你呢。” 林泽皛破涕为笑。 …… 傅渊颐想过把死玉送到冥府,毕竟这世间万魂之所向得由冥府定夺。可想了想,万一方筑恶婴又找着机会投胎,再给她闹一震场,即便能活到一百岁也是心累。 傅渊颐直接将死玉销毁,让它们彻底从四界消失。 方筑恶婴本就不属于四界,而林泽皛……人们总是愿意将美好的一面保留下来。 柳坤仪掐指一算,玉卮就要出生了。 临邛简直不能想象玉卮变成人类会是怎样让人想要生吞活剥的熊孩子。 “她会在什么时候出生?在哪出生?”临邛已经迫不及待。 虽然她嫌了玉卮千百年,可真与她分离之后才觉得心痛难捱。这回轮到她寻到她,守护她,陪她六世轮回。 柳坤仪告知了时间地点之后,临邛便跟傅渊颐告辞:“我要去找玉卮了,找到她之后自然会回来。你已经寻回了光属星,大概也不需要我了吧。” 傅渊颐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话里有话?她握住临邛的手,道:“还记得吗?我们魂骨相连,今生不离不弃。” 临邛望着她。 “我等着你和玉卮一起回家。” …… G城的冬天又要来临,寒流卷着咸咸的海风一同刮到城市中来,大清早林泽皛起床发现客厅的窗户外蒙了一层水汽。 昨夜的秋雨下了个透彻,还未供暖的日子里只能开空调取暖。 MYSTERY工作室迟迟不开张,虽然小秘书知道老板账户里的钱够挥霍三辈子,可就这么待着不得待出毛病来? 还想着怎么跟傅渊颐说呢,结果傅老板自己说了:“我怎么是在闲着?我很忙的好吗?” “你忙?你在忙什么?”林泽皛不解,“我根本没看见你在做别的事啊!除了买一堆的保养品你还做什么了?” 傅渊颐很严肃地看着她道:“我在炼丹。” “……炼丹?”林泽皛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渊颐真的在炼丹。 柳坤仪算到了玉卮出生的时间,却怎么也算不出游炘念的。 “她真的入轮回了吗?”柳坤仪表示怀疑,“她可是在冥府大闹一场,拽着冥府公务员硬要回人间的麻烦角色,指不定这回又半路出什么事,到现在都没消息。” “不太能吧……”被她这么一说傅渊颐也有点慌。 “冥府一日人间数年,她如果还在冥府的话,你就算能活到一百岁也不一定能等到她轮回。”说到这里,柳坤仪忽然邪恶一笑,“就算等到了,你想想看,十岁幼童堕入八十老妇之手。啧啧……凄惨,凄惨。” 柳坤仪难得能嘴上讨着便宜,且实实在在吓了傅渊颐一跳。 柳坤仪说得不无道理,万一游炘念来轮回时她已经死了怎么办?就算不死,变老变丑了怎么办?傅渊颐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好像没下垂。又趴在镜子前照半天,还好没细纹。 这世间除了保养品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人青春常驻?便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所有皇帝梦寐以求的仙丹! “哈?” 听林泽皛说傅渊颐居然在炼丹,柳坤仪莫名其妙。听完来龙去脉之后,柳坤仪算是怕了她了。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不老不死的人?真是胡闹!” 柳坤仪迅速捏了个傀儡,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挺好,问流亭和林泽皛意见,两人表示没认出这什么玩意。 “看不出来?”柳坤仪大言不惭,“游炘念啊,这么像,你们眼睛出什么问题了?” 居然做了个游炘念的傀儡?流亭和林泽皛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双方都很明白——是真不像。 迫于柳坤仪的淫威两人都没敢发声,随着柳坤仪去往MYSTERY工作室。 傅渊颐已经将工作室的书房改造成了炼丹房,一大早起来水都没喝一口就往里一扎,呼呼直冒白雾。 柳坤仪带着傀儡来敲门,傅渊颐出门一看,目光落在傀儡身上。 柳坤仪还等着她激动人心的反应,谁知她十分嫌弃道:“这什么玩意?” 柳坤仪拍着傀儡的脑袋道:“你的游小姐,多完美?” “我的游小姐?”傅渊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忽然大笑起来。 “什么态度……” 傅渊颐抹着眼泪:“好姐妹就是好姐妹,生怕我单身太久,送个游小姐同款娃娃给我解闷散毒?可这脸蛋,这身材,真挨不着边。好姐们谢谢你一番好意,我还是继续炼我的丹,葆我的青春吧。” 不像? 柳坤仪真不信这邪。 她回去之后极力回想游炘念的模样,加班加点又折腾出一个傀儡,这回像了,连林泽皛和流亭她们都说像! 再次杀气腾腾地带着游炘念同款奔往工作室,傅渊颐正扇着炉子,见着柳坤仪带来的新款傀儡时眼前着实一亮。 “这回如何?”柳坤仪不着声色地得意,“没什么好挑剔了吧?” “像,的确像。”傅渊颐夸赞道。 “就当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寂寞的时候……”柳坤仪拍拍傅渊颐的腰,一副“你懂的”样子,“就让她陪你解解闷。” 傅渊颐似乎想到了什么,捏了捏游炘念同款的脸。游炘念同款不躲不闪,反而对她微笑。 这一笑让傅渊颐浑身不对劲:“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柳坤仪不爽:“哪儿又不对了?” “脾气不对。” “游炘念什么脾气?” “坏脾气,烂脾气,一戳就炸的脾气。” “原来你好这口……行!”柳坤仪居然被她激出了斗志,一定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傀儡出来,向着傀儡术的顶峰进军! …… Lotus大厦停车场。 卢漫开完会正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至停车场。 她总是这样,守不住时的坏毛病一直改不了。看一眼手表,等她见到蒋铮青时大概又迟到二十分钟了吧。 她就要穿过停车场取车,忽然正前方冒出个人来,差点儿和对方撞个满怀。 “抱歉。”卢漫看了一眼这古怪的人,那人似乎在晃神。 卢漫就要上车,听见身后的人问她:“你不认识我,对吗?” 卢漫回头,在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脸庞上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不好意思。”出于礼貌卢漫停下动作,问道,“您是?” 那女人心情复杂地笑了笑,摇头离开了。 卢漫莫名其妙。 国泰金典。 傅渊颐终于炼出颗丹,正要服下时柳坤仪又来敲门。 这回她把傀儡之中注入了一点儿魂魄,能够独立思考却又不太聪明,只会生气。 傅渊颐还不满意:“只会生气怎么行?我又不是喜欢受虐。而且,游小姐虽然爱生气,但她最可爱的地方不就是她聪明么?” 柳坤仪插腰:“你能不这么挑吗?” “不是我挑,是你硬要挑战傀儡术。游小姐同款也不是我主动要的呀……” 柳坤仪没脾气,指了她几下便不甘心地走了,留下只会生气的小傀儡。 傅渊颐看了看小傀儡,就像是看见了游炘念本人。 “哎……”傅渊颐叹了口气,抚摸对方脸庞,“你说你去哪儿了呢?我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我都开始嗑药了我。” 安静的高速电梯里,游炘念从玻璃倒影中看见自己的脸。 这是她的脸,这也是她的身体。 电梯正在升往MYSTERY工作室,即便电梯无声,耳压还是略有存在感。 她抬起手,看着白皙皮肤之下淡蓝色的血管,轻轻地握住拳头,再松开。骨骼清晰的活动着,她活生生地呼吸着。 一瞬间幸福感满怀。 她以最好的姿态回到的人间,傅小姐看到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叮”地一声,游炘念从电梯里快步走出来,去按工作室的门铃。 林泽皛开门一看,惊呆了。 “游……!” 游炘念看到她也有些惊讶,不过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即比了个“嘘”的手势。 傅渊颐的鞋和伞都放在门口,她肯定在家。 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笑容挂在脸庞上,正要敲门,忽然听见屋里傅渊颐的笑声:“哈哈哈,别闹别闹,弄疼我了。” 游炘念目光一尖,瞬间停下了动作——弄疼我了? 另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傅渊颐继续娇笑:“好了好了,小暴脾气我真伺候不了了。” 伺候?! 刚才还挂在心上重逢的矜持感动瞬间化为怒火,游炘念一脚将门踹飞,只见傅渊颐躺在床上,一个样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正跨坐在她腰上,两人衣冠不整,玩得不亦乐乎。 那人和傅渊颐同时望向一脸怒容的游炘念,傅渊颐的表情迟疑了不到一秒钟便笑得更开:“哟,这回这么快?这个好,简直一模一样。还有吗?” 傅渊颐脑海中浮现一整个屋子的游炘念围着她各种和她玩闹的场景,简直幸福得满心荡漾。 “来。”傅渊颐向门口那位招招手,“来嘛,别害羞。” 游炘念望着满面春色的傅渊颐和她身上那位衣领耷拉露出半边香肩的“自己”——很好,刻骨思念完全没地儿煽个情,久别重逢也完全没有潸然泪下嘛。敢情她这一路刀山火海地杀过来,心里还觉得特别愧对傅渊颐——傅小姐一定在苦苦等着我,我一定要快点回到她身边。 怀着这种信念好不容易回来,结果人家过得好不快乐,在夜夜笙歌呢。 游炘念微笑,将摇摇晃晃的门轻轻关上,步伐妖娆性感,轻轻扭动着细腰,慢慢走向床边。 傅渊颐看着这别有一番滋味的“傀儡”,有点儿出神。 的确有些意思,当初游炘念变成恶鬼时热情似火,每每回想那天的激战傅渊颐都意犹未尽。似乎那天的游小姐也是这般迷人,笑容的弧度甚至眼里的春光都一模一样。 新来的“傀儡”一脚将她身上的那位踹翻到床下,傅渊颐望着她有点喘不过气,双眼发直正要起身,却被对方勾住了脖子,软软的白肉当胸压了上来,搅得傅渊颐心口老鹿乱撞。 怎么回事儿! 怎么这么勾人呢! “她好还是我好?”游炘念大腿在她的腿间轻轻摩擦着,傅渊颐满心开花,赞道:“都好,都好。” 都好?! 游炘念毛都快炸起来了——原来我和个傀儡差不了多少? 行,傅渊颐。 游炘念粘着傅渊颐又揉又碾,傅渊颐双瞳生花,感叹道:“这回坤仪是真走心了,真是走心了……不愧是好姐妹。” 游炘念眼珠微转,手指抚在她腰侧问道:“她让我来伺候你,据说你喜欢脾气大、厉害点的。” 还没待傅渊颐开口,游炘念的手便伸进她的睡衣里,揪起腰间的一小块肉,利起眼神狠狠一拧:“这样?” 傅渊颐疼得整个人弹起来,诧异地望着眼前人。 游炘念跪坐在她面前,微微歪着脑袋,盈亮柔顺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流在她的肩头和后背上,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灵动的光,小嘴微抿,十足的狡黠。 傅渊颐心里计较着:这傀儡也太逼真了,简直和游小姐一模一样……待会儿,私底下发骚的样子都一模一样……坤仪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想到这里傅渊颐立马精神了,迅速远离面前的人,端端正正地跪坐到床角,一脸正直不阿地拒绝道:“不瞒您说,其实我一心一意地在等待我女朋友回家。从冬天等到夏天,从夏天又等到秋天。眼看冬天就要到了,我的好友生怕我一腔深情太伤身,这才亲手为我弄了几个女友同款。” “对呀。”游炘念又往她这儿挪,“让我来给你补补身子,提提神。” 傅渊颐立马挡下她又要掐小肉肉的手:“不可。” 不可? 游炘念看向她。 傅渊颐十分严肃道:“虽然你非常像我的女友,但你毕竟不是她。我想明白了,我还是全心全意地等她回来吧。” 这会儿功夫,两人其实已经心知肚明。 游炘念挺好奇,傅大神棍能装到什么时候。 “真要等你女友回来?”游炘念问道。 傅渊颐拧着眉,缓缓点头,一副情比金坚之态。 “好,那我成全你。”游炘念一个翻身下床,傅渊颐“哎?”了一声。 “好好等着你的女友吧。”游炘念对她甜甜一笑,“我先走了。” 傅渊颐还以为她开玩笑呢,谁知游大小姐说走就走。 “等会儿——” 林泽皛一边哼歌一边在楼下做饭,只听楼上一阵兵荒马乱,惹得她心里一惊——我的妈呀,游小姐一回来就战得这么激烈?都要战到楼下来了?林泽皛迅速将厨房的门锁好,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游炘念三两步踏下楼,傅渊颐一阵风般从后面卷过来将她拖住:“哪去啊!刚回来!” 游炘念不明所以:“回柳小姐那儿呀,你不是等你女朋友回来么?我就不打扰你了。” 傅渊颐面如酱色,自己挖的坑自己往里跳能怪谁?可游小姐这也太狠了吧,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回来了,结果说走就要走。 “好狠的心呐!”傅渊颐哭丧着脸,“咱们还有别的惩罚办法不?来,胳膊给你,爱怎么拧怎么拧,别刚回来就走啊。” “行,我不走。”游炘念直接坐到沙发上。 傅渊颐脸上的喜色刚刚飘起来,游炘念就接着说道:“我就在这里看着,陪着你等你女朋友回来。” 傅渊颐两眼一翻,差点儿背过气去。 游炘念回来了。 游炘念回来这件事立马传到了柳坤仪那儿,连带着傅渊颐被怎么欺负都从流亭口中传到了柳坤仪耳朵里。柳坤仪坐在绿湖边喝酒,本来还愁着要怎么将傀儡做到完美,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跟开了光似的,精神抖擞道:“真回来了?回来得好。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落井下石?”流亭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当年傅渊颐还是个熊孩子时怎么欺负的柳坤仪,柳坤仪这么记仇的人恐怕得记一辈子,这不,逮着机会就打击报复,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傅渊颐这边苦苦哀求各种求饶求搭理,刚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主动向柳坤仪求女友同款傀儡,那边柳坤仪就一股脑塞了七八个同款过来,莺莺燕燕地挤进傅渊颐工作室,为首的一声吆喝:“傅大官人,你要的货来了!” 傅渊颐简直百口莫辩,同款们见着胳膊腿就往上扒,傅渊颐差点哭了。 游炘念冷眼旁观,有节奏地缓慢股掌:“很好,很有追求。” …… 这出闹剧闹了好几天,直到傅渊颐装病才暂时熄了游炘念的火气。 傅渊颐躺在床上握着自家女朋友的手,一行眼泪滚下来——展望未来的日子,不知道如这次一般大规模被掐被挠被整治的机会是不是隔三差五就来一发呢? 游炘念似乎能读懂她的眼神,点了点她的心口提醒道:“傅小姐,你心里的声音有点大,我好像听到了哦。” 傅渊颐立马转移话题:“亲爱的女朋友,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么?当初我深受重伤,不顾一切杀到冥府去,冥府的人说你因为浮鸠之灾心甘情愿投胎去了。我为了等你轮回成天的炼丹嗑药……结果冥府居然是骗我的吗?” 游炘念表情缓了缓道:“他们没骗你,当时我的确是准备去轮回。” …… 人间时间,八个月前。 大火熊熊的番阳暑地。 游炘念正担忧又期待星盘完整的傅渊颐会是怎样的所向披靡,就在她全心全意观战之时,身后鬼道大开,将她一把扯了进去。 她被拽入鬼道,抓她的各个鬼面牛身,十分可怕。 它们将她压到了冥府警局,说明这是冥君要的人,警局冥警将她牢牢锁住,六人架她上警车,送去冥府中央大楼。 游炘念那时心中多少有点害怕,即便她找到了真凶,却没来得及跟傅渊颐好好道别,遗憾和牵挂令她不甘心,即将失去的痛苦正是她害怕的根源。 冥府中央大楼比游炘念见过的,甚至能想象到的最宏伟的建筑都要更加气势恢宏,如同玄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通天大道,能累死人的千百台阶之上,有个人孤独地坐在那儿。 冥警带游炘念坐一旁的直梯来到顶层,巨大的沙发中,有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正坐在那里安静地翻看手中的书。 游炘念有点吃惊,没想到冥君居然是个姑娘。 “带来了吗?”冥君开口,一嗓子男青年的声音吓了游炘念一哆嗦。 冥君放下手中的书,看了游炘念一眼,笑道:“在人间作乱这么久,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悍妇,居然是个美人。” 游炘念眨眨眼,心里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冥君道:“不过,你的麻烦真是一波接一波。你的朋友闹到冥府来了。”他打了个响指,天空中浮现出一面巨大的屏幕,傅渊颐一路杀到冥府大门口,潇洒非凡,却让游炘念心惊肉跳。 “我是不是该将你们都抓起来,一同打入地狱,成全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冥君笑得妩媚,说出的话却十分厉害,“你是阳寿已尽,可惜了傅家女儿的百年高寿,就此折在你手里。” 听他话锋转向傅渊颐,游炘念有些急了:“冥君!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才是搅乱阴阳的罪魁祸首!” “我当然知道你搅乱阴阳,还知道你是百年来难得的浮鸠现世。难得的扫把星。” 游炘念有点儿生气——即便长得再好看,嘴下不饶人,也足够让人着恼。 “游炘念!”冥君神情一肃,一声振得大地为之一颤,“你一介孤魂野鬼,贪恋人间!搅乱阴阳!罪大恶极!本君罚你入刀锯狱三万万年!受尽万劫之苦!” 三万万年…… 游炘念早该有心里准备,但在听到冥君亲口说出的结局时还是愣住了。 “你有何异议?”作为人性执法的提倡者,冥君还是多问了这么一句。 游炘念低着头,问道:“如果我去了刀锯狱,傅小姐是不是就能没事?就能好好活到百岁?” 冥君道:“是。” 游炘念释然:“也罢。我本来就是她的浮鸠之灾,我活着必然会害死她。没有我的话她能好好享受人生……冥君,能否帮我带个话给她,我可以将她劝走。” “说。” “你让人告诉她,我去轮回了。”游炘念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掉。 “轮回?” “嗯。” 这样的话,傅小姐便会怀着希望生活下去,或许她找不到哪个人是我的来世,却又会觉得所有人都可能是我的来世。她可以等待她下一场爱情。 就在游炘念要被带走之时,忽然有人在台阶之下大喊:“冥君!那个游炘念还在这里吗!” 冥君分了一眼下去,来者居然是孟总。 “她在这儿,怎么了?”能劳动孟总亲自出马,想必一定是大事。 孟总一头白发,戴着墨镜,脸上皱纹不少,却是个非常时尚的老太太。孟总长舒了一口气道:“幸好赶上了。等我上来说话。” 在游炘念被带来之前,冥君刚发配玉卮去轮回。玉卮来到奈何桥边碰上了度假归来的孟总。她将游炘念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孟总,孟总一向嫉恶如仇,绝对不容许有人生死薄被改写。听完游炘念的事后孟总大骂了玉卮一通,一脚将她踢去投胎,迅速杀到冥君这儿,总算是将游炘念给捞住了。 孟总把玉卮如何马虎被恶婴钻了空子,如何让恶婴投了胎,大乱人间,篡改了游家生死薄,导致阳寿78年的游封82岁的白希以及86岁的游炘念纷纷横死。 “这种事绝不容姑息。”孟总义正言辞,“我们必须还游家一个公道!” 冥君和孟总一齐看了眼满心期待的游炘念。冥君问道:“游家另两个人怎么样了?” “已经轮回了。”孟总说,“已经轮回的没办法,只好将他们此生命格写到最好。但是这个小姑娘魂魄还在这儿,不能让她因我们公务员的过错而葬送一生。还请冥君明鉴。” 冥君也没料到竟会出这等事,和孟总合计了片刻后转头对游炘念道:“这的确是我们冥府过错,本君不会推托。本君现在给你两条路……”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熟悉,冥君干咳了一声道,“一条路就是送你去轮回,给你找个最好的人家,保证你来世比今生还要富足无忧,生活美满如意,长命百岁。” 游炘念急问:“另一条路呢?能让我重新回到人间吗?” “是。不过你已死之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即便可以为你重塑人身回到人间,可为了阴阳之序,你生前所认识的人再也认不出你,你也不可泄露身份,否则将受天谴!” “重塑人身……和我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吗?” “可以。” 游炘念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对阴森的冥府立即改观不少。 “生前所认识的人再也认不出……可是傅渊颐她们是我死后才认识的,她们都会记得我的样子,对吗?” 冥君道:“是。” 游炘念差点儿喷出眼泪:“太好了!我选择重回人间!” “不过我要提醒你。”冥君道,“如果你选择重新投胎,你会有三世大富大贵的命数,你和傅渊颐也有三生缘分,你们可以共游三世。但你选择现在回到人间的话,你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只要今生灯灭,你便神魂俱散,再也没有投胎的机会。” “冥君。”游炘念问道,“如果再投胎,我会记得这辈子的事吗?会记得我和傅渊颐的相遇相识,所有过往点滴吗?” 冥君道:“当然不会,你需要喝下孟婆汤忘却今生才能转世。” “那就是了。”游炘念坚定道,“我选择记得傅渊颐的今生今世。” 在冥君和孟婆的合力之下,游炘念带着她的新身体重返人间。 没想到,回到人间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卢漫。 不知道在卢漫的眼里她这张脸是个什么样子,卢漫的确没认出她来。 游炘念有些伤感,也有些庆幸。 “没想到冥君和孟婆居然这么有人性。”听游炘念说完,傅渊颐心中感慨万千。 “无论如何,我回来了。”游炘念双眼雪亮地凝视傅渊颐。 傅渊颐也凝视她,微笑道:“我看到了。用我这双你替我夺回来的眼睛看到了。” 游炘念点点头:“不过,之前的事可没那么容易被你逃过。” 傅渊颐胳膊一疼,立即逃走:“为什么这么记仇——为什么这么狠手——我的游小姐才不是这样的!” 游炘念操起她的伞就追上去:“我这还没发力呢。后悔吗?晚了!” 游炘念回到了人间,傅渊颐重拾光明。 她们崭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有些人的人生的确走到了尽头。 袁思燊出差的这些日子有够倒霉。水土不服拉肚子不说,身为警察居然被偷了钱包。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她又遇见了自己的老熟人。 王芳。 的确,是王芳。 袁思燊在医院停尸房里意外看见王芳尸体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错乱了。 这姑娘怎么又躺这儿装尸体? 她上前探了探鼻息,没了。摸了摸胳膊,凉的。 这回是真死了? 还会活过来吗? 袁思燊出差一周,每天都来停尸房这儿看着,心里有个古怪的念头,似乎有点希望王芳再醒来。 可这次,王芳没能再醒。 医院要将她火化,袁思燊跟了去,莫名地想起去年冬天在小卖部里第一次见到王芳时的模样,再看看现在的她,有点儿感慨。 人间多少奇妙事藏在红尘之中,她不知道。她明白人死成灰,忘却一切,喜乐哀愁皆成空。 会有来世吗? 袁思燊为王芳买了个墓地,将她骨灰安放在内。 你先去探索吧,先去快乐和痛苦吧。 王芳,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去年冬天的时候听到田小姐的《小幸运》,脑海里便出现卢漫在墓地告白的场景,有了这篇文的初步构想。 一开始对于攻君身份有些不确定,是要重回人间和生前的女友在一起呢?还是和黄泉引路者发生一段新恋情? 最开始心里偏向的是生前女友为攻君,也就是卢漫这个角色,但又觉得这样的话整个故事的基调也太苦情了,想写的欢乐点,就想写一段新的恋情,把卢漫放到了最有嫌疑的角色上来。当然,后来多方考虑,将傅渊颐从黄泉引路者中拆了出来,引入了“傅家”,更有神秘感也更机动一些,而玉卮也能全心全意地搞笑XDD一晃眼从春天写到了秋天,谢谢各位一直的支持~(鞠躬)也算是我写的第一篇伪推理,虽然是用心在写,但感觉还是没写到自己想要的程度,以后会继续加油的~也想挑战其他不同的题材。 第145章 卢游cp 不知从哪来的白雾缠在游炘念的脚边,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 脚下极其宽敞的大道一气儿通向无尽的远方,大道之下是看不清的深渊,深渊里混沌一片,看得人心惊胆战,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中冲出一只巨兽。 远处一栋高楼傲然耸立,浮云映在高楼整齐的玻璃墙上,整栋楼就像是一面巨大的荧幕,映着阴沉的天空。 游炘念脑仁发疼,她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她不记得自己的计划行程里有这么一项,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何况G城也没这地儿……她这是在做梦? 游炘念抬手想要捏一下脸,看看疼不疼。 她一向自诩头脑清醒,即便在做梦事也能提拎起一点儿思绪来判断,提醒自己这是梦,不必紧张。她捏了一把脸,有点痛。可这疼痛并没帮她醒来。 奇了怪了。 游炘念很明显地感觉到有点不对,摊开手掌一看,掌纹全数不见,手心手背竟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纹路。 她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后背发僵,喉头缓缓滚动了一下。 迷雾中走来一对白发老人,他们手挽着手还挺开心。 “没想到能病死在一起,也好,不给孩子们添太多麻烦。” 两位老人互相依偎慢慢往前走,游炘念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们的话。 “那个……不好意思。”游炘念快了两步跟上去想问个明白,老人停步望向她,一脸遗憾:“真是可惜啊,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游炘念迟疑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理智却又告诉自己:怎么可能。 “请问一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游炘念问道。 “这里?你不知道吗?”两位老人慈祥地看着她,互相对视了一下,没告诉她,只说,“还是由你自己来发觉吧。”说完便走了。 “诶?请等一下……” 游炘念追了两步,一阵雾弥漫而来,她快速穿越迷雾,却找不到方才老人的身影。 下意识加快的脚步愈发凌乱,游炘念迷失在这条找不到尽头的大道上。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她:不要逃避,来,说说你现在觉得最可能的情况是什么。 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你已经死了。 游炘念脚步猛然加快,冲着那栋高楼奔去! “等一下,前面那位往生者!” 游炘念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 见迷雾之中有位手举白色小旗,背着一个挎包的年轻姑娘正骑着一辆破旧的小绵羊摩托车“突突突”地向她的方向艰难前进。 “你好!你好!对,就是你!” 年轻姑娘将摩托车停好,整了整包,喘着气跑向停下脚步的游炘念。 年轻姑娘一脑门的汗,说:“你自己跑到哪里去了?你爸妈到处找你。” “爸妈?我爸妈?你见着我爸妈了?”游炘念急问。 “对啊。”年轻姑娘拉着游炘念的手道,“你别再胡乱走,走丢了这次都赶不上了。” “赶不上?”游炘念诧异,“什么意思?” 年轻姑娘先没功夫搭理她,从小绵羊上拽下一喇叭,对着迷雾中喊道:“各位无常队的往生者请往这边走!来来来!看见我手中的小白旗了吗?” 一喇叭出去,只见迷雾中传来脚步声,数十个人穿着统一的白色衬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地慢悠悠走来。 “小隋,你也跑太快了。”其中一个白发老奶奶扶着腰,对那年轻姑娘皱眉。 “宋阿姨,您别跟着我跑啊,我这不是在追往生者么?要弄丢一个别说这个月了,我三年的绩效就没着落了。”小隋从包里拿出两页纸,一张张脸对过去数人头,总算是数明白了,她也松口气,继续坐到小绵羊上用喇叭喊道,“各位往生者都跟着我啊,跟紧一些,咱们现在就去冥府户籍办给大家办转世证去。” 冥府户籍办? 转世证? 游炘念大为诧异。 小隋指着大道尽头那栋高楼道:“那儿就是冥府户籍办大楼了。今天大巴不够用,咱们先走一段路,回头会有大巴来接咱们的哈!” 人群中传来一声哀怨:“死都死了,还这么累。” 游炘念望声源望去,只见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骨瘦如柴,垂头丧气地打呵欠,刚才那哀怨就是从他那儿发出来的。 他身边一位秃头老爷爷拍了拍他后背:“行了年轻人,这点路算什么?你都有勇气自杀还没勇气走走路啊?” 那年轻人扫了对方一眼,冷笑着走了。 老爷爷望着他背影摇头。从他身后走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女人问他:“大哥,你这头发怎么都没了?” “做化疗啊,本来还有几根,做化疗之后就全没了。” “没治好?” “没,胃癌,发现就晚期了,一年都没坚持住,死了。”老爷爷叹气,“早知道真有冥府这地方,我就不受那么多苦治病了,还连累家里。哎,你呢?你是怎么死的?” “我是出了车祸。高速路上后面一孙子喝了酒直接碾过来,把我碾死了。” 他们互相对视,叹了口气,望着那个三十岁的年轻人背影,老爷爷道:“那小崽子是自杀死的。你说说看,他健健康康的又年轻,有什么好死的呢?我还一心想看我曾孙子出生呢,结果就差那么两天……” 游炘念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死了? 这里真的是冥府? 记忆一瞬间打进游炘念的大脑中,她想起了那晚的大火,想起了有人从她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活活勒死! 窒息和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不住地反胃,差点站不稳。 小隋见她表情古怪,立即上来扶她:“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 “我爸妈……你刚才说我爸妈?”游炘念死死拽着小隋,“我爸妈也死了?” 小隋点了点头,一副无辜无害的天真脸。 “那他们人呢!?” “他们已经随上一波人去了户籍办大厅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签好协议轮回了吧。” 游炘念拔腿就往那栋高楼的方向跑去,小隋急忙开着摩托跟上来。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又跑!” “我要找我爸妈!” “找什么啊,你们再轮回就不是一家人了,找到又有什么用!” 小隋的话让游炘念恍然,双腿发软,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小隋当了这么多年往生者导游,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她安慰游炘念道:“你听我说,你这辈子已经结束啦,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已经过去了,就像刚打完的一局游戏,全胜也好连跪也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要做的是展开一盘新的游戏,争取更好的成绩。” 死亡? 冥府? 转世? 游炘念摇摇头,她不能相信。 我已经死了吗?我怎么死的?杀我的人是谁?! 一想到那场谋杀,游炘念的脖子便不由自主地剧痛起来。窒息感贴在她后背,如一只游蛇自如地在她后背爬行,只要她一想起自己的死亡,窒息感便会瞬间将她掐住,重现死亡当时的所有痛苦。 游炘念并不知道这是冥府的手段,正是她吸入这些迷雾的后果。 