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白月光的垂爱 作者:青云待雨时   文案:   CP:呲牙撩爪还忍不住摇尾巴的小狼狗攻x心里住着一只小猫咪的女王受   白砚出道七年,被圈内人戏称为五十年难一遇的冰山美男,事业也算顺风顺水。   只是这美男冰山过了头,一年总有365天想息影退圈、回家养老、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逢闰年再加一天。   然后他遇上了一个死活要把他捧成国际巨星的疯狗病……   这个疯狗病盘靓条顺,大长腿公狗腰体力了得,是男女通杀的配置,可惜一副纨绔恶少浪荡子做派。   这个疯狗病吊儿郎当地叫他白月光。   这个疯狗病是被他甩掉的初恋。   白砚心声:我的前任是个混蛋,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脚踩滚滚乌云,扛起四十米大刀,回来让我寝食难安!   阅读指南:   ①本文涉及娱乐圈,但依然是披着娱乐圈的皮谈恋爱,所有人物都没有原型!没有原型!   ②文案中受的冰山人设只是娱乐圈的营业人设,受本人不是冰山。   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娱乐圈   主角:裴挚(攻)/白砚(受) ┃ 配角:众人 ┃ 其它:年下 第1章 标签   (写在开头:纨绔少爷裴挚是攻,影帝白砚是受,不要站错,不要站错。)   裴挚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从小到大不务正业,仗着家底丰实横行无忌,时不时逞凶斗个狠,办事从来只看高兴不高兴。   裴少爷喜好又有那么点特别,能上天就不入地,什么送命玩什么。   他十八岁那年,据说闹了点事,被家里人送到美国,这一去就是六年。   2014年末,裴挚回来了,这次是躺着回来的。   这年冬天,他挑战勃朗峰北壁出了事故,浑身骨头几乎都重组一次,昏迷三天,能捡回一条命实在是万幸。   裴少爷在医院躺了半年,加上复健,能直立行走出门见人已经是次年夏末。   对,2015年的夏末,裴少爷骨头里的钉子都没拆完,出来晃荡的第一晚,又恶少人设不崩地惹了点事儿:把一个姓刘的恶少同类给揍了。   刘少被打成猪头,找不回场子又咽不下这口气,最后选择回家找爹撑腰。   刘少他爹这段时间也不清静,直接把事儿捅到了裴挚他爸面前。   这肇事的要是换成别人,估计就被自家老爷子拉回家教训、关禁闭反省荒诞人生了。   可裴挚不,他就不。   当晚,裴挚就把刘少家那位号称非常有钱有势的爹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够简单粗暴吧?就这格调,明白的知道他是豪门,不明白的得以为他是混混。   不过格调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这场闹剧最后的结果很魔幻:刘家到现在还不安生,看情形,恐怕接下去几年都没法安生。   裴少爷只被请去喝茶问了几句话,如今还大摇大摆地在外边风光无限。   因此,9月末,发小把补给裴挚的接风宴办得格外隆重,找自家老子死乞白赖借了艘大游艇,还特意花大价钱请了最好的顾问公司,态度认真得跟办婚礼似的。   欺负同类全家还能轻轻松松全身而退,裴少爷现在是什么身份?   恶少中的恶少,纨绔中的翘楚!   晚宴上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从国外空运来的,就连DJ也是从国外空运来的。当然,上船陪着玩的人不是,裴少爷被发配到老美这么多年,发小料他今晚不会想睡洋毛子。   也算是全身心投入为裴挚打CALL,可裴少爷还是不高兴。   夜色醉人,一群狐朋狗友各自搂着莺莺燕燕在甲板上围坐成一圈,裴挚拿眼刀轰走朝他身上贴的,兴致缺缺地离席去了顶层。   发小撇下嫩模急匆匆追上去劝:“他们就是想跟你亲近亲近,咱让人坐下陪着说会话成吗?何必让人说咱小家子气。你不知道外边现在把你传得多牛。”   这话不假,巴结裴挚的人可不全是冲着好处来的。裴少爷脾气是坏了点,可模样生得不错。190的个子,又爱好户外极限,高强度体能训练打造出一身腱子肉,伤了这么久也没垮。身上那股清爽健康的男人味儿特招人喜欢。   裴挚自己也明白,嘴里咬着根没点的烟,嚣张地用眼角瞟人,“我都这么牛了,用得着不小气地把自己弄得跟鸭似的?”   准鸭子发小膝盖中枪,愣了。   也是,裴少爷一直是这德性。   作为一个纨绔子,白天没鸟事就算了,晚上鸟还没事儿,鬼知道他有什么样的人生诉求。   是裴挚不开窍?那纯属放屁。   事实上裴少爷开窍还真不算晚,十八岁跟竹马哥哥玩车震这种档次的骚操作,一般人都想不出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还好,裴挚带来的一个老美很适时地出现,用蹩脚的中文说:“裴,今晚没见到你的爱人,真是太遗憾了。我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发小继续愣,裴挚的爱人?   裴少爷现在不是单着吗?   可裴挚说:“他气质优雅,性子柔软和顺,人特别好。”   煞有其事,洋洋得意,真像是有这么一号人似的。   发小憋不住了,贴裴挚耳边说:“抱歉打断一下,你说的这位,姓白?”   裴少爷没好气地答:“要不呢?”   姓白,白砚,正是裴挚的那位竹马哥哥,如今是个大明星。现在想到这人,发小心里还有块不大不小的阴影。   柔软和顺优雅?呸!   比真金还真,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比白砚更心冷更嘴贱的人。   可别以为裴少爷这番溢美之词是在外人面前撑面子。发小清楚记得当年自己被白砚欺负得七窍生烟,去找裴挚投诉。   裴少爷恶狠狠地说:“我哥就不是这样的人,你找揍!”   所以谁说恶少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裴少爷心里的坎儿就是这抹白月光,刚追到白砚那会儿,恶少高兴得活像娶到小龙女的地主家傻儿子。   六年过去,这人依然蒙着城墙转角那么厚的滤镜,以最佳卖家秀的姿态,深深扎根在裴挚的脑海里。即使当初没处一年,人家就把裴少爷给甩了。   这事想深了没意思,发小决定回去搂嫩模找安慰。突然听见个男声:“这儿风景比下面更好,裴先生好雅兴。”   转身一看,还真有追着裴挚上来的,好胆色!   追上来的这人也是个明星,叫仇安平,正拿眯着一双桃花眼冲裴挚笑,几乎把风骚两个字写在脸上。   发小心说别对瞎子抛媚眼了兄弟。   可这次裴挚居然没赶人走,而是皱眉用下巴冲着人认真瞅了一会儿。然后,拿走嘴里的烟,突然一笑,“我认识你,你是翔悦的艺人……”   翔悦,是白砚的经纪公司……   所以裴少爷留下仇安平的目的不言而喻:从路人嘴里听自己心上人的赞歌,是件多么惬意的事。   顶层只剩下两个人。   裴少爷问得含而不露,压根没提白砚的名字,几圈下来话锋只到这个程度,“这么说,你在公司发展势头还不错?”   仇安平持续不断抛眼风放电,此时作出个求怜惜委屈样,外加夹枪带棒:“裴少,僧做粥少资源有限,我头上有影帝压着,好资源都被人家抢去了,我也就吃个剩下的。《国色》这次选角不就没我的份吗?”   裴挚皱眉,看起来很不高兴,“哦?谁这么大胆子?”   确实不高兴,好听的没套着,引来一块砖。   影帝,还能有谁?   翔悦的影帝,只剩下白砚一个。   此时的白砚当然不知道自己正被故旧挂念。难得有假期,他这晚早睡,早已在梦中神游。   梦里没有游艇晚宴那般奢靡旖旎的风景,只有他死去的老板陈老先生。   陈老先生问:“白砚,你要退出娱乐圈?”   白砚说:“嗯。”   老先生说:“小斐好像不是搞娱乐的料。你走了,他怎么办?”   陈小斐是陈老的独子,白砚的现任老板。   白砚说:“他继续加油。再加把油,您就能肯定他不是了。”   老先生说:“你不能帮他想想办法?”   白砚说:“让他回炉再造或许可行,您能配合吗?”   梦境以陈老先生的痛心疾首而终结,看,果然连鬼都不愿意听真话。   所以滤镜什么的,白砚真是计较不起,身为艺人,他从入行的第一天起就生活在各种滤镜之下。混成一线,被旁人贴标签就是他的日常。   目前,他比较亮眼的标签是冰山美男,说起来挺不要脸。可不要脸也没辙。人家想听的他说不出来,他一开口又没几个人有能耐消化。当一座安静的冰山,这路线太适合他。   于是决意息影也不算他不讲情面,白砚在娱乐圈混了七年,做人靠演,演戏耗命,他这七载光阴,真是数着秒熬过去的。   这种厌烦感最近突然爆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他第一次认真地把息影提上日程。   谁知他还没把想法说给任何人听,陈老先生的英灵就到梦里来造访他了。   这是2015年的9月,白砚孤身一人、毫无挂碍。跟翔悦的经纪约剩下8个月就终结,两个代言,其中一个下月到期。真是很适合筹划退圈的时机。   时值夏秋之交,每年夏末秋初,白砚心情总是格外不美妙。   游艇上硬拗出的梦幻之夜也好,白砚不甚美妙的梦也罢,在新一天的阳光恩泽大地时,全如夜露一般杳无踪影。   翌日是个好天气,也是翔悦十二周年诞辰。   翔悦也曾有过辉煌。后来陈老先生驾鹤仙去,小老板陈小斐当家,公司从此江河日下,几乎投资的每部戏都扑街。   小老板先是气走了副总,接着,公司艺人纷纷出走,到如今,有点名气的,除去白砚就只剩下仇安平,其他都是十八线以外。   小老板的日常就是跟十八线们打成一片。   真是,怎么看怎么像个草台班子……   不管作何打算,周年庆典,白砚还是要去的。   他进门时,亟待回炉再造的小老板又在跟一群小透明呈好哥们样儿地扎堆。   白砚出现,会场一秒安静,本来校园运动会一样活泼的气氛顿时肃穆得堪比葬礼。   小老板乖乖跟着白砚到一边,絮絮叨叨说仇安平又欺负了某新人小花,“……就是这样,我去探班,仇安平当着我的面骂她是废物。”   白砚自然憋不出什么好声气,“我去跟他打一架?”   小老板关注点还在那位新人小花身上,“我只是求你带她,前些日子她争上了《国色》里的一个女配角,跟你同一个剧组,你教教她。”   白砚更烦躁了。《国色》的男主角确实早就定给了他,他口头接了,只是还没签合同。前几个月他觉得他能演,可现在他累,而且是入不了戏的那种累。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可幸好,他很不喜欢这部戏新加入投资人刘总,大家都知道。   他瞟小老板一眼,“那戏我上不上还不一定。”   小老板说:“不用在意刘总,他被揍出局了。”   白砚:“……?”   小老板幸灾乐祸:“他儿子跟一公子哥闹事,他去出头,人家把他一块儿给揍了。”   白砚:“……?”   小老板说:“本来只是斗殴,后来好像又牵出些什么事儿,总之,他现在正被人查,据说已经被限制出境。”   这么严重?   白砚与世隔绝地宅了几天,自然还不知揍人的就是他的前任,“还有呢?”   小老板摇头:“没了。”还越说越乐,“也不知道那为民除害的公子哥是哪家的……”   白砚冷冷地说:“你误会仇安平了。”   人家那废物两个字说的是新人?那是在骂你这老板。   刘总也是一方大佬,这种角色落难分明是上边有人要收拾他。公子哥闹事最多是个引子。为民除害?这觉悟,小老板简直是废物本人。   白砚不负美男之名,一双凤眼眼角微挑漂亮得很华丽。气质冷,但浓眉斜飞,鼻梁高挺,又冷得很肉欲。很多时候真不用他说什么,只一个不屑的眼神,那种被主流审美巅峰唾弃的感受就够人难受了。   所以,他面色如霜,小老板很知趣地闭紧了嘴巴。   音乐起,司仪亮嗓,典礼开场。   白砚跟小老板一起上台,老板目光飘忽很有傀儡样,白砚坦然接受众人眼神膜拜活像个摄政王。   如今的翔悦是个草台班子,白砚就是这草台班子里唯一的金凤凰。   打算退隐山林的金凤凰睥睨台下的小虾小蟹,暗地里嫌弃: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既然接受了膜拜,怎么也得干点正事。   酒会后,白砚让经纪人联系《国色》片方,询问签合同的时间。   执行制作人很高兴地表示次日就能签约。   到这儿白砚出演《国色》就算是定下了?   ……这只是一般情况。   这天的现实是,之后的剧情就如疯狗一般狂奔:   半个小时后,片方突然来电,说事情有变。   “刘总退出后,新掺进来的投资人是文珠国际,文珠想用仇安平,听说还是仇安平自己争取的。不是,你们同一个公司,怎么自己截自己的胡?”   而后,抢角的仇安平自己找到白砚面前嘚瑟。   “这次我赢了,一哥,你也有被人退货的时候?”   白砚干脆没说话。   人家宁可使手段都要替他劳心劳力,这口气他可以忍一忍。   结果,又是半小时后。   导演又来电话:“白砚,刚才只是个误会,文珠国际的人刚找我澄清,他们压根看不上仇安平,就是想用你,想约你和陈总晚上见个面。”   这下白砚真的怒了。   一个角色,一日三变。老板团混进了神经病?   可看在导演跟他有些交情的份上,他还是应下了晚上的饭局,只是没带小老板。   他进门,房间除了导演还有张年轻的面孔。   这面孔挺熟。   导演轻咳一声,“介绍一下,这就是文珠国际的裴挚先生,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裴挚胳膊弯搭着椅背,脚腕没正形地跷到另一条腿膝盖上,吊二当啷地冲他笑:“来了?坐。”   白砚还是什么不明白?   一看见裴挚,这一整天所有现实魔幻的见闻全都说得通了。   果然,他还没坐稳,裴挚又冲里间叫唤,“出来吧。”   仇安平磨磨蹭蹭地出来了。   裴挚摸出一支烟,在手背磕了两下,对白砚说:“这家伙昨儿摸到我面前撬你的角儿,我耍了他一遭还不解气,你说怎么弄他合适?”   白砚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回家闭门谢客,让这帮混账玩意儿自己到一边凉快去。   可弄垮仇安平,谁替他给草台班子卖命?   他下半辈子每天都跟死去的老板在梦里见?   作者有话要说:地主家傻儿子X草台班子金凤凰,   裴攻白受,不要站错。   另外,文案里说受的冰山人设只是个娱乐圈的营业人设,他本人并不是哈。   在这里再说一遍。   我白哥脾气好像不太好。   不过小裴同学带着滤镜还是觉得他特别好特别担心别人欺负他。(正文时间线之后是这样)   对,攻对白月光就是这样:说你不好的都是小婊砸,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对对对,这是白月光的标配待遇。   不过,既然分过手嘛,以前七扯八拉的误会肯定也有一大堆的。   请慢慢食用,希望你们喜欢。 第2章 标签   据说大部分男人对前任都会有些微妙的遐思。白砚很显然被排除在大部分之外。   不是他不念旧情,这可能跟他们当初的分手原因有关。   白砚跟裴挚的交情可以一直回溯到裴挚出生,两人的母亲是铁杆闺蜜,他们幼年相识,又在裴挚少年时代相恋,真是很彻底的竹马。   可有些人,当成兄弟朋友相处能一直相安无事,一旦产生更深层次的关系就成了闹剧或者悲剧。荣幸之至,他跟裴挚正属于这种。   他们分手的原因是不合适。别说这三字大而化之且轻飘飘。   在一起除了上床其他哪哪都感觉不适。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又不是找炮友。   其中诸多细节,白砚如今已经不想再提。总之一句话,他跟裴挚分手前的那大半年,他没一天过得愉快。   趋利避凶是人的本性,所以,时隔经年,裴挚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白砚内心还真没任何正面波动。   他甚至吃不准,今晚这鸿门宴到底是冲着仇安平还是冲着他。毕竟,六年前,他跟裴挚分手分得挺难看。   难看到哪个程度?   他在私奔路上跟裴挚说分手,裴挚被家里人抓回去关了一阵,没服气,某天大清早像个幽灵似的从他窗口冒出个头说:“我想明白了,咱俩死都得死在一起。”他当时受到惊吓,十分干脆利落地给了一个字,滚。   不怪白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裴挚。   他跟裴挚是一块儿长大的,自然明白裴少爷的几大特质,第一,敢跟天王老子叫板,第二,什么事儿都能拿来玩,第三,但凡想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哦,还有第四,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回到鸿门宴现场。   不按常理出牌的裴挚就坐在白砚身边。虽然一副痞子坐姿,但白T恤、半腿牛仔裤加运动鞋的打扮还真挺像个爽朗无害的大男孩。   从白砚进屋起,他眼神就停在一个方向没变过,健康的古铜肤色把眼白衬得越发白,充满期待地冲着白砚瞧,让人想忽略都不成。   白砚也算是尽力让自己冷静了,眼下的情况,无非明确裴挚的目的和他的目的。   裴挚的出现的确是个意外,意外可以有,节奏不能乱。   可能是他沉默太久,裴挚手里的烟在指头间又倒了几个圈,“他得罪了咱俩,你说怎么收拾他,咱们就怎么收拾他。”   仇安平还一脸苍白地站在他们俩跟前。   白砚眼珠子这才朝裴挚转过去,“他得罪你?”顺便瞟了下裴挚手里的烟。   裴挚抽空飞快斜仇安平一眼,“可不是,他勾引我。”顺手就把烟给扔了。   白砚问:“成了?”   裴挚立刻严肃交待,“那不能,我连衣角都没让他碰着。”   白砚突然一声冷叱:“道歉!”   语气相当嫌恶,显然是冲着仇安平的,可这猝不及防的变脸,就连裴挚都猛地一怔。   突如其来的安静。   仇安平已然明白状况,好半天,勉强一笑,“裴先生,我们可能有些误会,有什么……”   白砚声色俱厉:“诚意呢?!”   仇安平惊得一颤:“对不起我错了!”   记住,你爸爸永远都是你爸爸!白砚气还是不顺。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节奏的主导权全在他手上,不要脸面的东西已经完全没有脸面可言了。   他又问裴挚,“让他给你斟杯茶?”   裴挚睁大眼睛望了白砚好一会儿。   今儿明明是他来替白砚出气,现在变成让姓仇的跟他说对不起了?有意思。   不过看白砚这意思是不想跟姓仇的一般见识了,他冲着仇安平说:“行了,滚吧。”   仇安平是用什么姿势滚出去的,裴挚已经没心思关注了,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他这么久没见他哥,能多看几眼就多看几眼,多正常的事儿?   这世上怎么会有白砚这种人?长得好看勾人就算了,还那么心善那么厚道。仙子下凡也就这样了吧。以前他俩在一块那会儿,他总惹白砚生气,白砚不高兴了也就是话少不理人,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撒个娇卖几句好每次都能混过去。他哥就是性子太柔和,以前是,现在也是,对姓仇的这种货色都想放一马。   他当时那么浑,他哥就连最后赶他走的那声“滚”都说得悲痛欲绝。   就这水晶心肝,在娱乐圈到底是怎么过下来的?   白砚被盯得挺不舒服,忍三分钟已经是极限,很快起身告辞,“既然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裴挚只是用眼神黏他,不置可否。片刻,站起来,脚迈到他跟前,手揣裤兜,低头又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行!明天签合同,别忘了。”   白砚挺讨厌被人俯视,但站着没动,“今天的事,多谢你。”   谢个头!仇安平固然作死,可没裴少爷下套,换角这出闹剧根本不会发生。   清爽无害的大男孩?不存在的。   眼前只有个闯进成人世界,强迫一帮子大人按自己规则游戏的小魔星。   所以后面这句才是重点,白砚多留了个心眼,“明天签合同,有什么附加条件?”   裴挚忽然笑了,笑得特别阳光也特别灿烂,但眼色渐深。   片刻后毅然决然地摇头,“没有!”   待笑意缓缓散去,他无比郑重也无比正气地点了下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就像个五好青年似的。   白砚是自己驱车回家的,跑到半路,干脆把车停在湖滨歇了会儿。   车窗全开了,可湖畔夜风居然也夹裹了一股燥气,胸口梗着的那口气就是散不出来下不去。他几下猛抽完了一支烟。   白砚真是极端厌恶九月。   九月,夏热未散,秋燥已至。   每到这个时节,那种奇怪的失序感,总是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格外不顺眼。   或许真是周围不顺眼的人太多,上天垂怜白砚,次日,这个城市迎来了这年的第一场秋雨。   白砚心情好了不少。下午,经纪人来接他时,看清他的脸色,居然开了个玩笑,“哟,大姨夫过了。”   之后就是去片方的工作室签合同,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全程都跟执行制作人沟通,没看见不该出现的人。   从工作室出来,经纪人突然接了个电话,回来对白砚说:“我有急事儿,你自己回去,不用管我。”   车和司机理所当然留给白砚,他一个一线演员,赶着晚高峰在街头打车,嫌不够招摇?   白砚自己到了地下车库。还没到停车的位置,眼光突然被一辆黑色的悍马半道劫走。   这车型打眼就算了,靠车门站着的人更打眼。   裴挚这天穿的是件浅蓝衬衣,配着深蓝长裤,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乱,透着一股属于年轻人的干练爽利,挺拔的大高个,宽肩窄臀长腿,身架子比模特也不差,就站在那不搞事确实很有观赏性。   不搞事……怎么可能?   裴少爷本来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目光一跟白砚对上,立刻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把手机往口袋一揣,几步过来,自说自话地接白砚手里的包,“总算下来了,咱们去哪吃饭?”   ……谁跟你约过?   白砚说:“我只想回家休息。”   裴挚十分爽快,“行,那今晚咱就在家吃。”   活生生情侣日常的口气。   白砚脑子空了几秒,“你再说一遍?”   裴挚果然给他又说了一遍,还比上次更确切,“回家吃饭,家里还有菜吗?我来做。没菜咱们就点外卖也成。”   谁跟你家不家的?分手已经六年了……   六年不通音讯,是,裴挚出事回国后,白砚的确到医院探过一次病,但也就是礼节性的问候,探病礼是标配鲜花水果,没有任何藕断丝连的暧昧,单纯因为他们两家是故交。   白砚觉得自己只冷着脸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裴挚睁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神色非常认真,“没错。