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喜 作者:送君南浦   文案:   叶萦回暗恋自己的发小时鹤汀很多年,却因为他是个直男而一直没有吐露过心迹,直到有一天,两人因为特殊的体质滚上了床单,关系才渐渐发生了变化。   大概是一个暗恋多年成真的故事,套了ABO的设定,有小包子,也有波折,最后HE。   1v1,ABO生子,CP:时鹤汀X叶萦回,HE。   背景是因化工污染导致产生的第一对AO,不过俩人谁也不知道就是了,等ABO这个概念普及也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了。   内容标签: 生子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鹤汀,叶萦回 ┃ 配角: ┃ 其它:ABO,生子 第一章   叶萦回没想到会在酒吧碰上时鹤汀。   俩人其实算是发小,从小家住一块儿,于是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的过了这么些年,直到大学才分开。后来时家搬家去了城南,两家的来往这才少了许多。   叶萦回这次来其实是为了给另个朋友任南撑撑场子,他今天女朋友过生日,于是叫了一大帮朋友来,说是好好热闹热闹。其实他知道,任南最好面子,更不要说在女朋友面前,所以今天要是不来,肯定要被他记一笔的。   叶萦回这两天一直持续发热,叫了医生来看也只说是低烧,吃了药总不见好,却也没要继续恶化成高烧的意思。叶萦回索性不管了,只当是最近工作太忙,猜测过段时间闲下来也许就好了。   公司事忙,他下了班也来不及换衣服,到了酒吧门口才觉得有些不妥,便把外套脱下搭在臂弯,领带揉成一团塞进裤兜,解开领口几个扣儿,然后把袖子挽了起来,对着光亮如镜的墙面照了一下——   这一下,刚好照见了正从他身后路过的时鹤汀。   可能他大概确实是这两天忙昏头了——任南怎么可能不叫时鹤汀呢?   叶萦回不紧不慢地又理了理衣服,这才远远地缀着时鹤汀进了包厢。   他进包厢的时候,时鹤汀正在被罚酒,三杯深水炸弹毫不含糊地“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其他人都围着叫好,就任南眼尖,一眼望见了门边的叶萦回,笑骂道:“你俩商量好的?前后脚迟到。罚酒罚酒!来来来满上!”   一模一样不带丝毫放水的三杯深水炸弹很快摆在了他面前。   他也不推脱,一杯接一杯喝了个干净,这才把藏在背后的礼物拿出来递给任南他女朋友,笑了笑:“生日快乐。”   常薇腼腆地笑了笑,道了声谢,叶萦回这才算任务完成,同任南又聊了几句,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今天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也没吃晚饭,这么直接一下三杯酒灌下去立刻让他胃里有了些灼烧感,然而这是在酒吧,他只好从果盘里拈了几颗葡萄缓缓。好容易等到人到齐,任南招呼服务员把准备好的蛋糕推了上来,常薇点了蜡烛许完愿,又在众人的起哄下跟任南当众亲了一下,这才开始分蛋糕。   其实也没几个人吃,都用来瞎闹抹脸上了。叶萦回小心地护好自己的蛋糕,避开中心战场,正吃着,冷不防横生出一只手糊了一坨奶油在他脸上。   ——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叶萦回咽下最后一块蛋糕,不紧不慢地抽了张纸把脸上奶油擦掉了:“你幼不幼稚。”   扭头一看,果然是时鹤汀。   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十分得意地冲叶萦回龇了龇牙:“干坐着多没劲,你这么端着不无聊啊?”说完就祸祸下一个人去了。   等蛋糕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除了寿星和寿星的男朋友,就数时鹤汀身上的奶油最多,而他也浑不在意,坐在一堆朋友中间说笑着。   他打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好,玩得起,也放得开,所以交友圈子非常广,加上又有一张十分迷惑人的脸,所以隔了三条街的女校的小姑娘都知道他。   比之时鹤汀,叶萦回本人就要无趣得多了,按部就班地上学、出国、工作,活成了标准的别人家孩子的模板,从小到大很是让叶父叶母省心,也直叫隔壁时家羡慕得咬牙,成天拿叶萦回教育自家儿子,然而收效甚微。   所以其实叶萦回和时鹤汀说是发小,其实关系远没有那么亲近,如果不是因为住得近又是竹马,其实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两人的母亲倒是十分要好,也是手帕交,所以到现在都还有来往,没事还会一起逛街吃个饭什么的。   过了十点,午夜场开始了,有些按捺不住的便跑楼下玩儿去了,剩下的则被任南拉到一起玩游戏。   叶萦回今天运气不太好,总是输,一开始赢家提出的惩罚都还算比较轻的,比如唱个歌啊,做个俯卧撑什么的,到后面尺度则越来越大,叶萦回只好改选择喝酒。   他酒量算很不错的,也架不住这么一杯一杯灌,喝到后面其实脑袋都有点发晕了。他无意中眼睛往时鹤汀那边瞥了一眼,忽然瞥见发牌的那个人冲着时鹤汀露出一个会意的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今晚总是输。   叶萦回嘴角勾了勾,顺手拎了一瓶酒,走过去坐到了时鹤汀的边上,给他的杯子满上:“灌我酒?”   时鹤汀被发现了也不尴尬,十分爽快地把叶萦回给他倒的这杯酒喝了个干净,挑了挑眉:“上次贝贝的事,是你跟我妈说的?”   这是在说他之前跟一个嫩模厮混,分手之后被人堵在公司门口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时鹤汀妈妈的耳朵里,回家便把他骂了一顿。   叶萦回又给他把杯子倒满,思路清晰地回答道:“不是。那是阿姨问我的,不算我说的。”   “那也不冤枉你。”时鹤汀拎起酒瓶也给叶萦回倒上,两个人互相灌了起来。   于是等玩high了的其他人发现的时候,叶萦回已经手里攥着酒杯睡着了,只有时鹤汀还稍稍清醒一些。   任南今晚酒喝得有点多,其他人也不剩几个清醒的,常薇一个个把人安排好叫好车送走,折回包厢,便只剩下了叶萦回、时鹤汀和任南。常薇艰难地架起任南的胳膊,撑着不让他倒,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睡得很沉的叶萦回。   她只好又把任南放回沙发上坐着,一边叫服务生帮忙一边问时鹤汀:“他家住哪里?我叫车给他送回去。”   时鹤汀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叶萦回住哪里。他倒是知道他爸妈家在哪儿,只是这样把人送回去肯定要挨骂,便摆摆手道:“没事,我送他回去。”   常薇感激地笑了笑:“那麻烦你啦,我先带阿南回去了。”   时鹤汀点点头。   于是包厢里就剩一下头昏脑胀的他和一个睡得人事不知的叶萦回了。   他今晚喝了不少,不过还不至于醉,奇怪的是叶萦回,明明平时酒量跟他差不多,今晚却醉成了这个样子。   他努力醒了醒神,把叶萦回架起来,往门口走去,一路周折,总算是到了家。   叶萦回整个人都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热度透过衣服穿了过来。他艰难地用手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拦住叶萦回的腰不让他往前倒,半托半抱着把他放到了沙发上,这才松了口气。   时鹤汀走到门口关了门,才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望向身侧这样折腾都还没醒的叶萦回,嘟囔了句:“小没良心的。”   叶萦回都不仗义地把他的事儿捅到他妈那儿了,他还好心地把人带回自己家。还真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其实叶萦回小时候还是很黏他的,成天追在他屁股后头玩,反而是长大后生疏了,跟他说什么都是很冷淡的回复,表情都不带变的,再后来上了大学搬了家,就更没什么联系了,只是偶尔从彼此共同的朋友那儿知道一些对方的近闻。   叶萦回今晚本来就不太舒服,又空腹喝了不少酒,眼角飞着一片薄红,眉头也微微拧着,睡得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时鹤汀认命地伸手准备把叶萦回拉起来送到客卧,却突然觉得触手的温度烫得惊人。   他皱了皱眉,伸手想摸摸叶萦回额头的温度,手却一把被捉住。时鹤汀同他对视了两秒,正要解释自己是要看看他有没有发烧,便被叶萦回勾住了脖子,吻了个正着。   时鹤汀感觉今晚喝的酒在此刻全部涌到了头部,他呆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叶萦回推了开来。   叶萦回现在的样子同平时很不一样。衬衣的扣子又被蹭开了几颗,露出胸口泛着红的皮肤。眼角与耳根都带着不自然的红,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嘴唇嫣红,犹带着水光,全然看不出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下身更是十分明显地鼓出了一块儿,两只手正费力地解着腰带,却因为视线模糊手上又没什么劲,半天都没解开。   也许这么说并不恰当,但是时鹤汀却觉得叶萦回眼下好像一块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诱人小甜点,只待人一口吃进去。他的喉头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又忍不住动了动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摄入过度,他竟然觉得这股甜香仿佛真的存在,甚至越来越浓。   时鹤汀活了二十八年,一直自诩是一个比钢管还直的直男,以前交往的、动心的对象也都是可爱娇软的女孩子。不是说没有过小gay来爬他的床,而是他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对一个同性如此直观地起了生理反应。   叶萦回解了半天也没解开腰带的扣子,于是勉力撑着沙发坐了起来,像是闻见了什么一样环顾了一周,才呼吸急促地锁定了屋内唯一一个热源,脚步有些飘地往时鹤汀这边走过来,时鹤汀僵立在原地,任由叶萦回一把抱住了他。   叶萦回此刻好像得了肌肤饥渴症一般,不停地贴着时鹤汀来回蹭,却又不满足于这几近于无的肌肤接触,眯着眼睛努力聚焦,去解时鹤汀的扣子。   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甜香在叶萦回扑过来之后陡然浓度提高了好几倍,衬衣里的风光在他站起来之后更是让人一览无余,可以让人清楚地望见白皙胸膛上两颗颜色粉嫩的乳粒,再往下则是没入衬衣深处的腰腹。后颈光滑的皮肤完完全全不设防地暴露在时鹤汀面前,他忍了好久才克制住,没有直接一口咬上去。   叶萦回毫无章法地在他胸前摸索着,扣子稀稀拉拉的倒是还给解开了几颗。好半天才转移了阵地,将魔爪伸向了他存在感十足的下半身——   这一瞬间,时鹤汀脑子里仅有的理智的弦也“啪”的一声崩断了。   他拽住叶萦回的手腕,也不管他在后面走得跌跌撞撞,半拉半拽地把他拉到了主卧,扔上了床,二话不说扯掉了那件碍眼的衬衫,又十分迅速地解决了叶萦回折腾了半天也没解开的裤子腰带,连着内裤一起剥了个干净,这才再次吻上了那双水光淋漓,分外诱人的唇。   叶萦回本来就因为酒精,脑子不太清楚,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换了个场景便被吻了个晕晕乎乎。唇舌交缠、肌肤接触带起一阵阵电流,连他心头一直躁动不已的痒意都平息了些许,舒服得叫人难以描述,只能抬起胳膊更紧地圈住对方的脖子。   对方的手来回地在他的身上抚摸着,他却还觉得缺了点什么,又说不出来,难受得一直哼哼。   时鹤汀的手在叶萦回光裸的身体上来回摸着,情不自禁地把他翻了个面儿,目光随着手顺着背脊一路滑至性感的腰窝,再到结实挺翘的臀部和笔直的腿,最后又回到了后颈。   叶萦回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麻、酥、痒浪潮一般由后颈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   时鹤汀像是着了魔一样在后颈那一小块皮肤上来回舔弄,时而叼起一点又松开,终于咬了下去。   这一下完全没有留情,又狠又准,虎牙刺穿了皮肉,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他感觉到身下的叶萦回像是诈尸一样弹了一下,又软软地瘫了回去。   实在是太疼了。时鹤汀咬下去的那一瞬间,叶萦回只觉得他一直以来混沌不清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但是很快又归于混沌。从后颈处传来的热意安抚了体内躁动不安的所有因子,仿佛江河入海,又好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好一会儿,时鹤汀松开了他,舔了舔这个深深的牙印,这才把叶萦回翻回来,同他接了个带着点血味的吻。时鹤汀一边亲着,手一边还不老实地在叶萦回的腰腹处巡睃,而后不断往下,安抚似的摸了两下他挺得老高的性器,这才试探性地摸向了那个隐藏着臀缝间的小洞,却十分意外地摸到了一手黏腻的水。   男人跟男人做是这样的吗?时鹤汀还在想着,那厢本能地意识到自己需要什么的叶萦回已经急不可耐地扒了时鹤汀的裤子,把粗硬的性器从裤子中释放了出来,握住时鹤汀的家伙就要往自己的后面塞,吓得他赶紧把自己的宝贝从下手不知轻重的叶萦回手里解救了出来。   叶萦回没有得到想要的,仍不住地哼哼,拿下身不停地蹭着时鹤汀的,催促着他。   是这样的吗?时鹤汀尚有些犹疑地盯着那个泛着水光看起来很小的小洞,被叶萦回蹭得没办法,干脆心一横,用手扶住性器,抵住对方的后穴,往里送了进去。   才进了一个头,两人便都被痛得有些清醒了——时鹤汀是被夹得,叶萦回是被痛得。虽说他自身已经分泌了很多情液,却也仍架不住这么没有丝毫开拓的硬来,眼角都沁出了泪花。那厢虽然被夹得有些疼,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他不住吸气,一边用手抚摸着对方有些垂软的性器一边安慰道:“呼气呼气,放松放松……”   于是就这么一边安抚一边慢慢挺入,好容易才进了大半,叶萦回疼得性器彻底软了下来。时鹤汀也不敢再进,等叶萦回适应。他倾身吻了吻叶萦回的眼角,小声问道:“还疼吗?”   叶萦回被疼得清醒了些,终于听清了对方的话,他闭上了眼睛,任由对方的吻由眼角滑落至嘴角,含糊道:“你多……摸摸我……”同时捉住对方的手,带向了自己的下体。时鹤汀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唇舌同他激烈地交缠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直到感受到对方的性器再次挺立起来,才尝试地小幅度动了起来。   “疼吗?”   叶萦回闭着眼睛哼哼,也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   他只好一点一点摸索,抚摸叶萦回性器的手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技巧性地揉弄着囊袋,也不忘记照顾柱身。   二人渐入佳境,叶萦回的肠道完全适应了下来,不再是刚开始的那种被硬生生撑开的异物感,而转为了现在的被填满的满足感。时鹤汀的速度越来越快,两只手扶住他的腰,打桩机似的不住挺动,也顾不上他翘在半空中一甩一甩的性器。他自己的手则攀在时鹤汀的背,好固定住自己,他一只手试图环住时鹤汀的脖子,另一只手想要伸去抚摸自己的性器,却没有搂紧,恰好时鹤汀一个顶弄,一下子又进了一截,恰好戳中了一个什么地方。   叶萦回的腰一下子就软了,倒回了床上,又酸又酥又麻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全身,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不住哀求道:“不行,别顶那里!不要!”   时鹤汀的感觉却同叶萦回大相径庭,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性器前端顶到了什么,像是被一张小嘴轻轻含住了。他忍不住抽出了一点,又再次朝着那里狠狠地顶了进去,这一次他完完全全地顶开了那里,性器的前端猛的一下被完完全全地紧紧包裹住。   叶萦回在被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便觉得不妙,本能地想要挣脱,却被时鹤汀牢牢地按住。他明显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个地方被时鹤汀的阴茎破开顶了进去,疼痛与麻感顷刻间包裹住了他。更不妙的是,他身体里正含着的那根东西的顶端正在不断膨大,紧紧地卡在那里,然后射出了微凉的精液,一股接一股,不紧不慢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射完。   叶萦回疼得眼泪都下来了,狠狠地咬住了撑在他身侧的时鹤汀的胳膊:“疼死了!射完了你还不出来!”   时鹤汀歉疚地望了他一眼:“抱歉,但是……”   他尝试往外拔了一下,立刻得到了叶萦回的一声痛呼。   “好像拔不出来了。”时鹤汀把话补充完整。   他抱住叶萦回,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就着这个相连的姿势改为了面对面的侧卧。   高潮和酒精让时鹤汀的脑子不太清醒。他没想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想怎么样解决,仿佛就这样抱着事情就可以自己解决一样,很快便没有抵抗住瞌睡,睡了过去。而叶萦回因为过度的体力消耗,甚至气都没生完,就在时鹤汀之前睡着了。 第二章   规律的生物钟依旧在早晨六点准时地唤醒了叶萦回。他睁开眼,从窗帘间洒下的一缕阳光照得他的眼睛又眯了眯——   不对,窗帘的颜色和样式都不对。这不是他家。   他冷静了两三秒,先是感觉到了横亘在他腰上的一只手臂,然后是酸得如同被车碾过一般的腰,最后是某个又痛又胀、难以启齿的地方——叶萦回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扭头望过去,正望见时鹤汀熟睡的脸。   他昨晚喝得太多,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个约略的轮廓,对于怎么到了时鹤汀家里完全没有印象,再后面也记得不太清,但是对于自己一直贴着时鹤汀蹭是有点印象的。   叶萦回平素做事稳重,喝醉酒了也很少做出什么失态的事,用韩江的话说就是锯嘴的葫芦灌了酒也是个只能听个闷响的葫芦,翻不出浪。平心而论昨晚不是他喝得最多的一次,然而世事难料,偏偏就是这次翻船了。   叶萦回轻轻抬起时鹤汀架在他腰上的手臂,挪到一边,慢慢坐起来,后腰的酸疼再次让他眉毛拧了拧。床垫的变化也让时鹤汀眼皮动了动,醒转过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青青紫紫痕迹,拧着眉毛,面色不豫的叶萦回。   叶萦回一句话没说,艰难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姿势有些奇怪地拧开门把手走了,留下早上刚醒脑子可能还不如浆糊好使的时鹤汀愣愣地坐在床上。   直到坐上出租车,叶萦回才勉强舒了一口气。   时鹤汀套上睡裤,去洗手间用冷水起了把脸,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从昨晚到今早,都发生了什么?   他跟叶萦回在聚会上碰到,两个人喝多了,然后他把叶萦回带回了家,再然后……把叶萦回上了?   时鹤汀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叶萦回昨晚醉成那个样子,估计完全断片儿了,他该不会以为……是他趁醉迷奸了他吧?   他又回想了一下刚才叶萦回十分难看的脸色,顿时更加崩溃了。虽然说是他精虫上脑,但是也是叶萦回先勾引——不是,引诱——也不对,反正是叶萦回先亲上来的,怎么说也应该是和奸不是迷奸——妈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时鹤汀强行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词扔出脑子里,再次镇定下来,这才回想起了昨晚没注意到的一些十分反常的细节。   叶萦回他是知道的,酒品一直很好,就是喝醉了也就是安安静静地那么睡一觉,从来不会发酒疯,更不会像昨晚那样拉着人乱摸乱亲。他的反应与其说是发酒疯,更像是被下药了。可是昨晚的聚会都是熟人,谁会给他下药?   他的心中隐隐约约闪过了一个猜测,却又自我说服地强行否定掉了——不会的,不可能是那样的。   还有……叶萦回喜欢男的?   时鹤汀坐在床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越想越乱,干脆放弃思考,起身洗漱去了。   他对着镜子刷牙刷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什么,扒开裤子对着自己的小兄弟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又想起昨晚闻见的诱人的甜香,以及虚无缥缈的结,只好默默把它们归结于大概还是酒喝多了。   叶萦回回到家,本想给秘书打个电话,才发现一件十分尴尬的事,他的手机找不到了。   虽然说有很大的可能是落在时鹤汀家里了,但是……也许是落在酒吧了呢?   他先拿家里的座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哑着嗓子说今天不去公司,日程都推后,文件需要签字的不急的等明天,急的发邮件给他,都安排好了才挂掉,拨通了任南的电话。   “喂,阿南。”   “啊……萦回?”那头的声音还迷糊着,明显是刚被吵醒,“怎么啦。”   叶萦回抱歉道:“不好意思吵你睡觉了,我手机找不着了,想问问你是不是落你那儿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昨晚喝断片儿了,不太记得,你等我问问我媳妇儿,”那头声音小了一点,然后又大了起来,“我媳妇儿说当时看见桌上俩手机,怕你们喝多了都忘记带,都给塞一个外套口袋里了,怎么了,不在吗?”   “……嗯没事儿,我知道了。”叶萦回笑了笑,又聊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真是祸不单行。   他本来想着缓两天,再去找时鹤汀道个歉,把这事儿揭过去,这下没办法了。   时鹤汀听到铃声响,却又不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循着声音一路走过去,才在外套里找到了叶萦回的手机,接了起来:“喂,哪位?”   那头愣了愣,不确定道:“鹤汀?”   时鹤汀也愣住了,又看了一眼屏幕,确认真的完全没有备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阿姨。”   那头也笑了起来:“哎呀怎么会是你呀,我们家萦回呢?”   ……阿姨可真是一针见血。时鹤汀背后发麻,硬着头皮老实道:“昨天跟萦回在聚会上碰到了,我们都喝得有点多,手机装错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刚好了,”叶妈妈笑吟吟道,“我本来打电话是想叫萦回今天记得回家吃饭的,现在刚好了,你也一块儿来吧,我也好久没见你了。”   他刚想推脱今天还有事,便想起叶萦回的手机还在自己手里,只好应了下来。   于是到了晚上,两人分别坐在沙发的两头,气氛十分尴尬,只有叶妈妈一边在厨房做菜一边追忆往昔的说话声能稍稍缓解一二。   “你说这人啊还真是小时候好,小时候你要是来我们家吃饭呀,这个时候都不可能在客厅陪我说话的,肯定跟着萦回去他房间或者去院子里玩了。”叶妈妈端出了一盘清炒西蓝花,也没觉出两人间尴尬的气氛,依旧笑吟吟的,“萦回从小就喜欢跟在你后面跑,鹤汀哥哥鹤汀哥哥的叫,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时鹤汀笑了笑:“我记得的。”   叶妈妈一边解围裙一边追忆起往昔:“我跟你妈妈也是这样从小玩到大,关系特别好,后来一块儿出去旅游还出了事,一起进了医院,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所以后来生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我们就说要从一句诗里取,其实本来应该是‘鹤汀凫渚’的,不过凫渚念起来不太好听,就取了再后面一点的萦回……”   时鹤汀趁着叶妈妈回忆的空档偷偷瞄了两眼叶萦回,发现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感觉倒不是故意摆脸色,而更像是身体不舒服。   正在这个时候,叶爸爸从外面回来了,叶妈妈过去给他开门,时鹤汀趁势低声问了句:“你……没事吧?”   叶萦回僵了僵:“没事。”   时鹤汀还想说什么,便被叶妈妈打断了:“好啦好啦,可以开饭了,来来来两位大宝贝儿都起驾去餐桌吧。”   晚餐很丰盛,荤素搭配合宜,味道也很好。   叶爸爸也很久没见到时鹤汀,很是高兴,硬是不顾叶妈妈的瞪视,开了两瓶酒,招呼自家儿子和时鹤汀陪他喝。   饭桌上很是热闹,不怎么说话的其实是叶萦回,时鹤汀一唱一和地给叶父叶母做捧哏做得倒很是起劲。   等到一切都结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都这么迟了,晚上就在这儿住吧?”叶妈妈提议道。   时鹤汀刚想推辞便听叶爸爸说道:“鹤汀明天还要去上班吧?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明天去公司也方便,这儿离你们家公司很近的,开车十分钟就到了。”刚说完就被叶妈妈拿胳膊肘怼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叶妈妈常跟时妈妈煲电话粥,是知道时鹤汀没去上班的,赶忙打圆场道:“反正就在这儿住吧,好吧?我去给你拿萦回没穿过的新睡衣,尺寸应该是合适的。”   说完便一溜烟跑上楼去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叶萦回刚开口,才说了一个“我”字,便被叶爸爸瞪了一眼:“我什么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老实待着不许走,你一周才在家待一天还有脸说,带鹤汀去房间去,快。”   叶萦回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紧张地转身带着时鹤汀往楼上的客卧走去。 第三章   时鹤汀跟着叶萦回上了楼。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沉默的尴尬又包裹住了两个人。时鹤汀走在叶萦回的后面,望见他领口露出一角胶布——就是那种治疗跌打损伤的那种医用胶布,正在心里想他什么时候伤了后颈,却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什么。   他昨晚在人家后颈那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充电器在床头柜,电脑开机密码777666,还需要什么东西找我或者问吴妈都行,”叶萦回低着头,不去看时鹤汀,嗓子仍然有些哑。他顿了顿:“还有,对不起。”   说完也没有理会愣在那里的时鹤汀,转身离开了。   真的,太丢脸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像是被包裹在一层云里,明明看不真切,他却怎么也忘不掉。   明明整整二十八年都彼此相安无事,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对他已经快要没什么感觉了,却偏偏因为几瓶酒越了界。   他青春期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不一样——比起女孩儿,他更喜欢男孩儿。更糟糕的是,他不仅不喜欢女孩儿,还喜欢上了一起长大的时鹤汀。   时鹤汀模样招人,喜欢他的人男女皆有,不过从他交往的对象和各种迹象来看,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确认了这一点,叶萦回便干脆利落地藏好了自己的心思,也慢慢跟时鹤汀疏远了。只是喜欢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可以说收回就收回的。   叶萦回性格一向如此,知道没有结果的事便不会去做,但是感情跟其他的事情都不一样。他心里很清楚时鹤汀不会喜欢他,所以不会说,却不能让自己不去喜欢。   到后来不常见面,其实这种感觉已经淡了许多。他也再没碰上一个能让他动心的人,也就这么一直单着,好在不是无事可做,并不觉得寂寞,只是偶尔难过。他早就预想过两人的结局,大概就是时鹤汀娶妻生子,他自己另觅新欢,两家聚会的时候见上一面,其余不必要的交集也不需要再有了。   叶萦回靠在门后按了按直跳的太阳穴,努力想理清思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拖,不要联系,等再过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对两个人的影响都再淡一些,时鹤汀可以忘记自己被一个男人“上”了的阴影,这事儿就算揭过,当作没有发生。   他靠着门闭上眼睛,又想。   其实不用说……他大概……也不会想联系我了吧。   对不起?   时鹤汀关上门坐到床上开始皱眉。叶萦回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明明是他把叶萦回给上了啊。   虽说昨晚是叶萦回先起的头,但是他也的的确确起了反应。   所以这句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对不起,其实我是把你当成别人了。   还是剥离任何婉拒意思,只有道歉含义的对不起?   时鹤汀心下一沉。   ——对不起,你是个直男,我不应该跟你上床。   时鹤汀终于在把“卧槽怎么办我把多年发小给上了”的恐慌感丢开之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比前面这个还严肃还重大的问题——   我他妈还直吗?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因为是在别人家,所以时鹤汀八点就起了,然而还是没见到叶萦回。   “萦回呢?还没起吗?”时鹤汀扭头望了一眼楼上。   叶妈妈笑眯眯地给他添粥:“萦回公司远,得早点走。”   时鹤汀点了点头,接过粥道了声谢。正吃着,突然听她叹了口气。   “宛韵总跟我说羡慕我,觉得萦回听话懂事,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叶妈妈望着时鹤汀,“知子莫如母,我知道的,他其实并不快乐,只是没有什么自觉。我们父母这边,能给他的都给了他,但是其他方面却是帮不上忙的,还是要他自己去争取。”   时鹤汀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不明所以:“阿姨……”   叶妈妈又笑了起来:“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没事儿多来往来往呀。”她真诚地眨了眨眼睛。   那之后两人整整有一个月都没碰面。本来其实联系就不太多,加之一方有心回避,便更加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这一个月里,平素招蜂引蝶的时鹤汀居然也意外地没有出去拈花惹草,叫他那个圈子里的朋友们都啧啧称奇。要说起来,他的上一任女朋友还是那个嫩模贝贝,分手之后虽然一直没有再跟谁在一起,但是炮友也没断过。所以大家都戏称他这个月在斋戒,不沾荤腥。   时鹤汀听了也只是笑笑,没有任何解释。   只有他自己知道,是那次同叶萦回上床之后,他好像突然丧失了跟其他人上床的兴趣。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叶萦回对他做了什么,让他跟上瘾了一样。   他不是没去试过,而是看到躺在面前的裸体美人,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对着女人硬不起来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弯了,然而对着男人也硬不起来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阳痿,可是回想着那次跟叶萦回上床的滋味又能硬起来,还去私立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查出什么来。   叶萦回后颈上的牙印还在。最开始是结痂,痂掉了之后还是有一点浅浅的印子,不过没有最开始那么明显了,也不需要再贴胶布去遮,不仔细看看不太出来,只是摸上去还有一点细细的痒意。   时鹤汀果真没再来找过他,倒是任南又来找了他,说他要准备跟常薇求婚了,到时候可能需要他的帮忙。   他答应了下来,只说需要他的时候尽管叫他,却忍不住又想起了时鹤汀。   策划这么一场求婚其实挺麻烦的,不过任南知道他忙,前期策划的过程都没叫他,只在最后差不多都定好了,需要人凑数的时候才跟他说,把流程大致同他交代了一下,然后说那天早上会有人来接他,让他八点钟下楼来等就行了。   叶萦回应下了。   到了那天,他早早地穿好衣服,在楼下等着。不一会儿,来了一辆车,模样很是熟悉。   叶萦回眯了眯眼睛。   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他更加熟悉的脸。   “上车。”时鹤汀说。 第四章   叶萦回关上车门,一阵沉默。   时鹤汀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叶萦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哪有好久。”   又是一阵沉默。   时鹤汀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束手束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好在开到地方的时候干巴巴地丢出一句“到了”。   时鹤汀错开一步,微微落在叶萦回后面,目光情不自禁地又飘到了叶萦回的后颈。虽然衣领遮住了大半,但还是依稀可以辨出一个形状同他牙齿完全契合的齿痕。   他突然有种想要伸手摸上一摸的冲动,又觉得不对,正想把这个念头丢进垃圾场焚烧,手已经比脑子快一步地伸了出去,在那个牙印上轻轻摸了摸。   时鹤汀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僵了僵,停下脚步望过来,眼中依旧如一片平湖没有分毫波澜:“你干吗。”   时鹤汀语塞了半晌,才问道:“你这里……好了吗?”   “好了。”对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想再提。   时鹤汀一句“对不起”憋了半天也没说出口,最终落回了肚子里。   叶萦回眉头微微蹙着走在前面,时鹤汀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叫出声音。刚刚时鹤汀在他后颈上轻轻的那一下仿佛羽毛在他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扫过,带起的电流一路顺着脊椎传下去,他的腰险些都软了,用尽全身气力才绷住了没有失态。   怎么会这样?   他趁时鹤汀跟任南说话的空当又佯作整理衣领,偷偷摸了摸那个牙印,却没有分毫感觉,不要说麻痒了,力气如果再轻一点,可能连被碰触的感觉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   今天的求婚计划任南安排得很紧凑。他自己策划的时候想的就是,想尽量给常薇一个特别的、不一样的求婚。今天本来就是他们的三周年纪念日,所以他的打算是这样的,他假装带着常薇去游乐园过纪念日,在每一个地方都安排一个人给常薇送九十九朵玫瑰花,花束中间藏小纸条,等到花都拿完了他再跟常薇提示花里的纸条,拿着纸条去跟游乐园里的工作人员兑换礼物——也就是戒指,然后他求婚。   于是他们几个助攻便提前到了游乐园做好准备,扮作工作人员对他们进行考验,考验通过便把事先准备好的玫瑰递给常薇。   任南安排的路线是先在园区门口碰到时鹤汀,再在旋转木马前面遇到叶萦回,然后到过山车,再到海盗船,最后是摩天轮。   “这位女士,这位先生,上午好,”时鹤汀穿着正装,胸口别着从工作人员那里弄来的园区经理的胸卡,一本正经地拦住了常薇和任南,“恭喜你们成为珀萌乐园第9999对前来游玩的情侣,首先,我代表珀萌对你们表示真诚的祝贺,祝你们长长久久。”   时鹤汀跟任南很熟,常薇也见过他很多次,眼下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不过还是佯作配合地笑道:“真的吗?谢谢你们啊。”   时鹤汀笑了笑:“是的,以及呢,我们珀萌联合任氏给你们二位准备了一份特殊的惊喜,不过能不能拿到,还要看你们二位够不够恩爱了。”   时鹤汀大概讲解了一下规则,便笑嘻嘻地放了行,然后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到了下一个任务点。   这个点其实乐园里的人还不是太多,不过他们这几个人还是比较瞩目的。时鹤汀还好些,胸口别了胸卡,其他几位就引人注目得多了,尤其是负责拿玫瑰的几个人,一直在努力找地方躲藏着。   叶萦回今天穿的一身十分清爽的便服,手里拿着任务卡站在旋转木马前,见两人来了,笑着交代了要求:“要求是在南瓜马车内接吻,音乐不停你们也不能停。”   常薇整张脸都红了,羞赧道:“换一个不行吗?”   叶萦回还没来得及回答,任南便笑嘻嘻地抢答了:“不行。”说完便拉着常薇去了。   任务完成,叶萦回把九十九朵颜色漂亮的香槟玫瑰递给了常薇,然后告诉他们下一个任务地点在哪里,便放行了。   “结束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萦回嘴角的笑意略略收了收:“嗯。”   “估计他们玩到摩天轮那儿还要一个多小时,要随便转转吗?”叶萦回转过头,正对上时鹤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转了回去:“走吧。”   珀萌园区很大,游乐项目很多,来玩的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个快三十的成年男人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时鹤汀询问道:“你想玩什么?”   “都行。”叶萦回答道。   “那就这个吧。”时鹤汀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场馆,拉着叶萦回走了进去。   大概是一个未来科幻主题的结合了4D技术的体验的场馆。他们接过眼镜,坐上了椅子,然后屏幕便先暗了下来,再缓缓亮起来。   “公元三零一七年,人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外星人进入太阳系,大举进攻地球,地球上生灵涂炭,人类科技被迫飞速进步……”   时鹤汀眼镜拿在手里,没有戴上,目光却一直打量着身旁专心致志看着屏幕的叶萦回。   柔和的蓝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线条优美的侧面轮廓。目光顺着脖子往下,落到他的喉结,再落到略嫌单薄的胸膛。   “有点夸张,不过还算比较合理……”叶萦回听完了背景介绍,突然开口道,时鹤汀还没来得及把目光收回,便感觉到整个座位猛地往下一坠,整个人一惊,手中一松,便感觉眼镜脱了手。   这时候两人往下看去,才发现地面已经不复存在了。机器推着座位一路往前,只是没人注意,现在所有椅子都是凌空的状态,前面是宽阔的屏幕。   背景音还在继续,两人却都望着下面,面面相觑。   时鹤汀有些尴尬道:“我……一会儿跟工作人员说吧。”   叶萦回点了点头,也没问他为什么没把眼镜戴上,只问道:“我的给你?” 第五章   时鹤汀尴尬地摇了摇头。   结束之后,两人找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赔完钱,才走了出去。   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也不再多做耽搁,径直往摩天轮那边过去了。   等了没多久,便见常薇拖着任南的手往这边来了,花儿却只剩了三朵,三种颜色各一朵。   时鹤汀没忍住问道:“花儿呢?”   常薇没好气道:“这个傻子,送什么不好非要送花,还送那么多,抱着走路不方便,玩没办法玩,我就做主给分了。”   任南嘿嘿傻笑了半晌,被常薇又瞪了一眼才止住笑。   “那这里的任务呢就是需要你们二位登上摩天轮,观察下面有没有什么线索,发现了的话就下来告诉我。”   一圈下来,两个人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发现了吗?”时鹤汀问道。   常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到了。是‘薇薇我爱你,三周年快乐’。”   时鹤汀点了点头,藏在暗处的小川便把最后一束白玫瑰送了过来。常薇接过,十分熟练地扒开来找到了一张跟之前三束里一样大小的纸条,递给任南,然后小心翼翼把之前那三枝插了进去。   任南从裤兜里摸出之前的三张,连同最后一张纸条一起,递给了时鹤汀。时鹤汀假意核对了一番,便将一枚游戏币递给了任南:“恭喜你们成功通过了考验,我们给你们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就在你们身后的自动售货机里,请你们自行兑换吧。”   常薇回头望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跟其他商品不一样的一个礼盒。她把硬币投了进去,按了按钮,礼物便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呀……”她拿到盒子又晃了晃,感觉里面有个东西滚来滚去的,“我拆了啊。”   叶萦回贴心地从旁递上一把剪刀。   常薇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你们不知道吗,我们女生拆快递都不需要剪刀的,更不要说这个了。”说完便十分轻松地撕开了包装纸,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与外面的盒子大小极度不相称的一个很小的盒子,常薇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她拿着小盒子,手有些抖,一个号称可以徒手撕快递的姑娘却半天打不开一个这么小的盒子。   任南见状,轻轻从她手里拿过盒子,单膝跪下,在她面前打开了,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薇薇,嫁给我好吗?”   她其实知道今天的一系列的所谓“任务”,都是任南精心给她安排的三周年惊喜,却没有想过,终点居然是求婚。   一个在他们认识伊始,她甚至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收心想要谈一段认真感情,走向婚姻的人,竟然在三年之后,向她提出了求婚。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常薇含着眼泪点了头,把手伸了过去,让任南给她戴上了戒指,然后同他紧紧抱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发出了善意的起哄声,这里面有两人的朋友,也有珀萌的工作人员,还有完全没有干系的陌生人,却都为这两人而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求婚有什么好哭的。”任南低声说着,用手抹了抹常薇眼角的眼泪,“走吧,一块儿吃饭去。”   珀萌乐园占地面积很大,建在郊区,乐园里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不过今天忙活了一上午,任南自然不会拿工作餐打发大家,早就安排好了。   附近有个农家乐,人气一直很高,因为还有温泉,十分罕见,所以一直比较难定。他们这次一行人多,任南便十分财大气粗地包了个场。   从珀萌再往市郊开了半个多小时,便到了农家乐,就建在秋云山脚下。   因为离山很近,所以农家乐里的所有食材几乎都是直接从山里弄来的,水也是山泉水,十分甘美,菜肴味道也很不错。   一行人酒足饭饱,便解散自行玩去了,说晚上吃饭再集合,吃完一起泡温泉去。有人吃完便到房间休息去了,也有精神头十足的还不走,拉着人要玩游戏。   叶萦回吃完饭便回房间休息了,时鹤汀被朋友拉住没走成,强忍着困意玩了几把才说扛不住了要回去补补觉。   因为今天要去接叶萦回,他起了个大早,捯饬自己外加提早出门,眼下困得不行,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   解散之前任南一人给了个门卡,他也没注意自己跟谁一间,循着号码找到房间,刷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其中一张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时鹤汀情不自禁地放轻了手脚,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那人睡姿不算好,整个人是趴在床上的。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眼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着,嘴唇也微微张着,因为中午吃了辣而显得比往日看着红。   时鹤汀这么站在人家床边看了足有十分钟,连瞌睡都忘记了,直到叶萦回动了动,像是要醒了,才醒过神来,脱掉外套躺到了另一张床上去。   他背对着叶萦回又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其他动静,这才又翻回去看了一会儿,才没有挨住困意,也睡了过去。   两个人最后是被来催吃饭的任南吵醒的。   “起床了起床了,还在睡啊?”任南“哐哐哐”砸了半天门,“吃饭了吃饭了。”   叶萦回睡眠浅,今天十分难得地睡得沉,所以几乎是被这狂风暴雨般的敲门声吓醒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知道了。”这声含糊的回答却不是他发出来的。   任南得了答复便走了,叶萦回的眼神却情不自禁地飘向了刚才说话的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时鹤汀却显得自然得多,坐起来理了理头发,披上外套便准备出去,又回头望了一眼仍坐在床上的叶萦回,催促道:“走吧,吃饭去。”   叶萦回慢吞吞地下床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会儿,以为时鹤汀会先走,出来的时候却见他坐在床边,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等着他,便也不好再磨蹭,同他一起出了门。 第六章   秋蟹肥了,不过山里是没有这东西的,都是任南特地定了叫人送过来,再让老板帮忙蒸的。   入秋时候山间凉风习习,带来些许桂花的香味。佐着凉风,饮着主人家酿的桂花酒,再蘸着橙醋吃蟹,确是一大快事。   蟹很新鲜,味道十分鲜美,叶萦回便忍不住多吃了几只。   他们此行原本是打算在这个农家乐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驱车回市里,上班的上班,休息的休息。结果席间任南听到老板说,眼下这秋云山漫山的枫叶都红了,非常漂亮,便动了爬山的心思,怂恿着大家一起爬山去。没什么事的人都答应了,而第二天确实有事的也就婉拒了。   叶萦回擦干净手,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明天还要上班,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他说完,忽然想到这次没开车过来,而时鹤汀估计也要跟着去,正想说自己到时候叫司机来接,便听时鹤汀道:“我跟萦回一起回去。”   周围都是一片嘘声,时鹤汀也没理会,只笑着又喝了口酒。   吃完饭,大家三三两两往温泉去了。这个地方的温泉不是那种整片的大汤池,老板没有刻意修整,把小的泉眼汇到一处修成大的汤池,而是依照着原有的大小和地形稍作修整,隔成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汤池,倒也别有意趣。   大家换好浴袍,三三两两的凑作堆,便进了温泉。其实几个池子隔得都不是很远,离得近些的甚至还能碰个杯。   叶萦回坐在温热的泉水中,只觉得十分放松。下午不小心睡多了,头本来还有点疼,现下被温度适中的泉水泡着,热气熏蒸着,头疼也好多了,只觉得十分神清气爽。   他背对着另个池子坐着,伸手想去够漂在水面的载着酒杯的木板,却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十分具有调侃味道的轻笑:“哟,萦回,你这脖子后头是怎么啦?”   叶萦回回身望过去,见李游笑嘻嘻地望着他,眼里满是八卦之色,而李游身旁的时鹤汀身子僵了僵,也望着他,眼中神色晦暗,意味不明。   叶萦回十分轻松地笑了笑,一副完全不当回事儿的样子:“让人给咬了。”   李游游到池边趴着,继续追问道:“谁啊谁啊。”   叶萦回笑笑,不肯说了。李游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没再问,只撇了撇嘴,又游了回去。   叶萦回泡了一会儿便同其他人打了招呼,说明天还要起早,先回去休息了。   他走之后,先前被迫中止的八卦浪潮却没有结束。   李游神神秘秘地把大家聚集到一起:“你们刚刚看见叶萦回脖子后面那个牙印没?”   众人纷纷摇头。其实除了李游这个池子离得近些能看见,其他几个池子里的人都是看不见的。   “你们是没看见,那个牙印深的,”李游八卦兮兮地继续道,“没想到叶萦回看着那么冷淡,私底下玩得这么激烈?”   时鹤汀皱了皱眉。   任南无奈地出来回护了几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自己玩儿成什么样还说人家。”   李游依旧是贱兮兮的笑:“那能一样吗?我什么人,叶公子什么人,平时跟朵高岭之花似的,不出来约,也没见有女朋友,结果一下让我瞧见那么深一牙印,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其实除了任南,其他人跟叶萦回都不是太熟,虽然因为任南偶尔会见面,不过确实没什么深入交流,此刻听李游这么说,也都十分好奇地望着他。   李游见众人都望着他,于是更加来劲,压低声音道:“而且你们知道吗,我觉着咬他的人应该是个男人。后脖子啊,你们说……”   他说到一半,突然感觉一道黑影笼了过来,他扭头一看,见旁边的时鹤汀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厉害:“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别人吧。”   时鹤汀也不顾众人的面面相觑,披上浴袍便趿上鞋子往楼上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李游才小声道:“吃错药啦?”   任南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快管管你的嘴吧。”   李游悻悻地喝了口酒,没再说了。   时鹤汀回到房间的时候,叶萦回已经换完衣服,躺上了床,见他进来,平静地道了声晚安便闭上了眼。时鹤汀抿了抿唇,进了卫生间。   他听李游在背后这么编排叶萦回,心里的怒气险些压抑不住。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是他话题中的另一参与者,还是因为他们这么编排的是叶萦回。而回到房间,叶萦回反应这么平静,他本来已经平息一些的怒火反而更旺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骂跟狗一样乱咬还留牙印了的我?   他一边冲着水一边想,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怒气毫无根据且没有逻辑,把水又调凉了些。   出来的时候,叶萦回好像已经睡着了。   时鹤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尚亮着的床头灯调到最暗,才坐到床边擦起了头发。擦干头发,他半靠在床头,伸手灭掉了灯,却没有要睡的意思。   窗帘只拉了一半,月光顺着窗户流了一地。时鹤汀微微侧过头,借着月光,也依稀可以看清另张床上叶萦回的轮廓。   一个月过去,叶萦回已经可以假装那件事没发生过,如从前一般面对他,而他却不行,他隐隐觉得自己对叶萦回的关注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围,却又不知道是不是那件事的后遗症,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靠在床头,思绪放空,慢慢的居然睡了过去。   时鹤汀睡梦中听到什么声音,一下子惊醒过来,因为姿势不对差点头磕到床头柜上。他坐起来,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这才发现声源居然是隔壁床。   他下了床走过去,把叶萦回从被子里刨出来,发现他脸色不正常得厉害,额头都是细汗,眼睛紧紧闭着,嘴里不时发出闷闷的哼声。   时鹤汀觉得不对,皱着眉推了推他:“萦回,萦回?醒醒,你怎么了?”   叶萦回睫毛颤了颤,眼睛睁了开来,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时鹤汀掀开他的被子,发现他手紧紧捂在腹部,背也弓了起来:“胃疼?”   叶萦回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是不是螃蟹吃多了?”时鹤汀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医药箱,只好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你等我一下,我去找老板问问看有没有胃药。”   叶萦回勉强坐了起来,喝了两口热水,目送着时鹤汀消失在门口,又很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盒药。   他照着说明书,剥出两粒药放在叶萦回手里,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搜着:“现在太晚了,你先吃两粒看看,还不好我再送你去医院。”   叶萦回顺从地吃了药缩回被子里,又见时鹤汀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汤婆子出来,灌了热水塞进了被子里给他焐着。   胃部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痛意中,他竟奇迹般地感觉到了一丝好笑,迷糊着居然慢慢也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胃已经基本不痛了,昨晚热到发烫的汤婆子也仅剩一点点余温。   叶萦回扭头望向隔壁床上如雕塑一般靠坐在床头的那人,慢慢坐了起来。   柔和的晨光中,那人的侧脸轮廓完美到再添一笔都是多余,英挺的眉峰与长长的睫毛在清晨的阳光中仿佛被染成了金色,格外好看。   叶萦回好像感觉自己沉寂许久的心久违地跳了起来,带着一股子叫人怀念的味道。在这熹微的晨光中,一下,又一下。 第七章   叶萦回洗漱的动静惊醒了时鹤汀,他揉揉酸疼不已的脖子,走到卫生间门口问道:“你胃疼好点没有,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叶萦回吐掉了嘴里的泡沫:“谢谢你,已经好多了,不用去医院。”   时鹤汀点点头,放下心来,换衣服去了。   因为另一行人今早要出发去爬山,所以也破天荒地早起了。两拨人一起吃完早饭便打了个招呼,各自分道扬镳。   时鹤汀和叶萦回往停车的地方去了,到了地方,时鹤汀解了锁,正要拉开车门,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你昨晚没怎么睡,我来开吧,你在后面睡一会儿。”   时鹤汀没有推辞,顺从地坐到了后面,把钥匙给了叶萦回。   叶萦回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虽然表情同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但好像就是让人能觉出他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他伸手打开了车载CD,把音量调到最低,在温柔缱绻的歌声中往市里开去。   车停下的时候,时鹤汀醒了过来,车正停在他家小区门口。   “到了。”叶萦回解开安全带。   时鹤汀坐直身体:“你不去公司吗?”   “回家换身衣服再去,不远,我走回去就可以了。”叶萦回推开车门,“我走了。”   时鹤汀慢吞吞地推开车门,换到驾驶座,很快看着叶萦回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说来也奇怪,自从上次从农家乐回来,叶萦回就一直有点犯恶心,吃东西没什么胃口,还总想吐。偏偏最近公司上下都在忙一个大项目,他也一直没什么时间去医院,连着加班三周,连周末回家里的时间都没。   因为一直连轴转又吃不下饭,他这些日子瘦了好几圈,叶妈妈心疼得要命,却也帮不上忙,只好没事儿过来给他送送营养餐。他其实好几次闻到就没了胃口,却不好伤妈妈的心,只好忍着恶心吃下去。   他的秘书安妮跟着他忙前忙后好几周,也十分辛苦,却还胖了几斤,成天嚷嚷着天道不公。   安妮其实跟了他有三年了,做事麻利,又很有眼色,才能一直跟他到现在。   这天,他签完最后一个合同,坐到车上,稍稍松了口气。   安妮从另一侧上车,调侃道:“都说工作忙碌能让人减肥,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叶萦回笑了笑,发动汽车往公司开去。安妮看了眼叶萦回,突然惊奇道:“我还以为全公司上下只有我一个胖了,原来老板你也是,你看你小肚子都起来了。”   叶萦回也觉得这论调十分新奇,这还是这么多天来第一个说他胖了的人。   趁着等红灯的空当,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好像小肚子确实有点鼓。   结合他先前老是想吐的反应,要不是知道自己是个男的,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怀了。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能叶妈妈的爱心餐确实起作用了,他想着,不过保持现在这样肯定是不行的,等他缓两天再开始去健身房吧。   只不过还没缓过这两天,他便去了医院。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直拖着没管的感冒在他神经放松下来之后趁虚而入,一举发展成了发烧,他又不想惊动父母,便自己去了医院。   脑袋晕得厉害,他也不敢自己开车,叫了个车便去了医院,偏偏今天不是工作日,医院里的人多到爆炸,他取了个号,半天也没排到,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深深感觉不叫私人医生的自己是个智障。   时鹤汀今天是来医院看朋友的。这人前些日子跟人打架,十分惨烈地被一个啤酒瓶开了瓢,被送进医院缝了针,因为还有点脑震荡,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呢。他还是听别人说的,恰好今天没什么事,便来看看他。   他人模狗样地抱着一束花踏进医院的大门,路过挂号大厅的时候无意中瞥了一眼,在乌央乌央的等候的人中,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叶萦回闭着眼睛,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他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昏过去了,却十分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能睁眼,更令人称奇的是眼前还站了个认识的人。   “时鹤汀?”他视线有点茫然地落到他怀里的花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朋友住院了,我来看看他,刚好从这儿路过,看见你了。你怎么了?”   叶萦回点了点头:“这样……我有点发烧,来医院看看。”   挂号大厅人满为患,叶萦回旁边的位子都有人坐着。时鹤汀只好抱着花在叶萦回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他额头已经快要烧起来了。时鹤汀扭头望了眼大屏幕上显示的叫号,又从叶萦回手里抽出纸条,才发现已经过去三个号了。   他无奈地把纸条塞回了迷迷糊糊的叶萦回手里,出去打了个电话,才回来把叶萦回拉了起来。   叶萦回被他牵着走,有点没搞懂发生了什么:“怎么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走吧。”他牵着叶萦回,一路往诊室走去,中间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十分流畅地把手里碍事的花给扔了进去。   “三十九度了。”医生甩了甩温度计,一边下笔一边道,“打个退烧针吧,回去之后记得勤测体温,还不退烧再过来。”   医生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时鹤汀一一记下了。   打完针,时鹤汀载着叶萦回往他们家小区开去。快到地方的时候,时鹤汀正想问叶萦回家里有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便见叶萦回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嘴唇微微张着。他安静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会儿,稳稳地把车停在了叶萦回家楼下。   叶萦回在被时鹤汀抱到车外的过程中终于被这动静弄醒了,看了眼周围的景象,先是发现不是在车内,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背着。   “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   他挣了挣,时鹤汀顺从地把他放了下来,不过依旧有些不放心地稍稍落后两步,走在他后面看着。   叶萦回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还想给时鹤汀泡杯茶,就被时鹤汀押着回了卧室,躺到了床上。   时鹤汀在医药箱里翻出了温度计,又给他测了一下,发现还是三十九度,也不知道是退烧针还没起效还是怎么。   他放下温度计,便瞧见叶萦回整个人基本都缩进了被子里,只剩一双漆黑的眸子,半眯着盯着他。   “看我做什么。”   他听见叶萦回缩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他凑了过去,想要让叶萦回再说一遍。   叶萦回非常听话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贴到他耳朵边上,用气音说道:“看你好看。” 第八章   时鹤汀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边丢下一句话:“我去给你倒杯水。”   留下房间里十分晕晕乎乎且不明所以的叶萦回。   时鹤汀脑子里宛如有千军万马在来回驰骋,他脑子神思不属地翻出壶,又烧完水,烫完杯子再倒好水,天人交战般地挣扎了半天推开房门的时候,叶萦回已经成功地睡着了,整个人陷在床里,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时鹤汀用指头垫了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地把玻璃杯放到了桌上,然后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   他看着叶萦回安静的睡容,又想起刚才那句声音不大却满是认真的话,终于不得不直面被自己忽视了好久的那个猜测——   叶萦回是不是喜欢他?   叶萦回打小就是很有主意的那种人,但是总不爱说,于是他对一个东西或一个人的好恶,从表面上总是看不出来,待人接物都很有礼貌,不挑嘴,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而真想要琢磨,只能从他行为上的一点细小的区别里窥见。   他非常爱吃焖土豆,但是从来不会一直只夹这一道菜,但是每次只要有这个菜,他都会额外地再多吃一点饭。   时鹤汀当然不是细心到能发现这些的人,这都是叶妈妈跟他闲聊的时候说的。他也曾十分好奇地观察过,不过并没能发现什么,也就懒得留心了。   他没见过叶萦回喝醉酒,也没见过他生病说胡话,偏偏都是在跟他上了一次床之后才留意到。时鹤汀甚至在想,究竟是真的没有,还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   叶萦回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初一那年。   小升初的时候,时鹤汀突然跟家里闹着要去离家很远的另一所初中上学,跟家里人吵了三天,家里才妥协。   那所中学并不是说不好,而是因为确实非常有名气,所以想要入学还需要进行测试,达标了才能进去。时爸爸被时鹤汀闹得没脾气,只说让他自己考,考上了就让他去。于是那段时间成了时鹤汀开始上学以来最艰苦最努力的一段时间,虽然最后依旧分不够,是时爸爸感其心诚,花了钱把他塞进去的。   叶萦回甚至都没跟家里说,等家里收到这个学校的入学通知的时候才知道叶萦回悄没声地自己去考了试,交了材料。而这时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所以当时爸爸后来知道时鹤汀是为了追一个隔壁班的小姑娘才铁了心要考这个学校的时候,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叶萦回知道得还要晚一些,他知道的时候,时鹤汀已经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了。   人们说小孩子单纯、不懂事,其实不尽然,小孩子,尤其是现在的小孩儿都早熟得很,成天爱呀喜欢呀都挂在嘴边,恋爱可能谈得比大人都要早。但是认真呢?这就说不准了。   初一的叶萦回以一种超龄的成熟与冷静审视着这段小孩儿过家家似的感情,认为这种玩笑般的爱情是不成熟也不可能长久的,而事实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时鹤汀不过三个月便和之前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小姑娘分了手,转而去追另一个大他一级的学姐去了,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横亘在自己情路上的那颗巨石并不是时鹤汀的花心与滥情,而是他的性向。就好比时鹤汀爱吃梨,偏巧他是个苹果,于是哪怕他这颗苹果生得再红再诱人,时鹤汀也不会在苹果堆里选出他——因为他只会看梨。   叶萦回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也会自己琢磨。他认为时鹤汀那种谁都能给的喜欢无法长久,那么自己对时鹤汀的呢?是不是也会随着时间消弭,或者转投向别人?   他没有得出答案。   时鹤汀给隔壁班小姑娘的感情只维持了三个月,而他自己认为也可能会消亡的对时鹤汀的感情却偏偏维系到了现在,甚至近来还有故态复萌的意思。   真是要命。   叶萦回一口气睡到了晚上九点,梦也从上初中一路做到了出国前,然后断在了这里。   他睁开眼环视了一圈——房间里没有人。   叶萦回坐起来,趿上了拖鞋,往楼下走去。才走到楼梯口,便闻到了一股香气,直从楼下的厨房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足有三餐没吃,本来还没觉得饿,眼下闻到味道,才发现肚子饿得不行。   脚步声惊动了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鹤汀,他扭过头望向楼梯上的叶萦回:“你醒啦?”   叶萦回点点头:“厨房有粥?你做的吗?”   时鹤汀笑了笑:“不是,我叫王阿姨送过来的,你不是最喜欢喝她煲的粥?不过怕你吃不下去,只做了清粥,没放什么肉。”   他边说边走到厨房,盛了一碗出来,给叶萦回拉开凳子:“你先吃着,我上去拿下温度计看你还烧不烧。”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叶萦回捧着碗,顿了顿,“今天又麻烦你了。”   时鹤汀摆了摆手,上楼去拿温度计,很快便折了回来,测了一下叶萦回的耳温:“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不过还是有点低烧。”   叶萦回测完温度,又低头喝了起来,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今天怎么不叫陆医生上门来给你看,还去医院?”   叶萦回放下碗:“叫他的话我妈就知道了,我不想让她担心,就是没想到医院人那么多。不过你今天怎么在那儿?”   时鹤汀无奈道:“本来是要去看望一个朋友的,结果刚好碰到了你。”   “害你耽误事儿了,改天请你吃饭吧。”叶萦回十分自然地笑了笑。   