只有让亡灵恐惧回忆,他们才能更大几率痛快地去轮回,减少麻烦。 小隋引着亡魂慢慢走向冥府户籍办,大巴没来,他们走到户籍办大楼楼下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却见一个巨大的隧道正张口对着他们。 隧道里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一些声音。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忆的游炘念怎么听那声音怎么都像电影院发出的闷响。 “各位往生者!”小隋元气满满地给大家加油,“这里呢,就是人生影院啦!大家都到我这里拿全息头盔!” 人生影院? 小隋一边发头盔一边说:“影院呢,你们自己进去,里面有很多门,随便推开哪扇门进去都行。进去之后把头盔戴上,顾名思义,这个影院里播放的都是全息影片,影片的主角就是你们自己啦。这个人生影院播放的都是你们这一生最精彩的故事,也算是冥府送你们的礼物吧。嗯?什么?当然只能看摸不着啦,都说只是电影了。看完之后你们从出口B出来,把头盔放到指定的篮子里后,乘唯一的电梯进去就可以直达户籍办啦,在那里有黄泉引路者接待你们。来来来,一个个的哈,大家都拿上。” 游炘念握着小隋给她的全息头盔,见其他人说说笑笑地走进隧道之中。 遥远的黑暗深处传来推门和关门之声,人生电影院的闷响声陆续传到游炘念的耳朵里。 小隋在她身后问她:“你怎么不进去?” 游炘念说:“我不想轮回。” 小隋亲切的语气瞬间转冷:“你觉得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游炘念站在原地,听小隋的小绵羊突突地响着,越行越远。 她抬头望了眼高耸入云的户籍办大厦,浮云依旧,身旁却已空。 隧道张着血盆大口对着她,仿佛随时都能将她轻易吞噬。 游炘念回望大道,空无一人。 她缓了口气,走进了人生电影院…… 小隋开着小绵羊从新回到玉泉口,这里便是人界往生者来到冥府的入口。 今天往生者真多,这会儿功夫就多了两万来位。 小隋去玉泉办公室拿她要带的新名单时,好奇问了一句:“哎,你知道那个人生电影院里放的都是什么吗?我特别好奇。” 办公室的公务员一边打单子一边说:“能是什么,不就是把那些往生者平生最苦最惨的事儿播一遍,让他们身临其境再体验一次,彻底断了此生念想,痛痛快快签合同,去轮回么。” “这都行?” “怎么不行。人生啊,为了那一点甜,得熬多少苦?”公务员打了个呵欠,“为了那点工资,起早贪黑。为了找个女朋友,钞票变厕纸。为了结婚,车贷房贷压弯腰。为了治病,倾家荡产。你说苦不苦?” 小隋顺着对方的思绪想了想,不禁打了个寒颤:“幸好我不是人。不过……”小隋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有人从来都没经历过什么苦事惨事呢?” 那公务员“哗啦”一声把单子撕下来:“可能么,有这种人?” …… 游炘念推开影院的门,走了进去。 宽敞如歌剧院的影院里只有正中间一个座位,她顺着台阶慢慢走下去,坐到了椅子上,将全息头盔戴了起来。 冰冷的影院中迅速升起温暖,一阵熟悉的香味飘入她的嗅觉。 这是卢漫的香水味。 卢漫? 游炘念一惊,不知道自己何时躺在卢漫的大腿上,她香甜温柔的吻刚刚离开,含情双眼正望向自己。 十七岁的卢漫嘴角带着糖果般的笑意,对她说: “这样,以后我都听你的,如何?” 第146章 卢游cp “默默!” 游炘念迅速起身,伸手就要将卢漫拉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却穿透了卢漫,卢漫也像没听见自己刚才的话似的,依旧对腿上的人说道:“什么意思?你说呢?我们小念这么聪明,这时候装糊涂可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游炘念低头,画面也跟着她往下沉。 躺在卢漫大腿上的是十四岁的自己,一张稚气的脸还未长开,带着孩童的狡猾和掩藏不住的欣喜。 “我早就该知道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游炘念点了点卢漫的下唇,也不起身,继续悠然躺在她腿上,用手指绕卢漫的发梢,“初吻一辈子只有一次,见你的‘好朋友’可是天天都有机会。你用每天都能有的东西换我仅有的东西……表姐,你算盘打得可真响。” 发梢被绕起一个柔软的圈,游炘念轻轻将手指一直,顺滑的头发便旋转着离开她的指尖。 卢漫的呼吸又一次靠近。 “看来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近在咫尺,卢漫的声音放得很轻,语调压得很低。 她的长发铺下来,圈起只有她们两个人的世界,她们在其间密语。 “我没理解。”游炘念的尾音也被她带得又酥又软,几近耳语呢喃的话语从她情不自禁带笑的嘴中暧昧地流出,“需要你好好解释解释。” “行啊,不急,咱们慢慢来,时间多得是。” 初夏,百花怒放,海浪温柔,阳光丰沛。 就在G城最美好的季节里,游炘念迎来了她的初吻。 她的确早熟,还在上小学时就已经博览群书。家长眼皮底下看正经的,家长不在就看不正经的。而无论正经与否,在她这个年龄能看懂的书,都难绕开“爱情”这个永恒的话题。 更何况,还有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公子们跟在她身后送花、抄诗、唱情歌。游炘念对爱已然脱敏。 对于爱情她并不太在意,也很少去幻想自己将来会和什么样的人坠入爱河,但是不能否认,一直以来她想得到的就是卢漫,在意的就是她聪明漂亮,闪闪发光的表姐。 那时的“想得到”真的就是想得到,是占有欲和自尊心在作祟。得到卢漫之后拉着她在圈子里转一圈,宣告主权就好,并没有想过能再做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更深入,更直接,更接近成人的。 但成人的世界向她张开大门,她也毫不犹豫,一脚踏入。 接近成人,就是接近卢漫。 十七岁的卢漫已经是个准大人,无论是卢漫的爸妈还是游炘念爸妈,看卢漫的眼神和与卢漫的对话,都和对着游炘念时不一样。他们会让卢漫提供决策,会耐下心听她意见,更会对闹脾气的游炘念说:“你要听你小漫姐的话。” 每当这时候游炘念就会很不爽地望向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又正经纯清的卢漫。 她真的很想撕开这衣冠禽兽的假面具,拿起喇叭对家里所有长辈呐喊——你们知道你们的家族之光是怎样把自己年幼的表妹骗上床的吗! 卢漫没有一点羞愧,事后非常走心地说道:“我年幼的表妹这么优秀,能趁着还没发育就紧紧握在手里,说明我的确是家族之光啊。” “家族之光个屁啦。”游炘念光腿穿着卢漫的T恤,喝她的饮料,躺她的沙发,踩她的脸,“这么光荣怎么不跟咱们爸妈说说,嗯?” “你想说?”卢漫任她欺负,手里拿着遥控器换台。 “你当我傻啊?告诉他们还不被扒了皮。”游炘念顺手拿来一包零食吃了起来,掉了个方向靠到卢漫怀里。 “总是要说的。” “什么时候说?” “等我年龄再大一点。” “再大一点,是要多大?” “起码成为我们家的主心骨的时候吧,经济上完全脱离爸妈,拥有自己的房子和公司的时候。” “为什么?”游炘念皱眉,“难道他们还能为了这点事和我们断绝关系不成?都什么年代啦,同性恋怎么了……” “咱们生在这个年代,但我们家长还是从以前过来的,比起其他家长他们是开明很多,可对于同性恋,未必能全盘接受。” “不接受就不接受呗,我也不需要他们接受。就像你说的,只要我长大了,我肯定能凌驾我爸妈之上。”游炘念翻身趴在卢漫腿边,单手托腮,甜甜地笑,“咱们自己接受就行。” 卢漫看她这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一把小脸蛋:“所以我说啊,等咱们年龄再大一点才行。” “你要和家里对抗么?你们家就你一个孩子,我还有一对弟妹,让他们传宗接代就好,没我什么事。你可是独子。” “这不重要。我认识一些朋友也是独子,父母还很严格,拿着刀在身后追杀的都有。不过她们性格都很独立也强势,坚持走自己想走的路就行。” “但是你个性一点都不强势啊。”游炘念拆穿她。 卢漫笑了笑道:“对你是不强势。” 游炘念凑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其实……我还蛮想看你强势起来什么样。一定……”她将卢漫衣服扒下来,露出半截雪白的肩,“很迷人。” 两人对视之间,爱意汹涌。 …… “你想要什么样的我?” 卢漫带着磁性的声音如柔风一般从游炘念浮着薄汗的后脊抚过。 她的手掌是疾驰的飞鸟,她的眼神是无法逃脱的深湖。 “我就为了你,变成什么样的人。” 游炘念喘着气,头发被汗水沾湿,回过头和身上的人接吻。 她想亲吻想要拥抱,她想要彼此共融,她想要瞬间白头,她想要卢漫的一生一世。 她曾经觉得爱就是爱情,就是欲望,就是纯粹地喜欢一个人,用尽全力去占有她、照顾她、陪伴她。而爱情作为反馈,也将给予她无尽的包容和温柔。 爱情在十六岁的游炘念心里疯狂滋长,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卢漫身边,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不许她交新的朋友,更不许卢漫和她不喜欢的人多说一句话。 卢漫一直都是温和的、顺从的,她执行游炘念下达的所有命令。 游炘念非常得意自傲,她可以向全世界宣布——卢漫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在卢漫的呵护下,游炘念迅速成熟,飞快地成长超过同龄人,向着成年人的世界迈进。 游炘念毫无烦恼地长大,起初她并没有发现卢漫的改变。 卢漫渐渐变得少言寡语,有时候游炘念能一个人说脱口秀,卢漫只是望着她笑。 就是那段时光里,游炘念给她起了个昵称——默默。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感觉,卢漫话变少了。她的眉眼之间带着些心事,笑容里藏着些烦恼,她开始欲言又止了。 那时游炘念以为,这就是变成大人的标志。 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游家大小姐习惯于享受别人的疼爱,极少去在乎他人的感受,即便是自己的恋人也一样。 她以为自己一贯优秀,可现在,呈现在这间人生电影院里的一切,怎么让她这么心慌? 游炘念坐在椅子上,汗水顺着全息头盔的边缘缓缓滑落。 是的,她对卢漫并不好,或者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卢漫从来都没埋怨过什么,可游炘念以旁观者看来,竟是这般心惊肉跳。 甚至,她们还分过一次手。 第147章 卢游cp 十五六岁,沉浸在初恋甜蜜中的姑娘最是能作。 普通人家的姑娘都忍不住三五天闲得没事作上一把,何况是游炘念。 有这么一个恭谨贤良好脾气还大她三岁血缘上还明明白白写着“姐姐”的女友兜着,游炘念的青春岁月几乎是横着走。爸妈捧着她,女友宠着她,她除了学习和谈恋爱之外,还真是有点闲。这一闲就落下了爱作的毛病,成天的找茬和卢漫过两招。 卢漫心理素质好,能一边备考一边伺候女友。 “你真厉害啊,就你表妹那尊大佛你也能伺候得了,换我早找一绳子吊死自己了,佩服,佩服。”卢漫的好友们都敬佩她是条好汉,卢漫摇摇头:“你们不懂,这是生活情趣。” 朋友们不懂她的生活情趣,纷纷表示人不可貌相,卢漫这种时代精英居然也有当个M的需求。 卢漫起初对这些评价相当不屑。 她的确喜欢挑战,比如学业、比如技能、比如父母的掌控欲、比如潜水58米、比如游炘念。她不喜欢稀松平常的事物,游炘念吸引她的正是那份骄傲和优秀。对于漂亮又聪明的姑娘而言,“脾气不太好”简直就是标配,没什么好苛责。 卢漫一直都知道,游炘念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享受女友有趣、美貌和优质的同时,也应当承受缺点。 可她没想到,爱情这件事比她想的要复杂许多,这世上也有她无法控制好的事。 她亦在修炼的路途上。 卢漫高中毕业之后要留美三年,这件事游炘念一早就知道了,那时也没听她有什么异议。 “去就去呗,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在吃午饭,正好方便我查岗。”游炘念当初是这么说的,“老妻妻也该有点个人空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突然一声不吭飞去学校将你抓奸在床,你就好好学习吧。” 卢漫皱起眉头捏她鼻子:“小毛孩子,能说点好听的吗?” 游炘念一步跨到她腿上坐稳,圈住她脖子娇声道:“小漫姐——想让人家说点什么好听的嘛?” 卢漫一个挺腰站了起来,游炘念惊声尖叫,死死环住卢漫脖子生怕掉下去,双腿被卢漫的小臂牢牢扣住,卢漫抱着她转了三圈,一下将她扑到床上。 游炘念还在一阵晕眩,感觉腿被身上的人架了起来。 “行不行啊你,大半天的发什么情?昨晚还没折腾够吗?”嘴上这么说着,游炘念的指尖却勾住卢漫衣扣间隙,将她勾到面前。 “不是要给我点好听的吗?”卢漫托起她的腰,掌心往下移,时轻时重地揉捏起来,“来,再叫几声姐姐给我听听。” 游炘念望着她,眼神无辜。 卢漫正要好好享受一番,游炘念抱住她轻声道:“我想你怎么办……” …… 卢漫知道,自家女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她不喜欢表达脆弱,即便要表达也要先用怒气架起一面盾牌。 对于出国念书一走三年这事儿,一开始卢漫就明白小念肯定会撒娇,也肯定会闹闹脾气,哄哄就好了。没想到出国之后学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繁忙,有时候收到游炘念的短信后回复匆忙,甚至干脆就忘了回。 在新的环境、新的世界中卢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她必须集中百分百的精力才能完美应对。 游炘念知道,卢漫也跟她事先打过招呼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游炘念独自走过回家的路,独自吃着零食的周末,独自看着电影的夜晚……都充满了可怕的孤独感。 那段时间她疯狂地看书,疯狂地去击剑馆,想把自己弄得很忙忘记一些事。 可越是挥汗如雨,越是夜不能寐。 再见不到卢漫,她就要窒息了。 她不知道突然闯到卢漫现在的生活中会发现什么。真的抓奸在床的话她能忍吗?坐在飞机上时游炘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能忍吗? 怎么能忍,手起刀落砍死丫! 砍死吗?你舍得? 算了,砍死勾搭她的小贱人就好,默默还是留下继续帮我端茶递水吧。 可是这货万一真乱来,还有什么好留的?! 谁让你不在身边呢?正常人都有生理需求的好吧?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逢场作戏也不行! 就这样游炘念自个儿胡乱纠结一路奔到了美帝,一下飞机出来,发现卢漫戴着副墨镜站在到达处等着她呢。 “嘿?”游炘念眼睛发亮小跑过去,“这是来学特异功能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废话么。”卢漫顺手拉过她的行李箱,“你一声不吭翘家你爸妈都要急死了,电话打到我这儿来,我一查就查到你的航班号了。真是翅膀硬了,敢一声不吭跑国外了?” 游炘念伸展一番酸痛的胳膊腿:“你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回去。” “得了你,我真让你回去还不被你剥了皮?”卢漫将她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饿了吗?先吃点儿去?” 游炘念蹭上来:“我想吃你做的培根玉米汤。” “行,这好办,咱们回去之前先去趟超市,今晚就喝汤了。” 卢漫自己在外面买了房,游炘念还以为她自己住,没想到回去之前卢漫跟她说:“家里还有个人,我同学。晚上和她一起吃吧。” “同学?男的女的?” “女的。” “为什么住你这儿?” “住宿太贵,她拿不出钱,反正我房子空着,就让她来跟我做个伴。” 游炘念警惕地靠过来盯着卢漫看。 “想什么呢。”卢漫点她脑袋,“怎么着?是不是特后悔被我发现,没奸可抓了?” 游炘念没和她嬉笑,直接坐车里了。 “赶紧的开车,回去让我看看能让你大发善心的姑娘能长得多漂亮。” 卢漫表情凝了片刻道:“玩笑归玩笑,你还当真了?” 游炘念没说话。 “再说了,谁能有我的小念漂亮?” “得得得!”游炘念将她推开,“别磨叽了快开车。” 卢漫耸耸肩,坐上驾驶位。 在出发前游炘念是真的因为思念卢漫,想要和她好好过个假期才来的。可一听说她居然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心里控制不住的火气便熊熊燃烧。 克制? 她当然想克制。 只要卢漫哄她一句,她就闭嘴。 可这次,因备考已经一周没睡个好觉的卢漫偏偏在节骨眼上迎来了女友。心烦意乱的她本就憋着一肚子邪火,女友来了是好事,可一来就闹脾气直接把卢漫的火也给拱了上来。 那是卢漫第一次对游炘念冷脸。 游炘念这颗锃光瓦亮的掌上明珠哪遇过这样的冷场面,还没到卢漫住的地方就闹着要下车。 “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 “回国!回家!” “……” 卢漫了解她,知道游大小姐下定决心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硬碰硬得闹出人命。 说实话,她这时候也没精力和她来回交战,只好投降,顺她的意思把她送到酒店边上的机场。 “真要回去?”卢漫站在门口问道。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那时的游炘念只顾着自己发脾气,她以为关上门之后卢漫就走了,可在人生电影院里,她看见了先前没能看见的一幕。 卢漫孤独地站在酒店的走廊上许久,凝视着紧闭的门。她以为门里她深爱的人会来给她开门,可直到最后她也没等到。 游炘念从没见过这么无助又委屈的卢漫。 夕阳映在她的肩头,将她难过的侧脸染上一些颜色。 她默默地擦了擦眼睛,依依不舍地离开。 …… 简直是十恶不赦啊。 游炘念叹息,完全没脸看。 这件事她当然记得,在她回国后的一整个月里她都没搭理过卢漫。卢漫求和了三十天,最后收到游炘念说分手的短信后,立即飞回了国。 对游炘念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闹剧,但站在卢漫的视角再看,接到分手短信之后便火速赶了回来,没吃没睡,要不是身体素质好,到达G城时就能昏倒在机场。赶到游家门口,游炘念还拒之不见。 卢漫坐在车里从白天等到天黑,独自数星星。 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 游炘念吸了吸鼻子。 难道就只有这些年少荒唐吗? 当然不可能。她和卢漫在一起更多的是幸福。 可是这人生电影院让她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对她而言是幸福,可对卢漫而言呢? 第148章 卢游cp 卢漫在国内待了一周时间都没能见着游炘念,大考将近,只能先飞回去应付考试。 临走前她去了击剑馆,没跟任何人说,就自个儿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游炘念认真训练的身影。 卢漫望着游炘念,而另一个游炘念在望着她。 那一刻的卢漫在想什么?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持剑的少女,并不严肃也没有笑容,就像是在望着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理所当然,又依依不舍。 带着全息头盔的游炘念站到她身边,和她一同凝视十六岁的自己。 十六岁的她沉迷于竞技体育,渴望成长与力量,着了魔一般想要战胜所有在她之上的人,不管闻道先后,即便术业专攻。这份骄傲化作能量,曾将她推向制高点,同时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未来的自信与期待化作无形的魅力,举手投足之间光彩夺目。 整个击剑馆的人都在偷偷看她。 卢漫在那儿坐了很久,持剑的少女却始终没有发现她、回望她。 游炘念不知道在漫长的十年中,一路收拾了大大小小战场的卢漫有没有真的累过,是否真的想过结束这段恋情,离开她。 就在她为了那么一点小事闹脾气说分手的当下,卢漫被无理对待的当下,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她考虑过——算了,分手就分手吧,或许分手之后能少点儿麻烦,日子能过得更好。 “你想过吗?”游炘念抬起手,慢慢靠近卢漫一心一意望向前方的侧脸,可她明白已无法触碰到对方。 她喉咙发涩,鼻子泛酸,眼泪凝在眼眶里,“你想过离开我吗?你想过今后的生活之中再也没有我这个麻烦吗?” 卢漫眉眼渐渐舒展,嘴角窝起一个弧度——她笑了。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友,笑了。 笑中带着迷恋和自豪,也带着了然与尽在掌握。 她站起来走出击剑馆,关门时一直假装全心练习的游炘念忽然摘下了护面,往卢漫离开的方向看。 “等会儿,我就回来。”游炘念匆忙放下剑,一面快步走向门口一边脱去护甲,一阵风般离开了击剑馆。 “干嘛去啊她?”队友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么?”站在一旁的刘可嘿嘿笑,“刚才坐那边的是她女朋友,小两口闹别扭了,追女友去啦!” “啊?女友?同性恋么?”队友惊诧。 刘可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队友嘴里“嘶嘶”地倒吸凉气。 “是不是挺恶心的?”刘可凑过来丢出这么一句话。 队友眨眨眼,突然笑了:“果然漂亮的女孩子都有女朋友了。” 刘可:“……” 游炘念一路飞奔出门,正好看见卢漫的车发动就要走。 “默默!”游炘念大喊一声,坐在车里的卢漫似乎没听见,加紧油门一拐弯消失不见。 “啧!”游炘念叉着腰在原地转了几圈,又抬头往刚才的方向望,有些玩过头的懊丧,自言自语道,“到底听见没啊……” 卢漫飞回去考试之前给游炘念发了条短信: “小念,我走了。”打下这五个字和俩标点卢漫便把手机关了。飞机冲入云霄,她戴上眼罩打算进入睡眠。 等她飞机落地,这短暂的分手就该寿终正寝了。 果然,游炘念在收到她这条短信后坐立难安。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走了”?就是字面意思还是有什么更深的含义?回学校了?还是说同意分手?怎么可能……我就是一时生气啊!千里迢迢跑去找你结果还惹了一肚子气,我晾你几天也是应该的嘛!你再坚持坚持我就搬梯子来给你下了啊,怎么能说走就走? 不对……就算她要走也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她从来不会对我隐瞒行踪。 游炘念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被“关机”的提示音穿膛而过——卢漫真的回去了。 没有报备,没有道别,卢漫就这么走了,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短信。 游炘念人生的第一次大危机,毫无悬念地来自卢漫。 游炘念再次收拾行装飞向卢漫,在得知此事后,卢漫的好友有些好奇:“你是怎么驯服你家那头莽撞的小野兽的?” 卢漫笑而答之:“商业机密。” 游炘念知道她不能没有卢漫,卢漫更是深谙此理。在小女友怀着一颗忐忑之心再次飞向她之前,卢漫就已经更往前踏了一大步——她开始仔细分析她的小念个性上优点和缺陷,了解擒与纵间的比例。度过了完全宠溺期,适当的打击能让自己在二者的关系上占上风。 而这上风她占来不是为了耀武扬威,她明白小念还小,对于感情之事理解有限,把握有差,她一味地纵容并不是好事。她要拿到主导权,披荆斩棘,让她们的爱情更加一帆风顺。 当然,游炘念也没有原地踏步。当她飞到卢漫身边,本是担忧与生气的情绪并重,发现卢漫已经将她的室友送走并亲手烹饪她喜欢的培根玉米汤等着她时,一颗心瞬间被一大罐的蜜淋得通透,发誓再也不作了。 这“再也不作”大概和很多女生所谓“明天开始就减肥”一样,都是一张白条,可好歹游炘念坚持了一整个假期。 在卢漫辛苦备考的那段日子里,从来没去进过厨房的游大小姐硬是买了保险往里扎,在被油崩了三五次,卢漫吃坏肚子差点儿耽误考试之后,游炘念很老实地请了厨师回来,好好照顾她们俩的胃。 要不怎么说游大小姐是个充满好奇心的聪明姑娘呢。将厨师请回来之后她并不是往沙发上一窝等着开饭,而是躲在厨师身后让他挡着油,自个儿仔仔细细地学习。 待卢漫考试考完,游炘念就已经能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中餐了。 本是辛苦的考试周,卢漫却活生生被喂胖了三斤。 两人恋情再次急速升温,卢漫打定了主意这假期就不回国了,和游炘念在国外逍遥自在,好好过一下二人世界。游炘念算着自己开学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小别胜新婚,对游炘念而言睡一晚上没能在梦里梦见卢漫那都叫做“小别”。没人管着,这两位恩爱小情侣可不得好好释放一下热情,卢漫的房子也够宽敞,两人从客厅缠到院子,从院子缠到泳池。 明月为媒,星光作证。 …… 两人折腾累了,躺在院子里看夜空。 “咱们这样没日没夜做下去会不会腰肌劳损啊?”游炘念一翻身躺在卢漫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前胸,扣住她的肩膀,一副乖巧的样子窝进卢漫的怀里。 “你想出去玩玩么?正好,为了考试我好久没下水了。有个地方据说有沉船,回头我弄两套装备,咱们潜水去。” “好!” 游炘念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潜水的,她喜欢脚踏实力的感觉,在陆地上她所向披靡,下了水总觉得有点儿悬。 当两年前卢漫和卢诚中带着她在马代浮潜之后,她便被这全新的世界吸引。 那的确是另一个世界。 色彩斑斓的珊瑚像是一片崭新的大陆,不远处蜂拥而来的鱼群像海底刮起的龙卷风,海星慵懒地躺在沙地上,透明的水母从她眼前浮过…… 这些和陆地上完全不同的生命亲眼看见之时,让本就是充满好奇心的她心潮澎湃。 卢漫一直拉着她的手,引领她走向稍微深一些的地方。 透过潜水镜,游炘念看见海水越来越深,身下有鱼群快速穿梭,薄荷绿的海水变成了深蓝。 “害怕吗?”卢漫自在地浮在她身边,一手拉着她,一手拽着救生圈。 “这有什么好怕。” “得了。”卢漫将救生圈套在她身上,“对你,可容不得一丝危险。” 游炘念将潜水镜摘了,抹一把脸庞上的海水,对卢漫笑得灿烂。 “傻笑什么。”卢漫单手扶着救生圈,“海底漂亮吗?” “漂亮。”游炘念划了两下水,划到卢漫面前,“不过你更漂亮。” 夕阳之下这个吻带着海水的咸味,但游炘念年轻柔软的身体和嘴唇紧紧揪着卢漫的神经,让她浑身发烫。即便知道她爸爸就在不远处,她还是和游炘念热吻起来。 两人吻得难解难分,直到听见一声破水声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双唇。 她们不知道卢诚中有没有看到这一幕,不过她们不在乎。 她们迟早会让全世界都知道她们的恋情。年轻的她们确定,彼此是今生的唯一。 第149章 卢游cp 在卢漫的悉心教导下游炘念已经能下潜到三十米,这次潜水寻沉船完全没问题。 两人带了装备开车直达海边。 卢漫非常喜欢交朋友,出国之前她英语就已经非常流利,又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攀岩冲浪潜水全都玩得很好,走到哪儿都能交到一堆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和游炘念两人都属于在运动方面极有天赋的人,很多带点儿危险的运动她们都能携手挑战。 卢漫从她朋友那边借了条船打算带游炘念出海到最佳潜水点。朋友硬是想要凑过来见一见她的女朋友,据说非常漂亮。卢漫硬生生把这些个八卦的脑袋摁了回去:“我女友害羞,不爱见生人。” 游炘念真不太害羞,有点儿清高但是人际交往上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卢漫了解她,一来女朋友漂亮那是我自己的事,谁让你们来围观了?二来小念那脾气,万一逮着一个假想敌,这假期还有没法过? 还是二人世界来的清净。 两人带着装备一路来到潜水点,携手下水。 十米之上,海洋宁静而明亮,耳边只有自己吐气泡的声音。 阳光从海面透下来,形成微妙的光圈和一道道海水的纹路。鱼群自由自在地徜徉,这儿经常有人潜水,鱼大多不怕人,从她们的身边毫无防备地游过。她们同进同退,再想往下潜的时候游炘念控制不住地上浮,卢漫拉着她的手将她控制稳妥,指了指前方的海葵,用下水前说好的手势沟通,两人一齐向海葵游去。 果然,柔软的海葵之中冒出了小丑鱼,游炘念特别喜欢这可爱又胆小的小家伙。卢漫拿出相机一直拍她和小丑鱼。 刚下水时还有些拘束,看见海底美景又和小丑鱼玩了一番,游炘念已经放开胆,甚至有点太大胆。当她看见一只尖嘴严肃脸的玳瑁从她脚下安静地游过去时,她扭身下沉想要跟着玳瑁近距离观察它,结果动作没掌握好,一下子坐在那玳瑁壳上了。卢漫吃了一惊立即赶过来,玳瑁受惊,迅速离开,只剩遗憾的小麻烦浮在原地。 卢漫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见她还是有些遗憾,忽然感觉头顶有些异样,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魔鬼鱼安静又诡秘地从她们上方滑过。 魔鬼鱼宽大的胸鳍如同翅膀,身后跟着一群小鱼,像海中将军一般,威风凛凛地巡视。 卢漫和游炘念都看呆了。 她们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魔鬼鱼,简直是意外收获,游炘念痴痴地望着那大家伙,瞬间将玳瑁抛在脑后。 继续下潜,二十五米,海中变得一片幽蓝。 两人找了许久,没见到沉船的踪影。卢漫想着或许还得再往下一些,便指了指下方,问游炘念能不能再潜。游炘念举起两个大拇指——她现在玩得正开心呢,一定要找到沉船。 深海三十米,依旧没能看见沉船的影子。游炘念有点儿不太舒服,卢漫立即决定回去。 命运就是这般神奇。就在她们要离开时,一个回身,忽然愣住了。 一颗巨大的佛头安静地矗立在她们面前,佛主眯眼微笑,一头卷发长满了海底植物,正随着水波轻轻飘荡。佛本是慈祥的表情以单独一颗脑袋的方式出现在静谧的海底,变得神秘又诡异,让两人久久移不开目光,心砰砰直跳。 这趟海底之行充满了意外和惊喜,两人上岸之后大大畅谈了一番后,游炘念肚子有些饿了。卢漫拿了鱼枪直接潜入海里,很快射了几只鱼回来,先切了鱼生给女友吃,游炘念吃得不亦乐乎时见卢漫继续处理剩下的鱼。 “带回去给你做熏鱼。”卢漫说,“这种鱼做熏鱼最好吃。” 游炘念没对什么食物流过口水,可卢漫这轻轻一句惹得她食指大动! 当她们返航时夕阳西沉,整个海面被染成一片壮阔的红。 “喜欢潜水吗?”卢漫问她。 “喜欢,更喜欢你。”游炘念笑答。 海里玩完之后游炘念又惦记起火山,两人计划了个短途旅行打算去火山探秘。 结果火山的影子还没见着,就看见远处旋过来一大团黑色的东西。 “那什么玩意?”游炘念指着前方,兴奋道,“去看看!” 那团黑色的东西将一栋房子连根拔起,两人同时怔住。 “看什么鬼。”卢漫急转方向盘,“龙卷风!赶紧逃命!” 龙卷风紧追在她们车后,卢漫耳边充斥着游炘念惊慌的尖叫和催促,油门踩到底! “快看!有台洗衣机!”游炘念趴在车椅上,指着龙卷风中心喊道。 “祖宗!”卢漫额头汗都要飚出来了,“赶紧坐好!” 两人一路惊呼,死里逃生,又惊险又痛快! 游炘念这等人才还不忘录下视频,发到电视台,换了一笔稿酬,请卢漫吃饭。 海底火山龙卷风都不够,游炘念想尝试翼装飞行。就是没有任何外在保护,人穿着翼装从高空飞下去,穿越高楼、大桥、悬崖、峡谷…… 卢漫真是佩服这孩子,就在电视上看见别人玩,她马上也跃跃欲试。 “宝贝。”卢漫从她身后将她抱住,“这玩意儿太危险,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要出事的话我救都救不着你。” 游炘念贴着她的脖子道:“干嘛就盼着我出事,在你心里我就这么笨啊。” “不是笨。”卢漫想了想说,“不然我先试试,感觉感觉。如果没想象中的难,你再来?” “什么鬼,你是试毒太监?” 卢漫眼神一利,直接将她压倒在床上:“是,可不就是伺候主子的小太监。” 游炘念尖叫一声,摸了摸卢漫的脑袋正色道:“伺候得好不好可不是嘴上说。