从今天起咱们又多了一层合作关系,夫夫档就该多交流。”   挺好,合同一定就变脸。   白砚突然想自戕,明知道这货是个什么德性,他怎么就上当了?   裴挚眼中光彩亮得灼人,四下打量,微微笑地说:“哥,停车场就算没有狗仔还有监控,咱们要一直杵在这儿说话?”   答案当然是不能,不能在这儿争吵,不能在这儿拉扯。白砚是公众人物,当然更加明白,只要他还站在娱乐圈,就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裴挚在要挟他。   他注视裴挚片刻,“你真是体贴。”一下拿中软肋。   他的包到了裴挚手里。   裴挚笑眯眯地说:“应该的。”   白砚没再说话,转身大步朝那辆悍马走去。他的人生信条,可以落败,不能求饶。   裴挚紧紧跟着,愉快得连身子都轻了几分。   白砚颀长的背影就映在他视网膜中,不是冰冷的硬照,不是影像,不是梦……而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迷人肉躯。   时间退回到这天上午,裴挚外出喝早茶时遇见他们文珠国际的当家郝总。   裴挚有文珠的股份,份额还不小,不过并不在集团任职。   郝总还真是找着他来的,坐下就问:“你昨晚约白砚吃饭了?”   裴挚也没否认,“消息挺灵通啊。”   郝总说:“就这回他被人抢角,你直接把仇安平轰走就成了,干嘛非得多此一举。我听说白砚跟你有旧?”   裴挚顶不喜欢被人管,“我祖宗八代是干嘛的你都知道,还听说?别装了。”   郝总轻咳一声,“我这不是怕你办错事吗?这样,你说你想干什么,我给你当个顾问?”   裴挚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替他出个气,他脾性软,自己在圈子里混不容易,我就想捧他,怎么了?”   郝总笑了:“你说的是老板都恨不得给他跪下的白砚?白砚混得不容易?这简直是娱乐圈最大的笑话。他还在大学,就有大导捧着剧本求他演戏,他不肯,陈老爷子也是差点跪下才请动他出山。”   “那部片子在国外得了奖,白砚第二年荣膺影帝。到现在,只要是适合他的角色,只要不是谁定做来捧自家艺人的,他说想上,别人就没机会。”   裴挚不耐烦了,“那不是他应得的?”   郝总看了会儿他的脸色,“也是,被他挡道的人太多了,你护着他也正常。”   这不就结了?说话就不能带点脑子?   郝总又说:“那你是要重新追求他?注意方法,别太招摇,收敛点。”   这话裴挚很不爱听,“什么叫重新追求?咱俩就是各自冷静了几年,又没分手。”   没错,当年白砚是说过分手,还说过,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分手由一个人提就成了。白砚成,他不成,别人的道理从来不是裴挚的道理。   他还不够收敛?他要是不收敛,昨晚白砚就回不去。他这年纪血气正旺,受伤后又补得过分,没哪天睡前晨起不是一柱擎天。   一条饿极了的狗在鲜肉包子面前忍着没张嘴,还不算收敛?   回忆淡去,退回现实。   白砚上车后,眼睛一直朝前方望着,手在身侧摸了下,什么也没摸着。   裴挚忙倾身过去,拉起安全带给他仔细扣好。   几乎是呼吸相触的距离,白砚身上熟悉好闻的气味直扑鼻腔,裴挚扣好安全带也没舍得回撤,抬头,贪婪地捕捉属于白砚的每一个美好细节。白砚身上衬衣裹着劲瘦腰杆,再往上,胸脯是成熟男人的精实,领口微张露出精致的锁骨。   全是他曾经攀爬过的美景。   裴挚气血翻涌,鼻子奇痒。   几点殷红突然落在白砚雪白的衣袖。   白砚弄清发生什么,也是一愣。   他看见裴挚手忙脚乱地扯了几张纸捂住他的袖子,而后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自己用手背用力抹了下鼻子。   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   白砚自己擦了下袖子,把脸转向窗外。   等着吧,这小混蛋要挟不了他几天了,等他明年息影退休,去他妈的软肋,爱谁谁。   裴挚好半天才把鼻血止住,他知道他哥现在不高兴。可只要他诚意够足,他哥总会高兴的。   白砚当初跟他分手总有些选了他就得放弃演戏的意思,现在他不是当年那个愣小子了,白砚喜欢演戏,那他就全力地捧。   等着吧,他要亲手把白砚送上更高的巅峰,一个影帝奖杯算什么啊,三年抱俩才配得起他哥。   他要给白砚最好的资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对,白砚一定会犯别扭不受他的人情,所以,白砚自己找借口拒绝也不好使。 第3章 标签   白砚拿到影帝奖杯时不到23岁,这成就来得其实也不容易,可谓二十年磨一剑。   他母亲白女士就是个明星经纪,从小把他当成明星打造,人家小孩是琴棋书画挑一两样学,他是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精。对,还包括国学、声乐、形体和表演。   各门学科各个阶段,老师加起来估计得有百来个,到现在连白砚自己都记不清名字。   可他记得他妈说过:“学多点没错的,你得有真材实料的内涵,才能有真正出众的气质,绣花枕头装气质,久了只会让人觉得油腻,当不成巨星。”   事实证明他妈至少说对了一半,到如今就算放下演技不看,白砚的观众缘真是好得让同行牙痒,确实还算了得。   所以,车跑在路上,白砚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已经算是了得了,怎么做才能让裴挚把伸向他的爪子缩回去?   他到现在还看不清裴挚倚仗的后盾到底有多强大,这样的胡作非为,平常纨绔公子哥办不到。   别说他跟裴挚一起长大,就一定清楚裴家有多厚的家底。当年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之后,他跟裴挚的父亲裴明远就没见过几面。   即使经常见面,人家也不一定有兴趣让他看透背后的全部山水。毕竟,他们两家其实是两个阶层,哪怕白砚也出身中产家庭,家境并不算差。   他跟裴挚青梅竹马,完全是因为两个妈的交情。   如今纽带都不在了,交情什么的当然不用再提。   车从楼里驶出去,很自然地跑上了去他家的路,他们分手六年,三年前白砚搬过一次家,裴挚现在连地址都不用问,显然提前做过功课,果然很关注他,他是不是该受宠若惊一下?   别让他去讲道理,不可行。   裴挚真觉得他们已经重拾旧情了?别说瞎话。   裴挚只是像个小孩似的由着性子胡说八道,比如夫夫档什么的,而且完全没指望他认可,反正他认不认可,裴挚都能找到合适的姿势纠缠他。   真的,就算现在裴挚突然编出个唬烂说:“我摔伤头失忆了需要跟你住在一起找回记忆。”白砚都不奇怪。   这就是裴挚本挚。   白砚只是发了会儿呆,不经意地朝驾驶座扫了一眼,裴挚本来在认真开车,眼睛像是变成270度视野,立刻转头冲他笑了下。   这一笑还特别荡漾,白砚深觉车厢空气让人呼吸不畅。   可怕的是他家还住得挺远,这一路几乎从头堵到尾,他们还得在车上耗一个多钟头。   白砚烦躁片刻,突然想到时间充足也有好处,果断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信息。   这时车停在路上,裴挚又看他一会儿:“这是在跟谁聊呢?”   他简单回答,“备菜。”   于是,这晚,裴挚进屋还没来得及参观白砚私宅,就被直接带到半敞的露台。   这是个顶层跃式,视野非常好。露台灯火通明,中间摆了个大大的圆桌,还是酒店那种。裴挚一瞧,直往白砚身上瞟,“就随便吃顿饭,这么隆重?”   真是好大一桌菜,不,一桌席。   椅子和餐具都已经摆好了,就两套,他们落座后,之间隔了至少一米远。   白砚利落地拆了瓶红酒,给两人各斟半杯,然后对裴挚扬一下杯子,没多少情绪地说:“应该的,庆祝你康复。”   所有的菜都是他让助理从某高级餐厅原样打包弄回来的,盘子力求大,摆盘力求精美,连雕花都没落下,真是一桌席,很正式很客气很礼仪化。   白砚不愿意跟裴挚一起出现在酒店那种公众场合,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但不耽搁他把家里弄得像酒店。   裴挚像是完全没领会意思似的,喝完那口酒拿起筷子就开吃,“弄几个家常菜咱俩围个小桌吃几口就得了呗。”   你想得美。   就着两个家常菜在家头碰头地吃,那是同居情侣或者密友间的亲密。现在这样摆大餐宴客,这才是他们之间应该有的距离。   说到底也就是一顿饭,但怎么吃是态度问题。   暮色落定,夜风徐徐。   裴挚开始大快朵颐,间隙夸几句味道不错。   白砚细嚼慢咽,一直很沉默。   一大桌子菜……问题来了。   这根本就不是两个人的量啊,事实是,白砚每样菜试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他筷子好半天没动,裴少爷闪亮登场的时候到了。   裴挚嚼完嘴里的东西,认真看着他,“这就饱了?”   白砚疏离而有礼地说:“你慢慢吃。”   话音刚落,裴挚倾身伸出胳膊把他面前还没喝完的小半盅汤一下够过去。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白砚:“……!!”   裴挚把汤盅顺手摆一边,美滋滋地说:“你吃饭还跟喂猫似的,放心,有我这最佳饭搭子在,以后你喜欢吃几样就点几样,剩下的我都能给你收了,就跟以前一样。”撩袖子重新拿起筷子,重新大吃起来。   白砚:“……!!”   这就是他们的一段典故了。   为了良好体态,白砚他妈一直让他控制食量精吃,可能习惯限制了天赋,他有个吃货的心,馋的东西特别多,偏又没有那么大容量的胃。实在是个悲剧。   他小时候日程太满规矩太多,没太多心思关注口腹之欲。变化发生在他高三那年。   那是拿到电影学院的专业合格证以后、高考之前,他妈允许他停了所有的才艺课程专心备考。   别人家孩子都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白砚那是真闲啊,他从来就没那么闲过。老师允许他在家晚自习,每天下午放学他想的全是去哪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包括吃点自己想吃的东西。   因为职业问题,他妈是个空中飞人,白砚没什么朋友,大部分情况是自己吃饭,那问题来了,他点好几样自己想吃的,可吃不完浪费,很气人。   直到他某天在餐厅楼下遇到从健身房出来的裴挚,问题解决了。   那年裴挚才十六,实打实的中二少年,每天做的梦是怎么让自己强壮,用别人办不到的姿势作死。   裴挚从背后拍他的肩,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哥。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裴挚说是运动量太大,不停叫饿,硬拉着他去吃饭。   裴挚真是个顶级饭搭子,不挑食,什么都吃,食量还特大。   从那天开始,白砚时不时请裴挚吃饭。发展到后来,他大学时期,裴挚缠着他去看自己打球,成年后又哄他跟自己那帮伙伴一起飙车泡吧喝酒……   再后来,他们搞成了那回事……   说起来可笑,他们的关系居然是从饭搭子开始的,童年时期,他们见面大都是在俩妈闺蜜聚会或者旅行时。   最初的热恋期,裴挚很爱黏他,饭搭子当得还算称职。   在意一个人才会记住他的习惯和需要,他是什么习惯,裴挚开始记得,后来几乎忘了全部。   从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忘记,跟他想的一点不差,只是热情褪去后忽视了。   孩子而已,能有多大的长性?   不是,他当时究竟哪根筋不对,非要跟个孩子搅在一起?   白砚不怕失败,但是也厌恶反复回忆失败。   他今晚安排这顿大餐是什么意思,裴挚真没看出来?   别闹,真富二代,即使是纨绔,那也是从小在人精堆里长大的。裴挚智商低?笑话,智商低的人能把极限登山玩得有模有样?   朝大吃大嚼的青年凝望许久,他突然开口,“别吃了!”   他声音冷得彻底,裴挚像是没回过神,“怎么了?”   白砚说:“很晚了,你回去吧。”   这一桌子菜实在太多,抓着前任虐身太没格调。但赶客是他的权力,裴挚要纠缠他,不表示他一定要好言相向。   可能是他脸色太难看,裴挚擦嘴,起身,高大的身子蜷在他面前蹲下。   而后把胳膊伏在他膝盖,抬头,一瞬不瞬的朝他望着。   裴挚眼神也真是绝了,期待,渴求,关切,哀怜,忠诚,全部放送一点折扣都不打。   活像只,被主人扔出去,就只能浪迹山野的赤贫柴犬。   “那好,听你的。”裴挚说。   白砚准备起身送客,可膝盖被用力按住了。   裴挚居然还提旧事,“我小时候听你话,你都会摸我头说你乖。”   ……   干脆揍死你得了!   也得亏白砚是个演员,只要愿意,称职的演员就能控制激烈情绪带来的表情变化……事实是,白砚冻成了一座冰雕,一言不发。   裴挚也算是见好就收,没再多缠说走就走。   只是在门口时,突然转身交待,“哦,对了,我现在就住你隔壁,有事记得叫我。”   ……   “嘭——”   这晚白砚睡得不好,深夜,电影频道播起了根据某名著改编的那部经典的爱情电影。   再次听到那段经典台词,白砚觉得套在自己身上可以改编成这样:我的前任是个混蛋,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脚踩滚滚乌云,扛起四十米大刀,回来让我寝食难安!   次日周一,翔悦在家艺人例会。   别问艺人为什么还要开例会,别对草台班子有误解。   最大的两位没到场,几个十八线扎堆聊天,说到公司新人小花要跟白砚搭戏,全都艳羡不已。   仇安平正巧凑过去听到自然不痛快,哼笑一声,“你们以为你们白砚老师是怎么拿到戏的?”   十八线甲:“你说人坏话。”   十八线乙:“你背后说人坏话。”   十八线丙:“你背后说同事坏话。”   纷纷作鸟兽散,把公司另一个可以给他们带来资源的大咖丢在原地。   草台班子帮众的心性,也不要有误解。   白砚进屋正好看见这一幕,用眼神把新人小花叫到旁边,“他说什么?”   小花忙摇头,“没什么。”   白砚道:“直说。”   小花说:“说《国色》选角的事儿,不过根本没有人想听。”   这才是乖孩子。   又过几分钟,小老板来了,又把白砚拉到一边说了件正事,还是跟新人小花有关。   小老板说:“吴导的那部都市剧,她的戏明天开始,虽然只是个小配角吧,你能不能跟孟姝打个招呼,不求别的,只求别压她的戏就成。”   孟姝是那部戏的女主角,也是吴导的太太,影后,跟白砚合作过两次,挺愉快,关系还算不错。   因为草台班子投拍的戏扑得太多,别家老板嫌他们晦气,这两年都不太爱带他们玩。没出钱,当然也没提要求捧自己艺人的底气。所以小老板想照顾自家小艺人,还得托白砚说项。   不算多大的事儿,白砚准了:“可以。”   小老板由衷地说:“谢主隆恩。”   不用谢,太客气。   对肯乖乖拜到自己门下的孩子,白砚一向是愿意照顾的。   别跟他提裴挚,那就是条披着忠犬皮的疯狗。   白砚在公司待了一个上午,大概是因为没想起他的新邻居,这几个小时他还算愉快,连看小老板陈小废物都顺眼了不少。   但现实还是要面对的,家也是要回的。   中午,白砚到家没几分钟,突然听见门铃响。   开门,门外果然是他不想看到的人。   裴挚一手撑着墙,一手揣裤兜,两条浓眉皱着,特别认真地说:“有件事我昨儿忘了提……”   白砚说:“忘了就忘了,别在意。”   裴挚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挺重要。我受伤之后,以前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大夫建议我跟相处亲密的人合住一段时间……”   看看,看看!说什么来着?   裴挚本挚,料准了没有? 第4章 标签   白砚气得够呛,冷冷地说:“你还可以说你是从七年前魂穿来的。”   裴挚做惊讶状:“你看出来了?”   白砚懒得跟戏精戏精,果断关门。   裴挚立刻伸手用力抵住门页,“行吧,是这样,我那屋子有几个地方刷过,还没晾多久,味儿特别重,我想到你这儿来避几天。”   笑话,就算大半个城的人都流离失所,你裴少爷也不会没地儿住。   白砚说:“给你个建议,从哪来回哪去。”   裴挚说:“我从我爸家出来的。”   那原样回家不就得了?!!   可裴挚说:“我爸快要续娶了,老两口最近忙着培养感情,我天天在家待着照明不合适吧。”   别瞎扯了,这要是真的,你这中二时期没过完的魔星能不跟你爹杠上?   白砚脑子嗡嗡作响,手心发痒,“你开玩笑的底线还能再低点?”   裴挚眼神在过道溜一圈,拧起眉,“谁开玩笑了?你想想,我妈都走六年了。”   耳鸣声消失,楼道里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白砚:“……”   人的情绪真是个不讲道理且不好控制的东西。完美破碎比本身不完美更让人难以忍受。   比如白砚四岁时父母就离婚,对亲爹的记忆淡如云烟,自己从没觉得在单亲家庭生活、以及看着父母各自嫁娶是需要同情的事。   可……裴挚家不同。裴挚家曾是白砚见过的最幸福最圆满的家庭。把妻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的男主人、把丈夫儿子当成生命的女主人,还有,裴挚这个从小在无尽宠爱里长大的小魔星……   这是,白砚二十一岁之前对裴挚家的印象。   后来发生了些事,他对裴挚他爸裴明远的感觉很复杂。   可裴太太的音容笑貌,白砚到如今还没忘记,真是很明艳娇俏的一个女人,大美人,心思灵动,总是能让周围所有人都喜欢她。   六年其实也不算长,她丈夫要续娶了?   白砚不想跟裴挚谈他们的父母,每一位都包括在内。   他注视裴挚片刻,“你要住多久?”   裴挚立刻笑了,又笑得特别阳光,“半年?”   白砚关门。   当然这次又没关上。   裴挚刷地从门缝伸出胳膊,手比出四个指头,“四个月。”   讨价还价到最后,白砚得收留裴少爷三十天。   当然规矩还是得说到前头的,白砚给裴挚的规矩只有四个字,互不打扰。   说此举是因为心疼对他死缠烂打的裴挚,白砚也觉得挺可笑。   人的行为大都从自身需求出发。短短六年,沧海桑田,这种物是人非的凄凉感太让人不痛快,他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痛快一点,如此而已。   明明只是做了件宽慰自己的事儿,还要给自己打个善人标签,他不屑。   可能所有目的感强的行为都会有后患。   互不打扰,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裴挚会跟白砚互不打扰?   这是裴挚,这是裴挚,这是裴挚,重要的话说三遍。   好的,误解什么的不存在了。   入住的当天中午,裴少爷表现很不错,主动下厨做了顿饭,白砚没拦着他,两个人住一起,分担家务很应该。   午饭后,裴挚自己上楼好半天没下来,白砚以为魔星午睡了,自己找出《国色》的小说到练功房从头阅读。他一直有在练功房看剧本的习惯,因为找到感觉的时候随时可以对着镜子来一段。   这天阳光不刺眼,窗子打开,顶楼的风也不太大,微微凉,白砚仰躺在离窗子不远的躺椅,很惬意。   可他还没惬意几分钟,裴挚突然出现在门口,这次手里拿了个单反相机。   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他,裴挚说:“这儿光线不错,拍几张做纪念。”   真是自说自话变换各种角度拍,裴挚先是站着“咔嚓”,再移几步蹲着“咔嚓”,再马步“咔嚓”,片刻之后,眼睛从相机后面移出来,对窗台的方向偏了下头,“站那来几张?”   果然老实不过三秒。   白砚正话反说,冷嗖嗖的,“要我去给你找个反光板?”   裴挚就很将就地听了:“要那东西干嘛?你这样就够好看。”   白砚怒从心起,很多年没人敢在他看剧本的时候打岔了。   “哎别动,就这样,特美。”裴挚又半跪下来,对着他“咔嚓”一下,拍下满面怒容。   白砚突然就不想出声了,横眉冷对已经足够表达他的不满。   然后裴挚围着他绕了半圈,给他拍了各个角度的横眉冷对。   真是……只恨当年太年轻。   简直病得不轻!   他当时为什么要跟一个管自己叫哥叫了十八年的孩子谈恋爱?!   白砚索性掏出手机翻出语音APP,把耳机塞耳朵里,放头躺下去闭目养神,小说的语音版他也有,谁怕谁?   裴挚爱玩儿就自己一边凉快地玩儿去。   果然,又“咔嚓”几声后,他周围安静了。   “哥?”裴挚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声音就在他耳朵边上。   白砚只当自己睡死了,捏着耳机线的手悄悄把音量调大到能听清的程度,眼睛眯起一条缝,见裴挚直接往他旁边地上一座,把相机直接扔地上了。   裴挚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神色,不是失望,不是难过,明显就是兴致索然。   白砚觉得他有了了不得的大发现,他怎么就忘了?   裴挚一直挺爱闹,你越生气他越来劲儿,干脆淡定成石像,他就安静如鸡。   白砚眯了一会儿,倒是真睡着了。   裴挚盘腿坐在地上一直没走,好半天后转头看着白砚安静的睡颜。   这时候日头从云层后探出了脸,几缕稀薄阳光撒落进来,把熟睡的人皮肤照得透白。白砚的睫毛很长,五官立体,眉眼深刻,真是个万里都挑不出一个的长相。   岂止长相好看,裴挚认真觉得白砚的气质也是万人里头都挑不出一个,他俩小时候,人人都说他活像个刚从山上下来的野猴子,可白砚像个真王子。   他一直知道白砚好看,而且优秀,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他一直很喜欢这哥哥,开始年纪还小,是没想太多的那种喜欢。   真发生质变,是在他十六岁那年。   那年,他玩腻了滑板单车这种能在城市里找刺激的东西,想换个地儿找点刺激,于是抽风决定五一跟着几个有业余爱好的叔伯一起去珠峰。没错,这抽风还没抽成功,他爸从机场把他给截回来了。   截回来还不算,两口子怕他不死心偷跑出去,拿铁网把他房间的阳台和窗封得像鸟笼子。   他妈一天跟他哭三次,词大概是这样:“你要干什么我们都随你,干嘛非得玩些要命的东西。”   反正,他一野猴子待在笼子里,糟心透了。   有天下午,楼下有人叫他,“裴挚,你白阿姨来了。”他没下去。他确实挺喜欢白砚,但一直对白砚他妈不感冒,这事儿没法说理。   几分钟后,白砚进了他屋。   白砚那天穿的是件白衬衣和浅蓝牛仔裤,裴挚到现在还记得,本来是挺清爽的学生打扮,他哥硬是能穿出点华丽质感。   他心里烦,用胳膊枕着头躺床上,不想说话。   白砚走到床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掀了下他的头发,“听说你干了件大事儿?”   他一下坐起来,“求你了哥,别提。”   然后他又不吭气了。白砚倒也没多说什么,瞧见他摆在墙角没玩几天的木吉他,拾起来,自己在阳台边的地上坐下,开始转轴拨弦。   