喝完粥,两人又聊了几句,时鹤汀便准备告辞了。叶萦回也没有挽留,把他送到了门口,听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叶萦回送完时鹤汀,回到客厅,目光落到了暂停的电视屏幕上——   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时鹤汀并不在看什么电视节目,而是一部很老很老的电影,名字是《Flipped》,而画面正好定格在女主角偷看男主角那里。   叶萦回睡了将近一天,眼下也没什么困意,便抱着小毯子坐到了时鹤汀刚刚坐的那个位子,把进度条拉到了开头,按下了开始。   ——Well,a girl like that doesn’t live next door to everyone.   其实换成boy也是一样,抱着抱枕的叶萦回如是想道。   ——I had flipped.Completely.   屏幕里那个男孩儿情真意切地剖白着,屏幕外,回到家又再次打开这部电影的时鹤汀却已经沉沉睡着了。 第九章   叶萦回烧基本退了,本想就干脆再多休息几天,偏偏之前谈好的项目又出了点岔子,不得不再回公司。   时妈妈上次听儿子说叶萦回生病了,这几天也一直惦记着,今天特地没让阿姨下厨,自己煲了好几个小时的排骨汤,让时鹤汀给送过去。   时鹤汀带着汤到了叶萦回家,却扑了个空,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在公司,方向盘一打,往他公司开去。   前台小妹头一回见着叶妈妈以外提着保温壶来找老板的人,还是个盘顺条亮的大帅哥,一边打电话一边忍不住偷偷在心里给时鹤汀加了许多戏,不过面上还是十分正经地告诉他了叶总办公室的方位。时鹤汀谢过,拎着保温壶往办公室去了。   叶萦回脸色看起来已经比上次好了很多,只是依旧有点恹恹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接到前台电话,知道是时鹤汀来了,却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我妈知道你病了,自己煲了汤,让我给你送过来。”时鹤汀驾轻就熟地把饭盒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你中午吃过了吗?”   叶萦回点点头:“嗯,不过替我谢谢阿姨,麻烦她了。”   时鹤汀给他倒了一碗,又毫不含糊地给自己倒了一碗:“不麻烦,你尽量喝,喝不完没关系,不要硬塞。”   他其实这段时间吃不下饭的情况还是在,菜只要稍微油腻一些就犯恶心。不过时妈妈的排骨汤煮的时候撇了好几次油,而且还放了玉米,非常清爽,喝起来完全不油。叶萦回中午也没吃几口饭,眼下被骨头汤勾起食欲,喝完一碗又倒了一碗。   时鹤汀笑了笑:“你真给我妈面子,回头我要跟她说你喝了好几碗她肯定很开心。”   叶萦回抽了张纸巾,又给时鹤汀递了一张:“没有,是阿姨做得好喝。”   汤送到了,也喝完了,现在要做什么呢?时鹤汀有些迟疑地站起来收拾保温壶,收拾完又拿纸巾把桌子擦了一遍,才发现好像确实没什么可做的了。   他拎起保温壶:“那,我先走了?”   叶萦回也愣了愣,看了眼钟,午休时间也确实快结束了。   “嗯,那行,路上当心,回头替我谢谢阿姨。”   时鹤汀走到快门口,又突然停下了脚步,靠着门框望过来:“你昨天说请我吃饭,什么时候?”   叶萦回十分明显地愣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很快便回过神,轻快地答道:“你定。”   时鹤汀笑了起来:“好。”   于是这一声“你定”便让一顿饭十分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为期两日的短途旅行,不过同上次许多人一起去农家乐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安妮在时鹤汀的监督下,硬是给调出了两天的空当,才看着时鹤汀满意地领着自家老板走了。不过也幸好是在这个月,要放在上个月,她就是再有能耐也调不出整整两天的空。   叶萦回坐在飞机上,望着舷窗外的云朵眯着眼睛,一面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踏上了这艘贼船,一面又想,他俩这几个月是不是把以往一年份的面都见完了。   他既不迟钝,也不傻,他只是不知道,时鹤汀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次去的是彭尾岛,飞机并不能直达,只能从最近的城市坐船过去。   彭尾岛并不算出名,地理位置也靠北,眼下只是初冬,彭尾岛的第一场雪都已经下过了。叶萦回上船的时候险些被又湿又冷的海风吹了个跟头,赶紧抓住扶手才稳住。时鹤汀来之前的确提醒过他多带两件厚点的衣服,只是他却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冷。   甲板上也设置了桌椅,不过这个天气也确实不会有人选择在甲板上待着就是了。   叶萦回低头进了船舱,扑面而来的暖气总算让他感觉活了过来。他脱下大衣和围巾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这才往里走去。   这艘小型游轮内部很宽敞,设施一应俱全,唯一比较奇怪的是,除了工作人员,船上并没有其他人。   他扭头望向身后还在挂衣服的时鹤汀,问道:“这艘游轮,你包的?”   时鹤汀摇摇头,更正道:“不是我包的,是我的。”   叶萦回点了点头:“还有多久到彭尾岛?”   “两个小时,”时鹤汀走到台球桌旁边,顺手拎起一根台球杆,“玩儿一局?”   叶萦回走过去拿起另外一个台球杆,拿巧克粉磨了磨杆顶:“你开球。”   两人都是个中高手,不过叶萦回显然更胜一筹。一局结束,他放下杆子挑了挑眉:“你输了。”   他今天里面穿的是件贴身的高领毛衣,显得他面容十分柔和。时鹤汀正想调侃两句,余光却落到了叶萦回的腰腹——他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感觉叶萦回有点小肚子了?不过显然总盯着人家肚子看是不礼貌的,他很快便将目光移开,同叶萦回聊了两句,带他在游轮上又四处转了转。   很快,船便抵达了彭尾岛,司机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两人提着行李上了车,司机掉了个头,径直往酒店驶去。   酒店就建在这座岛上最有名的海滩边上,在酒店的房间里就可以看见蔚蓝的海水与金色的沙滩,如果是夏天来,其实景色会更好。   时鹤汀带着叶萦回直接上了顶层,把行李放到了房间,便带着叶萦回出来了。   彭尾岛这几年开始转型发展旅游业,不过收效甚微,年轻人大多出外打工,留在岛上的很多都是些老人。政府原先想利用海滩作为卖点,虽然确实吸引了周边城市的一些游客,不过仍有不足,到了冬天便成了旅游淡季,加之周围也多是海滨城市,彭尾岛的优势并不明显。   叶萦回之前听过说这座岛,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听朋友说这座岛上开了一家滑雪度假村,说是很不错,地方也不算太远,只是他一直也没什么时间。   果不其然,时鹤汀带他来的正是这座滑雪度假村。 第十章   “你之前玩过吗?”时鹤汀下车,替叶萦回紧了紧围巾,抓着他的胳膊往场内走去。   这边风还挺大,叶萦回张嘴,喝了一嘴风,赶紧又闭上,摇了摇头。   时鹤汀笑笑:“那我教你,走吧。”   他们先去更衣室换了身装备,领了滑雪板和雪杖,全部穿戴完毕才往滑雪场去了。   “你先就这样走几步,就跟正常走路一样,适应一下。”时鹤汀十分耐心地跟在后头指导着,等叶萦回适应了一些,才开始教他怎么滑。   这里的雪都有机器松过,十分松软,摔了好几跤之后,叶萦回才慢慢适应过来,能够慢速滑了,便叫时鹤汀不用跟着他慢慢滑,自己尝试起来。时鹤汀自己也好久没来,十分心痒,眼下见叶萦回让他不要跟着,便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今天是阴天,吹着冷风,滑雪场放眼望去一片素净的银白,带着一种冷调的美感,因为穿得厚,所以并不觉得冷,只叫人心下感到十分平静。没过多久,雪又渐渐下了起来,挟着冷风,冰冰凉凉地落在人的面颊上。   虽然是工作日,不过也有专程赶来游玩的旅客,加上滑雪教练,看着倒也不冷清。   叶萦回渐渐掌握了要领,动作熟练起来,正好现在场中人不太多,便往场中滑去。他动了动脚,感觉雪鞋好像有点松,看了眼前方,并没看到什么人,便也没挪到角落,直接放下雪杖稍作调整,刚站直便察觉到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正站在山坡脚下,前方一道黑影顺着斜坡飞速而下,带起点点如珠玉般溅起的飞雪,眼看去势不减,就要撞过来,叶萦回慌忙地想往旁边挪开,手忙脚乱中却差点把自己绊个跟头也没挪动分毫。   那人越来越近,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近在须臾。叶萦回任命地闭上眼睛,果然,下一秒便被扑了个满怀,一起摔在了地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同对方一起倒在一堆松软的雪中,那人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还喘着粗气,唇角却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摔到了吗?”对方笑嘻嘻地把滑雪眼镜推了上去——   不是时鹤汀还能是谁。   叶萦回也把眼镜推了上去,望着时鹤汀:“你是故意的。”   时鹤汀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他怎么可能避不开,那么老远就看见这里站着个人,就是即使刹也能刹住了,故意不避开不过就是想逗逗他罢了。   时鹤汀刚刚从山坡上滑下来,鬓角还挂着汗珠,脸颊也被冷风吹得通红,嘴角勾着熟悉的弧度,唯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一如往常地叫人琢磨不透。   叶萦回十分难得地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抬起眼睛同他对视,手慢慢勾住了他的脖子,迎了上去,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也是故意的,”叶萦回语气淡淡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时鹤汀的脸,“我喜欢男的,你呢?”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仿佛只余下了他们两个人,幕天席地地躺在这里。   时鹤汀脸上的表情随着叶萦回那轻轻的一吻而仿佛定在了那里,而后笑意渐收。他没有说话,还沾着雪的手套轻轻垫在了叶萦回脑后,而后没有一分犹豫地吻了回去。   他的嘴唇还沾着风雪的冰冷,舌头却比火还炽热,闭上眼同叶萦回的交缠在一处,直到发上落上薄薄一层白雪才分开,却仍然不愿意站起来。   叶萦回推了推他,无奈道:“起来……重死了。”   时鹤汀这才先爬了起来,然后把叶萦回从地上拽起来:“还玩吗?”   叶萦回拍拍自己身上的雪,又给时鹤汀拍了两下,才道:“回去吧。”   周围稀稀拉拉地分散着些游人,都自顾玩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段插曲,更不会有人在意这两个提前退场的游客了。   回到酒店,时鹤汀不由分说地把叶萦回推进了浴室里:“先去洗个澡,别着凉。”   房间里暖气很热,叶萦回擦着头发出来,换了时鹤汀进去。他头发擦了个半干,随手把毛巾挂到椅背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这个房间视角很好,可以直接看到大海和沙滩,只不过眼下只能望见灰蒙蒙的天,然后是暗沉沉的海水,随着潮汐一下一下拍打着海岸。   叶萦回看了一会儿便拉上了窗帘,趿着拖鞋又走到书架旁边,随便取了本通俗小说,心不在焉地看着。也不过才翻几页,便听见推拉门的声音响起,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时鹤汀非常迅速地冲了个澡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刚出来便见叶萦回拿着本小说坐在落地灯下,暖融融的灯光显得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神色中带着点不常见的温柔与放松。   “过来,你头发没擦干。”时鹤汀坐到床边,拿起一条新的干毛巾,招呼叶萦回过来。   叶萦回依言放下书走过去,背对着时鹤汀坐到了床上。   时鹤汀盘腿坐着,用干毛巾包住叶萦回的头发,力度适中地来回擦了几下,视线情不自禁地又落在了他裸露的后颈上。   叶萦回感觉到对方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正想问是不是擦好了,便感觉到一样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轻轻落在了他的后颈,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那里,却又被时鹤汀伸手拉开,直接换做舌头舔了上去。   熟悉的感觉从后颈处带着电流传遍了全身,他的腰再也直不起来,向后靠在了时鹤汀怀里,半晌才感觉时鹤汀又在那里轻轻咬了一下,结束了这场说不出是愉悦还是痛苦的折磨。   他喘着气平复着,却听时鹤汀声音有些哑,低声愉悦道:“我咬的。”   时鹤汀半天没听到回答,把叶萦回翻过来,才发现他眼下的状态同往日完全不同,眼里泛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耳根到脖颈全部红了。   叶萦回整理了半天才艰难道:“下次……别舔那里,太奇怪了。”   然而下一秒叶萦回便被时鹤汀按倒在了床上,见他勾唇一笑:“是你那里太敏感了。”说着手又不安分地在他牙印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叶萦回便说不出话了。   两人很快便裸裎相对。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做爱,好像同之前那一次没什么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   时鹤汀从他修长的脖颈一路吻至小腹,没有丝毫犹豫地含住了叶萦回十分精神的性器。叶萦回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很快便咬着嘴唇射在了时鹤汀嘴里。   时鹤汀把嘴里的精液吐在纸上,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叶萦回股间。不过这次好像同上次不一样,并没有记忆中的湿漉漉的感觉——难道是自己喝多了记错了?   叶萦回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管润滑剂递给时鹤汀,时鹤汀接过,开拓了好一阵,这才扶住性器,抵住入口往里送去。   他开始并不敢全部送进去,只进去了一半,等着叶萦回适应一些才开始渐渐抽动,而后随着两人的渐入佳境,开始加大动作,性器也越进越深,恨不能全部进去。   他顶到某个熟悉的点时,突然听叶萦回急促地叫了一声:“不行——别顶那里——”他以为是顶到了叶萦回的敏感点,也没有在意,直到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这才意识到不对。   时鹤汀把叶萦回翻过来,只见他疼得嘴唇都白了,手紧紧捂着肚子。他这才有点慌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流血的?你等等我,我去叫医生——”他刚想去拿电话,便被叶萦回拽住了:“别——你让我缓一会儿……”   时鹤汀在旁边干着急,只好先把叶萦回抱去清洗了一下,将沾了血的床单团巴团巴扔到了地上,换了张新床单才扶着叶萦回躺了下去。   叶萦回皱着眉毛躺在那里,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时鹤汀拧着眉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然后叫客房服务送了药上来,给叶萦回上完药,才依旧不太放心地在叶萦回旁边躺下。   真奇怪……明明上次还没有用润滑剂,而且他还喝了酒,怎么反而是这次肛裂了? 第十一章   叶萦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时鹤汀并不在房间里。他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只觉得眼下浑身无力,仿佛所有力气都在昨晚被抽尽了。   他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在一阵阵的疼痛中入睡的,而是失去了那段时间的意识,直到现在才醒过来。他手轻轻按上了自己的肚子,眼下那里已经没有昨晚那种让人额头冒汗的疼了,却依旧叫人很不好受。他第一次迷迷糊糊跟时鹤汀上床的时候意识并不清醒,也不记得当时有没有觉得疼,眼下反而是觉得那次螃蟹吃多了的胃痛同这一次更像,只不过……   他探头望了眼地上,之前沾血的床单已经被收拾走了。   胃疼会这样流血吗?   门“咔哒”一声响了,叶萦回扭头望去,时鹤汀提着个袋子走了进来,见他醒了,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在床边坐下。   叶萦回看上去状态依旧很差,脸色和唇色都一片惨白。时鹤汀拧了拧眉:“好点没有?”   叶萦回点点头:“好多了。”   时鹤汀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我查了一下,如果是肛裂应该也不会出那么多血吧?”   “胃病。”叶萦回睫毛颤了颤,只简单道。   “之前去农家乐那次也是?”时鹤汀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后来没去医院看吗?”   叶萦回眨了眨眼睛,半天才慢吞吞道:“太忙了,没时间……”   时鹤汀没说话了,只轻轻叹了口气。彭尾岛上确实也没有比较正规的大医院,真要做检查也是回去再做更好。   “你想再睡一会儿还是先起来喝点粥?这是我去岛上比较有名的一家粥铺买的鱼片粥,你要不要喝点?”   叶萦回想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才坐到桌边去喝时鹤汀打包带回来的鱼片粥。粥的味道确实很不错,鱼片滑嫩,几乎入口即化,鲜味融在了粥里,十分清淡可口,不过喝了半碗也就喝不太下了。   时鹤汀看着他喝得差不多,拦住了对方准备收拾的手,把叶萦回按回了床上,这才把东西收拾收拾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原本的打算是今天带叶萦回在岛上逛一逛的,不过现在也只能作罢。他望着叶萦回很快沉入梦乡的睡脸,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打了个电话。   等叶萦回睡醒,时鹤汀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两人坐上车去了码头,准备返程。   飞机落地,叶萦回并不太困,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发现这既不是回自己家的路,也不是去时鹤汀家的路。   “你要带我哪儿?”   “医院。”时鹤汀言简意赅道,“现在还早,陪你做个检查,省得你自己忘。”   车很快便开到了市一院。时鹤汀停好车,带着叶萦回直接坐电梯上了三层,进了专家门诊。   胃镜检查结果出来了,却并没发现什么大毛病,只说是慢性胃炎,另外血检还发现叶萦回有些营养不良,医生给开了点药,又嘱咐了几句,便结束了。   出了医院,时鹤汀一面走一面把病历塞进袋子里:“怎么会营养不良的,还有胃炎?你平时有没有按时吃饭,都吃的什么?”   叶萦回心不在焉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含混地应了几声,只感觉又多了一个叶妈妈在耳边问东问西。   时鹤汀把东西扔在后座,关上车门:“今晚想吃什么?”   叶萦回这才晃过神来,想了会儿:“想吃粤菜。”   时鹤汀发动汽车,熟门熟路地往他常去的一个粤菜馆子开过去。   这家粤菜馆做了许多年,生意非常好,不过眼下离饭点儿还有一会儿所以人还不算太多,两人去的时候刚好还有空位。   “一道清蒸鲈鱼,一道菠萝咕咾肉,一道煎酿茄子,一道荷兰豆炒腊肠,然后两份甜橙蒸蛋,就这些吧。”时鹤汀抬头望向叶萦回,“你还有想要的吗?”   叶萦回摇摇头,服务员便拿着菜单走了。   天色渐晚,位子渐渐被坐满,门外也多了一些等候座位的食客。两人吃得差不多,便准备离开,正巧旁边的桌子被收拾干净,服务员便引了一对客人过来落座。   这是一对非常登对的情侣,男的英俊帅气,女孩儿更是漂亮得晃眼,身材完美,明眸皓齿,尤其一双饱满的红唇,更是让她的姿容更为特别。   时鹤汀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站了起来,正准备同叶萦回说走,便听旁边传来一道十分清脆的声音:“鹤汀?”   时鹤汀闻声望去,叶萦回也扭头往那边看。   女孩儿挽着男伴的手臂,笑盈盈地挥了挥手:“老远就看到这边,感觉像你,没想到真是你呀,好巧。”   时鹤汀也笑了笑:“是挺巧的,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他扭头望向叶萦回,态度自然地介绍道,“这是我朋友,白贝贝。”   女孩儿笑了笑,视线十分自然地落到叶萦回身上:“这位是……”   叶萦回没等时鹤汀开口,便主动站了起来:“我姓叶,叶萦回。你好。”   女孩儿笑着点点头,目光复又落回时鹤汀身上:“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杨腾。”   对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伸出手同时鹤汀握了握。   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时鹤汀顺势提出离开,然后顺理成章地道了别。   一直到坐进车里,叶萦回才靠着车窗,轻声道:“朋友?”   时鹤汀发动了车,打了两把方向盘,缓缓驶离停车位:“前女友。”   叶萦回没作声。   时鹤汀是背对门口的,但是叶萦回看见了。从进门起,那道灼热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他们这一桌,哪怕是后面介绍现男友给前男友认识的时候,白贝贝的目光与注意也仍旧在时鹤汀身上。   朋友啊……   他有些自嘲地轻轻笑了一笑,嘴角牵开一个很小的弧度,又很快消失了,扭头望向窗外。   时鹤汀打开了车载CD,以掩盖这好似不存在却又不容忽视的沉默的尴尬。   他从来不是个会因为新欢旧爱碰面而感觉尴尬的人,分手之后走的就是不同的路,谁也没有亏欠谁什么,即使再次碰面,又为什么要觉得尴尬?   唯独这次。   在白贝贝问叶萦回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一个存在时间非常短,短到几乎不会有人发现的一会儿。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会儿,叶萦回大概是发现了。他抢在自己说出他可能不愿意听见的话之前先行自我介绍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叶妈妈同他聊天的时候说的一句话——“其实观察萦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从一些小细节里面窥破他的秘密,打破他的面具,发现他内心究竟在想什么,这是非常让人有成就感的。”   他好像终于窥见他的内心,却不觉得快意。   你是我的谁。   你是我的谁。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 第十二章   车驶到叶萦回家楼下,时鹤汀下车,打开后备箱,取出叶萦回的行李。合上后备箱的时候,叶萦回也下了车。   两人在寒风中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时鹤汀把行李交到叶萦回手里:“挺冷的,上去吧,记得按时吃药。”   叶萦回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又突然顿住,回过头来。   他轻声道:“你要不要上来。”   时鹤汀愣住了,疑心自己是不是会意错了:“现在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不是问你这个。”叶萦回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我是说,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   昏黄的路灯几乎不具备什么照明功能,只投下一点温柔而低暗的光线,成为了呼呼吹着的寒风中仅存的一点热源。明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却仿佛被这无形无色的风吹出了一道楚河汉界,成了难以逾越的距离。   一片昏暗中,叶萦回的眼睛出奇地亮,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望进时鹤汀的眼里。他的神情平静,并无波澜,如无雨的平湖,眼中却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未有多余的只言片语,时鹤汀却奇迹般地领会了叶萦回的意思。   ——我对你有意,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而这又或许是他自己心里的话。   然后只剩一个——   “好。”   这是一个十分仓促,无论是发起人还是响应人都没有做出十全准备的决定。   时鹤汀提着之前的行李跟着叶萦回上了楼。家里其实缺很多东西,牙刷毛巾还有新的,却没有合适时鹤汀身材的睡衣,于是时鹤汀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在叶萦回买的全新却小了一号的睡衣里。叶萦回从柜子里翻出一个之前嫌碍事然后收起来的枕头,然后顺势把床单与被罩全部换了新的,所有工作全部做完已是满头热汗,却并不觉得疲累。   人想要不维持现状,去争取某些东西,总得做出点改变,如果这一步对方不愿意先迈,那么他愿意。   衣柜来不及全部收拾,只腾出了一部分空间放时鹤汀这次带来的衣服,不过对眼下而言也够了。   “护发素在哪儿?”浴室里传来一声含糊的问询。   “架子第二层。”叶萦回衣柜整理得差不多,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很快时鹤汀便擦着尚在滴水的头发从浴室出来了,手脚都长出衣服一截,很有点被硬生生塞进童装里的意思,他自己却浑不在意,往床沿上一坐:“你去洗吧,东西等会儿再收拾,趁着现在浴室还暖和。”   叶萦回点了点头,抱着换洗衣服往浴室去了。   时鹤汀之前不是没有来过叶萦回家,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细细打量。   他的卧室东西不太多,办公用品一概没有放在卧室,光线也十分适中,既不过度明亮,也不过度低暗,总而言之是个很适合睡觉的地方。   墙里嵌着一个书柜,书林林总总塞了一书架,种类很多,倒不拘泥于一个固定的类型,专业书籍有,小说杂志也有。   隔着书橱的玻璃,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顶上的一处,那里放着几个相框。相框看上去很新,不过因为反光,并不能看清照片内容,时鹤汀便打开了书橱,取了下来。   相框很新,但是照片都很旧了,也基本都不是近照,唯一一张新一点的照片也是前几年叶萦回陪爸妈出去玩的时候照的。时鹤汀把其他几张照片放回原位,只留了一张仔细打量。   这应该是六年级暑假的时候两家人一起出去旅游的时候拍的,照片里的两个人勾肩搭背,笑得灿烂。他一点也记不起来是因为什么两个人这么开心了,只是他的的确确很久没见叶萦回这样笑过了。后来两个人少有一起玩的时候,交集渐少,更没有什么合照的机会。时鹤汀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连青春期的叶萦回究竟长什么样都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印象了。   叶萦回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时鹤汀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他的一本杂志。眼下已经不早,叶萦回翻出吹风机,问时鹤汀:“你要不要吹个头发?”   时鹤汀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感觉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摇了摇头,等叶萦回吹完头发才问道:“你明天去公司吗?”   对方放吹风机的手顿了顿:“不去,你明天要回去收拾东西吗?”   时鹤汀“嗯”了一声。   “我明天陪你去收拾东西吧。”叶萦回放完东西,走到门边关了灯,往床边走。   时鹤汀笑了笑:“好。”等叶萦回也钻进被子里,他才伸手把床头灯按灭了。卧室里顿时一片黑暗。   叶萦回睡得离他不远也不近,伸出手就可以够到,却也还有半臂的距离。   明明眼下两人是处于同居的状态,睡着一张床,却反而比同居前要更加拘谨。   叶萦回关了灯没多久,呼吸便渐渐规律起来,显然是今天累狠了。时鹤汀平时有睡前玩会儿手机的习惯,眼下手机就放在床头,却也不想去够,听着叶萦回渐趋平稳的呼吸声,自己也慢慢平静下来。   窗帘拉得很严,漏不出一点光,新换的床单与枕套味道很好,墙上挂着的钟表是静音的走针,房间里只有身旁的人轻轻的呼吸声。   时鹤汀伸出手,轻轻揽住叶萦回的腰,把对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怀里人身上沐浴乳的味道也很好。   一切都正适合安眠。   时鹤汀闭上眼睛。   慢慢来吧,他想。   叶萦回如往常一样在该醒的时候醒了过来,却意外地发现旁边的床是空的。他坐起来,环视一圈,并没有看见人,也没有听见动静。   他平常都起这么早的吗?   叶萦回洗漱完,换好衣服走下楼,发现楼下也没有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的空当,便听见有人敲门,走过去,果然是时鹤汀。   “你果然起了。”他笑了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叶萦回,换了鞋进来,“包子豆浆吃吗?我路过早点铺子买的。不吃的话我看冰箱里还有点水饺,可以下。”   叶萦回点点头:“吃的,你跑步去了?”   时鹤汀应了一声:“嗯,你等我冲个澡,马上好。”   他迅速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很快便回来了,在桌边坐下,伸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   包子是他在早点摊随便买的,味道着实一般,不过对这附近并不熟悉,所以也只能凑合凑合了。   吃得差不多,叶萦回收拾起了桌子,时鹤汀正准备去看看行李里还有没有什么要放回家的东西,便听见厨房那儿远远地飘来一句:“钥匙给你放在桌上了。”   他走过去一看,果真,一把钥匙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他轻轻捏了起来,忍不住笑了一笑,从兜里摸出钥匙环,把这把也挂了上去。 第十四章   吃过早饭,叶萦回把车从车库开出来,时鹤汀把箱子放进后备箱,钻进了副驾驶。   眼下时候尚早,也不是工作日,路上并不太堵,一路顺畅地到了时鹤汀家。   一如时鹤汀此前没怎么来过他家,他也没怎么去过时鹤汀的家,上一次来还是几个月前那次醉酒。   叶萦回自己是工作之后才购置了自己现在的公寓,方便上下班,平时只有周末回父母家。时鹤汀则是高中毕业上大学的时候就搬了出来,没事也不爱回家,时妈妈十分头疼,却也拿他没办法。   时鹤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给叶萦回换上,让他自己随便逛,自己进卧室收拾衣服去了。   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印象,走的时候也仓促,没有时间细看。这次才有机会,慢慢在房子里转,却发现跟他预想的并不一样。   其实就是一栋普通的单身男性公寓,东西不算少,却也不太乱,设计偏简洁实用,十分富有生活气息——看了一半摊在那里的杂志,搭在沙发上没来得及叠的外套……还有沙发缝露出的安全套的一角。   叶萦回伸手,轻轻把那个包装完好的安全套拽出来,打量了两秒,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时鹤汀动作很快,只收拾了最常穿的几套衣服,以及银行卡、电脑等一些私人物品,其他都是一些可有可无或者可以再买的东西。   他提着箱子到客厅,发现叶萦回正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翻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杂志。他也没在意,在客厅转了一圈,发现好像没什么要再带的,正准备跟叶萦回说走的时候,余光不小心落到他手里的杂志上,这才发现那是本什么杂志。   一本十分正常,出现在任何单身男性公寓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色情杂志。   饶是脸皮厚如时鹤汀也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两声:“我差不多收拾好了,走吗?”   叶萦回十分自然地放下杂志,抬眼望向他:“走吧。”   时鹤汀手脚很快,全部收拾完也才九点多,两人坐上车,开着开着时鹤汀才发现路线不对,这并不是去叶萦回家的路。   “这是去哪儿?”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刚好遇上红灯,叶萦回稳稳地停下:“去一趟宜家,我想买个新床垫。”   时鹤汀了然地点点头。叶萦回家的床垫确实有些硬,他昨晚睡得不太习惯,所以今天很早就醒了,刚好,换了也好。   明明是周末早上,宜家的人却不少,还有很多学生模样的人也在里头逛,甚至还碰见了好几个拍照片拍视频的。   叶萦回很少来宜家,时鹤汀更是,两人都没想过宜家周末会有这么多人。叶萦回本想买个床垫就走,也被人挤得没脾气,跟时鹤汀慢慢逛起来。   宜家主打是各种家居,但是很多小东西也非常不错,属于没有的时候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买了确实会方便很多的小物件,价格也都不贵。   两人一路走一路逛,等逛到床垫那边的时候居然也拿了不少东西在手里。   床垫区产品也很多,叶萦回看中了几个,拿不准选哪个,回头问道:“选哪个?”   时鹤汀伸手挨个感受了一下,最后确定了一个相对比较软,看起来质量也不错的:“就这个吧。”   叶萦回点点头,应下来,顺手又挑了一套床上四件套。   两人买的不少,一车装不回去,最后留了地址,让人送到家里去了。   从宜家出来居然已经快一点,不过好在这附近餐馆很多,两人挑了一家水煮鱼进去随便解决了一餐,回到家已经三点了。   叶萦回到家,沙发还没坐热,甚至都没来得及帮时鹤汀把东西收一下,便被一个电话叫去了公司。   时鹤汀在家收拾东西,五点半的时候打电话正要问问叶萦回晚上吃什么,便听对方抱歉道:“之前谈的项目出了点问题,我一会儿要回家收拾东西飞S市一趟,可能要两三天回来。晚上……你自己吃点吧,我过会儿回来。”   时鹤汀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没过多久,叶萦回便回来了,同时鹤汀简单交代了几句,匆匆忙忙收拾完,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   时间其实已经不早,司机也在楼下候着。他回头望过去,时鹤汀正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倚在门边望着他,门里是亮着灯看起来舒适温暖的家,心里陡然涌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扔下行李,又走回去,用力抱了抱时鹤汀,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深呼吸了一两秒,才轻声抱歉道:“对不起,同居第一天就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时鹤汀愣了愣,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半晌回抱了他一下,胳膊紧了紧:“没事儿,你去吧。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去接你。”   叶萦回点了点头,看了眼表,时间也确实不能再耽搁,才匆匆拖着行李箱下了楼。   时鹤汀送走叶萦回,趿着拖鞋回到客厅,看着电视,百无聊赖地等着外卖。   叶萦回家收拾得很干净,东西都在他应该在的地方,整洁、自律,一如叶萦回本人。他来过几次,也睡过几晚,却是头一回感觉到这房子整洁得有点空,也有点安静过头。   虽然叶萦回本人在的时候也并不会有多热闹,但是不在的时候的的确确少了那么一点……时鹤汀斟酌再三,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词——人气。   外卖到得很快,他吃完,期间拒绝了一通拉他出去喝酒的邀约,整理完剩下的东西,决定在床上瘫一会儿再去洗澡。   在宜家买的东西下午就到了,时鹤汀丢在了车库里没有管,眼下也懒得再把床垫拖上来换掉,十分没有形象地躺在昨晚他还嫌有些硬的床上,头正好枕在了两个枕头的中间。   他头往昨晚叶萦回躺的那边偏了偏,动了动鼻子,果真又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中间还掺杂着一点淡淡的甜香,不明显,却的的确确存在着。   时鹤汀把那个枕头拽过来抱在怀里,又调整了一下姿势,玩着手机,居然就这么渐渐睡了过去。他半夜醒了一次,也懒得再去洗漱,拉过被子盖上,又继续睡了。 第十四章   虽说有心加快了速度,返回本市依然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下了飞机,叶萦回让安妮不用等他,直接打车先回去休息。这两天安妮跟着他跑东跑西,腿都要跑细了,眼下他自己打算先回公司处理点事情再回去,也就不叫安妮继续跟着了。   安妮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临走前又冲他挤挤眼睛。叶萦回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打算打电话给司机问他到了没有,便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朝他走来。   叶萦回这才想起来走之前时鹤汀同他说的那句“到时我去接你”。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他完全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现在见着人了才想起来。   他往时鹤汀那边走过去,心下半是感动半是歉疚:“抱歉,这两天忙起来也没顾上你,你怎么知道我航班号的?”   时鹤汀笑了笑:“有什么好抱歉的。知道你忙,我问的你助理。”   毕竟是在机场,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时鹤汀接过叶萦回拉着的行李箱,只含蓄而克制地轻轻抱了一下,轻声道:“欢迎回来。”   叶萦回嘴唇抿了抿,没有说出话来,隐于头发后的耳尖却红了一点。   他任时鹤汀拉着,一路走到了停车场,直到坐上车才想起被自己遗忘在脑后的司机,正要打个电话,便被时鹤汀笑着叫住了:“我都交代过了,没让他来。”而后又调侃地看了他一眼,“有我这么一个专车司机还不够吗?”   叶萦回松了口气,顺势把手机收了起来。   “怎么样,这两天事情进展顺利吗?”   叶萦回点点头:“还可以,没有之前想象的麻烦,差不多解决了,只差最后的一点处理了。”   时鹤汀微微侧头:“现在要去公司吗?”   叶萦回摇摇头:“不用,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   时鹤汀轻松地笑了笑:“那就直接回家。在飞机上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会儿?”   叶萦回嘴上说着不累,结果说话间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没了声息。时鹤汀扭过头,不禁失笑,趁着红灯的空当轻手轻脚地把车后座上的外套取了过来,盖在了叶萦回身上。   冬季天总是黑得很早,明明不过才刚六点钟,路灯便已经尽数亮起。高架上车灯与路灯的光汇作一处,远远望去是一片如水般流动的星辉。时鹤汀开的车同无数从机场往市里去的车一样,缓缓往那个名为家的地方驶去。   机场在市郊,到家已经七点多了。   时鹤汀把睡得人事不知的叶萦回叫起来,十分惊奇地捕捉到了他脸上可以被称之为迷茫的表情。   时鹤汀强忍着笑意:“萦回,到家了。”   叶萦回反应了半晌才应了一声,跟着时鹤汀往楼上走去。   时鹤汀先他一步进门,把箱子靠着墙边放好便不再管,转身进了厨房,只远远地丢下一句“我把菜热一热”。   叶萦回换好鞋,十分好奇地走到厨房门口,发现餐桌上确实放着一道道已经做好,就是已经放凉了的菜。   “你做的吗?”叶萦回望了望,菜色还不少,基本都是家常菜,甚至还有几道可被称之为硬菜的大菜。   时鹤汀系着围裙,动作颇不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我哪里会做,下午麻烦王阿姨过来做的。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做的菜?”   叶萦回点点头,望着时鹤汀热完一盘辣子鸡丁盛出来,转头就要把糖醋里脊扔进去的架势,赶忙叫住了他:“等下,要洗锅的。”   时鹤汀转过头,有点迷茫地望着叶萦回:“要洗锅?”   叶萦回点点头:“嗯,不然会串味的。我来吧。”他伸手从时鹤汀那儿把锅接过来,走到水池边去洗。时鹤汀望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平常都是自己做饭吗?”   “没时间,中午吃公司食堂,晚上随便对付,周末回我爸妈那儿吃,”他垂下眼睫,专注地洗着面前的锅,“不过是会做一点。之前在英国留学那会儿经常自己做饭,进公司之后就没什么时间了。”   他把锅递过去,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卷还没拆封的厨房纸,把锅里的水擦干:“可以了。”时鹤汀点点头,开了火,把刚才侥幸逃脱的糖醋里脊倒了进去。叶萦回也没离开,给时鹤汀打起了下手,在旁边的灶上把汤热上了。   很快,菜热得差不多了,叶萦回盛好饭拿好筷子,只等时鹤汀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   时鹤汀把菜放到桌上,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也坐了下来:“吃吧。”   叶萦回每道菜都尝了几筷,肯定道:“王阿姨手艺还是这么好。”   “那下次你再想吃,我就叫她过来。”   叶萦回一边吃着一边含糊地应了声:“不过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两个人吃不掉的。”   时鹤汀笑了笑:“接风洗尘嘛,吃不完就算了。”说到这里他才发觉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去酒柜取了瓶红酒,遥遥冲叶萦回举了举,“来一点儿?”   叶萦回点了点头,时鹤汀便从厨房取了两个高脚杯来,又回到桌边。   叶萦回眯着眼睛打量了标签一会儿:“我怎么不记得我酒柜里有这瓶。”   时鹤汀笑了笑:“你记错了。”   他给两人斟完,把其中一杯推了过去,冲叶萦回举了举杯:“庆祝同居第一天?”   叶萦回嘴角勾了勾,没有同他计较到底是第几天,与他碰了碰杯:“我应该说什么?恭喜?”   时鹤汀思索片刻:“那我就只好同喜了。”   两人相视一笑。   明天都还有事,也就都没有多喝。吃过饭,时鹤汀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儿,让叶萦回先洗澡去。   他拿好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镜子旁的置物架上并排放着两个只有颜色不一样的情侣漱口杯,牙刷相对放着,细长的颈部贴在一起,仿佛鸳鸯交颈般亲昵。   叶萦回的心情情不自禁地又好了一点。他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仿佛带走了这些天的所有疲倦。   他在这所公寓住了好几年,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两个人住比一个人温暖这么多,也是第一次发现,它不再是一所简单的公寓,而可以被称之为家。 第十五章   那天两人从宜家买的东西时鹤汀都已经归置妥当,无需叶萦回再多操心。他躺上床不到一刻钟,时鹤汀也从浴室出来了,半敞的浴袍领口露出一小片仍沾着湿气的胸肌。   叶萦回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专注地看着手上的kindle,嘴唇抿着,只有手上半天没翻一页的kindle暴露了他并没有表面那么专心的事实。   不过时鹤汀并没有注意到,他擦完头又甩了甩,把毛巾扔进洗衣机,又接了通电话,然后才关掉大灯上了床。   “明天下午我有事要去趟市郊,晚上可能回来会迟,”时鹤汀把手机扔到一边,“家政阿姨我明天去联系,晚餐我给你订,别忘记吃。”   晚餐期间两人就以后的做饭问题进行了讨论。时鹤汀不会做,叶萦回没时间做,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去请个家政阿姨,只负责做饭就可以了。王阿姨虽然做饭好吃,但是毕竟是时家请的阿姨,况且她年纪也大了,就算开工资也不好总让她两头跑,再说家里那边也不好解释,不如请个别的阿姨。   叶萦回敷衍地点了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时鹤汀靠在床头看了会儿手机,而一旁的叶萦回已经缩进了被窝里。他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才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按灭了床头灯,躺下才发现他以为已经睡着了的叶萦回仍睁着眼睛望着他。   时鹤汀不禁失笑:“不睡觉看着我做什么?”   有一个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没有说出来,叶萦回抿了抿嘴唇,总觉得这个场景和对话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时鹤汀伸手把叶萦回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满足地把人抱在怀里,轻声道:“睡觉。”   叶萦回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其实他本来并不太困,之前在车上睡了一觉,眼下精神很足,没什么睡意,却在时鹤汀的胳膊环过来的那一刻觉出了一点困意,浅浅淡淡的薄荷香气萦绕在鼻端,好像有一只小手安抚着他过度亢奋的神经,使之渐渐平静下来。   今年过年早,眼下不过十二月,叶萦回便忙了起来,比之前些日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好在家里也没什么要照顾的活物,仅有的一只不仅可以自理,还可以反过来照顾他本人。   他这段时间晚上总不能正点到家,有时候是加班,有时候是应酬。应酬还好些,起码能吃上饭,而加班的时候真忙起来他就不一定顾得上了。   回不去的时候他都会提前给时鹤汀说,时鹤汀要是没事就会来给他送饭,要是也忙就给他订一份,然后微信让安妮监督他按时吃。久而久之,公司上下都流传起了叶总包了个小白脸的谣言,唯一知道一点真相的安妮哭笑不得,却也只能两边缄口,把秘密吞进肚里。   元旦前一天的年会是重头戏,公司上下提前半个月便开始为年会做起了准备,底层小员工无非为年会准备准备节目,高层要忙的却远远不止这些了。组织这样一场年会劳神费力,就算是把工作层层布置下去,也免不了各种需要操心的事。   离元旦还有七八天,亟待解决的事尚有一堆。叶萦回照常给时鹤汀发了个会晚回的消息,便把手机丢在了一旁。   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高跟鞋的笃笃声,然后是几下敲门声。   “进。”   安妮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一沓纸放在叶萦回手边:“叶总,你要的报表。”   叶萦回点了点头,也没看她:“先放那儿吧。”   安妮应了一声,却十分反常地没有立即离开,仍旧立在那里,手绞作一处,显得有些不安。   叶萦回愣了愣,这才抬起头来:“怎么了?”   她显然有些犹豫,踟蹰了片刻才低声道:“叶总……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   叶萦回望着安妮,这才觉出哪里不对——她的眉毛皱着,眼中已经没有了泪光,眼角却红着,明显刚哭过。   “可以。”安妮本还想解释些什么,便听叶萦回已经答应了下来,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又埋头看起来刚才看到一半的文件。   安妮近乎感激地小声道了谢,按了按眼角,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等她带上门,叶萦回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不擅长应付别人的眼泪,也不愿意见别人自虐似的痛陈与剖白,更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安妮跟了他这么久,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私事耽误公事的人,今天是头一回。他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便不再多问,也好在今天余下要做的事并不太多,少一个安妮也不会太麻烦。   他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正在想时鹤汀今天会给他送饭还是订餐,便听前台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时先生给他订了份餐。他忍不住嘴角勾了勾:“让他直接上来吧。”然后抱着水杯踱回了座位。   送餐员速度倒是很快,没过两分钟便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他把水杯放到桌上,过去开门。今天来的不是平时的那个送餐员,换了一个,比之前那个高出许多,手中包装袋上印的饭店名倒还是时鹤汀平常点的那家的名字。   “麻烦您在这儿签个名。”对方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声音却很粗粝,哑得厉害。   叶萦回没太在意,熟门熟路在单子的空白处签上名字,接过袋子,觉得好像体积比平时的大了不少,正准备走,忽然又被对方叫住了。   “请您等一下。”对方从身后拿出了什么,清了清嗓子,“这是本店为您特别准备的圣诞礼物,请您也签收一下。”   后半句已然换回了他原本的声线。   “圣诞快乐。”时鹤汀从帽檐下露出脸来,冲叶萦回笑了笑。   “怎么是你……”叶萦回望着眼前的玫瑰花,尚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望向他。   有此刻仍未下班的小员工路过,好奇地打量着杵在办公室门口的叶总和不知名的“送餐员”。时鹤汀笑了笑,主动握住他的手腕:“进去说。”说罢不由推拒地把他带了进去,关上了门,阻隔了门外一道道探究的视线。   时鹤汀进了门,十分自来熟地把不常戴的棒球帽扔到桌上,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到一旁,看着做事一向果决不犹豫的叶总对着手中的花犯了难。   他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把这花儿放哪儿,最后还是时鹤汀看不过去,接过花往角落里随便一扔,拉着人到桌边坐下:“先吃饭。”   叶萦回顺从地任他拉着坐下:“你晚饭吃了吗?”   时鹤汀解开袋子的包装:“没呢,来跟你一起吃。”他掰好筷子递过去,“给。”   叶萦回接过,看着他打开一个个食盒:“怎么今天过来了。”   时鹤汀笑了笑:“我看今天街上好多小姑娘都拉着男朋友在逛,才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他十分促狭地瞥了叶萦回一眼,“我男朋友忙着工作没时间陪我,我只好自己来找他了。”   叶萦回脸有些热,叫时鹤汀那一眼看得十分不自在,只好低下头吃饭。   他早八百年就不过这个节了,忙起来也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么个日子,更不要提给时鹤汀准备礼物了。虽说交往同居都是他先提的,然而他现在的表现就他自己看来显然不合格到了极点。   吃过饭,时鹤汀制止了叶萦回要收拾餐盒的动作,叫他先去工作,他来就好。他收拾完也不走,就大喇喇地坐在旁边玩着pad,一副虽然我不催你也不打扰你但我就是来扰乱军心的样子。   有个大活人这么坐在边上,虽然不发出什么噪音,但也十分影响他了,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那边飘。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像话,强迫自己静下心,加快手上的动作,总算是赶在八点前结束了。 第十六章   “结束了?”时鹤汀低头看了眼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叶萦回“嗯”了一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还挺早,我本来还想着等你结束直接一起回家,没想到这么早,”时鹤汀站起来,走到窗边打量了一圈,“要不要去周围转转?”   “好。”   叶家的公司开在繁华的商业区,附近的商圈很多,近点儿的都不需要开车就能到。   平安夜街上的情侣非常多,无论是工作了的还是还在上学的,都愿意借机来街上转转,感受一下气氛。国内毕竟不比国外,并不会把这个当什么正经节日过,无非是借机促进一下消费,捞上一笔。商业区这种地方更不例外,大大小小的商家都把橱窗装点得漂漂亮亮,以期博取更多顾客的青睐。   “你在国外的时候圣诞节一般都怎么过?”时鹤汀像是忽然想到这里,侧过头问他。   不过叶萦回的答案倒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圣诞节都放假,所以这个时间我一般是在国内的。”   “不留在那边感受一下气氛吗?”   “也有……”叶萦回明显地顿了顿,语焉不详道,“那次的体验不太好,后来就没再去了。”   “这样。”时鹤汀应了声,四处张望了一圈,好像只有照明略弱的湖边没什么人,转头问道,“要不要去湖边转转?”   “好。”   此湖一名星湖,不过本地人都叫它李公塘。面积并不算太大,不过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商圈也算是相当可观了。在叶萦回还小,叶家公司还不在这边的时候,他曾来过这里,那时还不过是一个无人治理、飘满绿藻和垃圾的死水湖,后来随着开发建设才开始慢慢治理,情况好转了许多。   前几年市政部门在湖里种上了一片荷花,夏天的时候看过去满目翠色,中间几点揉于水色中的红,倒也颇为赏心悦目。沿湖是一溜酒吧,夏夜溶于声色中,景色确实不错。   不过时值冬天,湖面一眼望去只有枯荷残枝,晚上更是什么都没有,只余招牌的霓虹灯的光遥遥投在水面上,泛起一点带着旖旎华彩的涟漪。   叶萦回靠在栏杆上望向人山人海的广场,感叹道:“没想到今天人会这么多。”   时鹤汀笑了笑:“今天还不是节假日,要赶上节假日,人只会更多。”   湖边人迹稀少,就是有,也都躲去了暗处亲昵,时鹤汀目光略略一扫,发现四周确实没什么人,这才从内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丢给了叶萦回。   冷不丁从旁边丢来什么东西,叶萦回下意识伸手接住,然后才反应过来,扭头问道:“这是什么?”   时鹤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不知道,买花儿送的,你看看。”   叶萦回摸索着拆了包装,打开了盒子,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大致看清了盒里东西的样貌——   那是一对袖扣,并不过于耀目,设计感却很足,简约低调,很适合日常工作的时候佩戴。   叶萦回打量了半晌,没有说话。   时鹤汀见他没有半点表示,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对方轻轻笑了一声。   他尚有些疑心:“那里面是什么?”   叶萦回嘴角勾了勾:“不知道,没看清。”时鹤汀被反将一军,噎了半天没说话,叶萦回又补了一刀,“反正是买花送的。”   他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地把盒子又扣回去,塞进了口袋里,手就没有再拿出来过,隔着衣袋可以看出攥成了一个小鼓包。   时鹤汀没再戳穿他,只是笑着问他:“继续逛吗,还是回家?”   叶萦回张嘴喝了口冷风:“回吧。”   到家九点多,就是洗过澡躺到床上也才十点出头。   时鹤汀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玩着pad,余光瞥见从浴室出来的叶萦回,顿时十分不自然地弓起了腿,不让腿间的变化太过明显。   叶萦回本就生得白,被热水浇过,裸露在浴袍外的脸与胸口都透着粉,耳朵亦然。水珠顺着尚在滴水的发梢流至脖颈,再没入领口,消失不见,分外引人遐思。   他由躺变坐,尽量自然地对叶萦回笑了笑:“我给你擦头发?”   叶萦回顺从地把毛巾丢给他,盘腿坐到了他身前。   时鹤汀半跪在床上,拿着毛巾,拿捏力度地揉搓着。叶萦回享受地闭起了眼睛,从时鹤汀的角度看去,能望见他挺直的鼻梁,以及轻微颤抖还沾着湿气的睫毛。   头发擦到半干,时鹤汀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叶萦回张嘴,正要问是不是擦好了,便感觉毛巾温柔地覆上了他的眼睛,世界归于一片洁白——   然后是一个隔着毛巾落在他眼睛上的轻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吻。   他亲了一下,又一下,而后仿佛不过瘾似的,另他的头再往后仰了仰,吻上了他的唇。   叶萦回安静地等到这个仅止于唇瓣相触的吻结束,才伸手把遮住眼睛的毛巾拽了下来,回过身直直地望进时鹤汀的眼里。   他嘴角勾了勾:“要做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比刚才那个轻若无物似的吻要激烈上百倍千倍的热吻。   其实满打满算,这是他们第三次做爱了。第一次酒后乱性,过程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约略的轮廓,看不清任何细节;第二次途中生变,无疾而终,两个人都还没爽到便被迫停了下来。所以第三次反而是两人最为和谐的一次。   叶萦回微微喘着气从时鹤汀身上离开,拒绝了时鹤汀帮他清理的建议,自己去浴室清理完,才换同样满身是汗的时鹤汀去浴室简单冲一下。   满室黑暗中,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谁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也没有人在意。   叶萦回用嘴唇摸索着,从对方的下巴一路往上,才找到了自己想要亲的温软的唇瓣。   两人交换了一个满是餍足意味的吻,叶萦回才轻声问道:“下星期我们公司的年会,你要不要来?”   时鹤汀还以为叶萦回在开玩笑,十分自然地答道:“来啊,为什么不来。不过……”他把叶萦回往怀里带了带,嘴唇同叶萦回的贴得很近,“你到时候怎么介绍我?”   “你想我怎么介绍。”   “男朋友、老公……随你。”他促狭地笑了笑。   叶萦回也勾了勾嘴角:“你说的。”   “我说的。”   于是等到离年会仅剩三天,叶萦回把他那天要穿的衣服都拿回来的时候,时鹤汀才意识到,原来那天晚上叶萦回并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第十七章   “这是什么?”时鹤汀有些茫然地接过,打开看了眼,“迟到的圣诞礼物还是早来的元旦礼物?”   叶萦回沉吟片刻:“你要想的话都可以这么认为,只要你记得大后天七点穿着这个出现在华悦就行。”   “华悦?”时鹤汀愣了愣,这才感觉事情有点不对。   “东临门那家,到了给我电话,我带你进来。”叶萦回说完就去书房了,没注意到仍愣怔在原地的时鹤汀。   他慢慢除去身上的衣物,换上了叶萦回给他的这套西装——衣服被熨得平平的,很合身,也不知道他是上哪儿弄来的自己的数据。他对着镜子照了半晌,又把衣服换下来,抚平褶子,挂在衣柜里,然后才浑不在意地裸着上身进了浴室。   年会……叶叔叔和叶阿姨会去吗?就算他们不去,叶萦回要怎么介绍他?他闭上眼,那晚的玩笑话浮现在耳边,他忽然有些辨不出里面到底有几分真意。叶萦回是真的……?   他睁开眼,被热水淋了一头一脸,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尽管心中千万个不确定,年会当天,他还是穿着那身叶萦回给他准备的衣服,准时出现在了华悦的门口。门卫问他要请柬,他才意识到叶萦回并没给他这么个东西,只好掏出手机给对方打了过去。   叶萦回下来得很快,同门卫招呼了一声便准备带时鹤汀上去,余光忽然瞥到喷泉边的角落里站着的一对男女,都看不清面目,男的穿得十分邋遢,同富丽堂皇的酒店装修风格一比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他本来没怎么在意,只是那个姑娘裙子的颜色,很像刚刚同他说失陪一下的安妮。   时鹤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了愣。他的视力很好,隔着这么一段也大致辨出了那是谁,低声确认道:“是安妮?”   叶萦回没作声,只点了点头。   那两人背对着酒店门口,并没注意到这边,情绪都很激动,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些许,好像是在吵架。   叶萦回本不欲掺和进别人的私事,正准备走,下一秒便见那男人粗鲁地一把揪住了安妮的头发,竟打算就这么拖拽着把人带走,登时脸色就变了。   他也没顾上旁边的时鹤汀,三步两步冲了过去,搡了一把,将安妮从那人手上解救下来,面色阴沉:“你想干什么?”   那人没防备斜刺里冲出来的叶萦回,被推了个措手不及:“你谁,还想管我?”他压根没在意叶萦回这个人,只以为是个瞎掺和的路人,手又往他背后伸,想要把安妮再拽回来。   叶萦回把安妮往身后护了护,打开了男人的手:“我是她上司,你是她什么人,想对她做什么?”   对方眯了眯眼,这才打量起叶萦回这个人来,啐了一口:“别扯淡了,你就是这个小婊子新傍上的大款吧?我说呢好好的跟我提什么分手,原来是有靠山了翅膀硬了想飞了?”   叶萦回皱了皱眉:“你嘴巴放干净点。”他回头望向安妮,“你没事吧?”   安妮头发早叫对方扯乱了,妆也哭花了,此刻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却还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对方没了耐性,伸手又想去拽安妮,“别以为你能跑得掉,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警察来了你也得跟我走。”   叶萦回直接擒住了他的手腕:“她没同意跟你走。”   “我操……”对方瞪了瞪眼睛,空着的那只手直接一拳照着叶萦回面门招呼了过来。   从旁横生出一只手,快而猛地接住了这一拳,而后脚下一绊将对方摔在地上,回头十分轻松地对身后的两名保安道:“就是这个人,在酒店门口寻衅滋事,麻烦你们把他赶出去。”   两个保安很快将对方制住,一面同他们道了歉一面在男人的骂声中把人扭送去了保卫处。   “没事吧?”时鹤汀扭头望向叶萦回。   叶萦回活动了一下手腕:“没事。”他顿了顿,看向安妮,“你还好吧?”   安妮努力整理了一下头发,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叶总,时先生,今天谢谢你们了。”   时鹤汀点了点头:“需要我叫车送你回去吗?”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今天事情还没做完的,”她感激地冲两人笑了笑,“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就行。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她说完鞠了一躬,便转头朝楼上跑去了。   叶萦回站在原地没说话,叹了口气。时鹤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走吧。”   在楼下耽搁了一会儿,好在并不太久。   会场里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叶总微微笑着带着一个并不面生的男人进来了,只是他素来不苟言笑,并不是那种好开玩笑的领导,故而也没有人敢真的上前来问。   安妮去洗手间不过收拾了十几分钟便整理好了自己出来了,继续按照叶萦回之前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完成手上剩下的工作。叶萦回留心注意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这次叶氏公司的年会来的不光有职员,还有许多合作伙伴,自然不能怠慢,年会正式开始之前叶萦回一直没有闲下来过,忙得堪比陀螺。   时鹤汀十分自在地在场内闲逛着,遇见认识的人就聊两句,偶有一直好奇地打量他的叶氏的员工,他也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只冲人一笑,对方便不好意思再看他了。   八点还差十分钟,叶萦回似乎总算得闲歇一会儿了,便往时鹤汀这边走来,正要同他说什么,便听旁边传来一声:“萦回。”   叶萦回扭头望去,而后放松地笑了笑:“韩江,好久不见。”   对方也笑了笑:“可不是好久没见,每次拉你出来玩你都说没空。”   叶萦回抱歉地笑笑:“最近太忙,等闲下来了一定约你。”   韩江像是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时鹤汀似的,问道:“萦回,这位是?”   “忘记介绍了,”他的语气十分轻松,“这位是时鹤汀,我爱人。”而后又扭头冲时鹤汀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学同学韩江,当然也是叶氏多年的合作伙伴。”   对方惊奇地冲叶萦回挤挤眼睛,好像想要表达什么,半天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同时鹤汀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韩江。”   时鹤汀并没注意到对方的这些小动作,只是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炸成了一朵烟花。   他又想起来那晚的玩笑话。   ——你到时候怎么介绍我?   ——你想我怎么介绍。   ——男朋友、老公……随你。   ——你说的。   ——我说的。   可是他用的是爱人。 第十八章   男朋友显得不正式,老公又过于轻浮,唯有爱人是比前者正式,比后者稳重,分量重之又重的一个称呼。   旁边韩江仍在和叶萦回聊着,时鹤汀的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只觉得一颗心轻得能飘进云里,又沉得重重坠在地上无法抬起。   爱人——我担得起吗?   二人没聊多久,安妮便来提醒叶萦回时间要到了,让他去准备一下。叶萦回走了,韩江好像想要同他再说些什么,才开了个头,便见叶萦回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讪讪地端着酒离开了。   八点一到,晚会便正式开始了,主持上去开完场,请叶萦回上去讲话。   他今天穿得十分正式,领带端端正正,西服平整得几乎找不到一个褶,袖口是前些天时鹤汀送的那对袖扣,低调又恰到好处。追光正正地打在他身上,所有光芒汇聚于他,所有目光也汇聚于他。   时鹤汀站得很近,几乎能看见他灯光下近乎透明的睫毛。他的眼眸中仍是时鹤汀所熟悉的冷静与沉稳,说话时的语调并不多么澎湃激昂,却仿佛有着抓住人心的力量。时鹤汀见过他工作时认真专注的样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的样子,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他的讲话并不冗长,只是总结了一下这一年公司的绩效,感谢了员工的辛勤付出与合作伙伴的倾力支持,最后简单做了个总结便结束了,踏着掌声下了台。主持人再上台,气氛才真正热了起来。   叶萦回下了台,用手轻轻扯了扯领带:“太紧了。”   时鹤汀递上一杯酒:“结束了吗?”   叶萦回接过去:“快结束的时候上去抽个奖就可以了。”   时鹤汀又环视了一圈:“今天没看到叔叔,年会他不过来吗?”   “早八百年就不来了,”叶萦回抿了口酒,“现在跟我妈在泰国玩呢。”   “什么时候走的?”时鹤汀奇道。叶萦回平时周末都要回家吃饭,时鹤汀偶尔还会跟着去蹭,不过叶萦回这段时间忙,周末饭都不一定记得吃,更不要说回家了,所以时鹤汀还真是不知道他们去旅游的事。   叶萦回沉吟片刻:“前天中午吧,到地方了给我发了个微信我才知道的。”   时鹤汀失笑道:“叔叔阿姨真潇洒,还真是说走就走。”他顿了顿,“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明天我回家一趟吧。”   叶萦回点点头:“要我跟你一起吗?”   “没事儿,我自己去吧。”   叶萦回顿了顿,轻声应道:“好。”   年会的节目大多是公司里的人自己准备的,并不一定具备什么专业水准,但是气氛很好,毕竟看着认识的人在舞台上表演节目,展现平时看不到的一面还是非常有意思的。尤其是广告部一个男生,毕业就来了叶氏,面试是叶萦回面的,所以很有些印象。来了公司三年,没什么太出彩的地方,不过也一直十分踏实,没出过什么大错,平时看着还挺稳重的一个人,年会居然上去跳了舞,动作姿势都很到位,很有几分专业的意思。   时鹤汀一边同叶萦回聊着一边偶尔往舞台上瞟几眼,总觉得台上那人有点眼熟,不过也没有想起是谁。   晚会接近尾声,就到了于员工而言最有实际意义的环节——抽奖。   工作人员早准备好了一个大的箱子,里面是一堆颜色各异的塑料球。叶萦回按着奖品的等级与数目依次从箱中抽取彩球,抽到便打开念出上面的号码,被抽中的人便欢天喜地地上台领奖。   时鹤汀忍不住好奇地询问站在几步开外的一个还算面熟的小姑娘,应该是在叶萦回公司见过几次:“这个号码是什么?你们的工号吗?”   女孩儿猝不及防被搭讪,不禁有些紧张:“就,发的请柬上有数字……”   时鹤汀若有所思地“唔”了声。   结束已经快十点,时鹤汀因为今天要开车所以并没有喝酒,倒是叶萦回,被下属和其他人灌了不少酒,好在他酒量好,也不怎么上脸,看起来还很像那么回事,并无什么醉态,只是从说话里能看出一点喝了酒的意思。   时鹤汀一面开车一面分心逗他说话,觉得喝了酒的叶萦回很是好玩。又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一茬,忍不住向叶萦回询问起了自己请柬的去向:“我听你们公司的小姑娘说你们年会入场都要有请柬的,那我的请柬呢?”   叶萦回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家眷都是带着入场的,要什么请柬。”   时鹤汀笑了两声,而后渐渐敛了笑意,没再逗叶萦回,专心把车往家开去。   第二天就是元旦假期,时鹤汀同叶萦回一起睡到了十点多才起来。叶萦回七点多本来想起,硬是被时鹤汀拖回了床上,抱着又睡了个回笼觉。   大概是因为确实睡足了觉心情很好,叶萦回起床之后捡着冰箱里余下的不多的材料,做了两份简易版的扬州炒饭,吃完便把时鹤汀送出了家门,十分偷懒地挥了挥手就回去了,没有半分留恋的意思。   时鹤汀失笑地望了眼已经关上的门,然后才慢吞吞地转着钥匙往车库去。   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不知道是都在睡觉还是没人在家。   他好长时间没回,险些没找出埋藏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钥匙中的家门钥匙。   “妈?爸?”他一边换鞋一边叫道,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他换完鞋,楼上楼下走了一圈,才确认了家里并没有人这个事实。爸妈不在,保姆不在,甚至连他们家那条大金毛都没在笼子里。   他坐到沙发上,打开微信给时妈妈发了一条询问她在哪儿的消息,然而半天也没有得到回复,这才无奈地把手机放到一边,往后靠在沙发背上,盯着天花板。   其实他这次突然提出回家,一个原因是他的确很久没回来看过爸妈,而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他感觉到了压力。   叶萦回让他感觉到了压力。   叶萦回的确没说过什么话,也从没提出过什么要求,两人的相处更没出现过什么矛盾,一切好像都很好。   可是他称呼他为爱人和家眷。   时鹤汀并不是没谈过恋爱,他也遇上过很喜欢他,真的想要跟他结婚的女孩子,只是往往在对方提出之前,他察觉到了苗头便会提出分手。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渣男,交往期间身为一个男朋友应尽的职责都会做到,没有玩弄对方的感情,更不会脚踏两条船。   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于对方的感情并不足以支持两人跨过那道恋爱和婚姻的分水岭,真正走向婚姻。   所以他不愿意跟太认真的人谈恋爱,因为总是很难体面地收场。   而万一分手,叶家和时家多年的交情只会让事情更加麻烦。   他眉头微微拧着,合上眼睛,手臂搭在眼睛上,只觉得愈发心烦意乱。 第十九章   他在沙发上靠了二十分钟,老妈也没有回消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本来回家就是看父母的,现在人不在,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正准备叫几个朋友喝点酒便接到了老妈的视频电话。   他接起来,一点开便看见老妈镜头下一张笑得分外开怀的脸:“哟,稀奇,你在家呢?”   时鹤汀无奈道:“是啊,你们去哪儿了,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   时妈妈一点不含蓄地翻了个白眼:“跟你说干吗,我怎么知道你要回家?你自己说说,你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的事?”   时鹤汀沉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还真想不太起来。   “得了,不跟你计较这个。我跟你爸还有你叶叔叔叶阿姨在清迈呢,别担心。”   时鹤汀这下是真愣了:“叶叔叔叶阿姨?你们一块儿去的?”   “是啊,要看看吗?”   她直接把镜头转了转,叶阿姨笑眯眯地入了镜,同他打了个招呼又把镜头转了回去,自己去看看那两位男士怎么买水买到现在还不回来,留给他们母子二人一个谈话的空间。   “你们这次去大概什么时候回?”   时妈妈思索片刻:“不知道,看情况吧,你爸大概一个星期就回,我们再说吧。”   时鹤汀顺口问道:“那我爸不在这一个星期公司怎么办?”   时妈妈没好气道:“副总代管呗,能怎么办,指望你?”想了想又不解气,“你看看你叶叔叔叶阿姨,到这个年纪都退休出来游山玩水,谁还跟我们似的苦哈哈地上班。”   时鹤汀自觉提错了问题,赶紧岔开话题:“说是泰国治安挺一般的,你们在那儿多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时妈妈远远望见三人从远处走来,催促道,“行了行了,不说了,我挂电话了。”说完便没有一点留恋地挂了电话。   时鹤汀本来还想问家里的大金毛去哪儿了,都没来得及问便被挂了电话,想了想也只可能是被送去了宠物店或者被阿姨带回了家,便也没再问了。   他在家百无聊赖地转了三圈,才去随便挑了个电影,结果看了十分钟便有点昏昏欲睡,又把电视关了。他实在不想再转上三圈了,但又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家的空当,便接到了朋友拉他去喝酒的电话,左右也没事可做,便应了约。   叶萦回接到电话是凌晨一点的事了。他本以为时鹤汀现在应该在家待着,晚饭便没有等他,十点运动完去洗了个澡就睡了,却没想到他是出去喝酒了。   他眉头微微皱着:“你说清楚一点,在哪里?”   那头依旧醉醺醺的,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完全说不清楚地点,看样子是真醉了。然后便传来另一个并不算陌生的男声:“你好,我是时鹤汀的朋友,我们现在在长安东路的蓝色,他喝多了非要吵着给你打电话,麻烦你过来接一下他吧。”   叶萦回抿了抿嘴唇,应了声“好”,便挂了电话,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一月,天已经很冷了,车里空调刚打开,温度同外面并没有什么区别。   叶萦回坐在驾驶座上,手微微抖着点了根烟,却没有抽,望着黑魆魆的前方沉默了许久,直到烟灰掉在裤子上才仿佛醒过神来,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慢慢发动了汽车往小区外驶去。   而另一头,李游挂掉了电话,塞回时鹤汀兜里,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打完了,可以了吧?”   时鹤汀喝得眼睛都有些发红,半天仿佛才理解了李游的意思,任由他拉着到沙发上坐下。   李游前两天才进了医院动了个小手术,今天不能喝酒,所以扛下了今天安置其他醉鬼的重任。搁平时,他直接给时鹤汀叫个车说个地址把他送回家就完了,今天对方却死也不愿意,非要打电话叫人来接,他也没办法,只好任由他打,结果打通了又半天说不清,只好把电话抢过来。   要放在平时他可能还有几分八卦的心思,不过今天挨个儿送人是真的把他累坏了,酒吧又吵,也听不出对方是谁,只听到对方答应他便挂了电话,拉着时鹤汀到沙发上坐着。   李游转头看了眼身旁打完电话便安静如鸡的时鹤汀,都不知道说什么,今天一来就自己一个人闷头喝了半天酒,都没人注意到,喝high了便开始满场撒酒疯,眼下也不知道是精力用尽了还是正蓄势待发,不过他也懒得管了。只要等到来接时鹤汀的人,他就可以回去睡觉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来喝酒觉得这么头疼。   对方来得很快,打完电话没到半个小时就到了,远远看见了门口沙发上靠着的时鹤汀便走了过来。   离得远李游还没看清是谁,等对方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叶萦回。   他们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反常地喝闷酒,喝完吵着闹着非要对方接,另一个半夜被吵起来居然没有一点情绪,还很快过来了?他俩之前关系有好到这个地步吗?   李游这几年跟时鹤汀玩得多,所以朋友圈子重合率还是比较高的,而叶萦回跟他们简直不像一个世界的人,这几年他跟时鹤汀的关系不说很僵,但起码是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的。他们平常的聚会叶萦回也很少来,基本都是任南发起的才会过来。   李游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对方冲他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想要把时鹤汀架起来,结果还没碰到人,便被一团骤然发力的黑影扑了个正着,踉跄着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扶住了时鹤汀。   “萦回。”时鹤汀滚烫的脸埋在叶萦回的颈窝,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近乎耍流氓地说道,“你好香。”   “……”叶萦回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对方是醉了,调整了一下姿势,架住了仍不知道想要往哪边倒的时鹤汀,回头谢道,“我带他走了,今天麻烦你了。”   李游倒没听见时鹤汀说的话,只是望着两人的背影总是觉得哪里不对,愣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而两人已经走远了。   李游揉了揉眉心,终于后知后觉地嗅出了一丝真相的味道。 第二十章   回家的路上时鹤汀就没消停过,安全带根本不能限制他的行动,手一会儿按住叶萦回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会儿去解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一会儿又往叶萦回的脸上摸。叶萦回不堪其扰,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好在凌晨路上也没什么人,才比来时更快地开回了家里。   他有些费劲地制住仍挣扎个不停的时鹤汀,架着人到了门口,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把时鹤汀扶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转身去厨房泡蜂蜜水。结果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只远远看见一个往卫生间狂奔而去的背影。   叶萦回把蜂蜜水在茶几上放下,才往卫生间踱去。   时鹤汀正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他很久没喝这么多酒了,平时喝酒都是图高兴,很少会喝这么大,而回来的路上车厢又是密闭不透风的,即使叶萦回开车很稳,他还是难受得厉害,全靠转移注意力才硬是忍到了回家。   叶萦回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他吐得差不多,才递了杯清水过去让他漱漱口。   “好点没?”叶萦回接过空漱口杯。   时鹤汀点点头,看起来比之前要清醒了些,站起来的动作却依旧十分不稳。叶萦回这一次倒没有再继续搀着他,而是落后两步缀在后面,眼见时鹤汀走进卧室躺上了床,才折回客厅去取刚才倒的那杯蜂蜜水。   他的动作很快,时鹤汀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睡了一觉才被叫起来。他坐起来,乖乖地喝完了一杯水,然后迷迷糊糊地按着叶萦回说的换了睡衣睡裤,这才重新躺下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快而沉,梦也是酣而美的,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一些响动,不过后来也没有了。   宿醉后必是头疼。   时鹤汀睁开眼的瞬间,甚至来不及感叹阳光的刺眼,便感觉到了如重锤砸在脑袋上般的头疼。他揉着头慢慢坐了起来,慢慢打量了一圈。   昨晚的事他依稀记得一点,他记得是叶萦回开车来把他接回家的,不过后面的事就没什么印象了。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也不知道叶萦回昨晚是不是在这儿睡的。他低头闻了闻自己,险些被自己身上的酒味儿熏个跟头,忙不迭地下床去了浴室。   被水淋过,他感觉自己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这才开始头疼起了后续的解释——明明说好回父母家,结果去了酒吧,还喝了个烂醉。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喝多了有没有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他擦完头发,换了身衣服,心情十分复杂地往客厅走去,却发现客厅并没有人。他又到处转了一圈,才确认叶萦回是真的不在家里。他去哪儿了?   时鹤汀抬头看了眼钟,才发现已经十点多了,正想着要不要给叶萦回打个电话,便听见了开门的声响。他望过去,正是手里拎了好几个袋子的叶萦回。   他心下紧了紧,正想说什么便听叶萦回自然道:“起来了?”   时鹤汀十分乖觉地主动过去把袋子接了过来好让叶萦回换鞋,同时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你饿不饿?”他轻快道,“我去超市买了菜,你要是饿的话先给你煮点饺子。”   时鹤汀跟在叶萦回后头进了厨房:“没事,我不饿。”他把袋子放在桌上,主动道,“我爸我妈跟叔叔阿姨一起去泰国了你知道吗?”   叶萦回这倒是真没想到,毕竟他们发的微信里半个字都没有提到,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他们没跟我说,是一起走的吗?”   时鹤汀点点头:“应该是,我还是昨天回家发现家里没人才知道的。”他一哂,而后才主动坦白道,“本来想直接回家的,结果李游他们问我来不来喝酒我就去了,没想到喝多了。”   叶萦回“唔”了声,听不出来高兴不高兴。   时鹤汀赶紧岔开话题道:“不过昨天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谁跟你说的吗?”   叶萦回手中的动作这下是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望着时鹤汀,嘴角微微勾了勾:“不是你叫我过去的吗?”   时鹤汀愣住了:“我?”   叶萦回越过他去拿冰箱里的鸡蛋:“你自己看通话记录。”   他的手机还在昨晚穿的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时鹤汀里里外外翻了一圈才找到,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去点通话记录,便被各种推送的通知消息糊了一手机屏幕,他十分没耐心地清理完,刚好在这时又进来了一条消息——是李游。   他心下沉了沉。   ——鹤汀,我憋了一晚了,实在是不问不舒服。你跟叶萦回……到底什么关系啊?   时鹤汀没跟任何朋友说过跟叶萦回的关系,李游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因为昨天叶萦回来接他回去?   他斟酌了片刻,才回复了过去。   ——什么什么关系?   对方很快便回了过来。   ——啧,你跟我装傻呢,就你昨天那个要死要活,叶萦回不来你就不走了的架势,你觉得我是瞎啊还是怎么的?   时鹤汀垂着眼睫,避重就轻地回复了“我喝多了”这四个字过去,便没有再理会对方后续发过来的一连串骂街一样的消息了。   要死要活,叶萦回不来就不走?他还真没想到这是自己会做出的事。他轻轻笑了笑,往楼下走去。   叶萦回做菜跟做事一样,手脚很快,绝不拖泥带水,从处理食材到饭菜上桌,连一个小时都没花到。   时鹤汀是真饿了,昨晚那顿就没怎么吃,还吐了个干净。眼下饿了半天,在叶萦回最后一道菜还没做好的时候就已经积极主动地拿好了筷子和碗,只等着大厨和最后一道菜一起上桌,就可以开吃了。   他吃完一碗,很快又去盛了一碗,而后在盛第三碗的时候被叶萦回叫住,灌了一碗汤下去,才勉勉强强算是饱了。   时鹤汀吃完饭主动去洗碗,洗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探头问道:“任南跟常薇日子定了吗?我记得前两天任南还说来着。”   叶萦回回忆了片刻才道:“年初六吧,请柬说是过阵子见面给我。”   “哪天?我也一起去吧。”他把碗放回橱柜里,擦了擦手上的水。   “好。” 第二十一章   任南朋友多,这次把大家一起叫来,一方面是跟大家通知他跟常薇的婚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发请柬,省得挨个儿给了。   于是作为这群人中最先背叛组织走入婚姻的主角今晚成功被灌了个昏天黑地,常薇在一边只笑吟吟地看着,劝也不劝,直到看到真的快醉了才笑着打圆场把任南救了下来。   叶萦回下班过来已经有些迟了,任南醉眼蒙眬地辨认出叶萦回,抱着一瓶酒就扑了过去,硬要把叶萦回往自己旁边带,一边喝一边抱着就哭了,嘴里还说着什么“我要结婚了你也一定要幸福”,常薇在旁边笑得打跌,还打开了手机录像。叶萦回简直哭笑不得,要不是常薇知道他们关系好,说不定还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呢。   时鹤汀早就到了,跟常薇一样在旁边作壁上观,也不去解救落入狼窟的叶萦回,只笑着盯着那边。旁边的李游“啧”了一声,又联想起上一次在农家乐时鹤汀发火,低声道:“你俩是不是早就搞在一起了?”   时鹤汀倒也没反驳:“怎么说。”   李游小声道:“就上次在农家乐那次,我说叶萦回你还发火,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吧?”   时鹤汀定定地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反驳,直看得李游头皮发麻:“哎你爱认不认吧,总之上次是我嘴贱,回头……你帮我跟叶萦回道个歉吧。”他烦躁地推了把时鹤汀,“你要不想说我也不会跟其他人说的。真不知道人叶萦回怎么看上你的,啧。”   时鹤汀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那就不劳您操心了,话我会带到的。”   李游翻了时鹤汀一眼便起身跑到另一边去了。   叶萦回好不容易从任南那儿脱身,走到时鹤汀旁边坐下,这才喘过来气:“勒死我了刚刚……”他又望了眼跟屁股着火一般远远跑开的李游,“他怎么走了?”   时鹤汀一本正经道:“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对了,他托我跟你道个歉。”   叶萦回“唔”了声,反应了片刻:“他知道了?”   “嗯,他不会说出去的。”   叶萦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家父母是一个星期后才从泰国回来的,虽然说是说不要接机,不过时鹤汀还是去了,果然行李不少,各色纪念品和换洗衣物满满当当塞了好几个大箱子。好在今天时鹤汀开的车后备箱也够大,足够放了。   “今天辛苦你啦鹤汀,”叶妈妈笑眯眯地翻出两个盒子,“这个是我跟你叶叔叔买的,你跟萦回一人一个,你最近能见到他吗?”   时鹤汀愣了愣,点头道:“能的。”   “那你帮我给他吧。”叶妈妈把两个盒子放在时鹤汀手里,“年底他忙,周末都不回来的,拜托你啦。”   “没事儿的,谢谢阿姨。”   时鹤汀先把叶父叶母送回了住处,然后才开着车往自家驶去,一路开一路听爸妈说着旅途中的见闻,遇到红灯,慢慢停在了路口。他的视线偏了一偏,突然瞥见路边餐厅里两道熟悉的人影,皱了皱眉。   其中一人他很熟,是叶萦回的助理安妮,而另一人,他只在叶萦回公司年会那天见过一次——正是安妮的男友。那天他们只是把保卫处叫来了,将那人从酒店赶了出去,因为征询了安妮的意见,最后也没有报警,后续的处理也是那两人的私事,他和叶萦回都没有再过问,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碰上了。   他皱着眉盯着那两人望了会儿,感觉两人神情不太对,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便见安妮拿起手机想要做什么,男人突然情绪失控地暴起抢过安妮的手机往地上一掼,摔了个粉碎,然后揪住了安妮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   时鹤汀把车停到了路边,拧着眉对时爸爸道:“爸你先带我妈回去吧,我朋友好像碰上点事,我去看看。”   时妈妈顺着方向看了过去,也皱起了眉:“你一个人去没事吗?我们也去吧。”   时鹤汀安慰道:“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先回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时爸爸点点头:“注意安全,感觉不对就报警。”   时鹤汀应下来,没再耽搁,转身往餐厅去了。   餐厅里的人都听到了摔手机的那声动静,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只是盯着那边。时鹤汀进来的时候,那男人仍揪着安妮的领子大声骂着。   “操你妈,还想报警?你有本事报啊,你看警察管不管你!”   时鹤汀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搡了一把男人,将安妮从他手上解救下来:“你干什么!”他回头,望向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安妮,“先报警。”   男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谁,骂骂咧咧道:“怎么又他妈是你?我教训我女朋友关你屁事?”他瞥见安妮发着抖去问其他人借手机,登时急了,想要去拉她,被时鹤汀结结实实地搡了回去。   “这里有监控,”时鹤汀指了指拐角处的摄像头,“那天酒店的监控我也有,你要想在拘留所多待几天就尽管动手,我奉陪。”   男人用余光瞥了一眼,抖了抖,底气仍有些不足,嘴里却依旧不干不净地骂着。时鹤汀充耳不闻地堵在那里,只一心等着警察来。   警察来得很快,把三人带去了派出所。做完笔录,最终因为安妮受伤不重,只是判对方拘留半日。期间对方提出想要和解,安妮也拒绝了。   两人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快要下午三点,安妮已经基本冷静下来,再次跟时鹤汀道了谢:“时先生,这次真的又麻烦你了。”她勉强笑了笑,“你中午吃过了吗?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作感谢了,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鹤汀摆了摆手:“我只是刚好碰上了,其他人碰到也会帮忙的。”他看了眼时间,确实不早了,“走吧,也不早了,去吃饭吧。”   两人就近找了个餐馆坐下,随便点了几道菜。等着上菜的空当,安妮才慢慢跟时鹤汀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其实大概你应该也知道了,就是我跟我前男友吵架闹分手,他不愿意,”她十分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见他,他就去公司找我,前台那边都知道有个男的天天找我。我实在没办法才今天答应出来见面,想要跟他谈清楚,结果发现跟他真的没有办法谈。”   “他没有工作,成天不是打游戏就是跟朋友喝酒,他那都是什么朋友?”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没有钱了才想起我,问我要点钱,继续玩。”她近乎崩溃地捂住眼睛,“我爸妈一直让我把对象带回家,可他这样叫我怎么带?明明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饮料先上来了,服务员有些奇怪地看了安妮一眼。时鹤汀默不作声地把纸巾盒往那边推了推,没说话。   “谢谢……”安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麻烦你这么多还要你听我吐苦水……”   时鹤汀摇了摇头:“没这回事。”他顿了顿,“你这段时间出门注意一些,尽量不要一个人,他可能还会来找你,要是碰到危险一定要报警。”   安妮点了点头:“我会的,谢谢你。”她犹豫了半晌,才继续问道,“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跟叶总……是不是……”   时鹤汀愣了愣,倒是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犹豫了两秒,应道:“是。”   安妮听到这个回答,终于露出了这个下午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真好……其实我一直就有感觉,没想到是真的……”她望向时鹤汀,“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如果我能帮到也尽管来找我。”   时鹤汀失笑道:“好。” 第二十二章   虽然说是安妮请客,不过时鹤汀还是提前去结了账,让安妮更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为了答谢对方才说请人家吃饭,到头来反而人家付了钱。   时鹤汀再三宽慰着说真的没事,复又叮嘱了她一番最近注意人身安全,直到把她送上了出租,自己才也打了个车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他简单发了条微信同父母报了平安,回了家才交代了详细情况,不过掠过了安妮是叶萦回助理这一细节,只说是朋友被前男友纠缠,陪她去报了警。   他在家里又待了会儿,陪时妈妈聊了聊,然后拿好时妈妈从泰国给他带回来的东西,便在她的嗔怪中溜之大吉,卡在饭点走了。   今天叶萦回上班,所以没跟着去接机,不过也没有加班,跟时鹤汀差不多前后脚进门。   他看见正在换鞋的时鹤汀也微微一愣:“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晚在叔叔阿姨家吃。”厨房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他顿了顿,“我去叫阿姨加两个菜。”   时鹤汀摆摆手,示意他先进来:“不用,下午吃得迟,我随便吃点就行。”   叶萦回带上门,把大衣和围巾挂在衣帽钩上:“飞机晚点了吗?”   “没有,回来的路上遇到安妮了。”时鹤汀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沙发上,简单同叶萦回说了下事情的大概经过。   “还是上次那个人?”   时鹤汀点点头:“是,我让安妮最近出行注意一些。”   叶萦回沉吟片刻:“回头我也会让公司安保注意一点。”   时鹤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盒子递了过去:“对了,阿姨让我给你的。”   “我妈?”叶萦回愣了愣,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玉观音。   “嗯,说是怕你忙周末回不去,就托我给你了。阿姨也给了我一个。”   叶萦回滞了滞,像是想到了什么,而后岔道:“收着就行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时鹤汀打开自己的那个盒子看了一眼,也是个一样的玉观音,不过他也确实没有戴东西的习惯,又看了两眼便塞到柜子里去了。   今年过年早,一月底便是除夕了,两人都要回自家过年,年关边上也各有各的忙处,就算一方休息白日里也基本碰不到另一方。   叶萦回难得有个清闲的周末可以歇在家里,时鹤汀却临时有事出去了。   他们原本今天打算去宠物店转转,因为时鹤汀之前说想养条狗来着,眼下也没法成行。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正想着下午要不要回家看看,便听门铃响了起来。   时鹤汀出门不过才二十分钟,难道是没带钥匙?   叶萦回一边想着,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不是时鹤汀,而是一个他完全没料想到的人。   “妈?”叶萦回蹙了蹙眉,把人让进来,“你怎么来了?”   叶妈妈笑眯眯地换了鞋进来:“我路过这边,顺便上来看看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打量着,“你住到这边我都没来过几次。”   她这话倒不假。叶萦回搬出来自己住有好几年了,不过周末都会回去住,总是能见到的。再说儿子也大了,她也不想打扰他的私人空间,所以总共也没来过几次。   叶萦回给她倒了杯温开水:“我爸呢,没跟你一起吗?”   “在车里呢,说你不一定在家,懒得陪我上来。”她接过杯子,目光偏了偏,瞥见茶几上同其他摆设融为一体的另一只杯子,注视了两秒。   叶萦回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稍稍沉了沉。   那是时鹤汀的杯子,两人之前逛宜家的时候买的,一黑一白,正好是一对,而他的杯子就在离遥控器不远的地方放着。   他知道叶妈妈肯定看到了,却没有多做解释,所幸叶妈妈也没有多问。   “公司什么时候放假?”   “二十七。”他顺着话题继续道,“二姑三伯他们今年过来吗?”   叶萦回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不过他爸是家里的长子,所以往年过年总是在他家,去年二姑家出了点事,没过来,不知道今年来不来。   叶妈妈放下杯子:“问过了,来的。你二十七放假的话,二十九号去接一下吧。”叶萦回点头应下。   叶妈妈环视了一圈:“房子还可以,挺干净的,就是感觉比我上次来多了不少东西。”叶萦回没有作声,她继续道,“不过大扫除还是要做的,没时间的话就叫个家政。”   她拎起包,笑道:“行啦,你忙吧,我先走了,你爸还在下面等我呢,”她凝视着叶萦回的眼睛,轻声道,“要是遇到合适的,过年也可以带回家给我跟你爸看看。”   叶萦回艰涩地点点头,送她出了门。   带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他把叶妈妈送上车,目送车远去,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临近年关,大部分人都还要正常上班,只是过年的种种准备却还是要做的,街上一个月前就热闹了起来,放眼过去一片欢欣的红色。   时鹤汀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的,他不必受工作的制约,真要说起来其实每天都在放假。虽然家里筹备年货之类的活计轮不到他头上,不过父母还是早早就催他回家待着,他七磨八磨硬是磨到了二十六才不得不启程回家。   之前商量的养狗也因为过年而暂时押后了,只等过年后再说。而叶妈妈叮嘱的大扫除,最终两人还是请了家政阿姨来做。   二十六这天早上,时鹤汀起了个大早,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都放到后备箱,然后才回屋吃早饭。叶萦回今天还要上班,这个时候刚起来,坐到桌边同时鹤汀一起用餐。   吃过饭,换完衣服,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而再见就是明年的事了。   他站在玄关处换好鞋,而时鹤汀还在厨房洗碗。叶萦回缓缓打量了一圈他住了好几年的房子,忽而发现其实比之几个月前它已经变化了不少,而他竟也记不太起原来它是什么样。也难怪叶妈妈会发现不对劲,这里的变化,哪里只是多了一个杯子这么简单。   “鹤汀。”他突然轻声唤道。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厨房的水声却应声停下了,时鹤汀擦了擦手上的水出来了:“嗯?怎么了?”   门还开着,风呼呼地往里灌着,时鹤汀只穿了一件毛衣,却不甚在意地往风口走来,停在了叶萦回面前。   叶萦回没作声,快而迅速地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便把他往门里推去:“我走了,明年见。”   他才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人拉住。炽热的气息覆上来,同他的融在一起,接了一个比刚才长上许多倍的吻,然后他才看见时鹤汀满含笑意的眼睛。   “明年见。” 第二十三章   叶萦回今天下了班没有回他和时鹤汀的住所,而是直接回了家。   还没进门,就闻见了浓郁的炸圆子的香味。   叶家过年从没什么拘束,不过过年要准备的东西还是少不了的。熏鱼、腊肠、圆子、饺子这些年节必备的东西,叶妈妈早就开始跟吴妈准备起来了。每年家里过年人都不少,所以要准备的东西也多,总是怕最后不够。   他把包放到沙发上放着,脱了外套卷起袖子去厨房帮忙。   厨房里头忙得热火朝天,还是叶萦回进来,叶妈妈才发现他已经回来的,笑眯眯道:“回来了呀,今天下班这么早?”   叶萦回点点头:“嗯,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我要做什么?”   叶妈妈笑着从盘子里拈了个不太烫的圆子塞到他嘴里:“帮我尝尝味道就好了,这两天该准备的东西都差不多了,不用你做什么。”她又想了想,“哦,对了,你记得去买点儿烟花回来,你侄女儿说今年要粉色的烟花来着。”   叶萦回应了下来,洗了手,又捏了个圆子吃了,这才洗了手回楼上了。   廿八廿九人陆陆续续开始过来,二十九叶萦回跟叶爸爸去机场接完机,人才算到齐,家里也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好在目前家里也就一个小孩儿,只是热闹而不是闹腾。   小丫头是二姑家的小孙女,小名叫甜甜,现在一家都就一个小孩儿,称呼的时候也不太分表的亲的,所以管叶萦回叫叔叔。而三伯家的女儿还没结婚,所以全家上下就这么一个小心肝,加上小姑娘人甜嘴也甜,于是更加受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缠叶萦回。   昨天去接机的时候就是,小丫头还在爸爸怀里,隔着老远就望见了叶萦回,兴奋地一直冲他挥手不算,还一直挣着要到地上跑过来。她爸爸一直调侃说叶萦回怕才是她亲爸爸,一年见一回,瞧给激动的。   在家的时候就更是了,隔一会儿就要叫一下叶萦回,先是要喂他吃糖,也不管糖是大爷爷上一秒刚塞给她的,过会儿是让他陪她出去看猫猫,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小区哪来的猫。 总而言之是不管谁要陪她玩都只要叶萦回,每年来都是这样,叶萦回早习惯了。不过他自己也很喜欢甜甜,所以也不觉得烦。每次过年除了压岁钱都会额外给甜甜准备一份礼物,都是小姑娘很喜欢的娃娃、裙子什么的,因此也可以说是一个正反馈循环了。   今年除了甜甜点名要的粉色烟花之外,他给甜甜准备的是一套小朋友看的绘本。甜甜快上小学了,这种带着拼音的绘本也正合适。甜甜拿到果然很喜欢,让叶萦回睡前给她念,叶萦回应了下来,结果没等到晚上自己就抱着书先看起图来了。   叶萦回坐在沙发上,望着坐在地毯上一本正经抱着书看着的甜甜,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   晚上七点钟,叶家的年夜饭才开始了。叶妈妈昨天就给吴妈放假让她回家过年了,因此,饭菜她一个人准备不过来,二姑还过来帮忙打了下手。   年夜饭的菜色十分丰富,除了既有寓意又撑得起场面的大菜,还有老少咸宜的新菜式,尽量照顾到了每个人的口味。   甜甜人小,也吃不了多少,吃到一半便饱了,她不想看春晚,想看小猪佩奇,叶萦回便也由着她,给她调出了动画片,她自己一个人抱着果盘津津有味地坐在电视前看。   叶萦回坐回桌前,二姑笑道:“萦回这么喜欢甜甜,什么时候自己也要一个啊?”   叶萦回还没说什么,叶妈妈便圆场道:“他连对象还没找着呢,要孩子早着呢。”   二姑皱眉道:“嫂子你心可真大,萦回这都快三十了吧还不着急。要我说,这个时候就应该强硬点,该押去相亲押去相亲,你看我们家燕燕可不就是相亲相来的,多好的媳妇儿啊。所以说啊,这人还是要逼一逼。”   张新赶紧打断道:“打住打住,我可再重申一遍啊,燕燕那是我俩看对眼儿了,可不是相亲相来的。”   二姑白他一眼:“那要不是相亲你能认识她么?”   张新叹口气:“我俩之前就认识。”他顿了两秒,转头向叶萦回道,“不过哥,我是觉得相亲这个事也不算太坏,哥你也别太抵触,就是相当于去认识认识人嘛,指不定哪天就碰着看对眼儿的了。”   三伯母也调侃道:“是啊是啊,萦回你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改天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叔叔——我想吃草莓——”那厢坐在电视前的甜甜扭头冲这边叫着,倒是恰好替叶萦回解了围。叶萦回冲众人歉意地笑笑,便去冰箱给甜甜取草莓去了。   叶妈妈回头叮嘱了句:“你看着她点,别让她吃太多了,这东西太凉了。”   叶萦回应下了。   步出客厅的时候还听见二姑放低声音的嘀咕:“萦回啊就是太害羞了……”然后便转而同其他人讨论叶雯的婚事去了。   草莓是白天就去了蒂洗好放在保鲜盒里的,因为知道甜甜喜欢吃,所以提前准备了。叶萦回去厨房取了保鲜盒,却并不着急回去。   过去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对家里坦诚自己的性向,但是敏感如叶妈妈其实也应该早就发现了端倪。几年前试探过他一次后便再也没有问过,从来没有像同龄人的父母一样不停催着他去相亲、要孙子孙女。   他们不喜欢小孩吗?显然不是的,从对甜甜的宠爱上就能看出来了。然而即使他跟时鹤汀最后走不到一起,孩子这方面也没有办法让父母如愿了。   叶萦回取了保鲜盒回到客厅,也没有再去餐桌边,而是走到电视前陪甜甜坐着。一盒冰凉凉的草莓,甜甜只吃了小部分,剩下的都进了叶萦回的肚子。甜甜看完动画片,一扭头,发现盒子里的草莓都没有了,也不生气,噌噌噌地把玩具拿过来叫叶萦回陪她一起玩。   这是叶雯给甜甜买的乐高积木,其实她家里也有一套,不过眼下仍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搭个公主床,一会儿搭个梳妆台。   快到九点,已经到了甜甜平常要睡觉的时间,小姑娘明明已经困得不行却还硬撑着不肯睡,拉着叶萦回陪她出去放烟花,说要看完烟花才睡。反正是除夕,加上有叶萦回看着,张新和林燕也就放心地由她去了。 第二十四章   烟花是叶萦回托朋友帮忙订的。甜甜要的粉红色烟花市面上卖的还真没多少,索性就多订了一些别的式样的。   他抱着甜甜去了小区里专门放烟花的地方,让甜甜乖乖在旁边坐好,自己去点燃了引线,才退回去跟甜甜一起看。   这个时候小区里带着小孩子出来放烟花的人还不少,在广场上三三两两地分散着,烟花的光亮映了半边天,火树银花,看上去好不热闹。   小姑娘怕是已经完全忘了先前自己提过的粉红色烟花的要求了,看着各种颜色的烟花也笑嘻嘻的,抱着叶萦回的脖子跟他说悄悄话,然而仰着头看了一会儿便待不住了,又看见旁边别的小朋友举着仙女棒乱跑,便也挣着要下到地上去玩仙女棒。   叶萦回耐心十足地给她点好拿在手里,嘱咐她小心一些,不要戳到别人,也别戳到自己,便由着她追着别的小朋友玩去了,只是目光还一直跟着。   耳边是烟花腾空的声响和小朋友的笑闹声,隐约还混杂着一点乐声,叶萦回正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便感觉兜里的手机振了起来。   是时鹤汀的来电。   这里太吵闹,他往僻静处走了几步,倒也没走太远,仍能望见甜甜同其他小朋友闹作一处的身影,才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听起来也很是热闹,说话声碰杯声不绝于耳,而那头的人声音里也带着一点低低的笑意:“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陪侄女出来放烟花。”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温柔了几度。   那头顿了顿:“你什么时候有的侄女,我怎么不知道?”   “表弟家的闺女。”   时鹤汀笑道:“乖吗?我堂弟家的小子,皮得不行,成天上蹿下跳的,烦都烦死了。”   “挺乖的。”叶萦回嘴角轻轻勾了勾,话锋一转,“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那边说了句什么,叶萦回还没听清,心思便被一声叠一声的带着哭腔的“叔叔”占去了,他匆忙对着电话那边撂下句“等我一下”,便循声望过去。   他站的位置有些偏,路灯也不太亮,甜甜的仙女棒熄了,想找叶萦回帮她再点一根,一回头就发现人没了,登时就慌了,到处找起人来,看了一圈也没找见,差点没哭出来。   叶萦回赶忙迈了几步,从暗处走出来,甜甜一见他便急急地一头冲过来,扎到他怀里。   叶萦回赶忙蹲下接住她,听到她的抽噎声,有些不知所措地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啦甜甜?我在这儿呢,别怕别怕。”   小姑娘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些,抬起头,抽抽搭搭的:“我回头看不到你,以为你走了……我又不认识回去的路……”   叶萦回把手机塞回兜里,用手轻轻给她擦了擦眼泪,尽可能地温柔道:“我没走呢,我去旁边打电话了。”他望着甜甜哭得红红的眼睛,抱歉道,“对不起甜甜,这次是我的错。不过下次要是再找不见我,就大声叫我,我肯定在附近的,或者去找保安叔叔,知道了吗?”   甜甜瘪着嘴点了点头。叶萦回又哄了好一会儿才算把人哄好,把她抱起来:“还玩吗?”   甜甜摇头,叶萦回便直接抱着她往家走去,也没有管丢在原地还没放完的烟花了。   回到家,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甜甜居然哭了,纷纷问叶萦回发生了什么,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经过,便抱着甜甜直接上楼去了。等林燕帮甜甜洗漱完,他按照约定给甜甜讲完睡前故事,把她哄睡着,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了自己房间。   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一旁的凳子上,这才想起来刚才打到一半的电话,赶忙从兜里翻出手机。他点了下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出现的界面仍是刚才通话的界面,通话时间显示的是0:58:05,并且秒数还在不断跳动着。   叶萦回有些迟疑地把手机放到耳边,试探似的“喂”了一声,那边很快传来了回答:“安顿好了?”   “嗯,抱歉我忘了……”他顿了顿,“你电话一直没挂?”   “嗯。”那头轻声笑了笑,“等你啊。”   他呼吸滞了滞,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对小孩儿这么有耐心,搁我早把她扔远了,不够吵的。不过……”时鹤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道,“叶叔叔什么时候给我也讲个故事?”   叶萦回舒了口气,轻笑道:“你想听,什么时候都可以。”   “好,那我记着了。”时鹤汀笑道。   叶萦回走到床边坐下,打开床头灯,靠在床头:“你们家饭吃完了吗?”   时鹤汀无奈道:“早吃完了。我妈本来非要拉我陪她们打牌,我想着一打起来估计就没时间给你打电话了,就先给你打了个电话,”他笑起来,“现在她们嫌弃我电话半天打不完,把我爸拉过去凑数了。”   “叔叔不是不会打牌?”叶萦回疑惑道。   时鹤汀承认道:“是啊,这不是人不够嘛。”   叶萦回忍不住笑了笑:“听起来你好像逃过了一劫的样子。”   偌大的房间里,月光被拒之窗外,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也只坐着一个人,却并不显得冷清。   快十二点的时候,叶妈妈走到叶萦回房间门口,想问问他吃不吃饺子,却意外地听见了低低的说话声,带着一点十分罕见的轻松和调笑的口气。如果不是因为对叶萦回的声音太过熟悉,她几乎听不出说话的人是他。   叶爸爸瞧见妻子从楼上走下来,嘴角还带着笑,忍不住问道:“笑什么?萦回呢?”   “睡了,别叫他了。”   叶爸爸心里仍旧泛着嘀咕,却没有再问了,乖乖跟着叶妈妈去厨房打下手了。   “对了,你今天打电话本来要跟我说什么?”   十二点的钟声恰在此刻敲响,窗外的鞭炮与烟花的声响一下子大了起来。叶萦回走到桌边端起凉掉的水喝了一口,润润有些发干的嗓子。   “嗯……”那边沉吟了一阵,而后低低笑了一声,“新年快乐。好像想说的就是这个。”   叶萦回嘴角也弯了弯:“那现在说刚刚好。新年快乐。” 第二十五章   新年的第一天早上,叶萦回是被一颗鲜亮的小草莓炸弹砸醒的。   甜甜今天换了一身粉红色的小棉袄,口袋做成了草莓的形状,小靴子也是粉色的,整个人几乎成了个活过来的草莓精,这个草莓精似乎还自带闹铃功效,一边嚷嚷着“起床啦起床啦”一边从门口跑过来,一跃而起蹦到了叶萦回的床上。   叶萦回昨晚洗完澡快三点才睡,完全没有了平时睡觉的警惕性,听到甜甜开门和说话的声音时脑子还迷糊着,然后小草莓就跳到了他的床上。   甜甜睁大了眼睛,伸手去摸叶萦回的脸:“叔叔你怎么还不起床呀,都八点了。”   叶萦回好脾气地伸手捉住她试图捏他鼻子的手:“你去楼下等我一会儿,我洗漱完就来找你,好不好?”   甜甜清脆地应了一声,便笑嘻嘻地跑到楼下去了。   叶萦回坐起来醒了会儿神,又倒回枕头上思考了两分钟,才想起来昨天答应了今天带甜甜出去玩,难怪小丫头这么早跑来叫他起床。   他伸手捏了捏鼻梁,然后才下床,走向了卫生间。   说是带甜甜出去玩,其实大年初一许多地方都是关门的,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于是叶萦回便带她去了本市最大的一座生态公园——武陵湖公园。   这座公园依湖而建,是半开放的,景色秀致,许多来旅游的外地游客也会来这里,故而即使在大年初一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甜甜原本还是牵着叶萦回的手自己走着,后来人渐渐多,叶萦回实在不放心,便把她抱了起来。   眼下仍是冬末,却已经有了点初春的意思,天气晴好,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叶萦回臂弯里的小草莓是舒舒服服的,自己却走得一身汗,只好把风衣脱下来挂在手臂上,再重新把甜甜抱起来。   他今天是打算带甜甜划船玩的,公园里人又多,不方便骑共享单车,所以才走了这么远,结果快要到售票处时才知道原来今天人这么多不只是因为观光的游客。武陵湖公园园方联合本市橙花话剧团,于年初一到初六在武陵湖边进行公益演出,慕名前来观看的人很多,所以才会这么热闹。   叶萦回犹豫了一瞬,又同路人打听了演出内容,是十分经典的孙悟空大闹天宫。   他走到人少一点的路边,把甜甜放下来,蹲下来征询甜甜的意见:“今天这边有表演,是孙悟空大闹天宫,你想不想去看?”   甜甜眼睛亮了亮,响亮地答道:“想!”   叶萦回弯了弯唇角,摸了摸甜甜的脑袋,把她抱起,往舞台那边走去。   快到舞台那边,叶萦回才发现自己还是失算了。他真的没有想到来看的人会有这么多。   舞台边乌压压的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想要再往前进一点几乎不可能。演出已经开始,只能听见舞台上热热闹闹地演着,却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角色的动作。甜甜人小,只是抱着根本看不见,叶萦回便学着其他带小孩的家长,让她骑在了自己肩膀上,问她能不能看见,甜甜还是说看不清。   叶萦回正在犹豫要不要试着往前挤一挤,便听甜甜懂事地附在他耳边说:“没关系的叔叔,别挤了,我们去划船吧。”   叶萦回松了口气,抱着甜甜从正在变得越来越多的人群中出来,后背出了一身汗。   好在租船的地方离这边并不远,叶萦回租了条电动的,便带着甜甜上了船。   电动的小船速度并不算快,不过十分省心省力,只需要把控一下方向就可以了。温柔的风吹拂在脸上,和煦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几乎叫人忘记了刚才在人堆里挤的痛苦。而且甜甜又乖又省心,不用担心她扒窗子玩水掉下去。   也幸好他租了条电动的小船,他们开到湖心的时候发现附近有条“黄包船”歇菜了,蹬船的一对情侣崩溃地瘫在座椅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殉情呢。甜甜笑得肚子都痛了,笑声飞出去老远。   从船上下来已经十一半点了,来看演出的人已经散去了不少,回去的路变得好走许多。   初六之前,许多饭馆都是歇业的,不过叶萦回提前做了功课,知道有家离这儿不远的儿童餐厅还营业,便带着甜甜去了那里。   这家餐厅的味道其实没有多么让人惊艳,主要是菜品设计和装潢比较有趣,小孩子一般比较喜欢。   甜甜看着图片,要了一盘苹果兔子、一份糖醋里脊和一个乌云冰淇淋,叶萦回翻着菜单,照着甜甜的口味又加点了几道正菜,才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   苹果兔子是最先上来的,甜甜看见兔子造型的苹果高兴得不行,叶萦回不过拈了两个,剩下的几乎就是甜甜包圆了。他放下戳苹果的牙签,余光不经意间瞥到门口,突然发现门口走进来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时鹤汀今天原本是没打算出门的,结果家里小侄子闹腾得不行,非要出来玩,最后这项重任便落在了他肩上。   他也不知道带小孩儿能去哪儿玩,为求稳妥来了公园,结果小孩儿听见说有孙悟空表演便不肯去别的地方了,一定要去看表演。他没办法,带着小侄子在太阳底下挣扎着晒了一个小时,结果他表演才看到一半就不想看了,说要走,只是他们人在舞台最前面,根本出不去,哪知道小家伙说哭就哭了出来。   时鹤汀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历,更没有管熊孩子的经验,再加上是堂弟家小孩儿,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努力压着心头火跟他讲道理。   好不容易等到散场,小侄子说饿了,想说就近找个饭店,结果许多都没开门,他还是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年初一仍在营业的餐厅,于是带了小侄子来了,却没想到一进门便遇见了同样带着侄女出门的叶萦回。   时鹤汀本来经过这一上午,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却在抬眼看见安安静静坐在窗边的叶萦回的那一刻,十分奇迹地平静了下来。他对面坐着的粉嘟嘟的小姑娘,手里还戳着一瓣兔子苹果,顺着叶萦回的目光看向他,眼睛圆溜溜的,看上去也十分乖巧可爱。   他轻轻拍了拍小侄子的后脑勺,低头道:“石头,叫叶叔叔。” 第二十六章   时家小侄子大名叫时磊,小名叫石头,在家里飞天遁地,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王,几乎没人管得住他,在生人面前倒反而比较露怯。这会儿才知道躲在时鹤汀的后头,小声地同叶萦回问了声好。   叶萦回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先同石头打了个招呼,才望向时鹤汀:“一起吃吗?”   时鹤汀求之不得,爽快地应下了,又叫来服务员加了些菜,才让两个小家伙相互认识了一下。   “这是我侄子,时磊,小名石头。”   叶萦回笑了笑:“今年多大啦?”   时鹤汀摸摸石头的脑袋:“你要不要自己跟叔叔说你今年几岁?”   石头还没同两人混熟,依旧跟个小闷葫芦一样,说话也低低的:“五岁了……”   叶萦回望向甜甜:“那你要叫人家石头弟弟了,”他鼓励般道,“甜甜,你跟石头介绍一下自己好不好?”   甜甜倒是没那么怕生,笑起来也甜甜的:“我叫张恬,今年七岁了。”   “七岁啦?”时鹤汀倒真没看出来,“看着小小的,今年是不是要上小学了?”   叶萦回点点头。   两人这厢聊着,那厢两个小朋友也很快熟络了起来,菜上齐后,饭都没吃几口便闹着要去餐厅中心的滑梯玩。叶萦回也没拘着他们不让去,只是跟甜甜交待了几句照顾好弟弟以及有陌生人来了不能跟他走云云,便放两个小家伙牵着手去了。   好在滑梯就在餐厅正中心,完全在视野内,就算真发生什么两人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倒也不用太担心。   没了小朋友在边上,两人谈话内容便轻松多了,没那么拘束了。   叶萦回笑了笑:“之前不是说石头闹腾吗,我怎么感觉看着还挺乖的。”   时鹤汀无奈道:“那是还没跟你混熟,熟了你就知道有多闹腾了。今早也把我折腾死了,非要看孙悟空,看了一半又没兴趣说要走,根本挤不出去。”   “你们在里面?”叶萦回奇道,他还真没想到时鹤汀也是带石头来了武陵湖公园,“甜甜本来也想看,发现人太多看不太到我们就改游湖去了。”   “嗯,本来是想给他买几身衣服就回去的,结果想起来商场都没开门,就带他来这儿了。”时鹤汀回头望了那边跟着石头在滑梯上爬上爬下的甜甜,“所以说还是小姑娘乖,要石头也跟甜甜这么懂事听话我也这么疼他。男孩儿太淘气了。”   叶萦回笑道:“小孩儿都一样的,哪有不闹的。”   时鹤汀目光又移向石头,赶忙摆摆手,随口道:“算了吧,要以后我有个儿子跟石头似的这么闹,还不如不要。”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会儿,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没留意滑梯那边,便突然听见传来一阵小男孩的哭声。   时鹤汀和叶萦回都愣了愣,赶忙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滑梯正面没看见人,转到背面去才看到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石头和一旁手足无措就差没跟着一起哭的甜甜。   时鹤汀赶忙过去,紧张道:“怎么啦石头?别哭别哭,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石头哭得停不下来,不住地打哭嗝,脸上鼻涕眼泪混作一处,看着又可怜又可笑。时鹤汀几次想让他冷静下来,都没有成功。   叶萦回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眼泪也要跟着落下来的甜甜,轻声道:“甜甜,不要哭,跟我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好吗?”   甜甜嘴一瘪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抽抽搭搭道:“石头,石头在上面玩……摔下来了……”   时鹤汀闻言赶忙问道:“摔哪儿了?我看看。”   石头一边哭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膝盖,然后把手伸出来给时鹤汀看。   时鹤汀检查了一下,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冬天穿得多,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垫子,只是手掌有些发红,其他问题倒不大。两人一人一个分别把石头和甜甜抱回座位,再三确认没什么别的问题才稍稍松了口气。要真摔出什么问题了回家才真是不好交代。   石头原本还一直哭,结果看到上来的冰淇淋,渐渐也止住了哭声。   小孩儿的情绪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在滑梯那儿摔过,吃完冰淇淋便又要去了。时鹤汀抓紧时间按住两个蓄势待发的小家伙,再三强调了注意安全,才让他俩过去,这回也不敢再大意,坐到了叶萦回旁边,一起盯着那边,生怕再出什么事。   吃过饭,叶萦回原本是打算直接带甜甜回去的,眼下也改了主意,打算同时鹤汀一起带着小孩儿去附近的一座游乐园。两个小家伙正在玩得最好的时候,听说还可以继续一起玩自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走路都是牵着手蹦着走的。   于是过完这个下午,到了晚上该分别的时候便愈发困难,谁都不愿意走,都还想再多玩一会儿。叶萦回拿两人没办法,只好安慰说让他们有机会再一起出来玩才算安抚了情绪。   时鹤汀带着石头刚刚好卡着饭点到的家,饭菜都齐活,只差这一大一小就可以开饭了。   “石头,今天叔叔带你去哪儿玩了呀?”时妈妈一边把石头专用的小碗递给他一边笑着问道。   石头闻言十分兴奋,眼睛亮亮地望向时妈妈:“我们今天玩了滑梯,还去了游乐园!”   时妈妈愣了愣,继而笑开了花:“叔叔陪你玩的滑梯啊?他都多大了啊哈哈哈哈。”   时鹤汀洗完手从厨房出来,无奈地坐下来:“哪儿能啊,叶家小侄女陪他玩的。咱家小祖宗这是把我上午带他去看的表演都忘了,就记得下午了。”   时爸爸闻言也望过来:“你们今天碰上了啊,是老叶他们一家人出来玩儿吗?”   “不是,萦回带他侄女出来玩,刚巧碰到了。”他顿了顿,转向石头他爸,“对了,时新,今天对不住,石头玩滑梯的时候我没看住,从上头摔下来了。”   时妈妈一听急了,赶忙过来检查了一圈:“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小个人你还看不住?石头来奶奶看看,伤着哪儿没啊?”   时新倒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家石头我还不清楚?肯定是自个儿皮摔着了。男孩子多摔打摔打,没事儿,不用放在心上。”   石头难得很乖地坐在椅子上任由时妈妈检查着,转头忽然对时新道:“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甜甜家玩啊?”   全家都乐了,笑话石头小小年纪就知道追着女孩儿跑了,时鹤汀也乐得不行,晚上打电话的时候跟叶萦回说了这件事儿。   叶萦回忍不住笑道:“真的啊?甜甜倒是回家就把石头给忘了,现在都已经睡了。”   时鹤汀笑了一阵才慢慢收住,半晌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叶萦回想了想,轻笑道:“要看你有多想我了。”   时鹤汀倒没想到叶萦回会开这样的玩笑,又想起晚餐时石头的话,忍俊不禁道:“那就跟石头想甜甜一样想。”   “那不够的。”他听见那头叶萦回几乎用气音在他耳边道,“你要再想一点。” 第二十七章   再见面就是初六了。   叶萦回在门口同任南打过招呼,便见到了一旁十分难得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时鹤汀。他对他微微一笑,十分绅士道:“我带你去里面。”任南见时鹤汀在,便也没太操心,招呼下一位来宾去了。   叶萦回跟着时鹤汀走着,目光情不自禁地黏在他的后背。   他是真的很少见到时鹤汀穿正装的样子,西装贴合着他身体的线条,更衬出他的宽肩窄腰以及笔直的长腿,比穿休闲装让人更加移不开眼睛。   时鹤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略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放心跟着我?”   叶萦回这才发觉他们离人声鼎沸的大厅越来越远,有些迟疑道:“这是去哪儿?”   时鹤汀露齿一笑:“小黑屋。”说完,未等叶萦回做出反应便眼疾手快地拧开门把,把他拉了进去,而后一个旋身把对方按在了门板上,然后手越过他落了锁。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叶萦回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出这是间更衣室。   时鹤汀的脸贴得很近,嘴唇几乎要碰上他的嘴唇,一双眼睛却亮亮的,在黑暗中也瞧得分明。   “那天你不是说,我想你想得不够吗,挂电话之后我想了一会儿,是我没说清楚。”他轻轻笑了一声,低低地道,“我不止是想你,还想亲你,想……”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操你。”   话音刚落,他便被叶萦回推了开来,然后领口一紧,被揪着衣领反按到了门板上。   叶萦回欺身上前,用同样的姿势凑近,轻声笑道:“想有什么用,做啊。”说完便毫不客气地亲了上去。   黑暗放大了人的感官,唇的柔软与舌的火热都在脑中被放大,水声也变得格外响。当叶萦回微微喘着气松开时鹤汀的时候,两人都不同程度地起了些反应。尤其是时鹤汀,今天穿的西裤,胯下鼓鼓囊囊的一大团遮也遮不住。   两人相对而立好一会儿,叶萦回稍稍平静了些,才笑了一笑:“要我帮你解决吗?”   时鹤汀挥了挥手,示意说不用。   毕竟还是在外面,万一真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叶萦回点点头,正要拧开门把手往外走,却又被时鹤汀拉住手腕。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哑地问道:“今晚回家吗?”   叶萦回在大厅坐定好一阵,才见时鹤汀换了一身衣服从更衣室里出来。   虽然时鹤汀说是说让叶萦回在旁边给他留一个座位,不过作为伴郎,确实是忙得连坐下来吃口菜的工夫都没有。   任南今晚被灌了不少酒,虽说伴郎团给挡掉了一些,不过还是不算少,加上心情又好,如果不是众人拦着,险些就要在自己的婚礼现场放声高歌了。   一圈酒敬下来,时鹤汀才终于得了空歇会儿,在叶萦回旁边的座位坐下。他今天喝得不算少,已经有点上脸,不过还没到醉的地步。叶萦回给他舀了碗汤:“要不要喝点?之前吃东西了吗?”   时鹤汀端起来啜了一口:“吃了。”他只喝了几口便喝不下了,放下了碗,又同叶萦回聊了会儿,没多久便又过去了。   快散场的时候他脚步很稳地走过来叫叶萦回先去车库等他,他拿一下衣服就过来。叶萦回依言先去了车库,果真没等多久,时鹤汀就拎着衣服袋子下来了。   到家已经很晚了。不过是七八天不在家里,床边的桌上便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不过眼下也来不及一一收拾,只把东西简单归置了一下。   叶萦回洗完澡出来,换时鹤汀进去,自己抱着kindle趴在床上随手翻着。   时鹤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叶萦回穿着薄薄的睡衣趴在床上,上衣的下摆被蹭上去了一点,露出一小截纤细光滑的腰,而肩颈的线条完美地滑入领口深处,依稀可辨睡衣下一对形状好看的蝴蝶骨。可这都及不上他的后颈那一小块的皮肉——光滑、细腻,带着一个烙印般的牙痕。   他情不自禁地放轻脚步走过去,手臂撑在叶萦回的身侧,从他的背后俯身欺近,舔吻了上去,手也顺着腰线向上摸去。   连他自己也发现了他对叶萦回后颈这片皮肤近乎不正常的迷恋。无论是做爱还是单纯的亲昵,他都十分钟爱这里,好像雄狮巡视他的领地,用牙齿轻轻咬或者用舌头舔舐,都让他感到无比满足。   而叶萦回的反应也总是让他满意。他清楚地感觉到手下叶萦回的腰腹微微抖了一下,而后又像是想要闪躲又像是想要迎合,他微微发着抖下意识把脖子扬了扬,像小羊把柔嫩的颈项送到狮子嘴边方便他更好下口一样。时鹤汀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咬得重了些,却也只听到一声闷哼,然后叶萦回侧过头同他亲了一下,在时鹤汀的帮助下翻了个面。   窗户没关严,留了一条缝,可是也不太冷,仲春夜里独有的一点清爽气味飘进来,混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萦绕在鼻端,分外好闻。   时鹤汀一面扣住叶萦回的手腕俯身吻下去,一面竟然还分了点心思出去——有花开了吗?   儿子出门前说是参加一场婚礼结果出去就没有回来,时家父母对于此是没什么感觉的,反正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能在家待这么多天已经很稀奇了。而叶妈妈那边,叶萦回早上起来才看到她发的消息,简单回了句回公寓拿文件便搪塞过去了,然后这个文件一拿,直到假期结束都还没拿完。   毕竟过完年公司又是一大堆事,再想有这么多时间同时鹤汀腻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于是也就是趁着这最后的几天假期,两人去把之前筹划了好一阵子却一直没去办的事给办了——买狗。   时鹤汀一直对金毛情有独钟,自己家里就有一条大金毛,只是老妈也特别喜欢,坚决不让他带走,只能偶尔回家看看它。而现在叶萦回的房子面积够大,养一条大狗也不是什么难事,遛狗叶萦回不一定有时间,但是时鹤汀是有的,真要说有什么欠缺也只是缺个院子,不过也不是太有所谓了。   两人在宠物店看了半天,原本时鹤汀是打算直接买条成年犬,结果叶萦回却被一条小金毛水汪汪的眼睛看得走不动路。最终两人还是抱着小奶狗回了家,把之前买好的大狗的窝拖到储物间,在角落里放上了新买的小窝。 第二十八章   小金毛才刚一个月多一点,非常可爱,眼睛黑亮亮的,毛发也非常顺滑,只是刚来陌生的新环境,还不太适应,一直有些紧张。   时鹤汀抱着小狗在沙发上逗了半天也没想好到底该给它起什么名字,最后还是叶萦回看不下去,给随便起了一个,叫汪汪。时鹤汀嫌弃这个名字不正经,说叫起来像跟狗对骂似的,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慢慢地竟也就这么叫了下来。   汪汪刚来新家的第一个晚上睡得特别不安稳,总是叫。叶萦回睡眠又浅,每次都能听见,干脆直接把汪汪从客厅抱来了卧室,连着窝一起放在床边上,听见它叫了便伸手摸一摸,才算是熬过去这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下一片青黑。时鹤汀睡得倒好,连叶萦回中间出去了一趟都不知道。时鹤汀白天打电话给时妈妈问了一下,说是小狗刚到新家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以后就好了。果真,之后便好了许多。   汪汪刚抱回家的时候不过才一个月多点,长得却很快,三个月的时候便几乎看不出刚来家里时候小小胖胖的样子了。两个人每天都能见到汪汪,还真没察觉它体型上的变化,还是翻到了汪汪刚到家的时候拍的照片才发觉的。   眼下已经是四月初,下过几场雨,天不但不冷,反而渐渐热起来。草木逢雨都变得愈发苍翠,不再复初春时候的青嫩。玉兰开了又谢,却也还有许多别的花儿顶上,渐次开放。   按说这种阳光明媚天气晴好的春日,本是最适合带汪汪散步的,只是汪汪还太小,髋部发育还不完全,两人谨遵医嘱绝不带狗狗出来散步,不过碰上天气合适又都有空的时候也会带汪汪出来玩一玩。   常薇和任南还是结婚之后从李游那里得知了两人正在交往且同居中的事,嘴上虽然调侃着却也没有真的不快,听说两人养了条小金毛还特地过来看了看。常薇本来是一直想养只猫,结果看见汪汪又动了养狗的心思,不过她跟任南目前正在积极备孕中,所以不管养什么暂时都还不能成行,因为不知道怀孕之后会不会对猫狗的毛发过敏,只能等小宝宝出世之后再看。   叶萦回近来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去检查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既不发烧也不感冒,却总是觉得心里燥得慌,像是感觉要发生什么一样。   他是知道自己的,除却换季的时候,再有就是事多压力大的时候容易生病。今年倒是很稀奇,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来,也只好自嘲般地解释为还是工作不够多才有闲工夫这么想东想西。   他今天没什么事,所以换他带汪汪去打疫苗。临出门的时候刚好时鹤汀匆匆忙忙赶了回来,连鞋子都没脱,只把东西一放便同他一起出门了。   汪汪来过医院好几次了,所以并不紧张,也不到处乱跑,连打疫苗的时候都不挣动,医生护士们都啧啧称奇。   两人带狗打完疫苗,把它送回家便又出了门,吃了个饭,去了时鹤汀之前常去的那个酒吧。   今天的聚会是李游起的摊儿,还特地让时鹤汀把叶萦回叫上。他们这一拨人其实眼下聚会的频率远不如从前高,最常聚在一块儿玩的几个争先恐后地有了家室,人总凑不齐。时鹤汀还算好叫些的,不过毕竟也是家里有人的人了,也不总来。