来,今晚让主子好好享受享受,看看是否名副其实。” …… 最后游炘念也没玩成翼装飞行,因为卢漫在帮她试玩时摔断了腿,住院到开学。 游炘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守在床边,卢漫有些尴尬:“别哭了小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游炘念红着鼻子带着哭腔道:“都是我的错……不是我乱想的话你就不会断腿……呜呜呜呜……” 卢漫摸着她脑袋安慰她:“哎哟,好啦,我这腿断得值啊,没亲身示范说什么你也不会听是不是?现在知道危险了吧?” 游炘念狠狠点头。 …… 那时候太年轻不懂爱情,一心一意想要更辽阔的世界,忘了是谁在身边风风雨雨地为她撑伞,陪她看尽风花雪月。 她理所当然地对卢漫任性,更理所当然享受她的温柔,从未想过自己竟会突然孤身一人抵达生命的终点。 她还没活够,还没好好享受人生,还没对心爱的人说够我爱你。 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能就这样结束一切! 她猛然丢下全息头盔,冲了出去。 她还有很多话没跟卢漫说,还有很多精彩的未来没能和卢漫一起抵达! 她用力撞开影院的门,“轰”地一声,泪花被撞入空中。 习以为常的人生里,她用力哭全力地笑,她迷失在被呵护的青春中不愿醒来。可是回顾往昔,游炘念清醒了,明白了,死亡让她成熟了。 如果命中注定生命要在这里结束,如果一切美好留不住,起码让她掏尽肺腑地道谢,倾尽所有地道别。 就在她用尽所有力气想要回到人间时,她不曾想过突然的死亡并不是命运最恶意的作弄。 当来到冥府户籍办大厅时,她气喘吁吁地迎上冥府公务员们诧异的眼神。 这一刻,她才真正踏上了命定之途。 第150章 柳坤仪 渺渺四界,巍巍大昆仑。 自父神开天辟地以降,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四界无数次大战血洗乾坤,而后,朽木新枝,大地回春,天地经历过无数的轮回,来到了今天。 每个时代四界都有知名望族崛起,这几百年来人界在四界最有影响力的便是炼鬼的傅家和纵鬼的柳家。 傅柳两家是世交,柳家发家至今不过百年,正是家骥人璧、蓬勃兴旺之时。而柳家独女柳坤仪出生之时漫天红光、奇星夺目,正是大大的吉兆。 柳家不比守着一片番阳暑地六百年不动窝的傅家,他们过不了与世隔绝的苦日子,柳家一直都在城市生活,打眼看上去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 柳坤仪自小就喜欢待在家里琢磨些古怪。和普通小姑娘喜欢玩娃娃不同,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缝儿她见着就拆。一开始年纪小只是拆玩具,拆文具,家里还经得起她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再满足于这些小物件,从桌椅沙发到家电数码,没有一个能逃出她的掌心。再等她大一些……她爸妈将车给锁好,没敢让她发现。 六岁时她将柳家拆了个底朝天,也纵稳了第一只小鬼。那小鬼被柳爹装在小玻璃罐里,跟遛鸟一样到处溜,展示给众好友看。众好友异口同声夸赞——小鬼颜色鲜润,鬼气正旺,是上等鬼。这种鬼都被坤仪纵得服服帖帖,你家闺女当真了得,长大后必定能将柳家发扬光大! 柳坤仪被称为柳家百年奇才,可这天才少女在成长中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小麻烦,小烦恼。这些小麻烦小烦恼自然容易解决,可纵观她浩瀚的六年人生,有一个讲不听打不死除不掉的大麻烦,大烦恼——那就是她的发小,傅渊颐。 傅柳两家是世交,即便隔着巍峨山脉,也无法阻挡两家频频相聚的深厚情谊。这意味着无论柳坤仪愿不愿意,从她一生下来就有个挂名“发小”等着她。 别人家发小是什么样的?两个小姑娘买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书包,牵着手一起上学。放假时在一起玩,有好吃的第一个想到对方,有烦恼第一时间向对方倾诉——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发小,明媒正娶的闺蜜啊。 可傅渊颐呢? 柳坤仪怕什么她给来什么,五腿螳螂也好,独眼蜥蜴也罢,见着了第一时间送到柳坤仪面前。但凡看见她哭得惊天动地,这位发小就笑得前俯后仰。 有人性么? 那时的柳坤仪才刚沉浸在与这个陌生又新鲜的世界的沟通中,还未能修炼出一身威武铠甲。即便只有六岁,她已经号称自己不是个baby了。 只不过她的好发小、好姐妹傅渊颐用五腿螳螂和独眼蜥蜴告诉她——你还是个爱哭的宝宝。 对于这个发小,柳坤仪一向是拒绝的。 傅渊颐被方筑恶婴夺去了光属星,失去了视力之时,两个小姑娘曾经抱在一起哭成泪人。 这件事对小坤仪触动很大,她曾下决心要好好照顾她的好朋友。她要陪在她身边跟她一起长大,带她去世界的所有角落。就算渊颐看不见,没关系,她做渊颐的眼睛,照顾她一辈子。 回想幼年时尚怀着一颗温柔少女心的自己,柳坤仪怀疑,如果自己从不认识傅渊颐的话,现在她是不是能活得比较正常。 本以为傅大魔王眼睛不方便可以老实点了吧,能踏踏实实不惹事不招人烦了吧?未曾想,眼睛这扇窗户被关上后,上帝不止给她打开另一扇明亮的门,简直是掀了天花板砸碎承重墙,开启人生不要脸的新模式。 完全不能想象,一个失明的小孩能牵着小鬼当眼睛满山跑,追都追不上;在百米之外以脚步声判断来者是谁;能将柳坤仪近期最害怕的红蜘蛛准确无误地丢到她的书包里…… 在柳坤仪丢了三个书包之后决心狠狠报复,却被她妈妈阻止。 “你说你跟渊颐置什么气呢?她眼睛都看不见啦。你欺负一个失明的小朋友可不是好孩子哦。” 柳坤仪气不打一处来:“她眼睛看不见……满山的小鬼都被她抓啦!都当她的眼睛啦!她不仅能看见眼前的,还能看到番阳暑地的每个角落!红蜘蛛说抓就抓,全丢我书包里了……”说一半柳坤仪急了,红着眼扁嘴道,“妈妈你就帮着她说话……我才没欺负她,都是她在欺负我……妈妈不爱我了……” 柳妈妈赶紧把一脸泪的女儿抱起来安抚,柳坤仪蹭着她胸口哭。 “好好,都是妈妈不对。不过坤仪啊,你们是好朋友,渊颐是调皮了些,但妈妈看得出她很喜欢你。你们不要闹情绪,要好好在一起玩啊。” “谁要她喜欢,我才不喜欢她!” “好好好,不喜欢,不喜欢。” 这傅渊颐还没出现呢,就惹了柳坤仪一场哭,大魔王真的出现那还得了? 偏偏就在第二天,傅渊颐就自个儿跑柳家来了。 柳坤仪本来在屋里玩儿她的小盆植,小盆植开了花,好不容易吸引来一只小野鬼。柳坤仪正全神贯注观察那野鬼,忽然听见客厅里妈妈和傅渊颐的声音。 “阿姨好!坤仪在家吗?” 柳坤仪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别说!别告诉她! 柳妈妈当然没听见女儿心里的呐喊:“坤仪在屋里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她这儿来——你说,失明儿童为何步伐如此矫健? 柳坤仪狂奔出门,不知道这天煞的混蛋又折腾出什么古怪玩意要来欺负她,她从后院一路奔到了河边,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傅渊颐。 即便手工、纵鬼、傀儡术这方面再有天赋,她也就是个六岁的孩子,脑子一根筋。那河离柳家不远,且从柳家后门出来一条直道便能抵达河边。柳坤仪奔了十分钟,觉得这距离够远了,傅渊颐铁定找不着她,便安心地蹲了下来。 出门出得急,柳坤仪什么都没带,只能在河边发愣。 她想着傅渊颐转一圈没碰见自己怎么着也走了吧……她早上一起来就顾着照看那盆植物,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功夫肚子咕咕直叫。 不然回去? 不行……渊颐肯定还没走,再等会儿吧…… 咕咕…… 咕咕咕。 柳坤仪坐在河边,将纤细的四肢一瘫。烈日当头腹中饥饿,她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有家不能回。 就在这时,手边突然冒出一株红艳艳的一串果子。那果子如同葡萄一般一颗颗紧挨在一起,特别古怪地拔地而起,就像是专门为了给她吃一般。 柳坤仪望了那果子许久,想起妈妈跟她说的话:“外面的东西不要乱吃,外面的人不要乱信。” 她犹豫很久,前后左右地观察这株果子,依稀记得它和四界植物图谱上的“赤昧果”非常相似。 图谱上是这样说的:赤昧果,蓝幼科藤本植物,小枝圆柱形,果实呈艳红球形或椭圆形,常见于人界和妖界。此果清咽润肺,能止咳化痰,促进骨骼生长。 的确很像赤昧果! 柳坤仪自个儿在心里下了定论之后立即摘了果子往嘴里送。 将果子含在口中时柳坤仪又犹豫了。书上说赤昧果已经在人界绝迹了,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冒出来?这种长相的果子大多相似,莫非她认错了? 柳坤仪正犹豫,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冒出来:“你吃了什么?” 柳坤仪被吓得心惊肉跳,只听“咕咚”一声,整颗果子被她吞了下去。 柳坤仪趴在地上咳嗽不止,傅渊颐摸到了她手边的果子,这一摸脸色马上就变了。 “你刚才吃的是这个吗?!” 柳坤仪好不容易缓过来,眼泪还挂在眼角。见傅渊颐还是找到她了,前功尽弃,也懒得再藏:“是啊,怎样。” 傅渊颐面如酱色,充满恐惧。她将果子放到柳坤仪的手中,沉声道:“这是妖界毒果,廿挫骨。吃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二十天。” 毫无心机的六岁小姑娘柳坤仪脸色巨变,双手一颤,果子摔在地上。 第151章 柳坤仪 “什……什么?廿挫骨?” 柳坤仪当然有听过这个名字,甚至一直都是她的噩梦。 去年她认字不全,爸爸送她的四界植物图谱上的字她很多不认识,就让她妈妈当睡前故事说给她听。谁知说到这“廿挫骨”之时,书中形容中此毒症状极其可怕,浑身长满鳞片不说,那些鳞片一碰就掉,掉落之处的肌肤便会腐烂,二十天后,中毒者会变成一滩腥臭血水,无药可解。 这可怕的故事着实吓得小坤仪睡意全无,妈妈换了好几本童书才将她哄睡。 她跟傅渊颐提及过廿挫骨,傅渊颐也很好奇,两个人心惊肉跳又兴奋地讨论过,如果她们遇到了这极品毒果该怎么怎么保护自己,如果有坏人要喂她们吃,她们要怎样怎样逃命…… 小女孩们脑海中总有惊险刺激的小剧场成天轮番播放,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将她们的神经揪紧。即便再害怕廿挫骨,那也是去年的事了,柳坤仪早就忘在了脑后。 可被傅渊颐这么一提,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立即被唤醒。她看了眼脚下摔得稀烂的果子,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往喉咙处摸。 “你……说的是真的吗?” 傅渊颐非常肯定:“这手感和气味绝对没错。你真的吞下去了吗?你怎么能随便乱吞呢?” 柳坤仪急了:“要不是你我哪会吞下去!” “快!快点吐出来!” “吞下去了还怎么吐得出来!” “我给你抠一抠!” “走开!” 柳坤仪推开傅渊颐,独自小跑到河边蹲下,对着湍急的河面呕了半天也没能呕出一星半点。 “完了。” 当时这两个字在柳坤仪的脑海中各种字体各种大小来回闪烁。 我还这么小!我还不想死! 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下的小姑娘用尽各种方法也没能将毒果吐出来,傅渊颐走过来感叹一句:“看来吐是吐不出来了,应该能拉出来。” 忍了半天的柳坤仪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哇”的一声大哭:“拉出来有什么用!毒都已经在我身体啦!我还有二十天就要死了!都是你!都是你!” 傅渊颐蹲在她身边,知道她眼泪哗哗往下落,一抽一抽地吸鼻子,差点背过气去——这才觉得事情有点大了。 正如先前大多数的恶作剧一样,这次所谓的“廿挫骨”也是傅渊颐用来逗柳坤仪的玩笑而已。以前想要骗过柳坤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傅渊颐已经连败好几场了,谁知今儿忽然遇上这么好的机会,她一时激动下嘴就狠了些。本都做好立即被她反掌拍脑袋的准备,没想到啊没想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坤仪居然相信了…… “咳,那什么。”傅渊颐顺了顺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先别哭啊,我送你回去,找你爸妈帮忙。他们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柳坤仪忽然一爪抓住她胳膊,脸涨得通红,眼泪都没工夫流了。 “怎么了?”傅渊颐也被她这一惊一乍吓住了。 “我觉得……肚子好痛。”柳坤仪双眼圆瞪,万分惊恐地看向傅渊颐,“是不是毒性发作了?不是说二十天后才会发作吗……” 俩幼女手抓着手,一脸蒙圈地对了半天,就跟被人定住似的。 “我是不是现在就要死了!连二十天都活不到了!”柳坤仪捂着肚子大为恐惧,一嗓子叫出来让傅渊颐心里抖三抖。 糟了糟了!原来那果子真的有毒!居然被她随口说中! 傅渊颐也急了,用力拉柳坤仪:“咱们快回去吧!” “我走不动了……”柳坤仪捂着肚子浑身冒汗,声音也变得虚弱。 “你走不动,我背你!”傅渊颐说背就背,直接将柳坤仪给驮上了后背,让傅家的小鬼告诉她方向,快速迈步奔回柳家。 柳坤仪趴在傅渊颐的后背上,浑身无力,手臂就垂在她身旁,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跟死了一样,吓得傅渊颐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几次差点儿带着发小一起跌飞出去。 傅渊颐失明之后身体一直很不好,也只有在逗发小或是救发小的时候才能迸发想不到的精力与力量。在奔向柳家的那漫长的五分钟时间里她幻想了柳坤仪真的因为被她一吓吞进了毒果之后的场景,毒发身亡之后柳傅两家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一场血流成河的人间悲剧就此展开——一切都是因为她一时贪玩,都是她的错! 当柳坤仪妈妈看见傅渊颐哭成个泪人将女儿背回来,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时候,身为医生又见多了四界怪事的柳妈妈将女儿抱了起来,看她面色潮红手心出汗,撑开眼皮一看,好嘛,这是在外面胡乱吃野果吃坏了身子,发烧了,喝点热水上厕所一排毒就好。 “阿姨……”傅渊颐特别勇于承认错误,“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故意吓坤仪,坤仪不会吞下有毒的果子,都是我的错……” 柳妈妈让家佣将女儿带进去后,安抚傅渊颐道:“没事,你们是好朋友啊,经常打打闹闹的很正常,别哭了。坤仪不会有事的。” 傅渊颐抹了眼泪,觉得柳妈妈真是个好人,没有怪罪她。 傅渊颐没回去,那晚她待在柳家一直陪着柳坤仪,想等她醒来之后好好跟她道歉。傅渊颐打定主意,无论她能活多久,以后变成什么样,剩下的日子都要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一起陪她走完最后的路…… 当然,最后柳坤仪并没有死。 柳坤仪醒了之后两人相视后大哭一场,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也不记仇了,打算把自己所有的玩具和宝贝都送给傅渊颐。 “我的小傀儡以后都是你的了。我炼它们很辛苦,你要好好帮我照顾。” 傅渊颐如捣蒜般用力点头。 “还有我的引鬼绿植,你要定期帮我浇水。” “好!一定!” “我爸爸妈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死了就没人照顾他们了。” “叔叔阿姨交给我吧!我会把他们当成我爸妈一样好好照顾的!” “渊颐,虽然一直没说,但在我心里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交待完所有后事,两个六岁的小姑娘追忆了短暂人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感叹人生短暂,应及时行乐云云…… 这会儿两人还是一派手足情深的模样,待傅渊颐照顾了她近一个月,发现柳坤仪居然还没死时,两人都诧异了,携手跑去问柳妈妈。 柳妈妈听了她们的话之后哈哈大笑:“那不过就是普通的野果子,是有一定的毒性,不过那毒性早就排出体外了。”她摸着柳坤仪的小脑袋问道,“这些日子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柳坤仪眨眨眼,还处于发懵的状态:“就是有点……食欲不振。” “老想着自己中毒没几天好活,可不得食欲不振。” 傅渊颐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可是柳阿姨……我在这里一个月了就是为了照顾坤仪,陪她最后一程,您也什么都没说啊!” “我以为你想待这儿玩呢,反正放暑假不是。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样想的。哎哟,都怪阿姨没说明白,都怪阿姨。” 好嘛,真相大白,柳坤仪迅速回忆了一番整件事的经过,不就是从傅渊颐信口开河说她吃了什么廿挫骨开始的么!害我哭了一个月!绝望了一个月!就是你这个王八蛋! 虽然看不见柳坤仪立即凶狠起来的表情,但傅渊颐身后的小鬼轻轻拉了她一把:“二小姐,快跑吧,不然您真的得被挫骨扬灰了。” 柳坤仪操着十八般武器追着傅渊颐要将她大卸八块,傅渊颐一边逃命一边喊:“不是说我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吗?!怎么能动手杀好朋友呢!” “谁和你是好朋友!我最讨厌你了!给我站住!” …… 柳坤仪从小立志要做一名出色的纵鬼师,而在她成长的道路上最大的阻碍便是发小傅渊颐。她的存在让柳坤仪分了一大半的心思和她周旋,也曾几次身处险境,好在柳坤仪意志坚定,活生生从傅渊颐顽劣的世界中杀出一条血路,茁壮成长。 第152章 柳坤仪 七月十五,中元节。 刘婷下了晚自习,推着比她人还大的自行车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她家住在城市边缘,从学校回家必须要经过一座浮桥。 浮桥是富裕的现代与贫穷的过去唯一的连接,也是刘婷每天要驻足的地方。 她不想踏上浮桥,不想回家。 不及格的考卷还在书包里,微凉的晚风将她半长的黑发吹起,露出年轻稚气又充满阴郁的脸庞。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中藏着与年龄不太吻合的老成与哀愁。浮桥上行驶来一辆电动摩托车,车灯从她脸庞上扫过,将她眼角和唇边可怕的淤青照得一清二楚。 很快,她又被黑暗吞没了。 她将自行车推到浮桥桥头,随手放下,屈着手臂脱下沉甸甸的书包。 浮桥本有数盏昏暗夜灯,勉强能教夜行者看清路面不至于落入水中,却因年久失修坏了一大半,现下往上去分不清桥面和水面,黑压压地连成一大片。在这黑暗之中隐约可见桥那头的破旧房子,这些破旧房子里住着城市中的失败者、流浪汉甚至是罪犯。他们成日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和腥味,如同一块发霉的牛皮糖贴在灿烂都市的周围,被城市的规矩、明亮和整洁衬托得愈发丑恶。 城里人都不愿意去到浮桥的另一边,刘婷的同学并不忌讳在她面前表达对贫民区的厌恶,对她家的厌恶。 对,她属于浮桥那边,她出生在那成长在那,即便她刻苦学习考到了城里的重点中学,她依旧还是她,依旧带着贫穷和粗鄙的符号,甚至在周遭明亮的城市符号中显得更加醒目。 她没有朋友,升上初中两年了,她依旧形单影只。 粗暴的酒鬼父亲半年前开始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赌输了便回家打她。她妈妈早就受不了跟人跑了,没把她带走。 每回酒鬼揍她的时候她都一声不吭,待他打累了,刘婷便擦擦脸上的血,把家里的大油罐子扶起来,继续在上面写作业。 “读书有什么用,给我打工去!”酒鬼父亲嘴里一直重复的就是这句话。 刘婷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她明白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是她摆脱厄运的最好方法。 学习是她的浮桥,是她从贫困里走向明媚的捷径。 可她父亲没给她好好学习的机会。 他强迫她去酒店里刷盘子,赚回来微薄的钱被他抢走,再去赌博;赌输了之后又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让她做。刘婷永远记得她将一份漂亮的芝士蛋糕送到城中的一户人家,开门的是她同学。同学穿着一身香槟色的长裙,头上戴着小皇冠,微卷的长发搭在干净无暇的肩头,她认出了刘婷,接过蛋糕时有些惊讶:“你……怎么在送外卖?” 屋里热闹温馨的声音和食物的香味组成了一个“家”字,狠狠揪了刘婷的心一把。她飞逃出公寓,坐在电动摩托车上瑟瑟发抖。 她看见了她最渴望的东西,也在同一瞬间明白,她渴望的东西离她多么遥远。 她想要的未来恐怕永远无法到来。 因为被迫打工,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少,新增加的物理一科她从未及格过,总分马上被拉了下来,名字从年级前十迅速下跌,消失在茫茫排行之中。 昨晚她爸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穿着遮不了胸口挡不了屁股的衣服贴着她爸身上扭进屋,看了角落里做作业的刘婷一眼,怪叫道:“怎么有个小孩!” 她爸说不碍事,你当她不存在。 那女人不乐意,她爸将她拎起来丢了出去。 刘婷在公园睡了一晚,第二天收到了期中考不及格的考卷。这回不是物理,而是她一直都比较喜欢的数学。 数学老师找她谈话,问她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成绩下降这么快。刘婷低着头没说话,老师凑上前去一看,发现她脸上的淤青。 “怎么回事?你被谁打了?同学?” 刘婷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还是你家长?”年轻的女老师一下子站了起来,拉住刘婷的手,凝视她慌张的双眼,“真的被我说中了?你家长这样对你?” 刘婷很紧张地抽回手,什么也没说跑出了办公室,甚至第一次逃了课。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只是数学老师,并不是班主任。班主任曾经发现过她脸上的伤,充满好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便冷漠地移开了。 刘婷不想要被谁关注,她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些关注。而且她仅有的一丝自尊也不想被城里的人同情。 就像班主任那样,做一个冷漠的城市人就好。 刘婷站在河边很久很久,她知道这条河每年夏天都会淹死很多人,无数的鬼故事起源于此。 据说深夜水鬼汇聚在此,凌晨时分经过浮桥的人能听见凄厉的哭声。如果有人胆敢往下看一眼,变会看见深绿色的河面之下浮着一双双可怕的眼睛,他们都是溺死在河中的水鬼,他们身含怨气不甘心投胎,只要找到替死鬼他们就能获得美好的来世。于是,它们每晚都在桥下痴痴等待,等待它们的猎物出现。 脱下沉重的书包,一身轻松的刘婷悄然向河里走去。 当个水鬼都能有希望,那她宁愿把命交出去。 美好的来世……她也能拥有吗? 脚边划水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午夜格外清晰,当水淹过她的腰际时,她内心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不害怕死亡,因为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牵挂。甚至一想到死亡能带她离开烦恼和绝望,能帮她解脱,甚至能给予一些希望的时候,她对死亡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亲切。 她想拥抱希望,拥抱死亡。 就在河水慢慢升高,将她吞噬的一瞬间,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划水声,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刘婷!别做傻事!抓住我的手!刘婷!” 刘婷被身后的人硬拽上岸,喝了几口水,头脑发晕,面前是谁都看不清。 那人晃了她几下她没反应,身子发软往下瘫,那人将她翻过来,架在自己腿上,用力拍她后背。一大波水卡在刘婷的口鼻和胸腔里,却吐不出来,难受得令她失去知觉。 那人见状将她翻回来平躺在地,急忙对她进行人工呼吸,用力按她的胸口。 迷离之际,刘婷感觉到一双温柔的唇一次次贴上自己的,不离不弃地奋力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醒醒!快醒醒!”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了,这是她的数学老师,那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老师,她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她叫孟欣。 “刘婷!刘婷!” 孟欣的声音很焦急,一下比一下按的用力,一下比一下输出的氧气更多,直到刘婷终于大咳一声,呕出了一大滩的水,渐渐恢复了意识的当下孟欣才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 刘婷咳嗽不止,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似的。 孟欣喘着气给她顺背,没好气道:“我跟你一晚上了,看你到了浮桥这里以为你肯定回家,没想到你居然给我跑河里去……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你倒是说啊,你不开口要别人怎么帮你?!” 孟欣早就觉得这小姑娘情绪不对,这几天一直在观察她,发现她数学成绩直线下滑又看见她脸上明显的伤痕之后,孟欣特别担忧,放学没回去,在车棚里等了很久才见刘婷一个人慢悠悠地来拿车。孟欣不过是想确定到底是谁对她动手才跟着她,没想到居然顺便救了她一命。 “我不需要别人来帮。”刘婷像一滩从河底捞出来的水藻似的,毫无生气,也没有刚从死亡线上挣脱回来的情绪波动,说话的声音非常平静,“想要显出你的伟大吗?你知不知道你很碍事。” 孟欣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样对待:“我碍事?我救了你的命你还说我碍事?你就这么想死?” 刘婷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河边找自己的自行车。 孟欣不能理解,这孩子不过13岁,在生死面前居然能这么淡定。 她快步上前一把按下刘婷的自行车把手。 “为什么要自杀?”孟欣直视她,非常严厉地问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你死了之后父母会多伤心吗?” 刘婷那双不带任何波澜的双眼从滴水的头发之后望向孟欣的脸庞。 孟欣年轻、漂亮,很有品味,每天换一身衣服,教她们已经有一年多了,居然从未见过她重复穿同一件衣服。 她生活在浮桥的那一头,接受良好的教育,过着富足的生活——那是刘婷向往的人生。 “你在乎我吗?”刘婷低声问道。 孟欣顿了顿,将方才的锐气收敛了一些:“当然在乎,你是我的学生。” “能一直在乎我吗?永远在乎我吗?” 孟欣有些疑惑,很快,她发现刘婷脸庞上的泪水。 孟欣握住她的手道:“我不能保证什么‘永远’,我只能和你一起走完初中的路,等你以后上了高中、大学、踏入社会你就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永远。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教你的这三年我会尽我的所能,将我所有的知识都教给你,也会保证你的安全。我是你的老师,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你解决。” 孟欣的话很冷静也很真实,刘婷明白,这是属于大人的真实。 偏偏是这份真实,敲开了刘婷心中厚重的防备。 这晚的相遇究竟发生在哪一年,流亭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时她还活着,还拥有人类的名字——那个早就被舍弃的“刘婷”。 那时她还没和柳坤仪相遇,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向颠覆性拐点。 她只记得那晚夜色很黑,孟欣是唯一的明亮。 这位年轻女教师让她第一次不那么渴望死亡。 因为她对人生开始有了一丁点儿的希望。 第153章 柳坤仪 那晚孟欣带刘婷去了医院,好好为她检查了一番,也从她的嘴里得知身上那些伤果然是她父亲下的狠手。 “你先别回去了。”孟欣带她到停车场说,“去我家住几天。” 刘婷站在孟欣的车外,没有任何被救赎的感动:“去你家住几天?什么时候再回去?” 孟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刘婷从不觉得自己能摆脱她的家。那是她贫穷的根源,是系在她魂魄中的命运。她也不是没得到过别人的救助,可大多数的帮助只能帮她一时,她终究是要回去的,终究是要回到她爸爸身边,回到属于她的生活里去。 她早晚要再踏上浮桥,早晚要回归宿命。 孟欣走下车,站在刘婷面前和她对视,没有任何哄骗的语气,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刘婷说:“我会尽我所能和你父亲谈判,但如果他不彻底改变对你的态度,你别回去了。我不会让你回去。” 刘婷眼睛转了转,问道:“那我去哪里。” “在我身边。”孟欣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刘婷这才直视她。 孟欣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些和蔼的笑意,侧身将副驾的门让了出来:“现在可以上来了吗?” 那是刘婷第一次坐私家车,她甚至连开门关门都不确定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孟欣一声不吭地帮她开门,系好安全带,没有任何暗藏优越的语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孟欣安静又充满力量,在陌生的环境中让刘婷舒适,踏实,特别意外又触动内心地,她感觉到了什么是“尊重”。 孟欣住的地方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区,因为回来很晚,小区里停满了车。孟欣带着她转了一大圈都没能找到停车的地方,只好再开出来停在对面的马路上。 两人下车,孟欣拉着刘婷的手穿过深夜的马路。 时过境迁,过往有很多细节都可能不记得了,但总有那一刻的感觉残留在脑海中。 流亭记得孟欣身上的香水味,有些梨花的香味,又带着无花果的清甜,和孟欣这个人衬得不能再衬。 刘婷在孟欣家住了下来,一连两周的时间孟欣每天开车带她上学放学,还拽着刘婷的班主任一起去刘婷家做家访。 刘婷的班主任就去了一次,和孟欣一起被刘婷他爸给打了出来。班主任看见刘向军手里拿着的那把菜刀时就吓脱了相,二话不说往外跑,鞋都没来得及穿,自己不留心脚下,还踩到了烂菜叶摔断了手。 “干嘛要管这种事!这是学生的家务事,别人插不了手的!”班主任手臂挂在胸前,对孟欣一顿发泄,“就算你能管一时,能管一世吗?被打的小孩有那么多,每个你都要管?你怎么就这么闲。” 孟欣听他这么说也怒了:“什么叫我闲?你是她的老师,难道能任凭自己还未成年的学生被家暴?你怎么忍心?” “我也想帮。”班主任很坦然地说,“但我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孟老师,我劝你一句,这事你也别管了,那个刘向军看着就是个流氓,他赌博吸毒,还是个强奸犯,说不定他还杀过人你知道吗?