平常聚会,白砚总被白女士怂恿给大家表演节目,裴挚听过他哥弹钢琴,拉小提琴,那是他第一次见白砚弹吉他。   白砚那天弹的是D大调卡农,就是在洗发水广告里常听到的那首。明明是已经烂熟的曲子,却被拨弄出裴挚从未感受过的安宁的幸福感。   他下床,到白砚身边蹲下。   那天的阳光跟今天很像,他看见白砚垂着的长睫毛和在弦上灵活翻飞的修长手指。   白砚抬头对他笑,很淡很随意的笑。   他突然明白他跟什么人做了竹马。   他漂亮到惊艳的竹马哥哥坐在有阳光的窗子底下对他弹木吉他。   他像是条要疯了的狗,曲子或者笑,说不清是用什么,白砚好像在给他顺毛,动作又轻又慢,还不知疲倦。   他舒服得只想把头往白砚怀窝里拱,最好还能摇一摇尾巴。   这他妈的,太犯规了。   裴挚觉得自己挺迟钝,对情情爱爱的兴趣远不如出去玩点什么极限运动,连第一次出精都是梦见爬天梯,可就这天下午,他突然有了强烈的冲动……   白砚真好,管他是男是女,这个人要是他的就好了。   一曲终了,白砚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裴挚第一次明白少年情愁是什么滋味:真要命了……   他还没白砚高呢!??   白砚没忘记自己答应小老板的事儿,次日上午准备了点伴手礼,去吴导的剧组给孟姝探班,替草台班子小花撑场面。   他当然是打算自己去的,可下楼,裴挚已经拗好造型在他的车旁边站着了,“去哪?我送你。”   白砚想问,你一天就没点正经事儿,从早到晚非得把眼睛长在我身上?   裴少爷……还真没什么正事。   跟裴挚有关的事都得冷处理。于是白砚没说话,淡定地坐到自己车的副驾座。   他其实也说不准裴挚到底是不是在要挟,但有一点很明确,就算不是,裴挚决定死缠烂打下去,他没有任何快速有效的办法脱身。   他也不知道裴挚为什么非要吃他这口回头草。六年前,裴挚对他是不是爱就已经很难说了。这么多年没联系,裴挚突然回头,说轻点可能是因为执念,当时提分手的是他,他是裴挚的未完成。   严重点猜测,那就真是无限可能了……   所以让裴挚住进他家是对的,对付一个爱玩闹的孩子,方法当然是让孩子自己玩儿到没趣。   白砚是个演员,让人死心塌地不容易,遭人厌还不会吗?   一个小时车程,一路上白砚都在睡觉。   其间,被捏耳垂三次,撩头发两次,摸手四次,“咔嚓”若干次。   他都记着了。   车开到地方,他才惺忪状睁眼。   裴挚躺在驾驶座,头侧过来朝他望着,“醒了?”   白砚解安全带,“辛苦。”一路上开车搞事两不误。   裴挚眼神出奇地专注,扯出一个转瞬而逝的笑,无比诚挚地说:“不辛苦,我吹口气都是爱你的形状。”   ……又来了   此时的正确方法应该是:分析没有容器或力场限制的情况下,气体可以扩散,其体积不受限制。   不分场合一本正经的书呆子人设最乏味。   可白砚被骚扰了一个钟头,到底没忍住,“吹!”   裴挚笑僵了。   白砚说:“现在就吹一个看看!”   没词了吧小混蛋?他果断推门下车。   “哎!”裴挚叫住他。   他气哼哼地转头。   裴挚响亮地拍了下手,眼光晶亮,“有辙!你在这儿等我一小时,千万别先走。”   车扬尘而去。   白砚:“……!!?”   这是离市区一小时车程的郊外影视基地。   裴挚开走的是他的车!可不只有等?   裴挚离开的好处就是白砚可以安心探班,不用担心各种超越人类忍受能力的状况发生。   白砚一早跟孟姝联系过。   占了冰山影帝人设的便宜,他亲自到片场,导演和影后夫妇俩都挺高兴。毕竟,白砚在圈里真没几个朋友,探班记录几乎是零。   探班的过程无非他跟孟姝聊了几句,又把自己小新人拉过来,交待几句要多向前辈学习什么的。   然后是见证影帝影后深厚革命友谊的合照。   孟姝很有技巧地说:“下周把这照片往微博上一发,你的粉丝们要尖叫了。”   白砚语气不算热切,但态度够了,“你粉丝更多。”   重点是:一周后,发微博,两个当红一线私交合照,带一波话题热度。   白砚只用负责转发点赞,托人办事,这是应该的。   不知不觉,一个钟头过了,裴挚的电话来得挺准时,说是在车里等他。   吹口气都是爱你的形状,行,还真让裴少爷找到了办法。   回去路上,开车的换成了白砚。   裴挚干嘛?   在后座鼓着腮帮子吹气球呗。   心形气球,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后座堆满了粉红泡泡,每个都用记号笔写了白砚的名字。   白砚内心毫无波动,也不想笑。   一个25岁的人,怎么能肉麻到这种人体炸弹的程度?   下车,粉红泡泡已经被裴挚拿绳扎成一大簇,拖在停车场走,简直羡煞小朋友。   被一米九的粉红气场簇拥,白砚恨不得踩风火轮。   前边刚好有辆车停稳,他余光一瞟就想绕道,车门开了,下来的是他的经纪人。   经纪人本来在冲他笑,一瞧见裴挚,愣了,看清气球,再愣一次,“这位是?”   裴挚比白砚先说话,“裴挚,”这会儿倒是像个正常人,还伸手跟经纪人握了下,“幸会。”   白砚和经纪人明显有话说,寒暄过后,裴挚消失得十分自动自觉。   经纪人回头跟白砚开了个玩笑,“哟,我还以为,你趁我不在办了粉丝见面会……不是,你跟这位裴少爷……”   白砚不想解释也得解释,“我跟他是从小就认识。你来有事儿?”   经纪人不敢再问:“我来给你送《国色》的剧本。”   经纪人驱车离开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靠着路边的柱子站着。他眼光瞟过去,裴挚对他勾了勾手指。   此时的裴挚已经没了白砚在场时的客气,不笑的样子眼光甚至透着股子戾气。   经纪人只能把车靠过去些,按下窗,“裴先生,有何指教?”   裴挚眉头压得很低,眯着眼问:“我哥哪最不好?”   经纪人说:“他哪都好。”   裴挚用眼角斜人,一副想不通看不上的样儿,“你真是他经纪人?”   经纪人顿时醍醐灌顶,一拍方向盘,“哎!他时尚资源那叫一个虐。”   “一个像样的奢侈品代言都没有。” 第5章 标签   白砚的时尚资源不好,是相对于他自己如今的咖位而言。奖项人气他一个不缺,各种能给艺人当成就标志的时尚杂志他也上过,站在鄙视链顶端的奢侈品代言,却只拿过某个化妆品指定单品。   对一个27岁的影帝、有高级感的美男一线大咖来说,这待遇确实跟他本人特质不匹配。   原因很简单,对时尚圈而言,白砚的好感度没刷够。   拿高处的服装品牌打比方,目前,几大奢侈品牌筛选合作艺人有个漫长的过程。简单说就是以倨傲的姿态等待各档次艺人向品牌示好。   艺人本身要注意表现自己对某大牌厚爱,街拍秀一秀新款,红毯再秀一秀新款。然后拿卡去看个秀,偶尔帮人站个台,时常在自媒体表达一下自己是某产品的忠粉,做到这些,品牌方也未必给名分。   街拍秀衫,白砚能做到,艺人注意穿着维持良好公众形象是本职。   看秀、站台,那就顾不上了,白砚收到的邀请不知凡几,只要不是他的代言,他就不到场,原因很简单,人在剧组,无暇分神。   时尚圈有自己的利益链,一个艺人,利益共同体越多,推你上位的力量越大,这是所谓的交情。   时尚媒体是利益链上尤为重要的一环,白砚跟时尚媒体的交情也谈不上好,每年几大刊各种活动,他基本赶不上,原因也很简单,人在剧组,无暇分神。   这样的活动每推一次,经纪人就得绞尽脑汁给人家写致歉信。可再诚恳再有社交智慧的道歉信,发出去一次,人家能吃,发出去十次,人家就当你是耍大牌。   于是,白砚虽不至于被时尚圈封杀,彼此的态度却一直是忙碌脸对冷漠脸。   别人为代言打得头破血流,他心思全在演戏上,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那个化妆单品代言也是经纪人使上吃奶的力气才挣来的。   到了白砚这个咖位,没一个像样的国外奢侈品代言,可不是少赚一笔钱的事儿,放在黑子那这就是嘲点,不土不low都要挖空心思你编排点土low味。   当然,这些都是经纪人的说法。   裴挚听完,“就这些?”   经纪人微微笑:“好像就这些。”   裴挚不予置评,挑了下眉,挥挥手,“回头见,等我消息。”   这人要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屁股决定脑袋,要说利益,时尚圈跟娱乐圈利益牵扯能少得了?即使白砚自己顾不上,只要公司够争气,也不会争不到一个好代言。经纪人居然半个字没提。   真是一堆不省心的货。他哥果然受委屈了。   嘲点?什么时候演员专心演戏成嘲点了?他平常都不带这样胡说八道的。   土?不就身上穿的手上提的那点事儿,不沾点洋人的蓝血气儿就叫土?还low?这笑话油腻程度几点几?简直睁眼说瞎话,不是他自夸,他哥那是仙人气质,一片布都能穿出秒杀凡人的效果。   行,人家管嘲他管打脸。   他就让要这些人看看,有些东西,除非他哥不想要,想要就能拿到。   白砚不知道竹马弟弟正跟经纪人一块儿图谋大事,上楼回家,家里没人,出门时几个房间门都敞开透气,裴挚房间也是空的,裴挚本挚和那一大堆粉红泡泡都不在。   几分钟前明明作势回家的人牵着粉红气场能去哪?天知道。   白砚挺习惯,六年前就是这样,裴挚分明在旁边好好走着,他只眨个眼的功夫,人就能消失,而后连着几个小时不见人影。   以后谁跟裴挚过日子,估计真得备根狗绳把人栓起来。   不过,这次裴挚比六年前长进了些。   片刻后,白砚接到个电话,“我中午不回,别给我留饭。”   他淡淡嗯了声就要挂电话,可裴挚又叫住他,“你都不问我去哪?”   白砚干脆没说话,谁要知道你去哪,你是我的谁?   “那好吧,”裴挚说:“记住,我是爱你的。”   白砚果断按下挂断,这还没完没了了。   他平生最讨厌的场面——裴挚对他说我爱你。   裴挚跟公司的郝总喝了下午茶。   晚上,约了位长辈出来吃饭。   前些天,弄游艇给裴挚办接风宴、又被嘲成鸭子的那位发小叫汤昊。今儿约的这位长辈就是汤昊的姑姑,名叫汤珍珠,时尚杂志编辑,对,就是女魔头一个。   汤珍珠也算是看着裴挚长大的,痛快赴约,坐下后说:“我还打算过几天再让汤昊请你们这帮孩子来聚聚,没想到让你先约上我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裴挚跟她客气几句,不想多绕,问:“你认识我哥白砚吗?”   他发誓,这话一出口,汤珍珠神色没动,可眼睛里头真切闪过一道光,是兴奋。   汤珍珠说:“当然认识,可他好像不太乐意跟我们打交道,他是你朋友?”   是不是?就问是不是?他哥那美色得不到时尚行家青睐?除非搞时尚的都是瞎子。   于是,裴挚接下来扯七扯八,干脆没提白砚。   一直到他快吃完饭的时候,汤珍珠放下刀叉,“刚才你跟我提白砚?我挺替他可惜,他明明就是个缪斯的类型,本来应该是时尚宠儿,好几个大牌的亚洲或者大中华区总裁都看得上他,只可惜,这中间隔的人太多了。”   裴挚把餐刀往盘里一扔,“谁这么混账?”   汤珍珠笑了笑,混的可不就是账吗?说穿了全是经济。   明星急着给自己找大牌,大牌就不缺有格调的代言人了?缺,奇缺!   白砚是什么格调?在同一代生花中最有巨星气质。说他不招品牌喜欢只能骗鬼。   可白砚本身对品牌方冷漠,加上决定代言时各方神佛都出来角力,这画面就不太好看了。   她就亲眼见过某人在某大牌中国区执行官面前卖白砚的黑料。她本来是可以私下替白砚澄清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砚一向对她们爱搭不理,跟她又没多大的利益牵连,爱才的人就不要面子了?   可眼下,白砚要是托人来说项,那就不同了。更何况还是托裴挚,事儿要是办成,她结三方善缘,裴挚这小子比她以前想的更了得。   汤珍珠笑着打马虎眼:“不用跟那些人计较,我看,白砚本人也不在意这个。”   裴挚不高兴地说:“总被人踩着,这口气总咽不下。要不,你给出个主意?”   说到点了。   汤珍珠点点腕上精致手链,“这个,最近正在考虑中国区形象大使的人选,这边看上的那位,总部很不满意,几天后品牌方有个晚宴……”   各退一步,白砚要给她面子一起出席,她就肯动口舌,大家都好看。   三天后的下午,经纪人再次上门。   白砚听男人说完全部,不由地皱眉:“借的?那对袖扣不是你买的新款?”   经纪人小心看着他的脸色:“电影节红毯前一天,Tony说你柜子里那些配当天的礼服都不合适,就托汤珍珠找品牌方给你借了一对。”   Tony是白砚的造型顾问,白砚还不知道有这一出,不悦地说:“你们现在主意挺大。”   经纪人说:“大牌向明星出借产品,这不是常事吗?他们这次的晚宴,你看……你最近反正也闲着,对吧?”   欠了人情就得还,这晚宴是一定要去的了。   白砚不容置喙地说:“记住,下次就算一根线头的事儿,你们都别替我做主。”   他接受现实。   但他不接受这种现实再发生一次。   宴会主办方是个珠宝品牌。   晚宴当天,白砚特意选了这个牌子的戒指和手表,拍照时以最自然的姿势露出来。   品牌方高兴了,有面子啊,这年头明星都爱给大牌捧场,可多少人请白影帝只请到一封致歉信,业内谁不知道?   汤珍珠高兴了,有面子啊,品牌某高层是她密友,最近为形象大使的事愁出了几道鱼尾纹,她说今儿能让白砚主动对品牌示好,跟人赌了一瓶好酒。   白砚不太高兴,谁能告诉他,消失了一天的裴少爷怎么会在这儿?   裴挚这天穿着一身宝蓝色西服,打扮得人模人样,一手扎在裤兜,隔着小半个宴会厅对他笑着扬酒杯。   旁边那个穿条纹西服的是谁?白砚认真认了一会儿,汤昊,心情美妙程度立刻又降一个档次。   裴挚狐朋狗友们他没一个喜欢,尤其讨厌汤昊这小子。这么多年过去,裴挚还跟这人混在一处。   白砚转了个身,他没空理会这事儿,这是他的工作场合,大厅里还有这么多圈里人需要应付。   孟姝也在,还过来意味深长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能在这儿见到你,难得啊。”   白砚给影后的意味深长解惑:“来还个人情。”   他不想在这儿跟裴挚或裴挚的朋友靠近,可事不从人愿。   半小时后,白砚在洗手间碰见了汤昊。   他正准备出去,汤昊推门进来连厕所都不上了,步子磨磨蹭蹭还畏畏缩缩地朝他瞧。   本来擦身而过就没事了。   可白砚凉飕飕瞥过去,“我要是你就少瞻仰几眼,让自己高兴点活着很难?”这些日子不痛快,总算找到了个可供发泄对象,算这小子倒霉。   本来畏缩的小子一愣,不乐意了,“……不是,我招你了?”   门突然打开。   裴挚进来刚好看见自己发小冲白砚瞪眼,登时沉下脸,“你干嘛呢?”   汤昊又一怔:“我能干嘛?我都没理你哥,他就先嘲我。”   裴挚说:“都是认识的人,你不理他就不是得罪了?”   汤昊&白砚:“……”   好像很对呐……   白砚本来想说,就是我先呛他的。   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又得扯出各种杂事,自己拉门走了。   裴挚留在原地继续训发小,“他那么和善的一个人能先招惹你?我跟你讲明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再让我发现你欺负我哥,咱们朋友就别做了。”   汤少爷:“……!!?”不做就不做,谁要搭理你这个护兄狂魔!   晚会在珠光宝气中结束。   白砚离开时,品牌方负责人对他说:“你的气质跟我们的品牌形象很接近,希望以后能多合作。”   白砚当然不能说我根本就不想跟你玩儿,客气地道了声谢。   别问他为什么没觉察到幕后推手的作为。   前任搞事搞到插手他的事业,经纪人胆子大到不问他意见就张罗代言。这种疯狗似的操作,白砚还没见过。   所以接下去的几天,裴挚成天往外跑,白砚只当这小魔星遇见了别的什么好玩儿的事儿,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开了,他甚至觉得,可能过不久,裴挚就不用找借口住在这儿,会意兴阑珊地搬出去。   九月二十一日,白砚在手机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圈,他二十七岁的生日过去了一个月。   他的经纪约,所有代言和片约,在明年六月之前都能结束。下一个生日到来时,他应该就不是这娱乐圈的一员了。   挺让人期待,是吧?   下午,他到陈老爷子的墓前放了一束花,在退圈之前,草台帮子的事他能帮就帮着,陈小废物他实在没辙,老爷子最好不要时不时来梦里找他。   做完这些,白砚心里难得的安宁,九月过去一大半,他第一次有秋高气爽、长空如洗的开阔感。   他在外边吃了顿饭,回家时天已经黑定。从楼下往上看,他家几个窗口都黑洞洞的。裴挚没回来,他又可以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   电梯上行,他接到孟姝的电话。影后提醒他,刚把他那天的探班合照发到微博,白砚心情不错,很破例地跟影后拉了几句家常。挂断电话,果断点开微博,点赞,转发,让他们的革命友谊在普罗大众心中万古流芳。   开门,进屋,屋子里黑洞洞的,很安静。   白砚伸手开灯,“嘭”一声,礼花弹喷出漫天彩条,天花板上飘满了粉红泡泡,裴挚头上倒扣着一顶棒球帽,一手拿着彩纸礼花筒,另一条胳膊对他展开,“surprise!”   客厅中间桌上有个蛋糕,他经纪人在一边笑容可掬,“祝你27岁零一个月生日快乐。”   白砚终于觉得不对了,警觉而且狐疑地望着本来不该碰到一起的两个人,“生日都过一个月了,庆祝?”   裴挚扔掉东西过来揽住他的肩,“就当补过,你今年生日那天我不是不在吗?”   白砚不说话了,不对,裴挚这几天太安静了,一定又什么重大阴谋。   果然,他经纪人从背后抖出一摞纸,“还有,恭喜你,一次晚宴人家就邀请你代言,这是初步合作意向,细节什么的,都可以继续谈,谈好咱们再签。”   白砚:“……!!?”不接,又接新代言,退休时间至少又得后推几个月。不是,哪家的代言?   经纪人兴奋得大叫:“白砚,你了不得了,你打败孟姝拿到了这家的中国区形象大使。”   裴挚搂住他的手用力拍拍个的胳膊,对他竖了下大拇指。   白砚从云山雾罩中拨出重点,“你刚才说我打败谁?”   经纪人说:“孟姝啊,影后啊!”   白砚:“……!”我谢谢你们。   很好!   非常好!   从今天起,他成了当面和气、背后夺食的心机婊。   孟姝跟他的塑料花友情可能会被载入娱乐圈史册。   还在孟姝剧组的那位草台班子小花,接下去的几个月就当渡劫吧。   作者有话要说:白影帝八月出生,是大型猫科动物座。 第6章 标签   人惊怒到极点是什么感受?   脑门爆炸,脑子里一片空白,想杀人?不不不,也不全是这么凶残,还是有美好之处的。   就比如这天白砚在回家车上听了会儿昆曲。   这时候隔了半个小时,耳边似乎又飘出了咿呀残音: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反复吟唱啊,无休无止啊。   妈的!   所以白砚也不算很生气是吧,看,他还能控制自己。   不说谎,他连发火的诉求都没有。   白砚把意向书抓到手里,对经纪人说:“你先回去。”   真是没道理,他都这么平静了。给他制造惊喜的两位怎么还是一副讶异外加惶惶不安的样儿。   现在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经纪人似乎朝裴挚瞟了一眼,又对他说:“中国区形象大使,白砚,你明白发生了什么吗?你的事业又上了一个台阶,我跟裴先生……”   白砚说一不二,“回去!”   何必邀功甩锅两不误呢?也没打算训你。   经纪人脸色青灰,张了张嘴巴,转身走了。   悻悻的背影消失,白砚没心思搭理站在一边的小混蛋,转身,到阳台,掏出手机,翻出小老板的电话。   打电话干嘛?当然是让有些人去该去的地方。   心大,管不住了,还留着干嘛?要走就干净利落,解释或者道歉什么的,都不用了。   “……他现在不适合跟着我,你可以考虑给他换个艺人,他要不愿意,也可以另谋高就。”   小老板今天脑子依然不好使,“什么?为什么?你经纪人跟你五年了,怎么说开就开?”   白砚喉咙火烧火燎的疼,不想多说话:“你不能去问他?”   小老板总算又识相一回:“行我知道了。”   对,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这样不是挺好?   不,好像还缺点什么。   白砚转身,眼光在屋子里搜寻剩下的一位。   怪了,客厅没有人,只有天花板一片粉红和一地五彩纸片相映生辉。   忽然,他腰间一沉,低头,裴挚本挚半跪在他脚下,正死死抱住他的腰。   头还紧贴在他腰杆,眼睛睁大直愣愣地朝他望着,这次活像条惊头慌脑的柴犬,“我错了!”   白砚没踹开人回房,纯粹是因为踹不开。拖着一个一米九的男人上楼难度系数更大。   他低头看着裴挚,“你骨折的钢钉拆完没?”   裴挚眨眨眼:“没。”   “剩下的什么时候拆?”   “年底。”   行,到年底,要是裴挚还在他眼前晃,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那没什么可说的。   能动手就不哔哔。   白砚气得腿软,拉过藤椅坐下。   裴挚用奇异地姿势配合他的行动,待他坐下后还盘腿坐下地上一直抱着他的腿。   像什么样?白砚抖抖手上的稿纸,“你去对面坐着,这事你占头功,我可不能怠慢你。”   裴挚脑袋贴着他的膝盖,连脸都挤变形了,还是无比执着摇摇头。   运动大男孩的古铜皮肤把眼白衬成森森的白,漆黑的眼珠子定定朝他望着,怎么看都无辜,怎么看都无害。   白砚有点头晕,耳边又有残音在没完没了地唱: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伸手指着对面的椅子,“立刻!马上!坐那!”   裴挚又巴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这个这个指令的可行性。   他真不耐烦了:“听见没有?!”   裴挚一阵风似的刮到对面,老实坐下了。   行,安静了,干正事。   就着露台不算明亮的灯光,白砚匆匆把品牌方的意向书草览一遍。   不错,对方给的条件居然还算优厚,可见这几只疯狗在多么卖力的发疯。   这只是个初步意向书,全是可协商条款,没有任何签章,不具备法律效力。可别说不签合同,他就能轻易反悔。   能让对方给他这种东西,不用说,他的经纪人一定对人表示他热切希望合作。他现在跑出去说:“这根本不是我本人意愿,谁上蹿下跳都跟我没关系。”也得有人信。   正常人有几个像他周围这两位的画风这么现实魔幻?   还有,能打通这层关系,一定有其他中间人,不用说,汤珍珠。那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啊,曾有个女星得罪她,她封杀了对方整个公司的艺人。   现在让他说后悔去打汤珍珠的脸?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生来。   妈的!   夜色越来越沉,起了风,白砚却越吹越燥热,鼻尖覆了一层汗。   突然,一团浓浓的阴影盖在他头顶,抬头,是裴挚。   背着光,裴挚俊挺的浓眉好像微微蹙着,眼色好像还有个严肃样。   行,这会儿也不戏精了,刚才惊惶失措卖萌装可怜都是他的幻觉。   只是一个四目相对的时间,白砚手里稿纸被抽走。裴挚弯腰俯身,两手撑着藤椅扶手把他围在椅子里,眼光沉沉地对上他的眼睛。   白砚自然没有好脸色。   