他今天其实还叫了任南跟常薇,不过俩人嫌酒吧烟味大对备孕不利,还是没来。   到了约定的点,李游数了数到场的人,发现来了大半,不过还是有好些人没来。他近乎感叹式地开了一瓶酒,叹着气:“一个两个拖家带口的都不来了,就剩下这么些人了。”   旁边一个搂着媳妇儿笑道:“可别这么说,不是听说阿姨也在给你找对象呢吗,指不定哪天你也就脱团了。”   李游撇撇嘴:“我还没玩够呢,起码再过个几年吧。”   那人笑着拍拍他的肩:“没事儿,还有鹤汀陪着你呢。”   李游没说话,笑着往时鹤汀这边睨了一眼,然后才道:“其实今天把大家凑到一块儿,还有件事想告诉大家——”   他正说着,包厢门恰在此时被人推开了,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从门后显现了出来,李游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刚想跟大家说你回国的事儿呢。”   包厢里一片惊呼:“彭满?”“你什么时候回的?”   彭满笑着一一招呼过来,目光落到叶萦回这边才稍稍愣了下,先同时鹤汀打了个招呼才笑道:“叶总?这么巧?”   叶萦回也站了起来,笑了笑,同他握了握手:“彭总。”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彭满才坐到李游边上去,同其他人聊了起来。   彭满其实大概十天前就来过一次,那天时鹤汀也刚好在,所以知道他回国的事,唯一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叶萦回竟然也认识。   时鹤汀给他倒了杯酒,低声问:“你认识他?”   叶萦回点了点头:“前两天他过来跟我谈过一笔生意,不过没谈成。”他犹豫了两秒,“回家再说吧。”   时鹤汀没在意,点了点头。   彭满其实很早以前就经常跟他们几个混在一起,后来出了国才没了联络,他们圈子里的老人都跟他很熟。也正是如此,彭满的回归才会让他们这么惊喜,毕竟是玩了那么多年的朋友。   彭满当年出国非常突然,只丢下一句家里让他出国捯饬便没了音讯,今天听他说才知道是服从家里安排去搞进出口生意,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联系国内的朋友,今年才稍稍稳定了些。   今天的彭满毫无疑问是聚会的中心人物,周围簇拥着一堆人,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大笑。时鹤汀倒没往人堆里凑,只是听着,不时跟着笑上一阵,也没留心旁边叶萦回的状态。   等大家开始玩起了游戏,彭满才好不容易从人堆中脱出身来,一面笑着躲避,防止众人把他再拖回去,一面端起一杯酒一屁股坐到了叶萦回边上。   “不好意思叶总,刚刚跟他们闹着呢,没顾上这边,”他十分爽朗地笑了笑,又转头望向时鹤汀,“鹤汀你跟叶总也是认识的?”   时鹤汀点了点头:“我跟他是发小,不过之前他没怎么来过,你可能不知道。”   彭满笑了一阵:“我说呢,叶总……”他顿了顿,“在这里叫叶总感觉好怪,我就直接叫你萦回了?”   叶萦回轻轻笑了笑:“没事,大家都这么叫,会议桌下不谈生意,叫叶总确实挺奇怪的。”   那边彭满明显僵了僵,随即打圆场道:“也是。不过那天生意没谈成,我也没来得及请你吃饭,怪不好意思的,不如改天咱们补上这顿?”   叶萦回礼貌性地笑了笑:“你太客气了,你刚回国,请我多不合适,还是我请你吧。”   他只好干笑道:“也行,那改天再约吧。”   叶萦回笑了笑:“好。”   时鹤汀一直礼貌性地转头看着中间闹着玩游戏的那拨人,耳朵却是竖着的,也听出了这对话中的尴尬意味。   彭满很快就端着酒钻到另一边去了,时鹤汀这才转回来,咬着耳朵问叶萦回:“怎么了?”   叶萦回也低声道:“回去说。” 第二十九章   聚会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开到后半夜,十点钟便草草收了场。李游早醉过去,来不及反抗便被塞上了车。   时叶二人今晚都喝了酒,所以没开车。到家已经不早,汪汪原本都睡了,听见门响又兴奋跳了起来,绕着两人的脚边来回跑。时鹤汀赶紧把门关上了,防止它一个激动蹿出门去,然后才换了鞋走进来。   时鹤汀倒没喝太多,不过身上酒味也不轻,叶萦回嗅了嗅,直接推着他进了浴室,然后去给他拿换洗衣物。他把浴袍递进去的时候,时鹤汀手上的泡沫刚好蹭进了眼睛,他接水洗了半天冲干净,然后才伸手去接,顺便问道:“你跟彭满怎么了?”   叶萦回原本递过衣服就准备走,结果又被叫住,只好倚着门答道:“之前他联系我说想要跟叶氏谈笔生意,前期谈得都很好,后面才感觉不太对。后来我让手底下的人帮我查了一下,发现他们家手上的生意不是很干净,最近查得又严,就怕他动什么手脚。”叶萦回顿了顿,“所以后来这笔生意就吹了,我还是今天才知道你们认识。”   时鹤汀把湿漉漉的额发撸上去,侧身看过来:“好几年没联系了,他回国的消息我也是上次聚会的时候才知道的,之前也就知道他被家里安排到国外发展去了,具体什么情况我还真不清楚。”   叶萦回不自然地略略别开了视线:“总之,最近有他的聚会你最好也别去吧。”   时鹤汀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只是喝喝酒应该没什么,再说我也不怎么去。”   叶萦回半天没有答话,时鹤汀正以为他走了,抬眼望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扶着门框僵立在那里,嘴唇紧紧抿着,头偏过去,耳尖像是被水汽熏热了一般飞起一片薄红。   叶萦回站在浴室门口,只觉得热腾腾的水汽蒸得他有些脑袋发晕,浑身发热,明明心里清楚应该快点从这里离开,腿却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挪不开半步。   恍惚中,突然感觉一个热源贴近了自己,他愣怔了片刻,抬起头望见一片坚实的还挂着水珠的胸膛。叶萦回连时鹤汀在他耳边低笑着说了什么都没听清,逃一般地回了卧室。   时鹤汀远远望着叶萦回仓促离去的背影和露出的红成一片的侧脸,嘴角止不住地扬了扬,半晌才回到喷头下,把水温调低了些,随便冲了冲,裹上浴袍出去了。   叶萦回洗澡一向很快,今天也是一样。时鹤汀拿着手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叶萦回便从浴室出来了,吹完了头发才躺到了床上。   眼下已经不早,叶萦回明天还要上班,时鹤汀非常自觉地把床头的小灯也熄了,把人抱到怀里,轻轻道了声晚安。   叶萦回像往常一样被他搂着,却有些睡不着,总觉得浑身发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晚时鹤汀的存在感出奇地高,无论是刚刚在浴室里还是现在。他甚至有种强烈的被压迫感,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却被身后那人强硬地按下,嗓音有些发哑:“别动。”半晌才缓了缓语气,“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叶萦回没说话。   而刚刚说着早点睡的人,却又凑近了叶萦回的颈项,嗅了嗅,低声道:“你喷香水了吗?”   这是一股熟悉而好闻的甜香,刚刚混在沐浴露与洗发水的香味中还闻不太出来,眼下却有着愈演愈烈的架势,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时鹤汀忍不住又凑近了些,确认般地又闻了闻:“这是什么香,平时怎么没见你用过?”他望见衣领里露出的那个牙印,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把衣领往下扒了扒,落了个吻上去。   叶萦回依旧没有答话,却不是因为不想理他,而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没在时鹤汀亲上来的时候呻吟出声。对方熟悉而浓烈的味道完完全全将他包裹了起来,叫他几乎软成一摊水,浑身上下只有一处是硬的。   时鹤汀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却仍不甘寂寞地把手往下探了探,直到钻进叶萦回的裤子里才愣怔了一下——叶萦回已经硬了。   他把叶萦回翻过来,发现他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眼里也蒙着薄薄一层水汽,眼尾也红红的,看上去并不像要哭,而如雾笼春山,只叫人更加心驰神荡。时鹤汀甚至连一秒都没有坚持到,就径直吻了下去。   空气中的甜香愈发浓烈,两人的气息融作一处,难舍难分。时鹤汀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这甜香到底是在哪里闻过——   去年的那个秋夜,也是这样。一张床,一双人,一缕让他困惑的甜香。   他终于可以确认了,这甜香并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眼下,谁都顾不上注意这点异常,肌肤相触带起的酥麻足以使人忘记一切。   他的唇舌同叶萦回的交缠着,手也不安分地从衣摆下摸进去,一路摸到光滑细腻的胸膛,柔软挺立着的乳粒,手所过之处带起阵阵电流。叶萦回喘着气同他分开,手臂有些发抖地绕上了他的脖子,却是一个祈求更多的姿势。时鹤汀很快剥去了两人的衣服,赤条条地同他贴在一起。   两人的下身都已经硬得发烫,仅仅抵在一起摩擦完全不能满足任何一方。时鹤汀克制住想要一举插入的疯狂念头,用仅剩的理智从床头摸到润滑剂,矮下身去,一面给叶萦回口交,一面用手指沾了润滑剂在他的后穴附近巡睃。   叶萦回面色潮红,努力抑制住即将逸出口的呻吟,却又被时鹤汀捏着下巴松开紧咬的牙关,猝不及防地叫出了声。   时鹤汀的手指仍在后穴周围磨洋工,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他的身体像是一堵被洪水冲垮的堤坝,所有该流的不该流的水仿佛都顺着豁口淌了出去。明明润滑剂还未真正造访后穴,他却情不自禁收缩了起来,随之被挤出的还有早就按耐不住的情液,同附近的润滑剂混作一处。   时鹤汀试探着伸了几根手指进去开拓,意外地发现今晚的润滑工作格外地好做,便也没有在意,直起身体,将性器抵在入口处,缓缓挺入。   叶萦回快要被这饱胀感和宛如灵魂交融的酥麻感逼疯,他想要把手腕塞进嘴里咬着,还未成行便被时鹤汀识破,手腕被迫于头顶交叠固定,身体却被顶弄着,不断耸动。   时鹤汀也被这巨大的快感侵袭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叶萦回反应如此激烈,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得到的快感似乎比以往无数个夜晚得到的都要多,然而也根本来不及想,只知道要更狠更深地顶弄。   叶萦回很快便缴械了,胸口起伏着,半天缓不过来。时鹤汀几乎用上全部的毅力,才让自己先暂时退了出来,慢慢松开了锢住叶萦回手腕的手。   他的手腕上有一圈十分明显的红痕,可见握的人用劲之大,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惹眼。   可惜这也不能激起施虐者的同情之心,很快,叶萦回便被摆成了跪趴的姿势,时鹤汀依旧硬挺着的性器毫不迟疑地从后面推进了他的身体。   这个姿势进得比之前深得多,所有隐秘的快感获取点都能被顶到。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呼吸不畅的同时,快感如潮般冲刷着他的大脑皮层,让他发出一些含混却没有间断的呻吟。   时鹤汀眼睛都有些充血,同平日里一点也不一样,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怕。握着叶萦回腰的手青筋暴起,一阵快感上头的同时,克制不住地俯身,在他十分熟悉的那个地方狠狠咬了下去。而在这之后,身体也比记忆更快地作出了反应,在他想起之前,他的膨胀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性器已经抵上了那个隐秘的入口,狠狠地顶了进去。   几个月之前的伤口再被咬开,叶萦回却十分意外地没有感觉到痛,像是有什么从伤口注入进来,同他血液里的成分进行了什么化学反应,让他感觉不到痛,只有榫卯完美结合上的那种奇异的归属感与满足感。   而这满足感没有持续多久,后穴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一下子被顶开了,痛感与本能的恐惧感让他忍不住想要挣开,想要逃走,腰上的那双手却宛如最坚实的镣铐,将他牢牢拴在原地,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仿佛灵魂深处被侵入般的痛苦与恐惧。   时鹤汀已经爽得不知道今夕何夕了。他不知道自己顶入了什么地方,只知道那个小口紧致而肥嫩,紧紧地咬住了他的龟头不肯松口,叫他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缓过来些,这才想起去看叶萦回的反应。   枕头已经湿了一片,叶萦回的脸埋在上面不肯抬起来。他心里一惊,十分慌张地想要拔出来,却带得叶萦回短促地叫了一声。   他抬起脸,扭头望过来,眼里全是泪水,睫毛被泪水湿成一簇一簇的,眼尾也委屈红了——这下是真的雨中春山了。   “你插到哪里了?”时鹤汀从来没听过叶萦回这样带着颤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半晌才问道:“还疼吗?”   叶萦回半天也没回话,只将头埋回枕头上。时鹤汀吸了口气,想要把性器从叶萦回体内拔出来,却发现是真的拔不出来了。   他一面因为性器被叶萦回咬得很爽而吸着气,一面竟然还分了点心思去想以前那个做爱被卡住叫消防员的新闻,好半天才集中回注意力,却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了。   两人这么相对僵持了一会儿,叶萦回才稍稍缓过来一点,他蹙着眉问道:“能射出来吗?”   时鹤汀也不知道能怎么回答,沉默半晌,还是叶萦回将头埋回了枕头里,闷声道:“继续吧。”   时鹤汀心疼得要命,然而眼下除了射出来退出去,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抱歉地在叶萦回被咬破的后颈上落下一吻:“我尽量快点。”   这是场近乎刑罚的性,然而叶萦回却奇迹般地在这疼痛之中觉出了一点快意,而在时鹤汀终于将微凉的精液射入他体内的时候得到了验证——这不是错觉。   那是种仿佛回归母体的安全感和快意,他此前感受过好几次,却从未有一次感觉如此刻般强烈。他本已有些疲软的性器又稍稍挺立了些,却在下一刻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时鹤汀射完精后的性器不但没有软掉缩小,反而头部迅速胀大,在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之时,牢牢卡在了那个隐秘之处的入口。   叶萦回咬着牙,近乎崩溃地问道:“那是什么?” 第三十章   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叶萦回近乎脱力地趴在床上,感受着体内涨大的那物渐渐缩小,再慢慢退出来。   时鹤汀从他身上下来,匆匆套了条裤子,十分自觉地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喂着叶萦回喝下,才感觉他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叶萦回喝完水,感觉刺痛的喉咙好受了许多,他扬扬下巴示意时鹤汀把杯子拿走,然后才哑声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是时鹤汀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盘着腿坐在床上,赤裸的上身还隐约可见一两道新鲜的抓痕,表情却十分严肃正经:“我也不知道,但是之前有过,就是……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他顿了顿,“那次我喝多了,所以一直以为是我记错了,但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叶萦回皱皱眉。他对那次没有一点记忆,但是这次他全程都是清醒的,却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床上躺着缓了一会儿,才坚持着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一下,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还是时鹤汀帮忙的,顺便检查了一下,却十分意外地发现并没有流血,连时鹤汀射在他体内的精液都弄不出来。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想。   就好像,他真的把那些精液“吃”进去了一样。   他轻轻摇摇脑袋,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只想着明天跟时鹤汀一起去做个检查再说。两人匆匆忙忙冲了个澡,有些疲惫地相拥着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叶萦回是被一种熟悉的燥热感唤醒的。   他睁开眼,面前的时鹤汀闭着眼睡得正沉,用胳膊牢牢地将他箍在怀里。他被时鹤汀身上熟悉的气味包裹着,只觉得浑身无力,一阵又一阵地发烫。   时鹤汀梦见了一只甜甜的小蛋糕,香甜的奶油上面点缀着一颗鲜红欲滴的草莓,离得远远的,却长了脚一样不断靠近他,美妙的甜香也越来越浓。他想要伸手去够,却按耐住了,一直紧盯着奶油顶上的草莓,直到近在手边才一个猛扑,抱了个满怀。   果真如刚才闻到的一样香软细腻,就是形状好像不太对。   他半梦半醒中睁开眼,正对上叶萦回同样有些迷茫的眼神,才发现自己将对方抱得紧紧的。他有些赧然,刚想要松手,便感觉到手底下的皮肤热得不正常,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时鹤汀一下子就醒了,拧着眉伸手去摸叶萦回的额头,意外地发现他的额头并不烫,只有身上是。他确认般又摸了几下,却听叶萦回唇间泄出了一声低吟,如梦初醒般地发现那股甜香也越来越浓。   他好像隐约摸到了什么关窍,翻身覆到叶萦回身上,在他柔软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哑声问道:“想做吗?”   叶萦回没说话,只是望着他,身体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这一次他已经很努力克制着不去触碰叶萦回身体深处的那个地方,动作也尽可能地温柔,却被叶萦回按着换了个位置,望着他眼睛发红却固执地坐了下去。   叶萦回足有四天没去上班。前三天两人几乎把家里的所有地方都试了一遍,两人从来没有过这么疯狂的体验,除了吃睡就一直在做爱,余下的时间则抓紧处理一些消息。要不是汪汪饿到来挠门,两人可能连喂狗都要忘了。而第四天则是叶萦回实在起不来了,一直睡着,时鹤汀的状态倒还不错,还有精力出去买了些菜,趁着叶萦回睡觉的时候尝试给他做一顿好的补一补。   他明白两人这两天的状态很不对。只要一方起了反应,另一方很快也会跟着,简直像有开关控制着一样。且不说他平时不会这样胡来,只说叶萦回就不是会陪他这样胡闹不管工作的人。好在叶萦回的身体状况还好,除去消耗太大导致的嗜睡,其他的不良反应都没有。两人商量着过两天去医院看看,到时候再说。   于做菜一道他完全是个新手,老老实实照着菜谱折腾了一早上,做出来的菜也就是个中等水平,无功无过,不算难吃,也不算好吃。他全部做完才去卧室把叶萦回叫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下楼来吃午饭。叶萦回倒是很给面子,吃了不少,给的评价也高。   两人正吃着,门铃突然响了,叶萦回困惑地同时鹤汀对视一眼,才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提着饭盒的叶妈妈。   门一开,屋里的饭菜香便飘了出来,叶妈妈一愣:“你都吃上啦?我还想着你病了来给你送顿饭呢。”   叶萦回也没想到叶妈妈今天会过来。   他这些天都是称病在家休息,所以传来传去传到叶妈妈那里是不奇怪的,只是他真没想到她今天会过来。眼下时鹤汀就在饭桌旁坐着,叶妈妈差不多只要一进去就能抓个人赃并获了。   叶妈妈十分熟稔地从柜子里拿了双拖鞋换上,未及叶萦回阻拦便提着饭盒走了进来:“你自己做的还是叫的家政啊?”   话音未落,她便见时鹤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冲她笑了笑:“阿姨好。”   叶妈妈愣了愣:“鹤汀?你怎么在这里?”   时鹤汀上午出去买菜所以换了身衣服,倒不怕被叶妈妈看出什么,十分坦然道:“嗯,听说萦回病了,我来看看他。”   叶妈妈似是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表露在脸上,笑着同时鹤汀聊了两句。   “妈,你吃过了吗?”叶萦回拉着叶妈妈到桌边坐下。   叶妈妈笑吟吟道:“我吃过啦,你俩坐下继续吃吧。”   叶萦回闻言也没再勉强,坐下继续吃了起来,他是真还没吃饱。相比于他,时鹤汀才是真松了口气,他还真没信心把这个菜拿到叶妈妈面前献丑。   叶萦回吃到大半饱,那边时鹤汀已经彻底放下筷子同叶妈妈聊了起来。   “……我妈还说好久没跟您见面了,怪想的,说哪天让咱两家再聚聚。”   叶妈妈笑着点点头:“当然好啊,就是看你们两个小的有没有时间赏脸了。”她瞥了一眼叶萦回,“真没空啊那也只能我们这些空巢老人自己乐咯。”   时鹤汀十分捧场道:“哪儿能啊,一定来。”   叶妈妈被哄得十分高兴,说了一会儿,话头又转到了当年她跟时妈妈的过往上:“……我跟宛韵结婚前就认识,一起去山里玩,口渴了就喝了附近的山泉水,谁知道啊附近有个化工厂泄露,水被污染了,我俩双双重金属中毒被送进了医院。”   叶萦回听她说过很多次当年跟叶妈妈的惊险经历,不过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患难”的具体细节。   叶妈妈继续追忆着:“不过还好命大,我们俩都没什么大事,抢救过来了。”   “那是阿姨跟我妈人善福厚,所以才会运气这么好。”时鹤汀笑道。   叶妈妈被哄得心花怒放,连叶萦回偷偷养狗没告诉她都没计较了,逗了会儿汪汪,又同两人聊了一会儿,才坐上车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两人虽然说是去做检查,结果叶萦回转头就飞去了S城,出差一个月,每天忙得脚不点地,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忘在了脑后。时鹤汀倒是记得去检查了,却没检查出什么来,晚上跟叶萦回打电话的时候看他状态也还好,只是因为每天都忙,晚上电话总是打着打着那头就没了声音,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他注意休息。   等叶萦回回来已经五月中了,因为比预期的要棘手,所以又比预期多耽搁了十几天。   天已经渐渐热起来,他回来时,家里打扫得很干净,不过想也知道是家政做的。窗子开着,清新的风自外边吹进来,分外怡人。时鹤汀今天没在,有事出去了,也没时间去机场接他,家里只有汪汪。汪汪比他走时又大了一圈,见他回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绕着他直叫,而是蔫蔫地趴在地上。   叶萦回皱了皱眉,把行李箱放在一边便走了过去,蹲下摸了摸汪汪的鼻子,的确是湿润的,应该不是感冒。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起汪汪,转身又出了门。   晚上回来的时候,时鹤汀已经在了,仰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听到门响才坐了起来:“怎么刚回来就带汪汪出去了,不在家歇会儿?”   叶萦回换好鞋,从玄关走出来,把手里的汪汪放回它的小窝里:“我带汪汪去了趟医院,医生说是胃肠型感冒,开了点药。”   时鹤汀这才注意到他怀里蔫答答的汪汪,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有些歉疚道:“我还真没注意……”   两人给汪汪喂完药,才起身去餐厅吃饭。阿姨已经提前把饭做好了,现在天气不算冷,倒也不用再重新热了。   叶萦回吃完,便准备去书房处理一下邮件,临上楼却被时鹤汀叫住了。   他站在楼梯口望过去,时鹤汀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眉头皱了皱,最后又舒展开,冲他笑了笑:“完了我忘了想要说什么了,算了你先去忙吧,我想到再告诉你。”   叶萦回眉头微微蹙了蹙,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楼梯,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晚上两人喘着气相拥着躺在床上,慢慢平静了下来。时鹤汀的手一直慢慢在他光裸的脊背上来回摩挲着,直到叶萦回伸手去够台灯的前一秒,他才在他后颈上轻轻亲了一下,含糊道:“跟朋友合伙投资的那个酒吧出了点事,最近可能要到处跑,没时间监督你吃饭了,你自己注意。”   叶萦回微微抖了抖,伸手按灭了台灯,回身抱过去,低声道:“好。需要我帮忙吗?”   窗帘缝漏下的一缕月光照亮了叶萦回的眉眼。明明不是个多情的人,可是望着他的时候,淡漠的眉目间却都是情意。   时鹤汀突然很后悔,为什么以前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一双眼背后究竟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阻隔了他望向自己的目光,然后在他眉心亲了一下:“没事,问题不大,我能解决的。”   时鹤汀能感觉到手心里硬硬的睫毛颤了几下,而后便不动了。他心中近乎松口气般地叹了声,才松开手,搂住他,也闭上了眼睛。   时鹤汀确如他所言地忙了起来,忙得几乎除了晚上就看不见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几圈,每天回来的时候也是满脸疲态。叶萦回不是不想帮他,只是他不主动说,他也只好不提。   这期间彭满倒是又来找过他几次。叶萦回没想到都过了快两个月,彭满还没有放弃想要和叶氏合作的念头。他出差期间其实彭满就来找过他,刚好以他出差的名头推了见面,眼下彭满又几次三番地约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推,便说请他吃个饭。   席间彭满也言辞十分恳切,直言比叶氏大的公司看不上他们,而比叶氏小的公司又吃不下他们的货,加上叶氏信誉好品牌响亮,没有比叶氏更好的选择。叶萦回如果不是早知道一点他们家的消息,可能真的会被他的言辞所打动。不过毕竟不好直说,所以也只说叶氏暂时也吃不下这么多货,如果以后再有合作机会一定联系他们云云。彭满只好悻悻地不再说了。   酒过三巡,场面话也说得差不多,本该到快散场的时候,彭满突然眼睛就红了,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闷头喝酒。助理们也都是在各种场子上摸爬滚打过来的,瞧见气氛不对赶忙打圆场。彭满的助理干笑着举起酒杯给叶萦回敬酒:“叶总不好意思,我们彭总这怕是喝多了,请您海涵,我替他敬您一杯。”   叶萦回微微皱了皱眉,旋即笑了笑:“没事没事,彭总真性情……”   话未说完,彭满突然把助理往旁边一推,脚步十分不稳地三两步迈到叶萦回跟前,眼睛发红,手拍在他身前的桌上:“叶总,我知道你推来推去不肯跟我们合作是因为忌惮我们家手上生意不干净。但是我敢摸着良心跟你保证,或者你去查,你要是查出半点问题我立刻不再来打扰你绝对没有二话!”他说着说着打了个酒嗝,然后半天没说话,竟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叶萦回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一米八多的汉子要哭不哭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同样尴尬地僵在那里。   他的助理眼看情况不对,赶忙上前把自家老板拖下去,赔笑道:“抱歉抱歉,叶总您请见谅,我们老板是真喝多了,要不您看今天就先散了吧?”   叶萦回总算松了口气,蹙着眉道:“行,你赶紧送彭总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彭满的助理和司机架着人高马大的彭满出了屋,叶萦回才有些脱力地坐回椅子上。   他今晚喝得也不算少,结果哪知道彭满来了这一出,搅得他头都要炸了。他一边捏着鼻梁一边站起来,安妮走近问用不用扶他,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一行人临到门口,一个人突然拦在了面前——正是彭满的那个助理。   他叫了叶萦回一声,然后端端正正地给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其他人见状不对,都借口先走了,只留叶萦回跟小助理两个人在这儿。   小助理直起身来,表情严肃而正经:“叶总,我想再给您陪个不是。虽然这些话我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是彭总是真的没办法了。彭总之所以急于跟叶氏合作,是因为我们公司之前一直合作的腾文突然毁约,这个事圈子里是都知道的,您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现在彭总手上一大批货没处销,除了叶氏,我们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又有能力吃下这批货口碑又好的公司了。”   叶萦回没说话,小助理又给他鞠了一躬:“我跟您说这些是真的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我们公司,拜托您了!”   告别了小助理,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脑袋近乎超负荷地疯狂运转着这件事的始末。电梯门一开,地下车库凉风骤然涌入,吹得他的头愈发作痛。   他一面揉着眉心往自己的车那儿走,一面想着: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 第三十二章   叶萦回让司机先绕道送了安妮,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公寓。   时鹤汀是知道他今天要出去应酬的,所以也没等他,自己解决了晚饭。叶萦回进门的时候脚步依旧是很稳的,不过时鹤汀还是望一眼他飞起一层浅浅红晕的脸便知道他今晚是喝了酒的,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才匆匆折去厨房给他做醒酒汤。   叶萦回浅浅啜了两口热水便仰倒在沙发上,仍在想今天的事。   路上的时候他觉得头晕,叫司机开窗吹了会儿风,眼下头有些作痛,躺了一会儿才觉得缓了过来。   他坐起来扭头望了眼仍在厨房忙活的时鹤汀,余光不经意间掠过了茶几旁的垃圾桶,才略略皱了皱眉。   时鹤汀的醒酒汤很快便做好端了过来。叶萦回喝完,把碗放到茶几上,随口问道:“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吗?”   时鹤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嗯,今天我爸的助理来了一趟,给我送个东西。”   叶萦回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你最近跟彭满有联系吗?”   时鹤汀的眉毛下意识地拧了起来:“彭满?怎么,他又找你了?”   “嗯,他来找我好几次了,说想请我吃饭,实在推不过去了,”叶萦回抽了张纸巾,沉吟着,“今天吃饭的时候他还在想说服我跟他们家合作,被我找个由头岔开了。”   他转头望向时鹤汀:“他们家涉毒的事情,是真的吗?”   时鹤汀倒像是略略松了口气:“他没跟我们说过,改天我去帮你问问,你别随便答应。”   叶萦回忍不住笑了笑:“你以为做生意是什么,随便说说就能谈成的吗?”他笑了一会儿,才复又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解决了吗?”   时鹤汀站起来,手在他头上随便胡噜了一把,端起碗转身往厨房走去,轻松道:“没事儿的,别担心。你先去洗澡吧。”   叶萦回应了声,往楼上走去。   她终于找到这里了。   厨房里的水龙头开得很大,水打在孤零零的一只碗里,又因冲力飞快地溅出来,在小小的水池间发出巨大的声响。   时鹤汀闭着眼,双臂撑在池子两侧,眉毛拧作一处,嘴唇也紧紧抿着,第一次体会到了事物脱离自己的掌控是什么样的滋味。   不能搬家。他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突然说搬家只会引起叶萦回的怀疑。   只能解决这件事,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用了那么长时间将这件事捂在暗处,不让人看见,不让叶萦回看见,想要自己解决掉,却终究还是叫那个女人找到了这里。   他陡然睁开眼。   不能再等了。   叶萦回洗过澡躺到床上,才觉得自己仍有些混沌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他好像终于想明白了晚上看彭满醉酒时候的微妙感是源自于哪里了。就好像是看了一场经过精心安排,节奏合宜、剧情设置恰当的戏剧,反而因为它的过于完美而令理由显得苍白。   彭满费尽心思给他准备了这么一场戏,真的只是一心想要跟叶氏合作吗?   他闭着眼翻了个身,思路清晰地想了一会儿,意识便渐渐混沌了起来,连时鹤汀什么时候上来的都不是很清楚,沉沉睡了过去。   时鹤汀轻手轻脚地熄了小灯,又退了出去,闷闷地在走廊上抽了支烟,等身上烟味散得差不多才进来躺下,搂住叶萦回一同睡去。   第二天,叶萦回到了公司便着人去暗中调查彭氏的情况。彭满开给他的条件不可谓不好,但是也要他确认有这个命吞下这块肥美的肉才行。   而调查结果也正如彭满之前所说的那样,两年前便洗手不做了,干干净净的。而也确如他所言,因眼下腾文突然毁约同另一方签了合作协议,他手上这批货无处可销,才向叶氏发出了求援信号。   董事会反反复复开了几次,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块已经近在嘴边,只需要张嘴吞下就能吃到肚里的肉,叶萦回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推了又推,只说还需要再仔细评估审核才能做决断。   他是不急,有人却坐不住了。   临街的咖啡店里,时鹤汀坐在角落里,对面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边上还有一个自顾自抠着手的小男孩儿。   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情,只是看着妈妈跟对面的叔叔就这么坐着,也不说话,觉得十分无聊,想要溜去钢琴边上玩,却被妈妈按住,老老实实坐回凳子上。   服务员端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并一杯给小朋友的甜牛奶,放在了桌上。小男孩儿不爱喝牛奶,倒是对那两杯闻着分外香的咖啡很感兴趣,抬眼偷偷瞄了瞄妈妈跟叔叔,却发现他们也谁都没有动。   时鹤汀正好跟小男孩偷偷瞄他的目光对上了。   他终于明白了林温满说随你做亲子鉴定的意思了。   这孩子跟他长得实在太像了。眉眼倒看不出,但鼻子与嘴,却是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时家是一脉相承的高鼻梁,所以他爸总开玩笑说他们家小孩儿都不会抱错。眼前的这个孩子也是一样。   他几乎是有些愠怒地捏了捏眉心,低声道:“林温满,我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要把孩子带过来?”   林温满扯了扯嘴角:“你不是不信?现在呢?”   时鹤汀望着一直小心盯着他的男孩儿,沉默了片刻:“把孩子送回去,然后我们再谈。”   林温满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顶,随意道:“去那边玩会儿,别跑太远。”   小男孩终于得到允许,撒欢一样地跑开了。时鹤汀对她这近乎对宠物一样的随意态度十分不满,忍了半天才把火压下去。   “我还是那句话,亲子鉴定随你做,但这个孩子你是认定了。”   时鹤汀微微有些疲惫地往后一仰,眉心仍紧皱着:“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可能不带套,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林温满半是嘲讽半是得意地笑了笑:“我也说过很多次了,那天你喝多了。”   他们这样无意义且无证据的对话进行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无疾而终。然而之前一直说要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的是他,因为林温满说谈妥之前不会带孩子来才没有成行。而现在,见过孩子之后,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的底气了。   分手多年的前女友突然带着孩子找上门这种,听起来十分荒谬,像是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却确确实实在他身上上演了。   “你想要什么。”事到如今,他终于没有不松口的办法了,“钱、房子,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是当作孩子的抚养费,但是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认的。”   林温满低头看着自己做好的指甲,轻笑道:“钱、房子?当然不止这些。我想要衣食无忧的生活,一个面子上看得过去的老公,当然,如果你能满足我这些条件,你跟不跟我住、在外面养几个小的我都没有意见……”   “不可能。”时鹤汀十分果断地打断道。   于是这场谈判又绕回了原点,继而又是一场长达几个小时的拉锯战。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撒了进来。桌上那杯牛奶已经凉透了。   林温满拎起手包,远远地招呼了一声:“鑫鑫,过来。”   小男孩儿玩得满头都是汗,听到召唤声很快就跑了过来,乖乖地站到妈妈旁边。林温满手随意地搭在男孩儿肩头,又望向时鹤汀,近乎温柔道:“鹤汀,你是知道我的,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是不会罢休的。现在孩子都有了,我又喜欢你,你哪怕不喜欢我,接受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轻轻笑了笑,“叔叔阿姨应该也很想尽快抱孙子吧?”   时鹤汀眼下的青黑与眉眼间的疲惫已经全然遮不住,他理也没理,转身往咖啡店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又被林温满叫住。   “鹤汀,你难道不想知道鑫鑫的大名吗?”她笑吟吟地搭着小儿子的肩膀,望向门口的那个男人。   时鹤汀的脚步顿了顿,留下两个冰冷的字:“不想。”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十三章   时鹤汀坐在车里,从烟盒里取了根烟叼在嘴里,却翻遍全身都没找着打火机,正在车里到处翻的时候,彭满的电话打了过来。时鹤汀烦躁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瞧见来电人,浑身的暴躁气息几乎要透过无形的电波传到那边去。   他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把嘴里含着的烟扔进路旁的垃圾桶,往便利店走去,接起了电话,却没作声,等那边开口。   那头倒依旧是同前几次一样满溢着虚假笑意的声音:“哟鹤汀,终于肯接我电话啦?我还当你拉黑我了呢。”   时鹤汀走进便利店,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又顺手从冰柜里拿了瓶水,十分冷漠道:“有话直说。”   彭满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的:“那我可直说了啊。之前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   “哪件?”他掏出零钱结了账,走出了便利店。   “还能是哪件,”彭满笑了一声,“不就是劳烦你帮我吹吹叶少的枕头风嘛,多简单的事儿。”   时鹤汀没进车里,而是斜靠在车上,重新取了根烟叼在嘴里然后点上,含糊道:“简单?为了让我帮你吹吹枕头风,甚至把八百年前我跟林温满那点儿事都挖出来了,你跟我说简单?”   “鹤汀你这是何必,本来好好的共赢的事给你说成这样。”彭满“啧”了一声,“你看,你替我向叶少美言几句,叶少同意和彭氏合作,他赚钱,我也赚钱,同时林温满的事我给你解决了,你跟叶少还能继续做对恩爱鸳鸯,这不是共赢?”   “只是赚钱?”时鹤汀嗤笑了声,“你以为腾文不惜付违约金也要急着跟你解除合作的原因我不知道?”   彭满依旧老神在在:“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有风险,但是我既然敢做,自然有我的门路,就算出了事,我也肯定不会让叶少吃亏。”他顿了顿,“叶少做事谨慎,眼下我其他功夫都做全了,只差你给他喂颗定心丸,就是你几句话的事儿。鹤汀,你想想清楚。”   时鹤汀沉默了半刻,将手中的烟按灭在垃圾桶上,低声问道:“林温满那个孩子,真是我的?”   彭满几乎笑出了声:“这话说的,你自己做过的事还要问我?”他见时鹤汀没说话,又补充道,“鹤汀,我建议你还是快点做决定,即使我不急,林温满也不会跟我一样不急,到时候真闹大了,我可也帮不了你了。”   时鹤汀坐进车里,疲惫地倒在座椅上。   且不说叶萦回本就是做事细致,不会被旁人几句话左右的人,只说彭满给的那些承诺,他便一个也不信。他并不傻,本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彭满绝不可能像他承诺的那样保下叶家,只会选择明哲保身。   再说了,叶萦回辛辛苦苦工作撑起的叶氏,他有什么资格为了自己的安稳日子,去诱骗叶萦回拿叶氏冒险。   他所能做的,只有两边都拖着,然后尝试着自己解决林温满。   在见到孩子之前,他还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觉得孩子不是自己的,故而坚持要求做亲子鉴定,然而见了之后,他甚至连估计这个概率的勇气都没有了。实在是太像了。   时鹤汀拧着眉头。他最想不明白的是,彭满到底许诺了林温满什么条件,才撬动她来找自己的。明明之前那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如果只是钱财,他完全可以给更多,也愿意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可如果是像林温满所说的那样跟他结婚成为时太太,又和彭满许诺他的帮他解决林温满的条件是相悖的。   天已经有要黑的前兆,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集中注意力,准备驱车回家,转头又想起什么,赶忙给家政阿姨发了个微信,让她多做一个人的量,说自己今晚回家吃。而后他才将林温满给他发的无数消息划掉,又暂时取消消息提醒,才将手机扔到一边,缓缓汇入下班高峰的车流里。   到家已经不早了,叶萦回却也没有先吃,还抱着电脑在沙发上看资料,见时鹤汀回来才放下电脑抻了个懒腰:“回来啦?吃饭吧。”   时鹤汀点了点头,去厨房洗了个手,主动去盛饭拿碗筷。   “说起来,你跟彭满的事谈得怎么样了?”时鹤汀决定主动探探进度,试探道。   叶萦回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才道:“其实讨论得差不多了,大部分都觉得可行,不过高层讨论完还是存在争议,所以暂时搁置了。”   时鹤汀略略松了口气,便听叶萦回问道:“你那边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嗯,听我朋友的朋友说的,说是他们家手上可能还是沾着点这方面的生意,”他顿了顿,“不过我也不知道可靠性有多少,你最好还是再仔细调查一下再做决定。”   叶萦回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正要夹菜,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上周我回去的时候,我妈让我这周叫上你一块儿去我家吃饭来着,你有空吗?”   时鹤汀想了想,那天确实没什么事,便应了下来。没承想,当天早晨临要出发的时候,妈妈突然打了电话让他立刻回家。   时妈妈的语气很不对,言语间隐隐含着怒意,很像是小时候他做了错事才会有的语气,却也没有在电话里说到底什么事,只让时鹤汀无论现在手头有什么事都先放下,立刻回来。   他心下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却仍笑着说家里有点事让叶萦回先回去。   等到时鹤汀到了家,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的是谁,将心悬在半空中的那根绳子才终于断了,可是下面也并不是踏实的地,而是没有底的深渊。   林温满坐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扭头望过来,眼里仍含着些戏未演完的水汽,颤声道:“鹤汀……你来了……”她顿了顿,泫然欲泣道,“我,我也不想这样打扰叔叔阿姨的,但我实在……我实在没办法了……”   她对面,正襟危坐着的时爸爸脸色已然很不好看,时妈妈虽然仍勉力维持着微笑温声安抚着林温满,看向时鹤汀的时候表情却实在是绷不住了,脸直接沉了下来:“你来了。” 第三十四章   时鹤汀没有说话,走到沙发旁,在离林温满足有三尺远的地方坐下。   “事情林小姐刚刚已经跟我们说了个大概,但是我想听听你的说法。”时妈妈坐在时鹤汀正对面,直直地望着他。   时鹤汀沉默了半晌,答非所问地扭头望向林温满:“你今天把孩子带过来了吗?”   林温满倒是没想到时鹤汀会突然对她说话,一时间愣了愣,才道:“带来了,阿姨让吴阿姨带着鑫鑫先上楼玩去了。”   他点了点头,郑重地望向父母:“爸,妈,就像你们听到的,我跟林温满几年前交往过一阵子,然后就和平分手了,我不知道她怀孕的事,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他顿了顿,“就算真是我的,我会给抚养费,但是我不会认他,更不会跟林温满结婚。”   那厢林温满瞬间眼睛就又红了,时妈妈脸又黑了几个度,正要说什么便被林温满抢了先:“鹤汀,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当年跟你分手之后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后来发现怀孕也不敢告诉你,却不忍心打掉,把他生了下来。你知道看着他越长越像你我有多高兴吗?”她眨了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我本来是想自己把他带大的,但是一方面孩子现在开销越来越大我实在撑不下来,另一方面我真的忘不掉你。我们明明有感情基础,孩子也都这么大了,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时鹤汀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缓慢而坚定地答道:“不能。我已经有对象了。”   林温满闻言直接抽泣了起来,时妈妈尚在惊诧之中,时爸爸却直接站起来,一个巴掌招呼了过来:“我们老时家没你这么没担当的孬种!”   时鹤汀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一巴掌,时爸爸还要再打却被时妈妈拉住,林温满也一边抹泪劝着,场面一时陷入了混乱。   时妈妈好容易把时爸爸哄顺气,才抱歉地对林温满说:“林小姐,抱歉让你见笑了,现在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还需要时间再讨论一下才能给你一个合适的答复。总归是鹤汀对不起你,如果你眼下有什么难处可以尽管跟我提,时家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改天我再联系你好吗?”   林温满擦擦眼睛,摆手道:“阿姨您客气了,我没什么需要帮的,只是希望……您能再帮我劝劝鹤汀,我是真的喜欢他……”   她同时妈妈说了会儿,又同时爸爸打了个招呼,才把鑫鑫从楼上叫下来,带着孩子走了。   林温满离开了,家里却仍是一团乱。时爸爸余怒未消,看着一声不吭坐在那儿的时鹤汀更加来气,脾气上来直接让时鹤汀到墙边跪着,好容易才叫时妈妈拦住,哄上楼了。   时妈妈处理完时爸爸,才颇有些疲惫地过来收拾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去书房,咱俩聊聊。”   阳光透过透亮的玻璃窗洒进来,书房里一片宁静祥和,像是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   时妈妈坐下,喝了口水,才终于问出了今天没有外人在的第一个也是她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孩子真是你的?”   时鹤汀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时妈妈皱了皱眉:“没做亲子鉴定?”   “一开始是想做的,只是她一直没带孩子过来,现在……”他顿了顿,艰涩地道出心里话,“是我不敢做了。”   时妈妈也想起了今天见到的小男孩的样子,两人同时沉默了。   半晌,时妈妈才轻轻叹了口气:“儿子,你能跟我说说,你现在的打算到底是怎么样的吗?”   他沉默了许久,才发现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做的,就是一面留心叶萦回的动态,让他不要跟彭满达成合作也不要直接回绝他,一面同林温满周旋,想要跟她谈条件。而今天,他终于感受到了林温满不只是为了钱的决心,也终于没有退路了。   “鹤汀,从小我对你的教育就是,我不求你一定要做成什么,但是起码要对你自己做过的事负起责任。”她勉力稳住声线,“我看得出来,她之前找过你,今天是想要通过我们给你压力,让你答应跟她结婚。你不愿意,是因为你不喜欢她,你有喜欢的人了,那我只问你,假如这个孩子真是你的,你要怎么办?你喜欢的人能接受他吗,她愿意接受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吗?”   时鹤汀仍想说“我不会认他”,却发现这句话梗在了喉咙口,在时妈妈的目光注视之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你让他来到世界上,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已经在了。为人父母,是只需要给他足够生活的钱就可以的吗?”   时妈妈的眼圈也红了:“儿子,你长这么大,我跟你爸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你不想来公司做事,没什么,你一直不结婚,我跟你爸也没催过你。只是这一次,我要求你一定负起责任,不管是对这个孩子还是对你的女朋友。”   时鹤汀点头应下,脑中却仍乱作一团,眉头紧皱着。   时妈妈看时鹤汀这个样子,原本站起来准备离开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件事……你跟你女朋友说过了吗?”   宛如一道惊雷劈在他脑中,惊醒的同时也越发心慌,好半天才艰涩道:“我会说的。”   时妈妈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多加诘责,只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坦白,说来容易,可是怎么坦白。   五月末炽盛的阳光晃花了他的眼,眼前同大脑一样空白。   时鹤汀在书房又坐了会儿,才感觉到腹中空空。   原本他跟叶萦回约好了早晨先去一家粤式馆子吃早茶,吃完再去叶家。眼下计划临时被打乱,他匆匆驱车回家,也顾不上买吃的,却奇迹般地到现在才感觉到饿。   他从书房走出来,打算去厨房先寻些吃的,路过主卧时才听到时妈妈在哭,时爸爸则在旁边低声哄劝着。   时鹤汀心情更加低落,正想放轻动作离开,便听见里面时妈妈哭着说道:“楠楠……你说我能怎么办……”   时鹤汀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叶妈妈的小名,而今天,叶萦回刚好回家。 第三十五章   时鹤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他近乎等待审判地等待那一通来电,手机屏幕却始终是黑的。   他瞒了那么久,终于再瞒不过去了。   一直等到中午吃饭,叶萦回都没有来电话,他攥着手机匆忙地吃完了一顿,便又回了自己房间,却只觉得心里跟长了草一样慌。   快到两点,时鹤汀再也坐不住,正想着干脆破釜沉舟给叶萦回打通电话的时候,叶萦回的电话才终于来了。他竟然奇迹般地心下松了一松,又很快悬了起来,手心攥着一把汗,接了起来。   那厢叶萦回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依旧淡淡的:“中午吃过了吗?”   时鹤汀应了一声之后,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半晌,他听见那边近乎自嘲地笑了一声:“时鹤汀,如果阿姨没给我妈打这通电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时鹤汀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我……”   叶萦回很快地打断了他,勉力平静道:“你下午有时间吗?见面说吧。”他又说了个地址,确认完便挂了电话。   初夏的阳光并不算太刺眼,叶萦回站起来的时候却觉得眼前花了一瞬,身形晃了晃,很快稳住了,额角的青筋也跟着跳了跳。他站住,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而后才睁开眼向车库走去。   他到的时候,时鹤汀已经在了,穿的仍是早上起床时他给他挑的那一身,双手交握抵唇坐在桌边。   咖啡端上来了,却没有人动。时鹤汀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却发现该知道的叶萦回都已经知道了,他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   叶萦回终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孩子确定了是你的吗?”   “没有,还没做亲子鉴定。”   “什么时候做。”   “还没定。”   又是一阵沉默。   叶萦回被太阳刺得又闭了闭眼,往阴影处挪了挪:“如果孩子真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他顿了顿,眼中蕴藏的复杂情绪在时鹤汀心上刺了一下,“跟她结婚吗?”   时鹤汀心下沉了沉:“我不会跟她结婚,我跟她已经没有感情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吗?”叶萦回忍不住低低笑了笑,“她费这么大力气找上门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家送个孩子吗?”   时鹤汀说不出话了。   叶萦回直直地望向时鹤汀,心里压抑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时鹤汀,你们成一家三口了,我怎么办?”   他的眼睛里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水汽,看上去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时鹤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叶萦回,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忍不住伸手握住叶萦回的手,重复道:“你相信我,我不会跟她结婚。”   叶萦回的手心情不自禁地握紧,又渐渐松开,他揉了揉眉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挣开时鹤汀的手,向后一靠,稍稍平复了些,心中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却再也压制不住。   他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眉头微微蹙着,却依旧无法将这个念头压下去。他一遍又一遍地捋着,连旁边时鹤汀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理智告诉他这个想法十分欠妥,情感却又再三向他保证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可以去国外结婚。如果说在国内没有法律效力,他们可以移民,这样他便可以以时鹤汀丈夫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同那个女人交涉,甚至孩子最后他们一起抚养也可以。   只要他是他的,他什么都愿意。   理智最终向情感妥协。   “我们去国外结婚吧。”叶萦回放下咖啡杯,打断了时鹤汀的话,直直地望向他。   时鹤汀皱了皱眉:“怎么突然……”   叶萦回快而清晰地把自己的想法条分缕析地说了一遍:“去国外结婚,如果说没有法律效力,我们可以移民,这样她就不能拿结婚来威胁你,顶多是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不管是付抚养费还是共同抚养也好,都……”   叶萦回的语速慢了下来,然后停住了。   他对上了时鹤汀的目光。   好像是一盆兜头浇下来的冷水,将他心里的火苗完全浇熄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愿意结婚。无论是跟那个女人,还是跟他。   时鹤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萦回,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这个关头,我爸妈也真的受不起刺激了。”   叶萦回的声音很平静:“我明白,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   下午时分的光线亮得打眼,叶萦回的眼睛被刺目的阳光又晃了晃,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泪水,他自然地抬手把它擦去了,却留下眼角一点红红的印子。   时鹤汀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他有时候钦佩于叶萦回发达的情绪感知能力,甚至享受于此。话不必说全,叶萦回就能完全明白。可有时候也讨厌它的过于发达,比如现在。   他说的话是真话,可是不全是。他没有向家里人出柜,故而在这个时候同叶萦回出国结婚确实不算个很好的主意,只是他不想结婚不全是因为这个。他还没有做好和一个人共度余生的准备,哪怕那个人是叶萦回。   他退缩了。   叶萦回的反应也告诉时鹤汀,他明白了。   话不必说全,他都明白。   多好。   时鹤汀心里微微地酸涩了一下。   “萦回,现在我这边的情况很复杂,亲子鉴定也没做,我跟林温满的条件也没谈妥。”时鹤汀顿了顿,“如果孩子真是我的,后续怎么办也还没有决定。我不想拖累你,我们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叶萦回平静地同他对视,应了一声:“好。”   时鹤汀望着叶萦回,心里百味杂陈。人真是奇怪,东窗事发的时候一心瞒着的是他,而瞒不过去了主动提分手的也是他。而他直到说出这句话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叶萦回同意分手还是不同意。   可他终究说了,叶萦回也答应了。   阳光被窗帘隔成几段,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尘埃粒子在光束中翻腾,无声而激烈,一如横亘于两人之间的沉默气氛。   叶萦回把手轻轻按在了膝上,笑了一笑:“其实说起来,我也挺不称职的,”他的眼睛里亮亮的,颤颤的,“是我先引诱你上的床,也是我先提的同居,勉强算是我追的你吧。可是好像送礼物、邀请约会这种事我都没做过,反而都是你来的。”   亮亮颤颤的东西终于落了下来,却像打在了时鹤汀心上,叫他心沉得好像再也无法跳动。时鹤汀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仍望着叶萦回。   “怎么说呢……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吧,”他的睫毛低低地垂着,时鹤汀突然很想亲亲它,可是也不能了,“那……就这样吧。”   他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彭满再打电话来催时鹤汀的时候,得到的便是一个冷冰冰的答复:“叶萦回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死心吧。”   他错愕之际,连忙打电话向林温满追问,这才知道这个智商跟不上野心的女人是怎么样打乱了他原本堪称完美的计划的。   “谁叫你去他家里找他父母的?不是叫你再等等吗?”电话那头的怒意已经穿过屏幕逼到了这头来。   林温满不甘心道:“只差一点了,只要你还按原来说好的那样帮我,事成之后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那头冷冷地笑了笑,“我他妈图你什么好处?我要你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按我要求给时鹤汀施加压力,你他妈照我说的做了吗?”   林温满咬咬嘴唇:“彭满,我是自作主张了,但是你不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对你更有利吗?等我成了时夫人,说动时鹤汀跟你们合作不是更直接?”   彭满嗤笑道:“你先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再来说这个话吧。说动时鹤汀?别他妈开玩笑了,时家是他做主吗?”   时鹤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冷漠地听着门里林温满和电话那头的人爆发出的争吵声,而后看她白着一张脸从门后走出来。林温满瞥见他,脸色又白了几分,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时鹤汀这回已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采血结束便离开了医院。   可笑的是他被这个一戳即破的谎话耍了整整半个多月,不是因为林温满的谎话编得有多好多像,只因为他的心虚。   彭满从叶萦回那边找不到切入点,却意外地发现了两人的同居关系,便准备从时鹤汀这边下手。他翻来倒去终于踅摸到了多年前时鹤汀同林温满的这一桩旧事,本也没在意,却因为小孩儿的长相而多留了个心眼。   林温满自己当然清楚小孩儿不是时鹤汀的,也如实相告了,彭满却打起了别的心思。他允诺可以帮林温满可以给他开出假的亲子鉴定证明,让她给时鹤汀施加压力,把叶萦回捆上彭家的船,事成之后再把约定好的报酬打给她。然而林温满听说可以开出假的证明便动了别的心思,她不甘于只是要钱,而想要更多。时鹤汀不答应,她便找上了时家父母,以期凭着儿子嫁入时家。   只是林温满并不知道时叶两家的这一层关系,更没想到其中关窍。彭满没有了要挟时鹤汀的条件,彭家与叶家的合作无法达成,自然也不会再帮林温满伪造证明。而她的美梦,却都是建立在这一层并不存在的血缘关系上的。   亲子鉴定结果要一周才能出,可是时鹤汀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因此也没有半点挂心了。   看似横亘在两人间的最大问题已经不在了,这个手似乎也分得毫无意义,可是时鹤汀自己清楚,不是的,他们分手的关键从来都不是孩子。   他喜欢叶萦回吗?毫无疑问,他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和叶萦回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可是这种喜欢和以前对他的那些前女友的喜欢有什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只是他知道,从来没有哪一次分手会让他心里这么难受。   他谈恋爱就好像舞池中两个彼此看对眼的人搭伴儿跳舞,你退我进,你进我便退,永远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好像很近,却从未真正贴合在一起。当对方想要再往前进一些,再进一些,他便会本能地感觉到这个距离的不合适,一退再退。不能再退的时候,只好抱歉地跟对方说我们还是算了吧,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合眼缘的舞伴。   他跟之前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可以说得上好聚好散,互相喜欢的那一阵便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喜欢了或者对方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也就散了。对方先不喜欢自己了也只是可惜一下,而如果是自己不喜欢对方了好好说开也就结束了。他从不挽留,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挽留而真正改变心意。但说是花心滥情其实也并不太对,他不会在跟一个人交往的时候跟另一个人不清不楚,永远是结束一段关系后才投入下一段恋情,对女朋友也从来都是绅士体贴,几乎找不到什么错处。   他只是从来没有过要跟一个人一辈子在一起的打算,这一次也是一样。   分了手,不管是不是计划外的,该做的事却还是避无可避的。   时鹤汀先给叶萦回发了条消息,跟他说了那天没来得及讲的彭家还在做毒品生意的事,没有提彭满要挟他的相关种种,只说让他不要跟彭满合作,然后才提了去公寓去取自己东西的事。   叶萦回隔了快一天才回他的消息,回复得也十分潦草,只说让他拿完东西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时鹤汀应下,叶萦回便没再回复了。   时鹤汀收拾得很慢,分了好几天才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完。去年秋末到今年夏初,其实认真算起来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是他生活的痕迹却像藤蔓一样疯长,布满了整个公寓,怎么收拾都很难完全剥离。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想见到叶萦回还是不想,但是却真的一次都没有碰上。   最后一天的时候,他牵着汪汪,带着最后一点打包好的东西走到了门口,近乎留恋地最后回望了一眼,才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出了门。   他是回叶萦回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趴在地上显得蔫蔫的汪汪,才想起来它的。这几天虽然家政和叶萦回应该都记得喂了它,却没人带它出去遛弯了。叶萦回是没时间,请的家政则是怕狗。于是常跟它玩的时鹤汀一回来,汪汪便兴奋地扑上来舔他的脸。   时鹤汀这才想起来两人分了手,其他的都好处置,只有一个汪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先带汪汪出去转了几圈,才回来继续收拾东西。晚上回到家,组织了半天语言,才犹豫着给叶萦回发了条消息。   “汪汪怎么办?”他点击了发送。   两人的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他跟叶萦回说回去取自己东西的地方。他心下微微发酸,又情不自禁地把消息往上翻,看了好一会儿,叶萦回才回过来。   “你带走吧。”   熟悉的语言风格,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符号。时鹤汀望着稍嫌空荡的聊天窗口,又想起那天叶萦回发红的眼尾,不好受的情绪又再次翻涌起来。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叫他心里发胀,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他近乎冲动地打出一句,手比脑子更快地点了发送:“你还会等我吗?”   等到看清他自己发了什么过去,他下意识地想要按住撤回,却又生生克制住了,心也跟着高高悬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这两分钟的,只知道他再镇定下来的时候,消息已经无法撤回了。   叶萦回没有再回复他。   只是时鹤汀也没有想到,那是他几年之内最后一次跟叶萦回联系。 第三十七章   叶萦回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他明白时鹤汀说的不是假话,他不会真的跟那个女人结婚,孩子的问题也绝非他们分手的关键性因素,只是他的一个并不合宜的提议暴露出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他。