你年纪轻轻又是个女老师,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孟欣满满地看了班主任一眼,没反驳他。 她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永远无法互相理解。多说无益,孟欣走了,继续走自己觉得正确的道路。 刘婷住在她的孟老师家里已经有一周的时间。孟欣去家访了好几次,都没能和刘向军好好说过话,哪次去刘向军都酩酊大醉,不是想要揍人就是想动手动脚。 孟欣也明白刘向军是个不能说道理的人,她问刘婷还有没有其他亲人,刘婷说没有。 孟欣直接向公安局报案,公安上门调解时刘向军一反常态,对公安大吐苦水,说有人绑走了他心爱的女儿,他非常着急,希望公安同志能够帮他找回来。公安问他是否对女儿家暴,刘向军难以置信道:“我怎么可能家暴我女儿?她是我的命根子!可能是她考试没考好我骂了她两句,她脾气大又有人居心不良地教唆,这才离家出走了。哎……都怪我,以后我再也不骂她了……” 刘婷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公安劝她先回家,刘婷不愿意。 孟欣也觉得不可行:“如果她爸爸再打她怎么办?” 公安说:“你们可以向居委会反映,也可以向我们报案。” 说起来是轻巧,可孟欣明白完全不是那回事。 她不可能再放刘婷回去。 孟欣让刘婷好好在她家待着准备期中考,有一晚,一个陌生男人来她家见到了刘婷,两个人在走廊上说了很久的话,直到深夜孟欣才进屋。刘婷帮她拿拖鞋时发现她脸上有泪痕。 “那是你男朋友?”刘婷问道。 孟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回答她的问题。 “我在你这儿待着,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孟欣上前摸了摸她脑袋道:“快要期末考了,你好好复习,其他不用管。” “怎么可能不管……”刘婷小声嘀咕道,“你是因为我的事才惹上麻烦的啊。” 孟欣盘腿坐到客厅的茶几边上,歪着脑袋对她笑。尽管这个微笑带着明显的疲惫,甚至眼睛一圈的红肿都还没消退,但这笑容却令刘婷痴迷。 “你是我的学生。我说过,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孟欣说,“这世界不止有让人难过和绝望的一面。你相信我,它没那么好,却也没那么坏。” 刘婷从来没奢望过什么,也从未相信过什么,孟欣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可她身上有种让刘婷安心的气质,甚至让她想要试着去相信一些什么的冲动。 刘婷坐到她对面,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 孟欣望着她笑得欣慰。 刘婷知道,孟欣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孟欣是她的救命稻草,正因为孟欣的存在,她想再试一次,再一次努力去了解这个世界,接纳这个世界,再一次试着向未来前进。 每当从冰棺中醒来时,流亭都会问自己:如果当时孟欣没死,她会不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当一个最最普通的“人”?她只想要平凡地活着,陪在孟欣身边。 只可惜命运没给她这个机会,也没给孟欣未来。 从小到大,无论是电视上还是书里,大家都在拼了命地输出一个价值观——要当个好人。 为什么要当个好人? 流亭问自己,孟欣这么好的人都没能拥有美好的人生,甚至在最美好的年纪以非常屈辱又悲惨的方式离开了这世界,当个“好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刘婷期中考考得不错,在孟欣的指导下她数学考了118分,唯一错的那道选择题是因为粗心填错了答题卡。 孟欣看着她的成绩单很开心很感慨,可刘婷能发现她笑中带着一点苦味。 “怎么了?”刘婷问她。 孟欣苦笑:“没什么。” “和男朋友分手了?” 孟欣惊讶:“你怎么知道?” “那个男的很久没来了,前几晚我听到你在厕所哭。” 孟欣:“……” “是因为我么?” “怎么可能。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你哪会懂大人的世界。” “嗯,我不懂。”刘婷说,“我只是不想看你难过,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你好好学习就行,别的不是你应该考虑的。” 刘婷多希望这就是她家,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妈妈。 孟欣不止有妈妈的感觉。 在刘婷心里还有另一种,非常微妙,无法形容的感觉。 又是一个七月半,鬼门开。 因为期末考刘婷考进了年纪前十,孟欣很开心,带她去外省玩了一圈刚回来。 刘婷推着行李箱,不让孟欣提任何东西。 “小鬼。”孟欣敲她脑袋,“装什么大人啊。” 刘婷得意地笑道:“我很快就是真正的大人啦!” 两人一路嬉笑上楼,孟欣问她有没有向往的大学。刘婷说要考本省的。 “本省哪有什么好大学?你应该考到G城去。” “本省是没什么好大学。”刘婷说,“但是有你啊。” 孟欣哈哈笑:“哎哟,你这么离不开我,真要成我女儿了……” 正要开门时,刘婷感觉身后有人,心里猛地一颤,钥匙掉在地上。 “怎么了?”孟欣把钥匙捡起来,看刘婷往漆黑的楼道里张望。 黑暗里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专属于夜晚的诡秘。 “没,没什么。”刘婷觉得自己多心了。 刚才她分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酒在酒瓶里晃动的声音,甚至闻到了难闻的酒肉和烤烟混合起来的味道——那味道总是能在刘向军身上闻到。 “进去吧。”孟欣开门进屋,两人都很累,洗完澡之后便睡觉了。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 旅行的劳累遍布全身,刘婷很疲乏,但她一直无法彻底进入睡梦中。她心里不踏实,时不时被雷声惊醒,不住地往窗外看。 雷声撕裂天空,闪电将黑夜照亮。刘婷不敢闭眼,总觉得下一刻大地怒白之时,她会在窗户上看到一个男人的黑影。 又是一阵洪雷,刘婷猛然听见一声尖叫声。 她迅速坐了起来。 屋外雷声滚滚,尖叫声已然不见。她不知道刚才那声是真实存在还是她幻想的。 不行,她实在太害怕,再也无法独自睡觉。 刘婷抱起孟欣送给她的小熊玩偶打开了卧室的门。 屋外漆黑一片,她想要去开客厅的灯,忽然脚下踩到了什么。 她停住了脚步,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停止了。 这触感像是,人。 一阵熟悉的臭味在黑暗的客厅中弥漫,那是酒肉和烤烟混合起来的味道。 天边一道闪电劈下,客厅中骤然大亮。 刘向军将血淋淋的菜刀举过头顶的狰狞表情是刘婷此生最后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怕不定时更新大家刷起来不爽,番外更新时间暂定每周一、三、五早上11:30,大家可以按这个时间来看~ 其他时间有更新提示的话都是我在修文=3= 第154章 柳坤仪 这是一个漫长又混沌的过程,刘婷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终于在一番痛苦的挣扎中睁开了眼。 这里是人间,她看见黑暗尽头有一座浮桥,正是她最熟悉的浮桥,那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她能细数破旧佛桥的所有细节,能回忆起站在浮桥之上摇摇晃晃的感觉,以及桥下潺潺的河水声。 浮桥的那头,是她的家。 刘婷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踏步,忽然脚下一空,失重的惊慌让她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不……不对,她的家已经不在浮桥那头,她已经和孟欣住在一起了。 孟欣…… 孟老师呢? 思绪猛地灌进刘婷的脑子里,视野大开,她发现自己身体在空中晃晃荡荡,脚下悬空,她竟浮在空中。 一群鸟从她的身体中穿过,没有一丝犹豫。 刘婷惊呆了。 午夜的浮桥上空无一人,刘婷失魂落魄地飘在浮桥上,努力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记忆被一点点地找回,是的,她想起了孟欣,更想起了刘向军,想起了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她记得那晚的倾盆大雨和震天撼地的洪雷,记得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尖叫和敞开的客厅中落进的雨水味,以及…… 血腥的味道。 菜刀的冷光。 刘向军不停挥动的胳膊。 有烟灰落在她的脸上,她已经不能动了。 孟老师呢? 突然一个圆形的东西从远处滚了过来,“咚咚咚”几声之后停在她脸边。 那是一颗脑袋。刘婷知道。可那是谁的脑袋? 被血沾成一缕缕的头发向触手般伸向刘婷的脸颊,刘婷用尽最后一口气,转过头,和那颗头对视。 她看见的是依旧睁着双眼的孟欣。那双眼睛里没有她熟悉的温柔和聪颖,只剩下一片漆黑,填满了死亡的气息。 这是孟欣的脑袋,孟欣被杀了。 巨大的悲愤卡在刘婷的胸口,她想要杀了刘向军,她想要将这个男人千刀万剐!能炸裂整个世界的愤怒闷在刘婷的身体中,让她浑身抽搐不已。 可她已经无能为力,她也要死了。 两行眼泪从她眼睛里流出来,冲开了脸上的血,滴落在地面上。 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 刘向军又是一刀砍来,她便在彻骨的仇恨中断了气。 她注定将变成恶鬼。 她留恋人间,魂魄没有去冥府,已经在城市的上空飘飘荡荡六天了。 当她记起自己和孟欣被杀的那一刻,埋在心里的滔天巨怒重新卷起,心中波澜狂生。 她明白自己的魂魄为什么回来。 孟欣死前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无比的懊悔。如果不是因为她孟欣也不会死。孟欣活得那么积极乐观,有大好的前程,却被那样残忍地对待。 孟欣死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屠杀了。 刘婷在夜空中悲号,她不能就这样离开人间。她要复仇。 刘向军这种垃圾一般的畜生根本不该来到这世界上。她要将刘向军碎尸万段! 浮桥上有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独自站在那儿,无声无息,默默凝望刘婷许久。她凤眼清清冷冷,随意地收起凝视多时的目光,她右臂挽着一口巨大的鱼缸,左手拎着外卖便当。 不能再停留了,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家里那位坐吃等死的家伙估计真要被饿死了。 鱼缸之中一尾通体透明的怪鱼轻轻地划水,一双眨也不眨的圆眼睛注视着黑夜里的每个细节…… “你可算回来了!” 柳坤仪开门的一瞬间果然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台词。 傅渊颐趴在沙发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柳坤仪进屋刚将手里的外卖搁桌上,傅渊颐立即弹起身:“好香!肉末豆角!红烧排骨!” 柳坤仪:“你是狗吗?” 傅渊颐一路撞飞了茶几、衣架和体重计,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扑过来,一把就摸到了桌上的外卖。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她此刻就像是饿狼抓住了小肥羊羔,眼冒绿光! “你等会儿的。”柳坤仪嫌她太没出息,将她找筷子的手拍开,“饭早凉了,我给你热一热再吃。” “求高火力两分钟搞定!” 柳坤仪:“……” 厨房里的微波炉在嗡嗡作响,傅渊颐哪都不去,就守着她的晚饭。 柳坤仪实在看不下去了:“有点出息啊傅渊颐,客厅待着去,热透了我保证送到你面前,还能偷吃你的不成?过去过去。” 傅渊颐委屈:“你还真赶我。你说7点半就回来了,我以为自己挺了解你的,你说几点钟能回多半还得晚那么半小时,我都已经做好你8点回来的准备了,结果好嘛,这回凌晨一点才进家门。坤仪,你误差了六个多小时,是不是稍微夸张了一点。” 柳坤仪没看她,将外卖盒饭拿了出来:“本来7点半是可以回来,不过路上遇到了难得一见的白骨鱼,费了大劲才抓到它。” “白骨鱼?炖汤的?” 柳坤仪不可思议道:“你连白骨鱼都不知道?你还是不是傅家长大的了?” 话说出去她就有些后悔了,下意识地看傅渊颐一眼。 傅渊颐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很轻松道:“是啊,不过我一直胡混着,满山满谷地跑,没学习的心思。幸好我有坤仪嘛。坤仪百科全书,我的贴身好伙伴。” 柳坤仪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松了口气,难得露出笑容点了点她脑袋:“谁要和你贴身,德性。” 当时15岁的傅渊颐刚和家里闹掰,从大山里来到城市里独自生活,身上没钱,睡过公园。身为发小的柳坤仪虽然没少被欺负过,但傅渊颐这事的确闹太大,正经事儿上柳坤仪知道分寸,懂得体贴,也就将往昔那些小打小闹的“仇怨”先放到一边,从临城来到G城,陪着傅渊颐。 她为好友买下一间套一让其先住着,时不时还为她买饭。那时柳坤仪刚升入高中,每天两个城市往返跑,也挺折腾。但她没说过一句怨言。 傅渊颐感激涕零地表决心,一定好好工作好好赚钱,将来报答柳坤仪的满满恩情。柳坤仪不需要她报答,对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她独立生活。 而独立生活从无需别人为她买外卖开始。 那时网上订餐的业务还没兴起,傅渊颐来到新环境之中,眼睛看不见的她多少有些惶恐,正在努力适应环境之中。柳坤仪看在眼里,虽然调侃傅渊颐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祖宗,但真正落在实处上,能帮的她一定帮。 每到周末柳坤仪便会过来和傅渊颐同住,平时跟在傅渊颐身边的临邛在周末基本是看不着影的。临邛表面上看着和柳坤仪不对付,实则怕她。身为鬼王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这点的,所以临邛摆出的是一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的架势。 柳坤仪一来临邛就闪,于是每个周末便成了这两位好友单独相聚的私人时间。 凌晨一点二十,傅渊颐那颗备受摧残的胃终于迎来了今天第一批食物。 尽管很饿,但傅渊颐吃得还算矜持。 柳坤仪坐在沙发另一边,客厅里的电视开着声音,放着午夜的电视剧,柳坤仪将装着白骨鱼的鱼缸摆在电视边上。白骨鱼的鱼肉和内脏都是透明的,通体看着最为醒目的就是它白色的鱼骨。很容易猜到,它正是因此得名。 白骨鱼本不生活于人界,它是冥府之鱼。但这些年四界商贸日益频繁,走私偷渡现象更是频频发生,能在人界看见白骨鱼也算不上什么不可能的事。 白骨鱼以脱体魂魄为食,对人类没有威胁,但对于野鬼而言却是非常凶残的存在。如果能将它好好驯化,便能成为得力唤兽。 柳坤仪早就想要培养一批忠诚仆兽在身边。 不过…… 想起今日在浮桥上见到的那只小野鬼,柳坤仪有了另一种打算。 仆兽毕竟是兽,控制不好容易被反噬。可如果培养一批尚有人性的仆鬼呢? 一群漂亮的小姑娘往身边一伺候,弄个森森鬼宅往里一待,每天酒不离手,醉生梦死,岂不快哉。 柳坤仪绝对是成熟的高瞻远瞩理性派,15岁那年她就为自己将来画好了蓝图,并坚定不移地往她的理想一步步前进。 这也就促成了她和流亭命中注定的相遇。 第155章 柳坤仪 傅渊颐住着的房子在柳坤仪名下,自然不能闲着,一边上学一边想着找点事情做赚钱,也好早日还了好友的救济之恩。 更何况,她知道傅家的人没少在暗地里监视着她,如果一直这样落魄下去,真是让傅隽柏笑掉大牙。 不过,做点什么好呢? 放学之后傅渊颐背着书包坐在学校操场最高处,和临邛大眼瞪小眼。 临邛说:“你别看本王,本王父亲是骠骑大将军,本王身为将府嫡女从来没为银子发过愁,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个时代都是怎样赚钱的。” 傅渊颐没指望临邛能给她出什么好主意,她望着临邛的方向不过是因为临邛是她眼前唯一能看见的事物,她其实在发呆。 忽然一只小鬼从树梢上垂下只剩半截的脑袋,看了傅渊颐和临邛一眼,便被吓得赶紧逃窜。 “哎?”傅渊颐忽然开窍,“我怎么这么笨,居然没想到。” 临邛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抓鬼啊,开个抓鬼公司,专门为有钱金主解决恶鬼缠身的苦恼。人间这么多鬼,冥府警力一直都不够,那些所谓的er解决一些无主小鬼还行,但凡遇见个难缠的恶鬼他们铁定没辙。虽冥府说了恶鬼必究,可你放眼望去,人界处处有恶鬼,每天都有被骚扰的人类,这是空缺市场,是一块大蛋糕,咱们要是联手弄起来,一年买房两年买楼,不出三五年就能成G城首富了。” 临邛听她说得挺有道理,可仔细琢磨似乎有点不对劲:“等会儿,傅渊颐,当初你我歃血为盟之时怎么说的,你说你欲平人间不平之事我才甘愿辅佐你,可你现在居然用你抓鬼的本事赚钱?还想带上我?” 傅渊颐正色道:“鬼王大人,难道你没想明白吗?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扫除恶鬼本身就是为了维护人间正义,而伸张正义的前提是咱们要吃饱肚子。肚子都吃不饱,用什么抓鬼?你也不想我每日进贡你的都是一些发霉发臭的腌臜之物吧?” 临邛虽然对现世不太了解,可毕竟活了上千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傅渊颐耍的这点小聪明她看在眼里,但也不得不承认傅渊颐说得对。 暂且同意她的主意。 傅渊颐一穷二白,没钱打广告,也不像傅隽柏名声在外,白手起家自然不易。 不过这点事难不倒她。 当时互联网刚刚兴起,傅渊颐借用柳坤仪那台大脑袋电脑上网,让柳坤仪帮她打字,到人气论坛里发帖,用亲身经历的口吻说故事。 故事的主角认识一位年轻貌美的除鬼女道士,那女道士带着主角和读者经历无数凡人想都想不到的诡异危机,情节跌宕起伏,悬念迭起。因为傅渊颐本就是从小和鬼打交道,鬼故事信手拈来,绘声绘色地将一桩桩精彩故事搬到网友面前,加上柳坤仪的润色,看上去就像是真事一般。 这位女道士的故事被争相传阅,越来越多人来关注,那贴也变成了极具传奇色彩的摩天高楼。 一个月后,有天傅渊颐她们登陆账号时有人过来私聊。 “请问,这位除鬼大师真的存在吗?她真的能除鬼吗?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傅渊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一次出工,柳坤仪不放心她和临邛去,非得跟去。 傅渊颐明白她不就担心这双眼睛碍事? “没事,我和临邛已经配合默契,单独出门不成问题的。” 柳坤仪轻笑一声,走上前来,将她扣错衣扣解开,再仔细扣齐:“我也不是闲的没事干,说好了,我就跟你两回,如果你能胜任,我就忙自己的事去,如果不行,你就乖乖待在家里。” 傅渊颐微微抬头,方便她扣扣子:“待在家里坐吃等死么?没钱我怎么活?” 柳坤仪目光稍稍一定,语气随意道:“我养你不成问题。” “你养我?”傅渊颐说,“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柳坤仪手中猛地一提,差点将她一小团肉卡进扣子里,吓得傅渊颐倒吸一口凉气。 “我没你这种女朋友。”柳坤仪放开她,冷着脸道,“让我跟你去,或者你就给我待着当金丝雀,选一个。” 傅渊颐:“……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柳坤仪:“很好。” 墨镜黑衣雨伞,傅渊颐这一身行头从第一次生意开始就用上了。柳坤仪以助理的身份跟了两次之后,发现她这位从小就不安分的好友在这个社会上还是很吃得开,三寸不烂之舌一开口天花乱坠,生的能讲死了,死了能讲活了,能将金主们忽悠得哭完就笑笑完再哭,恨不得一箱子一箱子的钞票送到傅渊颐手中,送钱还当孙子,傅渊颐就是那收钱收到手软的大爷。 柳坤仪曾经以为她这位好友除了欺负人之外没什么特长,而且随着年纪的增大,柳坤仪早就不再受她欺负。 没想到啊没想到,人界的冤大头挺多。 很快傅渊颐就买了自己的房子,搬了出去。柳坤仪也不用每天都往G城跑。她明白傅渊颐虽然眼睛不便,但都已经能出去蒙人了,自个儿生活肯定没问题,便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平时安心上课,周末时她去看傅渊颐,或者傅渊颐来看她,两人保持着一个月见一两次的状态,这样的距离让她舒服。 这也是她们往后一直保持下来的相处模式。 柳坤仪十多岁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和这社会中的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她有在乎的人,可她并不喜欢和别人多相处,这也是为什么十五岁她便远离柳家出来独居的原因。 她爱她爸妈,也会为他们养老送终,但她不想和父母住在一起。 柳坤仪喜欢安静,喜欢喝醉了睡一整天,不想有任何一个与她生活习惯不相搭的人来干涉。说得再直接一些,她是个自私的人。 傅渊颐和临邛打拼她们的事业去了,柳坤仪一边培养冥界已灭绝的极其珍贵植物走私到冥府,换来巨额钞票的同时,闭门谢客整整两个月,终于打造出了第一口冰棺。 这冰棺能将尸体长时间保存下来,与活人并无二致。从血液到肌肤,从内脏到骨骼,冰棺不仅能将身体的状态“冷冻”,还能将柳坤仪倾注的法力渡入肉体之中,使其无坚不摧,成为柳坤仪最好的鬼仆。 尸体好弄,可合适的魂魄却不好找。 普通的魂魄在人间不宜久留,且无能。恶鬼的魂魄虽有力,但更无法合理留在人间。 尚存人性,可以驯化的恶鬼之魂,是她鬼仆的最好选择。 为此,她特意去了冥府一趟。 冥君和柳家交情不错,她培养出的珍稀植物一大半卖给冥界黑市,剩下的精品中的精品则是直接送到冥君和冥府高官手里,算做人情。 冥界的植物和人界的植物概念和地位完全不同。冥界植物大多数不是用来观赏和改善环境的,它们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和幻术,越是强大的植物越是千金难求,冥界和妖界黑市里的价格都快炒过傅家的法器了。 不得不说柳坤仪很有赚钱头脑,不然也不至于那么豪气,送房子给好友住。 柳坤仪受到冥界的欢迎,又懂得给冥君做人情,所以柳家和冥府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冥君来人界时甚至会来柳家拜访。 不过就算交情再好,向冥府要恶鬼这种事,也不是那么随便能完成。 柳坤仪知道如果要保释恶鬼,各种手续极其繁琐,不如直接去找冥君讨要。虽然冥君对外宣称冥府已经从封建社会过度到民主社会很多年了,但现实而言,冥君阎子詹依旧是冥府的“皇帝”,即便有辅内阁那几位老头子压阵管着他,可他朱砂笔一挥,冥府上上下下还是得麻溜地干活去。 柳坤仪找到阎子詹,说想保一只恶鬼回去,好好改造重新做一只对社会有用的好鬼。阎子詹知道地狱从一层到十八层鬼满为患,每天下去行刑的冥官累得生无可恋,递辞职信的从春天递到秋天,没完没了,偏偏在四界作恶、有资格下地狱的人鬼蛇神来势汹汹,真是让阎子詹有点头疼。 柳坤仪来的正是时候。 阎子詹马上就同意了。 阎子詹带柳坤仪来到地狱巨涡之口,让她随意挑选。 这地狱巨涡便是地狱的入口,九万万台阶像旋涡一般旋转而下,直入漆黑的深渊。 深渊之中便是地狱。 台阶之上有戴着脚镣手铐的亡魂和恶鬼在悬于半空的冥官督促下缓缓往下走,它们除了脚镣手铐之外,脖子正中还被插着一根镇魂锁,能锁住它们所有暴戾的鬼气,让它们乖乖到地狱受罚。 阎子詹单手一抬,空中多出一面显示屏。他调出近期逮捕的恶鬼名单和鬼气值调查,让她选择。 柳坤仪看了眼,说:“有照片吗?” 阎子詹:“……” 点中“高级选项”,在“照片”选项前选了勾,点击“确定”。 一张张亡者生前的照片显示在空中,柳坤仪双手背在身后,很仔细地瞧了半天。 阎子詹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 “刘婷。”柳坤仪双唇一张一合,念出了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台阶之下的黑暗深处,有个脚步蹒跚的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刘婷抬头,望见了柳坤仪。 柳坤仪站在云端,灯火最灿烂之处,如神一般俯视渺小的恶灵。 她美丽的脸庞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情,挺拔的身姿让人移不开眼睛。 刘婷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就她吧。”柳坤仪说。 第156章 柳坤仪 冥官叫停了队伍,让刘婷出来,领她来到阎子詹和柳坤仪面前。 阎子詹向来不喜欢污浊之气,拍拍柳坤仪的肩膀便先离开了。 脚下是冰冷的石劫,刘婷赤脚站在上面,瑟瑟发抖。 身后通向地狱的万丈深渊时不时传来凄厉的哀嚎,其撕心裂肺的程度仿若魂魄被凌迟,永入极端痛苦之中,无法超脱。 去往地狱的恶魂今生已了,没有来世,永生受苦,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那是她原本该去的地方,那是她原本的宿命。 可是眼前这位白净美丽,全不该属于这里的女人不过随意一点,便驱走了地狱火舌,救了她一命。 刘婷站在她面前,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看她的鞋。 她明白自己魂魄何其污浊,长发拖地,面目可憎,身上本是白色的衣衫已经被污秽之物染成了灰色,破破烂烂地挂在缩成一团的冰冷身体上。 多看一眼对方一尘不染的鞋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柳坤仪静静地看了刘婷一会儿,无法将眼前这个刚刚从厄运中逃脱,依旧处于恐慌之中禁不住颤抖与喘息的瘦弱小女孩和档案中那个弑父的恶鬼联系在一起。 弑父,将自己的父亲斩首剖腹,剐千刀食血肉,这么残忍的复仇手法即便在恶鬼中也极其少见,何况她变成恶鬼之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柳坤仪伸出手,托起刘婷的脸,将她凌乱不堪的头发从脸庞上撇去,拿出口袋中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抹去脸上的污秽,渐渐露出一双害怕中带着好奇的眼睛。 “听说你吃了你父亲。”柳坤仪一边擦拭,一边语气平淡地提及这件事,她不过想看看这只恶鬼对于自己最为痛恨的人如今是什么态度,以便确定魂魄是否稳定,是否容易控制。 刘婷眼神中有一丝的波澜,很快便归于平淡,甚至有些冰冷。 “我是吃了他。”刘婷说,“实在太便宜他了。” 稳定的魂魄,又有一股狠劲,最重要的是长得可爱,一大早醒来,见到魂魄脱体的刘婷也不至于会被惹出什么坏情绪。何况,十五岁,真是个好年纪。 柳坤仪就这样选定了她的第一位鬼仆。那年她十八岁。 抽出她的镇魂锁,打碎手脚镣铐,回到冥君大殿,以柳家信誉向阎子詹担保,带走刘婷之后一定严加管教,绝对不让她再犯错、再杀人,只圈养在家,当个仆人。 阎子詹找来冥官,与柳坤仪签好了合同,便让她领刘婷回去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弑父恶鬼刘婷,而是我的鬼仆。我为你改名,涓流之流,长亭之亭,流亭就是你的新名字。” 流亭默默地点头,心中却躁动不安,总觉得有团火闷在胸腔之中。她一直在压抑,可她明白,这团火不是随意就能灭去的。想要灭,只能杀人。 巨轮航行在一望无边的黑色冥海之中,向着东方航行一整晚就能抵达人界边境。 柳坤仪将巨轮包下,除了船长水手等外,客人就她和流亭二位。 冥界没有太阳,只有一轮没有阴晴圆缺的圆月挂在天空之中。冥府重地弄了颗人造太阳与圆月相互交换,好似人间日夜,但这儿已经接近冥界边缘。无边的黑夜里,潮汐之力让冥海汹涌澎湃,柳坤仪站在甲板上,遥望巨大圆月。 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剪了短发的流亭干干净净,从柳坤仪身后走了上来。 她看着柳坤仪的后背道: “你用家族名誉保我出来,不怕我逃走吗?不怕我再害人命吗?” 柳坤仪半晌才回头。她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可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却能清晰地读出“轻视”。 那是一双看着幼童的眼神。 “你要走便走,不过你已经杀了最想杀的人,天涯海角,穷极四界,你又能去哪儿?” 流亭不说话。 “更何况,只有跟着我,你才能见到最想见的人。” 流亭微微蹙眉,疑惑道:“最想见的人?我没有想见的人。” “哦?”柳坤仪回过头,继续赏月,“那就算了。” 流亭有种被作弄的愤怒。 这个姓柳的意外地讨厌,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给任何人当仆人,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爱故作玄虚的人! 流亭纵身一跃跃入海中,“噗通”一声,渺小的身影立即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柳坤仪从怀中掏出一枚阴阳表,拇指一腿打开表盖,看了眼阳界时间。 虽然她只来了一晚,人间却过了一年多。当初离开时忘了写封信,不知道渊颐有没有傻不愣登地到处找她。 船长上到甲板,问柳坤仪要不要将船停下来去抓那小鬼。 柳坤仪说:“不用,她自己会回来的。” 船长纳闷,不太相信。 冥警满世界地抓恶鬼,通常大战三百回合才能搞定,被抓的恶鬼都要扣上层层枷锁以防它逃逸,从来没听说过逃走的恶鬼还能自己回来的。这财主长得挺好看,脑子却不太清醒? 让船长没想到的是,不出半小时,流亭真的回来了。 迎着船长诧异的目光,流亭喘着粗气浑身淌水,直愣愣地望着柳坤仪,似乎想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她大步过来抓住柳坤仪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你真的能让我再见到她吗?真的吗?” 柳坤仪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你知道她在哪儿?!是吗!” 柳坤仪转头,望向微微放出壮阔白光的东方,人间沸腾之气隐隐从海面上渡来。 “她在人间。”柳坤仪道。 人间!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 傅渊颐坐在阳台上,面前一个铜盆,手里拽着沓黄纸,脚边一大堆天地银行出品的苹果手机、平板、电脑、纸扎小人,和入山的冥币。 傅渊颐叹了口气,对着浮云悲叹道:“坤仪,你说你年纪轻轻就遭此横祸,我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十四个月了,我找遍了四界都没能找到你的魂魄,如今你魂归何处已然成谜,临邛说得对,我是该放下了,好好送你它界富贵。来,坤仪,手机电脑我给你烧过去了,放在上月我给你烧的房子里先用着,改明儿我再给你弄辆车,一整套就齐活儿了。知道你喜欢小女孩,喏,特意替你将童男撕了,凑一对童女烧给你,你慢慢用着,不够的话我再……哎哟喂!” 一盆冷水从头灌下,吓得傅渊颐直接跳了起来。 “谁!”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她居然没发现?而且临邛她也没提醒? 傅渊颐瞥一眼飘在阳台之外正看好戏的临邛,忽然闻到熟悉的味道。 “坤仪?”傅渊颐诧异。 柳坤仪手里拿着个脸盆,看一眼被浇得乱七八糟的火盆和满地的灰泥,那俩童女的脑袋没烧完,水唧唧地并在一起,咧口大笑,分外渗人。 柳坤仪冷着脸说:“谁喜欢小女孩?谁需要你拆什么童女给我用?而且,这童女长成这样你也好意思烧给我?不不怕我连夜做恶梦?” 