可裴挚这次只是浑不在意地笑了下,“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不愿意抢别人的东西。咱们这回真不算抢,只是把本来属于你的拿回来。就为个代言让你背个骂名,这事儿我能干?我又不傻。”   白砚说:“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裴挚不以为意地点头,“好,我傻。”   “明说吧,汤珍珠提供的争取对象不止这一家,还有个男装大牌,人家本来看上的代言人是齐厦。可就算有视帝齐厦,我也不是争不过来。我为什么没干这事儿?还不是怕你心里过不去,齐厦拿那代言是凭真材实料拿的,没多少猫腻。”   白砚冷冷地说:“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不愿要代言和不愿抢代言,多大的区别?   裴挚说:“你都对,你听我说完。”   白砚牙痒。   裴挚眼睛眯出几分狠劲儿,“孟姝算什么东西?这珠宝品牌本来这次就偏向找男星代言,原先看上的那位出了点事儿,就年初的桃色新闻,你应该也知道。后来品牌方看上的就是你。别看她对你表面客气,这代言她瞄了好几年,从两个月前开始,为了让人家打消对你的念头,她那一伙子人轮番在人高层面前编你的黑料,说你耍大牌、拍戏中途毁约、还有其他的我都不好意思提。”   裴挚越说越不痛快,要不这些天他在忙什么呢?   拐弯找人打听内幕,让汤珍珠替白砚澄清呗。   不管澄清的目的是什么,澄清本身有问题??   其实这种程度的黑料通常没多要紧,后台够硬、对舆论风向控制力强,一切都不是问题。可白砚那公司是个什么小破公司啊。   孟姝那女人真是很能抓人短处,还买通品牌方内部人员,把白砚这一圈人完全隔绝在门外,品牌商找代言人,哪个不担心艺人本身的名誉风险。   所以,裴挚鄙夷地说:“她就是个纯小人,咱们拿回自己的,顺便给她一巴掌,心里有什么可过不去的?”   听着好像挺对。   可给人一巴掌,还得给自己找个套装身上,这是个什么道理?   白砚越想越气,“所以你就替我做主?”   裴挚打了个哈哈。   他分寸不让地逼视裴挚的眼睛,“你能替我做主?”   裴挚笑着,又抠出个诚恳样,“不是,我说这些就想让你少难受一点。”   白砚反唇相讥:“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是吧?”   这话果然没毛病。   真是个鸡飞狗跳的夜晚。   裴挚做了不太好的梦,干脆半夜爬起床,到白砚门口睡下了。   清早,他是被门铃声惊醒的。   犯着床气正想发火,“咔嚓”一声,是开门声,转头见白砚站在门口瞧着他,面色十分不善。   还没消气呐?他嗖地跳起来,打个招呼,“早。”   白砚也是真想不通裴挚的脑回路,在他门口的走廊墙角睡觉?   急着下楼开门,他边走边讥诮地说:“这是我家,我还能跑了?”   裴挚抓了把头发,睡眼惺忪地说:“万一呢?”   这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来客是小老板,意图很明显。   白砚穿着睡衣在书房接见他。   小老板果然坐下就开始求情,“他都给你当了五年经纪人,看在交情份上,你就当再给他一次机会?”   白砚说:“他连本职都做不到,还要什么机会?”   小老板说:“他做到了啊,我爸以前就是让你别乱接代言,别短视,你那会儿不也是这么想的吗?现在你都一线了,够接好的了。他看准机会下手,有多大问题?我记得我爸去的那年,你自己不也想要大牌代言吗。”   白砚想揍人,不跟他本人商量,果然没问题?   小老板一瞧他的脸色,居然跟裴挚一个腔调,“我错了!”   挺好,一个一个认错都挺利索。   然后下次继续再错。   白砚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我几年前就想要大牌代言,我为什么没接?就是因为看清了现实。”   小老板顿时语结。   白砚继续说:“我入圈到现在靠的是什么?你心里没点数?演技不错,外貌好,观众缘得天独厚,最重要的是三年没涨片酬的让步。”   做到全部,他才能片约不断,即使他所在的公司是个草台班子。毕竟,哪个投资商会跟钱过不去。   正因为这样,被他挡道的同行不知道有多少。   孟姝在背后算计他,有多想不到?那么多选角时在他手下落败的小生,说不定偷偷扎小人的都有。   小老板像是有些难受了,“别这么说,你是影帝爸爸啊。”   这么天真,确实应该回炉再造当个宝宝。   白砚真是怕了他了,这人居然能当老板,“接代言跟影帝有必然联系?影帝只有我一个?那就是个修罗场,竞争起来玩命互斗是常事,谁黑赢了谁上就是规则。”   在这个规则里,本身资质足够又有强势背景的艺人是令人信服的王者,资质不够靠背景出头的是玩家。   小老板不服了:“成规则就一定对吗?”   白砚太阳穴直跳:“不顾规则,你在圈里能活?”   他公司就这样,他认了。   虽然他也有自己的手段,可没那个耐心总跟人撕,就不把自己掺到那个局里玩儿。   这次,他没表现出争取的诉求,而且只是个开始,孟姝才只做到在背后黑他的程度,但凡他有点表示,或者孟姝运作一段时间还达不到目的,就要在网上跟他血雨腥风了,到时候多少人等着对他落井下石?   他压得住别人的口风还好,万一没有,他倒了,草台班子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所有的现实,白砚都看得太清楚。   不好看的,他都看得太清楚。   就孟姝对他做的这些,放在圈里算什么恶?   一帮小孩一惊一乍的,真正的极恶,这些孩子见过吗?   小老板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战战兢兢地说:“你是真正靠自己红起来的演员,连你都不敢争取自己应得的,公司这些孩子怎么看得到希望。”   白砚脑子一炸,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后台,又把副导演性骚扰爆得整个横店都知道的新人女演员,没有后台,连一分钱都不愿意抠出来给角色导演的新人男演员。他们不红很难理解?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误解?”   让这群道德标兵干净地演戏,干净地红,你有你老子当时那种手段?   他突然起身,几步到门口,开门。   果然,裴挚在门外。   白砚一怔。   “墙角好听吗?”片刻后,他冷冷地问。   裴挚本来也是个愣愣回不过神的样儿,很快一咧嘴角,“我来问你早餐要不要加蛋。”   白砚漠然不语。   对视几秒,裴挚转身,走了。   白砚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转头对小老板说:“我说这些不是怪你。我们都认清现实,有多大能耐说多大的话。你今年多大?中学二年级毕业没?”   小老板小声嘟哝,“我的意思是,至少,他们去帮你澄清不是错。”   白砚眯起眼睛,小废物你今天出息了?   小老板脑袋又缩回去:“我错了,拿不拿代言,他们应该先问你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一群不想按所谓规则办事的家伙。   小老板是没长大。   裴挚则是,别人的规则不是我的规则。   草台班子都是耿直人物。   白砚嘛……   年轻时候比他们还彪悍…… 第7章 标签   人对没有寄予过感情的人总是能淡然处之,所以,即使得知孟姝的行径,白砚对这人也就是冷漠加警惕,恨谈不上,这个世界没那么多快意恩仇的事,他也不能把人弄死。   既然对孟姝都漠然处之了,还对经纪人下狠手难免有些窝里横的意思,所以这天上午,经纪人再次出现在白砚的书房。   他向白砚郑重道歉并表示诚心悔过。   然后谈到正事。   不管裴挚和经纪人办事的画风有多清奇,对方意向都拿出来了,白砚突然退出就不是成人世界的处事方式。   白砚把改过的意向书递给经纪人:“我的意见全在上边。”   经纪人低头一瞧,看到代言费那一行,愣了。   这这这……   可白砚先是用眼光冷冷逼视他,接着垂下眼眸,余光似乎瞟着窗边的方向。   经纪人也朝那边瞥一眼,裴少爷正靠着窗台玩手机。   自家影帝这眼色,他要是再看不出就可以从此转行,经纪人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抱一下白砚的大腿,于是拔高声音说:“这个价,太低了!跟白出力有什么区别?”   真是跟白出力没多大差别。   白砚这是要借他的嘴说出来,让他和裴挚都知道,他们自说自话找的代言,就是给影帝添了个乱。   果然,裴少爷抬起头,神色不明地望着他们。   白砚很适时地正面回答了他的话:“反正是冲着不得罪人去的,还介意人情得再彻底一点?你就说是看汤珍珠的面子。”   经纪人说:“好。”   其实吧,好像也没那么糟。   做一次人情没关系,很多艺人都是这么做的。   反正好的奢侈品代言,只要接到一个,其他种类的也就跟着自己长腿跟过来了。   可白砚这次说得很明白:“谢谢你们替我澄清,但不要再给我接代言,需不需要我复述三遍?”   经纪人:“……”   能怎么办呢?是吧。也只能这样。   再说影后。   孟姝发照片前几天发过跟好几位艺人的合照,借此突出一点:对她而言,白砚不算很亲密的朋友。   那晚发到微博的照片是张三人合照,除了她跟白砚还有一位自己工作室的小生,照片的效果是这样:孟姝自己被精修得格外雍容华贵,小生次之。   白砚的画风……因为光线和角度问题,还不如原汁原味的白砚。   白砚一向不喜欢跟女星争艳,所以即使看着不对也转发了,后头竟然是这么一场大戏。   这件事的结果依然魔幻,塑料花友谊破碎之后,影后跟影帝当众扯头花?   对,白砚就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做好了扯头花的准备,让人替他盯着微博,谁知没等到影后取关,反而等到孟姝的电话。   孟姝把影后特质发挥到淋漓尽致,由衷地说:“你的好消息我听说了,恭喜。”   这才是在娱乐圈生存的角色,用不入流的手段争抢,用不要脸的方式一笑泯恩仇。   白砚有些意外,淡淡地说:“同喜。”   当然,喜不喜得起来就是影后自己的事了。   可孟姝又说:“张总听说我们交情不错,想通过我约你和裴先生吃顿饭。今晚你们有时间吗?”   白砚猛地一怔,张总是孟姝背后的老板,指明找他和裴挚吃饭,这哪是冲着他,这是冲着裴挚。   这帮子油滑角色,碰到厉害人物时脸色变得格外快,俗称欺软怕硬。   事情很明白了,人家已经知道裴挚替他出头,这是要跟裴挚讲和?   能让这种人物挨个低头,裴小混蛋家现在到底加入了什么了不得的组织?   白砚给了个最正确的答案:“我不知道他的时间。”   孟姝特别诚恳,“我跟裴先生也不熟,我本人只管邀请你。”   电话挂断,房间突然打开。   裴挚一手揣兜,一手掂着手机,兴冲冲地说:“给你讲个笑话,那帮子孬货要请咱俩吃饭。”   白砚问:“你怎么说的?”   裴挚指头夹着手机转了个圈,吊儿郎当地说:“我说我去,让他们等着。”   …………   短短几分钟,白砚已经想清楚原委。   孟姝背后资本固然了得,可裴挚前不久刚达成成就:一次斗殴直接打趴一位资本大佬。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看得明白,有更强大的力量对那位资本大佬出手,更有心的早开始猜疑裴少爷闹事就是个导火索,裴挚跟这股力量就站在同一边。   对于这种不明深浅的角色,当然是选择不轻易得罪。   裴挚小疯狗……其实是疯狗王子。   白砚没说话,转身到衣帽间换衣。   裴挚像个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眼见他拉着领口脱下家居服的套头衫。   看着那一身白皮和紧实韧劲的薄薄肌肉,裴挚登时就硬了。   一直到白砚把衬衣扣子扣到顶,裴少爷才回过神,“不是,你真要去?”   行,合着疯狗王子让人等着也是忽悠。   白砚理好衣服就往外去。   裴挚撵在他身后,“搭理他们干嘛?”   你说呢?   你裴少爷惹出来的事儿,现在托你的福有门路和平解决,这顿饭当然得吃。   就算裴挚不去,白砚自己都得去。   以前他不喜欢哪个老板就不应付场面,结果最多不演人家的戏,反正他不缺戏演。可眼下这是结了梁子各退一步的事儿,就算再不耐烦他也得有个态度。   他要退圈了,他得给草台班子帮众们留条后路。   即使,就在今天,他的退圈时间又被强行推迟了几个月。   到玄关,白砚利落地换鞋,果断抓起车钥匙。   可转瞬,钥匙就被裴挚一把抓过去。   裴挚笑着说,“我想通了,咱们不如去宰他们一顿。”   白砚由着他跟着了。   反正,是裴少爷惹出来的事儿。   裴挚这天开的是自己的车,就是那俩悍马。   白砚一上这车就眼皮直跳,耐着性子说:“既然要去,就别闹。”   裴挚格外痛快,“我听你的,去了就要客气,我记住了。”   白砚把眼光转向窗外。   很快,听见裴挚问:“那你记住了没?”   他转头,“什么?”   裴挚眼神特别认真,“记住我爱你。”   行,又来了!   白砚听这几个字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面对裴少爷见缝插针的调戏应该怎么样?当然是果断装死。   于是白砚干脆把头靠在椅背,闭上眼睛。   本来只是想装个睡,可没一会儿真来了困劲儿,毕竟昨晚气得半宿没睡,今天整个白天过得都挺耗神。   白砚其实有些不放心,毕竟裴少爷前科太多,强撑开眼皮看车确实跑在去会所的路上,才把心定下来。   一阵黑甜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车窗外是夜幕下荒草凌乱的旷野,不远处是被路灯照成橙黄光带的马路,不时有车呼啸而过。   现实版的我在哪里我是谁。   白砚蓦地坐直身子。裴挚的声音从旁边来,夹着揉塑料袋的窸窣声,“醒了?将就着吃点儿,路上没见到其他好吃的,就这一家KFC。”接着,汉堡的红纸盒被递到他面前。   真是突然暴躁,这条疯狗的秉性,他怎么就想不到呢?白砚一把掀开纸盒,手伸进兜里摸,什么没摸着。   不用说也知道怎么回事!   他根本不想朝裴挚瞧,“我的手机!”   裴挚可真是明知故问,“什么?”   白砚瞟一眼中控台上的时间,才七点半,果断推门下车。   一声不吭放人鸽子,那是谁的做派?   疯狗王子。   旷野夜间的秋风也吹不散白砚满头满脸的燥热,别问他为什么会惹上裴挚这么个东西。   他脑子里头当时积着陈了二十年的地沟油,很难理解?   白砚大步往马路走,气得脚都不稳了。   身后一阵簌簌声响,他没回头,但身子很快被人抱住。   他挣了下,没挣动。   裴挚在他耳边喘着粗气,不容分说道:“去哪?跟他们吃饭?想都别想,那帮傻逼不配跟你吃饭。”   他转不过身,只能用肘击用脚踩,“滚!”   裴挚胳膊收得越发紧,几乎把他累得透不过气,戾气十足地说:“那是些什么东西?明说,珠宝这家最初看上的那个代言人,桃色新闻就是被他们下药弄出来的……”   关我屁事?!白砚胳膊往后抓着裴挚腰杆上的肉。   你以为谁他么都是你,什么时候都能不低头。   “说不定他们也想过那样弄你……”   关你屁事?!   裴挚声音说不出的狠厉,“吃顿饭就想了事?老子不弄死他们算是客气。”   白砚挣不动了。   妈的,疯狗的力气果然不是盖的。   一身蛮力的疯狗凑他耳朵边上放软腔调,乞求似的,“哥,哥。他们不配跟你吃饭,他们连看你都不配。你根本不用跟这种人客气,我在,以后没谁敢让你看脸色。”   白砚被绑得浑身不舒坦,出汗又经风,这下已经完全冷静。   环顾沉沉夜色中的矿野和黑压压横卧的远山,他这才发现,这个地方他不是没来过。   前方的马路通往市郊储粮基地,很多年前,这条路上晚上基本没人经过,那时候裴挚喜欢在这条路上飙车,而后一群孩子到空地点一把篝火,笑闹喝酒。   真是很久远的记忆,物是人非。   这是他跟裴挚的定情处。   他胳膊重重垂下:“放开我。”   可裴挚依然执着,像是怕他跑了:“我不。”   白砚深深喘了几口气,“我去那边抽支烟。”   片刻后,他身子一松。   裴挚不轻不愿撤回胳膊,小声说:“也给我一支,我跟你一块儿抽。”   想得美!   疯狗王子连着两天惹毛竹马哥哥两次,这会儿不敢逼得太紧,又不愿离得太远,于是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找了块没草的空地蹲下来,守着前边那个颀长的人影和那点明灭的烟火。   别跟他说,今儿不让他哥去吃饭是错的。这个他不认,那帮子傻逼都是些什么人啊,放他哥去跟那些垃圾客气,除非他死在这儿。   可别以为白砚真愿意跟那些人打交道,他心里明白得很:就像他总惹白砚生气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哥像个仙人就永远是仙人。   白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没数?心善,而且眼里还容不得沙子。   裴挚不由想到很多年前,那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他有个语文老师,是个老头,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儿,走路总佝偻着腰,是个特别迂的书呆子。别的老师知道他父母纵他,都放着他这个坏小子纨绔子不管,只有这位,总找他麻烦。   他不止一次跟白砚抱怨过,白砚说:“这老师是个好人,对你挺负责。你不许对他不礼貌,知道吗?”   他能对他哥说不?当然只能连声应了。而且他对那老头一直是惹不起躲得起。   那时候白砚已经大二,经常跟他见面。裴挚根本不喜欢上课,已经过得不像个学生,经常去夜店玩儿,经常开着十八岁生日他妈买给他的悍马跟一帮子同类出来飙车,都带着白砚。当然都是他缠来的。   有时候他缠着白砚看球赛,偶尔也缠着白砚到学校来找他吃饭。   事情发生那天,就是白砚到学校门口等他。   他远远瞧见白砚站在马路牙子边,悄摸摸换个方向过去,想逗逗他哥。   他在公交灯箱后边躲了一会儿,他哥没发现。   正好那老头也在等公交,有俩他们班的杂碎从老头面前过去。   一个阴阳怪气地说:“呀,王老师。”   另一个说:“用得着跟他打招呼?收咱们家钱给咱们服务,跟奴才没两样……是不是,奴才?”   他们学校学费挺贵,学生大多是暴发户,还是大暴发户。   当时白砚就是明知这人家底不错,一步上前,拽住暴发户儿子的胳膊,“别走,给老师道歉。”   那杂碎说,“你他妈是谁啊?”   白砚分寸不让:“道歉,听到没有?”   杂碎怎么能用嘴教训呢?可他哥是个文化人。那天这样收尾,裴挚走出去,笑眯眯地把杂碎揽到不远处的街角后面,打得哭着叫主子。从此结下梁子。   杂碎会反扑也挺自然,反扑那晚,带着几个混混把他和白砚堵在一餐馆外的巷子里。   他没讲道理的心思,只想护着他哥先走,自己留在那干。白砚那天穿的也是一件白衬衣,真是玉树临风,特别斯文,这样玉雕似的人被人打坏了怎么办。   可白砚特别斯文地解开衬衣领扣,“这次就真要欺负小朋友了。”突然不知从哪抡起根棍子,猛地砸过去。   这晚他俩才真把杂碎打服。   这也是裴挚唯一一次见白砚打架,起因是为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老师出头。   这是第二次,他那颗不太听话的少男心对白砚拜倒。   妈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漂亮得跟仙人似的,偏偏又这么爷们。   打完架,白砚跟他说:“你不许恃强凌弱,欺负好人。”   好。   白砚说:“遇见恃强凌弱欺负好人的,一定要站出来说话。”   他难得干件好事,不太好意思,“真他妈中二。”   白砚笑着摸一下他的头,“你乖。有时候中二点没错。”   白砚说:“男人至死是少年。”   以为他哥人美和善就没筋骨吗?有的。   可是,这样的白砚,现在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要跟孟姝那伙比杂碎恶心几百倍的混蛋讲和?   扯淡吧。   七年前,不管不顾替陌生人出头的是白砚。   今天,教训小老板“不服潜规则活该混不下去”的,也是白砚。   男人至死是少年。   当然,这不是他哥的错。   是这个世界的错……   不远处的烟已经灭了,裴挚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他知道白砚这些年肯定挺辛苦。   不远处,白砚似乎已经转身,正看着他。   比六年前的样子更漂亮,更有韵味,连拧眉都别有一番风姿,影子并没有跟那时候重合。   裴挚大跨步地走过去,每一步脚都重重扎在地面,他胸口突然闷出一股浊气。   他突然想问白砚,这他妈就是你毅然决然甩掉我,回头投奔的生活?   不对,是他太混蛋,他哥才不要他。   没关系,不管什么因果。   现在他在,以后他哥再不用受谁挟制……   在白砚面前,裴挚单膝落地,半跪下来,抱住他哥的腿。抬头,定定望着白砚居高临下的姿态和深邃的眼,眼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那里有最美的海洋和最闪亮的繁星。   白砚生而闪耀,现在更应该为所欲为地光芒万丈。   谁作妖他弄谁。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是引用别人的,出自哪我忘了。是《乘风破浪》吗?   不要担心小白现在会被全网黑啊,怎么可能呢?   基于裴少爷出现后的现实魔幻剧情,我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圈里都是横着走的。   除非他自己想被黑。   一句话形容这对CP:八字不合,soulmate。 第8章 标签   抽烟的几分钟,白砚再次思考一个问题:裴挚这次回来到底是不是刻意跟他作对?   短短两天,黑历史又添了两笔。   如果单纯只有代言事件,还能定义成裴挚根本不知道他的退圈大计,认知错误。   可昨晚和今天白天,他都那么强烈地、严正地、反复刷存在感地表现自己厌恶被人牵着走了,今晚他还是站在了这里。   对,裴挚死缠烂打吃他这口回头草的原因,最坏的可能性是找说法。   毕竟,当初他甩裴挚时说一不二,真的挺狠。   白砚换个角度想,如果谁这么决绝地跟他说分手,他可能会记恨一辈子。   还有,裴挚那会儿挽回的姿态很低,画面甚至有些惨烈,他到现在都没忘记,裴挚追着他的车,被一群人拉开的样子。不久后,裴挚又爬窗来找他了。   白砚再次换个角度想,如果他做过这样的事……   他可能会找大夫打听个办法让自己失忆。   裴挚是不服气当时的落败?   曾几何时,他们都是特别快意恩仇的人,他知道裴挚现在还是。   觉得裴挚现在对他挺好是吧?   这我能为你毁天灭地的架势,放在偶像剧里都没谁了。   可是,真的,就算有天裴挚突然诘问他,“有我没我一样不一样?你当年甩我瞎不瞎?”白砚都不奇怪。   裴挚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就算只为平一口气,也可以不计成本。   