于情理他可以接受,于感情他却做不到了。   他暗恋时鹤汀那么多年,在窥见一丝希望后尝试着争取过了,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也就没什么可以再做的了,只能尽力给两人一个好看一点的收场。   不是不伤心不难过,可是失恋总归不是推脱其他事情的理由,饭吃不下可以不吃,觉睡不着可以不睡,工作总还是要做的。   他没有再回自己那座公寓,只叫安妮去把他要用的一些资料收拾了出来,汪汪托付给了家政,叫她定时上门去喂食喂水。剩下的时间便都在忙公司的一个项目,期间被叶妈妈强压着抽了个时间去做了个全身检查,连报告都没时间拿便踏上了前往A国的飞机。   彭满跟叶氏的生意告吹,也就不愿在叶萦回这儿再多浪费时间。他当初跟叶萦回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他手上的确囤着一批货急着出手没错,但自然是夹带了私货的,不然腾文也不会急着同他们解除合约。眼下看彻底没了希望,便直接放弃,转向别人寻求合作,此前答应的林温满的种种条件自然也都不作数了。   林温满明白自己的计划也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了,只亲子鉴定一条便能把她打回原形,却还是负隅顽抗地带着鑫鑫来做了鉴定,只是取结果的时候再没出现过了。   时鹤汀不在意这份亲子鉴定结果,时家父母还是在意的,直到拿到报告的那天才终于松了口气,有心思问时鹤汀关于他女朋友的事,却根本逮不到人。   时鹤汀从叶萦回家搬出来之后,也没回家里住,而是带着不明所以的汪汪,回到了原先的公寓。这屋子他住了好几年,却是头一次觉得空荡,哪怕再加上一个汪汪也没有填满多少。   他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蔚秀的绿色,风裹挟着初夏的凉意吹起窗帘,吹到他的脸上。汪汪小跑着凑到了床边,舔了舔时鹤汀垂在旁边的手,像是有些担心地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时鹤汀像是刚从梦中醒转过来,手动了动,才坐起来,回过来摸了摸汪汪的头,又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它自己玩去。汪汪这才心安地又小跑着走了。   他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去开搁置在一旁好几天没动的行李箱,准备把衣服往衣柜里收。   还记得去年收拾东西去叶萦回家的时候他明明没收拾几件,带回来的时候却已经一个箱子都装不下了。他那会儿心情也不太好,又不怎么会收拾,干脆胡乱塞了,于是后果就是好几件衣服都皱得不像样,只能改天送去熨了。   他抖开一件衬衣,皱着眉打量了两秒,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衣服里。   ——是跟叶萦回一样的味道。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想叶萦回了。   叶萦回在机场被偷了手机,上了飞机才发现。好在丢的是他那支私人手机,倒不影响工作,只是跟家里人交待了一下手机丢了,让他们最近有事联系这个号码。   他这次出差时间不长,待了两三天,事情处理完便回来了,叶妈妈期间联系了他几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却还叫他注意休息。   他回来的那天,原本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情,却在机场见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他微微蹙了蹙眉,觉得十分奇怪。   他出差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叶爸爸叶妈妈也基本没来接过机,所以这次他们同时出现在机场,他第一反应是要么家里出了什么事,要么他俩是来接别的什么人。   叶爸爸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叶妈妈微微笑了笑:“来接你呀,走吧,回家。”   叶萦回心稍稍沉了沉,却也没说什么,只回头跟安妮交代了些事,便让他们先走了。   坐到车里,他才拧着眉轻声问道:“妈,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叶爸爸闷不吭声地在前面开车,没有作声,倒是叶妈妈轻松地笑笑:“没什么事啊,就是刚好路过,顺便接你回家吃个饭。”接着岔开话题,跟他聊了会儿最近的事。叶萦回没信,却没继续问了,只顺着话题接了下去。   到了家,阿姨早就做好了饭,满满地摆了一桌,倒确实是个要给他接风的样子。   三人上了桌,他这边还在吃着,叶妈妈动了两筷子便吃不下去了,看他吃得差不多才轻声开口道:“萦回,你最近……都跟谁在一起?”   叶萦回正盛着汤,闻言手轻轻抖了一下,洒了一点出来。他舀完汤,放下碗,才望过去,正对上叶妈妈如炬的目光。   “是鹤汀吗?”   叶萦回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一阵沉默之后,叶妈妈叹了口气,从旁边的抽屉里拿了份报告过来,放在叶萦回面前:“萦回,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他去A国之前去做的那次全身检查,检查完他就去出差了,报告便送到了叶妈妈手里。   他捏着那份报告,心下沉了沉,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想,半晌才打开了它。   不是绝症,也不是什么传染病,甚至连疾病都算不上,却完完全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叶萦回皱着眉头把那份报告扔回桌上,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萦回你别激动,”时爸爸看不过去了,赶忙道,“我一直觉得是你妈多想了,肯定是搞错了,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咱再去复查确认一下,多大点事儿。”   叶妈妈眼睛也红了:“我当然也希望是搞错了,但是……”   叶萦回知道她没说完的半句是什么。   他跟时鹤汀分手之后一直没回自己的公寓,住在家里。也是从回家之后,经常想吐,还吃不下饭,他也没放心上,毕竟之前也有过,他的胃也确实一直不怎么好。叶妈妈还打趣他像她年轻时候怀孕似的,吃不下饭还吐,却还是担心的,所以才逼着他抽出时间去做了检查,却没想到一语成谶,无论是不是检查出了差错,真的得到了这个可称离奇的检查结果。   她拿到结果那天,叶萦回还在A国,她也就没有多说,只嘱咐他注意身体,自己却背着叶爸爸偷偷跑去了医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院是叶氏注资的私立医院,再加上误诊的可能性,消息院方封存得很好。叶妈妈当天下午跟医生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些恍惚地走了,晚上到家才跟叶爸爸说了这件事。   听起来离奇,但不是完全没可能存在。这是那天医生跟她聊的重点。他说确实有小孩儿生来畸形,带着两套生殖器官,只是一套器官藏得很深,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医生还问了叶妈妈怀孕期间和怀孕前的情况,确认了半天才说如果真的是这样,很有可能是叶妈妈当年重金属中毒导致的,只是眼下叶萦回还在国外,情况是不是这样不能完全确定,要等人回来重新检查了再说。   叶爸爸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只觉得会是误诊,叶妈妈却依旧有些忐忑,硬拉着叶爸爸,在叶萦回回来这天,破天荒地去机场接了他。   叶萦回没说话,只按着叶妈妈的肩膀叫她不要多想,心却沉了又沉。   他自己是知道的,这个情况出现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从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是胃病,现在却发现了另一种可能。   他不愿意想,也不愿意信,可是当事实就那样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却无法不信了。   几天之后,他望着报告单上鲜红的字样,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眶微微热了起来。   叶妈妈忍不住哭了出来,时爸爸一面努力哄着妻子一面不住地追问医生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   一片嘈杂中,叶萦回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他的视线掠过单子往下,落在了自己仍嫌平坦的小腹上。   孩子吗? 第三十八章   叶萦回接受得比叶爸爸叶妈妈更平静。   几息的错愕与恍惚之后,他很快镇静了下来,安抚好仍抽泣着的叶妈妈,也把叶爸爸按到椅子上坐着,才问起了医生具体情况。   他的情况比一般的畸形儿的情况更复杂,专家组研究了半天,都表示从业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例子。他的体内确实藏着一套生殖系统,却不是女性的生殖系统,但也的的确确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专家们没法解释这个跟常人不一样的生殖系统的构造,形成原因倒是很好解释,大概就是叶妈妈当年的那次意外,导致了基因突变,所以生下来的后代才和正常人不一样。   叶妈妈哭完,情绪已经好了许多,她原本心里就一直敲着鼓,日夜悬着心,眼下这一槌真的把鼓捶破了,反而没有吊着那么慌了,只是仍旧十分愧疚。   她勉力镇定下来,问道:“老唐,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唐医生也是跟叶家早就认识的,早年被叶爸爸重金从三甲医院挖过来,后来也再没跳过槽,一直在叶氏注资的私立医院工作,医术高明,可以说是行业顶尖的翘楚,当年叶萦回就是在他手下接生出来的,两家的交情也一直很好。   眼下他也不绕弯子,只把情况同叶妈妈摊开了说:“嫂子,现在木已成舟,不是去追究成因的时候,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把孩子打掉,要么留下来。但是我老实说,两条路都有风险。”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萦回这个情况很特殊,我们从来没见过,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全中国也没见过一例这样的。没有先例也就意味着没有经验,所以不管是生还是打都是有风险的。”   叶爸爸仍不死心:“真的没别的可能吗?万一是误诊了呢?”   唐医生无奈道:“叶哥,相信我,我们专家组讨论了一天多都不敢轻易下结论,我也不会拿这种事诓你的。”   叶爸爸没再说话,眼里却满是颓然之色。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叶妈妈半晌才开口问道:“哪个风险更大?”   唐医生笃定道:“肯定生的风险更大。而且嫂子,我说句实话,现在国内对于这种特殊情况的处理经验和水平都不够,我有个师兄在A国,一直是研究这方面的,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们。”   唐医生同叶氏夫妇又说了许久,当事人叶萦回除了开头问的那句,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萦回,你是怎么想的。”叶妈妈已经从初时的不敢置信与难过中缓过来了,又变回了那个温柔而体贴的母亲,她轻轻按住了叶萦回的手,“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真要怪的话你就怪我吧,如果不是我当年出了事……”   叶萦回睫毛微微动了动,终于有了今晚的第一个反应。他轻轻回握住叶妈妈的手:“也不是你的错。”   叶妈妈眼圈微微红了,又勉力平静下来:“对的,没有人有错,只是这件事刚好发生了咱们身上。”她定了定,又再次问起了那天叶萦回没有回答的问题,“你这段时间,是跟鹤汀在一起对吗?”   叶萦回终于点了点头。   他暗恋时鹤汀这件事其实从来没跟叶妈妈说过,但是她好像一直知道这件事。起初只是对他性向的怀疑,后来便好像确定了他的暗恋对象,还想努力帮他撮合,没事儿就叫时鹤汀来家里吃饭,还是叶萦回自己觉得太过尴尬才制止了叶妈妈的这一举动。   从他刚跟时鹤汀在一起的这天就知道,叶妈妈迟早会知道,只是还没来得及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跟叶妈妈坦白,便已跟时鹤汀分了手,而真正承认却是在这样的一天。   “萦回,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跟谁在一起做过什么其实妈妈都不想干涉,只有这件事,我还需要知道你的想法,你打算怎么办。”她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手却仍紧紧攥着叶萦回的不肯松开。   “我想留下他。”叶萦回眼睫垂着,看不出眼中神色。   叶妈妈手紧了紧:“萦回,你想清楚了吗?我不认为这是一个你一个人可以做的决定,他知道吗?”   叶萦回没抬头,声音低低的:“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了。”他抬眼望向叶妈妈,重复道,眼中俱是坚定之意,“我不会让他知道了。”   叶妈妈愣怔着,未及反应,叶爸爸终于压不住了,他猛拍了下桌子:“我不同意!”   叶妈妈错愕地扭头望向他,便见叶爸爸沉着一张脸:“你喜欢男的,你妈跟我说性取向是天生的,劝了我好久,我才没干预,但是这个孩子不同意你生,到时候别人怎么看你!”   叶妈妈的脸也沉了下来,一字一顿地喊道:“叶,民,生!这事跟你同不同意没关系!”她越想越气,直接站了起来,“你跟我过来,我们去书房谈。”   叶爸爸面色不豫却仍老老实实跟着叶妈妈走了,留叶萦回一个人在客厅。   周围没有了其他人,叶萦回这才终于有些疲惫地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任是此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无法抵消真正听闻这一刻的震惊。   眼下他的肚子正安安静静睡着一个孩子,甚至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可能还存在过另一个。   他和时鹤汀的感情没有一个完满的结果,却在另一重意义上结出了一个小而幼嫩的果子。   叶萦回明白叶妈妈的意思,孩子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时鹤汀是这个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并没有独立做出这个决断的权力。只是在他回答的时候,便已经独断专横地决定了,他决意瞒下这个秘密,瞒着时鹤汀,自己带着这个孩子继续走下去。   这个决定不一定正确,也不一定安全,甚至可称得上自私,只是他不想放弃这个孩子。   他不愿意。   六月的风吹开一天星子,缓缓流淌着的星河中的每一颗星星都璀璨夺目,而他摘下了最喜人的一颗,藏了起来。   既已做了决定,后续事宜的推进就很轻松了。他们按照唐医生给的方式,联系上了他远在A国的师兄。叶爸爸留在国内,退休多年又拾起了叶氏一把手的旧活。而叶妈妈在夏至这天,顶着渐渐烈起来的太阳,陪同叶萦回踏上了前往A国的飞机。 第三十九章   天渐渐热起来,汪汪总是显得很没精神,不知道是换了个新环境,还是少了个主人让它无法适应。   常薇结婚的时候便说自己已经开始看育儿知识的书了,不过她同任南一起努力那么长时间,还是直到六月中肚子才终于有了动静。甫一查出便给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报了一圈喜,谁也没落下。   任南比常薇还要高兴,陪老婆做完检查的当晚便把朋友们都叫了出来,说是要请大家喝酒,别人来敬酒来者不拒,被灌得头脸通红仍张着嘴傻乐着。   时鹤汀今天有事,来得迟了些,一进门便望见任南笑得牙不见眼的样子,不禁失笑,先是自罚了三杯,然后才随着大流敬了任南一杯。   敬完酒,他望见李游正冲他招手,正要过去,余光却瞥到一个十分眼熟的面孔,也正望着他。他走过去,先简单跟李游打了个招呼,才往那人那儿走去。   “韩总?”他有些不确定道。   韩江站起来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韩江就行,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时鹤汀也笑了笑:“真巧,没想到你跟任南也认识。”   “前段时间刚认识的,刚巧知道他媳妇儿怀孕,这不是过来蹭蹭喜气嘛。”他伸手去拿了个新的酒杯,给时鹤汀斟上,“给。”   时鹤汀道了声谢,在他旁边坐下。   他其实跟韩江只在叶氏公司的年会上见过那么一次,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了。   “萦回今天没跟你一块儿过来吗?”韩江放下酒杯望过来,“说起来我听说萦回最近病了,是因为这个吗?他现在好点儿没有?”   时鹤汀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从那天他问出那句话而叶萦回没有回复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过联系了,更没有碰过面。今天还是听韩江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叶萦回病了的事。   他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我最近没跟他在一块儿,他怎么了?”   韩江倒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有事所以没在一起:“我也是听我的部门经理说的,说是去叶氏的时候发现总裁换回叶伯伯了,他们公司的人好像说是萦回生病了,所以叶伯伯才来代他的班。”他顿了顿,“我还发微信问过萦回,不过也一直没联系上他,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了手机。”   时鹤汀没说话,心下却沉了沉。   叶萦回生病最多也只是请假,有时候忙起来甚至连去医院看都顾不上,更不要提这种让叶父代班的情况。他得了什么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时鹤汀眉头微微皱起,一面同韩江聊着,一面点开了叶萦回的朋友圈,仍旧是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越是这样,他越是像被火炙烤一般心焦,犹豫再三还是点进了聊天界面,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发了一句过去:“听说你病了,还好吗?”   韩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又同他聊了两句便去找其他人聊了,留下时鹤汀一个人在那里,喝了两杯闷酒,也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搭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先走了。   他等了足足两天,也没有等到叶萦回的回复,甚至怀疑叶萦回是不是把他拉黑了或者是故意不回他的消息。   时鹤汀靠在沙发上,手机被攥得发烫,眉头仍拧着。汪汪趴在他脚边上,也感受到了主人焦躁的情绪,不安地小声呜咽着。   他紧紧捏着手机,片刻后松开,终于做了什么决断一般拨通了那个号码,等了两秒,却不期然听到了最出乎他意料的声音。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   空号?怎么会是空号?他的心陡然一沉,核对了一遍号码又重拨了一遍,却发现还是这样。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拨通了时妈妈的电话。   时妈妈正看着电视,突然接到这么一通电话也愣了愣,回想了半天才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说萦回这几年一直忙,总顾不上休息,前两天身体检查的时候各项指标也都不太好,就把公司扔给老叶,带着萦回去国外调养去了。哎呀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吗?”   她说了半天,发现电话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喂?儿子?怎么没声音了……”   时鹤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心好像浸入了岑寂的夜色里,被包裹上一层厚重的黑,然后直直地坠落下去,又好像被浸没在冰水里,直接冻成了冰。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并不是叶萦回跟他分手的失落,也不是同居变成独居的不适应,而是叶萦回真的完完全全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交往之前,哪怕是两人并不对付的那一阵,也总能碰到面的,也许是因为两家的聚餐,也许是因为朋友聚会,见面的机会哪怕不算多,可总会有。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之前并未意识到这点,只是觉得只是刚分手的不适应期,而叶萦回的冷淡也可以被解读为是分手之后的正常反应。只是当他知道叶萦回注销了手机号,再不肯同他联系,人也前往国外的时候,他才仿佛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叶萦回从他生活中抽离的决心。   他是真的离开我了。   时鹤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地想着。   曾经他以为叶萦回这种是他最理想的交往对象,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沟通,不任性,不纠缠,留给彼此自己的空间,而如果有一天分手,也是毫不拖泥带水,绝不粘连的,好聚好散,谁也不回头。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这么觉得了。   时妈妈看完一集电视剧,才想起来刚才突然没声的那通电话,又打了过来:“儿子,刚刚怎么突然没声儿了呀?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他一开腔,才发现说话有些哑。   时妈妈吃了一惊:“儿子你说话声音怎么哑了啊?没事吧?”   “没事。”   时鹤汀应付完时妈妈的电话,又倒回了沙发上,手有些颓然地遮住眼睛。   他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肩颈一阵酸痛。他揉着肩膀起身去倒水,惊醒了原本已经睡着的汪汪,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又趴下了。   睡过一觉,脑中仍是如乱麻般缠作一团的思绪。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不在焉地点开了一部电影,快放到结尾才被一句十分耳熟的台词惊醒,恍然发觉这部电影自己早已看过。   ——I had flipped.Completely.   他眉峰微微拧着,关掉了电影,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异而寻不到根据的想法。   他之所以不畏惧同叶萦回分手,是笃定他足够喜欢自己,觉得就算分手也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第四十章   日子倏忽而过,三年也不过是一千多个日夜,算不得什么。   而叶萦回回国的消息,时鹤汀还是听时妈妈说的。   “你叶阿姨跟萦回回国了,说是刚回国都还没安顿好,改天再请咱家吃饭聚一聚。”时妈妈说着,同时鹤汀对视了两秒,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时鹤汀掐了手里的烟,闷声道:“哪天?最近公司事忙,我可能来不了。”   时妈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那到时候再说吧。”她顿了顿,“你那个烟,少抽点。”   “知道了。”时鹤汀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往外走去。   他坐进车里,下意识又摸了根烟出来,想起刚才时妈妈的话,半晌才把烟塞了回去,靠在椅背上情绪复杂地轻轻舒了口气。   他回来了啊。   两家聚会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时鹤汀听完日期,沉默了半晌,才回复说没有时间,不去了。时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应下来之后稍稍调整了下情绪,才给叶妈妈去了通电话。   三年前,她和时爸爸知道时鹤汀正交着女朋友之后,还没来得及叫儿子把女朋友带回家来给他们看看,甚至连一句进展都没来得及问,便得到了两人已经分手的消息。   最初她也未作他想,只以为他仍是跟以前一样的瞎玩。她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对感情不认真,不上心,不负责,所以交了那么多任女朋友,没有一个走到最后的。本以为这次会是个例外,却发现也是一样。   然而过了好几个月,她才终于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消沉和颓靡,瘦了许多,也不爱说话。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时鹤汀才终于吐露出了实情——他交的上一任“女朋友”其实是个男人,但是两个人已经分手了。   她尚未来得及震惊于儿子性向的转变,时鹤汀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那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叶萦回。   时妈妈那天是带着被震晕的脑子回去的,她足足消化了两天,才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了。她不算是个古板的母亲,却也没法一下子接受儿子突然变成同性恋的这个消息,而儿子的恋爱对象是闺蜜的儿子和两人业已分手这几重消息叠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哪个更重要了。   时爸爸知道这件事后,原本也非常生气,把时鹤汀叫回家里来骂了好几次,想要让儿子“迷途知返”,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不是因为时妈妈的劝阻,而是因为时鹤汀的反应。他不反驳,不回嘴,只是不说话。可也唯有沉默最令他们害怕。   夫妻二人原先还宽慰自己也许哪一天儿子就看开了,又开始喜欢女孩子了,毕竟他以前喜欢的都是女孩儿,回心转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可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到现在已经有三年,时鹤汀再也没交过别的女朋友,甚至男朋友都没有一个,终于彻底死了这个心。   时妈妈养儿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情种,可是已经晚了。   他没有机会了。   两家的聚会地点没有定在外面,就定在叶家的别墅。   时妈妈也足有三年没来过这里,时隔三年重返故地,倒也没觉得陌生,只是心中情绪远比老友重聚复杂得多。   一进门,她便见着了叶萦回,微笑着同她和时爸爸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好。”   她赶忙笑着应了一声,仔细打量起了叶萦回。   叶萦回同三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看起来却阳光了很多,眉眼分外柔和,好像连笑中都是噙着阳光的。他笑着打完招呼,低下头,摸了摸躲在他腿后那个小家伙的脑袋:“要怎么叫,我教过你的。”   小家伙显然很是怕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半天才怯生生道:“爷爷好,奶奶好。”   叶萦回笑了笑,抬起头向两人介绍道:“我儿子,叶峭。”   叶峭躲在叶萦回腿后面悄悄打量着从来没见过的两个“爷爷奶奶”,发现两人都望着他,很快便不好意思地跑走了。   叶妈妈听到声音,很快从厨房出来了,激动地跟时妈妈抱作一团。两人拉着手到沙发上坐着聊天,叶萦回便接替了叶妈妈的工作,去厨房给客人泡茶去了。   时鹤汀今晚其实没有什么事,心不在焉地慢吞吞处理完工作才离开了公司,开着车在街上游荡,却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路灯渐次亮起,车灯与路灯的光融在一起,望去只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他忽然想起去机场接叶萦回的那个冬日的晚上,和今晚何其相似,只是车里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堵车的点,道路没有先前那么堵了。时鹤汀漫无目的地顺着车流开着,最终却还是停在了叶家别墅的门口。   别墅灯火通明,间或能听见飘出来的几缕笑声。   也不知道这笑声里有没有叶萦回的。他想着。   时鹤汀下车,靠在车门上,摸了支烟出来,打算抽完这根就走,正在兜里摸打火机,却突然望见关着的大门后面多了个人,正呆呆地张着嘴仰着头望着他。   他摸打火机的动作停住了,有些愣怔地同那个还没有他腰高的小豆丁对望着。   小豆丁发现他看见自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走,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恐惧感才稍稍减轻,留在了那里。   时鹤汀把烟揣回了兜里,隔着一扇铁门和几步的距离远远地望了他一会儿,心像是被针扎似的刺痛。   他怎么会不认识他,早在一年前,他就见过他了。   两人三年前和平分手,叶萦回走了个干脆,却留他一个人辗转难眠。   他第一次知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有分开了他才知道失去对方的感受有多么难挨。   是自己推开了他。   他早就动了心,只是未曾察觉。他以为自己对叶萦回的喜欢和此前对其他人的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可以全身而退,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他确实想错了,事实也证明他确实做错了。   可也没有给他后悔的余地了。   他踌躇了两年,终于下了决心去找他,但是当他按着时妈妈偷偷给他的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迟了。   叶萦回怀里抱着个睡得正香的孩子,睫毛长得惊人,眉眼像足了叶萦回。他尚未来得及心慌,下一眼便望见了叶萦回旁边的女子,黑发黑眼,不够漂亮却笑得温婉宁和。   温馨到令人艳羡的一家三口,这中间却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国内的。 第四十一章   时鹤汀望了扒着门巴巴地望着他的小豆丁,心中也不知该作何想。他原想着远远地看一眼,抽支烟就走,眼下在小朋友的面前也不好再抽了,正准备回车里,便听那边传来一道稚嫩的童音:“你找谁呀?”   时鹤汀是不知道,不过要是叶家父母在场肯定会吃一惊。叶萦回当年生叶峭的时候并没有怀满十个月,而是八个月就早产了,叶峭刚出生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大,身体也很弱,一直在保温箱里待着,后来长大一些体质也一直不怎么好。而他的性格也全然不似一般小男孩儿顽皮,很少闹腾,乖得要命,只是也很怕生,一般只有熟了之后才会多说两句,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主动向陌生人搭讪了。   只是时鹤汀也并不知道其中关窍,视线从叶峭的眉眼间一掠而过,低声道:“我是路过的,不找谁。”   叶峭蒙蒙地“哦”了一声,然后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叔叔转身钻进了他身后的车里,然后很快开走了。   他扒着铁门望了一会儿,又去拔了一会儿草,看见奶奶在门口叫他,便乖乖地拍掉手上的草屑跑了过去。   “叶峭今年几岁了呀?”时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往院子里张望着,实在是喜欢得不行,她周围朋友的小孩子没有哪个长得比叶峭乖巧好看的。   “快三岁了。”叶爸爸应道。   “啊,那快要送幼儿园了呀?”时妈妈回过神来,“幼儿园看好了吗?我跟你说啊有的幼儿园简直黑良心的,一定要看好。”   叶萦回笑了笑,应下来:“嗯,会的。不过小瓜怕生的,到时候看他能不能适应吧,要是不行就迟一年再送他去。”   时妈妈点点头,半晌还是没有忍住,小声问道:“那孩子他妈呢?没跟你们一起回吗?”   叶爸爸没作声,抿了口茶,叶萦回倒是十分坦然,正要回答,便听见叶妈妈牵着叶峭进来了:“你这是到草地里滚了一圈还是怎么呀,裤子上都是草屑,站那儿别动,等我给你拍拍。”   叶峭乖乖地站定,由着叶妈妈给他拍,得到准许放行之后才风一般地跑过来,一下子扑进叶萦回怀里。   “爸爸!我刚刚在门外面碰到一个叔叔!”叶峭仰着脸望着叶萦回,叶萦回顺势伸手拈掉他头发上粘的一点草屑:“嗯,然后呢?”   “我问他找谁,他说他是路过的,然后就走了。”   叶爸爸惊奇道:“哟,小瓜都敢主动跟陌生人说话啦?”   叶萦回拍了拍叶峭的头:“有进步,不过以后记得爸爸或者爷爷奶奶不在的时候,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知道了吗?”   叶峭点了点头,而后乖巧地窝在叶萦回怀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听大人们聊天,也不插嘴。   当着叶峭的面,时妈妈自然也不好再问叶峭妈妈去哪儿了,转而聊起了别的。   叶峭听着大人们聊的“幼儿园”,突然仰头小声问道:“爸爸,什么是幼儿园啊?”   “幼儿园就是一个让你跟很多别的小朋友交朋友、玩耍和学习的地方。”叶萦回腾出一只手拨了拨叶峭额前的刘海,回答道。   他想了想:“那你能来吗?”   叶萦回耐心道:“我不是小朋友了,所以不能跟你一起上幼儿园,但是等你玩够了,我就会来接你回家了。”   叶峭想了半天,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自顾自玩了会儿手指。等叶萦回发现他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就着说话声和电视声睡着了。   叶萦回轻手轻脚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儿子抱起来,同其他人致意了一下便上了楼,进了房间。   他把叶峭放在床上,给他盖好小毯子,才坐在一边看着他。   他睡得很熟,嘴微微张着,睫毛也随着呼吸微微颤着,睡着的时候看着比醒着还要乖。   叶萦回轻轻捏了一下他鼓起的小脸,又俯身在他额心亲了一下,才转身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叶峭谈起幼儿园,叶峭的反应让他稍稍松了口气,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抵触。   其实他们原先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回来,叶峭现在的状态也并不适合现在就去幼儿园。而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回国,主要还是因为叶爸爸查出了冠心病,治疗的同时还要辅以静养,一方面是叶妈妈不放心叶爸爸一个人在国内,另一方面是工作也总得有人继续做,多方权衡下还是选择了回国。   而回国之后叶峭的去处就成了大问题。叶萦回要上班,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一直陪他,而放在爷爷奶奶那里总归也不如在幼儿园跟同龄的小朋友玩要好。叶峭其实很黏他,晚上爷爷奶奶带他睡都不要,只要他,而之前在A国的时候他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他,叶萦回怕他回去上班之后这样的转变叶峭接受不了,只是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叶萦回挑了很久,才选中了一家离家稍远的私立幼儿园,也提前去考察做了功课。幼儿园是小班制的,每个班的人不超过十个,确保老师能照顾到每个小朋友,从环境到教师都非常好。   叶萦回也把这家幼儿园的相关资料发给叶爸爸叶妈妈看了一遍,也问了熟识的朋友,都说口碑很好,才最终敲定了下来。   离九月份开学还有一两个月,公司的事却现在就要开始重新慢慢接手,叶萦回倒没觉得从之前的慢节奏生活回到如今的快节奏有什么不适应,只是叶峭在体验了一天没有爸爸的日子后便受不了了,缠着奶奶要爸爸。叶妈妈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到了公司,好在叶峭够乖,只要见到叶萦回就很满足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玩着自己的玩具,十分省心。   年轻有为的叶总重新回归接手公司,公司上下都很开心,尤其是未婚单身的女员工们,只是这开心还没持续两天,便被公司空降的一只小吉祥物打破了。   这只小吉祥物长得白白净净,跟叶总有七成像,只是五官还没长开,鼓鼓的包子脸再加上圆溜溜的眼睛显得分外可爱。于是原本还一心向着帅气多金的叶总的姑娘们纷纷倒戈向了萌萌的吉祥物,导致总裁办公室人流激增,只是碍于大BOSS还在旁边,没有人敢真的进去摸一摸捏一捏吉祥物的小脸。   唯一得偿所愿的恐怕只有安妮,仗着离得近出场率高,再加上叶妈妈要回家照顾叶爸爸,叶萦回有事的时候就只能把儿子托付给安妮去照顾,很快就跟叶峭混熟了。 第四十二章   平心而论,叶峭是个非常好带的小朋友,不吵不闹还不皮,安妮好多时候只需要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留点神就可以了,除了偶尔叶萦回出去很长时间不回来,叶峭会小心翼翼地问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一点都不用操心。   安妮当年是知道叶萦回跟时鹤汀在一起的事的,也聪明地闭紧了嘴对谁也没有提起过,只是对于当年叶萦回的突然出国和回国之后身边多的一个叶峭是十分困惑的,然而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去主动过问老板的私事,只好将所有的疑惑和猜测吞进肚子里。   三年前叶萦回出国,但她还是继续留在公司的,继续兢兢业业做着叶民生的助理,所以对于公司事务的变动远比叶萦回了解得多。叶萦回走后没多久,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时氏掌权人的更迭,时远东将偌大的一个公司交给了儿子时鹤汀,自己退居二线。而这几年因为公司生意上的往来,她也见过时鹤汀几次,却总觉得和记忆中的那个时鹤汀不太一样。   她以前和时鹤汀联系不算多,见面也多是因为叶萦回,但是每次见时鹤汀,却总是笑着的,张扬而耀眼,她那时候一直想,难怪叶总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只是叶萦回离开之后,时鹤汀好像也跟着变了,明明比起从前看起来沉稳了许多,却也消沉了许多,眉宇间写着的也不再是笑意,而是抹不去的倦意。   她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曾经让她羡慕不已的这么一对眷侣变成了这样,只是在叶萦回带着叶峭回国之后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可是除了惋惜,也没有别的可做的了。   叶萦回有事出去一趟,照例把叶峭留给安妮照看。叶峭刚吃过午饭,自己坐在沙发上玩着玩着,一头栽在沙发上睡着了。安妮好容易处理完手上的事才想起来望上一眼,简直哭笑不得。叶峭的玩具还虚虚地窝在手里,脸侧着怼在沙发上,倒不用担心他闷到自己,屁股撅得老高。她正想着把叶峭抱到休息室的小床上去睡,便接到了财务科的一通电话,只好先把叶峭放到一边,匆匆下楼去了。   时鹤汀今天的造访完全是个意外。他原本是要跟业务部经理宋理去谈一桩生意,路上宋理说要顺路过来拿一份重要文件,才在叶氏公司前停下了。   等车停稳,宋理一面打开车门一面对时鹤汀道:“时总您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拿完文件就下来。”   他正准备抬脚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下车的动静,而后是关门声,回头望去,才发现时鹤汀也下了车:“一起吧。”   宋理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跟着时鹤汀一同往大门走去。   因为先前预约过,前台核实完身份便放了行,两人一路坐电梯上去,宋理同时鹤汀聊着一会儿要谈的项目,却总觉得时总有些心不在焉。电梯很快就到了,两人走到叶萦回办公室门口,时鹤汀停了下来,淡淡道:“你进去吧。”   宋理没多想,应了声,敲了敲门,推开走了进去,却意外地发现助理间没有人。   他张望了一番,又匆匆往里间看了一眼,依旧什么都没有看见。   “怎么了?”时鹤汀半天也没见人出来,更没听见说话声,询问道。   里头传来宋理疑惑的声音:“怎么没人啊……”   时鹤汀没听清,推门走了进去:“什么?”   宋理望向他:“没人……我跟安妮约好的今天来拿文件啊……”   外间确实没有人。时鹤汀轻咳了一声:“先出去吧,你有安妮电话吗,打个电话问一下。”   宋理应了一声,转头往外走去。时鹤汀落后了两步,目光却情不自禁透过玻璃门落到了里间,却意外地在沙发上瞥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宋理已经走到门外拨通了电话,悠扬的乐声透过门传进来,时鹤汀却没有听见半点,而是径直停在了那里。   叶峭睡梦中早换了个姿势,四肢摊开地躺在沙发上,脸颊却泛着不自然的红。时鹤汀眉头微微皱了皱,推开门走了进去。   宋理电话没打通,正犹豫要不要再打一个的时候却发现自家老板并没跟出来,疑惑地隔着门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里间的沙发上还躺着个小孩儿。时鹤汀半跪在沙发边,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而后才动作很轻地摇醒了他。   叶峭迷迷糊糊被推醒,反应了半天才发现面前的叔叔有点眼熟。时鹤汀低声问:“你爸爸呢?”   叶峭想了一会儿:“爸爸出去了,让安妮姐姐陪我。”   时鹤汀点点头:“你有点发烧,我带……我打电话让你爸爸或者安妮姐姐送你去医院,好吗?”   叶峭点了点头,依旧望着他。   时鹤汀扫视了一圈,问道:“你有没有外套或者小毯子在这里?”   叶峭点点头,跳下去,自己跑去休息室抱了床小毯子出来,时鹤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回床上睡会儿吧,我去给安妮打电话。”   时鹤汀走出里间,才发现宋理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微微蹙了蹙眉:“安妮联系上了吗?”   宋理愣了愣,才道:“没,电话打不通……”   时鹤汀没说话,摸出手机拨了安妮的电话,打了两次才终于有人接起。那头显然有些诧异:“时总?”   时鹤汀简单给她交代了一下,安妮没过十分钟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不住道歉道:“抱歉时总,我临时有点事儿,耽误你们时间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她一面说着一面进了外间,从抽屉里取出文件袋交给宋理。   时鹤汀没看那个文件袋一眼,仍注视着安妮,低低道:“他有点发烧,记得送他去医院。”说完也没有多留,带着宋理走了。   安妮蒙了蒙,一面想着时鹤汀什么时候见到了叶总,一面往里走去,没看见叶峭才瞬间慌了慌,进了休息室便看见了裹着小毯子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叶峭,摸了摸他的额头,终于反应过来时鹤汀的意思。   她匆匆忙忙带着叶峭去了医院,安定下来终于记起才给叶萦回去通电话,简单交代了下情况。   叶萦回愣了愣:“时总过来了?”   “嗯。”   叶萦回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先带小瓜看着,我半个小时之后来医院找你。”   他一面加紧手上的动作,一面抽空给时爸爸发了条微信:今天谢谢您了。   时爸爸正在遛狗,听到微信提示音,摸出来看了一眼,十分疑惑——这是发错了吧?未及多想,手里拽着的大金毛便撒了欢地往旁边的那条小泰迪扑了过去,他赶忙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拼命把金毛往旁边拽去,很快把这事儿忘到了一边。 第四十三章   叶萦回忙完手上的事便匆忙赶到了医院,医生已经给叶峭检查完了,说只是有点低烧,问题不大,多喝水,注意饮食清淡就好了。   三人从医院出来,安妮同叶萦回道了个歉:“抱歉叶总,是我没照顾好,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就先下去了,没来得及给小瓜盖个毛毯什么的。”   叶萦回摇摇头:“这不怪你,本来也不是你的工作,我还要谢谢你帮我照看他呢。”他偏头望了眼专心致志盯着窗外的叶峭,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小瓜,姐姐送你来医院,你要跟姐姐说什么?”   叶峭转过头,腼腆地笑了一笑:“谢谢姐姐。”   安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还蹙着的眉毛终于舒展开:“小瓜怎么这么乖的啊,跟我姐姐家的孩子一点也不一样。”   叶萦回也笑了笑,没再搭话。   小瓜乖吗?乖的。只是怕他真的去上学的那天就不一定是今天这个表现了。   夏天慢慢过完,只剩了个仓促的尾巴,仍倔强地不肯离开,这一段夏日里的小插曲早被父子二人抛在脑后。而九月一号也终于在叶家上下的紧张中如期而至。   幼儿园在八月三十一的时候设置了一天的体验日,这是为新进入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准备的,为的是让他们在家长的陪伴下熟悉这个新环境,不至于在九月一日正式开学的时候过于抵触。叶萦回将这天腾了出来,专门陪着叶峭,而叶峭的表现也确实很好,虽然还有些腼腆,但是也跟几个小朋友说上了话,倒让叶萦回放了几分心下来。   九月一日这天,叶峭背上了崭新的小书包,跟昨天一样牵着叶萦回的手出了家门。叶妈妈不放心,还特地在包里放了一些叶峭的小玩具和小零食。   叶萦回开着车,叶峭乖巧地坐在安全座椅上,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风景。叶萦回扭开了CD,随便放了首歌,思忖着如何跟叶峭说今天他要自己一个在幼儿园待一天这件事。   叶峭跟着节奏晃了一会儿腿,觉得跟不上,便道:“爸爸,能不能换一首慢一点的。”   叶萦回应下来,换了一首歌,顺势问道:“小瓜,今天爸爸不能跟你一起待在幼儿园了,你自己可以吗?”   叶峭快乐地跟着节奏晃着腿,听见爸爸问可不可以就应了下来,并没有在意前半句的内容:“可以呀。”   叶萦回心情放松了些,微微笑了笑:“这么厉害呀?”   车很快驶到了幼儿园门口,叶萦回把车停好,带着小瓜找到了昨天那位班主任老师,同对方聊了两句,然后蹲下身想要跟叶峭告别。   “小瓜,记得听老师话,不要乱跑,知道吗?爸爸下午就来接你。”   叶峭一下子蒙了,迅速积起了两汪泪水,猛地拉着叶萦回的袖子不让他走:“爸爸你去哪里,我要一起。”   叶萦回无奈地摸了摸叶峭的后脑勺:“咱们在车上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   叶峭半点不听,只是固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老师微笑着蹲在一旁,试图引起叶峭的注意:“你好啊叶峭,我是昨天的李老师,还记不记得我呀?”   叶峭显然不吃这一套,直接一头扎到了叶萦回怀里,将他的领带和衬衣染出一小块深色的水渍:“我不要你走……”   叶萦回轻轻拍着叶峭的后背,试图安抚道:“小瓜,不要哭,听我说。”   叶峭依旧抽抽搭搭的,叶萦回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直,他仍不住地揉着眼睛。   叶萦回轻声唤道:“小瓜,小瓜,小瓜。”他顿了顿,终于提高了一点音量,“小瓜,看着我。”   叶峭红着眼睛望向叶萦回,眼泪仍在眼眶里打转。   叶萦回心下又软了几分,用指腹轻轻抹去他的眼泪:“咱们昨天做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叶峭终于缓和过来一点,断断续续地将两人昨天做了些什么复述了一遍。   叶萦回笑笑:“对呀,今天老师会带你和其他小朋友做同样的游戏,只是爸爸不能陪着你一起玩,要去上班,但是到了傍晚放学的时候爸爸就会来接你的,好不好?”   叶峭咬着嘴唇垂着头,不肯说话。   叶萦回无奈地倾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望着他的眼睛:“小瓜,听话,好吗?”   叶萦回在校门口看着李老师牵着不情不愿的叶峭走进了教室,才转身离开,心里却依旧不太放得下。   孩子天生对分离敏感而畏惧,更不要提从没有跟他分开过这么久的小瓜。   叶爸爸总说小瓜不像个男孩子,黏黏糊糊的,爱哭怕生还黏叶萦回,总想叫他再勇敢些。叶妈妈每次听见都要瞪他,叶萦回只是笑一笑,但也并不当回事。   他不认为性别是模板,孩子必须按照这个这个模板生长——男孩子必须是勇敢的、无畏的,而女孩子必须是乖巧的、听话的,不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需要生长成一个固定的形状。只是美好的特质,每个家长都希望孩子能够拥有。他也不例外。   他毕竟不可能永远陪着叶峭,总得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明白这个成长的过程需要时间,却依旧希望他能勇敢,再勇敢一些。   叶峭闷闷不乐地被老师牵着去了教室,昨天温柔可亲的老师、有趣可爱的同学都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班里跟他一样情绪低落的小朋友还有好几个,在老师的积极引导下也都渐渐摆脱了悲伤的情绪,投入到游戏中来,只有叶峭依旧固执地趴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老师走到叶峭的桌边尝试着跟他交流,却被叶峭无声的抗议挡了回来,只好先暂时搁置,去跟其他的小朋友交流。   一整个上午,叶峭都是这样拒绝交流的状态,中午也不肯吃饭,老师实在没有办法,给叶萦回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一下叶峭的情况,才把电话递给叶峭。   叶萦回听完老师说的情况,眉毛拧作一处,却依旧尽力温和道:“小瓜,告诉爸爸,为什么不吃饭呀?”   叶峭听到叶萦回的声音,忍了一早上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一边哭一边小声说:“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叶萦回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小瓜,别哭,别哭,你听我说。”他等着叶峭情绪稳定了一些才继续道,“你看早上已经过完了对不对?你跟着老师去吃饭,吃完中午饭,睡个午觉,起来和小朋友们玩一会儿,我就会来接你了,好不好?”   叶峭哭着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不住打嗝。   叶萦回又在电话里劝慰了半天,老师也在一旁安慰了许久,叶峭才勉强止住了眼泪,跟叶萦回强调了好几遍让他一定要记得来接他,才跟着老师去吃了午饭。   叶萦回挂了电话,心却仍悬在半空,却也不能真的现在就去幼儿园把叶峭接回来。   他明白成长是痛的,也是必须的,却不知道原来孩子痛的时候,他也会痛。 第四十四章   李老师在小金鱼幼儿园任教有十年了,经验与耐心兼有,也很明白小朋友入园第一天往往是最抵触的一天,却依旧为叶峭的难哄而头疼。   小孩子都很怕陌生的环境,也害怕离开父母,哭闹是正常现象,但是注意力往往也很容易转移,碰到有趣的游戏和新的玩伴,就很容易忘却之前的不愉快,投入到游戏中去,度过这个缓冲期。她今年带的这个班,经过一个上午,其他小朋友渐渐都在游戏中放下了抗拒,只有叶峭一个人,始终是拒绝交流的态度,什么都不能吸引他,好在给他爸爸打了电话之后才总算好了点。   小朋友基本都已经吃完去午睡了,吃饭的地方只剩下了李老师和叶峭两个人。李老师不顾自己还饿着,耐心地照顾着叶峭吃完了饭,才带着他去了午睡的房间,等到所有小朋友都睡着,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取了饭盒去微波炉里热了一下,才回到午休室的外间坐下吃饭,稍稍喘口气。这个小房间是小朋友午休室的外间,一方面是方便照顾,万一有什么动静她都能及时听见,过去查看,一方面方便监督小朋友老实午睡,不跑出去,同时也能防止人溜进来。   一个小时之后,她去检查小朋友的情况。她在黑暗中手脚很轻地一个个看过去,小天使们都姿势各异地睡着,脸红扑扑的,有的还张着嘴流着口水,不管哪一个看上去都十分可爱。她检查了一圈,把快掉下去的往回拢一拢,小毯子蹬掉的盖回肚子上,直到检查到最后一个叶峭的床位,才一下子蒙了。   叶峭的床位是最靠里的一个,从外间看过来只能看到大概有没有人,具体的情况并不能看清,故而她在外间待了一个小时,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这个床位的异状——床上并没有人,只有一个鼓鼓的枕头塞在小毛毯底下,黑暗中远远望去好像确实躺了个人,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不对劲。   她手脚冰凉十分慌张地走出了午休室,连踢倒了垃圾桶都没顾上,手发着抖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   秋至,白日里热的时间变短了,溽暑的余威却仍未散去,中午一两点仍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时鹤汀今天是受邀来参加一个高校的科技创新大赛的开幕仪式的,早上九点开幕,却硬生生折腾过了饭点才结束。他原以为学生时代之后就不用再听这种冗长而无味的讲话,却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是逃不掉。校长还特意把他和其他几位青年企业家的位子安排在了显眼处,简直是想溜都没有办法。   结束之后校长原还想请他们去附近的望江楼吃饭,却被他以下午还有安排为由婉转谢绝了,这才得以脱身。   时鹤汀也确实没说谎,他今天并没想到会在这事儿上耽搁这么久,下午也确实有安排。时间紧,他也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只让助理下车去附近的便利店给他买点水和三明治凑合凑合。   助理贴心地将车停在了树荫下,却依旧不乏热意,时鹤汀松了松领带,也没打算开空调,只将车窗摇下去,让风吹进来。   初秋的风带着些热与燥吹在他脸上,他眯了眯眼睛,朝便利店方向望去,却不经意间望见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人。   他的眉毛拧了起来,将手上的文件丢到一边,推开车门大步走了过去。   叶峭是自己溜出来的。   他中午跟爸爸打完电话,努力抑制着情绪按照爸爸说的,吃完了饭,躺到了床上,却越想越委屈。   他不想待在这里,他想回家,他想找爸爸。可是爸爸为什么不来接他?他知道爸爸要上班,可是他之前也是跟爸爸一起的呀,他不会影响爸爸上班的,为什么要送他来这里呢?   他越想越难过,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不要在这里,他要找爸爸。   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了,把被子撑起一个个圆圆的小鼓包。叶峭看了一会儿,扭回头把枕头扯过来塞进毯子里,也弄出了一个小鼓包。他挪到床边,第一次试着自己穿鞋,却发现不能像平时一样刚好套进去,可是急着找爸爸的心情让他也顾不上这些,就这么半趿着鞋走了出去。   老师不在外面,他东张张西望望,很快找到楼梯,下了楼。   中午的幼儿园静悄悄的,大家好像都在睡觉,连门口的保安叔叔都缩进了值班室,靠在椅子上打盹。   叶峭就这么一路顺利地从幼儿园溜了出来,按照早上爸爸送他来时的记忆摸到了爸爸早上停车的地方,这才发现车不在那里了。   他一下子慌了,记得爸爸的车在哪里还记得怎么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而眼下发现车不在这里,才真的慌了。   他的眼泪已经蓄在眼眶里,却又紧咬着嘴唇不肯掉下来。他顶着日头顺着记忆里模糊的方向走了不知道多久,却依旧没有找到家,找到爸爸,也终于再走不动,这才终于在吹着冷风的便利店门口停下来,大哭了起来。   时鹤汀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只哭花了脸的小花猫。他的脸颊被晒得通红,额头也尽是湿漉漉的汗,眼泪顺着小脸不住地往下掉,哭得直打嗝,却依旧止不住。   时鹤汀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想要叫他,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爸爸呢?”   叶峭哭得正伤心,被泪水糊住了眼睛,只感觉眼前多了一道庞大的黑影,又很快缩小变成了一团,正想睁大眼睛看看是谁,便听见对方问了这么一句,登时哭得更伤心了。   时鹤汀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小肉团子,半天才从身上找到了半包餐巾纸,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抚了半天才终于让他的情绪稳定了些。   叶峭终于忍住了没有再继续哭,哭嗝一时半会儿却仍停不下来。时鹤汀见他终于不哭,这才耐心地重新问道:“你爸爸呢?怎么只有你在这儿?”   叶峭抬起头望向对面的这个叔叔,这才发现他很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天在爸爸办公室见到的叔叔:“我要,嗝,找我爸爸,但是我找不到,嗝,他了。”他犹豫了一会儿,眨着仍湿成一簇一簇的眼睫毛,小声问道,“叔叔,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   时鹤汀僵了僵,半晌才点点头:“嗯,我一会儿打电话给他,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叶峭闻言,眼眶很快又蓄起了两汪泪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时鹤汀调出通讯录中叶萦回的号码,才拨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峭听见话筒那边叶萦回的声音便绷不住了,扑到手机边委屈地哭了出来:“爸爸……”   他只顾着哭,说不出来半个字,急坏了那头的叶萦回:“小瓜?是你吗?你不要哭,听我说……小瓜,小瓜?”   叶峭哭得喘不上气,时鹤汀被迫重新拿回了手机的掌控权,在慌乱中开启了跟叶萦回阔别三年之后的第一次对话:“我……萦回,我是时鹤汀。”   那头没有了声音,静默了足足三秒之后才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又很快消失,半晌,才传来了那道他三年前听过无数次,三年里也于梦中听过无数次的熟悉声音:“抱歉,刚刚东西掉地上了。小瓜在你那里是吗?” 第四十五章   时鹤汀张了张嘴,才发现声音有些发涩,轻咳了两声才应道:“嗯,我在临江路这边,刚好看见他了。你现在在公司吗?我送他过去吧。”   那头镇定道:“在。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问道,“小瓜旁边有什么别的人吗?脸上身上有没有什么伤?”   “没有,只有他一个人。”时鹤汀又看了几眼,“脸上没有,胳膊和小腿也没有。”   叶萦回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好,能不能麻烦你把电话给小瓜?”   时鹤汀应下来,把手机递过去,另只手轻轻抹掉了叶峭悬在眼眶边将掉未掉的眼泪。叶峭接过电话,抽抽搭搭道:“爸爸……”   “小瓜,不要哭,听我说。”叶萦回温声道,“今天是你自己跑出来的还是有人带你出来的?”   叶峭扁着嘴道:“我自己出来的,我想去找你……”   叶萦回的声音很平静:“行,我知道了,现在你跟着叔叔走,剩下的我们见面说好吗?”   叶峭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手胡乱摸了几把眼泪,把手机还给了时鹤汀:“谢谢叔叔。”   时鹤汀望着他,没有说话。他的眼圈仍红着,刘海也被汗浸湿,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唯有那双大眼睛,仍是清亮干净的——除却眼神不像,全然是一个小版的叶萦回。时鹤汀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去替他把趿在脚上的鞋给重新穿好,然后又让愣在一边的助理去便利店里买了两包湿巾,将他脸上的泪痕和汗渍都擦干净,而后才冲他笑了笑:“走吧,我带你找爸爸去。”   叶萦回放下电话,冷静了两秒,才拨通了幼儿园的电话。   他是在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叶峭今天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事,而幼儿园方面至今也没有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如果今天叶峭遇到的不是时鹤汀,遇到的是别的什么人,或者路上出了什么事……他抿了抿嘴,等着电话拨通。   幼儿园那边早乱作一团。   李老师午休中间就发现叶峭不在,慌了一瞬,赶紧叫上其他老师在园里找,只以为叶峭是溜到园里的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因为园内安保一向很好,也没有想到叶峭跑出去的可能。只是找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人,她才慌了,去问了保安说并没有小孩溜出去,调了监控才发现叶峭在保安打盹的时候溜出去了。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叶萦回的电话来了。   她匆匆忙忙接起,满心满眼都是绝望,只踟蹰着说了句“叶先生”便被对方不客气地打断了。   “叶峭不见了这事你们知不知道?”   李老师嗫嚅着应了声,而后连声道歉,却也知道这种时候道歉是最没有用的。   “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对方冷冰冰道。李老师小声道:“一个小时之前……我们一直在找,没想到他是跑出……”对方不客气地打断道:“那保安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能让一个三岁小孩儿跑出去?”对方顿了顿,才勉强把语气缓下来,尽量平静道,“麻烦你把电话给园长,我跟她聊一下。”   车快开到叶萦回公司的时候,时鹤汀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了解了个大概了,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让叶峭以后不要再这样自己乱跑。叶峭看到熟悉的建筑,话也听不太进去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满心都被马上要见到爸爸的喜悦所占据,也全然没发现刚才还跟自己说着话的时鹤汀眼下手脚僵硬,连手心里都是细细的汗。   时鹤汀让助理在车里等,自己牵着叶峭进了叶氏的大楼。   总裁办公室的门开着,外间的安妮眼尖,一眼就望见了被时鹤汀牵着的叶峭。她也听见了叶峭走丢的事,眼下见到人才总算放了心,只是看见牵着他的是时鹤汀才又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同两人笑了笑。时鹤汀点点头,牵着叶峭敲响了里间的门。   叶峭早等不及了,时鹤汀才敲了一下门,他便迫不及待地用力推开门,往里跑去,一下子扑进往外迎出来的叶萦回怀里,高兴地把脸埋了进去:“爸爸!”   人在怀里,叶萦回的心才总算落了地,他摸了摸叶峭的脑袋,在他脑门亲了一口,才松开他,站了起来,望向时鹤汀。   早在回国之前,他就想到了会再碰上时鹤汀的可能,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眼下真的见到了,却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三年时光在时鹤汀身上留下的痕迹太多,叫他甚至觉得有几分陌生。他的眉心多了一道刻痕,那是经年日久的皱眉留下来的,嘴角放得很平,没有笑,也没有什么其他情绪,轮廓比之三年前更加分明,却平添了点肃然的意思,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冷硬。而那一双眼,是变化最大的,好像变得很深,深得叫人难以看穿他的情绪,又好像变得很浅,浅得再也装不下笑了。   他抬眼,同时鹤汀的目光直直撞上。叶萦回微微弯起嘴角,眼眉舒展开:“鹤汀,好久不见。”   时鹤汀好像这才回过神,也勉强笑了笑:“是啊,好久不见了。”   明明过了三年,叶峭都长到了要去上幼儿园的年纪,可是叶萦回好像没有一点变化。他蹲下身抱住叶峭的时候眼里有紧张也有放松,亲叶峭眉心的时候眼里有温柔也有爱意,望向时鹤汀的时候眉眼含笑,只是眼里除却释然再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了。   这三年里,他有了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儿子,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他与他的那段过往便成了他过去中无足轻重的一笔,也许曾浓墨重彩,但是墨色也早已变淡。   时鹤汀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是真的放下了。   安妮沏好茶给时鹤汀送了进来,捏了把叶峭的脸才又走了出去。   时鹤汀听着叶峭颠三倒四地把自己是怎么跑出来,又是怎么遇到时鹤汀的给叶萦回讲了一遍,叶萦回也没有生气,而是一直耐心地等他讲完才沉声问道:“那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   叶峭好像这才感觉到叶萦回可能有点生气,小声答道:“不对。”   “哪里不对?”   他抠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叶萦回没说话,仍看着他,半晌才道:“那你继续想,想出来了告诉我。”   叶峭偷偷瞄了叶萦回一眼,发现他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才低低应了一声,跑到旁边去了。   时鹤汀见叶峭跑到一边去了,才问道:“打电话问过幼儿园那边了吗,怎么说?”   “他们说叶峭是趁着门卫不注意溜出去的,而且把枕头塞在被子里,老师才没及时发现,”叶萦回的脸色冷了一点,“我说要去调监控才承认是门卫偷懒睡觉才让叶峭溜出去了,承诺把那个门卫开除然后让负责的老师道歉。”   时鹤汀眉毛也皱了皱:“你还准备让叶峭在那里继续读吗?”   叶萦回摇摇头:“打算换一所。”   “有中意的吗?”   叶萦回沉吟片刻:“没有,还得再看看。之前选幼儿园的时候就考察了很久,觉得这家是最合适的,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   时鹤汀笑了笑:“我有个朋友开了家私立幼儿园,收费不便宜但是肯定靠谱,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他电话给你。”   叶萦回闻言笑了笑:“需要的,谢谢你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安妮进来同叶萦回说项目部经理来了,时鹤汀便识趣地告辞了。等时鹤汀走了,叶萦回脸上的笑才渐渐收了,平静道:“叶峭。”   