傅渊颐大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凑上来道:“坤仪,你没死!” 她将脸盆丢到一旁:“我什么时候说我死了?” “你也没说你没死啊。一失踪就是十多个月,我哪儿也找不到你,可不以为你死了么?”傅渊颐被她恼怒地浇了一身却一点脾气没有,倒是摸到柳坤仪的手,紧紧握着:“没死就好啊,你去了哪里?我没日没夜地找你,和临邛一块儿派小鬼出去寻找你的下落,找了一年多没有一丝音信,我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吗!出远门怎么不说一声呢!” 柳坤仪发现傅渊颐的眼睛红肿,明显是哭了一段时间了。 傅渊颐这种神经水管粗心如宇宙大的人居然也会哭? 看来她担心着急之心并不假。 柳坤仪将她的手撇开,说道:“我只不过去了冥府一晚,地狱入口和冥海之上没有小鬼敢去,你和临邛自然找不到我的行踪。” 傅渊颐擦了擦眼泪,心中一块大石也算是落地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 柳坤仪好奇:“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失踪了,我当然要找你。” “找到我又如何?” 傅渊颐道:“不如何,知道你还在人间就行。” “人间或冥府,我穿梭自如。” 傅渊颐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就算去了冥府,让我知道你在哪儿不行吗?我明白你不喜欢被任何人束缚,但我就你一个好友,不想失去和你的联系。” 不想失去和你的联系。 无论走到哪里,有个人心中惦记着自己,大概也算是件好事吧。 柳坤仪望着傅渊颐,微笑道:“我知道了。先和你说一声,我还需要带着我的鬼仆出趟门。” “鬼仆?你弄到手了?” “对,向冥君保释了一只恶鬼。” “你真要启用恶鬼?不怕恶鬼惹事?” “放心,我自己有分寸。” “好,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一向有分寸。”傅渊颐说,“我想成立个抓鬼工作室,等你再回来时应该就有眉目了。” “成立工作室?自己当老板?” “可不是么。”傅渊颐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道,“扩大业务,努力赚钱,我可不能被你抛得太远。” 柳坤仪有认真思考过她和傅渊颐的关系,友情之上,不到爱情。 她也明白,她们俩之间永远都不会到达真正意义上的爱情,这辈子她也不会和任何人成为恋人。 有一位惦记着她的发小足矣。 第157章 柳坤仪 流亭从一具冰棺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片黑色的竹叶。 竹叶如一叶轻舟,从上方滑来,顿了顿之后,以更快的速度飘走了。 黑色的……竹叶? 流亭伸手扒住冰棺边缘,一股彻骨寒意从掌心直钻入心里,让流亭猛地缩回手。 她发现了古怪的地方。这双手,不是她自己的。 她站起来往身下看,挺拔的身子,长至腰间的黑发,细长的,属于成人的手指——这一切都不属于她。 “你醒了。” 黑竹林之外有一波薄荷绿色的清湖,湖边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袭麻布白裙,依在矮案边坐于蒲团上,手里的酒杯旁一壶刚刚温好的酒壶壶口隐约升起几丝热气,酒香弥漫了整个竹林。 这柳宅刚修建完工不久,主宅还在散味,柳坤仪已经迫不及待要在这绿湖边上喝上几壶了。 看见流亭非常不适应地跨出冰棺,正要向她走来问个明白,柳坤仪道:“不想魂飞魄散的话,站在那儿别动。” 流亭立即静止在冰棺边上。 “这是我家。”柳坤仪说,“地下藏着镇鬼图,虽然你现在获得了新的肉身但依旧是鬼,只要走错一步,无论肉体还是魂魄都被轰成齑粉。” 新的肉身? 流亭回头,从冰棺的棺面反光中看见了自己的脸。这是一张好看却完全陌生的成人脸庞,这便是柳坤仪给她的新身体? “这身体,是死人的身体?” “没错,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加以淬炼,坚韧无比。这肉身八字与你相合,没有特殊情况魂体不会分离,你大可放心使用。” 流亭想起她答应柳坤仪的话,柳坤仪让她再见到孟欣,而她甘愿做柳坤仪的鬼仆,今生来世,直到两人都魂飞魄散的那日。 “我睡了多久?”流亭问道。 “两年。这个长度很合理,加固魂体相融。”柳坤仪喝了口酒。 “两年?”流亭急了,“你说过要带我去见孟欣!为什么还让我睡了两年这么久!” 柳坤仪不理会她的急躁,只是她的喊声在娴雅的竹林中颇为刺耳,让柳坤仪微微蹙眉。 “我从没说过你一回到人间就能见着她。更何况,你要以什么身份去见她?恶鬼?” 流亭不说话了。 “你躺在冰棺两年的时间,可以消除你身上大部分的恶鬼之气,更多吸收我的法力,强健身躯和魂魄。往后的三年,你每天都需要在冰棺里待十小时以上,三年之后,你会是一名出色的鬼仆。” “我会的。”流亭低声道,“我会遵守你的承诺,生生世世侍奉你,这个没问题。那么你也该兑现你说过的话。我想见孟欣,就是现在。” 柳坤仪慢慢地喝完最后一杯酒,将酒杯放回矮案上。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见她,但和她见面有个必须遵守的条件。”柳坤仪道,“她是喝了孟婆汤,正正经经轮回的普通人,你尚带前世记忆,属于特殊的个案。你们相见无碍,但你绝对不能和她说一句话,更不能相认。一旦透露天机,搅乱阴阳,冥府马上就会将你抓回去,我这些日子的功夫白费不说,还会连累到我柳家名声。如果你能做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流亭的脸庞上露出些惊讶和计较,并没有多说,只是缓缓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答应你。” 柳坤仪了然地笑了一笑,站起身道:“走吧。” 这是一间私立国际小学,入学的日子,校园里站着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家长。家长们用各种语言攀谈,手里牵着的小孩们也在相互大方地打招呼。 柳坤仪和流亭站在学校护网之外往里望,流亭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孟欣。 “哪个是她!” “穿黄Polo衫的父亲牵着的小女孩就是。双马尾英伦格黑皮鞋。” 流亭焦急的目光猛地一定,落在那小女孩的身上。 那小女孩长得非常漂亮,是个混血儿。她不过父亲的腰高,正眉飞色舞地和小伙伴们聊天,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中文,还时不时蹦两句东北话出来逗得大家大笑。小姑娘笑起来浅浅梨涡,一双大眼睛如月牙似的。不断有小男孩过来找她聊天,还有一些在远处望着,不好意思上前。 她是所有人的焦点,无论站在哪里,有多少人在她周围,流亭都能一眼找到她。 “她是……孟老师的今生?”流亭手指扣在护网之上,声音禁不住地颤抖,手中只稍稍用力,护网便被她扣得变了形。 柳坤仪道:“是的。” 脸庞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前世她纯良正义,为了帮助学生而死于非命。”流亭面无表情,只凭泪水往下淌,“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所有的良善都需要报在来世。今生就算再行好事也只能落到年纪轻轻被碎尸的地步。投胎之前喝下孟婆汤,记忆被洗得一干二净。来世再好,也好像是落在别人头上的好事,和今生的我又有什么关系?既然如此,今生的我为什么要做个好人?” 流亭转头问柳坤仪:“这公平吗?” 当时柳坤仪并没有回答她。 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来世? 这阴阳因果如果不报在今生,本就是个错误。 她不信阴阳,不念因果。 铅云蔽日的傍晚,柳坤仪拎着酒壶来到绿湖边,傅渊颐已经坐在蒲团上等着她了。 “流亭呢?”傅渊颐问道。 柳坤仪掐指一算——该来的总算来了。 她坐到傅渊颐对面,慢悠悠地给她倒酒。 柳坤仪道:“流亭正在渡她自己的劫。” “渡劫?”傅渊颐有些吃惊,“这么大的事你不一起去看着吗?” 柳坤仪说:“不急,先喝酒。” Maisie每天放学都会等她爸爸来接她。今天快放学的时候下了大雨,Maisie接到爸爸的电话,说他刚开完会,让Maisie在学校里等会儿。 “爸爸一会儿就来接你。” Maisie甜甜地说:“爸爸不急,我等你来。” 暴雨倾盆,道路上全是积水,各大交通枢纽的天桥都淹了水,道路封死,Maisie爸爸只能掉头另找出路。 整个城市陷入交通混乱状态,被堵在路上有好些时候的车主火气越来越大,不时有刮蹭追尾发生。 城市道路几乎变成了死结。 学校里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黑漆漆的。 外面的大雨下个没完,Maisie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个同学也接到家长电话,开心地拎起书包离开。 Maisie渐渐焦虑了。 她慢慢走到教学楼一层,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 灰蒙蒙的操场空无一人,被水淹没的城市格外阴森、恐怖。 Maisie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班主任刘老师接到了Maisie爸爸的电话。 “刘老师,您还在学校吗?” 刘老师说:“在呢。” “我被堵在路上了,一个多小时不动弹,前面走不了后面退不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学校。刘老师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Maisie,我这么久没到,怕她害怕。” “Maisie还在学校吗?行,我这就去找她。” 刘老师放下手机,往教室的方向去。 教室里暗着灯,Maisie不在。 雨水将教学楼高高的台阶彻底洗刷,涓涓细流顺着边缘往下流淌,Maisie靠在花圃边上,越发焦急。 爸爸怎么还没来? 忽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Maisie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正站在黑暗之中看着她。 Maisie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人不是她们学校的老师,她不认识。 这是个陌生人。 第158章 柳坤仪 “你是谁?” 闪电、雷声、大雨、陌生人……Maisie从没独自面对过这些,脑海中闪过的一会儿是妈妈对她的教导:不要奇怪的陌生人说话,一会儿又是爸爸说过的:对任何人都要友善。 小Maisie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在焦灼的气氛中小姑娘本能地觉得害怕。直到陌生人从黑暗中走上前,湿透的长发盖在脸庞上,看不清她的模样,Maisie才被彻底吓到了,一张小脸立即充满了紧张。 流亭知道这样不对,她记得柳坤仪跟她说过的话——不能和孟欣相认,可她忍不住。 如果不能与她相认,为什么我要回到人间? 相逢不识,只做路人,与去地狱有什么不同? 流亭走到Maisie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喝了孟婆汤,可能已经忘记一切了。但是不是也会有一种可能,一种情感能够超越轮回,让你再想起我?” Maisie被吓坏了,她不知道这个怪人在说什么,想要礼貌地将手收回来,可对方死死拽着,将她手都捏红了。 “你是谁。”Maisie声音发抖,“我不认识你。我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流亭将她拉近,带着焦急而迫切的口吻,厉声道,“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的!你怎么能忘了,怎么能!” Maisie失声尖叫大哭,台阶之下一辆车开了过来,一个男人从车中冲下来,大喊道:“Maisie!” Maisie听到爸爸的声音,立即回身应道:“爸爸!” “谁在哪里!放开我女儿!”Maisie爸爸一眼就看出流亭的古怪,大声呵斥。流亭一慌神,将Maisie的手松开了。 就在她松手的前一刻,终于见到爸爸的Maisie又急又开心,猛地往后挣扎。 随着Maisie父亲的失声大叫,Maisie身子后仰,脚下一空,惊魂未定的神情还凝在脸上,小小的身子却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流亭的目光凝固了。 耳边依旧有大雨的声响,远处的路灯所能照亮的最远处,一把伞倾覆在地,大风一次次将它掀起,被卷入黑暗深处时。 Maisie爸爸愤怒的吼叫和二楼刘老师的尖叫声让流亭回过神来。 “还愣着干嘛。”柳坤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流亭身后,手搭在她肩头的一瞬间,流亭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浸透她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走。” 如果不是柳坤仪及时出现将她带走,流亭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还能做什么,难道要将那小姑娘劫持走了不成?”柳宅之中,柳坤仪手里拿着毛巾,轻轻擦拭自己被雨淋湿的长发,热酒在前,冷眼看流亭。 流亭红着眼睛,半天才说:“有什么不可以。” 柳坤仪道:“你喜欢她。” 流亭像是被激怒了,语气中明显带着火气:“不行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坤仪了然地笑道:“你的喜欢就是这么自私。” 流亭猛地站起来,大声道:“你可以说我作奸犯科,可以说我违背誓言,但只有一样不容你质疑,那就是我对孟欣的感情!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最深的牵挂,她更是因为我而死……你要我怎么能忘了她……我想再见她一面就是自私?!没错,我就是自私!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我要怎么无私?她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可是我还活生生地在这里!我还记得所有的一切!”流亭握紧拳头,顶在胸口,“我忘不了!” 这番话吼得她自己眼泪往下砸,面对她排山倒海般的质问,柳坤仪依旧冷静,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的变化,依旧像看个孩子一样看着流亭。 她将毛巾叠好,放在桌上,走到流亭面前直视她道:“所以,你怀念她的方式是和已经转世,根本想不起前世任何事情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是在雨夜吓唬她,让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从台阶上摔下去?你觉得哪种方式你能成功,哪种方式对方能好受?且不说你是否背弃了和我的约定,是不是会被冥府抓回去,让我柳家名誉扫地,就说你对你喜欢的人做了什么。唯一的亲人?最深的牵挂?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她喝下孟婆汤时没有人逼迫她,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决定忘记前世的所有,放弃前世的所有,包括你。你觉得让她想起前世被谋杀、分尸就是件好事?”柳坤仪目光尖锐,“你忘不了那是你的事。她拥有美满的今生今世,忘不了她的你却想让她想起最痛苦的事,这就是你所谓最深的牵挂?你处心积虑的结果是让悲剧重演,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想让她想起你,想起前世,其他的一概不顾?” 柳坤仪字字句句都掐在流亭心里最难受的地方,流亭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能想起的全都是任性无礼的措辞。 “你倒是很明白自己。”柳坤仪说,“你的确就是自私。” 流亭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不言不语。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但柳宅的屋檐将雨水往绿湖的方向引去。放肆的雷雨声变成了好听的涓涓细流。 一直到后半夜流亭还在原处,这具身体已经冻僵了,衣服贴在皮肤上很难受,自虐一般,她就待在这儿,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还是无法想通。 “你能不能告诉我。”流亭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沙哑感,“我该怎么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想她因为我而受伤。你说得对,我现在做的一切对她不公平。她已经忘了我……可我就该忘了她吗?就这样简单斩断一切遗忘前世?我到底该怎么做?” 一条长长的柔软毛巾盖在她的头上,遮去了她泪流不止的脸。 柳坤仪站在她身边,望着连夜细雨,感受湿润的水汽在她的眉眼间蔓延。 “遗忘哪需要疑惑哪需要勇气。真正有勇气的是选择重新开始的人。” 柳坤仪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流亭坐在那儿,沉默到天明。 那夜柳坤仪也没睡,拉着呵欠连连的傅渊颐坐在隐蔽之处,一边喝酒一边观望着流亭。 “你确定骂两句这孩子就能想明白么?”傅渊颐问道。 柳坤仪说:“她的魂魄毕竟还是个孩子,所有的孩子再成长中都会犯错,及时纠正就好。她很聪明,能明白的。” 傅渊颐点头:“所以,就算从小被我欺负你也没记恨我,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一颗博大又慈悲的心啊。就说你喜欢小女孩,我童女真是没烧错。” 柳坤仪拿着酒杯的手一顿,只见杯身慢慢浮出裂纹,只听“啪”地一声,酒杯被她徒手捏爆,碎了一地。 就在傅渊颐听到这动静满心纳闷时,一把巨刀浮于空中,柳坤仪单手高举握住刀柄,眼含杀气,威胁道:“傅渊颐,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说过,不许提小时候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如果你还这么没记性的话,我这把刀会让你刻骨铭心。” 傅渊颐喉头滚动了一番,冷汗都浮在后背了,她非常诚恳地道歉:“好……我知道了,对不起……” 柳坤仪这才把刀收了起来。 发小什么时候炼出这么一大把巨刀了?傅渊颐细思极恐。 即便她看不见发小,但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把闪着寒光甚至还挂着血丝的大刀,怎么能不害怕。 这头柳坤仪彻底在傅渊颐面前树立了威信——尽管以傅渊颐的秉性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也就害怕那么两三秒,那头流亭经历漫长的一夜之后,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还是去医院偷偷看了Maisie。 Maisie从台阶上摔下来磕着了脑袋,得了脑震荡,所幸其他地方都是些擦伤。Maisie的家人和老师同学轮番来医院看望她,陪伴她,小Maisie很开心,很快就忘记了那晚古怪的陌生人带给她的阴影。 流亭站在病房外望了很久,最终也没进去,悄然离开。 那是Maisie,不是孟欣。 不知道孟欣在奈何桥上接过孟婆汤时是怎样的心情,在决定遗忘今生重新开始时是否经历痛苦的抉择,流亭不得而知,她只看到了结果。 孟欣的选择是对的,今生的她过得很幸福。 而孟欣能感受到Maisie的幸福吗?既然那具身体之中的魂魄已经忘记了前世所有,今生的苦难和快乐也与孟欣毫无关系了,不是吗? 每一杯孟婆汤都是毒-药,每一个今生都谋杀了前世。 “真正有勇气的是选择重新开始的人。” 柳坤仪说得没错,死亡不会带给人勇气,只有继续生活才需要勇气。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柳坤仪刚刚将第二个冰棺放入了黑竹林之中,插好电源之后,电流沉闷的声音在冰棺之下缓缓流走,冷气扑面而来,她抬起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流亭将黑竹林中的落叶全部打扫干净,继续拿网兜去绿湖边上捞杂物时,傅渊颐来了。 “金主送的酒。”傅渊颐很开心,她的工作室开张大吉大赚一笔,据说金主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家里有个酒窖,为了报答傅渊颐的救命之恩,支付丰厚的报酬之外还想送傅渊颐一套房子。傅渊颐说她不缺住的地方,不过觊觎他家绝版酒多时。 “傅老板居然是爱酒的人?真没看出来。” 傅渊颐对酒并不是那么热衷,但她的好朋友喜欢,她一直挂在心上。 柳坤仪握着酒,望着傅渊颐露出绝无仅有的温柔微笑。 流亭对柳坤仪这种特别有自己想法和主意的人最是感兴趣,柳姐姐流淌着浓浓的神秘感,挖也挖不动,撬也撬不走,这块花岗岩便是流亭新生活的方向。 流亭不断地想要从柳坤仪嘴里再撬出些至理名言,被震撼得浑身鸡皮疙瘩然后冥思苦想好几日后悟出些道理的时候最畅快,她喜欢这种感觉。 柳坤仪虽然不爱多话只喜欢喝酒,但流亭缠着她倒也能随意聊上几句。 柳坤仪看着无欲无求,要不是有那么个金牌发小杵在历史丰碑上,流亭真要觉得柳坤仪是不是四大皆空了。 毕竟还是小孩的魂魄,流亭特别喜欢问柳坤仪感情的事儿,她就是不信这对青梅之间没点儿特殊感情。 流亭不是没问过她:“你和傅渊颐是互相喜欢吗?为什么还要分开住,一个月见一次这么累。” 柳坤仪说:“我当然是喜欢她的,只是为什么喜欢就要住在一起?就要天天见面?” 流亭纳闷:“不住在一起不想天天见面的感情能叫喜欢吗?” 柳坤仪说:“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如果想要成为真正的恋人,傅渊颐和柳坤仪之间但凡有个人正儿八经地提出来,对方肯定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们取长补短又有感情基础,两个理智的人在一起也肯定能将恋爱这件小事处理得妥妥当当,顺风顺水。 可她们谁都没有提过。 她们都明白一件事:智慧让她们能协力完成这世界上最高难度的事,甚至能完成爱情,但这过程并不能称为“相爱”。 傅渊颐有她的心中桃源,柳坤仪有她的五指山外。 “不拿不该拿起的感情,珍藏应该珍藏的关系,走最适合自己的路,各生欢喜。” 流亭最喜欢柳坤仪正儿八经说道时候的样子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流亭发现自己又恋爱了。 曾经那些放不下的不应该,如今回头看也成了应该放下的不伤害,而告诉她这个道理,引领她走向充满勇气新生活的人,就是她新的恋爱对象。 当然,只是单恋。 流亭还是非常有斗志的,偌大的柳宅只有她和柳坤仪两人长相厮守,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花前月下?她一定能将柳姐姐拿下。 说不定姐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呢…… 流亭自个儿春心萌动,那头柳坤仪又带回来一只鬼仆,让流亭猝不及防。 “你好。”那个瘦高的新人客客气气地和流亭握手,“我叫高崎,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了,关于柳宅和姐姐的事还要请你多告诉我才是。” 流亭眼睛都直了…… 就这样打破了二人世界?!就这样一来就叫上了姐姐?! 流亭还没开始攻略呢! 当然她不知道,高崎之后还有鬼仆遥墙、武宿、白塔、外砂……整整六个鬼仆伺候着柳姐姐,流亭迅速变成了六分之一。 将来会不会成为七分之一、八分之一……还真是要看流亭自己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坤仪篇完结~~~ 下一篇展开玉卮和临邛cp新篇~ 第159章 玉临p 大漠孤烟,横尸遍野。 炙热的艳阳烤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热风吹来,尸臭熏天。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多少个日夜,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临行前三军必胜的呐喊,如今眼睁睁地望着将士们渐渐腐烂、发臭,她为何会落到如今田地? 她正在一丝丝追忆自己的身份。 第七日,她终于想起来了。 十万精兵为护国安邦随她远行边关,只为能清除犯境贼寇,于社稷为难之时力挽狂澜。她自幼随父征战,练就一身胆识和用兵之道,边境那些蛮族直不放在眼里。 谁知双方第一次先锋出战便中了埋伏,中军一触即溃,主将奋勇作战却难敌贼寇冷箭,身负重伤之时一烈马奔来,贼寇大将手起刀落,主将眼中乾坤倒置,一涌鲜血扑在黄沙之上,人头落地。 那主将英勇无双,尸首分家却还屹立不倒,连斩敌军数人。 毕竟是输了,十万精兵全军覆没,主将握着她的剑,永远静止在陌生的荒漠中。 她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主将。 这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间并没有她的尸体,她的首级早已被砍下,被蛮族插于枪头带回营地炫耀功绩,尸身更是被乱刀斩成齑粉,无处可寻。 是怨恨让她的魂魄留在了这里。 她行兵向来神出鬼没,这次更是秘密深入敌人腹地,前锋轻骑悄声无息地侦查许久确定了贼寇的位置,昨夜她才确定了出战时间,午夜出击,正是要打个出其不意,谁知对方竟早就设下埋伏,甚至连她包抄的后援都被斩断。 一定是有人出卖了她,把军密偷偷告诉了贼寇。 出卖她的人是谁?不能将这恶贼揪出来,她死不瞑目! 临邛浮于沙丘之上,见远处连天黑色鬼气遮天蔽日,向她奔涌而来。这些鬼气便是十万惨死精兵,他们身穿沾血铠甲,手握残损寒刃,鬼面黑瞳,齐刷刷地跪在临邛面前,高呼她的名字。 将士们的呐喊声在空荡荡的荒漠中震彻云霄,临邛从它们的魂魄中抽出魂骨,一根根地接在一起,凝成一把白骨鞭。她当空一抽,万里黄沙闪过一道白光,像肌肤一般平缓的沙面顿时如同炸起毛的野兽,绵延数十里,掀起三丈高的沙墙。 临邛望着漫天随风飘扬的黄沙,明白自己已然不是人类。 她死了,可她拥有了人类所不能及的强大力量。 众鬼兵拥立她成为鬼王,正如出战前所说,无论生死,他们永远追随将军。 那便好。 临邛望着东方,那是属于天子的东方。 无论是人是鬼,她都要回到她的国家,都要揪出叛徒,斩杀贼寇,护我家园! 这是个乱世。 乱世最易滋生鬼怪传说。 上至股肱重臣下至黎民百姓,谁都知道大虞气数已尽,唯一的希望也战死沙场。在得知临邛的死讯时,整个朝堂弥漫着一股灰灰死气。 大虞再也无武将,再也无精兵,很快,贼寇的铁蹄就要踏入京师,连皇帝本人都已经计划好了逃跑路线。 贼寇连破数个城池,一路向京师杀来。就在他们势如破竹之时,忽然一夜之间贼寇全数死在了野道之上。皇帝连忙派人去查探,探子回报,贼寇大军的确全灭,连马也死了。尸体堆在郊外,几万人死状诡异,表面没有任何伤口,表情却异常狰狞惊愕,像是死前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此事从宫中传出,传遍了整个大虞,这般阴森恐怖之事却没引起举国恐慌,反倒被人人称颂传扬。 “一定是定远将军的魂魄还在保卫我大虞子民!” 保家卫国的鬼将传说便由此而起。 的确是临邛作为。 临邛生前是勇冠三军的女将军,死后依旧有万鬼追随,踏遍阴阳两界,所向无敌。大虞三岁孩童都知道定远将军的忠魂依旧萦绕人间,守卫着大虞百年基业。 在人间这位忠义将军必定流芳百世,可对于冥府而言,搅乱阴阳便是祸害,而这祸害偏偏拥有十万精壮亡魂,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麻烦。 临邛坐拥十万鬼兵,自立鬼王,手中的白骨鞭抽断了数十位想去捉拿她的冥兵冥将的脊椎骨。这等头疼的事万年难遇,甚至惊动了刚刚上位的年轻冥君。 冥府大殿之上,百官上疏请求冥君发兵,一定要将这目无阴法的白骨鬼王缉拿归案。 冥君站在万阶之上,双手负于身后,朗声问道有谁能自告奋勇捉拿白骨鬼王? 百官力荐钟馗出马平定此事,而致仕归家种地的钟馗早已收起一身煞气,不再适合沙场征战。他知道自己这番推辞肯定会引得冥君勃然大怒,立即推荐了另一人选——他的得意弟子,黄泉引路军的鬼面魔刹,威震四界的山海将军。 这山海将军自大昆仑一战以一人之力力退妖界十大恶族,救下黄泉引路军数万将士性命之后,名声大噪,年纪轻轻便被破格提拔为黄泉引路军的总将,冥君亲赐“山海将军”威名。据说她手中的山海画戟能破天碎地,横扫四界无一对手。她是冥府最年轻的将军,战功赫赫,却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的脸一定比地狱之鬼还要让人胆战心惊。 钟馗写了封信,由极鸟传递,只一夜时间便抵达妖界最深处的忘命谷。 冥府一级重犯狐鬼从刀锯狱逃逸至妖界,本想利用忘命谷凶残的巨兽来藏匿行踪,未曾想冥府居然有人敢追到这等恐怖之地。 幽幽忘命谷谷口,黄泉引路军的数百将士站在这里,见极鸟飞来,纷纷抬头。 极鸟在他们头顶绕了一圈,询问山海将军下落,将士们指了指谷底。 忘命谷毕竟是妖界最凶险之地,将军将下属都留在安全地带,自己孤身前去捉拿要犯。极鸟自然也听过忘命谷的名头,不敢冒然下去。 “极鸟来妖界寻我?是我老师有事交托?” 随着一声英气的女声传来,谷口妖气井喷,让众将士连连捂面。 一位身穿铠甲戴着面具的女子从谷中浮上来。她右手持着寒光闪闪的山海画戟,画戟之上还挂着几块妖兽的血肉,左手拎着浑身是血已经看不清面目的狐鬼,浑身冒着熊熊烈焰,冥气横生,一瞬间就将喷上来的妖气掩盖了。 黄泉引路军和极鸟都被这烈焰和巨大的冥气往后冲了一步,山海将军随手把狐鬼丢给了副将碧蚁,引极鸟到自己手臂,把钟馗的信展开。 人界出了个鬼王,冥府上下居然没人能降服得了她。 山海将军随手一扬,信变作一团冥火,在空中微微一闪,便连灰烬也没有,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界的鬼王? 山海将军曾斩冥府万年鬼虫,横扫妖界恶族,甚至连天界的神仙都被她打得逃回南天门。说回来四界之中她最看轻人界。人界不过是一些小妖小怪作乱之处,冥兵们就能解决,什么时候能惊动了老师,竟由老师亲自派极鸟来找她去抓鬼。看来这鬼王的确有些本事,她倒是很好奇,人界培育出的鬼王究竟能有多厉害。 明月孤寂,沧海辽远,人间千秋。 长裙轻薄,牡丹正艳,愁容深藏。 临邛独自浮在京城上空,脚下万家灯火好不热闹。 今日是上元节,刚从战事中复苏的京城生机勃勃,无数彩灯挂满大街小巷,将夜色映得如同白昼。 临邛看着满面喜色欢声攀谈的人群,她明白这是她的功绩。若不是她和她的鬼兵镇守大虞,和平从何而来,笑颜从何而来,耄耋妇孺如何在乱世生存? 她望着身后一片白骨将士,他们死于沙场,尸骨无存,魂魄却也迟迟不能轮回。他们无怨无悔,可冥府官兵一直纠缠,现下尚能抵挡,可若是有朝一日她无法抵挡呢?她的这些忠心的将士将又何去何从? 她担忧的事很快便发生了。 不知谁将夜空撕开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马蹄声从漆黑的伤口深处传来。 临邛蓦然提起精神,向那处望去,只见数十骑通体血红的骏马如流星一般朝她飞奔而来!马上冥将手持大刀大斧,不由分说向临邛砍来! 寒光马嘶之间,临邛抽出白骨鞭和来者激战。即便骑军来势迅猛刚烈,她的白骨鞭却也丝毫不客气,每一鞭挥出去都抽出一道鲜血!白骨鞭的骨刺卷住一位冥将的脖子,生生将他甩到空中,只听临邛大喝一声,手臂一舞,将他连撞数人,轰倒一片。 “白骨军听令!”临邛大喝一声,身后战鼓声顿起! “杀——” 她的十万鬼兵提刀杀来,震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那头冥兵冥将也冲了上来,两军冲在一起,血肉横飞。 