别让他去跟裴挚细说当时他一定要分手的原因,裴挚心里有数。   他去向裴挚求放过?   不可能。   人活一世,总有一个人是你没法认真讲和的。   他们在空地上一立一跪没待多久。白砚已经完全冷静,对脚底下的人说:“走吧,回去。”   裴挚跟在他身后,“哥,你别生气。”   白砚没说话,认清现实,哪怕裴挚经常低姿态,这是疯狗王子,这人要缠着他,他暂时没有合适的办法。   观望,先观望。   上了车,他略作思忖,叫了身边人的名字,“裴挚。”   裴挚手立刻顿住,转头看他,“怎么了哥?”   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再说一次,以后,我的事,你就不要插手,我不需要也不希望你为我做什么,能做到?”   裴挚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用力点头,“没问题。”   行,要是再犯,那就是故意跟他作对了,否则还有其他解释?   车从旷野驶向路面,白砚微微侧头,准备用余光认真审视一下身边的前任。   他眼神刚过去,本来专心开车的裴挚,眼珠子立刻机警地梭过来。   ……都是戒备状态。   车跑在路上,这是一条写满他们青葱岁月的路,六年过去,这条马路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沉寂,路灯崭新,路上车辆来往频繁,肆意飞扬的青春已经过去很久。   可这条路上的夜风依然和畅,至少比城里某个会所包间里空气让人愉快,即使白砚现在身边坐着的是,随时可能咬他一口的前任。   跟疯狗小朋友斗智撕扯都比跟大人谈笑愉快点。   白砚突然心情又不好了,这真是没法说道理。   重点难道不是,他现在内外交困?   没法说道理的裴挚开着车,心情有点小荡漾。   可能是因为他哥这次没鱼死网破地把他赶走,可能是因为刚才想到过“男人至死是少年”,可能是因为他们今晚来的地方。忍不住啊,顶着十万伏的高压又想起了他们以前。   转回头,青春岁月再从裴挚十六岁那年的木吉他说起。   那年他被他爸关了几天,没关服。   眼见着要上学了,他爸终于想通决定退一步,跟他说,想玩极限登山就好好玩儿,别像小孩过家家。   过家家就不是他能干的事儿,裴少爷看准什么事就一定要办成,从那个五月起,他开始玩命地健身。   很意外的收获,一年多下来,他不仅身子变结实,全身都是腱子肉,个头也刷刷拔高。   少年时代的回忆好像一本褪色的相册,可是如今想起来,一切已经黑白的画面突然好像神奇地再次着色。   裴挚清楚地记得,那天,电影学院外的林荫路,树叶格外绿。   他靠着树干等了好久,白砚突然出现,他站直,惊觉他已经比白砚高了,突然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属于男人的自豪感。   对,他个头比白砚大,连身板也已经比白砚厚实,他很高很强壮,终于可以保护他哥了。   白砚有些失笑地望着他,“不是已经答应你了?你怎么还自己过来。”   那天他有篮球赛,是决赛,在市体育馆打。预赛和练习他都缠着白砚看了好多次,他挺希望他哥能坐在决赛的看台上,所以特意跑这一趟。   他说:“反正路过,就叫上你一块儿过去呗。”   那天的比赛,他们赢了。   休息许久才去更衣室,那会儿队友都已经回家,只有白砚等他。   白砚在更衣室等。   裴挚光是想想就控制不住,隔着一堵墙,他热血贲张。   低头一看,下边那根东西直愣愣地立着,硬的快爆了,裴挚伸手握住自己。   那根棍子在掌心滚烫,他用力地撸。   用手解决这种事儿,他拿着他哥的照片来过很多次,但没有哪回比这次舒爽。   淋浴哗啦啦的响,他拔高声音冲外边叫了声:“哥!——”   白砚清越的声音很快传来,“怎么了?”   “没事,我就看你在不在,你别进来。”   再也克制不住喘息声,他手动得越发快。   单手划桨三尺浪,他在浪尖上颠来倒去,没多久,射了。   精液一股股喷溅在墙壁,滑落。他喘了会儿气,浇了好几捧水才把那东西全都冲下去。   裴挚抹了把淋湿的头发,痛快,太痛快了……   那时候的他忍得挺辛苦,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辛苦。   饶是他有天大的胆,也不敢随便跟竹马哥哥说,“我在泡你……”   还想干你。   裴挚曾看过一部意大利电影。战场后方的小岛,懵懂少年被美艳大姐姐吸引,深深迷恋。当时在某方面,白砚对他的吸引力,比电影中主人公之间的那种毫不逊色。   当然,他们俩没那么大的年龄差,白砚只比他大两岁,但是,竹马哥哥身上的那股韵味对他这个愣头小子来说已经足够。   岂止足够,简直太超过了。   他躁动得像是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男人至死是少年,正是这一天,命运的伏线走到节点。   可能小巷缠斗全身而退的恣意,这一晚,一直到呼朋引伴把车开到经常去的这片旷野,裴挚还是热血沸腾,全身每个毛孔都安静不下来。   旷野上有围着篝火笑闹的伙伴。   裴挚把车停的离那伙人挺远。   他最喜欢的悍马,他跟白砚靠在后座,各自一根烟,他叼在嘴里,白砚夹在指间。   他侧头,有些心疼地瞧着白砚脸上被划出的红痕,“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你就先走,我一个能顶十个,就那几个杂碎算个屁。你细皮嫩肉的,扛不住伤。”   白砚不高兴地问,“嫩肉说谁呢?”   他一根筋地回答,“嫩肉说你。”   得,上当了。   白砚乐不可支,笑了。好看的眼睛映着远处的火光,在晦暗的后厢异常明亮。   有风吹过,掠起白砚的头发。于是,竹马哥哥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白砚丰润的嘴唇微启,很清楚地对他吐出两个字,“嫩肉。”那笑容像是挑衅又像是撩拨。   裴挚没忍住,在自己意识到发生什么前,嘴已经在白砚脸上盖了个戳。   嫩肉亲你了,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男孩儿,嘴碰个脸真不算多大的事儿,特别,在当下可以被视为捉弄。   所以白砚也只是怔了一瞬,一手推开他的脸,声音不无愉快,“走开,真是够了!”   不够!怎么能够?   裴挚突然有种被忽视的不满。   他一下把烟掷到窗外,回头,想也没想,捧住白砚的脸,这次亲上那两片肖想已久的嘴唇。   他看见白砚猝然睁大的眼睛,察觉贴着的人开始抵抗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地压制。   很快,白砚手腕被他钳在手里,压倒一片。   真像是一场缠斗。   从胳膊、腿,整副躯干,到唇舌都是。   白砚和他,都是。   分开时,等着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白砚的脸气得通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指间那支烟还颤颤巍巍地燃着。   裴挚嘴里有了血腥味儿,但这一巴掌挨得挺值。   他似乎看到了一片光明坦途,心里当真激动,他笑了出来,“哥,你也硬了。”   原来白砚也喜欢男人,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就不信,白砚喜欢男人,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白砚没否认,怒色褪去不少,神色还有几分茫然。   他靠过去,额头抵着白砚的头,就这样把憋了许久的话吐露出来,“哥,我喜欢你。”   白砚推开他,用力抽了口烟。   四目相对,许久。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节点。   突然,一股青烟慢悠悠地从白砚嘴里吐出来,模糊他的视线。可他看见,白砚笑了。   那是什么样的风情啊。   很快,白砚手里的烟头飞到窗外,他先是脖子一暖,而后嘴被堵上。   这次,他的竹马哥哥亲上了他。   他们都血气方刚,接下来的事不难想象。   亲一会儿,还不足够。   裴挚关上后座的车窗。   这是他们第一次做爱。   八月,车里有冷气,只有半扇前窗开着。   明明余热未散的夜风吹不进来多少,可只是接吻和解裤子的动作,裴挚就出了一身的汗,身下的竹马哥哥也一样,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   他啃上白砚的嘴就停不下来,手指解开白砚的裤子,他们俩都硬了。   两个初尝性事的男孩有无尽的好奇,别说性别相同就不好奇,这是成年后,他们第一次看彼此的身体。   裴挚第一次摸别人的性器官,特地停下,撑起身子往下瞧,白砚干净的阴茎个头也不小,虽然比不上他的。   他握住自己的棒子,龟头碰下白砚那家伙的圆头,打招呼似的,“嗨!”   白砚衬衣大敞,胳膊遮住额头在他身下嗔笑,“你够了。”   竹马哥哥胸口的皮肤白皙,胸肌弹性而不突兀,乳头在微凉的空气中挺立,裴挚头压下去,含住,吮咬。   呼吸声急促起来,白砚胸口剧烈起伏,伸手抓住他的头,压抑地呻吟。   裴挚抓住他哥的性器开始用手做活塞运动,把自己的东西不停朝白砚大腿拱,“你也摸我。”   然后,白砚空出的手握住他。   妈的,爽快!   裴挚猛地堵住他哥的嘴。同样是打手枪,白砚出售跟他自己来完全不同,他魂都快飞上天了。   他舌头在白砚嘴里翻搅,白砚也按住他的头,热切地回吻他。两个大男孩的粗喘声,在寂静的车厢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线。   “砰砰砰!”有人敲窗,“裴挚!”   白砚的身体瞬间紧绷,裴挚正爽在兴头上,转头一声吼,“滚!——”   外边安静了,人走没走不知道。   但没有人想停下。   很快,互撸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裴挚索性拉开白砚的手,把他们俩的阴茎握在一起,发了疯似的套弄起来。   太爽快,他们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白砚先射出来,黏糊的精液溅湿他的小腹,也弄湿他的手。   几波射过去,竹马哥哥到了不应期,在他身下挣扎,“停。”   裴挚简直忘了自己姓什么,叫停也没停。   就这样疯狂地继续本能地动作,粗喘着凑到白砚耳边:“哥,哥……”   跟着手的节奏,一声一声。   一直到声音打着哆嗦,他喷射出来。   眼前漫天霓虹。   白砚是他所有的第一次……   第一次喜欢,第一个性幻想对象,第一个有确定对象春梦的梦中人,第一个性伴侣,第一个爱人。   不仅第一,还是唯一。   略作休整,他们又来了第二次,初尝情事的大男孩食髓知味,不知道满足。   这天,他们这两个刚上路的新手没能达成最后的成就。可没做到最后就不算做爱了?   这一晚在车里,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啪嗒,啪嗒,什么声音?   裴挚回神一抹鼻子,满手的血。   真是溜了。   果然车神开车时候都不该想开车的事儿。   车只能靠路边停。   白砚一回头:“……?!”   裴挚又在手忙脚乱地扯纸擦血堵鼻子。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对一条随时可能扑向自己的疯狗,需要施与关心吗?当然不。   可还有个东西叫敬畏生命,是不是?   白砚没好气地问:“是后遗症?你检查做清楚了没有?”   裴挚靠着椅背,仰面朝天,眼珠子朝他哥盯着。   就就就是后遗症,只只只有你能治,艹的,真想这么说。   他扯出一个笑,“天太干。”   要不是刚犯过事儿,他真就那样说了。   可白砚现在就像一只支棱着耳朵、全力警惕着他的猫,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必定炸毛跳起来撩一爪子就跑。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犬科动物的本能,就是这么牛。   要命……遭报应了。   猫飞狗跳的一晚又过去了。   ……为什么要说又?   第二天,小老板又干了件大事,从孟姝的剧组把草台班子小花接出来了。   小老板洋洋自得,“我觉着必须得这么干,发生那样的事,孟姝一定会给她小鞋穿,到时候压她的戏事小,给她搞出什么黑料就不好了。”   白砚真是一头包,“毁约就不算黑料?”   小老板说:“不要担心,我给她搞了张病假证明。急需手术那种。”   白砚:“什么病?”   小老板:“痔疮。”   白砚:“……”   小老板也有自己的小智慧呐,痔疮手术,恢复时间发挥空间很大。   白砚问:“孟姝那边怎么说?”   小老板说:“他们答应得挺痛快,表示很遗憾,期待下次合作。”   这才是现实魔幻。   到了这个地步,孟姝那一伙害人不手软的角色居然还是没敢拿捏他们。   因为有疯狗王子在。   白砚想了想,简单交待:“你把她送我家来。”   此时,疯狗王子正在郝总的办公室。   依然是T恤半腿裤配运动鞋的打扮,乍看像个运动男孩,不过坐姿出奇霸道,身子瘫在沙发,两条腿张着,往前伸到老长。   裴挚头朝后仰靠着,拿着几张照片,乐滋滋地欣赏,“拍得不错,精彩,你看他脸都气歪了。”   郝总说:“你放人鸽子就算了,干嘛还让我拍照片?”   什么照片?从昨晚说起。   昨晚,裴挚把孟姝那伙人晾了一个小时。   后来,他自己打了个电话,拿出睁眼说瞎话的看家本事,说,他们接电话时候正在喝酒,后来喝醉,睡死过去了。   再约?   没空。   争着眼睛说的瞎话,爱信不信吧。   恶少本色,爱谁谁。   照片拍的就是张总和孟姝接到电话后,离开会所时的铁青脸色。   裴挚把东西扔一边,“说了是玩人,连表情都看不着,我玩人的乐趣在哪?”   郝总无奈附和,“对对对。不过,这次的事,白砚自己什么反应?”   裴挚不想再提,没答。沉默一会儿,想起件事,“哎?郝邬……”   郝总笑眯眯:“不要叫我名字。”   裴挚完全不以为意,“你刚才说珠宝公司那边怎么来着?”   郝邬说:“炒了个部门副总监。这人就为不让公司用白砚代言,拿出了自毁长城的力气欺上瞒下,简直像自杀性袭击,不全像是在为孟姝办事。不知道是不是本人跟白砚有过节。”   裴挚坐直身子,“这人叫什么?”   郝邬说:“叫常天韵。”   “他人在哪?”   “出国了。”   实力太悬殊,玩着都没多大意思。   裴挚说:“你先找人留意着他点。谢了!”   正说着,手机响了。   裴挚接完电话说:“我让人送了点东西到楼下,你当成十一礼物发给你的女员工,不谢。”   郝总:“……”裴少爷突然良心发现了?   下楼一看,全是化妆品,还是礼盒装。   “这一套多少钱?”   “零售4千多吧。一百套,他们给我打了个折。”   疯狂的迷弟。   裴挚顺手拎了几盒,“等我哥珠宝代言宣了,年底弄点珠宝给你当礼品。你车呢?”   借郝总的车,拆了几套往副驾座一摆,拿起手机对着一顿拍。   此时,就着早餐刷WB的白砚,突然刷出一条信息,一粉红Hello Kitty头像博主的图特别打眼:   暗红色的盒子里,没拆封的水乳不要钱似的堆了一堆,正是他正在代言中那个护肤品系列。   文字是这样配的:   “嘻嘻(*^▽^*),囤了几套男神代言的好物过节。转发抽十个人每人送一套哦么么哒,@白砚后援团@WB抽奖平台”   白砚:“……?”   对粉丝都严冬般冷漠了,还能碰上这样的狂热份子? 第9章 标签   白砚让小老板把草台班子小花送到自己家。原因很简单,手上的戏丢了,得赶紧抱影帝爸爸大腿准备下一部不是?   裴挚刚好在电梯里碰见这两人。   小老板跟他见过一次,热情地打招呼,“真巧,我们也上去找白砚。”   裴挚一看就不乐了。   小老板总来就算了,怎么还给白砚带了个妹子?   还是个长相妖艳、大胸、胸下面全是腿的年轻妹子?   小老板介绍:“这位是……呃,您贵姓啊。”   裴挚咬牙说:“免贵姓裴。”又瞟妹子,“这位是?”   小老板说:“她是蛇精。”   ……   哪条?青的还是白的?   蛇精小姐一脸正气:“裴先生好,我姓佘,佘太君的佘,晶,水晶的晶。”   裴挚想说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行不行,名字跟你特别配,都是跟父母有仇系列。   上楼,门开了。   一看见白砚,蛇精妹子的凛然正气登时像是被漂了软化剂,眼睛里头还带了丝由衷的笑,“白砚老师。”   裴挚:“……!”   这眼神,他要是看不出点意思,他就是瞎子。   今儿什么日子,情敌上门了?   其实他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如仙人般清冷,对蛇精只有一句交待:“来练功房,带剧本了?”   白砚每次一人进那屋都得待好几小时,现在,还加上个好像对影帝爸爸有点意思的妹子?   裴挚觉得有必要嗷一声,刷一下存在感,“哥。”   白砚转头,另外两个也转头。   裴挚用最潇洒的姿势扯了下嘴角:“你来一下。”   别说这存在感刷得没意思。   犬类被异类动物杀入领地,就没点必须有的倔强?   他哥眉头只在半秒钟内收紧了一点儿,回头对异类动物说:“你先去扮上。”   看看,看看,他哥疼他不疼?   终于把白砚带到走廊,问题来了,总得说点什么正事。   直接问你跟一个叫常天韵的家伙是不是有过结?打住!他哥昨晚才说自己的事儿让他别管,他装样子都得老实几天不是?   就一句话:就算我在外凶得像头獒,回家也是你可爱的snoopy。   裴挚对着他哥俊美的脸,养了会儿眼睛,力求认真严肃地说:“今儿降温,你多穿点儿。”   这话用得着特意把人拉到一边说?   白砚心想这小混蛋骨头真是太皮实。   白砚本来就有些不痛快,大清早起来,家里除了早餐就只有他自己。   不是多稀罕小混蛋在家,纯粹是他休假时特别讨厌生活节奏跟前一天不一样的失序感。   “你早上去哪了?”这次他就直接问了。   敬畏生命,敬畏生命,看在早餐份上。这小混蛋连着流了两次鼻血,怕不是一早自己去看大夫了?   裴挚说:“出去转了一圈儿。”他能说他去找郝总给他哥打CALL?   白砚眼光又往他手上一扫,“这什么?”   裴挚低头瞧一眼自己拎着的黑纸袋,笑得特别诚恳,“买了点自己用的东西。”   还是那句话,他哥不想欠他人情,他装样子也得老实几天。   他哥代言的护肤品,他也揣回一套自己用,时刻追随欧巴的脚步,懂?   白砚将信将疑地瞧他一眼,走了。   接下来,是影帝气场全开的时刻。   经过半个多月的修整,今天,影帝正式回归本职。   白砚今天叫佘晶上门最主要是帮新人找找角色状态,草台班子凤凰对肯乖乖投到自己门下的孩子,总是格外照顾的。   再说蛇精……不,小花佘晶,就是把副导演性骚扰事件闹得整个横店都知道的那位女侠。这女侠还有个成就:拒潜十次。不过这都是进草台班子之前的事儿,签约之前,这位在圈里根本混不到饭吃。   行,就是这么一个完全不知道圆融和让步的女演员,这次在《国色》里要扮演年轻的太后,一个性格极其扭曲阴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角色。演员本身阅历又浅。   找状态,好像也不那么容易。   他们开始对戏,小老板跟裴挚盘腿坐在一边围观,白砚只瞥了一眼,没多说什么,介意观众存在的演员算什么演员?   佘晶换上了简易的宫廷装,虽然头发披着,也端出了十足古装范儿。   白砚还穿着家常家居服,套头衫休闲裤,可两人一对上,他嘴角一扬,那股军人的飒爽劲儿和兵痞子气就出来了。   冰山美男在戏里还是冰山?不存在的。他演的是常年驻扎边塞的武将。   白砚说:“别来无恙。”   笑意邪劲儿十足,眼神犀利得几乎把对手扎穿,这哪是人,就是野兽啊。   裴挚在一边围观,目不转睛,恨不得当场跪下喊666666。   再看佘晶。   佘晶下巴端着,高贵而傲慢,笑得意味深长,“承蒙挂念。”挺有太后范儿。   好像也不错?   总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他哥一样,影帝爸爸,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果然,裴挚听到小老板小声骄傲地说:“佘晶演技很好,比很多当红小花都好。我们公司的艺人没一个演技不好,哦,白砚,他不靠演技,演技就是他的一部分。”   不靠演技靠什么?   裴挚眼光又黏回他哥身上,没来得及问。因为他哥脸色突然变了。   白砚冷冷看着妹子,“你是什么东西?你这寡妇比平常民间的寡妇都不如。”   裴挚:“……”这是剧本上的台词?   佘晶显然跟他一样意外,人都呆了。   白砚对着呆滞的妹子步步紧逼,“太后?笑话!你一步走错就粉身碎骨,还不止你,你三岁皇帝儿子被人开肠破肚都有可能。真可怜,他才那么点大。你死鬼丈夫留下的托孤臣,你信得过吗?你信得过谁又拿得住谁?”   影帝极尽嘲讽之能事,“太后?笑话!就算像个婊子一样爬到你臣子面前邀宠,只要能活下去,你都赚了。只怕你还没机会当这婊子。”   裴挚:“……!!”   不愧是我哥,骂人都这么迷人。   妈的,想干,又硬了。不是,怎么说骂就骂上了?   白砚突然一声吼:“你是什么人?”   佘晶红着眼圈梗着脖子:“我是太后!——”   白砚神色缓和了些:“再来。”   这是第二次。   白砚说:“别来无恙。”   佘晶这次还是笑得妖媚,“承蒙挂念。”但眼神很冷,一看就是反派。看着强势桀骜,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脆弱感。   裴挚瞧一眼小老板,压低声音问:“我哥厉害不?”驯兽技能点满。   小老板拍胸,“厉害,怕怕。”   可影帝爸爸还是没满意,突然转头冲他们说:“你们出去。”   裴挚说:“我闭嘴,不说话。”   白砚说:“回避,别让我说第二遍。”   行吧,回避。   闲杂二人组只能乖乖走人。   练功房剩下两位演员。   白砚突然问佘晶:“那个副导演占你便宜,你不就范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佘晶说:“他是直接动手用强,不揭发他,会让更多人受害。”   白砚摸出手机,连上投影仪,“你是好意。看看别人是怎么说你。”   屏幕上是某个论坛娱乐版的页面。   “一副艳星样儿,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不就是想红?拿这种事炒作。”   “佘婊给自己艹了个女权人设,回头在戏里拿性感吸猥琐男眼球,婊气冲天。”   “再碰瓷,全家出门200码。”   佘晶脸色煞白,脊梁依然挺直。   白砚说:“这事是你上部戏之后才爆到公众面前的,起因的确是同剧组女演员带节奏黑你。你再看看,这些出口谩骂的也不全是水军,人家跟你无冤无仇,也不需要知道真相,就拿你当个发泄情绪的工具。”   突然凑到佘晶耳边,“告诉我,一秒钟也好,你想过让这些人去死吗?”   佘晶坚定道:“没有!”   白砚说:“正视你自己!”   小花满脸通红。   