正蹲在一旁玩得开心的叶峭浑身一激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爸爸真的生气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叶萦回一眼,慢慢走到了叶萦回面前。   “我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叶峭低着头,小声道:“我……我不应该自己跑出来……”   “除了这个呢?”叶萦回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却看得叶峭后背都是凉的。   他望向叶萦回,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真的不知道了……”   叶萦回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但是没有帮他擦眼泪:“不可以哭。”他顿了顿,等叶峭调整好情绪才继续道,“首先,你不应该自己跑出来,你还是个小朋友,不跟大人一起出门,万一遇上坏人或者汽车没有看见你撞到你怎么办?”   “其次,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跟陌生人说话?这次你碰到的是爸爸认识的叔叔,但是万一你没有这么走运,碰到的是假装认识我的人贩子,骗你说可以带你去找我怎么办?”   叶峭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可是我见过他的……”   这回换叶萦回愣了:“你见过?”   叶峭点点头:“我见过他两次了。”   叶萦回抿抿嘴,暂时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继续道:“好吧,但是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你要找警察叔叔或者打我的电话,知道吗?”   叶峭乖乖地应了下来。   小瓜见过时鹤汀?什么时候?叶萦回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时鹤汀望着他:“我不想拖累你,我们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叶萦回想说些什么,却好像嗓子被什么东西哽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自梦中惊醒,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场景依旧停留在那个午后。时鹤汀的脸上仍是同那日一样的表情,三分无力,三分痛苦,三分疲惫,还有一分隐于其后叫人难以察觉的冷漠,叫人心悸。   他近来明明已经很少再做这个梦,也许是因为今天见到了时鹤汀,所以又再次梦见了。   他分手的时候答应得干脆,然而交付的喜欢却不是能这样说收回就收回的,过了三年,他自觉已经淡了许多,在真正见到时鹤汀的时候也能做到不动声色,却还是于梦里泄露了心迹。   他远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放下,起码现在还没有。   叶萦回睁着眼在黑暗里躺了三分钟,才轻轻把已经麻掉的胳膊从叶峭的头下抽出来,活动着胳膊去客厅倒了杯凉水灌了下去,才压下了心头的一点燥热。   他不得不承认,时鹤汀对他恋爱观和爱情观的影响确实很大。明明父母婚姻幸福美满,但是他却不觉得所有喜欢和爱情都能走到最后,有个好的结果。只是他也同样承认人和人大概确实是不一样的,即使同样持着这样的想法,他也依旧经年日久、没有动摇地喜欢着同一个人。   他明白好聚好散的意思,也明白三年前的分手时鹤汀并没有什么错,他只是没有那么喜欢他,而他执意留下的小瓜如果让时鹤汀知道是两个人共同的孩子也只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所以三年后的今天,他能做的也只有瞒下小瓜的秘密,尽量不去打扰时鹤汀的生活。   叶萦回茫茫然地站在窗边,望着阒寂一片的夜色,微凉的风灌进来,吹得人竟生出一点自脚心而起的寒意。他微微抖了一下,然后伸手将窗缝关小了些,才又躺回了床上,抱住小瓜重新睡去。   叶峭新幼儿园的事很快办妥了,说起来还是要托时鹤汀的福。他朋友开的幼儿园在私立幼儿园中名气很大,口碑也很好,在本市开了好几家,当初没有选择这里只是因为最近的一家也离叶萦回家很远,所以多方权衡之下选择了离得近些的小金鱼,却没想到还是差点出事。而现在开学报名的时间早过了,这个时候转学插班如果不是有熟人还真是要费些功夫。所以转学办完之后,叶萦回托叶妈妈送了两箱从朋友的有机农场弄来的新鲜水果,权作答谢了。   叶萦回回国之后一直是跟叶父叶母住在一起,一方面是考虑叶妈妈照顾叶峭和叶爸爸方便,一方面也是因为叶爸爸这几年在国内很少见叶峭,住一起也方便爷孙俩增进感情。只是现在幼儿园的地址更远了,接送也不再是顺路的事,叶萦回才考虑起了跟叶峭搬出去的事。   叶爸爸是不赞同的,说接送专门请个保姆或者司机就好了,没有搬出去的必要,他也舍不得儿子和孙子。叶妈妈看得倒很开,觉得想见儿子孙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倒没有非要住一起的必要。再三商讨之下,最后还是叶妈妈拍了板,让叶萦回带着小瓜搬出去住。   房子倒是现成的,是叶萦回几年前就买好的一套房子,装修也装修得好好的,只是因为离公司不够近一直没去住,眼下加上离幼儿园远近的考量,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叶萦回请人做完全面打扫之后,在小瓜转了幼儿园的第三天便成功拎着包住了进去。   小瓜对于新环境适应得很快,因为叶萦回在,所以完全没有感到陌生害怕,很快便把屋内屋外摸了个熟。只是在新幼儿园的情况依旧不算好,叶萦回下班去接他的时候,老师说虽然没有一直哭但是还是不太能融入大家,做游戏的时候也老是躲在一边。叶萦回听完,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以后情况能慢慢好起来。   公司上下最近都发现从A国回来的小叶总变了很多,以前忙起来加班到八九点都是常事,最近却一改工作狂作风,到点就下班,真的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也不再跟之前一样加班,而是带回家处理。大家都说是家庭生活改变了他,也有人猜是甜蜜的婚姻生活拴住了他。   而理应知道最多内幕的安妮却依旧把好口风,谁来问回答得都滴水不漏,每天的生活就是按时上上班,偶尔帮叶萦回接接小瓜,过得十分滋润。   叶萦回其实是个很称职的爸爸,所有叶峭需要自己出席的场合都不会因为工作推掉,而是会想办法调剂,甚至连接送这种活都尽量不假手他人,实在忙不过来才会麻烦安妮帮忙。从安妮的角度看,就是自己做了父母也未必能有叶萦回做得好。也不知道这么命好嫁了叶总这么好的男人还生了小瓜这么可爱的孩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她并不知道叶萦回究竟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但是以她对自家老板的了解,骗婚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只是再深一点的问题她也不敢再问了。   时鹤汀自从那天见了叶萦回一面之后便再也没见到他,忙倒是确实帮上了,叶萦回还送了两箱有机水果去时家。他听时妈妈说完这事之后,也不知道是为见不到叶萦回而丧气好,还是为不用见面而庆幸好。   他当年跟叶萦回分手之后便搬回了原先的房子,只是住了一年左右便因为上班实在不想在路上堵几个小时而搬了家,搬到了现在的小区。   这个小区建在二环,还是这几年新建的,安全性和隐秘性都很好,又在市中心,所以房价也快被吹到天上去。而在这样的小区里开一所幼儿园更是不容易,他那位开幼儿园的朋友也是之前欠了他这个人情才能在这个高档小区里开起这个分校。 第四十七章   而时鹤汀之所以给叶萦回推荐朋友办的这个幼儿园,倒真的没存什么别的心思,纯粹是因为他的这个朋友确实很靠谱,这家幼儿园的口碑也一直很好,况且在本市开了好几家,他自己住的小区里的这家分校离叶家并不算很近,万万没有想到叶萦回真的把叶峭转到了这里。   他今晚有点事,不能遛汪汪,便干脆提前了点,下午把汪汪带出来在小区里转转。哪知道路过幼儿园的时候一眼便瞥见了望眼欲穿抱着铁门的叶峭。   叶峭今天穿着一身非常挺括的衣服,小衬衫配着小马甲,头上还有一顶非常可爱的小贝雷帽,再加上生得俊俏,看上去俨然一个英俊的小绅士,可惜表情却十分委屈,蔫了吧唧地蹲在门后。生活老师在旁边耐心地哄着,却依旧没有半分起色。   时鹤汀情不自禁走了过去,汪汪显得比他兴奋得多,几乎是拉着他往前跑,险些把门后蹲着哄叶峭的老师吓摔倒。   叶峭原本还望着爸爸的车子可能来的方向,结果视野一下子被一只吐着舌头的金色的大狗占满,他抬起头,这才望见牵着大狗的时鹤汀,乖巧地站起来问了好:“叔叔好。”   老师稳了稳,这才缓过来过快的心跳,站起来笑着同时鹤汀打了个招呼,问道:“你好,请问你是?”   时鹤汀还没来得及回答,叶峭便仰起头替他答了:“他是我爸爸的朋友。”   老师有些迟疑:“这个……如果孩子家长没有在这里登记信息,我是不能让你把孩子接走的……”   时鹤汀笑了笑,摆摆手:“我不是来接人的,我住在这个小区里,刚好路过看见他了。”   对面点了点头,冲他笑了一笑,时鹤汀却发现她护在叶峭身前的手有些发抖,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有点怕狗,正想把汪汪往回拽一些,叶峭便往前凑了凑,伸出了手,很轻地摸了一下汪汪的脑袋。   叶峭仰起头,眼睛亮亮的:“叔叔,这是你的狗狗吗?它叫什么呀?”   时鹤汀点点头:“它叫汪汪。”   “汪汪,”叶峭重复了一遍,彻底从老师的胳膊底下钻了出来,又往前凑了凑,“好奇怪的名字呀。”他抬起头望向时鹤汀,“我叫它的名字他能听懂吗?”   时鹤汀还没来得及回答,汪汪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兴奋地凑上前去舔了舔叶峭的手。   叶峭惊奇地又摸了摸汪汪:“它真的听得懂欸。”   时鹤汀忍不住笑了笑,余光瞥见旁边脸都吓白了的老师,轻声道:“没关系的,它不咬人。”   老师勉强笑了笑,却依旧十分紧张地盯着叶峭,生怕一个不小心叶峭的手就要丧失在汪汪的嘴里了。   幼儿园这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小朋友们基本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叶峭跟老师还站在大门口。   时鹤汀望着跟汪汪玩得正开心的叶峭,忍不住问道:“你爸爸呢,没来接你吗?”   原本还在摸着汪汪背上柔软顺滑的毛毛的叶峭,听完这话一下子就又低落了起来,没有说话,嘴角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了下去,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老师伸手摸了摸叶峭的脑袋,低声道:“我刚刚给他爸爸打过电话了,说是有事耽搁了,还有十五分钟就来。”   时鹤汀望着依旧十分低落的叶峭,抬手摘下他的贝雷帽,替他拨开有些汗湿的刘海,笑笑:“汪汪还会蹲下和握手你知不知道?”   叶峭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真的吗?”   时鹤汀给他演示了一下,叶峭很快兴奋起来,不断地说着“蹲下”“起立”“握手”,汪汪也非常配合地陪他玩着。时鹤汀望着玩得开心的一人一狗,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同叶峭道了别,带着汪汪离开了。   而他走之后没过两分钟,叶萦回便到了幼儿园门口,停好车急匆匆地大步走过来,却意外地没有看到预期中的哭着的小瓜。   他同老师道了谢,牵着蹦蹦跳跳的叶峭往车边走,忍不住问道:“今天心情这么好吗?”   叶峭哼着歌,没听清,只疑惑地仰头看过来,叶萦回也就笑笑没再问了,心却也跟着轻松起来。   好像一个征兆一样,叶峭的表现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他不再抗拒去幼儿园,不再一直吵着要爸爸,也交到了好些新的朋友。他有时候也会絮絮叨叨地跟叶萦回讲他在幼儿园里碰到的人和事,提起他的新朋友,而提到频率最高的还是一个叫汪汪的小朋友。   这还是叶峭在国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叶萦回有次跟他提起可以邀请汪汪来他们家玩,叶峭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结果回来之后才垂头丧气地说他的主人不同意,这才知道这个汪汪不是人,而是一只狗。   他不放心,打电话问了班主任老师,才知道是小区里的一位住户养的狗,跟叶峭玩过很多次了,性情温顺不咬人,而且狗狗拴了链子的,她们也都在边上看着。   尽管这么说,叶萦回依旧放心不下,看见叶峭开心的样子却也不忍心说出不让他跟狗狗玩的话,只好问他想不想自己养一条小一点的、乖乖的狗狗。叶峭认真想了一会儿,拒绝了,说他有汪汪一个就够了。   叶萦回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让他跟狗狗玩的时候注意安全,同时拜托老师多注意一些,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时鹤汀自然不是每天都有空,只是那天临走时叶峭眨巴着眼睛问出的那句话让他实在没办法拒绝。   他问他:“汪汪明天还会来吗?”   他的眼睛真的太像叶萦回了。只是叶萦回从来不会这样带着恳求的眼神望着他,这让他更加没法儿拒绝。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打扰叶萦回的生活,却还是做了与想法背道而驰的事。   还好也只是满足一个小朋友的心愿,但是他真的不能再做更多了。   叶峭其实被叶萦回教育得很好,虽然胆小怕生,但是熟了之后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懂礼貌也很乖的小朋友,生得又可爱,非常讨长辈喜欢。   他有时间会自己带着汪汪去幼儿园门口陪叶峭玩一会儿,大多时候是拜托家政带着汪汪去,几次下来,家政阿姨也对叶峭赞不绝口,喜欢得不行。 第四十八章   天渐渐冷起来,汪汪又进入了掉毛期,连叶峭也被裹厚了一层,看着圆了一圈。   叶萦回昨晚便跟叶峭说好,今天放学爷爷奶奶来接他,他迟一些过去,叶峭很乖地答应了。而他自己今天则换了身比平时更加郑重的西装,预备着参加晚上郑嵘儿子郑声的订婚宴。   郑嵘白手起家,一手创办了郑氏企业,如今郑氏发展蒸蒸日上,他本人在圈里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再加上和叶氏也有合作,他的面子,不管怎么样,叶萦回都还是要给的。关于他儿子郑声,叶萦回知之不多,却也知道今晚的这个订婚宴大概并不是什么平常的订婚宴——郑声订婚的对象是秦家的小儿子。即使现在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已经很高,真正预备结婚并且愿意让他人知道的也还是很少,更不要说郑家和秦家这种大户人家了,只是这中间再有多少弯弯绕绕就不是他所知道的了。   叶萦回今天有事儿耽搁了一下,好在离得不远,比预期到的时间只晚了一点。郑声正站在门口迎宾,看见叶萦回来了,笑着同他寒暄了几句,便着人领他进去了。他跟叶萦回并不熟,郑家也不是他掌权,上头还有个大哥,真要说其实叶萦回反而还是跟他大哥郑严的来往多一些。秦家跟叶氏没有生意上的往来,就更没什么交集了。   进到大厅,叶萦回才发觉今天的这场订婚宴比他预想的正式许多,两家的长辈都到齐了不说,邀请的宾客也很多。   秦沅今天也穿得非常精神,一身白色的礼服,头发也精心打理过,饶是叶萦回只见过他几次,也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他。他正跟对面的人聊着什么,瞥见朝这边望过来的叶萦回,便笑着同对面赔了罪,端着酒往他这边来了。   而他对面的那个人,正是时鹤汀。   叶萦回微微愣怔了两秒,继而抿紧了嘴唇,直到秦沅走过来,才微微牵开一个笑:“恭喜你。”   秦沅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谢谢,也感谢你拨冗过来参加我的订婚宴。”   两人气氛轻松地聊了一阵,秦沅余光忽然瞥见仍望着这边的时鹤汀,愣了愣,正要说什么,便见时鹤汀很快掉头走开了,这才有些茫然地问道:“叶总跟时总认识?”   叶萦回没作声,只点了点头,又随便聊了两句,这时又有客人到了,便笑着让秦沅招呼去了,自己去取了杯酒走到了一边,一直绷着的肩膀才终于稍稍松下来。   那道让他如芒在背的目光消失后,他混沌的大脑好像这才终于有了思考能力,他也才终于意识到不对——时鹤汀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时总?   天渐渐黑了下来,到了八点仪式才正式开始。   郑声和秦沅站在台上,一黑一白,看上去十分登对,脸上挂着的笑容里也尽是甜蜜,而台下两方的父母的脸上竟然也看不出一丝不虞,似乎都欣于这一对璧人的结合。   郑嵘正在台上致辞,叶萦回抽空看了眼手机,这才看到了安妮的回复。   “两年多前的事吧,后来就一直是时鹤汀在掌管时氏了。”   叶萦回眉头微微蹙了蹙,忽然想起了什么:“所以那次看到小瓜发烧的也是时鹤汀?”   这次安妮回得很快:“是。”   叶萦回捏着手机,不知道要回什么了。   他一直是以为自己是很了解时鹤汀的,而时至今日,突然觉出了一点陌生意味。时妈妈以前跟叶妈妈说过好几次,觉得时鹤汀爱玩,不愿意收心,虽然自己小打小闹做着一些事,但跟公司比毕竟算不了什么,只是怎么劝他也不愿意接手公司,最后才放弃了叫他来公司上班的念头,同时还不忘夸叶萦回懂事而且省心。   但其实叶萦回自己不是这么想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管理公司是他人生轨迹中规划好的一部分,他能够做好,但也只是能够,他对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多少兴趣,可也没有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时鹤汀则跟他完全不一样,他爱玩爱闹,兴趣广博,不愿意接手家里的生意便不做,而有兴趣的则都愿意掺和一脚,能不能获得收益反而成了其次的事。   而这样的时鹤汀,究竟为什么摒弃了以前的生活方式,接管了家里公司,他却没有办法知道了。   手机被他捏得有些发烫,硌在手心里。   台上两人正牵着手致辞,台下爆发出一阵阵善意的笑声,却在他眼里、耳里变得模糊。人群之中,他看不见他想要看见的那个人。   他忽而觉得三年时光还是太长,让他错过了他的太多变化。只是三年比起从此往后的未知岁月,依旧轻得像露台上的月光。   最后的致辞结束,晚宴才正式开始,只是心思放在吃上的是少数,大部分来的宾客都还是忙于交际的。   叶萦回应付完几波人,才终于有机会到露台上透透气。   他今天喝得稍微有点多,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上头,好容易寻了个没人的空档去了露台,一进门便被秋夜的凉风吹得一激灵,清醒了些。   他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到,才想起自己戒烟已经很久了。他之前烟瘾并不大,抽烟最凶的时候也就是刚分手的那会儿,工作和失恋一起压过来,怕误事也不能喝酒,只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知道有了小瓜以后,他便很快把烟戒了,之后为了小瓜的健康也再没抽过,只是有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摸向口袋。   手机响了一声,叶萦回摸出手机点开。是叶妈妈给他发的小瓜自己吃餐包的小视频,那个餐包是巧克力口味的,上面还撒了可可粉,小瓜吃得嘴角和脸颊都是还浑然不觉,一脸茫然地望向镜头。   叶萦回唇角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意,正要回复,便听见露台角落一声轻咳,这才意识到露台上除了他,还有别人。   他按掉手机循声望去,一人掐了烟,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第四十九章   露台光线昏暗,逆着光望去,只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直到他完全走到月光下,叶萦回才认出这是时鹤汀。   他的烟头还捏在手指间,冲叶萦回轻松地笑笑:“出来透气吗?”   叶萦回点点头,也笑了一下:“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露台上一时间安静得过分,只有月光和婆娑的树影共舞,乐声与觥筹交错声被隔在玻璃门内,听不真切。   叶萦回望向他:“说起来我还是刚听说你接了叔叔的任,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谢谢,”他把烟头攥进掌心,手心微微有些发汗,“其实早该去了,是我一直拖着。”   叶萦回眼里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我回国没多久,倒是你帮了我不少忙,之前小瓜发烧还有幼儿园的事,都多亏你了。”   时鹤汀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吐出干巴巴的一句“没什么”,他顿了顿,才问道:“小瓜在新幼儿园怎么样,还适应吗?”   叶萦回笑笑:“挺好的,比已经之前好多了。”   时鹤汀点点头。他努力想再挑个话题说点什么,却发现实在找不到可以说的了。   不问过往,没有前路,还有什么可以谈呢?   叶萦回站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去了,推门时好像听见一句低低的什么话,回头望去,时鹤汀已经叼上第二支烟在点火了,便也没有再问。   他身后,时鹤汀吐完一个烟圈,才低低地叹了一声。   他也没有说什么别的,只说了一句“这酒后劲大,你少喝点”。只是这样一句,好像他也没有听见。   宴会后半程,韩江才姗姗来迟。他跟这场订婚宴的两位主角都是好朋友,却偏偏因为飞机晚点耽搁到现在才过来,只好不住赔不是的同时送上预先准备好的大礼,这才算混了过去。结果一转头就望见了嘴角挂着笑的叶萦回。   他几个月前就知道叶萦回回国了,但是人在外地一直没回来,所以也一直没跟叶萦回碰面,不承想竟然是在另两个好朋友的订婚宴上见到了。   韩江跟郑秦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把叶萦回拉到一边去了。他足足三年没见过叶萦回,眼下见到他高兴得不行,又听叶萦回说他儿子都三岁了更是吃惊,拉着他问东问西,一边喝酒一边聊,聊了一个多小时才脚步有些发虚地被郑声叫走去帮忙。   叶萦回宴会上一般喝酒都比较克制,再加上酒量又好,很少出什么岔子,哪知道今天的酒后劲大,他后来又被韩江灌了不少,等秦沅开始送客才在沙发上看见两颊一片潮红的叶萦回,顿时犯了难。   他把郑声叫过来,郑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叶萦回今天没有带助理过来,他们跟叶萦回不太熟,也不清楚他的住址,车都没法儿帮他叫,秦沅本还想问问韩江,却得知韩江也醉得不成样,已经被郑声送到酒店客房去了。他正在犯愁,便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低低道:“我送他回去吧。”   他回头望去,见是时鹤汀,登时松了口气,笑笑:“那麻烦您了。”   叶萦回睡得很熟,之前秦沅试图叫他和时鹤汀把他搬到车上都没能让他醒过来。嘴唇微微张着,脸颊上的红飞到耳朵上,把耳朵也染了个透。车顶灯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打下两弯小扇子般的阴影。   时鹤汀直到把叶萦回在椅子上安置好才稍稍松口气,缓了两三秒才冷静下来,凑过去给他系安全带。   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因为凑得太近,炽热的鼻息几乎要喷在时鹤汀的脸上。时鹤汀定了定神,才给他系好安全带,把手缩了回去,却也没有急着开车,而是侧头望着叶萦回。   他几乎没有什么这种可以近距离地盯着他看而不用遮掩的机会了,明知不该也不对,却忍不住沉沦,目光近乎贪婪地在叶萦回的脸上来回巡睃着。   时鹤汀最后是近乎强制地逼迫自己的视线离开叶萦回的脸的,下意识又摸了根烟出来,打开车窗,才抽了一口,便瞥见叶萦回微微皱起的眉,便又按灭了,发动了汽车,缓缓往他们先前住的那栋房子那里驶去。   他并不确定叶萦回是否还住在他们之前的房子里,但也不可能把他送回叶家父母那里,更不能把他带回自己家,所以也只好往那里开。   他扶着叶萦回下车的时候对方哼了一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太舒服。好容易到了门口,时鹤汀从他身上摸出钥匙,才确定对方现在确实不住这里了。   钥匙串里没有那一把。   时鹤汀从花盆底下摸出备用钥匙开了门,才微微松了口气。   房子里干净整洁,虽然没人住,但还好也有人定期来打扫,不至于不能住。他扶着叶萦回,有些踉跄地避过门槛,上了台阶,鞋也顾不得换,先把他扶进了卧室,动作慢而温柔地把他轻轻放倒在床上。   时鹤汀走出卧室,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他自己的东西当时走的时候基本都收拾走了,不剩什么,只是当时两人一起买的一些摆设与生活用品却基本都还在那儿。   他走进厨房,先烧了壶水,然后在壁橱深处找到了被收起来的那个杯子。   那是当时他和叶萦回一起买的情侣杯,走的时候他只带走了自己的那个,没想到叶萦回的竟然还在。   水烧开之后,他先拿热水烫了杯子,然后才倒了热水端进了卧室,放在了床头,以备叶萦回半夜醒来口渴。   叶萦回依旧沉沉睡着,时鹤汀坐在床边,近乎留恋地最后用目光描摹一遍他的样子,准备离开,却忽然见叶萦回睫毛微微颤了几颤,而后慢慢睁开了。   时鹤汀僵在原地,仿佛被注射了麻醉剂一般,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半天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咳了两声,正欲解释,便见叶萦回朝他伸出了手。他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意思低下头,却猝不及防被那只手揽住脖子,拉了下去。   热意从他的心底直接一路烧到了他的手心和头脸,时鹤汀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他几乎来不及去想叶萦回是什么意思,便想挣开直起身,那双手却固执地环在他的脖颈上,不肯松开。与此同时,一双柔软湿润的唇顺着他的下巴慢慢寻摸了上来,在找到他真正想要寻找的东西后便再也不肯继续矜持含蓄下去,噙住时鹤汀的唇吮吻起来。   时鹤汀大脑空白了足有两三秒才终于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慌忙推开叶萦回,叫原本已经半支起身体的叶萦回又跌回了床上。   他喘着气蹙起眉,望向对方,却发现叶萦回已经扭过头去了,脸半埋在枕头里,却能清楚地望见他颊侧的湿痕和眼角一片飞起来的红。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对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哭腔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来,明明不甚清晰,时鹤汀却觉得心上被人用重拳狠狠击了一下,痛意与带起的轰鸣扰得他脑子都乱作一团,最后都化为生着刺、带着血的两行字。   原来谁也没有放下。   你也没有,我也没有。 第五十章   叶萦回陷进了陈年旧梦里。   只是等醒来他才发现,也许这一次不再只是一桩旧梦了。   头顶的吊灯仍是他以前和时鹤汀一起挑的那款,窗帘不再簇新,却依旧柔软,只是床头的那杯水已经放凉了。   叶萦回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   他对昨晚的事记得不甚清晰,只是四周的陈设依旧让他心里一沉。除了时鹤汀,不会再有别的人把他送到这里了。他来不及细想昨晚的细节,手机便挣扎着又响了起来。好容易从口袋里翻出,发现只剩最后的一点电了,来电的正是叶妈妈。他赶忙接起,听到的果然是叶峭带着哭腔的声音:“爸爸你去哪里了呀,为什么都早上了还没回来……”   他赶忙低声道歉:“抱歉小瓜,爸爸昨天喝多了睡在朋友家了,忘记跟你说一声了,下次一定不这样了好吗?”   对面抽抽搭搭地应下,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啊……”   “这样,你今天乖乖地去幼儿园,等放学我来接你就可以见到了。”   叶峭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还想再跟叶萦回多磨两句,叶萦回手机就又发出了电量不足的警告声,叶萦回赶忙打断道:“小瓜,把电话给奶奶。”   他三言两语简单跟叶妈妈交代了一下情况,最后半句还没说完手机电量就正式告罄了,也只好无奈作罢。   叶萦回足有三年没踏足这里,都是请家政定期来打理,眼下对屋内东西都收在哪里可能还没有家政清楚。他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充电线,有些头疼地捏着黑屏的手机又倒回了床上。   他昨晚喝醉之后做了些什么?   时鹤汀走的时候已近深夜了。   叶萦回只问了那一句话便再没了下文,很快睡了过去,却在他心上戳了一个巨大的破洞,风裹挟着血来回吹,又凉又痛。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初对叶萦回的伤害那么大,午夜梦回依旧耿耿于怀。他不知道叶萦回现今对他是否还有爱,又或者还是无法释怀的恨。只是他已有妻儿,无论爱还是恨,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有了美满幸福的家庭,这是他不能也不愿意破坏的。   也许但凡他当初考虑过一点叶萦回的感受,或者问问自己真实的想法,他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可他没有。他做了逃兵。   我喜欢你。这句话交往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说过,现今也没有机会说了。   叶峭最近发现那个叔叔很少出现了。   虽然他在幼儿园里交到了好几个新朋友,但是最开始认识的朋友他都没有忘的,汪汪和叔叔都是。虽然叔叔还是爸爸的朋友,但也是他的朋友。以前他还偶尔牵着汪汪来找他玩,最近一次都没有了,都是那个奶奶帮着来遛汪汪的。他问奶奶的时候,奶奶说是叔叔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所以拜托她来陪着汪汪和他玩。   叶峭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其实他最近在幼儿园不太开心,但是他不能告诉爸爸,也不能告诉爷爷奶奶,谁都不能告诉。   田小雨到处跟人说他没有妈妈。   田小雨是幼儿园里除了老师以外第一个冲他笑的人,他也以为对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什么秘密都愿意告诉他。上次的亲子交流会,老师要求妈妈参加,他没有妈妈,所以是爸爸参加的。田小雨问他为什么妈妈没有来,他很诚实地告诉了他自己没有妈妈,却没有想到对方像只讨厌的小苍蝇一样,总是把他没有妈妈这件事挂在嘴上,最后每个人都知道了。   他在A国的时候,也有别的小朋友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以为一直带他的保姆珍就是他的妈妈,结果问了爸爸,爸爸告诉他,珍只是保姆,不是妈妈。他哭着问爸爸要妈妈,爸爸抱着他很抱歉地跟他说,没有妈妈。他记得爸爸那个时候的表情,有点抱歉,但更多的是难过。所以他后来再也没有问过了。   虽然他没有妈妈,但是他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可是田小雨为什么要到处跟别人说这件事呢?叶峭有点难过。他不是他的朋友吗?   汪汪一般在下午他们在院子里自由活动的时间过来,隔着门陪他玩一会儿,有时候迟一些,在放学的时间过来。   今天玩老鹰捉小鸡,田小雨做老鹰,他就不想玩了,走到门边巴巴地等着汪汪来。谁知道玩过一轮,田小雨也不玩了,顶着一头汗硬是凑到他旁边,嬉皮笑脸的:“你在等谁啊,等你妈妈吗?”   叶峭抿抿嘴,不想跟他说话。   他明明就知道自己没有妈妈。   他往旁边挪了挪,田小雨却不肯放过他,还在说着:“你不是之前都在国外吗,那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我唱给你听啊?”   叶峭不想理他,他却自顾自地唱开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叶峭抿紧嘴唇不肯说话,终于在听他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的时候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有爸爸!”   田小雨停了下来,冲他做了个鬼脸:“可是你没妈妈呀。”   叶峭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时鹤汀昨天很晚才回去,早上还是去了公司,处理了点事情,晚上还要赶飞机去外地开个会。   他原是要昨晚收拾东西,意外耽搁了,只好下午回来收拾。开车路过幼儿园的时候,他放慢了车速,顺便看了一眼,结果一眼便望见站在门后面不停地拿手抹眼泪的叶峭,对面还站了个黑得跟个皮猴子一样的男孩儿,不知道跟他说着什么。   他眉头皱了皱,把车停到一边,下车走了过去。   田小雨成功把叶峭弄哭,心里正得意,便瞥见门边来了个表情很冷峻的男人,登时觉得不妙,正准备溜走的时候便被那人叫住了:“站住。”   明明两人还隔着一扇铁门,那人并不能拿他怎么样,偏偏他被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吓得钉在原地,哆哆嗦嗦,动也不敢动。   时鹤汀视线移向叶峭,登时柔和了三个度,轻声问道:“叶峭,你怎么在这儿哭啊。”   也不知道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容易哭,还是叶峭爱哭,他其实见叶峭哭过挺多次了,只有这次,哭得没有动静,反而更叫人心疼。   叶峭听到熟悉的声音,抹抹眼泪,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是时鹤汀,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胡乱抹了两把:“时叔叔,是你呀,今天汪汪没有来吗?”   “没有,汪汪在家里,你要是想见它,我一会儿带它下来找你玩。”他的声音出奇地柔和。   叶峭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好呀。”   时鹤汀点点头,而后又问了一遍:“你刚为什么哭?能告诉我吗?”   叶峭闻言,想起刚才的事,又有点想哭了,但还是摇摇头,没有说。这件事他谁也不想告诉,告诉田小雨就已经是他做的最错的事了,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了。   而在一旁瞄了半天,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了的田小雨又活泛起来了。他人鬼得很,知道不能跟老师说,因为老师会告家长。眼下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叔叔,不是老师也不是叶峭的爸爸,便松懈了警惕,得意扬扬道:“他没有妈妈,我说他还哭,有什么好哭的。”   时鹤汀的脸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又瞥见叶峭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正准备发作,突然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说什么?没有什么?   没有妈妈? 第五十一章   他像是失去了神志般愣怔在门口,电光石火之间千万个念头自脑海中呼啸而过,心中的猜测已经成形,却无法真正确定下来。   叶峭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嘴唇却紧紧抿着,没有哭出声音,抬手愤怒地推了一下正得意的田小雨,将他推倒在地上。田小雨猝不及防遭受了攻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也嘴巴一扁,委屈地跟着哭了起来。   老师早在门外有人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边,眼下瞧见两个小孩儿一前一后都哭了起来,赶忙把剩下的小朋友托付给了隔壁班小朋友,急急地赶了过来。   她问清楚情况,很快令两个小朋友乖乖站好,先批评了田小雨不应该随便拿别人的私事攻击他,接着批评了叶峭不应该推田小雨。她耐心地给两个人都说通了,并且让他们做出保证不再做出类似的事,互相道了歉,才放两人回归大部队玩去了。   她直起身,看着两个人别别扭扭地往那边走过去,才稍稍松口气,朝时鹤汀望去,笑道:“您好,今天是来看叶峭的吗?”   她对时鹤汀是有印象的,这人养了条很大但是很乖的金毛,叶峭很喜欢那只金毛,经常跟它玩,基本每次她都是在场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遛狗的都是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不过还是记住了他。   时鹤汀缓过神来,勉力笑了笑:“路过的时候看见他哭,所以过来看看怎么了。”他迟疑了一下,又望了眼叶峭的方向,低声道,“叶峭他母亲出什么事了吗?”   老师摇了摇头:“不是的,他们家最开始登记的就是单亲,我们老师这边是没有人说的,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从哪儿知道的。”她顿了顿,这才自觉有些失言,“抱歉我不该说这么多的,另外……我想叶峭应该也不希望别人跟他提起他没有妈妈这件事的,您可以替我保密吗?”   时鹤汀点了点头。   叶萦回来接叶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双有些肿的桃子眼,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班主任周老师轻声跟他交代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坐到车上,他同往常一样打开了车载CD,放了平时叶峭最喜欢的歌,叶峭也只是看着窗外,没有跟着晃腿了。   叶萦回车开得很稳,现在还没到下班高峰,没有那么堵。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今天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田小雨说你没有妈妈吗?”   叶峭低着头没说话,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从后视镜里望着叶峭鼓鼓的小脸,一句话几乎已经到了喉咙口,却还是吞了回去:“……那他后来跟你道歉了吗?”   叶峭点点头,眼里的委屈却还是没有半分消减。   “那就很好,他道歉就说明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对吗?”他的心里酸得厉害,却依旧说着些言不由衷的话,“如果还有下次,你要让他跟你道歉,如果他不听,你可以跟老师说,但是不可以动手打人,知道吗?”   叶峭点点头:“我知道了。”他透过后视镜看了叶萦回好几眼,半晌,才小声地说了一句,“爸爸,我只是生气他到处说,不是因为没有妈妈我才不高兴的,你不要难过。”   叶萦回愣怔了足有三秒才反应过来,努力牵开嘴角笑了一下:“我没有难过。”他岔开话题,“咱们今天去奶奶家,奶奶说做了你喜欢吃的甜甜圈。”   叶峭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笑出一口糯米似的小白牙。   叶萦回望着他的笑脸,心软成一片,面上也牵起一个笑,心里却还是酸涩不已。   他想问叶峭,你想不想要妈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这是他作为家长,对叶峭最大的亏欠。他无法给叶峭一个妈妈。他不能许诺,甚至不能问,因为不可能兑现。   且先不说他找回来的人是否能真的对叶峭好,只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就不可能娶个女人回来只为了帮他带孩子,这对对方、对叶峭都是不公平的。至于男人……叶妈妈这两年也暗示过他可以找一个喜欢的人试试看,他都含混过去了,一方面是顾虑小瓜,更重要的一方面还是……他自己没有走出来。   生下小瓜是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决定。他是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星星,那么乖巧,那么懂事,恨不得让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可是他还是无法给他他最想要的妈妈。   晚上吃饭的时候,叶妈妈一边嘀咕着小心长蛀牙,一边还是没忍住纵容着叶峭多吃了半个甜甜圈。   他看完动画片,玩了会儿拼图,就到了要睡觉的时间,毛毛虫一样钻进了被子深处,从床尾拱到了床头,把头埋在枕头底下,死也不肯去刷牙,最后还是被叶萦回惩罚性地拍了下屁股,才乖乖跑去了卫生间。   叶萦回今天旷了一上午工,手上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打算哄叶峭睡着再去书房。   他翻开故事书,今天该讲这本书的最后一篇了,是蜗牛妈妈和小蜗牛的故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念完了。   叶峭今天没有听到一半就睡着,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叫道:“爸爸。”   叶萦回合上书,“嗯?”了一声。叶峭招招手,示意他凑过去。他凑到近前,才听叶峭继续道:“爸爸对不起,其实我今天撒谎了,”他声音小小的,“我不高兴有一点点是因为我没有妈妈,但是只有一点点的。”他睁大眼睛望着叶萦回,补充道,“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叶萦回眼眶有些发酸,用手摸了摸叶峭的脑袋:“我没有不开心,因为有你,我每天都很开心。谢谢你,小瓜。”   叶峭抱住他脖子亲了一口,便乖乖合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叶萦回安静地看着他呼吸渐沉,心里满溢的歉疚快要将他淹没。等他睡熟,才凑过去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虽然不能给你一个妈妈,但是我会爱你,更加爱你。   叶萦回在床边望着叶峭的睡脸又坐了一刻钟,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腿,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第五十二章   等手上的工作全部处理完已经很晚了,叶萦回合上电脑整理好文件,带上了书房的门,往卧室走去。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意外地收到了一条加好友的请求。   头像很熟,备注也很熟,大喇喇地写着“时鹤汀”三个字。   叶萦回微微蹙起眉,点了通过。   他那次在机场丢了私人手机之后便换了个号码,注销了之前的那个,微信也跟着换了个新的。而他回国以来跟时鹤汀联系都是通过谈公事的号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手机号,更不知道眼下为什么突然加他。   叶萦回拐去厨房倒了杯凉水,手机很快亮了起来。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这条,另一条便跟着过来了:“给你之前的那个号发的所有消息你都没有回,问了任南才知道你换了新号,所以就问他要过来了。”   “嗯,那个号没在用了。有什么事吗?”   对方回得很快:“我的手表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你的房子里了,我明天可以过去找一下吗?”   他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想不出来,只好回道:“可以,我明天可能没有时间,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物业,你直接找物业拿钥匙进去吧。”   “好,谢谢。你早点睡吧,晚安。”   他蹙着眉仍盯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几条回复看,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他顿时顾不上这些,连回复都没来得及便把手机塞回了兜里,跑到楼上推开卧室门一看,果然床上没了人影——叶峭连人带被子一起滚到了地上,还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被这个变故惊扰。   叶萦回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把一个小蚕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自己也脱掉外衣躺了上去,把小蚕蛹揽进怀里。叶峭在他怀里哼唧了几声,很快又没有声音了。   时鹤汀伸长了手把留了个缝的窗户关上,换了个姿势继续对着面前的手机。   叶萦回以前就是个不是很爱发朋友圈的人,有了叶峭之后发照片的频率比以前高了不少,但依旧算不上很高。   他就像每一个爱子若狂的父母一样,朋友圈里几乎都是叶峭的各种照片和小视频,记录着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却很少有关于自己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一个沉默的记录人,只是充满爱意的镜头泄露他的所有温柔。   时鹤汀看得很慢,像阅读一本书一样慢慢翻着叶萦回算不上多的朋友圈。   说来可笑,他甚至一直到昨天,都是害怕见到这些东西的。从心底里说他愿意见到叶萦回生活得幸福,然而让他亲眼见证于他而言却太过残酷。只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巨大的信息量震蒙了他,直到他坐回车上,奔波而出的狂喜才将他冲晕,他用上自己仅存的最后一点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马上打电话给叶萦回。   没有妈妈而不是妈妈在国外,单亲也不是分居。   叶萦回还是单身。   这足以使他坐卧难安。他原已做好了准备,永远守着这一方旱地,便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所谓,谁知这一天突然等到了他渴盼已久的雨水,每一滴都甜美得像甘露。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反而让人生出些不真实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自己,是真的吗?心底也有一个声音一而再再而三地耐心回答他,是的。   阔别三年,他的那只鸟儿又栖回了他的枝桠上,哪怕也许下一刻就会飞走,也足够叫他欣喜若狂。他甚至不敢抖一抖,动一动,生怕一点点的惊动都会叫他的小鸟飞走。   不,他不会再放他走了,不会了。   他翻到一张叶峭抱着一个女人脖子哭的照片。时间是叶萦回回国前夕,配字是“小瓜舍不得她”。这个女人时鹤汀见过,只见过那一次,就是他去A国找叶萦回时看到的那个。女人哭红了眼睛,小瓜也哭得眼泪鼻涕混作一处,可怜兮兮的。   时鹤汀抿着嘴退出去,继续往下翻。   这一张是少有的叶萦回上镜的一张,定位是A国的一处很有名的海滩,照片上他和叶峭一人一个大墨镜、一条花里胡哨的大裤衩地站在沙滩上。估计是怕晒伤,小瓜还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叶萦回则全无顾虑地袒露着上身,金色的阳光爬满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看上去性感也帅气。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着,带着点自在而性感的笑意。   时鹤汀手指情不自禁搭了上去,想要碰一碰,却直接退出了照片预览界面,这才意识到,伸手把照片存了下来,再往下翻。   他看着叶峭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正太一点一点往小里长,直到缩成一个襁褓里还在含手指的小豆丁,才明白过来已经翻到底了。   他退回到叶萦回的朋友圈,真准备点左上角,突然发现最下面还有一条,因为没有拉到那里,所以只露了一个边。   时鹤汀把页面往下拉了拉,终于看见了那张照片的全貌。   保育箱里躺着比之前看的襁褓里的更小的叶峭,像一个小猴子一样躺在里面,可怜兮兮的。叶萦回站在保育箱外,隔着透明的箱壁眼巴巴地望着里面,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看上去瘦了很多,衣服挂在身上看上去空空荡荡的,脸色也白得不正常,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一大一小,隔着一个保育箱,看起来都病蔫蔫的,看得时鹤汀只觉得自己心都被人拿小针刺着,密密地疼着。   他将这张照片也保存下来,同先前那张一起藏在相册的最深处。   时鹤汀这一晚几乎没有怎么睡,闭上眼,眼前也依旧是两人三年前的过往,间或飘到三年里远在A国的叶萦回身上,意识始终在浅眠与清醒间游离,有时候他看见两人三年前没有分手,有时候他看见叶萦回在A国没有结婚。   只是当熹微的晨光落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却比梦里要清楚明白一百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臆想存在或者不存在的过去,而是追上现在。 第五十三章   叶萦回原本都已打电话同小区物业交代好了,要是有一个时先生过来就把钥匙给他,不想中午的时候却收到了时鹤汀的消息,说是临时有事没办法过来,麻烦他让家政打扫的时候留意下就行,要是不在就算了。   不是件很麻烦的事,叶萦回答应下来交代好家政,转头也就忘记了。几日后家政打扫完说没有看见,他也如实跟时鹤汀转达了,时鹤汀依旧向他表示了谢意,并说改天请他吃饭。   叶萦回原以为这是句客套话,毕竟没有真的帮上忙,也没有在意,等两天后时鹤汀问他明晚有没有空的时候他才讶异地发现原来对方并不是在客套。   找手表并不是件什么大事,何况只是委托家政帮忙,时鹤汀根本犯不着为了这个专门请他吃顿饭。   只是他也不认为时隔三年时鹤汀对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回国已有三四月,两人之间的交往也一直只维持在正常朋友的范畴,甚至交集还要少些,时鹤汀先前的态度已表明一切。   叶萦回想了半天,也只得出时鹤汀也许有事需要他帮忙这个可能。他很快回复了时鹤汀,说明晚有空,只是之前一直承蒙他照顾,要请客也应该是他来。时鹤汀没回他,过了一会儿将餐厅的地址发给了他,然后才是一条“那明天见”。   叶萦回放下手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当作还了之前的人情吧,他想着。   跟着导航开到地方,他才终于记起这里是哪里。这是一家建在江边的观景餐厅,他跟时鹤汀来过一次,没记住名字,到了地方才反应过来。   侍者领着他去了窗边的一处雅座,时鹤汀已经到了,站起来冲他微微笑了笑。   今天不是周末,餐厅内的人并不算多,上菜也很快。时鹤汀已经点好了菜,叶萦回一到,便示意侍者可以上菜了。   “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三年前跟你来的那次,没想到再一次来竟然隔了这么久。”时鹤汀笑了笑。   “这家的味道确实挺好的。”叶萦回笑笑,很快岔开话题,“对了,你托我找的那个表后来找到了吗?”   时鹤汀点点头:“找到了,在车里。本来以为是送你回家的时候落那儿了,结果没想到是丢在车里了。”他顿了顿,“抱歉不知道你现在的住址,也不好把你送到叔叔阿姨那儿,就把你送到那里了。”   叶萦回垂下眼睫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我还要谢谢你呢,说起来回国之后你帮了我很多,一直也没来得及请你吃顿饭。”   时鹤汀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忙,真的没什么。”他转了个话题,“说起来,小瓜在新幼儿园情况怎么样,好点没有?”   叶萦回点点头:“比之前好多了,也可能是习惯了。小瓜是怕生,熟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时鹤汀笑笑:“那就好。”他的笑意敛了敛,“不过我上次遛狗路过的时候看到他在跟别的小朋友闹矛盾,老师后来跟你说了吗?”   叶萦回这下是真的惊了一下:“遛狗?你住附近?”   时鹤汀点点头:“我就住深蓝海湾,之前有次路过看到小瓜趴在门边才知道你把他送到这边的ABC了。”   叶萦回沉默了半晌,才总算把前前后后的所有线索都接上了:“所以小瓜之前跟我说的汪汪也是……”   时鹤汀笑笑:“对。要看汪汪的照片吗?”   叶萦回点了点头,看时鹤汀在手机里翻着照片,心里却远没有表面上平静。   怎么会这么巧?但是ABC在市内有很多家,他选择了深蓝海湾的ABC纯粹是因为这是离他公司和住所都近的一家,时鹤汀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他会选择住哪儿。他抿抿嘴,突然又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时鹤汀为什么要因为他和小瓜选择住的地方呢?   “找到了,”时鹤汀把手机递过去,“这个相册里都是。”   汪汪看起来比他离开之前又大了一圈,俨然一条健康的成熟金毛了,皮毛柔顺水亮,看样子时鹤汀把它养得很好。   “……我去公司上班之后就换到深蓝海湾这边住了,一个是离公司近,还有一个就是有院子,小区环境也不错,对汪汪来讲挺合适的。”他笑了笑,“下次要跟小瓜一起来我家看汪汪吗?小瓜提了好几次了,不过我一直没时间,而且也没有问你。”   “看情况吧,时机合适就来。”   时鹤汀点点头:“这两年你在国外吃得还习惯吗?”   “还行,家里请了做饭的阿姨,我妈偶尔也做,所以……”一串铃声突然打断了他,叶萦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抱歉我接个电话。”   时鹤汀摆摆手示意没事。   来电显示是叶妈妈,不过声音是小瓜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今天答应了陪我做手工作业的。”   叶萦回顿了顿,才想起这一茬。小瓜前两天确实跟他提了这件事,他也答应了下来,只是转头就忘记了,答应时鹤汀的邀约也是只让安妮查了一下今晚的日程,没有安排便答应了下来,完全忘记了答应小瓜的事。   “抱歉小瓜,我忘记了,这样,你在家等我一个小时左右,回来我再陪你做好吗?”   叶峭打了个哈欠,乖巧地应下:“好,那我可以先看会儿动画片吗?”   “可以。”叶峭得到应允,便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   “怎么,小瓜催你回家吗?”时鹤汀笑笑。他只听了一两耳朵,听到是小瓜的声音,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叶萦回摆摆手:“是我忘了答应他要做的事。”   “还是我考虑失当,下次应该把叶小瓜同学也带上。”时鹤汀调侃道。   两人又边吃边聊了一阵,最后叶萦回准备叫来服务员结账的时候,时鹤汀才把他的手按下了:“我签过单了,你要请的话,下次吧。”他顿了顿,“你回国的时候我也没顾得上给你接风,就当是迟来的接风宴吧。”   叶萦回愣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鹤汀的眼神里满是他有些看不懂的东西。他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干涩道:“好。”   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时鹤汀的神态又恢复了先前吃饭时候的样子:“走吧,小瓜不是还在家等你吗?” 第五十四章   说是请回来,其实短时间内也都没有机会,因为时鹤汀第二天就出差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B国,足足过了半个月才回来。这半个月里也没见他发什么动态,直到最后两天才看见一张一看就是隔着酒店窗户照的风景照,大约也是忙得脚不点地,最后几天才稍闲下来。   叶萦回是加了时鹤汀第三天才想起来朋友圈权限的事,罕见地犹豫了会儿,才选择了放任不管。时隔两天突然封闭朋友圈,任谁都会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对方这样做。再者他朋友圈里也确实没什么东西,看就看吧。   叶萦回原本是想等时鹤汀出差回来缓两天再跟他提请客吃饭的事,哪知道他一回来便主动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给你跟小瓜带了点东西,我让宋理直接送到你们公司去了,”电话一接通,对方满是笑意的声音便从那头传了过来,“他刚刚跟我说放在前台了,你回头记得去拿。”   叶萦回愣了愣:“带了东西?”   “嗯,宋理买的一点伴手礼,我瞧着挺有意思,让他多买了几份,”他顿了顿,才说,“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收下吧。”   对方说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再推辞:“好,谢谢。”然后才问,“你最近有空吗?”   那边沉吟了片刻才道:“事情还没忙完,最近可能没空,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跟你说吧?”   “好。”   两人简单又聊了两句,时鹤汀那边便有电话进来,对方匆匆道了声歉便结束了通话。   叶萦回挂了电话,本想去取时鹤汀送来的东西,结果被一封邮件绊住了脚步,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最后还是安妮接到前台电话把东西给他送上来他才想起来。   而时鹤汀从B国给他带回来的“伴手礼”也不是完全像他讲的那样“不是多贵重”。除掉真正的纪念品,有确切数字的是给小瓜的最新款的儿童手表,没有确切数字的是给他的B国一个有名的手工定制品牌的领带。真要说很贵重也不至于,但是也的的确确超出了出差一趟顺便带的伴手礼的范围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腾出的时间去买这些的。叶萦回抿了抿嘴,把领带又放回了盒子里。   今天是周末,叶萦回傍晚接了小瓜,便回了叶父叶母那里,这才知道时鹤汀也给叶家父母送来了东西。这回不是叫助理送的了,而是他本人来的,只是也没留下吃个饭,把东西送来,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小瓜在旁边开心地摆弄着电话手表,叶爸爸在旁边给他念说明书,他照着捣鼓。一旁的叶妈妈有些担忧地看了叶萦回一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小瓜在旁边没有真的说出来。叶萦回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眉头却一直蹙着。   他真的有些不明白时鹤汀究竟想做什么了。从他回国之初两人默契地避而不见,到后来一些意外的交集,再到现在突然增多的联络次数,他完全没有想通中间发生了些什么。他明明想要把人情还清,却总觉得越欠越多。   叶萦回打开微信,想要发一句什么感谢的话,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干巴巴的一句:“东西收到了,有心了,小瓜和我爸妈都很喜欢。谢谢。”   对方好一会儿才回过来:“嗯,喜欢就好。”   叶萦回还想要怎么回,对方就发了下一条过来:“明天晚上有空吗,带小瓜一起来我家吃饭吧?我朋友送了一箱海鲜过来,我一个人吃不完。”   叶萦回犹豫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他已经欠了时鹤汀太多人情,连之前说要请回的那顿饭也都还没请,实在是不想再欠下去了。   他刚敲出一个“我”字,对面便又发了过来:“之前也跟小瓜说好带他来家里跟汪汪玩,就是我总没时间。”   叶萦回抿着嘴唇把那个“我”字删去,准备重新打,时鹤汀终于丢下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想见汪汪吗?”   叶萦回叹了口气,把那行“明天可能没时间”删掉,重新打了个“有”,回了过去。   对方发了个笑脸,然后是一句:“那明天幼儿园门口见。”   叶萦回没再回复,扭过头看见一旁依旧兴致勃勃摆弄着手表的叶峭,轻轻叹了口气。   时鹤汀今天是牵着汪汪来的,叶萦回到的时候,他正蹲着逗叶峭玩,汪汪则乖巧地趴在旁边伸着舌头吐着气望着两人。   他足有三年没见过汪汪。他和时鹤汀分手那会儿它还是只身量未足的小狗,没想到转眼便已经是条皮毛鲜亮、威风凛凛的大金毛了。   时鹤汀余光扫到往这边走过来的叶萦回,也不再继续逗叶峭了,站起来冲他笑了笑,叶峭也跟着转身望向这边,开心地叫了声“爸爸”。   他走近了,同时鹤汀打了个招呼,顺手揉了一把叶峭的头发,正打算蹲下身也摸一摸汪汪的头,突然见它激动地站了起来,围着自己左嗅右嗅,终于确认了一样兴奋地扑上来想舔他的脸。他由着汪汪往自己身上扑,用手胡噜了一把汪汪的头顶,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却无可抑制地有些发酸。   他真的没想到,时隔三年,汪汪还记得他的味道,还能认出它当年的另一个主人。   叶峭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汪汪兴奋地往叶萦回怀里拱,问道:“爸爸,你以前认识汪汪吗?”   叶萦回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顺毛摸了汪汪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走吧。”   时鹤汀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地把牵引绳交到了叶萦回手里:“前面拐个弯就到了,走吧。”   叶峭在一旁眼馋得厉害,巴巴地望着时鹤汀:“时叔叔,我可以牵着它吗?”   时鹤汀笑了笑:“等你长到能拽得住它吧,现在还是我牵着你,好吗?”   叶峭乖乖地应了一声,伸出左手牵住时鹤汀,忽然又想起什么,拽着时鹤汀小跑两步,用右手牵住叶萦回,这才心满意足地宣布:“走啦!”   汪汪撒着欢跑在最前面,叶萦回不得不偶尔拽一拽绳子才能让自己不被扯着走,叶峭蹦蹦跳跳地一手牵着一个走在中间。金红的落日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映入时鹤汀眼里,近乎美好到不真实。直到手被叶峭拉了拉,他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慢,调整步速跟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时鹤汀住的公寓收拾得意外地干净清爽,即使家里还养了条大型犬也没有显得多乱。采光也很好,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照得整个客厅连同开放式的厨房都一片敞亮。   最令叶萦回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的时鹤汀说的请他来吃饭,是麻烦阿姨料理好食材,没想到他往厨房里一站,十分熟练地拽过一旁的围裙系上了:“稍微等我一会儿,还有最后一道菜。”   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尚冒着热气的菜,卖相都很不错,炖盅里也飘出香气,显然时鹤汀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准备了很久,看样子下了不少功夫。   “对了,小瓜有什么忌口吗?”时鹤汀正往锅里倒油,突然想起来,探头问了叶萦回一句。   “没有。”他走到旁边看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时鹤汀也没回头,动作熟练地把姜蒜煸香:“没有特意学,就偶尔照着菜谱做一顿。一开始特别难吃,后来掌握了用量才好一点。”他回手去拿放在案板旁边的处理好的螃蟹,目光从叶萦回身上掠过,微微笑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你做的好吃。”   他的语气并没有多么郑重,随意里带着一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失落,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提,轻飘飘得好像落在水面上的一根羽毛,却依旧在叶萦回心上轻轻抓了一下。   “给我递一下那个。”时鹤汀示意他把旁边的调料盒递过来,叶萦回依言照做,却在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听见对方这样说道,“有机会再给我做一次吧,我很想念。”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究竟是想念他做的菜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说出口,却全都写在望着叶萦回的一双眼里了。   叶萦回没有答复,只微微蹙起了眉:“你……”   “时叔叔——”叶峭的声音突然变大,紧随其后的是闪电一样从后院飞奔而来的小小身影,被叶萦回眼疾手快地按住才没有让他真的一头扎进厨房里。   “怎么了?”时鹤汀笑了笑,“我在做菜,油可能会溅出来,你站在门口跟我说好吗?”   叶萦回再抬头望过去的时候,时鹤汀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复杂情绪,取而代之的是自然的笑意,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叶峭乖乖在门口站住,任由叶萦回把他的帽子摘下,露出有些冒汗的额头,问道:“汪汪是不是也要吃饭,它跟我们一起吗?”   时鹤汀笑笑:“是的,它也要吃饭,但是它吃的是狗粮,跟我们不一样。”他顿了顿,“狗粮在冰箱旁边的柜子里,让爸爸帮你拿,然后跟你去喂好吗?”   叶峭点点头,兴奋地拽着叶萦回的手往客厅去了。叶萦回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依旧只望见一个专心做菜的侧脸。   他陪叶峭喂完汪汪,时鹤汀的香辣蟹也做好了,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正式开饭了。   叶峭还小,许多虾蟹类的都不能自己剥壳,全仰赖着叶萦回给他剥,一边吃一边还不停地问时鹤汀这个能不能喂给汪汪,那个能不能喂给汪汪,直到被叶萦回不轻不重地弹了下脑门,才安静下来乖乖吃饭。征得叶萦回的同意之后又迅速地扒完碗里的最后几口饭,牵着汪汪一起到电视机前看动画片去了。   叶峭一走,桌子前就只剩下了他和时鹤汀。时鹤汀早在叶萦回给叶峭剥虾剥蟹的时候就吃得差不多,眼下舀了碗汤,却也不急着喝,晾在一边,给叶萦回剥了好几个虾。   虽然知道叶峭忙着看电视并不会往这边看,但叶萦回依旧觉得十分尴尬,把碗向自己这边挪了挪,低声道:“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时鹤汀被拒绝,也没有勉强,笑了笑,将手上的虾剥好放进叶萦回碗里:“好,最后一个。”   叶萦回埋头吃着饭,来自对面的目光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如有实质般扎在心里,又疼又痒,只好避开他的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   饭吃到底,对面就贴心地询问他要不要喝汤,好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也没有再去主动给他舀,只是把汤勺转了个边,才算让他松了口气。   “吃饱了吗?感觉味道怎么样?”   叶萦回点点头:“挺好的。”   “那就行,”时鹤汀笑了一下,站起来,“你去沙发那儿陪小瓜坐会儿吧,我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来。”   叶萦回瞥了眼不远处快要躺到汪汪身上的小瓜,也跟着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帮你吧。”   对方讶异了一瞬,最后还是点了头:“好。”   叶萦回把脏碗碟放进水池里,倒了洗洁精,然后将水龙头拧到了最大。   水打着池底,几乎要飞溅出来,时鹤汀下意识伸手把水龙头关小了一点,却被叶萦回一把按住,登时有些迟疑,望向叶萦回,问道:“怎么?”   