临邛立于阵间狂舞白骨鞭,冥兵冥将之血漫天挥洒。她杀得正起劲,忽然一阵清风从她耳鬓飘去。 乱战之间何来清风?而这阵柔风却寒进了临邛心里,让她一瞬间静止了。 有什么东西被那阵风夺走了,她能感觉到。可寻遍身上,没发现少了何物。 临邛回头,刀光剑影之间那缕清风凝成了一道白雾,白雾迅速汇聚成马尾,只一眨眼的功夫,一匹俊丽的白马长嘶一声,回转了马身,正面对着临邛。 白马戴着一面双犄修长的面具,模样十分恐怖,而马上之人更是骇人。 那人擐甲披袍,手中一柄修长锋锐的画戟蕴藏着危险的杀气,一副鬼刹面具仿佛露着森然笑意,此人如同从地狱来,偏偏握着一把俏丽的花瓣,甚为古怪。 等等,花瓣? 临邛猛然一惊,发现自己鬓角上的牡丹花不知何时被这人摘了去,揉了个粉碎。 鬼面将军静静地望了临邛一会儿,将手中的花瓣散入空中,下了马,走上前来。 临邛手握白骨鞭,丝毫不退怯。 身旁的喊杀声依旧,临邛已经做好准备要与这人斗个你死我活,却没能想到,对方竟将画戟杵在一旁,修长的手指扣在了面具之上。 一声轻微的脱落声之后,面具缓缓降下,临邛看见了一张足以让她惊艳的脸。 与充满煞气的兵器铠甲不同,这张脸不似冥府之人,倒是仙姿玉色,端丽冠绝,美艳间带着明俊,双目如星,正含笑凝望着自己,而一张口,却是另一番滋味。 “小娘子,投胎吗?” 临邛分明看出她眉眼间戏弄之情。 对于这点玉卮并不冤枉。她承认,在见到临邛的第一眼时,她心里对这次老师给予的任务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而这二人说不明道不尽的孽缘也由此展开。 第160章 玉临 “小娘子,投胎吗?” 这话说得无比轻浮,明摆着的戏弄让临邛怒从心起,迎着被揉碎的花瓣,她抬手一扬,白骨鞭呼啸着以横扫千军之势向玉卮抽去! 这一招临邛是发了狠了,灌入所有鬼气,卷起无数残肢断臂,一整列的黄泉引路军被刮得人仰马翻!任谁都能看出这一记着实狠辣,可那将军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闪,没分一眼给那白骨鞭的来势,只凝望着临邛,嘴角的笑意都未曾少了半点。 从生到死,由人入鬼,临邛一直都是人杰鬼雄,何时被人这等小觑过?那张面具之下的脸越看越恼,不由得怒火攻心,手中的狠劲又加了一些,直甩得手臂发疼,丝毫不留情,即便再好看的脸也要将它抽个稀烂! 瞬息之间,“啪”地一声巨响震得众鬼胆战心惊,只听声响就似自个儿皮开肉绽,尾力亦将数匹战马刮倒。 黄泉引路军的将士为这一鞭的威力震惊不已,他们身经百战见识过的厉害角色数之不尽,却极少有这等好手。眼前的鬼王的确不同凡响,也怪不得冥府多少高手都折在她手中。 白骨鞭另一端的鞭子主人明白这招实实在在打着了对方,震得自个儿虎口作痛,可手中的感觉古怪,不像是抽到了血肉,倒像是抽到钢筋铁骨之上。 被扬起的尘土散去,那将军站在远处巍然不动,连眉间细微的表情都未曾改变。 她竟硬生生地将白骨鞭抽来的劲道全部化解。 临邛面上平静,心下的确吃了不小一惊。 玉卮单臂抬挡着,白骨鞭沿着她的小臂卷了几圈,紧紧锢住。几缕黑色的头发缓缓飘落,从玉卮的眼角到鬓发之间,渐渐浮出一道红痕。那红痕颜色越来越深,竟透出些血气来。 “只以尾力就能伤我,看来是不能轻敌的角色。”玉卮拽紧了鞭子,生怕对方跑了似的,问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临邛拽着白骨鞭这头逐步加力拉扯,面上不着丝毫痕迹,只和对方暗暗较劲:“本王名讳岂能入了你的秽耳。废话少说,不过是冥府走狗,即便成群结队,本王要打发了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玉卮看她冷傲的模样心头更热,反手一卷将鞭子缠在手掌之间,脸上浮出兴奋的笑容,竟一步步将临邛往她的方向拉扯。这白骨鞭上遍布锋利的骨刺,玉卮竟敢徒手紧握白骨鞭,自然是刺得她鲜血直流。玉卮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拉扯的力道更大了。 双方对峙,白骨鞭被扯得咯咯作响。临邛气得通红的双眼对上玉卮自如的笑意,心中怒火化作冲天的黑色鬼气弥漫在周身。 玉卮见她鬼气大作,一张标致的鹅蛋脸气得通红,知道她心气高,这会儿怒不可当,正是容易冲动大意之时。 玉卮朗声道:“小娘子脾性火辣,也是难得的好对手,正好,本将军多年未遇劲敌,陪本将军活络活络筋骨也算好事一件。”玉卮将山海画戟丢给身边的副将碧蚁,脚下一蹬凌空而起,竟向着临邛飞来。 临邛见她居然敢主动近身,却将法器留于他人之手…… 何止是蔑视。 临邛擒着满满一掌的鬼气击向玉卮的腹部。这招若再不躲,定叫她肠穿肚烂而死。可她躲闪的话,便一击轰死她的副将,也让她永远找不回法器,看她如何再傲慢。 不过一瞬间临邛脑中闪过数种结果,连带着应对也一一想好。可那将军不仅徒手接下白骨鞭,似乎真的连这一击都想以肉身挡下。 临邛毫不客气一掌拍在她的腹间,这记她结结实实地挨下了,倒是惹得发招人纳闷不已。 玉卮眉间一簇,嘴角渗下一口血来。 临邛怪道:“脑子不好使居然也能当将军?” 玉卮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剪将临邛左臂扣到身后,压在后腰之上,抵着她的腰心将她身子用力扣入怀中。 柔软的身子触上冰冷的铁甲,让临邛心尖一寒,玉卮那张脸近在咫尺。 临邛大怒,猛力耸动身子想要挣脱她的禁锢,玉卮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肢,又咳了一口血,力道却丝毫不泄。 “鬼王大人觉得本将军为何要放下武器?”玉卮凝视着怀中的临邛道,“绝不是轻视。反倒是鬼王你,轻视我了。” 的确。 临邛之所以用鞭,正是因为她是鬼,以气为力方可所向披靡。但近距离施展腿脚功夫,她铁定处于劣势。对方初次见面,只不过一招时间就将她的弱点看了个一清二楚,的确是个身经百战的厉害角色。 玉卮用白骨鞭将临邛双手捆在身后,临邛趁机挣扎,转身就逃。还未奔出几步便被扯了回来,玉卮竟将白骨鞭另一头打了死结,绕在自己的手臂上。 “你……”临邛怒道,“这白骨鞭百炼无损,四界之中无人能将其斩断,你作甚要和我锁在一起?!” 玉卮“哦?”了一声,道:“如此正好,我与小娘子从此不分开了。” 临邛双臂被锁,倒是毫不客气一脚踹在玉卮心口。玉卮承下她先前一击本就元气大伤,一口血闷在胸口虚弱不堪,这一脚踢来她只是一挡,被震得胸口发痛,半天缓不过神。 临邛冷笑:“为了捉本王,你也是煞费苦心。” 玉卮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道:“小娘子貌美,不然本将军一招杀了多省事。” 临邛提气再战,副将碧蚁见玉卮这一通胡闹受了重伤,怕她吃亏,便一声令下,率黄泉引路军杀来。临邛众多鬼兵见势也浩浩荡荡地奔来,双方大军再次对圆,而临邛与玉卮锁在一起,便不像一般将士杀得威风凛凛,倒像小夫妻吵架,滚打在一起,着实难看。 临邛千方百计想要和那人拉开距离,玉卮偏偏甩不开踹不翻打不烂,就要粘在她身上。 临邛生于将军府,自小锦衣玉食,即便舞蹈弄棍成为一代名将也不像一般莽夫,她最大的忌讳便是和他人近身。她最厌恶陌生人的气息,可现下倒是什么情形! 临邛气得大骂:“你这贼奴!离我远些!” 玉卮哀叹一声:“小娘子踹得猛了,本将军没气力,只好赖在这儿了。” 十万鬼兵说多,也未必真够彪猛的黄泉引路军杀上几个时辰。碧蚁一手拿着玉卮的山海画戟,另一手斩去,十多鬼兵被斩得魂飞魄散。眼见鬼兵大败,碧蚁撂了法器就要回身去迎将军,将那鬼王一股脑捆着丢回冥府便罢。可乱军之中寻了好久,怎么都瞧不见将军身影。 将军去了哪儿?连带着鬼王也不见了。 一缕微不可察的妖气浮在混乱的夜空中,厮杀间一刀舞来,本就虚弱的妖气顷刻间便涣灭了。 第161章 玉临p 万里枯山满目骸骨,天地浑然一色,如同被一抹沾血的旧布盖着,又浊又沉,空气里分明是刺鼻的腥味。 临邛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里不似人间。 “你终于醒了吗?” 浑浊万物间,忽然有一声清脆明丽,临邛回过头,见那冥府将军盘腿坐于她身后,不知在那儿凝望多久了,一双点漆似的眼睛尖着,环视周围动向,如同机警的捕猎者。她右手还被白骨鞭紧紧缠着,血迹斑斑,而鞭另一头依旧捆着临邛负在身后的双手。 “这是何地?”临邛问道。 “妖界。” “妖界?” 玉卮想想觉得好笑:“在去人界擒你之前,我正在妖界忘命谷捉拿冥府逃犯。那逃犯倒也不必在意,却被谷里剧毒妖兽溅了一身的妖气,即便四界里走一整圈也驱散不尽。想是那忘命谷的谷主回来,见他的心爱坐骑被杀,怒从心起,寻着妖气将我拽了回来。本来你我之事在人界便能解决,偏偏生了这变数,我也是没料到。” 临邛眼皮跳了一跳,无论是人是鬼她都待在人界,不曾去到其他三界,自然不知道玉卮所说的忘命谷是个什么地方,只是这冥府贼奴确实狡猾厉害,连她都逃不开的圈套,定有想不到的凶险。 “这儿就是忘命谷?”临邛问道。 “若是忘命谷倒好,地形和妖兽我都熟悉,至少能引路出去。可这破地方本将军是当真没来过,想必是妖兽布下的幻境。”玉卮本就受伤气虚,这一番话说得她轻喘不已,差点儿接不上气,顿了半晌连咳了几声算是缓过来了,再开口气又弱了些许,“道行高深的妖能布下个全界,无边无际,想要走出迷阵只能找到阵眼……本来以你我之力也非难事,只不过……”她将手臂抬起,“这白骨鞭当真斩不断?你且解下试试呢?” 临邛实在不愿多搭理她,可观望枯山的确妖气横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出猛兽。她双手被困在身后,法器也算是残了,这冥府贼奴虽然讨厌,当下却也只能相互合作,利用她逃离这里才是上策。 “如果能解我如何不解?白骨鞭生有骨刺,一旦吸了他人之血便会紧紧吸附,直到吸干其气血,方能自行解开,否则即便你用天神法器也未必能撼动它一丝一毫。” 玉卮又问:“那你双手那边呢?” 临邛没好气:“都说有了骨刺,你这一通胡搅蛮缠全让骨刺相错相扣,如何解得开?” 当真是自作孽。玉卮哀叹道:“若是我的山海画戟在手,只需一斩就能将这小骨头斩个粉碎。” 临邛不屑冷笑,挺直了腰躯,虽然双手被捆于身后,却依旧是一副将领的豪气模样。 “既然要找阵眼,你为何还干坐着?”临邛对玉卮道,“起来。” 玉卮垂着肩,嘴角下巴还有擦抹残留的干涸血迹。她脸色如纸,面上去带着虚弱的笑:“小娘子这是寻思了出阵的好法子?还是想拉着身残志坚的本将军在这随时可能蹦跶出妖兽的荒山野地里漫无目的地走上几个来回,就为了碰碰运气?” 临邛不言语,一个甩身,白骨鞭大震,直接将玉卮甩了起来。 临邛道:“待在原地阵眼就会自行跑到你面前么?” 玉卮没话说了。 真是没料到这鬼王到哪儿脾气都不小,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了阵脚,没一跟头栽到山坳里去。 临邛拖着半死不活的玉卮往山下走,玉卮稳了几步没能稳住,被活生生地拽着往前挪,步履蹒跚,走一步咳三咳。 天上不时掉落古怪的火球,脚下一不小心便会踏入悄无声息的可怕流沙。临邛无法将魂魄悬于空中,只能像人一般艰苦行走。她身后的玉卮更是半死不活,一身沉重铠甲也不脱去,被热风烧得滚烫,汗水已然蒸尽,口干舌燥腹中极饿,眼前的景色却全然没有变过,临邛也有些焦躁了起来。 “我们似乎一直在原地转圈。”临邛停下脚步,那根巨大的枯木又一次横在她眼前,风刮过,将她们身后的脚印吹得毫无痕迹。 “你终于发现了。”玉卮道,“这幻境无限铺展,却也无限重复。造这幻境的谷主当真偷懒,也不设点儿不一样的景致。” 临邛眼前发黑,没想到她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感到饥饿。 很明显玉卮的情况更糟,她不仅耗光了体力,重伤之下意识也愈发模糊,身子摇摇欲坠,一步都不能再走了。 偏偏这时候前方流沙忽地被炸入高空,一只巨型毒蝎冲破沙面,仰天长嘶,毒针从尾部竖过头顶,如一柄锋利长剑直指她们! 临邛和玉卮都没料到会有这番变故,那毒针刺来,两人一左一右倒是逃得灵巧,却凌空顿住,被那白骨鞭紧紧一抻,摔了回来。 “能不能有点儿默契!”玉卮被摔得狼狈,忍不住埋怨。 毒针猛地插-入沙地中,仿佛一颗巨雷轰然,将沙炸得漫天,糊了临邛满眼,双眼当场不能视物。 眼中进沙着实让临邛慌了神,她双手捆在身后,根本无法将沙揉去,却分明听到那毒蝎快速移动,正朝着她逶迤而来的声响! 临邛心道不妙,那毒蝎身形巨大动作极快,眨眼功夫便欺了上来,毒针从头灌下,就要刺破头盖骨,临邛勉强翻身,毒针擦着她的后背炸进地里,将她整个人掀了起来,摔在一旁。 临邛还没来得及再站起来,便已感觉到毒蝎的妖气弥漫在她身上。 竟要在这里魂飞魄散? 临邛承认在那一瞬间掠过心里的是害怕。 即便她曾经死过一回,但她依旧对死亡有敬畏于恐惧之情。 国之边境蛮族依旧时时侵犯,朝堂天子懦弱,若不是她带着鬼兵一路抵挡,恐怕大虞帝国早也倾覆。蛮族未除,她岂能在此灰飞烟灭? 临邛提了一口气想要和那毒蝎玉石俱焚,待那毒针冲着她胸口刺来时,玉卮猛地一撞将临邛撞飞出去,毒针冲入沙地,却和前一次不同,整个沙地变成了紫色,那是被它的毒液浸染出的可怕景象。 “你和它拼个什么劲!”玉卮在地上一滚,余光里见那毒蝎的大钳往她们腰际夹来,分明是想将她们俩拦腰夹断。玉卮顾不得浑身剧痛和鬼王是否会有意见,直接将不能视物的临邛抱起,也化二为一,极其灵巧地躲过毒蝎的攻击。 玉卮一个旋身落了下来,一手扶着临邛的后腰让她稳稳着地,另一手为她揉去眼中的沙子。临邛满脸眼泪,总算是恢复了视野,气恼地炸开力气想要挣脱白骨鞭。这白骨鞭到底是她称手法器,非常争气,无论如何用力它也安然不动,倒是气得临邛一脸血红。 “小娘子先别和鞭子计较……”这一番折腾之后玉卮捂着腹部又呕了几口血,额头上全是汗珠,耷拉着眼皮,含着最后一口气随时会毙命似的看向临邛,“我是不成了……你卸下我的护甲当刃,砍断我手臂……自行逃命去吧……” 临邛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愣了一愣。 毒蝎嘶了一声,再向她们冲来。 “如何?你在算计什么。”玉卮见毒蝎动作奇快,转眼就要扑过来,不免心急,自行将肩部的护甲拽下,对准右臂便砍下去。 第162章 玉临p 临邛一脚将那护甲踢飞,玉卮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本王向来不欠人情。”临邛凝视那毒蝎道,“这幻境虽然古怪,克制了本王的鬼气,但这区区小虫还伤不到本王性命。贼奴先别忙着自残,你且坐稳,不许动弹。” 说话之间临邛竟向着那大虫盈步而去。毒蝎见猎物自行送上门来,竖起毒针,张开镰刀大口,只等着大快朵颐。 临邛飞快奔去,毒针对着她的头顶刺下来,她扭身灵巧避开,踏着毒蝎的尾部竟轻盈跃上它的后背。 这几个动作看着轻松,如蜻蜓点水般没有丝毫拖沓,力道却极大。听话坐在原地的玉卮被她拉拽向前,在沙地里几个滚翻吃了好几大口的苦沙。 毒蝎感觉到有人立在它后背之上,开始疯狂扭动,在她背上的临邛被颠得险些滑落。若她双手自由,铁定抱住毒蝎的尾巴,一踏一拽之间早也将它的毒尾给拽断。而现在脚下站不踏实,玉卮又翻来滚去,临邛对她大喝一声:“坐稳!”随即蹬了毒蝎的脑袋,再次腾空而起。 玉卮算是看出来了,这鬼王是把她当秤砣压着,她好借着力满天飞呢。 玉卮撑起身子站起来,又将白骨鞭往身上卷了几圈,用力踩在沙地上。 方才还飘忽不稳的感觉立即紧绷,临邛回身一看,见玉卮围着鞭子正对她笑:“小娘子赶紧将大虫解决了,本将军替你去壳烧肉,做一顿丰盛晚餐。” 临邛没想和冥府贼奴共进晚餐的想法,但除掉这大虫的确是当务之急。她顺着玉卮之力在空中画满了一整个圈,如旋风般一腿踢中毒蝎头部。毒蝎惨嘶一声,本是灵活的身子晃晃悠悠偏向一旁移去。临邛知道这一腿奏效了,迅速空翻,将白骨鞭绕在它的尾巴上,落地的同时奋力向玉卮相反的方向跑,白骨鞭立即死死绞住毒蝎的尾巴。 玉卮看出了她的心思,心里暗赞,马上扭身用尽最后的力气与临邛一同合力将毒蝎的尾巴绞断。 毒蝎的巨尾断落,蓝色的血奔流不止,叫声凄厉。 临邛一脚将毒针踢了回去,毒针在空中飞速旋转,一阵插到毒蝎的腹部。毒蝎嚎啕大吼,叫声十分凄厉。玉卮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毒蝎被自己的毒针刺死,浑身泛紫全是毒液,没了动静。临邛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喘着气回头看玉卮:“你想说什么?” 玉卮脱力倒在地上,苦笑道:“小娘子就这样将咱们的晚饭给毁了。” “这么恶心的东西,本王不吃。” “不吃就等着饿死?”玉卮指了指即将落山的太阳,“你瞧这幻境景致上差点儿,但折腾人方面还是有模有样的对吧。等这太阳一落山,沙地变冷寒风四起之时,饿了一整天的你用什么抵御严寒?相信你也发现了,在这幻境里你我不是鬼王也不是冥府将军,分明就是普通人,鬼气和冥气全都不见,连只大虫都差点要了咱们的命。普通人需要温暖需要食物,想要走出这幻境,你就不能任性。何况,你比我更想要出去,就像你不惜与冥府作对一样,你有留在人间的执念。为了这执念,你也不想死在这儿吧。” 玉卮往她心窝里戳,临邛也不着恼:“我不会觉得你善解人意,也不会为了你区区几句话就被你激将。说的都是废话,你且问哪只恶鬼不是因执念而生?执意留在人间自然是有没能完成的事。” 玉卮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恶鬼。” “岂止是恶鬼,本王是鬼王。” “行行行,那鬼王大人倒是说说看,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 “继续找阵眼。” 玉卮听她这话两眼一翻,索性大字型躺在地上,也不计较什么将军尊严了:“没有肉吃没有酒喝,还被打成重伤……你还要人家走?要人家走到哪里去。人家走不动了,不如鬼王背我?” 临邛难以置信地瞪她:“本王见过多少不要脸的贱奴,加一起都不及你万分之一。你这么大一只猛将也好意思自称人家?更好意思让我背你?” 玉卮眨眨眼,相当无辜:“怎么不好意思?猛将虽猛,也是正当年的姑娘家,自称人家怎么了?还有更厉害的没说出口呢。” “谢谢你,千万别说出口。” “小娘子方才用得上本将军时怎么不见嫌弃?” “心中嫌弃得紧,没工夫说而已。” 两人都累了。 临邛嘴上说想再去找阵眼,玉卮往那一躺,她根本拽不动。瞧这贼奴赖样,临邛也坐了下来。和她这一通吵嘴更加口干舌燥。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将她薄纱长裙吹起,竟激起她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知何时太阳不见踪影,火球消失,广袤的沙地被深蓝色的寒气笼罩。 临邛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寒冷。 方才还如胶般凝滞的热空气瞬间被寒风吹得无影无踪,气温狂降,风雪来袭。 玉卮打了个哆嗦,撑着剧痛的身子站起来,从沙地里挖出两块石头,相互敲击,砸成了一把锋利的石刀。她举目远望,找到那巨大的枯木依旧在不远处,便朝着它走了过去。 “也是运气好。”玉卮一边将枯木中的木屑刮平,一边道,“枯木中空,把两头堵上可以防风防寒,还能隐藏气味抵挡夜间猛兽的袭击……今晚就睡这儿吧。” 临邛跟在她身后,见玉卮四下寻了一堆枯枝碎石,将中空的枯木一头堵上,自个儿先钻了进去,对临邛招手:“来呀小娘子,难道今夜你要在外面喝风?” 这枯木看着巨大,两个人都进去的话肯定也是难以伸展的。她不做声,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弹。 “那我躺着了。”玉卮实在太累,没工夫和她多说,翻身惬意地躺下,还叫唤:“喂,小娘子,你真的不进来吗?这枯木尚有余温,里面当真暖和!” 临邛的头发被吹得在空中狂舞,不多时竟下起冻雨。单薄的衣衫瞬间便被打湿,体温迅速被寒流带走,竟让她打起哆嗦。 “快进来!”玉卮拉扯着白骨鞭,“你想被冻死在这里吗?冻死在这儿可当真前功尽弃,你又何苦与冥府为敌?” 临邛在原地踌蹴着。 玉卮哀叹一声,从枯木里爬了出来:“行了,你进去吧。” 临邛诧异地看着她。 “我也不与你挤,你好好待着吧。” 玉卮倒是说一不二,让开枯木洞口,把枯枝和石子抱在怀中:“你进去之后我就把这头的洞口也堵上,风吹不着你雨打不湿你,也算是还了拖累你之过。去吧。” 玉卮说得认真,倒不像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临邛望了眼玉卮的脸庞,雨水从乌黑青丝中滑落,将她的睫毛沾湿,发红的双唇微微张着,寒气遍体,如玉的脸上惨白一片,却意外得多了些娇弱感。 “不用你照顾。”临邛说,“一起进去吧。” 玉卮有些意外地看她。 临邛闷不吭声,也不多说,直接钻到枯木里去。玉卮在外面杵着,临邛被白骨鞭吊着双臂,姿势难受,不满道:“你还想怎样?” 玉卮说:“小娘子,我和你商量商量,真的是非常认真地商量正经事,没有其他的歪念。” 不说前提还好,玉卮越是强调临邛看她的眼神就越鄙夷。 “洞太窄了,我这一身铠甲太占地儿,我脱了可好?” 临邛却很冷静:“脱便脱,含糊半天作甚。” “本将军是怕你害羞。” “害羞?难道你铠甲之下赤身露体?” “……怎么可能,本将军哪有这嗜好。” “那便是了,都是女人,有什么好解释的。” 真是见了鬼了,玉卮担心这鬼王毛病多,想提点提点照顾照顾,结果反被嫌弃了!玉卮气呼呼地将铠甲全脱了丢在一旁,穿着中衣挤进了枯木之中。 临邛整个人跟张潮湿的纸一样糊在枯木内壁上,她本就很瘦,但木洞实在太小,两人身子错了半天,都热出了汗,玉卮费好大劲才勉强挤进来。 “倒是个取暖的好方法。”玉卮艰难地抽出手来,把头顶的洞口堵上。石子和枯枝相互交错,能够挡风避雨又能透气,木壁还留着余热,两个人挤在一块儿的确不冷了。只是湿衣服沾在身上格外难受,玉卮想转个身寻个舒服点的姿势,却被临邛卡住。 “嘿,小娘子,配合配合?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往左转?我这条手臂压得快没知觉了。” 临邛背对着她,却没理会。 “小娘子?” 依旧没动静。 难道睡着了?这么难受的姿势居然能睡得这样快?玉卮却觉得不对劲,临邛后背的肌肤一片冰冷,甚至有些颤抖。 坏了。 玉卮掌间摸到一片粘稠,斜着身子抽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掌的毒液。 她中毒了?对了,那毒蝎一记擦着她的身子而过,可能没刺破皮肤,却是被喷溅了毒液在衣衫上。莫非这毒液能透过衣衫和肌肤直接令人中毒? 想到这里,玉卮急忙从头顶抽出一根树枝,将掌上的毒液擦去,支起身子摇晃临邛:“小娘子,小娘子?你可还好?” 临邛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显然已是神志不清。玉卮感到她身上冷如冰,却一直在冒虚汗。 这样下去铁定会毒发身亡,玉卮立即往下移动身子,艰难地弓起背,几乎要将木洞撑裂,才勉强趴到了临邛的后背上,中毒的地方就在这儿。 玉卮一边撕开临邛衣服一边祈祷小娘子若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不要转头就杀人灭口。 临邛的情况比想象得更糟些,毒液已经腐蚀了她后背一大块的肌肤。玉卮忍不住道:“都伤成这样了先前竟没发现么?还是根本已经发现,只是在硬撑?” 玉卮用木棒和石刀将她刮去腐肉的疼痛让临邛痛苦地低吟了一声,弱声道:“不想……成为累赘。” 玉卮眼睛圆了圆,无奈道:“你我捆在一起又一同受了重伤,彼此都是累赘,还能嫌弃什么?咱们现在得想如何携手共度难关。”她咳了几声,说道,“我将你腐肉割去,把毒给清干净,自然会疼,你且忍着点。” 临邛闷着脸“嗯”了一声。 两人都是将领,经历过无数大战,这点伤痛见多了,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临邛这玉叶金柯的模样让玉卮软了手,总下不去手剐毒,怕弄疼了身下人。 临邛汗透了衣衫,也感到玉卮下手太轻,宽慰她道:“你尽管动手,这点疼痛本王不放在眼里。” 玉卮咳嗽连连,也快撑不住了。洞里实在狭窄,她快将腰给躬断了,双腿打着颤,艰难地单手支撑身子。 “用木枝和石刀太钝,磨得你更难受,而且不干不净的,只怕这边毒没清干净那边又沾上了。” 临邛眼圈发黑,缓缓地回头看向她:“什么意思?” 玉卮趴在她后背上,下巴之下就是临邛腰窝的伤处,这姿势也是够了。 “我帮你把毒吸出来。”玉卮强调,“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地帮你吸出来。” 第163章 玉临p 吸出来。 临邛听完她这话,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你是说……用嘴吸出来?” 玉卮支撑不住,整个上身贴在临邛背上,虚弱地点了点头。为了表示真诚与友好,不吝啬地给予友善的笑容:“还能用什么呢,自然是用嘴。” 玉卮心中的友善之笑在临邛看起来分外圆滑猥琐,气得她倒回了几分力气:“你这贼奴……这时候竟然想着占本王便宜!” 这话玉卮可不爱听了。 “什么叫想占你便宜!本将军要占便宜还需要想吗?还需要哄着你骗着你使什么计策吗?笑话!若是本将军真动了念头,别说你一个小小的鬼王,放眼四界还真没有本将军降服不了的,何需惦记着你这点便宜!” 临邛扬着调调“哦”了一声:“那将军大人能否先从本王身上起来?你且看看你的下巴抵在本王何处?” 玉卮看了一眼下巴之下的柔软浑圆,的确想起身,浑身却没一点气力,仿佛被人抽干了魂儿,只剩一副软脆躯壳。 “行。”玉卮也不和她废话了,“这毒咱们就留着,且看你什么时候发作,什么时候毙命。” 玉卮心里一口火气堵着,用力折腾翻身,背对临邛不打算再理她,下定了决心就算她毒发身亡也绝不上赶着给她疗伤。 绝不。 两人就这样背对背各睡各的。外面风雪连天,枯木的保温效果居然不错,一直到后半夜都还有余温环绕。 有些拥挤,却是个遮风挡雨入睡的好地方。这一日下来玉卮无比疲惫,本该能迅速入睡好恢复体力,可她双目发沉,脑中混沌,睡意压了她好半天却总是睡不着。 身后的临邛也太过安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外面风声小了一些,有些亮光从枯枝和石缝里透进来,天亮了。 除了更加困乏之外这一夜也算平安度过,玉卮翻身想要推开洞口出去,谁知这一翻身竟感觉动作轻松自如,还有点儿富余。她纳闷地回头一看,完全愣住了。 躺在她身边的哪里是那蛮不讲理的鬼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位粉嫩雪白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 玉卮大为惊诧,一整晚她都待在木洞中,两头堵得结实没见着有被翻动的痕迹,身边的人怎么就换了?而且玉卮也没感觉到谁进出了木洞,这么拥挤的地方两个人卡着就已经快炸裂了,怎可能容得下第三个人? 借着晨光玉卮将那小姑娘翻过身来,发现她身上套的正是昨晚玉卮亲手撕开后腰的衣衫。又宽又长的轻纱长裙套在她身上如同一床被褥。小姑娘眉清目秀,只是眉眼间透着古怪的毒气,额头上一层密汗,似乎正陷于昏迷之中。 慢着…… 玉卮仔细瞧那五官,虽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却已然能看出几分艳美姿色。艳美中带着些坚毅,坚毅里掺和点惹人厌,再掀开长裙一看,白骨鞭还连着孩童的双臂,这不是那鬼王是谁? “小娘子?你怎么变这样了?”玉卮纳闷不已,将昏睡的她拖出木洞,抱在怀中。 寒冷的夜晚过去,这幻境里又恢复了黄沙酷暑无尽荒凉的模样。玉卮见这孩童依偎在自己怀中甚是乖巧,因着身上染着毒,着实痛苦,不时能听见孩童低低的难耐抽泣声,倒是让玉卮母爱大发,轻轻晃着手臂,哄孩子似的哄着临邛。却见锁着临邛的那端白骨鞭忽然落在了地上,想必是因为变成孩童模样连带着手臂也变细了,白骨鞭自然捆不住。 玉卮将还缠着自己手臂的白骨鞭卷起挂在腰间,她没成亲生子,也一向不太喜欢幼童,这回算是她第一次抱了孩子在怀里,感觉却没料想的那么古怪。 她唤了临邛几声,临邛依旧昏昏沉沉,意识迷离。为什么突然变小了?难道是中毒的原因?无论如何,趁她现在唤不醒时把毒处理罢。 玉卮将临邛小心地抱到枯木之上,让她趴着,扒开衣服再看后腰的伤。伤口已经血肉模糊,看来这毒的确会腐蚀皮肤,但腐蚀的范围依旧在后腰。玉卮用石刀在临邛的手腕处割了一刀,泛紫的肌肤下血肉依旧鲜红,看来毒只在后腰和肌肤之上,并没有往更深处转移。不知是这幻境将魂魄强行肉身化的缺陷还是临邛用鬼气把毒给挡下……应该是后者,鬼气消耗过度便逆着年岁回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模样,这样的事玉卮曾经也遇见过,也同样是鬼王之尊才有此造化。 幸好现下这鬼王意识昏沉,不然她俩又要为了一点儿面子上的事争执不前。正是为她剐毒的好时机。 玉卮分开衣衫布料就要吸毒,偏偏临邛不清不楚又软又娇地哼了一声,玉卮俯身的动作倒是顿了一顿。这荒原之上除了沙地和一只死蝎子之外别无它物,可玉卮总觉得对个小姑娘下嘴有点儿不自在,好似身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似的,也难怪这鬼王会以傲气来掩盖尴尬。 玉卮缓了一缓,环视四下的确无人,这才硬着头皮咬在临邛伤处,一口口将毒吸了出来。 终于将毒清除干净,临邛面上的紫气也驱散了些。玉卮将她抱起来,继续前行。 …… 临邛是被一阵惨无人道的烤肉香味惊醒的。 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变成了幼女,却一眼看见一块巨大的猪五花被一根粗木枝贯穿,架在火上烤着。油脂从肉上往下滴,滴入火中滋滋作响。猛烈的肉香让临邛瞬间饿了,她挣扎起来想要大快朵颐,却腰部以下酸麻不已,完全无法支撑起身子。 玉卮坐在火堆边的大石上,手里拿着根串着肉的长木枝,一边将肉在火上翻转,一边对临邛说:“虽然把你体内的毒吸了出来,但毕竟隔了一夜,需要时间恢复。你别急,肉烤好了我给你递过去。”玉卮将木枝凑到面前,闻了一闻,心花怒放,“我烤肉技术没话说,这肉也是难得一见,肉质紧韧油脂丰厚,今晚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临邛肚子被刺激得咕咕直叫,却也不好意思马上开口。玉卮走过来将木枝递给她:“吃吧。” 临邛顾不上两人嫌隙,低声道了谢,接过来虽是矜持,却也吃得酣畅。这肉肥而不腻,外焦里嫩,一串吃完意犹未尽。玉卮见她吃得飞快,明白这是饿得厉害了,从整大块肉山切下几片,串在另一根木枝上再递给临邛。 临邛小小的身子却极其能吃,将那一整只猪妖吃了精光才罢了嘴。 玉卮看得叹为观止:“不对啊……你怎么能吃得下比你身子大这么多的食物?” 被这一提及临邛才发现白骨鞭不见,而自己竟然变成了幼童的模样。 “贼奴!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玉卮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吃饱了骂厨子,有你这样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想知道呢,抱你一路了,看着个子小,还挺沉。” “你才沉。”临邛怒道。 玉卮见她一张小孩脸小孩声,生气起来格外有趣,不禁哈哈大笑。 临邛摸了摸后腰,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处理,便问道:“你……帮我处理好的?” “不然还是猪妖帮你处理好的?”玉卮将仅剩的猪妖脑袋拿来想烤着吃,可见着这满脸黑毛的恶心模样她便倒胃口,完全不想吃。 临邛道:“你用嘴吸的?” 玉卮嘴角歪了歪,笑道:“没错,就是用本将军这张嘴亲自吸的,现在反对已经来不及了。若想找本将军算账的话现在不是时候,至少要让本将军吃饱了再打。噫,这猪头实在让人下不去嘴……” 临邛伏在略带温热的大石上,发现身下还铺着些干燥的树叶,缓了些石面的坚硬。 临邛沉默了片刻,平声道:“你把肉都给我吃了,你自己吃什么?” “本来是想吃猪头的,但实在恶心。” “那……” “幸好!”玉卮卖了个大大的关子,临邛差点儿都要向她道谢又道歉了,她忽然跳了起来,一脸神秘的微笑,“我还藏了私货!你猜是什么!” 临邛耷拉着眼皮,无力道:“不猜。” 玉卮也不介意她的冷淡,将火堆灭了,踢走碳,从一片焦黑之中挖出一团泥块。泥块烫手,玉卮在两手之间倒了半天才将泥块敲开,泥块之下盖着几层厚厚的树叶,树叶之间竟飘出鱼肉的香气。她将树叶剥开,里面躺着两只冒鲜香的肥鱼。 “好香!”玉卮也是饿了许久,忍不住大口吃起来。 临邛纳闷:“你上哪儿找的鱼?” “不是我找的。”玉卮边吃还边腾出嘴来回答她,“是那只猪兄弄来的。” “……你抢人家食物就算了,还把人家整个吃了……” “小娘子可比我吃得欢畅。” “不许这样叫我!” “行行行,那敢问姑娘芳名。” 临邛吃完一整只猪似乎有了气力,将身上残留的毒素驱赶干净,总算能坐起来。