白砚说:“你被签到公司的前几个月,据说到了连饭钱都没有的地步,你躺在出租房饿极了的时候,闻到邻居家的饭菜香,有过乞怜或者偷窃的念头吗?一秒钟都好。”   佘晶坚定道:“没有!”   白砚说:“正视你自己!”   佘晶哭了。这次真是蹲下来嚎啕大哭。   白砚说:“杀戮和掠夺的本性,你一样都不缺。收集情绪,放大了用,懂了没?这个世界对你残酷,角色的世界对她更残酷,你该怎么对待那个世界?”   一下接受不了自己?没关系,慢慢接受。人都是多面体,在极端情况下可能衍生出恶和卑劣。敬畏心、教养、以及本身的善可以压制这些,那就算是有良知的人。很多好人也选择回避自己的阴暗面,可是,演员呢?要成为足够精彩的演员,对自己,哪怕最不堪的、永远不可能付诸实施的闪念,也要全数看清。   一个演员,演百样人生,演到反派时连最直接的情绪取材点都回避,还谈什么演人?   佘晶哭得全身发抖。   上前安慰她?不,那不是白砚,白砚只是甩给她一支烟。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白砚到几米外坐下,自己也点了一支。   为角色深挖自己和身边所有人,尽可能从人性的角度展现角色,这是使命。他不知道,有一天,他真的息影,还有多少年轻的演员能记得、能接受,能吃得下这连自己都不放过的狠手。边痛边快乐。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胡扯,真的没关系吗?敢不敢再挖一次自己。   他就是喜欢又疼又爽地表演,酣畅淋漓,喜欢戏里那种再灵魂黑暗最后都能瞥见天光的感觉,他喜欢光彩熠熠。   可他怎么就不能像其他成年男人那样过清醒活明白……   妈的,息影?息影他能干什么?真27岁退休?   练功房里气氛怪异,门外,还趴着俩偷看的人。   小老板心有戚戚地问:“你怕他吗?”   裴挚也没想到他哥驯人这么鬼畜,英挺的眉拧着,不屑地斜小老板一眼,怂货。   没见他哥鬼畜都鬼畜得那么勾人?   裴挚突然想起以前,白砚在他身上骑乘的样子,明明他才是做1的那个,可是,好多次这样开场,他都觉着自己被白砚用后面给攻了,然后恨不得把一身力都使出来,在白砚身上把自己弄成条野蛮的疯狗。   野蛮的愣小子。   这一联想又险些血流成河。   不是,里边完事了?   裴挚干脆把小老板轰一边,敲两下门,一推,“吱吖”一声,门开了。   白砚一瞧是他,“出去!”   裴挚一手抄在裤兜,笑得很阳光,十足好脾气样儿,“哥你中午想吃什么?”   白砚样子很不耐:“待会儿我告诉你。出去!”   裴少爷也只能再次被扫地出门。不过,出了门还是歪着脑袋从小窗冲里看。却看见他哥立刻摁灭烟头起身,把一面墙的窗子全推开了。   裴挚:“……”   这哪是赶他,这是怕他吸二手烟啊。   屋里边,白砚叫着蛇精妹子开始第三次对戏。   这次,终于是野兽对野兽。   影帝的磋磨,真不是盖的。   裴挚站在门外,默默把刚才的猜测理了一遍。   他哥怕他吸二手烟。   还真是。   重遇后第一次见面,他拿了支烟,白砚嫌恶地瞟了一眼,他以为他哥已经戒烟,立马就扔了。可眼下看来他哥压根没戒,只是一直不在他面前抽罢了。就那晚在郊外,和今天,都是避着他抽。   因为他伤好还没多久。   没能耐在冰碴子里找糖的忠犬不是合格的忠犬。   裴少爷本来吊儿郎当歪着,这会儿不禁站直身子,转头眯眼望着窗外不甚晴好的天色。   这糖量有点足,大概够他……神魂颠倒半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我白哥其实也挺注孤生的,把喜欢他的妹子骂成这样。   白哥:我心里只有专业。   裴挚:我心里有我哥和我哥的专业。   白哥:滚! 第10章 标签   裴少爷硬是从冰碴子里抠出了点儿糖,谁知,这糖一下还没发完。   这天,小老板临走时突然问:“你住这儿?”   裴挚都不稀罕理这人,“是,怎么了?”   来了两次,还没看出他是这儿的常住居民之一?   小老板一脸同情地说:“白砚也要入戏了,你自求多福。切记,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是,这话还用你说。   裴挚老大不痛快,这会儿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不情不愿地打量小老板,“先前你说我哥不用演技演戏?”   小老板骄傲地回答:“是啊,影帝爸爸演戏,他就是角色,角色就是他自己。不过嘛,他找角色状态的时候,会有点脾气。艺术家,你懂的。”   正说着,白砚出来了。   影帝爸爸也没朝裴挚瞧,直接命令小老板:“今天你送佘晶回去,晚上你就住她家,看着点。”   小花今天刚重新认知自己潜藏的阴暗面,晚上怕是不好过。   可是……   小老板说:“男女有别,这样好吗?”   白砚真是用眼角瞥人:“出名的万年总受,不需要避这种嫌。”   小老板想哭。   裴挚热血沸腾,怎么会这么可爱?   就问一句,他哥怎么会这么可爱?真像是只骄傲的大猫。   小老板哭丧着脸带小花告辞。   白砚都没顾得上跟人告辞,出来,直接往沙发一躺,望着天花板出神,心里想的当然还是角色。   剧本和小说里,男主角的形象已经足够立体,演员看着能一目了然。但知道不表示理解,理解也不表示能完全代入,白砚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办的,他的方法是寻找自己跟角色的琐碎共同处,建立共情渠道,如果自己没有,那就从熟悉的人身上找。   这个过程不是苦思冥想,而是发散思维捕捉。自由而有序,时不时迸发灵感火花,很过瘾。   不过,这就注定他留在现实的情绪管理能力接近零,大都靠本能行事,这是习惯。   反正,好不好的吧,都成了习惯。   裴挚见他哥躺在那,还一脸茫然。几步踱过去,俯身,一手撑着白砚头侧,低头望着他哥。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年轻俊朗的脸,白砚第一反应是颜控秉性误人,第二反应是这人可恶。   至于怎么可恶,他懒得再想一遍。   该不该忍的,这时候都不想忍。   于是,裴挚瞧见他哥两道俊眉缓缓蹙起、很快薄唇微启,“顶烦你,一边儿去。”   那双凤眼眼角挑着的全是风情。   要命。   他哥多久没对他说这句话了?   以前亲热,被他缠得过分了,他哥就笑着说,“顶烦你,一边儿去。”真的,原句,一个字都不带变的。接着,他就继续往他哥身上拱,每次到后来,他哥都会热辣得要把他掏空榨干似的。   所以这话意思相当于调情时的“讨厌”。   而且,他这次回来,他哥一直的表现是,连讨厌都不想给他。   这天被灌的糖太多,裴挚身子重得不太好浪起来。   脑子都没转,话就出口:“烦我什么,你总得说出来我才能改。”由衷的。   白砚很烦躁,这小混蛋还要他历数一遍是吧?   对不住,他现在只够时间打简单粗暴的嘴炮,“你说我不烦你什么?”   挺没格调,整一个小孩吵架。   裴挚还特别认真地回答他:“我文能么么哒,武能啪啪啪。”   他反应很直接:“夜总会鸭子也会。”   越来越没格调,好像骂过了点儿。   白砚自己不想说话了,裴挚先撩他的,别指望他道歉。   可裴挚立刻一副英勇献身的样儿,神色非常诚恳,“你要是开口,我就真豁出去,还不要钱,我倒贴。”   白砚这下真气笑了:“……”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笑了就笑了,也不分是不是气的。   这是裴少爷回来后第一次看见他哥冲他笑。   虽然他哥只是嘴角微微抽了下,可这感觉,裴挚好久没有过了,真是不能怪他忍不住。   裴挚也的确没能忍住,眼神痴痴望着他哥,脸就压了下去。   不对,也没完全压下去。他额头很快被摁住。   不仅额头被摁住,白砚膝盖还顶住他那儿。两个人呼吸交错,他连他哥身上的香味儿都嗅到了。   白砚挑衅地问,“接着来?”   这也得能来才行。   裴挚总算回神,到这会儿才扯了下嘴角,伸手在白砚乌黑发间一撩,“这儿有个纸片,我就是想给你挑出来。”   行,强行圆了个场,可底下圆不下去的还得回房解决。   裴挚起身自己往回走,走到一半又没管住嘴,“哥,你要哪天想通了,千万别不好意思说。”   白砚手伸到旁边一摸,摸出一本书,看一眼,又放下,转而抓了个抱枕朝他扔过来。   裴挚伸手给接了。   不仅接了,还把抱枕揣回了房。   这哪个是个抱枕?   这是他回来之后,他哥第一次跟他打情骂俏的纪念。   谁说他哥找状态时不好伺候的?简直睁眼瞎。   能笑能骂,终于不冷冰冰地绷着了,多好!   入戏是个不好估计长短的过程,几天后,这个过程被打断了一晚,汤珍珠时尚杂志的慈善晚会。白砚受邀出席。   白砚有些不痛快。   但回头一想连自己都觉得矫情。他有什么可不痛快?   就算是陈老爷子去世后的这两年,只要撇去草台帮子那群人的存在感不提,他在圈里还是站在鄙视链高处的。   现在,他咖位又升了一个档次,原因当然是珠宝大牌官方宣布他成为中国区大使。   底价代言、以及拒绝后续资源,这大使对他来说就真没加成了?误解。   影帝和打败孟姝成为时尚宠儿的影帝,差别大了去了。   虽然这代言来得被动,被动程度有如被强奸,可真到荣耀加身时,连白砚自己都觉得再计较事情发生原委就是矫情。   名和利,是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的东西。   趋利而往是人的本性。   对于晚宴,裴少爷还是那句话,“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呗,你不爱去就别去,用得着跟谁客气?”   客气?这还真不是跟谁客气。   白砚不仅得去,还得戴上珠宝大牌送来的限量版手表去,那纸合同一签,他就得替人办事,这是原则问题。   这天请来的是圈内有名的化妆师。白砚有个御用化妆师,但最近在度假。   名化妆师进酒店房间的第一句话,“要不是他休假,我今儿还没这个荣幸为你服务。”   男星的妆挺简单,但求看起来精神头足,干净。白砚的脸立体感强,肤色匀净,连遮瑕和修容都不必,平常出镜最多用半个小时就能搞定。   可化妆师为他服务一个钟头后,接到助理的询问电话,还在精益求精。   还说了句这样的话,“现在小孩就是不懂事,一会儿见不着人就催,那边的活儿他自己又不是干不下去,我总得紧着今晚的镜头焦点是不是?”   白砚不知道那边的活儿是哪位明星,但毫无疑问,对方咖位没他大。踩低拜高,圈里的常态。   白砚在晚宴现场遇到他上部戏的另外一位男主角,叫贺玉轩,也是一线。两个一线挤在同一部电影里,争高下很平常。贺玉轩戏没演过他,杀青宴端起大牌架子对他视而不见。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这晚,贺玉轩还特地来跟他打了个招呼,“白砚老师,好久不见。”接着,拉着他进行了近半个小时的亲密友好交流,留下合照若干。   见风转舵,也是常态。   白砚就是见风转舵要去的朝向,踩低拜高中被拜的那个。   他现在要是跟谁说,我挺郁结。   这简直是耍流氓一样地给人灌毒鸡汤。   更人生赢家的还在后面,晚宴结束,他从会场出去,一点意外都没有,他车门打开,司机位上坐着笑容可掬的裴少爷。   名,利,佳人。   可别说裴挚不是佳人,一个身高190,要肌肉有肌肉、要长相有长相的运动大男孩,器大,外加他一手驯出来的活好,这对零号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碰巧,白砚就是个零。   这佳人还对他穷追不舍,白砚自己都疑惑了,他到底烦什么。   只要照单全收,甚至接下去一段时间,他不用考虑退圈。   脑子挺乱,白砚上车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裴挚的手指盖上他的额头,“喝多了?”   没多,才一杯,挺不巧,白砚就是个两杯倒。   白砚这次懒得像小孩样的斗嘴,说:“找个地方吹会儿风?”   裴挚当然没问题。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离会场不远的海滩。   听着连绵的海浪声,白砚心里安静了些。   脑子转了几圈,思维不知道发散到哪儿,白砚听见自己问:“你这些年有没有别人?”   裴挚果断摇头,“没有。”   白砚回应也很果断,“我也没有。”   裴挚:“……”   白砚接着切入正题,“我觉得我更合适孤独终老。”不管裴挚是什么打算,他至少得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一次。   裴挚眉头皱了一瞬,倏忽舒展,笑了,“怎么说?”   这还不明白?   白砚坦诚自己,“一个人的日子都过不明白,干嘛再拉上一个添堵的。”   裴挚点头,“我懂了。你的择偶标准是,不给你添堵。”   白砚:“……”我的标准难道不是根本就不想择偶。   他朝裴挚看着,想要继续把话说明白。   可裴挚眼光像是透过他落到了窗外的某处,而后利索地解开皮带,火速脱下长裤,“待会儿再说。”   白砚转头一瞧,他身后窗外,远处的海滩似乎有个人影正往海里走。   再回头,裴挚已经一步跨下车。   白砚飞快推门下车,踉跄几步,伸手拽裴挚的胳膊,“我去。”   裴挚跑得太快,他没拽着。   白砚跟着追,“你回来!——”   结果当然是没追着,裴挚的速度不是闹着玩的。   白砚眼睁睁地看着裴挚跑进海里,把已经被海水泡到腰的家伙拖上来。   旁边还有其他人,已经打电话报了警。   裴挚全须全尾地站在一边喘气。   白砚果断回头,赶在别人发现他之前,脚下生风地往回走。   裴挚大概是把跳海的家伙甩给了路人,很快就追上来,“哥!——”   哥你个头。   白砚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声音追到身后不远处时突然转身,“嗖”地一声抽下去。   裴挚穿着条短裤在一米之外跳脚躲,“哎,别打,你不是喝多了吗?” 第11章 标签   白砚其实根本就没打着,手里东西抽下去有没有碰到东西他很清楚。   裴挚躲闪的敏捷度和速度一样了得。   很快,他抽不动了,树枝另一头被裴挚抓在手里。   几乎是同时,白砚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到车边,裴挚把他整个人按在车身。   裴挚力气很大,他干脆没挣。   他大口大口喘气,胸口还是有股子郁结释放不出去。   裴挚也呼吸粗重,月光下,那张俊朗的脸有了比以前更坚毅的棱角,裴挚不再是以前那个孩子了。   四目相对,裴挚眼光深沉,往常混不吝的戏谑此时全然不存,那眼神仿佛有实质,犀利,好像要一直透过他的表皮,投射到他的最深处,看穿他的所有。   可又专注得好像从始到终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骗子。   呼吸交错,白砚瞧见,骗子喉头一动而后动了动嘴唇。   他猛地踩了下裴挚的脚,赶在自己再次听到荒腔走板的台词之前。   裴挚“嘶”一声,钳住他胳膊的手终于松了些。   白砚趁机扯落那爪子,脱身开门,拿出裴挚脱下的长裤和他车上常备的薄外套,一气扔在裴挚身上,而后自己上了副驾座,再不多看后边一眼。   为什么说裴挚是个骗子呢?   就刚才这玩命场面,白砚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今天是救人,以前那些是裴少爷的爱好。当年他还跟裴挚在一块的时候,就是受不完的怕担不竭的心,但是从来不会被体谅。裴挚每次都用同一句台词哄他:“哥,我是爱你的。”   他耳朵听起了茧。   要不,他怎么那么讨厌裴挚跟他说爱呢?   窸窸窣窣……   裴挚用车门挡着换下了衣服。手里还拎着那条湿透的四角裤,眼神朝四下打量,像是要找个扔的地方。   白砚没管住嘴,“扔这儿?”这么私密的东西能随便处理?   “那你说扔哪?”裴挚问。   白砚从前边扯出个垃圾袋朝后门递过去。   不是,难道重点不是乱扔垃圾影响环境,他又被小混蛋带偏了。   裴挚接了,把湿衣装好,上车。   看这情形只能回家,人是救了,可车里两人谁都不想上社会新闻。   车停在红灯路口,白砚感觉两束眼光一直凝在他身上。   没过多久,他听见裴挚说:“你喜欢我。”   白砚身子离开椅背,朝驾驶座的方向侧过身,胳膊肘搁在膝盖歪着身子坐成个吊儿郎当样,又摸出根烟咬在嘴里,而后扯出个一闪而逝的笑,“可不是?我可喜欢你了,你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生命的四分之三。”   对你影帝爸爸有什么误解?   影帝爸爸要学你,你只有等着照镜子的份。   不就演个睁眼说瞎话,谁不会似的。   果然,连裴挚自己也愣了一瞬,随后追着问:“说真的?”   白砚压下一边眉梢,嘴角扬出一丝笑,这次演得挺浪荡,“猜一个?”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前边那一段,他演的不只像裴挚,还像他《国色》里那个角色。   车里重归安静,只剩下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又转了个路口,白砚瞧见路边灯箱,“靠边停。”   裴挚问:“有事儿?”终究是照办了。   白砚戴上墨镜,拎起装着小混蛋湿内裤的袋子,下车,塞进路边的垃圾桶。接着走到灯箱底下的奶茶店门口。   十月转凉,已经过了下海戏浪的季节,夜里则比白天更冷。   几分钟后,白砚回到车里,带回两杯奶茶,还有个满送的多啦A梦。   窗子外头,路边小店,奶茶店妹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还在一个劲儿地往他们这儿瞧。   裴挚接过杯子,热的,不算烫手,吸一口,奶味里混着丝丝辣味。   “这什么?”   还能是什么?姜汁奶茶。   白砚说:“三更半夜,你回去还有功夫煮姜汁?”   车缓缓驶离。   “把机器猫也给我呗。”   “不给!”   ……   真是很没格调呐,一斗嘴就好像还活在三岁。   可能是《国色》的第一幕,争权夺利从男主角将军与年轻太后的初恋情愫切入,这一晚,白砚也把自己的初恋在脑子里走了一遍。   他的初恋,可不就是小混蛋吗?   他跟裴挚在一起之前,要说他对裴挚有大的想法,也算不上,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在他眼里,裴挚一直是个孩子,对一个孩子有那样的想法,他又不是禽兽。   说不清什么时候,他发现裴挚长大了,年轻的荷尔蒙气息越来越放肆地散发,可在他眼里孩子还是孩子。   裴挚十八岁那年突然在车里强吻他,他震惊而且意外。裴挚对他说喜欢,在此之前,他只是觉得这孩子爱粘着他。   这不是白砚第一次被人表白,却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次。   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几秒钟内的百转千回,他突然发现跟裴挚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值得期待的事:热情而英俊的运动男孩,一心倾慕他的年轻男孩,那时候的裴挚像是赤道仲夏热烈的海风,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于是当晚就在车里,一炮定情。   他们开始得太仓促,可能,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被人珍惜。   自然而然,那晚之后,他们成了一对。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再多亲密也宣泄不掉青春时期过剩的精力,所以,白砚如今对他们热恋期最突出的记忆,就是做,没完没了地做。   为方便幽会,裴挚在裴太太给他准备的午休房隔壁租了套房。那时候,在大人面前,他们都是放鸭子的状态,裴挚的父母是根本管不了儿子,白砚的妈则太忙,没时间,管不上。   于是,他们开始了半同居的生活,在裴挚十八岁那样轻的年纪。   屋子里灯光昏黄,白砚坐在露台边的椅子上,猛抽了一口烟。到现在他还能记得,当年,那房子客厅的灯光比现在这个照度亮很多,暖黄暖黄的。   夜晚,他习惯躺在松软的沙发、半靠着看书。略抬眼皮就能瞧见裴挚做别的事。浴后的裴挚,总是光膀子穿条篮球裤,露出两条矫健的长腿和体能训练造就出的漂亮肌肉。手臂线条有力的起伏,八块腹肌块块分明,古铜色的皮肤在灯下泛着健康光泽。   心里默数,1,2,3……   三声之后,裴挚脑袋扎在他颈侧,“哥……”   真是每次都能被他料到,裴挚就有这么黏他。   他很愉快,还是推裴挚的脑袋,“顶烦你,一边儿去。”   裴挚像只扒着他不肯走的大狗,压住他开始上下其手。他拿书一下拍上裴挚的背,还是没把人拍开。   白砚知道这孩子迷恋他,很深的那种迷恋,好像怎么赶都赶不走似的。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热情的裴挚,心情类似,只要裴挚一直如此,他也不辜负,他们就能安稳相守一辈子。   真是属于彼此的那一晚,这样黏了几分钟,白砚睡裤被扒掉,裴挚漆黑的发顶在他小腹下方,握住他的性器,用力吞吐。白砚在云里颠来倒去,一边抽气,一边捧住裴挚的脑袋,挺腰,把自己插入得更深。   没一会儿,他射了,射在裴挚嘴里。   在高潮之后的虚软中,他看见裴挚把他的精液一滴不剩地吞了下去。   白砚吃了一惊,似乎又觉得发生的合情合理,“你……”   裴挚又贴上来,用力吻他,亲他的耳朵,亲他的嘴。   两幅身体赤裸相贴,磨蹭一会儿,他又硬了。裴挚把他翻了个身,最从他的后颈吻到后腰,然后又游移回来,火热粗大的阴茎贴着他的腿用力磨蹭,激动不已地说:“哥,我想进去。”   有多想?   这晚之前的某天,在浴室,裴挚把他按在墙壁,从后面上过他,是腿交。仅仅是腿交,裴挚当时激动的不能自持,把他腰胯都掐出了好几块青紫。   一想到这个,白砚就骂了出来,“禽兽。”   裴挚呼吸更加粗重,阴茎在他腿间抽插的越发快,快得几乎没有章法,就像头发了情的獒犬,拼命地往他身后的私密处顶。   他疼了,语气就不怎么好,“你都没准备?”   准备当然有的,还非常充足。裴挚从沙发垫缝隙摸出润滑剂和套子。   如果彻底真实的面对自己,在车里那晚之后,白砚对这一幕就有肖想,裴挚是个健康干净而且体力旺盛的年轻男孩,懂的人,都知道零号对这一型有什么样的肖想。   可他也没想到第一次那么熬人。手指一根根拓入他的身体,他咬紧牙根,绷紧了全身才没叫出来。   裴挚也好不了多少,没有经验,只能忍着欲望,全身心投入润滑扩张。   白砚头一回差点没笑,裴挚额头滴着汗,一条腿跨在沙发上,一条腿踩着地,腿间暂时被忽略的欲望不肯屈服地挺立,前段肉头被水浸得亮晶晶的。   终于,几根指头都能顺利插进去,裴挚没带套子,又挤出些润滑剂在性器上抹了一把。硕大的龟头就这样抵着他的入口,慢慢地闯进去。   疼,白砚把牙关咬得更紧,裴挚那东西用粗话讲就是驴大的行货,他不知道小混蛋这是吃什么长的。   异物感让人不适,白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只能给自己手淫分散注意力。   