叶萦回松开按住时鹤汀的手,望向他:“这话该我问你,你想做什么?”   时鹤汀抿了抿唇,也松开了按在水龙头上的手,只是把叶萦回往远离水池的方向带了带,不让水溅到叶萦回的衣服上。他身体放松地靠在料理台的边上,搭在一旁的手却微微握紧,眼睛直直地望向叶萦回:“我想做什么,你不是看出来了吗?”   叶萦回喉结微微滚了滚:“我不明白……”   时鹤汀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我想重新追你。”他顿了顿,“你现在是单身,对吗?”   他的声音并没有像他语气那样坚定,而是微微有些发颤,眼底也满是令叶萦回有些迷茫的痛苦与挣扎。那是像划开旧伤口,重新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似的苦痛,又像是推开压在心上的巨石,满身是血地爬出一般的剖白。两人之间横亘着流淌着奇异氛围的沉默,而时鹤汀停了很长很长时间,才说出了下一句:“我还有挽回的机会,对吗?”   重新追我?挽回?   明明都是他认识的词,然而在此刻突然变得让他难以理解。他觉出不对,想要问个究竟,却没有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巨大的信息量将他冲晕,他本能地想要给出否定的答复——我不是单身、我结婚了、我有孩子了——却在望见时鹤汀的眼睛时,再也吐露不出半个字。   “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两件事,一件是在我应当付出真心的时候迟疑,另一件就是花了太久去认清自己的心意。”他靠在料理台上,手攥成拳,连胳膊都微微发抖,“我爱你,萦回,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第五十六章   叶萦回像是整个人被钉住一样,僵在了那里。   他没有想过时鹤汀会对他说出这句话。   像是收到了一份迟来了很久的礼物,是他想要了很久的,哪怕到现在也不能说完全不心动。可是看着这份近在咫尺,只要收下就能真正拥有的礼物,他好像忽然没有收下的勇气了。   叶萦回听见自己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说:“但是我不是曾经的我了。”   他确实不是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他看见时鹤汀眼底的那点最后的火光灭了下去,却仍勉力维持住平静,继续说完了:“鹤汀,我结过婚,现在孩子都三岁多了,这段经历是抹不掉的。就算现在离了婚,哪怕你不介意,我的生活也已经没有可以放下你的地方了。”他停了两秒,缓缓垂下眼睫,“你本来也是直男,想要走回从前的路并不是什么难事,娶个你喜欢的人,咱们各过各的日子,不好吗?”   对方眼睫垂了下去,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半晌才听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很快又重复了一遍:“不好。”   时鹤汀的声音有些发哑,抬眼时,目光与叶萦回相接的瞬间,叶萦回竟觉得那其中甚至有几分湿意。他哑声道:“我喜欢不上别人了。萦回,我只要你。”   无言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偌大的客厅只有哗哗的水声和不远处的电视声。   谁也没有说话。   叶峭抱着汪汪看电视,突然发觉水流声一直没有断,扭头望了一下,才发现爸爸和叔叔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在洗碗,水却一直开着,赶忙提醒道:“爸爸,老师说要节约用水。”   叶萦回这才想起小瓜的存在,伸手把水龙头拧上,勉力笑了笑:“好。”   话题也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   等叶峭看完动画片,依依不舍地跟汪汪道了别,时鹤汀才关上了大门,送父子二人去地下车库取车。   叶萦回把叶峭在儿童座椅上安置好,简短地道了声“再见”便准备钻进驾驶座,忽然被时鹤汀拉住了手腕:“稍等,我还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叶萦回顿了顿,没有作声,但是反手轻轻带上了车门。   时鹤汀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觉察的坚定:“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够认真,但是……能不能再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我不会打扰你跟小瓜的正常生活,一旦你有了喜欢的人,我……绝不纠缠。好吗?”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明明光线并不明亮,叶萦回却觉得他在时鹤汀眼里看见了那么多东西,哪一样都叫他无法承受,也无法回应。   他的喉结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只说了句“再见”,留给时鹤汀一个仓促的背影。   时鹤汀站在原地很久,才终于感觉到自己四肢的存在,迈开酸涩而沉重的腿,慢慢往家走去。   他预想到了这路会很难走,也可能走很久都走不到头,却没有想到,真的走上去之后的感觉,比想象中的还要痛苦。   他曾经以为两人间最大的障碍是叶萦回的婚姻,现在才知道不是。   他走不进他的心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割。   人们总是说旧情复燃,是因为点点滴滴的往事如干柴,哪怕曾经燃烧着的爱火熄灭,有一天想要重新点燃,借着旧事点起火,依旧非常容易。   可他们的这堆柴是他亲手用冰水浇熄的,时隔三年,潮湿依旧。   他轻轻叹了口气,踏着月色慢慢朝家走去。   “爸爸……”叶峭偷偷透过后视镜瞄了他一眼,“你跟时叔叔吵架了吗?”   叶萦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面上仍露出一个笑来:“没有。”转而岔开话题问道,“今天跟汪汪玩得开心吗?”   叶峭顿时笑了开来:“开心!爸爸你知道吗,汪汪的窝超级大!……”   叶萦回听着叶峭说着他今天的见闻,不时点点头,心思却完全不在这边。   时鹤汀今天说的话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而他却始终不敢去回想时鹤汀那时候的那个眼神,仿佛蕴藏着巨大的悲戚与绝望,连带着他心口也跟着酸涩起来。   他甚至觉得,那已经不像时鹤汀了。   时鹤汀该是什么样的?开朗的,笑着的,恣意张扬……学不会什么叫恳求的。   “……一旦你有了喜欢的人,我……绝不纠缠。好吗?”   叶萦回抿紧了嘴唇。   其实何止是时鹤汀,就连他自己,也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了。   他三年前走得可称洒脱,虽说事出有因,但的确连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就去了国外。他以为自己走时,是真的放下了一切,只是偶而挂怀。时至今日他才终于认清,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恨与不甘的。当时强迫着自己投入工作,发现有了小瓜之后很快选择出国,将所有情绪都藏在最深的角落,甚至只有自己的时候都不愿意翻出来看。   他改变了时鹤汀,时鹤汀又何尝没有改变他呢。   那天到最后,叶萦回也没有能够真的狠下心说出拒绝的话,时鹤汀便也只蒙着眼睛假装他是默许。   他也确实如他当初所言,追求得无声无息,力求不打扰到叶萦回的日常生活。公司里除了安妮几乎没有人知道小叶总多了一个追求者这件事,只有安妮和叶萦回本人才知道,那些三五不时出现在桌子上的大小黑色纸盒到底是谁送的。   不得不说,时鹤汀送东西很会把握那个度,而且往往都非常合用。叶萦回让人送回去几次之后并跟他说不要再送之后,对方依旧没有放弃,只是稍稍降低了送的频率。送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时候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小瓜喜欢的动漫人物模型,有时候是两张叶萦回喜欢的音乐会门票。到最后叶萦回也明白口舌无用,干脆定期估摸着价格打一笔钱去对方的账户。   其实这也是很伤人的行为,但时鹤汀好像也没有伤心多久,依旧每天寻找话题和他聊天,偶尔提想请他吃饭,就算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自己在说、邀约也总是被拒也浑不在意。时间久了甚至叶萦回都有些迷惑了,他到底图什么呢? 第五十七章   叶峭开始学钢琴了。   其实说起这件事,还要追究到时鹤汀送他的两张音乐会门票上。他自己有听音乐会的爱好,不过因为音乐会一般不允许六岁以下儿童入场,所以从来没带他去过,加上叶峭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兴趣,也就没有动过送他去学乐器这个念头。   而这次时鹤汀送他的音乐会门票不是一般的门票,而是儿童音乐会的,表演者是国内一个很有名的儿童交响乐团。没有想到叶峭去了之后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乖乖坐了一个半小时不说,回来之后还主动跟他说,想要学钢琴。这确实是他没有料到的。   买钢琴、请老师都不是太麻烦的事,所以很快就办妥了。唯一让人意外的是请来的老师居然是秦沅。   安妮当时找老师的时候,说是A国音乐学院毕业的,五岁就开始学钢琴了,履历非常漂亮,人也很温柔有耐心,以前没有做过钢琴教师,是给朋友帮忙才来的。叶萦回听完便敲定了下来,让安妮继续去联系对方,也忘记问名字,直到第一次课才发现竟然正是几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沅。   对方见到来开门的是他,也吃了一惊:“叶……先生?”   “秦沅?”叶萦回愣了愣,才想起把对方让进来,“你先进来吧。”   他给秦沅泡了杯茶,然后才坐下,抱歉地笑了笑:“抱歉刚刚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想到来的是你,之前忘记问助理名字了。”   秦沅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之前听说雇主姓叶也没想到是你。哪能想到这么巧。”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来给人做钢琴老师,”叶萦回笑了笑,“不是刚订婚吗,要筹备的应该很多吧?”   秦沅脸微微有些红,不过仍老实道:“基本都是阿声在忙。是我没什么事,刚好朋友的琴行最近好多老师辞职,人手一下子不够,才请我来帮忙的。”   叶萦回点点头,余光瞥见了早在听见他开门时就透过房门缝探头探脑的叶峭:“小瓜,过来。”   叶峭有点害羞有点兴奋地慢慢从门后面走出来,偷偷瞄了秦沅一眼,然后迅速地一头扎进了叶萦回怀里。   叶萦回简直哭笑不得,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站直,要有礼貌。”等叶峭终于转过去面对着秦沅,他才继续,“这位是秦老师。”   叶峭尽管手里还攥着叶萦回的衣角,不过还是乖乖叫了声“老师好”。叶萦回揉了揉他的头发,对秦沅道:“这是我儿子,叶峭。”   秦沅微笑着跟叶峭打了个招呼,又同叶萦回简单聊了几句,便去琴房上了他们的第一节 钢琴课。 第一节 课叶萦回是坐在旁边一起听的,一堂课下来,对秦沅的观感十分不错。虽然挺意外于秦沅会来做钢琴老师,而且他也是第一次教学生,但是确实很有耐心,表达有趣易懂,叶峭听得很认真,整堂课几乎都没怎么分过神,很快适应了这个温柔的新老师。   “……叶峭现在年纪还是太小了,身体条件还不够,所以四岁之前还是以培养情趣为主,等四岁之后再开始系统正式的训练。”秦沅一边走着一边跟叶萦回说着,“其他好像就没什么要注意的了。我看叶峭对钢琴兴趣很高,乐感也很不错,如果以后能坚持下去肯定不错。”   秦沅又笑了笑:“不过小孩儿都很难有长性的,也许不用一年就会觉得无聊不想练了,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被我妈打着才一直弹了下去。”   “叶峭……我对他没有什么要求。”叶萦回顿了顿,“要是能一直弹下去自然更好,真要没兴趣了也没关系。”   秦沅忍不住笑出了声:“要是我小时候我妈像你这样我肯定开心死了。”他好不容易收住笑,正色道,“叶先生,谢谢你啦,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一会儿阿声就来接我了。”   叶萦回摇摇头:“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可以。”   “好。哎,他来啦,那我去啦。”一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秦沅认出那是郑声的车,开心地跟叶萦回道了别,往那边走过去了。   叶萦回站了一会儿,才开始往回走。   他对郑秦两家都不算熟,之前参加二人的订婚宴的时候也只猜是政治联姻,而今天看见秦沅的笑容才明白过来大概不只是这样。   多好啊。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秦沅很快就跟叶峭混熟了,每次来上课都会给他带小礼物,都是些叶萦回不让他多吃的甜甜圈或者小蛋糕之类,有时候也带适合小朋友听的音乐CD来送给他,最后反叫叶萦回有些不好意思。秦沅并不缺钱,来做这个也不是为了赚钱,每次来还给叶峭带礼物,要是非要在薪水上说事反而尴尬,只好想等他结婚的时候送一份什么样的大礼才能还上。   从来都是人情债难还,秦沅这种难办——叶萦回望着手机收到转账的提示,顿时又叹了口气——时鹤汀的那种比他还要难办。   下周二就是叶峭的生日,这是叶峭在国内过的第一个生日,也算是比较有纪念意义。就算叶萦回不打算正式办,叶爸爸叶妈妈也不会答应。叶萦回去问叶峭想邀请谁来参加他的生日会,然后在叶峭写下的歪歪扭扭中英文和拼音混杂的名单里,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时鹤汀和汪汪的名字。   说来自从上次在时鹤汀家不欢而散之后,他确实再没见过时鹤汀。他倒是非常守诺地按照自己说的,“不打扰叶萦回生活”地追求着他,礼物叶萦回收到不少,但没有答应时鹤汀的邀约,对方也就老实地不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总也有这种避不过去的时候,比如现在。   而比这更让他头疼的是,如何向叶爸爸叶妈妈解释叶峭会邀请时鹤汀和汪汪参加自己生日会的前后种种,想了半天,最后也只好把小型生日会改为了大型生日宴会,虽然也许会令叶峭失望,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第五十八章   “生日快乐。”秦沅笑眯眯地把礼物递给站在叶萦回旁边,皱着一张包子脸的叶峭,“怎么啦,过生日不高兴吗?”   叶峭小声嘟囔道:“好多不认识的叔叔阿姨……”   叶萦回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对秦沅笑了笑:“谢谢,小瓜比较怕生,所以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   秦沅点点头,了然道:“这样……”他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叶峭的小脸,“别怕,很快就结束啦,过生日要开心一点。”   叶萦回伸手轻轻拍了拍叶峭的后脑勺:“去吧,找你同学玩一会儿,但是不要跑出去,知道吗?”   叶峭得令,终于开心了一点,跟秦沅道了声别便蹿到里面去了。   秦沅望着叶峭欢快跑开的背影,笑道:“我跟着他吧,别一会儿跑不见了。”   叶萦回点点头,感激地笑笑:“那麻烦你了。”   秦沅摆摆手,示意没事,跟过去了。   好容易周围没人,叶萦回才略略松口气,却也仍悬着心。   叶家一贯低调,很少开什么大型宴会,所以今天来的人很多。小瓜又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他正想着,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萦回。”   他下意识抖了一下,回过身望去——正是时鹤汀。对方抱歉地笑了笑:“吓到你了?”叶萦回摆摆手:“没有。在想事情,没注意。”   时鹤汀点点头,旋即问:“叶峭呢,没跟你一起吗?”   “嗯,让他自己玩去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   “对了……”   两人同时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然后又同时停住。   时鹤汀笑了笑:“你先说吧。”   “你……不要再把钱打回来了。”叶萦回垂下眼睫,“我不能总收你东西。”   时鹤汀没有说话,半晌才移开视线,眼中一丝受伤之色一闪而过,而后轻轻答道:“好。”他又调整了片刻,才又牵起一个笑,“那我去看看小瓜。”   叶萦回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直到时鹤汀消失在视野里,僵硬的肩膀才终于松了下来,余下一阵阵的酸麻。   明明是必须去做的事,可真付诸行动起来,却依旧叫人觉得困难万分。   “叶总……”   他在心里缓缓叹口气,然后才又摆出笑脸来,应付下一位前来攀谈的宾客。   时鹤汀在大厅角落的隐蔽处终于找到了叶峭。他今天穿得很精神,一身得体的小西装,还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可爱的小领结,可在做的事情与表情却全然不符今天这身打扮。   时鹤汀找到叶峭的时候,他正端着一盘装满了各式小甜点的盘子,一脸委屈地把东西往嘴里塞,奶油糊脸也不管,明明是十分凶猛的吃相,却莫名吃出了“被迫就义”的味道。   看见时鹤汀来了,叶峭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也不管吃了一半的甜品盘子了,高兴地跟时鹤汀问了声好,然后把头往他身后探。在时鹤汀身后没有发现目标,又转而将目光投向附近,看了一圈,终于确认汪汪不在的时候,小脸顿时又耷拉下来了。   时鹤汀就算开始不知道叶峭在找什么,现在也该知道了。他在叶峭面前蹲下,伸手替他抹掉脸上的奶油,抱歉道:“对不起,小瓜,今天没能把汪汪来过来。汪汪是宠物,它是不能来这种场合的。”   叶峭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很快咬住了嘴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努力忍着才没让它掉下来。   时鹤汀的手刚给他擦过奶油,只能用另只手去给他擦眼泪,哪知道眼泪这东西就跟水龙头一样,打开就关不上了。   他在心里叹口气,想去给他找纸巾,却又不好把他丢在这里,只好单手把他抱起来,一边哄一边四处看纸巾在哪里,刚找到便感觉到衣襟处一阵湿意——叶峭已经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了。时鹤汀拿起纸巾,又抱着叶峭回了刚才那个角落,把他放下来,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低声安慰道:“不哭。”他顿了顿,问道,“是因为汪汪不能来你才哭的吗?”   叶峭点点头,又摇摇头,抽噎着说:“汪汪不能来,Jessie也不能来……但是又来了好多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很怕……”   时鹤汀终于明白了,伸手摸摸他的头:“不要怕,爸爸也在,叔叔也在,爷爷奶奶也在,有什么好怕的呢?”他顿了顿,“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送给你的礼物是什么?”   叶峭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连哭都有些忘记了:“是……什么?我现在可以看吗?”   时鹤汀笑笑:“暂时不能告诉你,要等你自己看,它太大了,所以我放在车上了,等到宴会结束了我把它拿来给你好吗?”   叶峭点点头。时鹤汀笑笑,余光瞥见一个向这边靠近的人影,便拍了拍叶峭:“看,爸爸来了,我们不哭了,一起过去好吗?”   叶峭点头,主动伸手示意时鹤汀抱,他也没有推托,抱起叶峭往叶萦回那里走过去。   叶萦回望着向他走来的一大一小,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甚至直到两人走到近前,才发现叶峭脸上的泪痕。   他微微蹙起了眉,从时鹤汀手中接过叶峭:“怎么了?”   叶峭本来情绪都已经平复得差不多,见到叶萦回,又委屈了起来:“爸爸,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日会……我想见汪汪和Jessie,不想见这些我不认识的人……”   叶萦回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说道:“抱歉小瓜,下次我们不办了。Jessie和汪汪我们下次生日会的时候再把他们都请过来好吗?”   这件事确实是他办得欠妥,没有考虑叶峭的感受,而时鹤汀还在旁边,顿时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好在这时,秦沅突然出现了。   “咦?小瓜怎么了?我就给他拿甜品的一会儿工夫,回头发现人不见了。”他走近,伸手又捏了把叶峭的脸,“哟,这怎么还哭上啦?”   叶峭气咻咻地转头,不肯理他的逗弄。秦沅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时鹤汀,顿时收敛了些:“啊,时总,抱歉抱歉,刚刚没看见你。”   时鹤汀摆摆手示意没事,心中却疑惑顿生——秦家小公子什么时候跟叶萦回走得这么近了? 第五十九章   宴会结束时间并不算早,叶峭早就困得不行,趴在叶萦回肩头迷迷糊糊睡睡醒醒好几次,眼下又睡着了。   他现在快三十斤,叶萦回一直抱着确实也有些吃力,不过有这么个肩部挂件也多少给他挡了些酒,不至于醉着回家。一旁的秦沅更惨,明明今天并没有喝多少,却从脸红到了脖子,抱着柱子就要睡过去,叶萦回没办法,只好先把他送到休息室,打算等结束再说。   宴会快到尾声,宾客散得差不多,时鹤汀才带着给叶峭的礼物从停车场折回来。叶峭被叶萦回轻轻拍醒,揉着眼睛醒过来,在看清眼前的东西是什么的瞬间瞬间眼睛都瞪大了。   他期待这个礼物半天了,而它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瞌睡都被赶跑了,让他兴奋地叫了起来:“是汪汪!是汪汪!”   那是一个金毛犬的等身卡通玩偶,模样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时鹤汀笑了笑,简短道:“生日快乐,快长快大。”接着笑容敛了敛,望向一旁看着有些疲惫的叶萦回,“也不早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吧,司机到了吗?”   叶萦回揉揉眉心,点点头:“到了,今天谢谢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今天喝得也不少,头有些发晕,却在望向时鹤汀时发现对方脸色还要难看,疲惫像是写在脸上一样明显,不禁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时鹤汀摆摆手:“没事,可能是之前喝猛了,有点上头。”   叶萦回点点头:“那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时鹤汀摇摇头,勉力露出一个笑:“不用了,我一会儿打个车就行。”   叶萦回便没有再勉强,正巧叶妈妈叫了他一声,也就没有再送他。等把小瓜交给叶妈妈,再想起休息室的秦沅,过去看时却发现休息室里并没有人,也不知道是酒醒了自己走了还是郑声来接他了。   这一场生日宴会办得他可谓身心俱疲,回到家简单冲了个澡便抱着小瓜睡了过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会爆出那样一则消息。甚至一经爆出,便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传了开来。   叶萦回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一向不太关注娱乐新闻,早上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几个助理正在议论今天的热搜,本也没有在意,直到捕捉了几个熟悉的字眼才皱起了眉头。   “……哎你们看今天的热搜了吗?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瓜在身边的感觉!”   另个女声好奇道:“还没呢,什么瓜啊?”   “秦家跟郑家你们知道吗?就前段时间两个男人订婚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两家,今天看见有人爆了个大料,说其实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感情,私底下都是各玩各的,昨天秦家那个还被拍到跟另外一个男人一起去了酒店,还有一张透过窗子拍的床照,锤可以讲很硬了。”   “啊我知道他们俩!本来我之前看到还觉得挺好的,什么呀,原来是假的啊……”   那女声神秘道:“不是不是,这都不是重点,你们知道那个小三是谁吗?”   “啊?谁啊?”   “就是时氏那个老总,跟咱们公司有业务合作的那个!”   “什么啊,真的假的!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叶萦回心下一沉,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在热搜排行第三找到了秦沅和时鹤汀的名字,点进去之后,很快看见了那两张照片——   一张是一人搀着另一人走进酒店的背影照,另一张则是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拍到的两人上身半裸着抱在一起的照片。第一张看不见脸,但衣服确实是两人昨晚穿的样子,而第二张虽然因为离得远而有些模糊,但对于熟悉两人的叶萦回来说,也足够了。   因为事件主角的身份特殊,所以即使不是明星,凑热闹的吃瓜路人依旧不少。微博的标题和内容又十分耸人听闻,很吸引眼球,再加上两张可以说分量十足的照片,在路人的角度看来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更有不甘寂寞的围观群众亲自下场开扒,细数几人的背景生平与感情史,甚至连时鹤汀以前交过几任女朋友,里面有几个明星,郑声的母亲当年是郑嵘养的外室这种事都扒了出来。   叶萦回伫立在茶水间门口,对着那两张照片沉默了很久。他必须得承认,即使对事主足够了解,也清楚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对劲,在看见照片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凉了半截。   接完水聊完八卦从茶水间出来的女孩子们被杵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的身份和表情之后,一个两个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夹着尾巴跑了。   叶萦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茶水间门口站了多久,也没再管自己原先是要去做什么,转身走回办公室,一边走一边给还在外面的安妮打了个电话:“安妮,帮我做件事,帮我去调一下昨晚的监控,时间大概是……”   他才打电话给安妮交代完,时鹤汀的电话便打了进来。叶萦回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喂。”   对面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很快忐忑起来:“是我。萦回……你看了今天的新闻了吗?”   他顿了片刻,才道:“嗯,看了。”   那边呼吸声急促起来:“萦回,你听我说,我没有跟秦沅上床,昨天晚上我觉得不对劲,以为是自己喝酒喝猛了,但应该是有人往我酒里加料了。我根本不记得我出酒店之后的事,更不可能搀着秦沅进酒店还上了床,而且在这之前我就没见过他几次。我——”   叶萦回轻声打断了他的话:“鹤汀,我相信你。”那边呼吸声又急促了些,像是想说些什么,叶萦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但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他的重音不在“不用”,而在“我”。   电话两头都陷入冗长而静寂的沉默之中,半晌,那头才传来有些发哑的声音:“我那天问你,给我一个机会重新追你……你没有说不好。”   叶萦回的喉咙也哽住了。   他闭上眼睛,心中微微一痛。其实他何尝不残忍。他无法狠下心真正拒绝时鹤汀,就冷处理,让他一次又一次碰壁。明明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最好的办法是不给他任何希望,可是偏偏……他做不到。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时鹤汀哑声道,“我不会在追你的时候跟其他人不清不楚。事情处理完之前,我……”   他的话就那么断在了那里,没有了下文,然后是一句短促的“再见”。   时鹤汀抽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把尚亮着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事情处理完之前,我就……先不联系你了。   他连说都舍不得说。 第六十章   时鹤汀带着一身烟味从门外进来,轻声道:“抱歉,耽搁了一会儿。”   秦沅坐在椅子上,仍蹙着眉,站在旁边的女人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然后坐了下来:“你们昨晚还记得各自都见过谁,或者记得谁碰过你们的杯子吗?”   秦沅皱皱眉:“我见的人不多,但是中间我给叶峭取甜点的时候杯子放下来过一会儿。”   时鹤汀也跟着点了点头:“我也是。”   女人焦灼地用手指敲着桌子,随即转头问一旁的助理:“酒店那边说监控什么时候调出来?”   “之前是说还要一两个小时,不过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是叶总已经吩咐过了,现在监控已经在调了,过会儿就能发过来。”   女人点点头,眉头微微舒展开一点,很快又纠在了一起:“我倒是想不出,谁有这个胆子敢同时对时家和秦家出手,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秦沅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勉力笑了笑,女人又叹了口气:“傻弟弟……”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时鹤汀沉吟了片刻,“如果说只是想让我们中的一方名誉受损,完全可以找个别的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凑在一起?除非他是和两方都有仇。但我想不出能有谁。”   秦玥的眼睛微微眯起:“或者说,这件事对谁有益?”   时鹤汀没说话,半晌答非所问道:“秦沅,郑声那边,你现在联系上了吗?”   没有任何证据,一切到现在都只是没有事实依据的猜想和推测。   酒店那边很快把监控发了过来,但是只有正厅和门口的,没有最有可能拍到嫌疑人正脸的休息室的监控,酒店方给出的解释是休息室没有安装监控。而在仅有的录像中所找到的,也只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架着秦沅出门的背影,而昨晚穿着类似的黑西装的人不计其数。   线索被迫中止,秦玥没有办法,只好叫人再去酒店把当晚可以调取的监控都仔细看一遍。时鹤汀则让宋理去查这则新闻最早是从谁那里爆出来的,以期获得一点线索。   秦沅还是没能联系上郑声,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怎么也打不通。而一个上午没有过完,两边的长辈便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件事的影响不可谓不小,三家股价均有波动,而受影响最大的还是秦家。秦家老爷子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连秦玥的气场都弱了下去,时鹤汀自觉让出房间,关门时还听见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声。而他也未能幸免,没过一会儿,时远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时鹤汀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叶萦回是在叶峭钢琴课的前一晚接到的秦沅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与歉意:“抱歉叶哥,明天的钢琴课我可能没有办法来了。之前的事……你应该也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这件事,现在才想起来之前说好了明天要给叶峭上课,真是不好意思。啊,还有,谢谢你那天帮忙调的监控。”   “没事的,”叶萦回温和道,“现在有线索了吗?”   秦沅叹了口气:“还没,监控里只看到有个人扶我出去,没有拍到正脸,其他的基本都没拍到。我跟时总现在正在对着监控看,想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叶萦回抿了抿嘴唇:“发新闻的人呢,查过了吗?”   “嗯,联系上了,但是死活不肯松口说爆料人的信息,”秦沅又叹了口气,“现在在试着看能不能黑了他的账号和电脑,找到什么线索。”   “行,我知道了,如果需要帮忙,尽管跟我说,”叶萦回顿了顿,才又道,“你们也……注意休息。”   秦沅应了下来,又简单跟他聊了两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叶萦回仍坐在桌前,却再没有继续看文件的心思了。   时鹤汀自那天那通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网上越扯越偏,分析成什么样的都有,而两位当事人除了官媒各发了一则声明之外再无更多解释,郑家也没有动静,事情的所有进展他都是刚刚听秦沅说的。   他明白时鹤汀现在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需要去向许多人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之中有郑家,有他的父母,也许还有叶萦回。而他们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问题的根源并不在这。   他们对彼此的需求不再一样了。   那天时鹤汀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他也差不多猜出来下半句话是什么。这段时间不再联系,也是留给彼此冷静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真正要什么。   但他已经足够清醒,那么就只有时鹤汀去改变,去放弃。   他已经预见了结局,也许这个决定甚至与他的心意相左,会带来一些痛,但是也一定是能够承受的。   毕竟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比三年前更痛了。   已经是事件爆出的第三天,本来热度已经渐渐降下去,却又因为另一件事而被重新顶到了风口浪尖上——   有知情人爆料,郑家已经跟秦家秘密解除了婚约。“锤”则是业界某大佬的朋友圈截图。当天傍晚,郑氏的官媒也发了一份声明,证实了这件事情。   时鹤汀差不多是最后知道的,而这也从某方面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件事的最直接受害者并不是他或者秦家或者郑家之中的某个个体,而是秦家与郑家的利益结合体。事情爆出,在得以昭雪之前,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两个人的婚约难以为继,郑秦两家的利益结合体也面临破裂。郑声一直不接秦沅电话的时候时鹤汀就猜到了一点,而今天这个报导出来,就更加证实了他的这个揣测。   那么谁最想秦沅和郑声的婚约解除?只有郑严。郑声如果想要夺权,那么翻盘的关键就在跟秦沅的联姻上,郑严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时鹤汀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但是明面上的主使也一定不会是郑严。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让人继续查下去。   他这几天忙着处理这件事,公事堆了很多。那天时远东打电话过来,他勉强说服了他,只是至今也没能查出什么结果,他明白父母一定依旧悬着心,但工作和查这件事已经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再顾不上他们了。   时妈妈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询问情况,前两天他根本就没打开微信,直到今天才回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下情况。消息刚发出去,下一秒,时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鹤汀,我刚刚看见你给我发的了,但是这都过去三天了,怎么……唉……”   时鹤汀耐心道:“会查出来的,你别着急。”   时妈妈叹了口气:“我怎么不急啊,我儿子都被说成那样了,我能不急吗?”她顿了顿,“万一最后查不出来,那你以后可还怎么找对象啊,谁家小姑娘……小伙子肯要你啊?”   时鹤汀情不自禁嘴角勾了勾:“妈,我还以为你是担心咱们家公司受影响,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时鹤汀隔着电话都能想到时妈妈翻的那个白眼:“跟咱家有合作的谁管你是个什么熊样啊。”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鹤汀啊……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你有没有找个对象的打算?我跟你爸爸已经想明白了,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你喜欢。你……”   时鹤汀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半晌,才郑重道:“妈,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可能现在说不太合适,但……我是认真的。我只要萦回。” 第六十一章   时妈妈半天都没说话,像是被震住了,半晌才道:“可……萦回都结婚有孩子了……你不会真的想……”   “没有,他现在单身。”时鹤汀轻声道,“妈,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时妈妈叹了口气,踯躅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再说了,只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挂了电话。   时鹤汀望着眼前的文件,沉默了很久。   他何尝不明白时妈妈那声叹息里的意思,又何尝不明白这条路有多不好走,叶萦回抗拒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但他已经在岑寂无光的沉夜里沉沦了太久,而那一丝他渴望已久的光终于出现,他想要抓紧,也只有抓紧。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宋理。   时鹤汀接起来:“怎么样?”   那头宋理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激动:“时总,查出来了!联系那个自媒体发新闻的人叫杨一旦,但他根本不是从事新闻工作的,而就职于云帆公司。”   云帆公司?时鹤汀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跟它有关的那么一个人——彭满。   云帆是彭氏旗下的一个子公司,规模并不大,所以时鹤汀才会在宋理提起它的时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嗯,我知道了,继续查吧,有进展了告诉我。”   宋理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时鹤汀往后仰了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当年彭满寻求合作无果,事情败露之后再没联系过时鹤汀,但是后来也没有听说彭氏的货被海关扣下之类的消息。时鹤汀想了一想,终于找到了一点印象。他后来听朋友说,彭满的货急着出手,又狠狠心降了点价格,搭上了郑家的船。而那个时候,郑家已经是郑严掌权了。   至此,这件事会同时牵扯到秦家和时家的原因就完完整整被剥出来了,然而更多的证据还是需要去进一步收集。   他摸到手机,想要给秦沅打个电话,却发现秦沅的手机也关机了,愣了一瞬,才转而打给了秦玥。   他打完电话就没再看手机,五点多才处理完工作,出门时看了眼手机,才发现时妈妈又给他发了条微信。   他随手点开,却在点开的瞬间,像被雷当顶劈下般呆立在那里。   “鹤汀,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前两天聚会的时候,李阿姨说想把她家侄女儿介绍给萦回,你叶阿姨没推过去,就答应了。我看她发的朋友圈,就是在今天安排两个人见面。”   时鹤汀甚至感觉自己眼前都黑了一瞬,旋即血液便直接冲到了脑部。   相亲?叶萦回?   他好容易克制住情绪,发了一句过去:“几点,在哪里?”   那边显示了好几次正在输入中,然后才发了一个地址过来:“西街的那家阆苑。鹤汀,你……”   后面的话时鹤汀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他手发着抖给叶萦回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都没有接,打到最后一个,更是直接关机了。   时鹤汀咬紧牙关,快速走到车库,上了车,风驰电掣一般开了出去。   “怎么了?你有事儿吗?”女生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振动个不停的手机,询问道。   叶萦回望向屏幕上那个名字,伸手挂断了电话,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关机,抱歉地冲对面笑了笑:“抱歉,来之前忘记调静音了。”   女生笑笑:“没事的,你要是有急事,接起来也没关系的。”   叶萦回顿了顿:“没事。”   他今天打从叶妈妈非要拉他出门吃饭而不肯带小瓜的时候就有预感,这可能是场鸿门宴,事实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叶妈妈到了地方便开始十分局促,目光都不敢往他这边偏,倒是对面那个热情的李阿姨一直在说话,没过一会儿更是直接笑眯眯地把叶妈妈拽走逛街,美其名曰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聊,留下他和同样有些尴尬的鲍心心。   “阿姨之前没跟你说是来跟我见面的吗?”鲍心心显然也看出了他的尴尬,主动岔开话题道。   叶萦回摇了摇头,对方便笑了笑:“不过我来之前就知道你了,我妈一直跟我念叨你,说你这儿好那儿也好,说得我都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了。”   这下叶萦回真的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纵使他待人接物无数,也从来没经历过相亲这种场面,而对方这种主动示好的情况,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用笑含混过去。   鲍心心像是看出了他的局促,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不行当是认识认识,吃个饭呗。”   后面的交谈中,鲍心心谈的话题果然也没有再往择偶方面带,而是尽量找些有意思的聊,叶萦回才稍稍放松了些。   用餐过半,鲍心心才终于切入了正题:“萦回,我听我妈说,你是单亲爸爸对吗?”   叶萦回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对。”   鲍心心笑了:“其实你知道吗?我是主动跟我妈说想要跟你认识的。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其实是这样的,我很喜欢小孩,但是自己不想生,所以我的择偶标准一直是优秀的离异有孩子的男人。”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笑了笑,“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叶萦回轻轻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没什么。”   鲍心心脸上的笑意更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的想法不奇怪,每个知道我的这个想法的人都觉得我疯了,包括我爸我妈。”   叶萦回没有说话,安静地听她继续说。   “所以萦回,我真的很高兴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来见你,”鲍心心的眼里写满了笑,“你真的是我目前见过的最贴合心意的相亲对象。”   叶萦回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抱歉,心心,今天这场会面我来之前并不知道,可能我妈也没有告诉你,我目前没有再结婚的打算。所以真的很抱歉。”   鲍心心脸上的笑意敛了敛:“是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你才这么说的吗?”   “不是,”叶萦回摇摇头,认真道,“我是真的没有这个打算,所以非常抱歉让你浪费时间来参加这场相亲。”   “为什么没有打算?担心后妈对孩子不好?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叶萦回低头沉默了片刻,没有注意到对方眼里突然出现的惊讶之色:“因为我……”   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拉住,然后一股巨大的力带着他站了起来:“抱歉,这位小姐,我找萦回有点急事,所以,失陪了。”   叶萦回望过去,也愣了愣:“鹤汀?” 第六十二章   时鹤汀此刻的表情并不好看,面沉如水,目中似烧。他甚至没有等叶萦回跟鲍心心道一声别,就斩钉截铁不容拒绝地把叶萦回拽走了。留下鲍心心一个人有些愣怔地坐在原位。   他一路上都没有跟叶萦回说话,叶萦回叫他他也不理,却始终没有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   一直到坐到车里,时鹤汀才松开手,眉头却依旧拧着。   “你怎么了,有事吗?”叶萦回也微微蹙起眉,问道。   “介意我抽根烟吗?”半晌,时鹤汀才答非所问地回答道。   叶萦回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他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火的时候叶萦回才发现他点烟的手微微发着抖。   时鹤汀点完烟,抽了一口,才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叶萦回皱着眉,想说见面的时候接电话不礼貌,便听时鹤汀接着说:“你在相亲。”这不是个问句,而是个陈述句。叶萦回明白了,时鹤汀为什么会突然接连给他打好几个电话,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都明白了。   他没有说话,眉头慢慢舒开,向后靠了靠,望着时鹤汀。   “我……知道我很可笑。”他手中的烟只在点着的时候吸了一口,而后便任它在指间静静燃烧着,烟灰落在裤子上也没有管,眉宇间尽是痛苦之色,“我说那件事解决之前,不会来找你,我没做到。我还说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不会再纠缠你,我也……没做到。”   他抬起眼望向叶萦回,眼中的沉郁与痛苦几乎快要溢出来:“或者说,我根本做不到。我在听到你在相亲的时候就疯了。”   “我从来都没有你勇敢。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发现你爱我的时候只想着后退,发现你走了甚至都不敢追,等我终于有勇气去找你却发现已经迟了那么多,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是不是真的来得太迟了,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开始有些抖。   叶萦回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没有等时鹤汀回答,便继续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之前是一直觉得你是直男,直到那一次之后才发觉你可能也没有那么直,所以开始追你。在一起之后也明白你喜欢我可能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多,但也觉得没有关系,后来才发现不行。我要的爱其实很多,你发现给不了那么多之后,就退缩了。”   他缓缓垂下眼睫,不再看面前的时鹤汀:“我理智上明白这是对的,可以理解的,但是感情上……我不能接受。”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能同样地爱我?我不甘心。”他的声音微微颤着,却像是尖刀,去势不减地扎进了时鹤汀的心脏。   “我……”他想要说,却被叶萦回轻轻按住了嘴唇。   “我不相信爱了。”他抬眼望向时鹤汀,“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你,这就是答案。我不相信你能给我那么多的爱,也不相信你给我的那份爱是纯粹不变的了。”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口。   这是他自己造下的罪孽,恶果便也该独自吞下,哪怕将所有的希望与爱都扼杀在腹中,也都是他应该承受的结果。那把尖刀仍插在他心脏上,随着叶萦回的话来回搅动,流下淋漓的鲜血,然后将心脏生生挖走,他的脸上却是一片空茫的白,好像那些苦痛已经全部随着离去的心一起远去了。   “鹤汀,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勇敢。”他的声音很轻,“痛过一次,就不想要再经历第二次。一旦对什么失去信任,也就很难再对它再次建立起信任。就是这样,你还要继续爱我下去吗?”   时鹤汀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看不清叶萦回的表情,强烈的痛意来回拉扯着他的心,痛不欲生。他艰难而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已经完全哑了:“我还会爱你,也只会爱你。”   叶萦回抬起脸的时候,时鹤汀终于看清,他的脸上竟已经布满了泪痕,泪水仍汹涌地向外溢着,嘴角却缓缓牵起来:“那你慢慢念给我听吧,之前三年里给我发的那些话。”   时鹤汀的脑袋现在像个锈住的机器,要运转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叶萦回话里的意思。   那些话?哪些话?   他甚至还没有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便被带着泪水的咸味贴上来的一双柔软的唇搅乱了思绪——他可以不用再想了。   一千多个日夜的分离,一千多个日夜的辗转反侧、求而不得,都在此刻消弭于无形。   叶萦回在被拉出来参加这场相亲之前,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是安妮在他回国时给他的一个手机,他在国外的时候麻烦安妮帮他办的,拿到之后便也没有在意,收进了柜子里。   他原先那个私人手机在机场被偷,也没找回来,于是注销了号码,后来又因为一点事情,账号绑定了那个号码所以又申请了回来。但那时他人已经在国外,所以包括申号码、买手机,全程都是麻烦安妮帮忙的。事情解决完之后他就让安妮每个月交些话费,不至于让号码因为欠费停机过久而被注销,然后就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   而今天是因为需要用这个号码所以翻出了这个手机,结果打开手机的瞬间差点被卡爆——   他收到了无数条短信,发件人号码他熟得不能再熟。时间跨度则是从三年前到现在,最近的一条是昨晚发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我很想你。   叶萦回无法形容自己发现这些信息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而一条一条翻着翻过了大半,发现这些短信的中心思想也只有一句话:我爱你,我后悔了,你回来吧。   三年前未曾倾吐过的爱意,全都倾泻在了这里。   汹涌而出的酸涩淹没了他的心。   当年他换号码的时候是告诉了任南的,但是也跟他说过不要告诉时鹤汀,任南有一次半感慨着同他说,时鹤汀在他走之后半个月才知道他出了国,号码也注销了。他说,难得看他吃瘪,挺解气,但也挺可怜的。   叶萦回当时并没觉得怎么样,直到现在才觉得心酸。他无法想象骄傲如时鹤汀,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给一个明知道已经注销的号码发短信的样子。   而如果当初不是因为需要把号码申请了回来,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唇舌交缠之间,比情感的波动更为汹涌的是信息素的交融,如久旱逢雨,如倦鸟归巢,带着熟悉而让人心安的味道,迅速融作一处。   时鹤汀用尽了意志力才让自己放开了叶萦回,轻轻吻了吻他犹湿漉漉的睫毛,才低声问道:“萦回,我没有理解错对吗?你是……愿意重新接受我了对吗?”   叶萦回睫毛颤了颤,随即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回答一遍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为什么要给一个已经是空号的号码发那么多短信?”   时鹤汀这才明白过来“发的那些话”是哪些话,错愕道:“你都看到了?”   叶萦回睁开眼睛:“今天刚看到。之前因为需要,让安妮帮我把号码申请回来了,然后就一直放她那里没有用,今天……刚翻出来。”   时鹤汀的脸微不可查地红了一瞬,然后他才抬起眼睛,轻声道:“有时候太想你了,又想着反正你也看不到了,就忍不住发了。后来……就成习惯了。”他望着叶萦回,情不自禁又把手伸了过去,拉住叶萦回的,送到嘴边亲了一口,“我……还是觉得像做梦。我在做梦吗?你是真的吗?”   叶萦回没有动作,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亲了一下又一下,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等时鹤汀蹬鼻子上脸在他唇角又亲了一口的时候,才勾住他的脖子回亲了一下:“是真的,我答应你了。”   天色将晚,两人却都没有觉出饿意,直到叶妈妈一个电话过来,才打破了这氛围。   “萦回,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心心都跟我说了,你今天中途就走了。”她顿了顿,无奈道,“我知道没提前跟你说是相亲是我的不对,但你怎么也要付完钱把人家女孩子安全送到家再说啊。”   时鹤汀的肚子适时“咕”地响了一声,叶萦回听见了,用口型示意他开车,一边换了只手接电话:“妈,我知道了,我回头会跟她道歉的,我这边还有点事儿,先不说了。”说完,也没等叶妈妈有什么反应,便匆匆挂了电话。   “晚上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去吃点?”时鹤汀打着方向盘问道。   叶萦回点点头:“嗯,现在不早了,随便找一家吧。”   说是随便找一家,时鹤汀还是绕了点路,去了他们以前最常去的那家粤菜馆子。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两人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位置。   点完菜,叶萦回才想起前两天的事,问道:“那件事查出结果了吗?”   时鹤汀点点头:“你还记得彭满吗?我们查到的爆料人是彭氏的员工,跟彭满脱不了干系。他当年想要跟叶氏合作不成,后来搭上了郑氏的船,现在帮郑严做事也不奇怪。所以为什么这件事会同时扯上我和秦沅就有解释了。”   叶萦回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郑严,他要针对的是他弟弟?”   “对。郑声跟秦沅的婚事吹了,就彻底没有翻身的的机会了。”时鹤汀顿了顿,犹豫道,“不过你当时,真的不怀疑我吗……”   “不怀疑。”叶萦回笑笑,“不对劲的地方那么多,再说了,秦沅不是那样的人,他喜欢郑声。”   “你跟秦沅有那么熟吗?”时鹤汀皱皱眉。   “他现在是叶峭的钢琴老师。”叶萦回望着他,终于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而且,你也不是那种人啊。”   两人一边聊一边慢慢吃,等到吃完准备走的时候,店里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我送你回家还是回别墅区那边?”时鹤汀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另一个选项咽了回去。   “别墅区吧。”叶萦回系好安全带,“小瓜还在我爸妈那边,明天还要送他上学。”   时鹤汀点点头,慢慢发动了车。   这里到别墅区其实并不算近,然而即使他开得不快,也还是像一眨眼就要到了。他开得慢之又慢,最后终于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   “今晚……能不能不回去?”他的眼里像盛着星辉,满是恳求地望着叶萦回。   他不忍拒绝那样一双眼。   而这又何尝不是他的私心。   “好。”   他上一次来时鹤汀的公寓还是不欢而散的那次,没想到再一次来也没有隔多久,而情形却大不一样了。   时鹤汀正在给他翻找睡衣,连声音里都透着轻松愉悦:“这件可以吗?新的都没过水,这件我只穿过一次。”   “好。”他简短道。   时鹤汀抱着衣服走过来,看见他正在回消息,也没在意,直到瞄到对方头像是个戴着墨镜的美女,才警觉地蹙起了眉:“在跟谁聊?”   “下午那个。”叶萦回一边回复一边答道,“跟她道个歉。”   时鹤汀便也没再问了,转头去找之前收起来的没拆封的牙刷和毛巾。   消息界面的上一条仍停留在那句“为什么?”,叶萦回瞥了一眼时鹤汀的背影,慢慢地回过去:“下午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你说完,抱歉,我是个同性恋,而且……我现在有对象了。”   人们总说心结难解,但其实很多时候也是自己不愿意解,于是堆着放着,就成了解之不得、去之疼痛的沉疴。他抱着这个旧疾磕磕绊绊过了三年,也从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当这一天,心结真的解开的时候,原来这么轻松。   他不相信时鹤汀爱他,那三年间几乎不曾间断的短信证明给了他看;他不相信时鹤汀会一直爱他,时鹤汀选择用余生证明给他看。他不曾斩断过去,只是选择了新的开始,他的,时鹤汀的,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开始。   再痛,也不会比三年前更痛,可与之相对的,再差,也不会比三年前更差了。   他们在浴室旁擦肩,目光交会时,不约而同地凑到了近前,交换了一个带着水汽的吻和一个写满了轻松愉悦的笑。   他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笑了。   他们没有做爱,只是躺在一起,像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叶萦回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时鹤汀伸出手臂将他圈在怀里,头抵在他的肩上,低低道:“我爱你。”   他不会再将这些话藏在心底,或者只是发给一个不存在的号码。   我爱你,我想你,我都会说给你听——也只给你听。 第六十四章   叶峭最近发现爸爸总是打电话,虽然以前也经常打,但基本都是在书房的时候,而且表情也都很严肃,可最近,他打电话的次数陡然变多了起来,而且一打就是很长时间。有时候他都等到睡着了,爸爸的电话还没有打完。   与之有相近感受的是安妮,只是,安妮显然要比叶峭清楚得多了。叶萦回办公桌上的礼物不再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光明正大的一束鲜花。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小姑娘还在嘀嘀咕咕,议论这个神秘的追求者到底是谁,偶尔问她,安妮也作不知。就算她再蠢,猜不到这个人是谁,也该在那天在停车场里看见装束得当、风度翩然的时鹤汀的时候知道了。   宋理他们顺着杨一旦一路查下去,黑进了他的手机里,找到了他和彭满的聊天记录,公关团队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开始筹备放出新的料。事态基本已经明朗,再加上他的心和魂也都早不在这里,时鹤汀也就没有再继续跟进,而是放手让他们去处理。   叶萦回会答应和他复合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在悬崖尽头现出了一条路。他总觉得像在做梦,也许明早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于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叶萦回身边。   只是两人都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叶峭说这件事,叶萦回也不能总不回家,所以除了那一晚,依旧是处于分居状态。而更加不幸的是,公关团队还没有把消息放出来,时鹤汀就得知之前在B国谈成的项目出了个相当大的纰漏,他想不去都不行,只好匆匆收拾行李,把汪汪托付给叶萦回和叶峭,踏上了去B国的飞机,过上了刚复合就开始地下恋情般用手机交流的日子。   他到B国的第二天,公关团队终于有所动作,放出了相关记录,与此同时,贴出了一小段监控录像,画面上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半托扶着明显已经神志不清的秦沅进入酒店,在这里对杨一旦的面部和监控上的人的正脸做了个比对,同时声明秦家和时家已经报警,会对这件事追究法律责任。   彭满那边的应对也很快,声称杨一旦曾就职于云帆,但早已离职,他们对他的行为深表遗憾,但也表示这件事是他个人行为,与彭氏无关。   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不算无辜的替罪羊顶了罪,对于真正的幕后主使而言不痛不痒,但就放到明面上的来说已经够了。时家和秦家的声誉洗清,就外人看来,这就够了。   自始至终,秦沅以及秦家都没有再发过声,更没有再露过面。   叶萦回再见到秦沅是在最后一节钢琴课上,他在来之前已在电话中同他说好,这是他来给叶峭上的最后一节钢琴课,之后他打算出国深造,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叶萦回去给秦沅开门的时候差点没认出这是最开始那个温柔阳光的青年,对方的脸色看起来苍白疲惫,却仍勉力冲他笑了一笑:“叶哥,抱歉,这段时间一直没能来,终于过来了,结果是最后一次了。”   叶萦回给秦沅倒了杯茶:“别这么说。”他没有同他聊起这些天发生的事,也没有提起郑声,只聊了些其他的,直到叶峭听到声音,兴奋地“咚咚咚”跑下楼,才没再继续聊。   叶峭有许多天没看见秦沅,眼下看见他十分高兴,跟着汪汪一起往秦沅身边凑:“秦老师,你终于来啦!”汪汪也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秦沅。   秦沅蹲下身,点点头:“前段时间有点事,走不开,对不起啊。”他顿了顿,“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过段时间要去国外继续学习了,所以可能没有办法再来给你上钢琴课了,但是我把我的老师介绍给你,让他继续教你,好吗?”   叶峭的表情迅速由惊喜转为了吃惊,而后嘴角迅速下塌,形成一个将哭未哭的弧度:“……为什么啊……一定要去吗?”   秦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望着叶峭鼓鼓的小脸,有些手足无措。叶萦回摸了摸叶峭的后脑勺,笑了笑:“哭什么,秦老师去国外学习,变得更厉害,不是件好事吗?”   叶峭愣了愣:“是……这样吗?”   秦沅感激地看了叶萦回一眼,跟着点头:“等你变得跟我一样厉害,我就回来了,你会加油吗?”   叶峭点点头:“我会的!我们拉钩钩!”这是他最近在幼儿园里学会的做约定的办法,干什么都想用,而现在终于派上了最合适的用场。   秦沅给叶峭上完了给叶峭的最后一节钢琴课,恋恋不舍地跟叶峭告了别,叶萦回把他送到了家门口,微微笑道:“一切顺利。”   秦沅也勉力提起一个笑:“叶哥,谢谢你。”   说完,他转身钻进了驾驶座,跟叶萦回挥挥手示意他回去,然后发动了车。这一次,没有再来接他的那个人了。   时鹤汀回来是快一周之后的事了,他下了飞机甚至连家都没回,直接往叶萦回的住处赶。他下了车,便望见在门口站着的嘴角挂着笑的叶萦回,只穿了一件十分居家的白毛衣,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他知道该问一句他在这儿站了多久,或者让他先进去,不要冻着,却依旧没忍住在这所有动作之前先偷偷扬起了嘴角。   门里透着暖融融的光,隐约传来叶峭的笑声和汪汪开心的叫声,而门口正站着他最爱的人——这是他渴盼已久的家。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行李也扔在了一边,想要过去紧紧抱住叶萦回,却在这之前被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时叔叔,你回来啦!”   叶峭光着脚,欢快地从门里跑过来,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看样子是刚从沙发上跳下来的。汪汪也紧跟着跑过来,伸着舌头吐着气迎接主人的归来。   时鹤汀赶紧蹲下,只好在给他的大宝贝拥抱之前,先给他的两个小宝贝一人一个拥抱:“是啊,我回来了,给你们都带了礼物。”他短促地抱了抱叶峭,又搂了搂汪汪,随即拍了拍叶峭的后脑勺,“去,赶紧去把鞋穿上,别冻着。”   叶峭悄悄瞥了眼叶萦回,见他没生气,赶忙又带着汪汪跑了回去。   “等多久了,冷不冷?”时鹤汀牵起叶萦回的手摸了摸,不太凉,才放下心,“外面太冷了,下次别在外面等我了。”   叶萦回笑了笑:“好。”   时鹤汀用余光扫了眼室内,叶峭仍在满屋子找不知道被他踢到哪儿的拖鞋,这才伸出手臂抱住了叶萦回,将脸埋进他的毛衣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觉得活了过来。   时鹤汀的大衣上仍带着从外面来的凉意,叶萦回却没有在意,回抱住他,而后同他轻轻碰了下嘴唇,才笑道:“走吧,进去吧。” 第六十五章   他这次去B国的时间并不长,去的时候只提了个小旅行箱,回来的时候却换了个大的。等到他在客厅把箱子打开,叶萦回才知道他箱子里满满当当都塞了些什么。   给叶峭带的玩具一堆,给叶家父母和他自己父母的礼物各一堆,甚至不忘见缝插针塞了个给汪汪富有地域特色的项圈,倒没有再给叶萦回带东西了。   叶峭谢过时鹤汀,就抱着新玩具欢欢喜喜地跑到旁边开始玩,汪汪在沙发旁边趴着。时鹤汀把剩下的要带给父母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才坐回沙发上。   叶萦回伸手替他把领带松了松:“晚上吃了吗?”   时鹤汀顺从地任他摆弄:“在飞机上简单吃了点,”他犹豫了片刻,“不过现在有点饿了,给我煮点面吧。”   叶萦回点点头,站起来往厨房走,时鹤汀跟了过去。   厨房并不算大,两个大男人往里面一站几乎挤了个满满当当,叶萦回路过时鹤汀的时候还得侧个身才能过去。障碍物本人倒没有这个自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兜里摸出个小盒子:“其实,这次去也给你带了东西,是我上次去的时候就定了的。但是……我怕你不肯收。”   他说是这样说,动作却一点不含糊地把小盒子往叶萦回裤兜里塞。   叶萦回正好打开了抽油烟机,打算炒个面码:“嗯?”   他的意思是让时鹤汀继续说,对方却误以为他是没听清,赶忙改口道:“帮我保管一下吧,什么时候你愿意收下了,再把另一半给我戴上。”