她短手短腿有些艰难地坐正了姿势,肉肉的小脸一本正经,严肃着神情报了名字,玉卮也说了自己的名讳。天色渐晚,寒风再起,玉卮早也寻到了今晚的住处。 她烤肉之地本就在一块巨石之后,扑熄了火后推来大量的沙子覆盖在火堆之上,火堆余热不绝,烘得沙地犹如一张天然热炕。 玉卮将寻来的三根粗木枝斜卡进巨石的缝隙里,再用石头和草、叶将其围上,巨石还能抵挡一面风雨,分明就是一间坚固又温暖的小屋。 “这可比昨晚的枯木宽敞许多。”玉卮道,“你也变成现下这副模样,倒是更省地儿了。”她伸了个懒腰,吃饱便犯困,何况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休息,以快速恢复体力。 “进来吧,一会儿风雨就要来了。”玉卮坐进了小屋里笑道,“而且没什么好害羞的,你看,咱们现在分明就是母女。” 临邛翻了白眼,钻入了木屋之中。玉卮一边盘腿堆着门,一边问道:“为什么你会变成幼童的模样,你自己有头绪吗?” 临邛藕节似的手很艰难才摸到后腰的伤:“以前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这幻境?” “或许不是幻境,如果是幻境的原因,恐怕一进来我就变成幼童了。” “也对。”玉卮顿了一顿,忽然道,“所以你变成幼童的契机正是你受了伤。” 临邛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 “支撑如此庞大的幻境必然要消耗大量的妖气,这忘命谷谷主即便再厉害,也不能连着数日玩命消耗妖气,必定要从别处采了些气补上,这才合算。” “你是说……是造这幻境的人采了我的鬼气,导致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很有可能。你受伤便是它采鬼气的契机,通过你的伤口夺走鬼气,你鬼气虚弱,便变成了现在这样。” 临邛听得心中一阵气闷:“待本王走出这幻境,一定要将这谷主生吞活剥。” 玉卮宽慰她道:“现在临邛姑娘倒是得先恢复原本的鬼气才行。先别动怒,你的伤也清理好了,今晚睡个好觉,说不定明天就能恢复了。” 临邛没多说便睡了,玉卮将门堆砌好便也一同躺下。 两人入睡时是背对着背。 她们记得夜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之后气温骤降,沙地里的温暖流逝,整间小屋迅速变冷,如同冰窖。 临邛并不承认是自己睡意昏沉时本着寻找温暖的本能才钻入玉卮的怀里。 或许是她们睡姿有问题才酿成了后来的局面。 临邛更不想承认的是,那一夜她睡得无比安心而舒适,似乎想起还是个活人时候的事,她还不是杀伐不断的鬼王,甚至丢下了刀枪跃下了骏马,一路飞速倒行,模样也越来越小。 边塞、沙场、相府、内书堂…… 她的记忆在倒流,生命中最重要的场景、事物和人在那个满满的梦里全都回到了她身边。 多久了,她只记得自己是统领十万鬼兵的鬼王,她忘记了她是谁的朋友,是谁的女儿,是哪户人家捧在手心里疼的骄傲。 玉卮看着怀里微微颤抖的小姑娘,似乎有一汪热泪落进了她的臂弯里。 这谷主……不仅吞食妖气塑造血肉,还扰人心智戳人痛楚,也真挺不要脸。 第164章 玉临p 第二天早上临邛先醒来,居然发现玉卮正搂着自己,正要一掌将她轰到天边,却见自己的手臂非常主动地压在对方的腰上,小手拳起,用力拽着衣服十分眷恋的模样。临邛先是一诧,马上发现脖子之下是玉卮的胳膊,她就这样又枕又抱着对方熟睡了一晚。 临邛面上发烫,悄悄撤了手和脑袋,玉卮还是被她的动作扰醒了。 “醒这么早?”玉卮刚醒,眯着眼,说话的声音有点儿飘,“你还没变回去?” 临邛坐起身来,目光略过玉卮,望向别的地方:“一眼也看出来了,还这样。” “奇了怪了。”玉卮道,“究竟要怎样才能恢复?我受的伤似乎也没点儿动静,依旧乏力疲惫。莫非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地方?”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大地震荡,房屋倾斜。两人迅速出屋,却见黄沙之上卷起一道飓风。这飓风却含着强大的鬼气,慢慢变作巨大的人形,竟是临邛的模样! 两人都看得傻眼,莫名其妙。 “为什么会变成我的样子?”临邛不解又有些嫌弃。 “危险!”玉卮大喝一声,抱起临邛就跑。那人形飓风一掌掀过来将小屋倚靠的巨石炸了个粉碎,碎石喷入空中,来势无比强劲,犹如万支利箭形成漫天箭网。玉卮紧紧将临邛护在怀中,弓腰缩肩,硬生生用后背挡下了碎石。 这两日她休息不少,伤情却未见好转。虽然伤势不轻,但以她的能力不出一天也能恢复大半。可现下不仅没能恢复丝毫,反而伤势有加重态势。这番再提气,又以肉身挡了碎石,玉卮只觉得头昏眼花脚底注铅,膝盖一软便和临邛一同扭摔了出去。 “贼奴!你死了没?”临邛刚回过神,便语气有些急地询问道。 玉卮便是以啃泥的方式面朝下摔倒的,临邛拎着她的后脖子将她脑袋提起来,转回来的是一张满脸是沙的生无可恋脸:“多谢鬼王惦记,要不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临邛这才意识到玉卮被当做肉垫了,急忙挪开身子,将她扶起来。 身后的飓风紧追不舍,玉卮已经没有丝毫气力,临邛这一副幼童模样也实在拉不动她。 那团飓风变得更大,不仅借了临邛的外形,更是穿上了和她一模一样的战甲,连手中拿的长-枪都如出一辙。 长袖灌风,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这紧要关头临邛却被什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定定地站在原地也不动弹。 玉卮快要被刮飞了,扒着枯木枯草冲临邛喊道:“鬼王!你怎么傻了!” 临邛迎着大风,望着那团可怕的事物,如此险境她居然愣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玉卮在身后怎么吼叫她都立于大风之中动也不动。 “喂!”眼见飓风的长-枪就要刺过来,玉卮咬牙重新站了起来,冲上前去就要将临邛拽走。 “我明白了。” 在玉卮抱起临邛的那一瞬间临邛终于从梦中惊醒似的突然开口道:“我明白了。” 玉卮抱着她没命地逃窜:“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那就是我。”临邛指着飓风的方向,“我的模样,我的兵器,甚至这整个荒漠都是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我曾经被毒蝎蛰伤,也曾离家出走躲在枯木之中……这幻境都是我的记忆。造幻境的人便是偷了我的鬼气以支撑整个镜像,难怪涣散的鬼气始终无法回拢,甚至流失更多。” 玉卮被她这一提醒,倒是觉得句句在理。 临邛在玉卮怀中扭身,趴到她肩头,直视飓风,问道:“我的白骨鞭呢?” “我腰上挂着呢。” “你还能动弹吗?” 玉卮怒道:“你当是谁抱着你逃命呢!” “那便好!”临邛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抽了她腰间的白骨鞭,用力一脚蹬在她的肩头,整个人凌空而起。 玉卮正纳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忽然手臂一痛,整个人被白骨鞭提了起来。 临邛握着白骨鞭,将玉卮甩向飓风中心! 玉卮在半空被吹得魂不附体七零八落,想要张口骂那逆天违理的鬼王,一开口大风狂沙便不客气地往她嘴里灌,直灌得五官挪位,哪里还有空闲骂人? 只听临邛的声音穿透飓风,传到她耳中:“阵眼就在它的脖子上!务必一击即中!” 临邛前世被砍下首级死于战场,但凡鬼魂都会留下前世伤印。这幻境既是由她而生,那阵眼不外乎便是她的死穴。 玉卮还在纳闷,本将军手无寸铁又被幻境所缚,用什么击?思绪未落,缠在手臂上的白骨鞭便告知了她答案。 临邛居然将她当成鞭上一刃,斩向作妖的飓风! 在飓风核心之内的玉卮简直目眩神摇,对想一出是一出的鬼王简直顶礼膜拜。 真是服了你了。 割喉之后,只见幻境内天震地骇,一时间轰雷贯耳,凝成人形的飓风身首分离,刹那崩塌无形,劲风更甚。 整个幻境猛然塌缩,玉卮就要被吸走碾压,临邛抻直了身子飞身一够,一把掐住了玉卮的手指。玉卮吃疼,费了全力往上挣,和临邛十指相扣,这才算是抓牢了。 惊涛骇浪之间玉卮眼睁睁地看着临邛褪去了孩童之貌,恢复了原身。两人对视一眼,虽身处险境却没有丝毫畏惧,反倒热血上涌,面含笑意。 她们同是军人出身,越是危险就越令她们兴奋。斗了这么久,竟在这一刻相互看对了眼,明白了彼此是同一类人。 幻境大破,两人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一同跌入不明深渊。 待她们再次苏醒时周围黑魆魆的看不清景物,视野之外的地方时不时传来沉重而古怪的喘息声。 危机四伏。 庆幸的是她们二人同时感觉到力量回涌,同一时间将鬼气和冥气在周身游走,顿时神清气爽兴会淋漓。 “总算从幻境里出来了。”临邛将身上的尘土挥去,“这是什么地方?” 玉卮试着召唤她的山海画戟,画戟不知去了何处,竟没有半点反应。 “这是忘命谷,原来这谷主架起的幻境就在谷中。”玉卮打了一个响指,一团冥火幽幽浮在空中,照亮一片覆着蓝光的地带。 一条湍急水流贯穿整个谷底,抬头望去尽是怪石嶙峋凶兽横走,玉卮让她跟着自己:“这忘命谷算是妖界禁地,凶兽横行,时不时就会蹦跶出一只来吓你一吓。想要爬出这谷倒也不难,若不是你那一掌本将军一个旋身就能飞出去,现下么,只好顺着这条河往下漂流,寻到妖界重镇,自然有办法。” “妖界重镇?” “对,妖界也不是封闭之地,四界因贸易相通,寻到人烟处自然能找到回去的道路。” 临邛提了提眉峰,带着一丝玩笑道:“身为冥府大将却不想着抓我,只盼早日回去……贼奴倒是丝毫不急,不怕你们冥府的要犯从你眼皮下溜走了?” 玉卮笑道:“你我都身负重伤,这会儿正是该齐心协力逃出困境的时候,想要抓你,何时不行?” 临邛睥睨道:“好大的口气,这等目中无人倒是冥府一贯作风。只是真刀真枪斗起来也没见有何真本事。” 玉卮忽然靠了过来,在她耳边细语:“咱们那才斗了几个回合?能看出什么真本事。小娘子与我一同离开妖界,咱们再怎么战,在哪儿战,战多少回合都没问题。” 临邛横着一甩将白骨鞭冲着玉卮的脸扫了过去,玉卮惊呼一声急忙躲开。 “打人不打脸,小娘子真是心狠手辣。” “再胡言乱语,本王可以让你见识见识更狠辣的招数。” “好了别闹,当务之急是快些离开妖界,离开这儿后你继续当你为祸人间的鬼王,我也继续任我捉拿祸患的将军。” 临邛不搭理她,独自沿河下行。玉卮跟在她身后,步伐轻快。 玉卮算盘打得响,可惜她们未料到这妖界之行踏出这一步便是近百年时光。 而这百年之中,两人并肩作战,互相了解,彼此心中暗生爱意却又被冥君硬生生拆散之事,也都是后话了。 第165章 傅游 将柳坤仪送来捣乱的女友同款傀儡赶回到柳宅,将戴着隔离眼镜,手中握把脑袋大的放大镜,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的柳坤仪喊了出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跟她阐述女友好不容易才回来,人生多么艰辛,求柳大小姐放她一马。 柳坤仪送了傀儡出去回头就忙自己的事儿,早忘了这一茬。傅渊颐在这儿说得眉飞色舞,她倒是面无表情地表示:“我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打击报复以拆童年阴影的机会。不过也就是小闹一场,闹完就算,下次有机会还接着闹,路且远,你现在不要杵在我家门口扰我风水耽我时间。” 傅渊颐的伶牙俐齿到了发小这儿倒是无从发挥,默然就要准备离开。柳坤仪看了眼坐在车里依旧快乐地当着小司机小秘书的林泽皛,问了一嘴:“临邛还没回来吗?” 一说到临邛,傅渊颐的神色便暗了几分,摇了摇头,道:“她去寻玉卮了。玉卮由冥君直接写了生死薄发落到人间历练,这六世之内命格清除得一干二净,就算临邛纠集了她的鬼兵一齐找,想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她不是件容易事。” 柳坤仪点了点头,道:“如果她们回来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有事要跟她们说。” 傅渊颐将这事记了下来,和林泽皛一同回到MYSTERY工作室。 自从游炘念帮她夺回光属星,让她重新张开眼睛看世界之后,傅渊颐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仗着临邛和小鬼的指引,她也能在世间行走,但到底不能亲眼视物,还是有许多不便。她对人界讯息的接收大多数都只能靠听觉。而视力的恢复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更爱阅读,更是闲不住,一有空便自己开车到处去转转、看看。剧场和影院成了她最为流连的地方。坐在剧院中,视觉与听觉的完美结合让她心折不已,有时候看着看着甚至忍不住流泪。 这个缤纷的世界,实在太美好了。 而现在,她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她的游小姐终于回到她的身边。她不用再一个人孤独地旅行,不用形单影只地出现在剧院和画廊。她可以更加安心地欣赏这个世界,只要傅渊颐喜欢的地方,游炘念都愿意陪她去——本来游炘念也是个爱好广泛的人。 游炘念刚回来的那一年时间,她们俩人足记遍布整个G城甚至大半个地球。 傅渊颐每每感叹之时,游炘念也会贴心附和,她们知道世界美丽,时光更是宝贵,她们不想来世,只愿意将所有美好都留在今生,共游人界。 玩了一整年也算是累了,傅渊颐重新回到工作室,游炘念也打算找点事儿做,毕竟她跟傅渊颐一样,闲不住。 傅渊颐问她想要重操旧业开个酒店,还是有其他打算。 “操持个酒店实在太累,我比较想开个击剑馆,培养击剑人才。”游炘念如是说。 冥君为她重新做了一副身体回到人间之后,已经算是另一世。模样未变,但前世认识的人再也认不出她来。她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活到了第二世是什么心情,这世上估计也没能抓出几个人可以坐下讨论一番。对游炘念而言,大理想大抱负想要在家族行业里大展拳脚的想法早也随着前世一同埋葬,游家凶案的翻案让她经历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跌宕波澜,她心态更加平和,更想要珍惜平凡日子里的点滴。他人一生追求的东西她已经拥有过,现在的游炘念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愿意做一些让自己舒服的事,陪着喜欢的人。 当然,游炘念没说的心思,傅渊颐也是懂的。 重操旧业的话极容易碰到前世恋人。别说是卢漫,但凡和前世的熟人照面,也够心头绞上一绞。 游炘念的选择是聪明的。 而有一处细节傅渊颐也看在眼里。 这具身体和前世几乎一样,但有一处不同,傅渊颐早就发现了,游炘念肯定也是知道的,但她们都没有提。 游炘念脖颈后面的“L”纹身不见了。 这不会是冥君的主意,想来该是游炘念和冥君商议的结果。 选择回来之时,游炘念就已经思忖过每个细节了。 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想好一切后果,做好一切措施,承担一切风险,她悄声无息地将一切打点好,接傅渊颐入住她的世界。 有遗憾吗?会难过吗?甚至想要重来吗? 这些让人尴尬的傻问题傅渊颐自然不会问出口,不会笨到亲手去打破游炘念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当下生活。不过两人在京都旅行时,迎着灿烂樱花,游炘念倒是亲口提过几句。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遇见过一只流浪猫。” 那只小猫和我有缘,每天我去击剑馆时都会遇见它,它就躲在击剑馆的草丛里,远远地看它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周围,不过一个月大的模样,非常可爱,却也机警,只要人一靠近它就会逃走。 我很喜欢那只流浪猫,很想拥有它,我爸知道后便亲自找到那只形单影只的小猫,将它接回了家。 我那时非常高兴,也不顾它身上都是泥,直接把它抱到怀里了。 我爸说,从你决定养它那一刻起,你身上就有了责任。爸爸妈妈都不会帮忙,它需要你自己照顾。带它看医生,带它打疫苗,给它食物,陪它玩耍。 这些对我而言都是新鲜事,做起来也特别有干劲。小猫在我的照顾下一直很健康活泼,至今我还记得它的样子,后背是黑色的毛发,肚子和爪子却是白色的,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圆,总是认真地看着我。 本以为它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可有一天,它突然走了。 那天武阿姨打扫卫生,开着门,小猫就跑走了。武阿姨到处寻那只猫,翻遍了整个院子都不见它的踪迹。 我以为它只是出去玩玩,很快就会再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它再也没回来过。 那时哭得多惨,我妈怎么哄我都没用,眼睛哭成俩桃子,谁见着我都笑。 可是我想念它啊,不知道它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再吃到它最喜欢吃的秋刀鱼。 只要一想到它主动离开了我,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它,我就难过得什么也干不了。 要说治我,还是我爸厉害。 他甚至都没哄我,只是很认真地跟我说话,就像和大人一样交谈。他说猫走了,那是它自己的选择,而你让它来到你的生活中,是你的选择。从相遇的那天起就注定有别离,而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往后还有更多的离别,更让人难过的离别在前方等着你。你的宠物、朋友、家人都有离开的一天,连你自己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刻离开这个世界,这就是世间的规律。 离别很难过,但它已经发生,无法挽回,你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之中止步不前,你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你要学习,你要长大,你要懂得更多的道理,这些才是你应该做的。 你会觉得痛苦,觉得遗憾,但你更应该记得的是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你都还记得和它在一起的日子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爸说,记得就好,不用去悼念,悼念只是一场仪式,除了让自己更难过之外什么也不会拥有,你更应该学会的是珍惜和放下。 傅渊颐知道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握住她的手道:“不用说这些,我又不是需要安慰的小姑娘。我懂,你踏踏实实的把心放好,就算要闹脾气也是你冲着我闹,我都接着。” 游炘念眉目舒展,正觉得感动,却听傅渊颐接了一句:“谁让我比你大呢。” 游炘念眼神一下就尖了:“你比我大?你好意思,你哪儿比我大?” 傅渊颐眼神一路从她脖子扫到胸口,顿了一顿,差点没舍得移开眼睛:“说正事,突然用美色攻击不算英雄好汉哈。” 游炘念:“??” “说年龄呢,里外里的都给你算上,你也才二十六岁吧,我都三十了,怎么不能称个大?” 游炘念不依不饶:“什么里外里的都给我算上,你算了吗?我死那年都二十四了,十二生肖都过去小半轮了我还二十六?有你这么算数的么?现在当场叫姐姐就放过你。” “你人界时间加上冥府待着的时间别说一年,半年都没有,回到人界也就一年吧,给你算二十六岁已经是大甩卖了,较真来讲你这是新身子,新一世的元年才过去,顶多给你办个周岁派对,还妄想被叫姐姐?” “要点脸,怎么能只算冥府时间,当然得按照人界的时间来!” 傅渊颐倒吸一口气:“就算时光在您身上无情地哗哗流淌,可您这脑子经历的时光也就不到两年啊。咱们得重点看心智。” “这两年是压缩成长,顶别人二十年。” “那甭叫姐姐,叫奶奶好了。” 游炘念:“……滚。” 傅渊颐这张嘴简直比她手里的法器都要让人没辙,游炘念觉得自己已经够伶牙俐齿,可一旦对上傅渊颐,绝对一击即溃,分分钟惨败。 多数时间里游炘念能被她说得咬牙切齿,但总归有个好处,只要傅渊颐一开口气氛就格外活跃,游炘念恨不得能立马和她厮打到一块儿,热汗淋淋地掐上一番。至于刚才为了什么心酸了一把,转眼就忘天边了。 第166章 傅游 击剑馆的事说做就做,林泽皛帮着游炘念注册、选址、装修、购买装备器械之后,马不停蹄地各处宣传。 很快,击剑馆就建成招生了,游炘念请了一批教练来教学,她也不抛头露面,有空就坐在角落里看着小朋友们练习。来这儿报名的基本上健身和爱好为主,跟她当年专业训练完全不同无法比较。经营这家击剑馆从心态上来说更是轻松,没有任何重任在肩,也不需要她亲自下场,甚至连盈利与否她和另一位老板娘都完全不在意,说到底就是找一些真正喜欢的事儿来做,没有压力才能从中寻觅到原汁原味的乐趣。 游炘念的确找到了乐趣所在,她发现了一枚金子。 击剑馆来了个小姑娘,16岁,高二。 小姑娘报名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上了半小时的体验课,很开心,玩得浑身是汗,向教练要了电话就回去了。 游炘念全程都在注意这小姑娘,感觉有些底子,似乎以前学过,而且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稚气个头却直逼一米八,身体素质也好,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块璞玉。 游炘念记下了这姑娘,还等着她再来报名,好好培养培养。 谁知一晃一个月过去,小姑娘再也没来过,游炘念还时时和傅渊颐提到这件事。 “说不定人家只是来蹭个免费课的,你还上心了。”傅渊颐恢复视力之后只有去柳坤仪那儿有可能喝酒时才带上小白代驾,平日里她喜欢自己掌控方向盘,更喜欢游炘念出现在她副驾上。在副驾上游炘念可以补补妆,可以说个不停,甚至把车椅放倒睡觉都行,只要她在那个专属的座位上,傅渊颐就觉得轻快又安心。 今天傅渊颐忙得一身的风尘仆仆刚回来,一见着游炘念就喊饿。游炘念在包里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条不知放了多久的巧克力,帮她剥了包装亲手喂到嘴里去,顺口聊了聊那小姑娘的事,傅渊颐一开口就是吐槽。 “我每天就这么点事,当然上心了。不像咱们傅老板。”游炘念这语调一拐,气氛马上不一样了。傅渊颐眨眨眼,巧克力还糊着嘴,生怕一开口沾在牙上,不雅观,即便大敌当前她也非常优雅而从容地将爱心过期巧克力慢慢吃完,确定牙齿雪白才镇定地开口:“不像我什么?不像我每天都将心思用在女朋友身上。行,我准备好了,用力夸我吧,我受得起。” 游炘念见她还风生水起地自夸起来,毫不犹豫把剩下的半截巧克力一股脑全塞她嘴里。 “将心思都用在女朋友身上了?”游炘念靠到傅渊颐肩头,笑容如蜜,“那你这两天都上哪儿去了?昨天一早就出门了,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都没人接。晚上我亲自下厨做了晚饭等你到十二点,连你根头发丝都没见着,这就是你花的心思么?还喊饿,你倒是在外面没吃饱?” 傅渊颐连连摆手,痛苦地吞咽——这北海道带回来的伴手礼实在太甜了,齁半死。 “我办正事去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吃,是真饿,饿得胃穿孔穿到后背了,上哪儿饱去啊我。”她握住游炘念的左手,特别委屈道,“你说我成日奔波为了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温馨的小家庭么?你居然还不信任我,这话说得人家心里特别苦,你摸摸,苦不苦。”说着就要拉着游炘念的手往自个儿胸口摁,游炘念将手抽了回来,冷眼看她一副将哭不哭的模样。 “得了,说正事,你做什么去了?还走得这么匆忙,手机都不接。” “的确匆忙,给我喝口水我给你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每个细节都好好汇报了。” 傅渊颐昨天早起看游炘念还在睡着,睡容艳美可爱,下楼一瞧,小白也没醒,忽然来了兴致打算给大家做顿早餐。哼着歌刚走到厨房,见一只独眼小鬼趴在厨房玻璃上,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将毫无防备的她吓了一大跳。 自从回复视力之后傅渊颐见惯了五官端正的凡人,鬼依旧在她视线范围之内,但她大多数时间里并不关注。工作室虽然挂着牌,但傅渊颐有点犯懒,大战之后快一年了,身体和精力都似乎没恢复过来,一单生意都没接。日子过得清闲,吃着够吃三辈子的老本,也是大写的无忧无虑。忽然一只小鬼趴眼前,还顶着这副尊容,实在让人不待见。 不过傅渊颐还是将屋外的结界收了起来,让它飘入屋内。 虽然长得磕碜,但这独眼小鬼的确是傅家的守山鬼。 方筑恶婴那场大战之后,青田死了,傅隽柏也死了,她姐姐傅玹玑在出院之后和母亲洪斯妧住到了一起。 起初两人住在乡下,傅渊颐去探望过一次,本来也不想干扰她们的选择,毕竟一直住在番阳暑地,她们肯定不适合城市身后。可她去亲眼看了,乡下的条件实在太差,经常断电,大冬天的连暖气也没有。 傅渊颐没在她妈妈和姐姐面前提,独自回到番阳暑地将被毁的山头翻修一新,房屋重建,只是少了飐风堂。她抓回了傅家的守山鬼,也不锁着它们,雇佣它们来看山,保护山上的家人。 洪斯妧悄悄抹眼泪这事儿傅渊颐看见了,只是装没看见,她跟傅玹玑说她每个月会回来看她们一次,又递了张卡,说生活费都会按月转到卡里,有什么其他需要打电话过来就行。 傅玹玑将卡推还回去,说她可以出去工作,可以养活妈妈。 傅渊颐被她逗笑了:“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找什么工作,就算出去也是受气。有人敢对你大小声你还不直接把人给崩了?傅先生把傅家的产业全都留在了山上,连个银行户头都没有,这一闹毁于一旦什么都不剩下,你们过得太古旧,该和现代社会接轨了。” 傅渊颐注册了个公司给傅玹玑,卖灯具。以前一位顾客就是做这行,这顾客特别服她,成天没事干就想往工作室跑,恨不得拉着傅渊颐没日没夜地聊。傅渊颐知道这是个老实又老道的商人,也不敢坑她,让傅玹玑跟着他做生意省心些。 傅玹玑带着洪斯妧住回了番阳暑地,生意也做着,可她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几次给傅渊颐打电话都旁敲侧击地提及傅家老本行的事,想要傅渊颐重持家业。 傅渊颐一直没正面回答她这件事,这回独眼守山鬼来找她却是傅家来了大生意。 “大生意?”游炘念好奇道,“什么大生意?” “你猜猜。” “傅家的生意除了法器之外还能是什么。莫非是有人要批发法器?” 傅渊颐面带红光:“游小姐就是聪明。的确有人要批发法器,而且来头不小。” “谁?”游炘念能猜个大概,可又觉得猜得过大了,“难道是冥府的人?” “差不多了,再往细的猜。” “冥府的人我又能认识几个……”话说到这儿游炘念忽然一愣,“难道是,冥君?” “对。”傅渊颐说,“就是冥君,阎子詹。” 她这话自带特效,游炘念仿佛看见漫天钞票跟雨似的,唰唰往下落。 阎子詹亲自来人界这事儿,估计没人知道。 他是冥府最年轻的冥君,做事也一贯利落,说话开门见山,找到傅家这儿是为了谈生意。 他知道傅隽柏已经去世,对他的去世痛心疾首,却也尊重阴阳之道,托了个好人家让他轮回去了。 按照往年的规矩,傅隽柏一走,傅家新任继承人是要去冥府见见冥君,混个脸熟的,双方签署合作书之后,每年都会有冥府官方发来的订单传到傅家,傅家是冥府供应法器的大户。可这回傅家人迟迟没在冥府露脸,再加上一堆破事追着,冥君每天到办公室推门都要推半天,一大堆的公文把路都给堵了,举步维艰。 他再也坐不住,便让秘书帮他办理护照,亲自来到人间。 “冥君要批发法器?”虽然这是件特别有钱途的事儿,可游炘念隐隐从中感觉到了些硝烟气儿,“他要打仗?” “嗯。”傅渊颐道,“说妖界这几年一直都不太老实,偷渡到人界、冥府的不在少数,冥府想要收购一批法器用来对付妖界。” “他就是来找你说这事的?” “准确来讲是找傅家买法器。只不过傅先生去世了,傅家已经没人会做法器。” 傅家怎么没人会做法器,你不就会么? 但游炘念这话没说出口。其实她明白,现在傅渊颐对傅家的态度很暧昧,对于傅玹玑三番五次诱请她回傅家一事她装聋作哑,没接收也没拒绝。 “所以你在傅家待了一整日,就是和冥君谈这件事吗?”游炘念的确也好奇她的决定,只是没直接问,将话题转了一转,关注点变了,但重点没变。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工作室,傅渊颐缓慢开到车位上时,漫不经心道:“对啊,阎子詹也是太磨唧,生怕我做的法器比不上傅先生,赖在傅家左右询问又在法器库里各种挑拣,快被他烦死了。” “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傅渊颐还觉得奇怪,“冥府的订单每年是论万计,纯利润换算成RMB可得用齐了一双手。四界多少人抢破了脑袋想做冥府生意都抢不到,阎子詹都到我面前了,有这种大钱赚为什么不赚?” “以万计?你要一个人炼?用什么炼?”游炘念的担忧很明显地写在脸上。 “放心,我不可能用恶鬼来炼。”傅渊颐倒是轻松,“别说万件了,就算百万件我也炼得出来,不过是方法问题……”她开了工作室的门刚踏进去一步,忽然见一团雪白的事物矗在客厅正中间,惊得两人顿下了步子。 那团事物转过身,银白色的长发十岁小姑娘的模样,不是临邛是谁? “临邛!你总算是回来了!”傅渊颐大喜之间注意到临邛怀里多了一件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个婴儿。 “这是?”傅渊颐和游炘念同时向那婴儿望去,只见那婴儿大眼粉唇十分可爱,见着陌生人也丝毫不惧怕,望着她们两人咯咯地笑。 迎着傅渊颐和游炘念疑惑又期待的目光,临邛说道:“没错,我把玉卮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之后再更。 第167章 傅游p 别说见着抱回了玉卮,就是突然见到临邛已经足够让游炘念和傅渊颐欣喜。 自从番阳暑地一战之后,玉卮被抓回冥界,不知下落。临邛身为百鬼之王,又曾是冥府通缉要犯,却只身闯入冥府寻人。冥君或是看在柳家求情的面上,也或是因为临邛为祸人间已经是进千年前的旧案,已经伏法受惩过,所以并没有为难她,甚至让她满冥界地跑。只是最后临邛也没找到,才真正信了玉卮已经被罚轮回一事。 临邛在人间寻觅玉卮的身影,始终未有消息。冥府为了隐藏玉卮的踪迹也是煞费苦心。 临邛离开傅渊颐独自寻找玉卮,鬼气大大削减,无法操控全城的小鬼,却始终有近百只忠心小鬼在人界为她地毯式搜索。 小鬼们通常会问一个问题:“大王,你要找的人有什么特征吗?我们要怎么找?” 这倒是个问题…… 临邛犹豫片刻对小鬼们说:“新生的婴儿你们看到古怪的,都来告诉我。” “古怪”的婴儿海了去了,小鬼们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正常的婴儿。 搜寻了一年多,见识了许许多多稀奇又倒霉的婴儿,敲裂了几个小鬼的天灵盖之后,终于有一天这个胖乎乎的小孩被抱到她的面前。 小鬼们都很兴奋,因为这个婴儿实在太奇怪了,不仅可以被身为鬼魂的它们抱起来,甚至可以看见它们。 “看见?”临邛疑惑地问小鬼。 “是的,她能看见!”小鬼咋咋忽忽道,“不信大王你可以试试。” 临邛凑上前去,和那婴儿对视的时候,尚在襁褓中的小姑娘点漆似的眼珠子转了过来,果真和临邛目光相接了。 “她看得到我。”临邛被这还没来得及长齐头发的小怪物吸引,眼睛都舍不得眨。 “咯。”小怪物突然笑了起来。 这张脸和玉卮没有任何关系,可在她笑的一瞬间却如同一颗石头投入临邛的心湖,激起层层水花,搅得她心潮难平。 小怪物向临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临邛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也将手伸了出去。五个半透明的粉嫩手指将她食指握住了。 你知道,感觉这种事很难描绘。 “所以,你就认定这孩子是玉卮,将她带回来了?”游炘念和傅渊颐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零食饮料一边对临邛充满怀疑。 “你是怎么将这小孩弄出来的?她父母呢?你这是纵容小鬼拐卖儿童。”游炘念望向大门,“指不定警察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他们是看不见你,咱们俩就成犯人了。” 