可是,进到一半时,他身体突然感觉到一阵微妙的舒爽。他忍着,没叫出声。其实就算他叫出声,裴挚也未必能听到。   裴挚已经开始抽插,喘息声比他还大。脑袋搁在他的肩膀,气喘吁吁地盯着他的眼睛,额头大汗淋漓,一声一声地叫他哥。抽出,插入,循环往复,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迫切。   那眼光炽烈地几乎要把他点燃,白砚又疼又爽,加快速度用力套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喷发。   裴挚扳过他的脸,咬住他的嘴唇,真像只疯了的獒犬,疯狂地顺从本能做着活塞运动。第一股精液冲入他的身体,白砚腰臀被死死按住,而后的几下几乎把他捣穿。   最后一下,连根没入,白砚抽搐了一下。   裴挚瘫在他背上,嘴唇含住他的耳朵,粗喘着说:“哥,你是我的了。”   发泄过后,裴挚把他翻了个身,嘴从他的后颈吻到后腰,然后又游移回来,身体贴着他用力磨蹭,激动不已地说:“哥,我想进去。”   有多想?   白砚只骂了一句,确认裴挚的确迫切之后,裴挚想发生的事,就那样水到渠成地发生了。   如果彻底真实的面对自己,在车里那晚之后,白砚对这一幕就有肖想,裴挚是个健康干净而且体力旺盛的年轻男孩,懂的人,都知道零号对这一型有什么样的肖想。   体液交融能代表亲密,在激情尚存时能冲刷掉很多能造成嫌隙的琐碎。在床上的姿态,甚至能反射感情的状态。   第一次之后,即使一直是承受的那一方,白砚也更喜欢从他在上面开始,他喜欢有力量的征服,即使是他骑在裴挚身上,也能做到像个君王似的征服属于自己的领土。   他也喜欢被征服,更喜欢裴挚在他面前像个愣小子似的不能自持。   那时候,他还不那么讨厌裴挚那群朋友,因为,即使一群人闹哄哄,裴挚总是黏在他身上,那些人还不能把裴挚夺走。   因此在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能把裴挚夺走。   从回忆重返现实,白砚把烟头摁灭,又点了一支。   如果彻底真实的面对自己,他是一个控制欲和占有欲多么强的人。可是在那个年代,他根本没有控制和占有的力量,只是他以为他有。   再透彻一次,他当年就是宁可骄傲地转身,也不愿意将就一份跟自己期待值不符的残破。   谁能说他不对呢?   当时,这个世界对他已经非常不好了。   裴挚这小混蛋……伸手就扔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鉴于这一晚又想到了稻草,第二天,白砚特意把多啦A梦摆在了客厅的电视背景墙的架子上。   谁知,没招来疯狗王子,反而招来了小老板。   那么平常的一个哆啦A梦,小老板一看就走不动道了,“我能把这个带回去吗?”   白砚气不打一出来,“你都有那么多了。集齐一万个,你也不会变成康夫。”   小老板说:“可我没有这一款。”   白砚铁面无情,“不给。”   小老板还要说什么,脑袋突然被扒到一边。这次上场的是裴挚。   裴挚拿着手机,放到白砚面前,“哥,这人谁啊?”   一早就挺热闹呐,幼儿园的早餐会之后可能也是这样。   白砚低头一瞧,昨天晚宴,他跟贺玉轩的合照被一博主单独剪出来,做成了九宫格。   这条微博很简单,白鹤CP官方发糖。下面还打了#白鹤#的tag。   白砚看了下转发,没几个。又输入白鹤CP搜了下,没搜出来几条,于是把手机塞回裴挚手里,“几个孩子圈地自萌,不用管。”   这种事,没有刻意引导做大话题的迹象,就不用搭理。   当然白砚是不会说这话的,点透了裴挚,裴少爷下次再脑抽一个,他俩直接变成营业CP?   裴挚还是老大不高兴,“他是谁啊?”   小老板凑过来一看,“咦,这不是种马男贺玉轩吗?这人平时人五人六,私下可不要脸,专爱骚扰小姑娘。他公司大后台硬,也没人拿他怎么样。”   白砚有点心烦,他上部戏马上进入宣传期,不久后还得跟贺玉轩一块做节目。   佘晶出来说换好了衣服,白砚立刻转身进了练功房,就这样吧,娱乐圈什么香的臭的都有,各扫自家门前雪,管人家干嘛,没得给自己添不痛快。   是个直男?裴挚气顺了些。   转念一想更不舒坦,就这种角色,凭什么跟他家仙人似的哥被扯到一块儿。 第12章 标签   白砚的下一部戏是《国色》。   他扮演的男主角是一位将军。   将军出身武将世家,从小吹着边塞酷烈朔风长大,少年从戎。将军的性情与其说像个纪律严明的军人,不如说像是个兵痞,从关外的鞑子到关内的豪绅恶霸,只要他看不上眼的就敢刀兵相向。   《国色》整部戏说的就是将军的乖戾与大义。   当今太后正是将军曾经的爱人。太后也是武将之女,在边塞跟他一起长大,少年时也曾并辔驰骋,鲜衣怒马。   第一幕,将军明知无数权贵想要自己的命,不顾左右劝阻,毅然轻车简从进京。此时的太后已经不是当年英姿飞扬的少女。最想要将军性命的就是太后极其党羽。   整部戏的风起云涌从最私密的儿女情长切入。将军在进京路上被伏击,背后主使者是谁不言而喻。   前几天,白砚替小花找状态,挑的是将军跟太后暌违多年后的第一面。这天上午,走的则是第二场:宫宴时太后离席更衣,将军潜进宫室敲晕宫女太监,把太后钳在怀里。   白砚反剪住佘晶的手臂,脸贴着小花的脸颊摩挲,无限迷恋,“月儿……你高兴吗?”   高兴个头,稍微正常点的政客都不会当将军这一趟是来叙旧情的好吗,太后还算正常。   几次过去,佘晶把极力压抑恐惧的太后演得很好,毕竟此时的太后稍不注意就会被拧断脖子。   太后这时候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打心理站安抚野兽加甩锅。   佘晶脊梁僵直,可眼睫毛在抖:“你的伤?要是被我知道是谁下手,我一定……”   白砚在小花发间深嗅一下,粲然一笑,“有人说是你,我打掉了他的牙。我的月儿是塞上最皎洁的月光,岂容人肆意玷污。”   裴挚坐在一边,从头顶一直酸到脚尖,不是,他哥这演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一幕戏终,白砚放开小花,刚才的迷恋神色一秒消失,又成了那个凌厉严酷的影帝爸爸。   影帝爸爸对佘晶说:“这个状态对,但恐惧怎么表现,到时候还得看看导演的意思,欲扬先抑也是很有张力的处理手段。”   学校状态的小花一脸正气,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放心,我记住了。”   戏完了就完了,真是一点暧昧都没有。   裴少爷身上酸味退了些,毕竟,他哥喜欢演戏,他就得支持,就算是跟个对他哥有意思的妹子对戏,他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跟他哥过不去……挺不像个爷们儿,他还等着把他哥捧成国际巨星……   有没有日天日地不日人的剧本?!!   小老板带着小花走了。   白砚按惯例没送,外边门嘭地一声关上时,他还对着练功房的镜子捉摸自己脸上细微的表情。   裴挚当然也没出去,由眼神作为媒介,完全被他哥黏在屋里。   白砚这天穿的是件白色的V领针织衫,轻薄质地下的美好身体隐隐可见,肩是宽的,上半身是好看的倒梯形,再往下,腰身慢慢收紧,细而不弱,米色裤子包裹着挺翘结实的窄臀,是属于成熟男人的美感。   加上本身气质卓然,比当年更加有风韵。   裴挚凑过去因为自己根本管不住脚。   白砚还在乎他的身体,在乎他的人。可能是糖吃得太多,他这两天摄入热量超负荷,多得都快溢出来了。不骗人,晚上真溢出来了。   白砚很专注,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理会他。有一股刚猛的力量冲得裴挚难受,他再次没管住自己,到白砚身后,伸手环住这副在梦里出现过好多次的身体。   白砚的背贴着他的胸膛,裴挚一条越过白砚的肩,另一条手臂从白砚手臂底下抄过去,搂住的也是白砚的胸膛。九公分的身高差,他略微低下脖子,把下巴搁在白砚的肩膀。   被搂住的人神色微动,俊挺的眉峰打起一个小小的结,瞟他一眼,片刻后,眼神在镜子里跟他对视,没有挣扎。   白砚的胸膛是成年男人应有的厚实,隔着一层衣料,裴挚的手掌覆住紧实肌肉,用力摩挲,真想把那血肉底下的骨头都一块块数清楚。   他们多少年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这一次目光在镜中相接,仿佛闯过漫长的六年,一般人都想不出这六年他怎么过的。   裴挚眉头也拧起来,再没一点撒娇撒欢卖萌的心思。   眼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镜子里的爱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分开这六年,我没一个晚上睡好觉,只要想着你有可能跟别人好,我连艹人祖宗的心思都有,幸亏你没有。”   白砚不想动,可能因为,这是裴挚回来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示爱。   也不想说话,他该说的话只有一句:那你他妈还能六年不通音讯?   透过镜子,他望着裴挚那双深沉的眼睛,几乎写满对他的执着。   裴挚对他有种奇怪的执着,这股执念好像能凌驾很多东西,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我的对手只有你。   哪怕裴挚的专注焦点不再是他时,也是这样。   裴挚另一个专注焦点是玩极限。   在城市里玩极限其实也没那么玩命,裴挚不是没底线,专业场地加上专业的安全措施,所以,白砚起初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也算是个正常爱好。   可是,在他们分手前的几个月,即使明知有安全措施,每次看见裴挚站在可能粉身碎骨的边缘或峭壁,他都吓得心尖发颤。   这转变不太正常?那如果,那一年的年初,他刚失去母亲,暑假又莫名其妙失去了一个朋友呢?   两次生离死别,都是意外。他真是害怕再来一个意外。   他怕够了,就开始发脾气。也不能直说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一来,连小男朋友的唯一爱好都干涉,挺不像个爷们儿。二来,他会向人要关注?   裴挚每次都是玩过了才来哄他,每次都是同一句话,“哥,我爱你。”   到后来,打死不肯分手。   算了。   单纯只为这个,他其实也没多怨裴挚,毕竟裴挚当时也才十九,就是个大孩子。这大孩子还刚没了娘,跟亲爹几乎水火不相容,正在人生最低谷……   他们俩的母亲死在同一辆车上。   多么惨烈的青春时光。   可是六年不通音讯,再次听到消息,裴挚在勃朗峰出事,要死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过,后悔当年没干脆把裴挚拉住,而是说了声滚。   即使他说得挺坚决,可也没真恶毒到真让裴挚没命跟他见面。他还记恨以前的事,裴挚凭什么死?   白砚很茫然,从昨晚看见裴挚跳进海里一直茫然到现在。   他就这样茫然地一直没挣扎,也一直没说话。   裴挚黑漆漆的眼珠定定锁住他,“我昏迷那几天,一直听见你叫我醒来,叫我回来。你去叫过我?”   裴挚苏醒后才被送回国。   白砚怔了怔,直视裴挚的眼睛,片刻后才开口:“……怎么会是我,我当时在剧组,没时间出国。”   裴挚把他箍得更紧,眉宇沉着一抹凝重,却浑不在意地笑:“那也没关系,走多远,我都能回来找你。”   这么严肃煽情的画风真是挺不适合他们呐。   白砚有些透不过气,用力掰下在他身上游走的爪子,“行了,想想中午吃点什么。”转身就走。   裴挚被晾到一边,把手揣裤兜,又成了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儿,“想吃什么都成?我想吃你。”   白砚回头一巴掌拍过去。   裴挚单手捂住脑袋,“你又凶我。”   白砚说:“有本事你嘤嘤嘤。”   牛高马大的裴少爷能屈能伸:“嘤。”   好的,画风正过来了。   白砚气笑了,“是不是就不能指望你长大点儿?”   裴挚捂头的手垂在身侧,特别认真地交待:“怎么没长大?我那儿真又长大了,六年没用,养得挺好。”作势解皮带,“检查检查?”   那儿。哪儿?你说哪儿?   行,自己一手烹熟的小嫩肉跟自己耍流氓,白砚索性不走了,几步上前,手就往裴挚腰间去,“脱,现在就脱。”   看!裴挚真是习惯拿他过嘴瘾,被他追着步步后退,还拽住了他解裤扣的手指,眼睛瞪得老大,“来真的?”   外边青天白日,这儿还是楼下的练功房,谁把自己裤子扒了都不能没点心理障碍。   就得借着这点心理障碍教你谁是爸爸!   小混蛋已经靠到窗口,又绕圈躲开,白砚背靠窗子,扯住小混蛋的皮带猛地把人拉回来,手指利落地解钢扣,“还知道自己不敢来真的。”   裴挚干脆放弃挣扎,由着他解,“我管脱你管负责?”突然一手按住白砚的腰,让他紧贴自己,指头往下伸进裤腰,包裹住白砚的臀。   白砚嗖地拉下拉链。   裴挚热血翻涌,另一手撑着墙,嘴朝白砚压了下去。总觉得今儿干不成,可干不成又怎么了?甜的辣的多一点是一点。   “嗬!”女人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   蛇精怎么回来了!?   行,一个裤子被解了一半,另一个屁股被摸着,上头还是个马上要打啵的架势。   好像……出柜了?   出了就出了。   白砚一秒恢复正常,出奇镇定地问佘晶:“你没走?”   可不是没走?先前关门声,出去的是小老板,佘晶妹子内急,留下来用了下厕所,而后有幸见证了这永生难忘的一刻。   佘晶解释完,没问其他就告辞离开。   白砚也没多说的心思,草台班子小花小草们对不该传播的事一向守口如瓶。   可裴少爷不知道啊。   裴挚把佘晶送到门口,“刚才我俩开了个玩笑,吓着你了?”   佘晶很直接:“就算不是玩笑,我也不会胡乱散播,白砚老师是我最敬重的人。”   这妹子挺敞亮。   想干的没干成,裴少爷还要继续努力。   几天后,白砚上一部戏开始宣传造势。   按最初的合同,白砚这次没多少场路演,但是基本的几个综艺还是要走一遍。   第一个综艺节目在十月初,白砚出门,裴挚自然也跟着,不仅跟着,还自愿身兼保镖助理数职。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找事做。白砚的助理生怕自己被抢饭票,才从他手上混走一箱子。   这天,他们是下午的飞机。   几千里外,黄昏时分。   电视台的几位艺人接待安排妥帖一切,早早就在他们目的地的机场等着了。   负责接待白砚的妹子对司机说:“后面车上的几位今儿有得受了。”   司机说:“可不是。接待贺玉轩那是人干的事儿?我去年干过一次,到现在都没忘。还是白砚好应付些。”   作者有话要说:裴犬: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白喵:不你就是不爱我就是不爱我不爱我。   裴犬:我爱你。   白喵:揍你哦!   ┓(?′?`?)┏ 第13章 标签   飞机到港。   出机场时,想到前边可能遇到的粉丝大潮与狗仔,裴少爷使命感油然而生,迅速进入备战状态,可不能让人把他哥碰坏了。   一个190的强壮小伙,脸一沉下来着实挺唬人,白砚突然发现裴挚皱眉眯眼盯着人瞧的样儿有股子煞气,这是六年前没有的。   确实挺煞气,裴挚这天穿着修身的T恤和军装裤,裤脚扎在军靴里,鞋头锃亮硬得看起来能一脚踢死一个人,真可谓严阵以待。   别说,裴挚的确身架子好,这样穿还挺帅……重点错了,颜控秉性误人。   白砚趁裴挚靠近,偏过头小声交待:“他们有经验,让他们处理,你跟着我走,别吓唬人。”   裴挚答应得挺干脆,“行。”看那些人的表现吧。   有助理、艺人接待和机场保安在,白砚很快就安全上车。   裴挚心里又波动了,他哥真是太有范儿了,在出口被一群人拿手机围着拍,步子没乱半下,脚下生风,从容不迫。   而且被人恭敬对待,白砚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不倨傲,也不过分热切。   路上,艺人接待问白砚:“您现在就直接回酒店?”   白砚嗯了声。   艺人接待又问:“我们已经在酒店定了工作餐,你要是还有其他要求,可以直接告诉我。”   白砚淡淡地回答,“没有,今晚我只想好好休息。”   接待妹子一直把他们送到房间,白砚进门后说:“你回去吧。”   接待妹子说,“如果有事,你可以让助理给我打电话。”   白砚说:“嗯。”   看看,看看,他哥多为别人着想,多替人省事。就这样什么都不用的架势,人家接待妹子今儿就提前下班了。   那么问题来了。   酒店房间是节目组订的,白砚必须住顶层套房图清静,助理跟经纪人各一标间,好像并没有裴少爷的份?   裴挚把自己的行李放下,煞有其事地说:“你看我这记性,忘订房了。”   你就扯吧。   可白砚想着他也疏忽了这事,淡定地接受裴挚今晚跟他住一屋的现实,“明天我有工作,今晚敢闹腾我就揍你。”不管是谁闹着要跟来,裴挚终究是为他来的。   睡一屋又怎么了?他俩睡得还少吗?突然抠死角计较这个,挺没意思。   这是裴挚第一次深切认识他哥的工作状态。平常人出差,又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晚上大可游出去欣赏异乡夜间闹市风土人情。   可白砚就不同了。大牌明星,影帝,这张脸走出去就是招摇,出门一趟得废老大的事儿,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扎在酒店闷着。   幸亏这房间有个大露台,能鸟瞰半个城市的夜景,否则就真跟关在笼子里差不多了。   晚饭后,白砚仰靠着露台的休闲椅看台本,裴挚就守在一边,琢磨着怎么给他哥解闷。   得了吧,给自己解闷还差不多。   裴少爷拿着手机拍他哥的盛世美颜,真是怎么拍都不腻味。他们同居那会儿,他每天都给白砚拍照片,拍完自己印出来,全都贴在床头背景墙。有春困方醒赤裸上身的白砚,也有一身周整认真看书的白砚,全都是白砚。   白砚白砚,百看不厌。   可能是这些日子互呛成了习惯,白砚也不觉得被打扰了,就由着裴挚拍。   节目进程浏览一半,得空瞟裴挚一眼,“你去看电视?要不玩游戏也行。”既然是跟着他出来的,他就有这个气量不怠慢。   裴挚语气充满挚诚,“电视哪有你好看,游戏……”   游戏哪有你好玩儿?   白砚目光定住,没抬头,眼神又冲裴少爷瞥过去,十足威慑。   说,接着说。   裴挚一瞬间的笑格外灿烂,“游戏不好玩儿。”用力点下头,正儿八经道:“特别没意思。”   白砚满意地收回眼神,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这个小混蛋。   突然,白砚手机响了,是他的助理。   半分钟后,开门,助理拎着一箱子跟一套服装防尘袋进屋,把防尘袋挂好,跟白砚交待:“衣服重新烫过了,待会儿你试试。”   接着打开箱子,“你最近作息不规律,Tony说他不在,你也别用别人的东西,今晚和明天各做一次面膜调整状态,前男友面膜就行。”   前……前男友?   在里屋站着的裴少爷突然身子后仰,朝外边望过来。他哥做面膜都挑前男友?   没一会儿,裴少爷亲自出来了。   白砚正朝箱子里看,化妆师准备的面膜少说有几十张,他对助理说:“太多了,你拿点去用。”   话音落,一只骨结分明的大手伸进箱子里,裴挚把前男友拿出一片,举到面前睁大眼睛瞧,一副很想要的样子。   白砚服气地说:“拿着玩儿去。”   裴挚敷面膜,画风好像挺美。   裴少爷在保养方面是什么习性啊,纯纯纯直男。白砚从小被当成明星养,青春期之后就是水乳精华全套,同居那会儿,也想过纠正一下小男友的小糙爷们习气,可只要他稍不注意,裴挚就用洗发水洗脸。白砚花了六年都没想明白这逻辑,再怎么样,洁面乳的第二顺位也应该是香皂或者沐浴露吧?   画风的确挺美。   裴少爷还穿着黑T恤和军裤,大马金刀地张开腿坐在沙发,头朝后仰着,脸是一片雪白加几个黑洞。   眼睛那个两个洞里头,漆黑的眼珠子还朝白砚盯着,看起来挺高兴,是诚心接受检阅的样儿。   得了一千多块打赏的助理妹子跟白砚说完话,乐呵呵扬起手上的一叠面膜:“谢谢老板。我也关键时候来一片,气死前男友。”   裴挚一愣,下一秒就把面膜扯落扔进一边垃圾桶。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怎怎怎怎么就不早说?   白砚送走助理回来,很随便很散漫地瞟他一眼,“白了点儿?”   他跟手跟脚地撵在白砚身后:“我黑着就挺好。”   白砚径直往屋里去,脚步轻飘飘的,目光也轻飘飘的。   小混蛋,你气人的时候还少吗?还专在一只羊身上薅毛。   一个晚上就这么闷过去了?不存在的。   十一点看完台本,白砚拿手机翻微博,看到都是本城有名小吃集散地,他不方便独自到热闹地段实现自己吃货的愿望,瞧几眼解馋总是可以的。   “看什么呢?”转头,裴挚在他身后。   “没什么。”白砚按锁屏放下手机,干脆起身去洗澡,时间不早,他该休息了。   再出来,屋里没人,他绕了一圈,仔细看,确实没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熟悉而尖锐的异样感。   几分钟后,门铃响。   开门,裴挚胳膊撑着门框站在外边,“我弄了辆车,你换件衣服,咱俩出去逛逛,吃个夜宵?”   白砚微怔,“你知道现在几点?”   裴挚一副想不通的样儿:“想吃就出去,管他几点。”   白砚转身就往房间走。   裴挚声音从身后追着来,“你是不是明天要上镜,不能随便吃?那就算了。”   上镜,那是下午。   可能人短暂停留异乡时,心情总比平常躁动。   十分钟后,白砚上了裴挚借来的那辆车,不得不承认裴少爷当真有本事,这是在外地,十五分钟,就让人把车钥匙送到了手上。   另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本来都打算睡觉的人又重新跑在深夜觅食的路上,这就是有个小男友的好处,年轻意味着活跃、不按部就班,意味着时刻可能有惊喜。   当然,惊喜也可能变成惊吓,活跃意味着更多的变数,不稳定。这样的惊喜以前也有过很多次,当年,白砚就觉得裴挚像是赤道仲夏热烈的海风,可那是风,能吹来,能吹走,来也汹汹,去也汹汹。   算了,在这个秋天的夜晚,不甚熟悉的城市,陌生的马路,到处都有新奇感,想这些挺扫兴。   车全靠GPS导航,裴挚要去的是他以前光顾过的一家,白砚问:“你确定你记得位置?”   裴挚说:“这才六年,我记性哪那么差。”   白砚:“……”想起来了,六年前,这家伙确实丢下他到这儿来过一次。   算了,今晚不计较这个,扫兴,扫兴。   这个城市很有烟火气,过了零点,夜宵店大堂还是一片呼呼喝喝的热闹。白砚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好容易才到楼上包间。   菜当然是他点的,香辣的虾蟹河鲜,样数不少,可是依然是气死人的状况,攒了半个晚上的馋劲儿,到最后,吃几口就塞不下了。   白砚也没像以前一样让裴挚多吃,“差不多就行了,再找个地方逛逛。”   城市被江水横切,半小时后,车停在江滨,夜幕下的江水映着霓虹,像是泼进了斑斓油彩。   