说完,便迅速溜了出去,不给他一点拒绝的机会。   叶萦回把准备好的材料下了锅,也没有去摸那个盒子,嘴角却微微弯了起来。   等面做好,时鹤汀吃完,已经快要九点了,叶峭困得睁不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叶萦回把他抱起来,准备先把他送回房间,叶峭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爸爸,一会儿时叔叔回家,汪汪也得跟着他一起走是吗?”   叶萦回点点头。叶峭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时鹤汀一眼,小声道:“可不可以让汪汪在家里再待一晚啊?”他说着,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冲时鹤汀腼腆地笑了笑,“或者可以让时叔叔在家里住一晚吗?”   时鹤汀被他笑得心快都化了,更不要说他的提议正中他心坎,点点头应下来。叶萦回便也没说什么,抱着叶峭上了楼,先把他哄睡着了才下楼来。   他领着时鹤汀上了二楼,走到客房门口,被从后面横生出的一双手臂抱住了腰,低低的笑音响在他耳边:“怎么,晚上就让我睡客卧吗?”   叶萦回笑了一下,打开了房门:“你想睡主卧?”   对方在他耳后亲了一口:“想。”   “那你去吧,就是小瓜醒了可能会问你怎么在这里。”叶萦回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旋即便被咬住了耳朵:“我不想睡主卧,想睡你。”   “那看你本事了。”他的嘴角扬起来,随后便被一边轻咬着后颈,一边带进了客卧,关上了门。   叶萦回最开始想的还是只在这里眯一会儿,之后再回主卧去,只是眼睛一闭上,这个一会儿的长度就变得不再可控,直到听到小瓜的哭声才惊醒过来。   他匆忙套上衣服,下了床,时鹤汀被他的动静惊醒,也醒了过来,这才听见走廊上叶峭的哭声。   叶萦回推开门便看见了在走廊上光着脚站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叶峭,赶紧过去把他抱起来:“怎么了小瓜?”   叶峭被叶萦回抱起来,反而哭得更厉害:“……我……醒了……找不到你……”   叶萦回赶忙拍着他的后背,抱歉道:“我……”他看了一眼从房间跟出来,一脸刚睡醒的时鹤汀,“……跟你时叔叔聊天呢,没事儿啊,不哭不哭。”   他哄好叶峭,用眼神跟时鹤汀致意,抱着叶峭回了主卧,弄了温水给他擦了遍脸,哄着他睡下,心里才默默松了口气。   也就是叶峭现在太小,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再大一点就不好说了。他之前从未觉得叶峭黏着他睡有什么不好,现在才觉出问题来。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时鹤汀发来的消息:“小瓜没事吧?”   叶萦回把亮度调低,回复:“没事,就是半夜醒来没见到我,吓着了。”   对面显示了几次正在输入中,才发过来一条:“小瓜晚上一直都是跟你睡?”   “嗯。”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发了一条过去,“以后要尝试着让他自己睡了。”   这次对方回得很快:“嗯,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他放下手机,又发了会儿呆,才抱住小瓜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时鹤汀收拾好东西,带着汪汪离开了。下午,叶萦回便接到了叶妈妈的电话,语气中是罕见的焦虑与不安:“萦回啊,鹤汀他怎么又给咱家送东西了啊?上次他出差回来就给我跟你爸带了好多东西,本来觉得不收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这次又送来了。”她顿了顿,“我怎么觉得我这心就是老悬着呢……”   叶萦回倒真没想到叶妈妈打电话过来是说这件事,犹豫了片刻才缓声道:“妈,收着吧。”他停顿了几秒,“有件事情……没跟你说,我跟鹤汀……复合了。”   电话那头足足安静了十来秒,才终于有了动静:“……啊,复合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嗯,就……相亲那天。”   叶妈妈干笑了两声:“我说呢……那行吧,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好好过吧。”说完,她又犹豫了,“对了,你……的事儿,跟鹤汀说过了吗?”   叶萦回的眼睫垂了下来:“还没。”他顿了顿,“我会找个机会跟他说的。”   “行吧,你也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数就行,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叶妈妈叹口气,“好好过吧。”   挂断电话,叶萦回却依旧难以平静。他跟时鹤汀复合的事情没有想过一直瞒着家里人,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说了倒也没什么。真正让他紧张的,还是要如何跟时鹤汀开口。尽管他说了会找机会跟他坦白,但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   他……猜不到时鹤汀的反应。 第六十六章   一月的最后几天突然开始下起了大雪,叶峭在的幼儿园就势提早给小朋友们放了假,提前了一周多进入了假期。本市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叶峭是感受不太到,大人们倒个个比他兴奋。   年末事忙,叶萦回自己做不到一直看着叶峭,也不好总麻烦安妮,所以也不再带他去公司,而是把他送到叶妈妈那儿待着。刚好张恬今年也早早放了假,今年过年又要去外婆家过,所以张新干脆提早把她送来玩儿一阵子,还可以跟小瓜凑个伴儿,也让叶萦回放心了一点。   那天叶妈妈跟他提了那件事之后,他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这段时间又太忙,于是彻底搁置了下来。   时鹤汀这几天也不比他好多少,有时候电话打着都能睡过去,两人见面次数更是少之又少,直到年关边上才差不多算忙完。   他这几天最忙的时候甚至连家都没回,就在休息室对付,日子过得跟打仗一样。好容易歇下来,被压住的毛病立刻全都出来了。刚下雪那会儿他就有点感冒,吃药一直没见好,但也没变严重,现在终于歇下来可以休息,反而加剧了。   比这更让他头疼的是持续低热,他之前只以为是温度骤降导致的感冒发烧,持续到今天他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的发情期大概要到了。   放在前几年,这也并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把自己在房间里关几天,虽然并不好受,但是挨过去也就没事了。反而是今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手机响了起来,是时鹤汀:“下班了吗?”   “嗯。”   “晚上吃过没?”他的声音轻快中带着几分笑意,“一起吃个饭吧?我好几天没见你了。”   等叶萦回应下,他便笑起来:“等我接你,我快到了。”   他们今天去的饭店人并不多,像是刚刚开张没多久,即使是饭点,也可算冷清。   时鹤汀笑着解释道:“任南新开的场子,怎么说也来捧捧场。”   叶萦回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说起来,我回国之后还没见过他,他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时鹤汀扬了扬嘴角,“现在一个彻头彻尾的妻奴孩奴,三句不离老婆孩子,成天嚷嚷着要给孩子挣奶粉钱,让大家多捧场。”   叶萦回笑起来:“那也挺好,改天带着小瓜上他们家坐坐。”   时鹤汀望着他,眨眨眼睛,眼神真诚:“没有我吗?”   “你猜啊。”叶萦回眼含笑意,不肯继续说了。   “对了,过完年那几天你有安排吗?”时鹤汀算了算,“大概初二到初八的样子。”   “有吧,怎么?”   他笑眯眯地望着叶萦回:“咱们去L城玩一次吧,带上小瓜一起。”   叶萦回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好”。   尽管应承了下来,他却迟迟没有跟小瓜说这件事,因为他总有预感,也许这次旅行并不能成行。事实证明,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等到除夕这天,吃过年夜饭不久,他便感觉不太对,忍着难受哄完叶峭睡觉,跟叶妈妈含糊地交代了一下,便开着车出了门。   前阵子下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只在背阴的地方留下几片白。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往来的车流也不如往日密集。他在路口被灯晃花了眼,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拐上了去深蓝海湾的路。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继续开着车,等到拐进小区停好车,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个时候,时鹤汀怎么可能在家?   他没穿外套就下了车,望着一楼漆黑一片的窗户发了一会儿愣,一阵冷风吹来,他一个激灵,这才又回到车上。路过的保安犹疑地看了他好一阵子,才慢慢走远。   甜腻的信息素的味道渐渐充满密闭的车厢,而信息素的本源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拨出了那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是热闹的人声和欢笑声,时鹤汀的声音里也是满含笑意的,“萦回?”他顿了顿,这才意识到电话那头过于安静,“你那边怎么那么安静?”   “……鹤汀,我在你家门口。”   “我家门口?”他愣了愣,往窗户外望了一眼,“怎么不上来?等等……你是说,深蓝海湾?”   “……嗯。”叶萦回闭上眼睛,头抵在方向盘上。   那头的声音迅速严肃起来:“等我,我马上过来。”   他甚至都没有问是什么事,匆匆挂了电话,连交代都来不及交代一句便套上外套往外冲,留下面面相觑的时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萦回靠着方向盘,手紧紧揪住衣领,感觉身体内部的热源快要将自己燃烧殆尽,水分被尽数蒸出,余下的躯壳也将被焚至灰烬。而脑中却依旧不受控地走马灯一样转过许多画面,一片声色犬马之中,占了大多数的仍是时鹤汀的样子。穿着衣服的,没穿衣服的,都在此刻性感得要命。   他隐约听到不规律的敲击声,却完全没有回应的力气,直到他的鼻端闻见一缕熟悉的木叶清香。   他勉力抬起头往那味道的来源望去,便望见站在车外的时鹤汀和旁边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   他伸手打开了车门,也顾不上听时鹤汀跟旁边那人说了什么,被半托半扶着进了房里。   时鹤汀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在车里的叶萦回和一个正在敲击车窗询问的保安,即使离得尚远,他也闻见了一点熟悉的味道,未及思考,他已经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怒意,三言两语将保安打发走。   打开车门的瞬间,他几乎被那喷薄而出的甜味激得立刻硬起来,仍存一线的理智才让他勉强冷静下来,将叶萦回从车里弄出来。   叶萦回浑身滚烫,身上几乎被汗水浸湿,眼睛也湿漉漉的,半眯着看人的样子,更加动人。   时鹤汀舔了舔嘴唇,把他扶到沙发上,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冷水,自己先喝了一口,才递给叶萦回,哑声问:“喝吗?”   他闻过两次这样的甜香,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而哪一次给他的记忆都是绮丽而浓艳的。哪怕他不懂其中缘由,也不必再问叶萦回的来意。   叶萦回眯着眼望他,把手伸过去,却不是要接水杯,而是将时鹤汀的手腕一拉,令他往自己身上倒来。   水杯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停下,水浸湿了铺在地上的地毯,可是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两人已经激烈地亲作一处,再难分开。   叶萦回的衣服被剥了个干净,赤条条地躺在那里,大方地任人观赏。柔软的乳粒在时鹤汀的注视下渐渐挺立起来,很快便得到了渴盼之中的温柔舔咬。时鹤汀的唇沿着他的胸腹一路吻下来,最后在已经挺起来的龟头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亲,便毫不留恋地将他翻了个面,吻上了他的脖颈。   三年前他留下的那个牙痕还在,只是已经很淡了,叶萦回生得又白,于是便愈发不显,却叫人更加想要留下新的烙印。他像是护士扎针之前擦酒精棉一样,用唇舌在叶萦回后颈处反复舔舐,感受着身下叶萦回细微的颤抖,而后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那当然是痛的,可痛过之后,扩散开的却是无与伦比的欢愉。   时鹤汀的犬齿与唇仍带着血,却依旧顺着叶萦回的脊背吻了下来,带着血的吻落在他的蝴蝶骨与腰窝,像是盛开着的血腥而靡丽的花朵。   他后穴溢出的情液已经足够多,时鹤汀甚至没有用润滑剂也给他扩张得差不多,阴茎在他会阴处蹭动了几下,便准备进入。   龟头已经浅浅地插进去,叶萦回却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挣扎着扭过头:“……等一下!有避孕套吗?”   时鹤汀停下了动作,却没有真正移开,哑声问道:“一定要吗?”   热烫的龟头仍停留在他的穴口,让他心痒难耐,却还是忍耐道:“一定要。”   时鹤汀没有说话,从他身上下来,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抓上钥匙冲去了楼下。   叶萦回躺在沙发上,汗液仍顺着肌肤汩汩流下,却突然叫人有些发冷,他摸索半天摸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却依旧冷得发抖。   时鹤汀很快便带着避孕套回来,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完,套上避孕套,慢慢挺了进去。他们像是寒夜之中两个靠着体温互相慰藉的急色之人,在身体的一次又一次碰撞之中获得温暖与快慰。 第六十七章   叶萦回这次的发情期经历了三天四夜才算结束。除了做爱,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时鹤汀的精神却比他好很多,换床单、做饭之类的事几乎都是他一力担下,将叶萦回照顾得十分妥帖。   等到发情热彻底退去,两人都穿好衣服坐在餐桌旁,时鹤汀才终于问出了这个让他困惑已久的问题:“萦回,我想问很久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前就出现过这种……”他哽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情况。   叶萦回放下筷子,犹豫了片刻,才慢慢道:“我的身体,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他转过头,将后颈处新鲜的牙印露给时鹤汀看,“这下面,有一个腺体,一到发情期,就会产生信息素……也就是你闻到的那个味道。”   时鹤汀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发情期?”他顿了顿,“所以我会想咬这里也是受这个的影响?”   叶萦回垂下眼睫,含糊道:“嗯。”   “那……这个发情期对你有什么影响?”时鹤汀顿住了,“就……”   “嗯。”叶萦回点点头,耳尖微微泛红,“就是你想的那样。之前在A国做检查的时候,我血液里除了有之前说的信息素,还有另一种东西,医生推测是我的信息素跟你的结合产物。”   “我也有吗?”时鹤汀愣了愣。   “嗯,应该是的。我发情期到的时候,你也会受到我信息素的影响,跟着进入发情期。”他顿了一下,“不过这些也都只是推测,因为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例子,在没有更多样本参考的情况下也无法下定论。”   时鹤汀点点头,旋即又微微皱起眉:“那这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吗?你之前的胃痛跟这个有关系吗?”   怎么会没有呢?小瓜就是最好的佐证。   叶萦回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摇头:“应该没有。”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片刻,时鹤汀才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他一手端着脏盘子,另一手在从叶萦回背后路过的时候轻轻在他肩头按了一下,低低道:“下次有什么事别闷着,记得告诉我。”   叶萦回肩膀随之略略松了下来。   时鹤汀的反应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太多,只是最关键的部分他仍未说出口,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勇气说出这一切,但是现在却已经感觉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耗完了。   “对了,”时鹤汀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任南给我打电话说这两天有空的话去他家坐坐,他们家搬了新家,我还没去过。到时候带上小瓜一起吧,任晓萌年纪跟小瓜应该差不多,一块儿玩玩儿也挺好的。”   叶萦回应了下来。   今天已经初四,之前商量好的L城之行果然未能成行,好在也没提前跟小瓜说,也不至于让他失望。   叶萦回这几天都没回家,叶妈妈跟叶峭说是爸爸出差了才勉强哄住。眼下叶萦回一推门,坐在电视前面的叶峭耳朵很尖地听见了,转头一看,瞬间蹦了起来,惊喜地飞扑过来:“爸爸!”   叶爸爸也跟着望过去,这才发现回来的不只是叶萦回,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时鹤汀先冲叶爸爸笑了笑:“叔叔,过年好。”叶爸爸轻咳了两声,点点头,然后他才低头摸摸叶峭的后脑勺,“小瓜,过年好。”   叶峭紧紧攀着叶萦回的腿不肯松手,脸埋在衣服里,在听到声音的同时分了一点注意给时鹤汀,口齿不清地笑道:“酥酥过年好!”   叶萦回没办法,伸手把小猴儿一样抱着他腿的叶峭抱起来,这才得以走进屋里。   这其实也算两人关系确定之后,时鹤汀第一次上叶家,又是过年,所以带的礼物不少。   叶妈妈听见声音,也笑着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是鹤汀呀,好久不见啊。”她把围裙摘下来,又回头冲厨房里头交代了几句,才走了出来,“真没料到你今天会来,我让你吴阿姨多加两个你爱吃的菜。”   她拉着时鹤汀到沙发旁边坐着,同他聊了两句,余光扫到一直拿报纸遮着脸的叶爸爸,登时不客气地一拍叶爸爸的腿:“不是我说你,客人来了你看什么报纸?尊不尊重人呀。”   叶爸爸一边老老实实放下报纸,嘴里还嘟囔着:“我没有……”   “宛韵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时鹤汀笑笑:“挺好的,还总惦记着您呢。”   叶峭在叶萦回怀里乖乖窝了一阵子,便开始犯困,叶萦回抱着他站起来,轻声说:“我先带小瓜去睡觉。”然后才轻手轻脚地抱着小瓜上了楼。   时鹤汀望着父子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望向叶妈妈,郑重道:“阿姨,我跟萦回这次是认真的,你们放心吧,我会对他和小瓜好的。”   叶妈妈没说什么,眼角却隐约有了些湿意:“哎哎,你们过得好就行了。”她顿了顿,“哪天两家一起吃个饭吧。”   时鹤汀笑着应下来:“好。”   叶妈妈抹抹眼角,笑了起来。   她今年快六十岁,她的宝贝萦回也三十多了,早不是小孩子了。哪怕明白他大了,什么自己都有分寸,却还是担心他会过得不好,过得不开心。而她要的承诺也不多,只一句“我会对他好”,这就很够了。   两人在叶家歇了一晚,第二天便带着叶峭去了任家。   他俩分手的事当年虽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但是熟悉的朋友也确实都知道了,只是复合还真没跟几个人说过。   时鹤汀来之前跟任南说了会带人来,却也没告诉他具体是谁,果然让任南在开门的瞬间吃了一惊。   “萦回?”任南的目光在时鹤汀和叶萦回之间来回转,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定格在了迟疑上,“你俩是刚好碰上了还是……?”   叶萦回手里还牵着个叶峭,笑起来:“进去说吧。”   常薇给两人一人沏了一杯茶,给叶峭倒了一杯热橙汁,才在一旁坐下。   任南家里是两个女儿,一大一小,大的跟小瓜差不多,小的才一岁多点。两个小朋友都对新来的小客人十分好奇,奈何叶峭始终把脸埋在叶萦回胸口,只敢拿余光偷偷瞄她们。   “……哇你们真不够意思,复合了都不跟我说一声。”一旁的任南终于听完时鹤汀的解释,愤愤道。   时鹤汀笑笑:“也没多久的事,这不是过来赔罪了吗。”   叶萦回看着叶峭不住拿眼睛偷瞄人家的样子,不禁好笑,问他:“小瓜,你想跟她们玩吗?”   他揪着叶萦回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叶萦回把他放下来,鼓励般地拍拍他的后脑勺,才看他慢慢往两个小姑娘那儿走过去。 第六十八章   他走近了,也不主动搭话,只默默看着任晓萌和任晓宁玩得起劲。   任晓萌一回头,看见叶峭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顿时高兴起来,问他:“你想跟我们一起玩吗?”   叶峭其实还是有点害羞,不过还是点点头。   任晓萌小大人一样叉着腰:“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妹妹任晓宁什么都不懂,跟在姐姐后面做个小跟屁虫,也学着她叉起了腰。   “我叫……叶峭。”他的手揪住衣角,有些紧张。   任晓萌点点头:“我知道啦。我叫任晓萌,这个是我妹妹,任晓宁,你可以跟她一样叫我姐姐。”   叶萦回简直要被任晓萌的古灵精怪逗笑了,常薇也在一旁努力憋着笑,看着几个小朋友的交锋。   叶峭倒是有些迷茫了:“可是我比你高啊,为什么要叫你姐姐呢?”   任晓萌口齿伶俐道:“你年龄比我小啊,比我小就要叫我姐姐,知道吗?”   叶峭求助地看向叶萦回:“爸爸……”   叶萦回忍着笑,小声提示道:“你比她大,叫妹妹。”   叶峭立刻有了底气,同任晓萌继续争辩起来:“爸爸说我比你大,应该叫你妹妹。”   任晓萌眼睛一转,也不纠缠,立刻换了个思路,诱惑道:“但是如果叫我姐姐,我就会带你跟晓宁一起玩,而且还可以让你玩我的玩具,给你吃我家的好吃的哦。你真的不要叫我姐姐吗?”   叶峭咬了会儿手指,最终还是屈从于任晓萌开出的各种诱惑条件,妥协道:“……姐姐。”   任晓萌目标达到,开心地去给叶峭拿自己的零食和玩具,也不管旁边的大人们笑得有多开心。   常薇笑着同叶萦回解释原委:“我家这个一直是这样,家里只要来了小朋友,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人家叫自己姐姐。”   叶萦回笑着望着跟在任晓萌屁股后面的叶峭,全然没注意到时鹤汀脸上闪过的一丝迟疑——   常薇是六月中才查出来的怀孕,叶峭怎么会比任晓萌大?   常薇不会做饭,怀孕期间反应又大,很多东西吃不下,硬生生给任南磨出了一把好手艺,老婆爱吃什么、吃什么反应不大、怎么做又营养又好吃,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后来女儿出生之后,就变成了老婆和女儿爱吃什么了然于胸,随便下厨做个一桌,都可以拿得出手。   今天这顿饭也是任南亲自下厨做的,色香味俱全,样子也有趣,引得叶峭在已经吃了不少小零食的情况下又多吃了小半碗饭,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他们没有多待,中午吃过饭,又聊了会儿便告辞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们就同叶峭说好,下午带他去游乐园玩。不过叶峭还太小,许多刺激的项目都不能玩,只能玩温和一些的,不过对于叶峭来讲也足够他乐的了。   他疯了一下午,玩得刘海都被汗浸湿了。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加上中午又没有午睡,晚上在餐厅吃过饭,叶峭就已经扛不住了,抱着叶萦回的脖子沉沉睡去,口水都流到他衣服上了。   时鹤汀见叶峭睡得这么沉,顿时失笑,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叶萦回,让他用围巾裹住叶峭,防止他受凉。   离夜场的烟花表演还有一刻钟,两人带着一个熟睡的叶峭,漫无目的地在游乐园里逛着。   眼下还在春假里,带着孩子出来玩的人很多,等待着夜场表演的人更是只多不少。夜幕降临,大部分娱乐设施都停运了,路灯上都缠着彩灯,衬着攒动的人声,更显热闹。   “累吗?要不要我帮你抱会儿?”   叶萦回没有拒绝,把叶峭递过去。三十斤虽然抱着还不至于吃力,但是长时间抱着胳膊也确实架不住。时鹤汀小心翼翼地接过,调整了下姿势,让叶峭睡得更舒服。   他睡得很沉,连换了个人抱他都没有醒,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嘴巴微微张着,看起来憨而娇。时鹤汀望着叶峭的睡容,心都跟着变软了,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弯。他第一次见到叶峭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像叶萦回,虽然神态不近相似,模样却能有八九成像。如果说叶萦回和叶峭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只是收养来,他是不信的,但是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怎么了,一直盯着他看?”叶萦回露出一点笑意,“是不是发现他又重了?”   “萦回,我想……问你件事。”半晌,他才低声道。   两人此时正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四下无人,时鹤汀的语气却是罕见的郑重。叶萦回愣了愣:“什么事?”   “小瓜……为什么会比晓萌大?”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熟睡着的叶峭,“常薇是六月中查出的怀孕,第二年二月有的晓萌,但是小瓜的生日在十一月。萦回,我……想不通。”   路旁的灯光昏嗳不明,叶萦回的表情也像被夜色吞噬,看不真切。在这阒寂之中,时鹤汀甚至觉得自己像在等待审判,他不知道下一刻落下的会是什么,是轻若无物的雪,还是锐不可当的刀。   叶萦回垂着眼睫,喉头滚动了几下,终于开口道:“鹤汀,小瓜是我的孩子。”   “嗯。”时鹤汀的眉头仍微微拧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也是你的。”   巨大的烟花自远处的舞台腾空而起,沉黯的天幕都被映亮了,随之而来的是在这里都隐约可闻的巨大欢呼声与乐声。   叶峭被那声巨响惊醒,揉揉眼睛,坐直身体,对着巨大的烟花张大了嘴巴,惊讶了两三秒才记得发出声音:“好漂亮……”   他偏过头,发现抱着自己的换成了时叔叔,也没有什么反应,乖巧地搂紧了时鹤汀的脖子,趴在他肩头看完了这场烟花秀,然后才转向叶萦回:“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他没有注意到两个大人之间诡异的沉默,得到一会儿就回的答复之后便开心了起来,因为睡过一觉也不像先前那么困了,一路东张西望着,还在踏出大门之前收获了一个小恶魔的发箍。   时鹤汀一路沉默地抱着叶峭走着,却突然觉得臂弯里的分量重逾千斤。   他不确定自己理解的意思对不对,只是眼下叶峭醒了,他也没有办法继续再问。叶萦回的意思是叶峭是收养来的,以后他们两个一起养吗? 第六十九章   游乐园毗邻市郊,他们开车回来已经很晚,早过了平时叶峭睡觉的点。   叶萦回先带着叶峭回房间。洗漱完,叶峭仍十分精神,身体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在外面,不肯睡,想要听睡前故事。   叶萦回沉吟片刻,答应了,却没有去书架上拿故事书。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柔和,却又夹着一丝犹豫:“在遥远的森林里,住着两只兔子,他们一只是兔爸爸,一只是兔宝宝,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幸福地生活着。”   叶峭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但是兔宝宝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没有妈妈。别的小兔子都是有妈妈的。他就问兔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可是兔爸爸总是不回答他。”   叶萦回缓慢地继续着:“有一天,兔宝宝在森林里遇见了兔叔叔。兔叔叔是个很厉害的兔子,他会很多很多东西,对兔宝宝也很好。兔宝宝最喜欢他的一点呢,就是他养了一只非常可爱的小蜗牛做宠物。”   “兔宝宝很喜欢和小蜗牛一起玩,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兔爸爸也很喜欢兔叔叔,比他喜欢小蜗牛还要喜欢。如果他们以后跟兔叔叔生活在一起,兔叔叔能给兔宝宝很多的爱,而兔宝宝就会有第二个爸爸了。”他停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小瓜,如果你是这个兔宝宝,你会愿意接受兔叔叔吗?”   叶峭听得很认真,咬了一会儿手指,问道:“一个家里是可以有两个爸爸的吗?”   叶萦回点点头:“可以的。每一只小兔子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可以性别跟自己不一样,也可以不一样。”   “那我愿意呀。”叶峭回答得很快。   叶萦回顿了顿:“但是这样,兔宝宝就跟别的小兔子不一样了,大部分小兔子都是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兔宝宝是有两个爸爸,不会难过吗?”   “但是爸爸喜欢呀。”叶峭腼腆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细白的牙,“而且他们都爱我啊。”   叶萦回眼眶微微发热起来,他抿着嘴唇,倾身过去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嗯,他们都会爱你。”   时鹤汀在沙发上坐着,只觉得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   直到听见脚步声,他的心才像是落下一点,却又很快再悬起来:“小瓜睡了吗?”   “嗯,给他讲了个故事,睡了。”他走到桌边端起水杯喝了口,冰凉的水从喉咙一路滚到胃,才将他心口将沸的温度稍稍降下来。   时鹤汀的双手交握着,眉头也微微拧着。   他在紧张。   他又何尝不是。   “萦回。你前面说的……小瓜也是我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叶萦回的喉结滚了滚,眼睫微微垂下来:“我……之前跟你说我的体质跟其他人不一样,我没说完。”他顿了顿,艰涩地继续道,“除了脖子后面那个腺体,有发情期之外,我……”   时鹤汀的心被一只手紧紧捏着,目光紧紧盯着叶萦回。   “……小瓜是我生的。是……四月份那次的发情期。”他抬眼望向时鹤汀,神色复杂难辨。   真相像是闪电一样贯过他的脑海,雷鸣像炸在耳边一样巨大。他甚至觉得自己失聪了那么一两秒,耳边是一片空旷,什么也听不见。   小瓜……是叶萦回生的?也是他的孩子?   他心中仍在咀嚼消化这个消息,身体却已经先于脑袋作出了反应。他的嘴角无可抑制地上扬,三两步冲过去紧紧握住叶萦回的手:“我的……孩子?”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叶萦回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便感觉时鹤汀低下头在他手上亲了一下,而后飞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随即转身往楼上跑去,脚下趔趄了一下都顾不上。   他冲到门口,正准备不管不顾地推门进去,才想起来叶峭可能已经睡了,赶忙放轻手脚,拧开了门把手。   室内一片昏暗,窗帘拉得只剩一条缝,漏了一点银白的月光进来,映亮床上小睡美人的脸庞。   他的手心满是汗水,慢慢在床边停下了脚步。   曾经他恨过这个孩子,恨过诞下他的那个女人,到后来才发现其实他最恨的还是把叶萦回放走了的自己。   叶峭睡得很沉,时鹤汀的到来完全没有惊扰他。时鹤汀慢慢在床边蹲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叶峭的脸。在不知道叶萦回还单身的时候,他就对叶峭讨厌不起来。他长得太像叶萦回了,只这一点便足够让他心软。而知道叶萦回还单身之后,他对叶峭也只是喜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欢喜与爱快要从心口溢出来。他曾经想过,如果真的能跟叶萦回复合,他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叶峭,把最好的都给他。   现在,他才明白视若己出和亲生骨肉原来还是不一样的。   满溢的爱快要将他淹没。   这是我的孩子。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知。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他和叶萦回的血液,这是他们的骨血。   叶萦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时鹤汀旁边。   “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听出了对方声音里的细微的颤抖。   叶峭仍无知无觉地安睡着,全然不知旁边有双眼睛正灼热而充满爱意地盯着他。   叶萦回伸出手,轻轻地按在时鹤汀的肩膀上,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也曾胆怯,不肯将最后的秘密诉诸人前,怕被视作异类、然而越是不说,心头的巨石压得越重。好在他决定赌一把。   他赌对了。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时鹤汀仍紧紧攥着叶萦回的手,直到走到客卧坐到床边也不肯松开。   “萦回,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谢谢你,从小瓜出生到长到这么大,都是你一个人,我……”   他想要说的太多,到了嘴边却发现都还是太单薄。   叶萦回发现怀上叶峭的时候,两人业已分手,他却仍选择以男子之身生下他。而小瓜长到这么大,他作为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却仍是分毫力都没有出。   “不会觉得我奇怪吗?”叶萦回笑了笑。他真的这么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心里反而已经放下这个顾虑了。   “不会。”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柔,“你……很伟大。” 第七十章   他们复合的消息,时鹤汀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父母,但叶峭的事情却仍然不得不慎之又慎,铺垫了好久才跟二老透了底。   时家父母震惊之余,第一反应便是想赶紧来看一看孙子。之前虽然见过,也觉得可爱有趣,但毕竟是看别人家孙子,哪知道视角一下子就转换了,便迫不及待想来再见一眼。时鹤汀没拦住,干脆提议说两家一起聚一次。   这一次聚会难免有些尴尬,毕竟两家交情颇深,当初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时妈妈在看到叶峭的瞬间就红了眼眶,也不敢贸然上去抱孩子,转头跟叶妈妈抱头哭了一场,才终于好多了。叶妈妈给她看了很多叶峭小时候的照片,气氛才有所好转,渐渐热络起来。唯一不明就里的大概也就只有叶峭一个,不明白那个奶奶为什么哭,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今天都对他这么热情。   叶萦回暂时还是没有跟叶峭说这件事。   他那天跟时鹤汀商量过,还是等叶峭大一些的时候,再跟他说他是自己生的这件事。现在他还太小,不一定能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万一不小心说漏嘴给谁听见了,多少还是一件麻烦的事。   唯一不能再耽搁的是跟叶峭坦诚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件事。他不忍心总让时鹤汀两头跑,也不忍心总让他睡在一墙之隔的客卧,更不忍心在明明已经说开了一切之后仍把时鹤汀隔在自己和小瓜之外。   他们本应是一家人。   那天他试探着跟叶峭讲了兔宝宝的故事,虽然他反应良好,叶萦回依旧担心,他不知道叶峭对于时鹤汀的接受度有多高,也不知道真的坦白的时候,他的反应会是怎么样的。   时鹤汀最近在物色房子。   那天两家聚会的时候商量过,回家之后他跟叶萦回也讨论过要不要换个房子的问题。其实就方便来说的话,时鹤汀在深蓝海湾的房子是最适合三人现在居住的,但是毕竟已经住了几年,而且当时住进来的时候就没有仔细布置过,现在还要考虑到叶峭幼儿园毕业之后的情况,深蓝海湾就不再是最佳选择了。讨论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买一套新房。   叶萦回这些日子依旧忙得脚不点地,时鹤汀相对还闲一点,所以基本看房的事都落在了他身上,下班的时候再顺手接个叶峭。等他做好饭,叶萦回也就差不多回来了。吃过饭,叶萦回再带叶峭回去。   叶峭对这样的安排全无异议,每天能跟汪汪多玩一会儿,他开心都来不及,更不要提时叔叔还给他买了许多玩具与故事书,甚至陪他一起玩。   叶峭不知道的是,其实时鹤汀买的东西远不止玩具和故事书这么多。他初为人父,尽管还不能向叶峭袒露身份,却几乎把想到的所有能给叶峭买的东西都买了一遍。从吃到玩,从穿到用,几乎没落下什么,却不好意思真的拿给他。看得叶萦回又想笑,心里又有点泛酸。   他明白总这样并不是回事,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向叶峭开口。   惊蛰之后,天本已渐渐转暖,却又突然开始倒春寒,先是下了点雨,而后下了一场在春天的雪。   叶峭在幼儿园跟小朋友们开心地玩了一个下午,到了放学时间,等了好久,时鹤汀才来接他。   “抱歉宝贝儿,路上有点堵车,来迟了,等急了吧?”时鹤汀在他面前蹲下,抱歉地望着他,同时摸了摸他的脑袋。   叶峭摇摇头,时鹤汀才笑了一笑,伸手把他抱起来:“走吧,咱们先去买菜,等你爸爸回来。”   今天不光是时鹤汀回得迟,叶萦回也是。叶峭跟汪汪玩了一会儿,跑到灶台边围观时鹤汀做完了饭,又等了好久,叶萦回才姗姗来迟,肩上还披着一层薄雪。   “没带伞吗?”时鹤汀拧着眉接过包,看着叶萦回把大衣脱下挂到衣帽架上。   “没。”他摇摇头,“想着开车,要走的路又不长,没想到雪下这么大了。”   时鹤汀低声道:“晚上住这儿吧。”说完又补充道,“雪这么大。”   叶萦回点点头,随手胡噜了一把叶峭的头发:“雪太大了,不好开车,今晚咱们住这儿不走了好吗?”   叶峭欢呼一声,又撒娇似的抱住叶萦回的大腿:“那可以跟汪汪一起睡吗?”   叶萦回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想得还挺美,洗手吃饭去。”   吃过饭,叶峭坐在叶萦回怀里玩了一会儿,便准备去睡了。而先前准备好的各种儿童用品在这个时候一下派上了用场——小枕头、小睡衣、小毛巾还有儿童牙膏牙刷,甚至还有卡通玩偶的抱枕。不知道的可能还会以为家里原来就有小孩儿,才准备得这么齐全。   叶峭洗漱完,乖乖地缩进被子里,等着今天的睡前故事。   叶萦回在书架上挑了半天也没有选好,索性什么也没拿,坐到了床边,伸手把被子给掖得更严实,然后才慢慢开口:“今天呢,没有睡前故事,但是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他的声音很柔和:“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兔宝宝的故事吗?”   叶峭的表情跟着变得严肃,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如果……”叶萦回停顿了片刻,还是继续了下去,“如果时叔叔像兔叔叔一样,来做兔宝宝的另一个爸爸,你愿意吗?他会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做你的另一个爸爸,像我一样喜欢你,爱你,照顾你。”   他明白这对于小朋友来说,是一个难以抉择,甚至难以理解的问题,也许他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理解与接受,却没有想到叶峭回答得如此之快。   “我愿意呀。”他眼睛笑得像两轮弯月,干脆利落地答道。   想要的回答来得这么突然,反而让叶萦回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吗?”   叶峭的表情好像又有点困惑:“我要决定吗?奶奶说,时叔叔就是我另一个爸爸呀。”   叶萦回走出房间的时候,脸快红到耳朵尖,好在光线昏暗,并不太明显。   时鹤汀从浴室走出来,看见叶萦回的样子愣了愣:“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他往墙上一靠,闭上眼捏了捏鼻梁,半是释然半是好笑地笑了起来:“小瓜知道咱们的事了。”   时鹤汀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知道的?”   “那天他看见我们接吻,第二天问我妈了,我妈给他说的。”他睁开眼睛,满含笑意地望向时鹤汀,“他知道你是他另一个爸爸了。” 第七十一章   又是一年六月,渐趋炽盛的阳光逼得人不得不换上夏日的装束,叶萦回一家却都穿着正式而得体的西装,甚至连叶峭也不例外。   今天是叶峭的毕业典礼,也是他们在深蓝海湾住的最后一天,明天他们就要搬到买下来之后就一直空着的新家去了。   家里大的物件都没有动,只把需要带走的东西打了包,其中当属叶峭的箱子最多。他什么都不舍得丢,这也想留着,那也想留着,甚至连几年前秦沅送他的小礼物都没丢掉,准备带到新家去。   时鹤汀给叶萦回打好领带,瞥见旁边的叶峭,又笑着顺手给他扶正歪掉的小领结,才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示意可以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搬家公司已经来了,叶峭不舍地回头又望了好几眼,才上了车。   叶萦回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瞥见丧眉搭眼的叶峭,想要伸手呼噜一把他的头发,却又怕弄乱了他的头发,只捏了捏他的脸:“没事儿,不用难过,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看看嘛。”   叶峭鼓着脸,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一定要搬吗?”   叶萦回想了想:“可以不,但是搬了之后我们就有一个更大的院子了,汪汪住着会更舒服。”   叶峭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情愿道:“好吧。”   时鹤汀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曲子练得怎么样了,一会儿上台不会紧张吧?”   叶峭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出一口小白牙:“没问题,放心吧。”   今天园里热闹非常,尽管离典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大部分人都到了。   三人甫一进园,便吸引了大片目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出众的外表,还有一部分就是因为两个男人一个小孩儿的奇怪组合了。其实这并不是时鹤汀和叶萦回同时来参加这种亲子活动,不过这次来的人也不只是这个班孩子的家长就是了。   叶峭已经很适应这样的注视,穿过人群找到自己的几个好朋友和老师,把准备好的纪念礼物和卡片送给他们。   典礼很快开始,校长简单致完辞,孩子们的班主任轮流上台讲了话,重头戏的表演便正式开始了。   叶峭的节目是第一个。   穿着精致白色小礼服的小王子走上台,像模像样地先冲台下鞠了一躬,才在琴凳上坐下,深吸一口气,奏出了第一个音符。   追光打在他身上,他仿佛成了偌大的舞台,甚至整个大厅之中唯一的光源。他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琴键,手指翻飞若蝴蝶,手下流淌出的乐声流畅而动听。   叶萦回望着台上专注演奏的小王子,一瞬间竟觉得有些恍惚。   因为每天都能看见,所以他总觉得叶峭好像没什么变化,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感觉叶峭长大了那么多。从初见时候那个肉嘟嘟的小团子,到现在可以独立上台演奏的小男孩儿,他个子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像是羽翼初丰的小鸟,即将飞向更广袤的世界。   心中不是没有怅然,不过更多的是骄傲与自豪。   他正出神,突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攥住了他的。   他扭头望过去,时鹤汀对他笑了一笑,手却没有松开。叶萦回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回握过去,同时鹤汀牵着手看完了这场演出。   叶峭表演完,捏着手心的汗,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站起来,在望到台下两张熟悉的面孔时才露出一个稚气的笑,飞快鞠了一躬,然后往台下跑去。   今天是重要的毕业典礼,来的也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扑到了两个人中间,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边是爸爸,还有一边也是爸爸。 第七十二章 番外一   让叶峭适应自己睡觉是一件道阻且长的事。   父子俩搬来深蓝海湾和时鹤汀同住的第一天晚上,就出现了关于怎么睡的大难题。爸爸也想和爸爸睡,宝宝也想和爸爸睡,最后不得不各让一步,父子俩商量好一起跟叶萦回睡。   只是时鹤汀没有享受几天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有些憋不住了——总不能以后每天都在他和叶萦回中间横着个叶小瓜啊。如果只是睡觉还好,可万一不只是睡觉呢?   他背着叶峭小声跟叶萦回讨论着这个问题,叶萦回憋着笑,促狭道:“那你自己想办法,提前说一句,不许答应他抱着汪汪睡,回头要弄一床的毛你自己收拾。”   时鹤汀愤恨地在叶萦回脖子后面轻轻咬了一口,手却诚实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直到叶峭下楼来吃饭才松开。   让叶峭自己睡觉非常难,叶萦回自己也想过很多办法,但基本没有奏效的。他以前碰上出差回不来,就让叶妈妈陪叶峭睡几晚,倒也能对付,只是时间长了还是不行。之前时鹤汀送的金毛抱枕,他本想让叶峭抱着抱枕自己睡,结果叶峭一回来就把抱枕横在了床中间,说是要跟爸爸和“汪汪”一起睡,令他哭笑不得。   两人过了几晚偷偷去客卧锁上门再在叶峭醒来之前收拾干净回房的日子,都觉得十分心力交瘁——跟做贼一样,还要留心各种不可抗的干扰因素。   时鹤汀这厢还在想有什么办法,叶萦回却有了新的想法。其实这想法一直就有,只是他从来没提过。   “要不要给叶峭添个弟弟妹妹?”叶萦回的声音低且轻,“也许有弟弟妹妹能每天陪他玩,他就不这么黏我了。”   叶峭刚被哄着睡下,短时间内大概都不会醒,汪汪伏在两人的脚边,吐着舌头听着两人低声的交谈。   时鹤汀瞳孔缩了一下,随即拧起了眉毛,沉思片刻:“还是别了,风险太大,我怕你出事。”他顿了顿,轻轻握住了叶萦回的手,“我已经亏欠你、亏欠小瓜很多了。你生他的时候我不在身边,让你一个人受那么大的罪,小瓜长到那么大我也都没陪过他,如果再生一个,我对小瓜的爱肯定会被匀出去一些,那样我会更歉疚。”   他把叶萦回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口,认真道:“我有你跟小瓜就够了。”   叶萦回心下微动,也没再坚持,转而轻笑起来:“那睡觉的问题怎么办,怎么让他自己睡?”   时鹤汀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那儿了,半晌才叹气道:“交给我,我会想办法的。”   没想到转天傍晚,叶峭真的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爸爸,从今天开始,我要自己睡了。”   叶萦回愣了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自己睡?”他下意识往时鹤汀那儿看了一眼,瞥见了他嘴角那一丝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便明白一定跟他有关系。   叶峭郑重地点点头:“我也要做一个勇敢的孩子。”他说完,语气很快弱了下去,“但是爸爸,我真的不能跟汪汪一起睡吗?抱着它,我一定就不会害怕了。”   叶萦回摇摇头:“不行,”他又笑了笑,“但是,可以让汪汪睡在你的房间里。”   叶峭欢呼一声,推开饭碗撒欢一样往楼上跑,去收拾他的家当了。   “你做了什么?”叶萦回依旧十分好奇,他自己和叶妈妈都没做到的事居然真的让时鹤汀做到了,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也就给他讲了个森林里最勇敢的敢自己一个人睡觉的小鸭子的故事。”时鹤汀谦虚道。   时鹤汀给叶峭收拾出了一个漂亮的儿童房,换上了新的卡通床单,把叶峭的玩具和玩偶全都移到了新房间里,待叶峭洗漱完,又奖励性地给他多讲了两个睡前故事,才关上灯离开。   然而当天晚上,叶萦回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是听到了一声轻响。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个小屁股扭啊扭啊地钻到了他和时鹤汀中间。   等他拧亮床头灯,时鹤汀才醒过来,发现床上多了个叶小瓜,赶忙问道:“怎么啦宝贝儿,出什么事了?”   叶峭委屈地扁扁嘴:“我还是害怕……”   时鹤汀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叶峭的后脑勺,安慰道:“没事儿,别怕,睡吧睡吧。”   叶萦回无奈地同时鹤汀相视一笑,旋即关上灯,也跟着躺了回去。   第二天,叶萦回就跟叶峭做了个新的约定。小朋友自己睡觉害怕是正常的,但是对于勇敢的小朋友,要有特别的奖励。如果叶峭觉得害怕,可以过来跟爸爸们一起睡,但是如果自己睡了呢,那么第二天可以多听一个睡前故事。   叶峭高兴地接受了。 第七十三章 番外二   他和郑声相识于一场音乐会,郑声拾起了他掉落的钢笔,递给他的时候微微笑了一笑,他的心魂便都不在身上了。   后来想想,也许连那次相遇都不是什么偶遇。郑声这种人,没事怎么会去听一场于他而言无聊之极的音乐会呢?   他虽托生于秦家,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但家里父母恩爱,哥哥姐姐也疼他,从不要求他什么。他顺应自己的心意一路求学,去了国外,学的也是看起来没什么前途的音乐,但是一直都很轻松自在。   他从小身处的环境都相对单纯,虽然家里算是有钱有势,但除了生活上的便利,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别的影响。他自己无所求,更没觉得自己这儿有什么可值得别人贪图的东西。   直到他遇见郑声。   他们从认识,到相恋,再到订婚,顺利得不可思议。原以为说服父母接受自己有个同性爱人已是件难事,没想到两家父母不仅同意了,还愿意公开举办订婚宴与婚礼。他不懂联姻与合作之类的弯弯绕绕,但是父母的支持已使他感动万分。   剧变发生在他参加叶峭生日会那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世界仿佛同他开了个荒诞的玩笑,什么都变了。   他被天真蒙住了眼,如隔雾看花般去看这个尘世,一看就是二十多年,直到雾散,他才真正看清眼前的一切。   醒来的时候,他赤裸着从陌生的床上醒来,旁边是同样赤裸的同他甚至只能算是认识的时鹤汀。他瞠目结舌,说不出半个字,脑袋一片空荡荡,他想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甚至想不出自己现在应该要问什么。   相比于他的慌乱,时鹤汀要冷静得多,先让他穿好衣服,自己也套上衣服,才坐下开始回忆昨晚的情况。   床上干干净净,两人身上也都没有什么感觉,可以排除酒后乱性的可能,但两人对昨晚的印象都不甚清晰。   秦沅的记忆停在了昨天喝醉被送到休息室,时鹤汀的则停在出门准备打车的时候。秦沅的情况尚算合理,可以解释为只是喝醉,但时鹤汀的就说不通了,再联合昨晚他离开前的异常感觉,基本可以确定应该是有人蓄意安排。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一个醉到在休息室休息的秦沅和一个已经准备出门的时鹤汀,是怎么碰到一起还到酒店开了房脱了衣服躺在一起的。   而更让人奇怪的是,背后操作的那个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正仔细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被漏掉的细节,秦沅便接到了他二姐的电话:“圆圆,你现在在哪儿?”   秦玥的声音里没有了一贯的宠溺与温柔,而带着几分厉色。   秦沅愣了愣,报了个地址,秦玥丢了句“在那儿等我,别出来”便匆匆挂了电话。他直觉不对,看见好友发来的消息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鹤汀见他面色不对,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也一下子变了:“抱歉,我出去打个电话。”   时鹤汀去了阳台,秦沅手有些发抖地拨了郑声的电话——   关机。   他不死心地又打了第二遍第三遍,还是关机。   秦玥来得很快,秦沅勉力让自己暂时先不去想,简单跟秦玥交代了情况。   舆论渐渐发酵,事态完全脱离了他们的控制。不过一个上午,家里长辈便都知道了这件事,而再如何辩白是有人构陷,没有证据依旧无法逆转形势。   几天里,他坐卧难安,忙着寻找证据,一刻也没有松懈下来。而郑声,他也始终没有联系上。他本人的手机关机,打他朋友、助理的电话都说不知道,甚至去他的公寓都没找到人。   他以为是郑声生气了,所以不肯见他,直到那天郑氏官媒发了声明。   他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爆出这件事以来,秦玥一直陪着他找线索,找证据,忙得脸都瘦了一圈。唯独那天下午,她显得心不在焉,秦沅回头看,才发现她眼里流露出一丝难过。   “二姐……怎么了吗?”秦沅有些茫然。   秦玥抿抿唇,半晌才道:“圆圆,郑家已经跟爸爸谈好了。”她顿了顿,继而艰涩道,“婚约解除。”   这无异于当头棒喝。   他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声音,睫毛颤了又颤才轻声道:“郑声……知道吗。”   秦玥说不下去了,红着眼圈抱住了秦沅,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复杂也不复杂。郑严想要郑声失去秦家这个最大的后台,彭家想要跟郑家继续保持合作关系,一环扣一环,联手设计了这个局。   而今真相已经查明,该放的声明也都放了出来,好像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婚约如郑严所愿取消了,时家和秦家的声誉洗白了,郑家未受影响,负责动手的人顶了罪也拿了钱。仿佛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好像从未看得这么清楚过。   他和郑声都是这个局里翻不起浪的棋子,渺小而不起眼,无法左右自己的方向。他们登上了同一叶小木舟,有人蓄意在船上凿了洞,于是船沉了。   他并不怨恨郑声在船沉的时候弃他而去,他只是恨郑声在登上这艘小船之初,为的就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这艘船。   他在踏上飞机之前,看到了朋友发的郑家要跟孙家联姻的消息,随即关掉了手机。   他清楚地明白,他的爱情死了。   又也许,它从未活过。 第七十四章 番外三   “王伯伯,能不能再快点儿啊?”叶峭愁眉苦脸地叼着一片面包,看了眼窗外行进速度缓慢的车流,又看了眼表,“我肯定赶不及了。”   王伯好脾气地应了一声,也不管在这堵得水泄不通的早高峰是不是真能快得起来:“你先把早饭吃完,回头时先生要问我的。”   叶峭泄愤般地吃完面包,又咕嘟嘟一口气把牛奶喝完,看了眼车窗外——堵得更严实了。   这当然不能怪王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锅。今天是文理分科完之后第一天上课,他过了一暑假的懒散日子,今天早晨果真没能按时起床,把闹铃按掉又睡了会儿,等他下楼看见正在吃早餐的两位爸爸,就觉得不好,一看时间,果然已经七点多了。   他现在就读的高中,千好万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离家太远,不堵也要开半小时,更不要说现在这种情况了。   车流终于动起来,他们的车开过最拥堵的路段,王伯又一路加速,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也已经八点出头了。   他拎着书包急急忙忙下车,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王伯打便往门口冲,把胸卡给门卫扫了一下便急急忙忙往教学楼跑过去。   一路狂奔,头发被风吹得乱得不成样子也顾不得了。他一气冲上三楼,远远地看见教数学的张老师正从拐弯处走来,身后好像还跟着什么人,他赶忙三步并两步,赶在老师来之前从后门蹿进了教室。   进了教室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平时坐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人,只有最后排还空着一张桌子。然而这时张老师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里,他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在空位上坐下。   “……文理分科之后,大家要认真思考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是出国是走艺考,还是专心读书准备高考,都要早做打算。”张老师顿了顿,冲门外点点头,“这学期我们班还转来了一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叶峭先前看见的那个跟在张老师后面的人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待看清他的样子,叶峭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   那人也穿着同他一模一样的校服,但是松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领带也系得松松的,看上去更像被临时要求才扣上、系上的。明明是很痞气的穿法,但搭上那人的五官却一下子不一样起来。他的眉峰浓且长,像要飞入鬓角,眼睫微微垂着,薄薄的嘴唇也微微抿着,一副很冷淡的样子,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对视的时候甚至会有那种被野兽盯上的脊背冒汗的感觉。   “我叫姜廖。”台上那个人抬眼,简单介绍道。   叶峭在和他眼神对上的瞬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枪击中了。   “……行那就是这样,”张老师抬眼在班里扫了一圈,看见了叶峭旁边的空位,“你就先坐在那儿吧,不合适之后再调整。”   姜廖点点头,拎着书包一步步走过来,叶峭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随之紧张了起来,背挺得笔直,脸一路红到了耳朵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张老师安置好姜廖,正准备开始上课,突然瞥到了一旁的叶峭,整个人都愣了愣:“叶峭,你怎么在这儿?”   大部分人都好奇地顺着张老师的目光回过头看向叶峭,他这才从刚才的紧张之中抽离,发现哪里不对——   班里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虽说文理分科之后班里有很多人都转去了理科班,但怎么会一个都不认识呢?   “你跑错教室了。”一个有点面熟的女生一边忍笑一边小声提醒道。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分班之前他们的教室就在这里,分科之后这个教室成了理科班的教室,文科班搬去四楼。他一时情急,直接冲到了原来的教室,又恰好这个理科班的班主任就是他原来班级的数学老师,所以才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进错了教室。   张老师也回过味儿来了,笑道:“赶紧过去吧,回头你们李老师该来问我要人了。”   班上人都笑了起来。   叶峭的脸这下是完全红了,也再顾不上刚刚让他惊为天人的姜廖,小声道了谢,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回书包里,抱着书包蹿出了教室。   等终于到了他自己的教室,已经开始上课好久了。   叶峭抱着书包顶着老师的瞪视溜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才终于感觉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任晓萌轻轻掐了他一把:“怎么迟到这么久,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刚刚老李差点就要打你爸电话了。”   叶峭吃痛地摸了摸被她拧到的地方,小声跟她说了一遍今早的悲惨遭遇,任晓萌差点没直接乐出声来。   他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思绪又情不自禁飘到了他刚才见的姜廖身上。   他犹豫半晌,轻轻戳了任晓萌一下,低声道:“晓萌,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第七十五章 番外四   时鹤汀跟叶萦回生日离得近,都在六月份,前后相差不过十天。不过现在毕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连叶峭都这么大了,确实没有大操大办的必要了,于是过生日就变成了简单的上个周末去时家吃顿饭,这周末再去叶家吃一顿,权作庆祝了。   叶妈妈亲自下厨,张罗了一大桌菜,虽然大多都是叶峭爱吃的,不过好在寿星本人没什么意见。今天的叶峭也特别乖,吃饭不用人喂,自己快速吃完,噔噔噔跑到钢琴边坐下,打开琴盖,腼腆地冲叶萦回笑了一下,嘴边还黏了一点酱汁,看起来像一圈小胡子,笨拙又可爱。   “爸爸,我给你弹一首老师新教我的曲子,祝你生日快乐。”他笑了一下,然后手指灵活地动起来,流出一串悦耳动听的音符。   一只手从桌下悄悄伸过来,轻轻握住他的。叶萦回不用去看也知道那是谁的手。两枚冰凉凉的戒指碰了一下,然后贴得更紧。   叶峭弹完,在一片掌声之中不好意思地跳下琴凳,往叶萦回怀里扑,被时鹤汀眼疾手快地拽住,先给他擦了擦,才让他乳燕投林一般扑进叶萦回怀里。   “爸爸,你喜欢我的这个礼物吗?”他抬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看了叶萦回一眼。   叶萦回笑着点点头:“喜欢,谢谢你。”   “对了,”叶妈妈想起什么,说道,“萦回,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以为被保洁丢掉的那个箱子?前两天吴妈收拾东西的时候给收拾出来了。”   叶萦回愣了愣:“箱子?”   “就你以前用来装别人送你的生日礼物的那个,我记得当时你还不高兴了好长时间……”叶妈妈笑眯眯道。   “啊,”叶萦回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打断道,“我知道是什么了。”   叶妈妈点点头:“一会儿给你带走吧。”   箱子不算大,分量却不轻。叶峭对这个就端端正正坐在他旁边的旧箱子好奇不已,打量了半天,问道:“爸爸,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叶萦回睫毛颤了颤,只觉得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后看着叶峭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还是妥协了:“嗯。”   叶峭得到应允,欢天喜地地开了箱子。里面的东西品种繁杂,不一而足。从拼好的飞机模型,到书,再到走针已经不动了的造型奇特的手表,什么奇怪的都有。   时鹤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突然觉得那个手表有点眼熟。趁着红绿灯,他仔细打量了几眼,才想起,那是他某一年生日送给叶萦回的礼物。再仔细看,叶峭拿着玩的好几样东西,他似乎都有印象。   “绿灯了,走了。”叶萦回语气平静地提醒道,耳尖却不由自主地悄悄红了起来。   时鹤汀发动汽车,心里却疑窦顿生。   叶峭对里面的好几个玩具和模型爱不释手,下车时叶萦回便直接把箱子搬到了叶峭的房间。   而等他洗完澡出来,却发现那个箱子出现在了他们的房间里,时鹤汀正抱着箱子一样一样看着,一边轻声说着什么。   “……七岁,十岁,十一岁,九岁……”时鹤汀听到动静,抬起头望过去,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都是我送你的啊。”   “啊。”叶萦回短促地应了一声,脖子到耳根却全红了,也不知道是蒸汽熏的还是怎么。   他走到床边坐下,拿着毛巾擦头发,突然感觉一具温热的躯体从后面贴了过来,同时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替他擦了起来:“为什么只收着我送给你的?”   他的声音很低,紧贴着叶萦回的胸膛微微震颤着。叶萦回没说话,喉结却情不自禁地滚了滚。   时鹤汀擦拭的动作渐渐停下了,凑到他耳边,轻轻舔了一口发红的耳垂:“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叶萦回避而不答,回身勾住时鹤汀的脖子同他接了个短促的吻,转而问道:“所以你今年要送我什么礼物?”   时鹤汀笑了笑:“今年的礼物,你可能没办法拿箱子装下了。”他顿了顿,认真地同他对视,“我们去国外结婚吧。”   叶萦回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这曾是他情急之下未及仔细思考便脱口而出的心里话,也曾是始终他耿耿于怀未能纾解的心结。而如今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情境和说这句话的人都变了。   气氛一刻冷似一刻,时鹤汀却仿佛仍毫无所觉,含笑望着他。   叶萦回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道:“鹤汀,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还在纠结当年的事。我现在有你,有小瓜,父母身体健康,就已经很满足了。”他顿了顿,“我本来也没有一定要去国外结婚的想法,当时只是情急想的昏招。”   时鹤汀摇摇头:“我想跟你结婚,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望向叶萦回,语气认真,“我想跟你结婚,是因为我想拴住你,不只是用这个。”他拉过叶萦回的手,在戒指上亲了一下。   他扬起嘴角,眸中含笑:“所以,你愿意吗?”   叶萦回望着时鹤汀的眼睛,只觉得心口不住发热,烫到他自己不敢碰一碰。   他忍不住笑起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