临邛浮在空中,神色闪烁,很明显游炘念所想正是她的担忧,不过她格外乐观:“这小孩是一弃婴,被丢在雪地里,本王不把她捡回来她也活不了。本王的感觉一向很准,一定是她。” 游炘念听完她这话肩膀都耷拉下来,重复她的话:“感觉,嗯,感觉。” 傅渊颐则在一旁趁她们不注意将小婴儿抱到卧室里去,剥了个干净,观察之后告诉她们:“没错,她是个小姑娘,我亲自验明正身了,起码性别没错,不尴尬。” 游炘念:“喂!你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对小孩这样!” 傅渊颐完全不在意游炘念的抨击,继续对临邛说:“她能接触到你,能被你抱回来说明这的确不是一般的小孩。到底是不是玉卮,其实很简单,我一查命格就知道。” 茫茫人海要寻找丢失的伙伴的确不是件容易事,但鬼王大人手指一点确定了某个人之后,想让傅渊颐帮忙排查一番,这还是很简单的。 傅渊颐想着柳坤仪曾经说过,让临邛一回来就找她这件事。她和游炘念二人世界过得太舒服,连往日随身携带的伞都放在角落里落灰,想要施展身手发现该有的东西没有……索性一辆车拉上一家子人,带着小姑娘一齐上了福明山,敲开柳宅的门。 “是她。” 结界没布,鲜血未滴,法器也没见着个影,柳坤仪凭一双肉眼看了临邛怀里的婴儿一眼便用这俩铿锵有力的字结束了所有的疑惑。 “真的?”傅渊颐再多问一句,“确定是玉卮本人?你这嘴一说鬼王大人可是要当真的,可是要护在怀里养着疼着爱着的,别到头来是个不相关的人那就尴尬了。” 柳坤仪捏了婴儿小肉脸一把道:“你以为冥君会没做任何‘记号’就将冥府这古往今来第一活宝放到人间轮回?当年冥府先帝赐黄泉引路军将军头衔给玉卮时也赐了爵位,这爵位无需任何实物证据,被刻进了玉卮的命格之中。她若有后代便由后代袭爵,若没有后代也可以保她一命,在位君王只能流放,所以她三番五次挑战阎子詹的底线阎子詹都没真对她下手,不是封印记忆就是流放人间,这爵位之印就是她身份最好的证据。” 柳坤仪一席话让所有人惊叹,果然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 柳坤仪带着抱着婴儿的临邛往柳宅里走,游炘念和傅渊颐跟在后头。 游炘念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说,你和柳小姐一块儿长大的,现在你光属星也拿回来了,怎么感觉还是没人家靠谱?” 傅渊颐这叫一个无辜:“什么叫我没人家靠谱?就算在别的事情上不靠谱可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办砸过?再说了,这些事儿坤仪不是从她爸那边听来的就是从书上看来的,我一没父亲二没时间看书。” “你怎么就没时间看书了?时间都花哪去了?” “都花在和你谈恋爱,过日子上了。” 游炘念:“……” 真是个好借口,完全无法反驳的借口。 柳坤仪始终未雨绸缪。 当初她听说冥君将玉卮打入人间将受轮回之苦时,就已经猜到冥府的惯用手法。所谓受轮回之苦,除了要来人间经历百年之内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在孟总处写上一本绝苦生死薄,让她这一生漂泊无依,受尽人生悲苦,方可进入下一世轮回。果然,写个父母双亡的剧本是基本格式。 柳坤仪从玉卮圆脑袋上揪了根细软的头发下来,捆在一个竹叶编成的小傀儡上,抬手一招,双指间多了一道符纸。临邛看着柳坤仪将那黑色的符纸在空中晃动片刻,往小傀儡身上一压,符纸便消失不见。 “我已经将玉卮今生命格困在傀儡之中。”柳坤仪把傀儡递给临邛,“今世之苦已经被我封印,不会再受冥府挟持。你收好这傀儡,等她下世轮回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人间,到时候你继续收集她的头发捆在傀儡上,至于符纸和术法,我会交待我的徒弟来帮你。” 临邛收好傀儡,心中有一丝安慰,傅渊颐好奇道:“你收徒弟了?” “没有,只是有这想法。毕竟柳家也需要继承人。” 傅渊颐又要开口,柳坤仪将她的话压了下去:“放心,我不会犯你父亲同样的错。”说完她便回屋去了,留下高崎来招待她们。 游炘念在傅渊颐耳边小声说:“柳小姐一直都这么厉害。” 傅渊颐深以为然。 玉卮这事儿算是落实了,临邛身为鬼王无法切身照顾她,养孩子需要上户口,上学,伺候她吃伺候她穿,不能真正接触人类社会的临邛只能期望傅渊颐能帮她照顾。 傅渊颐自然义不容辞,而且,养孩子这事儿对她和游炘念两人也算是件新鲜事。 算算日子她们已经度过了热恋期,想要日子常新新鲜感常在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或让生活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玉卮就是摆在她们眼前的不同。 傅渊颐开工作室这么些年,接待过不少有权有势的金主,一大批的金主对她感恩戴德,救命之恩一直铭记于心,如果以后再作奸犯科又被恶鬼缠上还指望着傅渊颐能再造七级浮屠。所以玉卮户口这事儿其实也好办。傅渊颐一开口,迅速换了国籍,以傅渊颐养女身份顺利进入到这个非常规的家庭。 游炘念想着玉卮是被父母遗弃的,甭管冥君交待生死薄怎么写,总得有个合理的剧情安排才好遗弃吧?很有可能携带先天性的疾病。 她和傅渊颐一起带着玉卮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这小家伙健健康康,什么毛病都没有,皆大欢喜。游炘念和傅渊颐心情大好,将小宝贝放在新买的婴儿车里,推着去商场,见什么买什么。两个人看见可爱的婴儿床和玩具就挪不动步子,童心被成吨唤醒。 傅渊颐已经让小白将工作室二楼收拾出来一个向阳的卧室,成天跟搬家似的往房间里置备东西。临邛看她们这模样完完全全是在养亲闺女,她们还记得那坐在地上丢积木流口水的小家伙是玉卮本人吗? 玉卮这边的事让她们两人成日奔波,却面带喜色毫无怨言。 傅渊颐说这孩子得起个名字,跟我姓,叫傅什么呢? 临邛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她一句了:“渊颐,她是玉卮,不真是你女儿。” 傅渊颐依旧面露红光:“是啊,我知道她是玉卮,可你看,她这么可爱和玉卮哪里像了?”说着她就把小玉卮抱起来,亲了小脸一口,“哎哟真可爱,叫妈妈,来,叫妈妈,妈妈妈妈。” 小玉卮被她举高高,小腿蹬了两下,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游炘念“哎呀哎呀”地叫,让傅渊颐放她下来:“没看孩子不喜欢你吗,还乱摇晃。来,到妈妈这里来。” 傅渊颐嘟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小玉卮落入了游炘念的怀中,母女同框,好不温馨。她绝对不要被孤立,立即拿起会叫的玩具吸引小玉卮的注意力。小玉卮睁着圆眼睛好奇地看着玩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看着自己的女友被自己的朋友养得珠圆玉润,临邛的心情一言难尽。 第168章 傅游p 有傅渊颐和游炘念的帮助,临邛完全不用担心玉卮的成长问题。她们就像两位细心又温柔的母亲给予小玉卮最完满的生活。游炘念还给她报了个学前班,不学数学不教外语,更不用背什么唐诗宋词,就带着她做各种启蒙活动,开启心智,锻炼平衡,学会发力,完善人格。 傅渊颐还真不知道婴幼儿还有这些人生起点上真正有意义的课程可以上,她记得她小时候那会儿满山跑,与鬼为伍,都没正经学过什么。 这事儿多亏了游炘念。 游炘念没养过孩子,她自个儿心理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对怎么养小孩没经验,但她曾经有一对弟弟妹妹,多少有点儿印象,模仿着她爸妈以前育儿计划也能抓到些神韵,少走弯路。 临邛从来没有对傅渊颐和游炘念育儿方针有什么意见,她看着小玉卮一天天地长大,从只会坐着开始学走路,开始咿咿呀呀会说话,开始有了朋友,有了自己喜欢的玩具。 临邛总是跟在她们身后,见傅渊颐抱着她在夕阳下散步,游炘念推着婴儿车跟在身边,仿佛她们是亲骨肉,是一个无比美满的一家三口。 玉卮已经是人类了,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开蒙有成长有成熟也有衰老和死亡的人。她又一次丢失了记忆,又一次不记得自己是谁,又忘了对于她而言重要的一切。 不过没关系,她忘记的,临邛都帮她记着。 临邛跟在她身后,觉得就这样守护着她一生一世,再到下一个轮回,等待她涅槃那日。 临邛自觉不是个解风情的人,就算心有所属,对无比呵护自己的玉卮她也极少表露热情。她不浪漫更不懂浪漫,不过就这一次,将她亏欠玉卮的全都还给她吧。 做了这个漫长的决定之后,临邛心中反而轻松了不少,嘴角含笑跟了上去。 游炘念和傅渊颐还在打赌,小玉卮会先叫谁妈妈,趴在傅渊颐肩膀上半睡不睡的小玉卮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来了精神,没有预兆地抬起了脑袋。蓦然,她看到了临邛。 “呐。”小玉卮忽然笑了起来,小手拍在一起,引得傅渊颐和游炘念都停下了脚步。 玉卮指向临邛,继而张开手,一副想要她抱抱的模样。 临邛不知所措地看着傅渊颐将玉卮交到她怀中,小心翼翼地遵循傅渊颐教她如何将孩子抱得稳当又舒服。 又香又软的小奶包稳稳地落入临邛怀中,她看着玉卮伸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的长发,如同看见什么稀世珍宝。这副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临邛感叹:“小混蛋,你还是快点长大吧。” 玉卮望着临邛半晌,忽然开口,叫了声:“妈妈。” 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仿佛听错一般。 方才的温馨全无,临邛难以置信地看着玉卮,问道:“你叫我……什么?” 怕临邛没听清似的,玉卮在她怀里蹭了蹭,口齿清晰地又喊了一声:“妈妈。” 临邛一把将她丢了出去,傅渊颐和游炘念赶紧飞上来接住她。 “你要摔死她吗?”傅渊颐她们吓出一身冷汗。 临邛脸色惨白,又悲又怒道:“早死早超生,你们有生之年我会让你们看到这混蛋轮回完六世!” 两人安抚了鬼王半晌,这事儿才算是过去。 玉卮的事儿让游炘念忙活了好一阵子,每天和傅渊颐两人乐此不疲,连击剑馆她都很久没去了。 再去击剑馆时发现很有天赋的那个小姑娘又来了,跟着教练在上私教课,带着护具特别精神,动作干脆利落,教练和她对练时都逐渐认真了起来。 游炘念见那姑娘英姿飒爽的模样,竟燃起她消沉多时的斗志,有点儿心痒想打一场比赛。 她穿上护具来到那姑娘面前,让她和自己对战。 姑娘丝毫不客气,她个高腿长步伐大,进退自如,极其凶猛。游炘念战得畅快,似乎很久没遇到对手。 两人斗完均是一身汗,小姑娘累得脱力瘫倒在地,问教练:“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厉害。” 教练笑道:“这是咱们老板。” “老板?” 小姑娘看向游炘念,游炘念摘下护面对她笑,小姑娘一时间失了神…… “欢迎你经常来我们击剑馆。” 小姑娘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游炘念看她这副模样觉得可爱,便问了她名字。小姑娘叫蓝玉,今年十六岁,正在上高中。 “姐姐肯定没使出全力。”蓝玉虽然年纪不大,观察力却很好,游炘念当然没用全力,“姐姐能不能收我为徒?我想向姐姐学习。” 徒弟? “所以你就真收了她当徒弟?” 傅渊颐来接游炘念回家,游炘念陪着玉卮坐在后座,将玉卮安置在儿童座椅上:“是啊,我看她挺有潜力,想自己培养。” “培养?培养成什么?奥运选手?为国争光?”傅渊颐跟连珠炮似的,“你们这些运动员不是要从小开始专业训练么?这半道出家的能行?” 游炘念被她这一连串疑问弄得一愣,想了想随即笑了。 傅渊颐从后视镜里看她笑得贼,抬了抬眉峰问道:“游小姐笑得这么奸做什么?我都还没提后备箱里一堆你击剑馆学员送的礼物呢。你这哪儿是当老板啊,活脱脱的当明星去巡回了,每次都能收到成吨礼物,送礼的小弟弟小妹妹们见着你各个脸红的跟桃儿似的,你还都照单全收。谁说这不是看脸的世界。” 游炘念笑容不改,趴在车椅后,贴着傅渊颐的耳边笑道:“醋味很浓啊傅小姐。” 傅渊颐大声宣布:“没错,我吃醋了。” 游炘念哈哈大笑,捏了她脸一把:“别闹了,什么巡回,那些东西都是交到经理手里让经理给我送来的,我都不知道。行,你不喜欢我都丢了。” “哎,别啊。”傅渊颐正经了点,“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别这么糟蹋。行了你收好吧,我看了眼,基本上都是小孩儿用的东西,知道你有个女儿大家都惦记着贺喜。” “不行,你不喜欢的东西一律不能带到家里,丢了丢了。” 这会儿还没开车,傅渊颐安全一解就回身抓游炘念,游炘念何其敏捷,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小混蛋,没完了你。”傅渊颐指尖冲着她点了点,“是不是又想尝尝我法术的厉害?今晚饶不了你。” 游炘念拍她一掌:“小孩面前说什么呢。好啦赶紧回去,今晚还要给孩子洗个澡。” 玉卮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为了生活方便跟傅渊颐姓,还叫玉卮。 晚上给玉卮洗澡,傅渊颐手机响了,她先跑出来接电话,游炘念和临邛在里面伺候着,被溅了一身水。 就算轮回了依旧难改本性,玉卮稍微长大了一些明显变淘气,变着法的折腾,要是以后开始会走会跑,绝对是拆家小能手。 游炘念一身水出来,看见傅渊颐站在阳台外打电话,表情有些凝重,但一和游炘念对视,马上就展开笑容。游炘念方才提起笑容,就看她转过身去了。 游炘念不喜欢G城的冬季。要是下雪还好,如果不下雪便是湿冷彻骨。很不巧,今年没下雪,全城如同浸在冰窖之中,下了雨之后地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医院摔伤患者暴增。 傅渊颐想着带一家人去G城边上的著名温泉泡一泡,驱一驱寒。 游炘念征求傅渊颐的意见,也年底了,想着给击剑馆教练和学生们弄个福利,不折腾远的,就附近泡泡温泉挺合适,看傅渊颐愿不愿意这么多人一块儿去。她要觉得别扭的话就算了,再安排别的行程。 “别,我看也挺合适。”傅渊颐终究是个懂事的人,“地点你定,我出钱。” 游炘念说:“别了,击剑馆多少还是赚了些,平时你没少花,这次还是我来吧。” 傅渊颐“哟”了一声,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来来来,分享一下给我知道,这回里外里你存了多少私房钱?” 游炘念坦然道:“一分没存。” “哈?” “全花了。” 傅渊颐眨眨眼,不禁叹道:“的确是我家游小姐。幸好我接了新活儿,估摸着能养得起你。” 游炘念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你接了什么新活儿?” “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阎子詹的生意。” “你真接了冥府的生意?”游炘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傅渊颐终于重新接受了傅家,接受了傅家继承人这个位置。 傅渊颐对她微笑,将酒杯递到她手里。 “我姐说得对,只要我一天没回到傅家主持大局,她一天都不会放过我。而且四界需要傅家,需要一个良性循环的傅家。我一直想为这世间不平之事做点贡献,那么拥有一个雄厚的家底,让纯善之血得以绵延,应该就是最好的方法。” 一条道走到黑无比容易,但能抛下曾经的执念转而拥抱现在所领悟的正道,需要和自己做的斗争不会少。傅渊颐来掌管傅家的确是件好事,无论对于人类还是从没作恶理应得到善果的鬼来说,她会是一个优秀的平衡点。 温泉一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傅渊颐打算年后开工,歇太久了,也该大干一场。 游炘念全力支持她,还神神秘秘地说一早就买好了开工贺礼,算是为新生活添砖加瓦。 傅渊颐对她这“剧透”很不满意:“哪有送人礼物还提前预告的,不是让人干着急吗?提前给我得了。” “不行,说好的开工贺礼就得在开工那天送。” “要我不开工呢?你这礼物不也早买好了么?” “不开工我也有理由送。” “那!” “这给你急的,也得等到温泉之行。” 没说还好,这一说傅渊颐恨不得今晚就出发去温泉。游炘念好不容易把她安抚下来,让她去哄玉卮睡觉。 夜深人静,傅渊颐已经睡着了,游炘念偷偷拿出她买的一对戒指,有些忐忑。 这么普通的礼物傅渊颐应该早猜到了吧,没有惊喜可言,甚至看不出心思。 她会喜欢吗? 第169章 傅游p 温泉之行游炘念和林泽皛一块儿敲定了,包下整个度假村,让学员和教练们能放开了玩,多发发照片到朋友圈,也算是给击剑馆做广告。 林泽皛包了辆大巴,招待学员和教练们浩浩荡荡从G城出发,而游炘念一家人则坐着傅渊颐的车,带着玉卮和临邛一块儿奔往度假村。 临邛全程陪玉卮坐在后座,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明白,一直在教育她“妈妈”这个词不能乱叫。 每每想起玉卮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妈妈”,游炘念和傅渊颐都要笑倒在一起互相抹眼泪。 一路上欢声笑语,傅渊颐变着法地逗大家开心,游炘念却觉得哪儿有些不对。 傅渊颐的确爱贫嘴,心情好的时候能和机关枪似的说个没完。可今天从上车开始她这张嘴就没听过,生怕有一秒钟冷场似的,说多了口渴,这路面还堵着呢,她也不管不顾的猛灌水,满世界找服务站也赖不得别人。 其他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游炘念很敏锐地察觉出傅渊颐的异样。 她心里有事没说。 游炘念好奇,但也没直接问,等她们到了目的地林泽皛把房卡交给她们,两人进屋,把行李放下,游炘念想提一嘴,傅渊颐却忙着把睡衣找出来,一边找还一边絮叨:“本来想让小玉卮和咱们一屋,不过你说得也对,毕竟那身体里装着的还是玉卮本人的魂魄,多让她和临邛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对的。两个人还得一块儿走好几辈子呢。不过你说,临邛能照顾得好小婴儿吗?” “应该没问题吧。”游炘念问道,“你拿睡衣做什么?这就睡了?” 傅渊颐疑惑地“啊”了一声:“不然呢?” “晚上有派对小白没跟你说?哦,其实也不算是派对,就是大家一块儿喝喝酒,聊聊天。” “这样,那我也得换身衣服,你不是老嫌我穿一身黑让人看着害怕么,我特意带了无比鲜艳的一套,肯定能满足你的要求。” 傅渊颐拿了衣服去卧室换了,游炘念跟过去靠在门口风风骚骚地问:“换个衣服还跑屋里,你哪儿怕我看啊傅小姐?” 傅渊颐也不是真怕她看:“你说你这人,我好心好意想要留点隐私,维护咱们之间日益消失的新鲜感,你倒好,没脸没皮。” “你说谁没脸没皮?”游炘念摁着傅渊颐的肩膀将她压在床上,往她身上爬,“傅大法师不是说要让人家见识一下你法术的厉害嘛?怎么光说不练?”说着便往她大腿上摸,沿着光滑的腿内往上抚,抚得傅渊颐倒吸一口气,心窝发烫。 “你这样不怕一会儿出不了门?”傅渊颐揽着她的腰,将她贴近自己的身体。 游炘念望着她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欲-望,自己把衣服脱了,甩在地上,扭了扭腰,分开腿夹着傅渊颐的大腿,磨了磨,声音也变沙哑了:“迟点儿去没事,主角都是最后出场。” 度假村的酒吧里已经热闹了好几轮,老板娘才携着爱人姗姗来迟。 一些熟悉的教练嚷嚷着要罚酒,傅渊颐仗着自己酒量不错便来挡酒,一时间闹得更欢。 蓝玉坐在角落里问她的私教:“和师父一起来的那人是谁啊?” 私教还挺惊讶:“她你都不认识?真的假的?” 蓝玉还觉得奇怪:“我一定要认识她吗?” “她是你师父的那个……” “哪个?” 私教:“……” 蓝玉相当无邪地和无奈的私教对视了半天,总算是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 “啊?!你是说……”蓝玉才嚷嚷了一句就被私教捂住了嘴,转头向投来诧异目光的各位道歉。 “喊什么啊,淡定点行吗?” 蓝玉简直恍惚了,她听说过学校里有女同学和女同学在一起的,网络上也成天见,但真正认识的活生生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先前蓝玉还想象过师父长得这么好看该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原来…… 从知道这事儿之后,蓝玉一整晚小心思不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点不开心,总觉得心被扯开了一丝缝隙,说不上痛,但很失望。对,失望,就像是愿意为之奔跑的希望在瞬间熄灭了,灿烂阳光被突然隔绝了。 她不太擅长喝酒,可眼前的酒一杯杯也不觉得难喝,全灌到了肚子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心底里的不爽和不干抚平一些。 她喝得多又急,酒劲上头代谢下行,站起来找卫生间的时候地球似乎突然倾斜了四十五度角,差点儿让她栽地上。 “你怎么喝这么多啊?啊?你要去哪儿?”同期的女学员上来扶她,“什么?哦哦,厕所。行,我带你去。哎哟喂,这沉的……” 蓝玉被扶去卫生间,女学员关了隔间在外面等着她。蓝玉坐在马桶上,顺利排解完人生小事之后,几次三番地想要站起来却都失败了。她想要喊一声,她还记得外面有人在等她,想让外面的人进来帮帮她。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挂钩站起来,忽然手背上一阵凉意。她抬头看,见天花板上降下一缕黑烟,黑烟从她头顶盘旋而下,慢悠悠地萦绕在她嘴唇上…… “咦?”蓝玉脖子一紧,想要往后退,那黑烟“嗖”地一声如炮弹般打进她的嘴里。 “呕!”蓝玉大呕,女学员在门外敲门: “怎样了?行了吗?” 隔间的门被缓缓打开,蓝玉坐在马桶盖上,头发凌乱,眼下两道青黑,眼眸之中却充满精气。她脸色如纸,嘴唇似血,似笑非笑的模样就像换了个人。 女学员单手撑着门,灯光从她背后照来,隐约能看见她古怪的笑容。 “找来找去,找了这副身体,你怎么想的。” 蓝玉看也不看她,走了出来,身后掠过充满杀意的恶鬼之气。 “不要废话了幽明,杀傅渊颐,就在今晚。” …… 这年头大家生活压力大,无论是上班族还是学生,平日里神经紧绷着就怕犯一星点儿的错,就得花大代价去弥补。如履薄冰的生活一旦有了片刻休息的机会,简直像哪吒入海一般,不折腾出个三六九都不算完。 教练学员们轮番过来敬酒,傅渊颐和游炘念两人也喝了不少,早早就借口脱身,打算去散散步把酒气散出去之后再泡温泉。 傅渊颐帮游炘念挡了一大半的酒,这会儿又涨得难受,去卫生间一趟,游炘念就站在酒吧外的吸烟区等她。 夜风带着明显的寒意,吹得游炘念整个人清醒了。她看着傅渊颐被黑暗吞没的背影,穹顶繁星灿烂,让她心中又有些波澜。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首饰盒,打算一会儿散步的时候将戒指送出去。 “师父。” 游炘念抬头,见蓝玉向她走来。 “嗯?你还没去休息?”游炘念亲眼看见蓝玉被人扶了出去,以为她不胜酒力要回去睡觉了。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蓝玉高高的个子矗在她面前,骤然形成一种压迫感。 游炘念什么话也没说,这种场景将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用蓝玉开口她就已经预料到了。 “师父,我……” “蓝玉。”游炘念果决地开口,语气冰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实上你喝多了,你这么做明天起来一定会后悔。” 第170章 傅游p “我不后悔。”没想到这倒霉孩子还倔了起来,直接将游炘念的手握住,“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只是一只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今晚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蓝玉握得用力,骨节都发白了,游炘念感觉到了这力气有些不寻常。她最烦拉拉扯扯的难看,心中无鬼也懒得和她相扯,直问她:“你觉得你要说的事有可能吗?” 蓝玉并不为对方冷漠的态度动摇,继续道:“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争取。” 游炘念被她逗笑了:“并没有那百分之一,小朋友看多了乱七八糟的电视剧想太多了。现在放开手的话我可以当你酒后失态,以后不再提起。”边说她边握紧了拳头,蓝玉这高高的鼻子要是挨上正面直拳的话,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是挺难看的。 如游炘念所料,蓝玉还是没松手,继续散着酒味诉着衷肠。 余光里见傅渊颐回来了,游炘念拳头抬起就要一记砸过去,蓝玉却很是时候地松开了她。 “师父。”她迎着傅渊颐疑惑的目光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不方便说,回头联系。” 游炘念:“……” 蓝玉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走了,游炘念回头,见傅渊颐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安静地凝视。 午夜十二点,阴气大作。 蓝玉来到酒店消防通道里,幽明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 “人类最无知的地方,就是只相信当时所见当时所听。”蓝玉双瞳幽黑,喃喃自语,“傅渊颐说到底也是人类,她一样拥有人类致命的缺点。我们不能再让傅家起死回生,只有杀掉她才能彻底阻断傅家血脉,保我们鬼族太平!” 幽明道:“别废话了,你到底想怎么做?傅渊颐以前丢失光属星的时候咱们就不是对手,现在她找回了光属星,连方筑恶婴都被她收服了,有谁还是她对手?就凭你吗?” 蓝玉“呵呵”冷笑:“方筑恶婴那种头脑简单的低等恶鬼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它本来就是傅家鬼奴,而我注定是让傅家倾覆的英雄。你看着吧,我不仅要让傅家倾覆,我还要占用傅渊颐的身体,将她的魂魄驱逐,永远变成孤魂野鬼!” 幽明好奇:“的确,你是怎么做到附身人类的?就连鬼王都无法轻易附身八字相异的人,你……弄了什么法器?” 蓝玉斜眼看她,什么也不说。 “行,你去吧。”幽明也不感兴趣,“祝你成功,活着回来。” 蓝玉指着她:“你一直都不相信我,这次我会证明给你看。” “不用,你证明给自己看就行。” 这轻蔑的态度,她肯定觉得我这次还会失败。 蓝玉往傅渊颐和游炘念的客房走去,她回顾着前十次想要暗杀傅隽柏的失败过往,不得不承认傅隽柏的确很厉害,即便到了最后油尽灯枯之时都没能给她成功的希望。可傅隽柏到底是死了,换了这个傅渊颐来,她并不觉得这年纪轻轻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在行刺傅渊颐失败了三次之后,蓝玉觉得自己缺少些运气。她开始思索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不和傅渊颐面对面硬碰硬? 她要智取。 她终于从冥界二手市场高价淘来了八字仿生符。这符纸极其厉害,居然可以仿造活人的八字,以方便附上其身。只不过这符太贵,蓝玉本来只能买一张,可复制八字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在对方情绪不佳时才能使用。蓝玉以防万一便举债买了两张。她是这么想的,她偷偷围观过傅渊颐许久,从来没见过她情绪有不好的时候,亢奋倒是随时可见,生怕一等等个好几年都没机会下手,所以她决定自己创造机会。 她买了这两张,一张要用得恰到好处,让傅渊颐心思摇摆,情绪跌落低谷,这时候第二张便能成功复刻她的八字,夺她身体。第一步走得非常顺利,蓝玉都没想到人间还有和自己相同名字的人,因为共同的名字她注意到了这个女孩,而这女孩正是打碎傅渊颐和游炘念关系的钥匙。 经过刚才她那一番折腾,傅渊颐和游炘念之间肯定有一番大争吵,这就是她创造出的最好机会。 她来到房门口,从蓝玉的身子里飘了出来,悄悄潜入房内。她必须小心隐藏,傅渊颐极有可能会发现她的踪影。 好机会只在瞬间,她一定要抓…… 嗯?! 蓝玉刚刚飘入屋内,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的情况,忽然一阵强劲飓风将她吸了过去!她大喊救命,下一刻便置身奇怪的玻璃球中,傅渊颐和游炘念的脸无比巨大地浮现在她面前……不对,不是对方变大了,是自己变小了! “真是,来这么晚,很耽误别人睡眠的好吗。”傅渊颐将伞靠在桌边,把玻璃球随手一放,揽过游炘念的肩打了个呵欠道,“总算是来了,行了咱们睡觉去吧,明天不是还有活动?” 游炘念回头看了一眼在玻璃球里挣扎的蓝玉,有些担忧道:“那孩子的身体是不是还在外面?就这样晾她一晚不太仗义吧?” 傅渊颐无所谓道:“没事儿,走廊也有暖气吹着地毯护着冻不着她,就是有点硬,明天起来腰酸腿疼就算是给她觊觎我家游小姐的小小惩罚了。” 游炘念好奇:“你怎么知道这只恶鬼今晚会有行动?” 傅渊颐回头对蓝玉笑:“她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附身在人类身上我也是能看到她,就算不出现在我眼前,百米之外我都能闻到她的恶鬼气。跟你那一场闹剧估计也是为了偷袭。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没关系,不重要,还是睡觉比较重要。” 蓝玉:“……” 两人洗完澡躺在床上,游炘念好奇地问她:“所以你一点都没吃醋?” “吃什么醋?有人喜欢你这件事?游小姐,别说你丰富的内在美,就你这张惊世骇俗的脸也足够让一群人趋之若鹜,要是每个喜欢你的人我都得吃一口醋,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明知道是恭维的话,游炘念还是被她逗笑了。 “放心,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廉价的误会不会发生在我们之间。”傅渊颐翻了个身,撑着脑袋含笑看着女友,“事情也发生了,我也能跟你说了。你不是挺在意我心里藏着什么事么?” 游炘念见她居然主动坦白,更好奇了:“发生了?到底什么事?” “说起来都好笑。前段时间坤仪特意打电话给我,说她居然有察觉到了浮鸠之灾的蛛丝马迹,在人间。” 听到“浮鸠之灾”这四个字,游炘念表情立即严肃了。 “当初我舍弃来世回到人间时,阎子詹亲口答应我浮鸠之灾也一并消除了,怎么……” “别担心。”傅渊颐道,“她也只是嗅到了一丝异样,这浮鸠到底是妖界圣物,冥君能够用自己的法力清除掉你身上的祸患印记,却不一定能面面俱到。这浮鸠大概是来过人间,连带着激起你体内残留的一丝妖气。” “妖气?!”游炘念听到这个词彻底震惊,“为什么会有妖气!” “冷静点儿,没事的。”傅渊颐将她压了回来,“浮鸠毕竟是妖嘛,你好端端的成为我的浮鸠之灾也不知道是生死薄上开的玩笑还是实打实的妖气所致。因为当年玉卮一个不慎,阴阳大乱,咱们几个的命数都因此改变,其中纷乱纠结也不是一言能道尽的。坤仪说这浮鸠大灾被阎子詹压了下去,不过留了些小劫下来,指不定时不时祸害咱们一下。” “小劫?你是说蓝玉这事儿?” “我本来也担忧是多严重的事儿呢,怕你担心所以不敢告诉你。”傅渊颐觉得好笑,“没想到是这种破事……多可笑啊你说。”她将游炘念抱到怀里,亲吻她的长发,即便出门住宿,游炘念也总是带着一整套沐浴产品,没有任何其他的气味。 熟悉的感觉让傅渊颐安心,游炘念这个人也让她安心。 “无论大灾小劫都罢。”傅渊颐道,“是这些磨难成就了现在的你,脾气有点儿,但我明白,你在认真生活,你是用心想过好这辈子的。所以我不嫌弃你没花心思,戒指我就收下了。” 游炘念一激灵:“你怎么又知道戒指的事了?” 傅渊颐得意笑道:“这世上还有傅大神棍不知道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写完~全订福利开始兑换。方法和以前一样,见文案~ 小说下载尽在bbs.txtnovel.com--- 书香门第【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