吃饱了,脑子就乏。   白砚靠在副驾座,静静望着不远处的粼粼璀璨,一时不想说话。   裴挚靠在一边,依然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像个兵痞子似的,气质挺坚硬。确实坚硬,裴挚侧脸线条深刻,高额头,挺鼻梁,眼神烁亮,看起来有股不可挡的冲劲儿,只要不刻意撒欢卖乖,已经完全是个足够强势的男人了。   白砚想抽烟,手刚抬起些许,又放下去。   裴挚不算突然地把脸转过来,定定瞧着他。   白砚知道裴挚在看他,可依然目视前方,只当没发觉。   没多久,一股浓厚的荷尔蒙气息朝他席卷而来,片刻后,裴挚胳膊搭上他脑后的椅背,脸已近到他颊边。   他缓缓侧过脸,毫不避让地跟裴挚对视。   裴挚眼神像是匹饥饿的獒犬,凝眸片刻,嘴凑向他的脸颊。   白砚略偏一下头,躲过。   再凑,再躲过。   安静的车厢里,有粗重的呼吸声。   裴挚突然抬起手臂,显然是来钳制他的。   白砚动作也不慢,利落地一巴掌拍上裴挚的脑袋。   裴挚抬到一半的胳膊半路垂下去,很快,头也垂到他的颈侧,“哥……”   白砚这次没挣,由着裴挚在自己颈窝蹭,很好,一下就把獒犬拍成了奶狗。   他十分大度地伸手揉了揉裴挚的头。   你乖。   可幻象就是幻象,你能乖多久。   鉴于第二天清早是助理来叫他们起床,晨起那啥之类剧情就不会有了。   下午开始录节目,上午需要简单排演,白砚按照约定时间到达演播厅。   他和其他嘉宾都到了,唯独没瞧见贺玉轩,白砚也没多问,这种爱耍大牌的同行他见过不少,谈不上新鲜。   一个小时后,贺玉轩还没到场,名嘴主持人耐不住了,把工作人员叫过来问了几句。   白砚坐在台下休息,经纪人小声跟他说:“贺玉轩昨晚让艺人接待陪吃陪喝陪玩到四点才回去睡觉,现在人还在酒店,叫都叫不出来。说是艺人接待带他吃出了问题,弄坏了肚子。”   白砚没发表意见。   裴挚一听就觉得有意思了,“这人真是来录节目的?”他哥都没耍大牌,这人比他哥更大牌?   转眼三个小时过去,还没瞧见贺玉轩的影子,倒是主持人听人说完什么,脸色相当不好。   白砚被请回化妆间收拾吃饭,从走廊经过,看见一梳马尾的年轻女孩站在一间化妆间门口。   女孩脸色灰败,挂了胸牌,看镶边颜色应该是艺人接待。   白砚刚坐稳,经纪人来跟他讲笑话,“又听了点内幕,贺玉轩肚子根本就没事,昨儿他半夜回房间,让艺人接待上床继续接待,人家姑娘没肯,他到现在还在为这事儿置气。人都到化妆间了还不肯出去。肚子就是个拿人问罪的借口。”   “节目组没人管?”   “你也知道贺玉轩的后台多硬,他们公司跟这边合作多着,他耍个脾气,节目组也不会怎么样,最多炒了那接待给顺个气呗,你说也是,做接待就该有跟各种人打交道的觉悟。贺玉轩这么大的反应,那姑娘当时指不定拒绝得多生硬。可能还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裴挚进门刚好听完这段,笑了,“你开了天眼。”   白砚没说话,他这经纪人啊,可真是草台班子里唯一的,明白人。   作者有话要说:┗|`O′|┛ 嗷~地一声扑上去。 第14章 标签   事情发展到中午,贺玉轩拒绝让化妆师进门,言称接待人员昨天有多处怠慢渎职,坚持让节目组给他一个说法。   这些都是白砚从经纪人嘴里听来的八卦,节目组工作人员也就这些,不管明面上借口是什么,底下真实情况随便探下口风就明白,谁都不是傻子。   裴挚刚好不在,白砚朝经纪人冷冷瞥了一眼:“不想管闲事就别看热闹。”特别,不要在裴挚面前反复嚼。   这种事听着特别招人烦,白砚突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老经纪人,从不拿这些道听途说扰他的耳朵,可那已经是陈老爷子在世时的事了。   本来,这阵子一直把精神耗在戏里,白砚过得还算惬意,但到这个中午,一切突然就不美妙了。   这感觉就像是,猝不及防地被谁从火星打回地球。   裴少爷不在,不表示他不知道后续情节。   家犬一时没上绳,活动范围简直一切皆有可能。   裴挚为他哥操碎心,继而为他哥的节目操碎心,打电话给郝总,“这姓贺的什么来头?连媒体都敢得罪。”   郝总说:“那也要看是哪家媒体,跟他家利益牵扯大的,那大家都是自己人,就算是他逼奸不成,他扯个由头问自己人要说法,人家还能不给他?节目组还在僵持,也就是要个面子。”   到此,结果会如何,大家都明白了。   命令经纪人别再乱嚼的白砚,却趁着裴挚没回,自打脸地又问了一句,“你觉得最后会怎么解决?”   经纪人说:“事情被贺玉轩闹到这个份上,他那种咖位和背景的艺人不能变成逼奸妇女未遂的混蛋,小接待就必须是不称职的接待。艺人的名声就是钱,这台黄金档正播着他的戏,能让他现在落黑料?放心,待会儿的节目误不了,节目组现在就是强要面子。”   是的,都闹到这个份上了,黑白什么的都不要紧,利益说话。   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接待受了委屈,其实也跟他没关系。这个世界本来就只问强弱,不分黑白。   白砚望着镜子里头自己冷静到麻木的脸,这情形,跟几年前真像。   能冷静围观,才是适应娱乐圈生存法则的成年人。   可节目组这次好像还真有些放不下面子,明明是板上钉钉的结局,拖到中午还没办成。   倒是导演组找上了白砚,拿着台本说:“白砚哥,这儿待会可能要做点改动,您看看成不成。”   白砚木着一张脸,没说话。   此时,放风归来的裴少爷正叼着根棒棒糖靠窗口吹风,瞧着他哥眉心一动,胳膊垂下去,趁没人看他,吊儿郎当地晃出了门。   裴少爷一直晃到贺玉轩化妆室附近,瞧见俩妹子在说话,好像是另一艺人带的助理。他上前扎堆,拿眼瞟了下化妆间的门,十分八卦地问:“里边怎么样了?”   一妹子说:“接待进去道歉了呗,要是这次还道歉不成,换个工作也好。”   另一个妹子叹气:“唉,她挺好一人,可惜了。”   话音落,裴挚把棒棒糖扔一边垃圾桶里,转身几步到门口,一下推开化妆间的门。   很多年前,他哥是怎么说的?   “你不许恃强凌弱,欺负好人。”   “遇见恃强凌弱欺负好人的,一定要站出来说话。”   裴少爷的世界没那么多道理,他的一贯准则:看谁不顺眼就弄谁。谁仗势欺人,他仗势欺谁。   他进屋时,贺玉轩正对小接待说:“是你自己给脸不要脸,”转头瞧见他,“你谁啊?进来干嘛?”   他扬起下巴,扯了下嘴角,“进来请你出去排演。”   贺玉轩说:“你是谁?”   老子是恶少中的翘楚,今儿就让你看清楚。   恶少说话挺直接,说请人去排演,那就是字面意思,把人从化妆间“请”到演播厅。   裴挚拽起贺玉轩的领子就把人往外扯。姓贺的还在挣?简单,一脚硬踹腿上,把人踹跪了再拖死人一样地拖。   贺玉轩的经纪人上来拉架,也挨了一脚,摔在地上。   杀猪般的嚎叫声开始在化妆间里,不一会儿又到了走廊。有人颜面丧尽,斯文扫地。   白砚听说时,愣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回过神匆匆出门追过去瞧,裴挚已经把贺玉轩拖到了演播厅走廊门前。   疯狗王子的气势真不是吹的,被一堆人架着劝,走不动了,还能戾气十足地踹地上屁滚尿流的淫棍。   白砚脚顿了一步,经纪人推了下他的肩,小声说:“还愣着干什么?你快去劝架,让贺玉轩记咱们一个情面,最主要在这事上把你跟裴挚撇清。”   他突然转头望着经纪人,这可真是公司唯一的明白人了。   不远处,贺玉轩的经纪人接了个电话,过去对着裴挚点头哈腰,像是在赔礼。   裴挚这才把腿收住。   白砚过去的时候,节目主持人也出来了。   主持人接完个电话,看似歉意、又带着几分笑意地扶起贺玉轩说:“小贺,走吧,是时候上台了。”   临走,对凶神恶煞的裴少爷微笑颔首,很有些大快人心的意思。   看来,两个电话,大家都知道眼前的疯狗是疯狗王子。   疯狗王子目光越过人群,朝白砚笑出一口白牙,又像是个得胜归来的孤胆英雄。   离观众进场还剩最后一个小时,白砚回到化妆间,做最后修整。   不一会儿,单挑混账淫棍大获全胜的疯狗王子欣然归来。   白砚坐在窗边,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只是朝窗外看着。   隔着落地窗的有色玻璃,城市的天空好像是永远也不能被阳光浸透的阴沉。   更沉的影子笼在他的头顶,是裴挚到了他身前。   影子落下去,裴挚在他面前蹲下,胳膊伏在他的腿,仰着脖子巴巴望向他。   裴挚前额头发湿着,整张脸都有被汗水熏蒸的湿气,眼睛晶亮,且黑白分明。神色也再不是刚才的狠厉,微笑的样子清爽无害,还带着些许飞扬的少年气。   清爽无害?这就是个闯进成人世界,强迫一帮子大人按自己规则游戏的小魔星。   小魔星说出的话更是简单粗暴,“世界安静了,你安心录节目。”   白砚眼神在这张熟悉的俊朗面容滞留许久,许久后才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你想过后果没?”   裴挚眉头微微一沉,“有什么可想的?我又没踢他脸,又没真踹伤他,待会儿他能照常上台。”   白砚没说话。   裴挚眼珠朝边上溜一圈,又盯着他:“哦,那小接待,我给了她一张名片,她要是在这儿待不下去,去找我朋友就成。”   真是,足够周道。   白砚脑子嗡嗡的,好半天才从各种杂音中分辨出裴挚的声音。   裴挚像是直勾勾地用恳切眼神对他投递全部忠诚,“哥你放心,我知道你看不过去这样的事儿,有我在,再没谁能脏你的眼。我以后哪也不去,专守着你。”   事情的结局是现实魔幻的大快人心。   节目在激荡的音乐声中开场时,吃了一顿拳脚的淫棍贺玉轩乖乖上台强颜欢笑,用极好的表现配合大家圆满地完成了录制。   白砚回程飞机就在当晚。   去机场的路上他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次不是为了躲谁,更不是跟谁发火的冷战,他现在没有跟裴挚发火的心气。   他是真累,上头像是亏了一口气,下边肚子里梗着什么东西,浑身乏力,元气尽失。   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事发后经纪人说的话。   经纪人说:“以前我是觉得裴挚能给你带来好处,你要是能借他提升自己,咱们也不怕路上得罪其他人。可是眼下,你打定主意不要他的好处,为什么还要放他在跟前,带着你一起得罪人?”   “要是知道他是这个脾气,我就不会当着他的面提那接待的事儿,这是个什么脾气,人家死活关他什么事儿?当自己是超人……”   白砚当时一声喝断:“他管的是他兜得住的事!你闭嘴。”   经纪人空口婆心道:“他兜得住,你能兜住吗?你没说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也能猜个大概,这种公子哥能跟你长久?他惹的事儿,他在,人家不能把你怎么样,改天他要是跟你分了呢?没了他,贺玉轩背后的人是咱们得罪得起的?”   而后就骂出了声,“傻逼节目组,早点把那女的炒了不就结了,拖到最后给别人惹事儿。”   看,不骂罪魁祸首,骂起了不肯轻易屈服的受害者。围观时义愤填膺谁都会,可这才是自己利益被反抗行为触及时的直接反应。   这才是活生生的混在娱乐圈的人。随时跟着利弊说话,才是能在这个圈子混下去的活法。   有那么一秒,白砚想吐。   可他还得留着经纪人,毕竟,这是草台班子唯一的明白人,至少,这人能随时提醒他,什么才是成熟男人应该具备的圆融姿态。   白砚一直混沌到机场的VIP候机厅。   落座,他又仰靠在靠背养神,裴挚在他耳边问:“哥,你不舒服?”   他不太想说话,可还是挤出一句话,“可能是受凉了。”大概是因为,这声音他也听不了几天了。   窸窸窣窣……   片刻后,他身上多了个柔软的覆盖物。白砚睁开眼睛,对上的是裴挚关切的眼神。   裴挚虽然睁大了眼,依然有故意卖萌的嫌疑,但关切也是真关切。   两厢对视,白砚怔了一秒。   他突然发现,就算裴挚轮廓已然硬朗,眼角眉梢间那股富有冲撞力的、轻狂的少年气总是在的。   越过裴挚的肩,远处似乎有几个还算熟悉的身影进门,去了候机室的另外一边。   那几人消失在转角之前,白砚看清那是贺玉轩一行,而他自己的经纪人跟在旁边。   白砚顿时浑身彻凉,寒气从骨头缝往外钻。   离开电视台前,他经纪人说:“已经闹出的岔子,我想办法转圜,你也想想怎么跟裴挚拉扯清楚,你们既然一起长大,你一定有办法跟他切分干净,他总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白砚,你总该知道什么是趋利避凶。”   跟贺玉轩缓和关系,看来他经纪人不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已经付诸实施了。 第15章 标签   这一晚回家,白砚没睡好。   混混沌沌躺着的时候,耳边颠来倒去都是经纪人最后说的那四个字,趋利避凶。   懂得趋利避凶,才是成年人的活法。   纵观他21岁之后的人生,好像一直都离不开这四个字。   21岁那年他在剧组吃了苦头,决定把自小当成目标的演艺事业撇在身后,趋利避凶,这是第一次。   回头,毅然决然地甩掉给不了他安定感的裴挚,第二次。   在陈老去世后,一直想着退圈,离开是非之地,第三次。   放不下电影留在圈里,选择回避风险最大处,第四次。   再想想裴挚回来后发生的这些事。   他曾意图跟构陷他的孟姝讲和,也是趋利避凶。   这次,依然是。   在陈老爷子去世后,他选择对节目组事件这样的不平事视而不见,趋利避凶很多很多次……   硬是给自己憋出个冰山美男的人设。   男人至死是少年……   好像也不难办到,这样的少年多数都夭折在不懂得趋利避凶的路上了。   如果,他继续吃透这四个字,就应该无视陈老爷子曾经的恩情,果断跟现公司解约,甩了草台班子,找个足够强势的利益共同体。   懂得选择最轻松惬意的活法,才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素养。别说让他相信裴挚,并且一直依靠疯狗王子横行无忌,以感情作为准则相信并依靠一个人,这也不是成年人的活法,更何况,裴挚也不具备那样的稳定性。   无论前一天多不美妙,第二天的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白砚晨起时开始咳嗽,身体有些无力,果然不能随便说话诅咒自己,这下他真的受凉了。   在早饭桌上,他用纸捂着嘴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裴挚大口嚼完嘴里的东西,蹙起眉头望着他,“要不要紧,去医院看看?”   白砚把纸扔进脚下的垃圾桶,“不用,每年秋天都有这么一回。”   裴挚特别认真地说:“要是缺人暖床,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出声。”   他挺想踢裴挚一脚,但心情美好值没达标,白砚面无表情地低头戳自己盘里剩下包子。   隔着一张桌子,裴挚脑袋很快探过来,歪着头瞧他的脸,“你今天不高兴?”   两人离得太近,白砚抬手挡住下半张脸,“没有。”   那探照灯一样的目光朝他的方向滞留片刻,他余光瞥见裴挚点了下头,“行,你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   饭后,等裴挚出门,白砚果断拿起手机,把电话拨出去。   经纪人说的是对的,他跟裴挚一起长大,真想切分干净就一定有办法,裴挚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是裴挚回来后,他第一次主动跟裴明远联系。   第一个电话是裴明远的助理接的,“裴先生现在在开会,请问你需不需要留个口讯。”   白砚当然没口讯可留,眼下的情况,他必须跟裴挚他爹见个面。他要当面陈述裴挚在他这儿的日子,因为他的事儿,给裴挚惹出了诸多麻烦,他心里也过意不去。至少让长辈知道,他并没有勾着裴挚做什么,继而,让裴明远明白他跟裴挚的现状。   裴明远要是懂了,总会拦着裴挚继续在他身上做那些无谓的投资。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第二个电话还没打出去,他手机响了。   是裴明远。   不料回电来得这样快,白砚有些意外,果断按下接听。   谁知,寒暄几句,还不等他提见面的事,裴挚他爹先开了口,“这么久不见,今晚你要是有空,跟裴挚一块儿到家来吃顿饭?”   有空,当然有。白砚立刻就应下了,他跟裴挚的事,越早解决越好。   电话挂断,白砚给自己点了支烟。   至少感冒的这一周他不该抽烟,可他现在心情不好,忍不了。   门铃响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裴挚回了。转念才想到裴挚有钥匙,来的应该是佘晶。   果然是佘晶,白砚开门没多说什么,带着小花一起去了练功房。   佘晶今天是带着问号来的。   《国色》里有一场太后掌掴将军的戏,起因是将军打残了一个当街强抢名女的纨绔,纨绔是勋贵家的儿子,那个勋贵正是太后意欲笼络的人之一。   佘晶说:“这场戏不通,太后借这事对将军下手,按她阴险狡诈的性情,表面一声不响,暗地里跟人串谋才符合她的性格,就算打,也应该是做姿态打给别人看,可她为什么还要私下打将军这一巴掌。”   现实中的许多事都可以趋利避凶,可是身为一个演员,解读人物时,真是任何一个细小罅隙都不能回避。   连着两天的喧嚣嘈杂终于凝固在一刻,就如漫天尘埃徐徐落定,灰尘泥垢瞬间覆满心里那面本就不算明亮的镜子。   然后还要伸手把尘埃抹开,清醒地看看下面掩藏的是什么。   白砚咳了声,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太后这个角色一直是功利性的冷静,只有这场戏是她在戏里唯一的感情爆发点。”   佘晶不明所以,“感情?”   白砚点了下头,“感情。羞恼、嫉恨,对,就是恼羞成怒。将军是她少女时代的爱人,在边塞的少年时代,她也和将军一样性情肆意锄强扶弱,这么多年过去,她曾经的爱人还和少年时代一样灿若骄阳,而她在京里在皇宫一直过得像个随波逐流的蛆虫。她现在明确地感受到了。”   他掸了下烟,那点微弱星火好像在发抖。   佘晶凝视他片刻,似有些担心地问:“你要不先休息一会儿?”   白砚摇头说,“不用。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就好比,你见了你的前男友,你的面目是一百张前男友面膜和最好的化妆师都挽救不回来的枯槁丑陋,而他还时刻展示最动人风姿。你体会体会。”   如果怎么都体会不来,真是生之为人莫大的幸福。   裴挚听说自己爹请吃饭,没多意外,只是问白砚,“你想去吗?”   白砚简单地回答:“我已经答应了。”   裴挚没说话,就站在原处,没什么表情,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目光直且具有穿透力,就像是一下看穿他镇定表皮底下的所有本质,就好像是看出了什么,白砚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做到不回避。   四目相对,过了许久。   裴挚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点头,“好。”   晚餐定在六点。考虑到路程了晚高峰的路况,他们四点半出发。   车稳稳行驶在去裴家的路上,有些话,白砚突然憋不住了。   “你上次说,孟姝那种人不配跟我吃饭?你从哪来的这种判断。”   裴挚本来专注地开车,听见这话,脸略微侧向他,笑了下:“她是什么东西,我哥像仙人下凡……”   白砚垂下眼皮,满心无奈只在唇角勾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仙人下凡,确实是。   只是后面应该再加一句,直接摔残。   裴挚眺向前方的眼光犀利而笃定,“没人比我哥心善,没人比我哥心里干净,我哥特别爷们,眼里容不下沙子。我哥还是影帝爸爸,照顾草台班子一帮人。”   白砚:“……”你说的这个人,在娱乐圈能活过两天?   裴挚还在继续表白,“我哥做什么不对,要是突然有差池,一定是有原因的,肯定错不在你。”   这真是,好大的误会。   白砚很想说,你嘴里的这个人,根本不是我。   更想说,裴挚揍了贺玉轩,他挺痛快。但回头,他又由着自己的经纪人去跟贺玉轩讲和了。这行为用婊来形容都不过分。   疯狗王子也好,小魔星也罢,他的混蛋前男友在他面前,把真假难辨的忠犬皮披到了底。   有这么张忠犬的皮在,白砚相信,他现在就算道破全部,裴挚也能说:就算全天下人都说你是婊子,你还是我的那杯绿茶。   很忠犬的裴挚突然瞟过来,灿然一笑,“我哥,是我的白月光。”   你梦里的白月光!?   白砚将脸转向窗外,抬手撑着头,用手指轻轻拭了下眼角。   得把裴挚送回去,赶快送回去,这个念头更加坚定了。   白砚已经六年没来过裴家。   从外边看,黑铁栅栏里围着密植的龙柏,依稀还是他们小时候的模样。   裴明远亲自到门口迎接他们,并没有说其他,只有简单的一句,“来了,里面坐吧。”   看望长辈,当然少不了礼物,裴挚下车就拎着东西先往屋里去,留下白砚跟裴明远两个人。   白砚上次见到裴挚爸爸还是裴挚在医院的时候,因为当年发生的事,他本来就对裴明远心怀芥蒂,所以,一时没找到话题的开头。   裴明远话也不算多,两人一路走了片刻,白砚才听见他说:“裴挚在你那儿,跟你添麻烦了。”   接着,裴明远又说:“他现在在家有些待不住,没想到,到最后还是麻烦你。也幸亏你在,他这阵子才安生些。”   半个月里搞了三件大事,换成别家少爷就该被老子打断腿了,换在裴挚身上算安生。白砚清楚地记得,当年裴挚母亲去世前后,父子俩势同水火,看来,裴挚那一场重伤,当爹的吓得不轻,妥协得足够彻底。   不对,裴明远这意思,好像是挺希望裴挚一直跟他住一起?   很快,白砚知道了裴明远不急着把儿子弄回家的理由。他们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下,有个中年女人出来跟他们上茶,裴明远说:“这是你祝阿姨。”   女人模样仅称得上干净,看起来很和气,把茶跟点心都放下,微微笑地对他说:“听说你要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先将就着垫垫肚子,开饭还有一个钟头。”是女主人才有的样子。   白砚好半天没回过神,虽然之前,他放裴挚住进自己家,是因为听说裴明远要再婚,可他一直将信将疑,而且耳闻远不如眼见有冲击感。   就是他所在的这个花园,有太多他童年的记忆。他小时候经常跟着他妈来看裴挚的母亲,阳光下的下午茶,裴挚妈每次总是准备好他跟裴挚喜欢的糕点,偶尔会在蛋糕里夹点别的什么,比如一小点芥末,然后笑呵呵地看着他跟裴挚小脸皱成包子的样子,裴挚妈的突发奇想总是这么感人。那时候花园里总是溢满他们的笑声。   如今,这个承载他们诸多回忆的院子,女主人变成了别人?   怔愣间,裴挚出来了,跟准继母点了下头,礼貌但疏离,裴挚真心接受一个人绝不是这个样子。   白砚这才发现他们身下的椅子也换成了白色。很多年前,裴挚妈配的是一套赭色的桌椅,说这样才压得住一院子绯红翠绿。当时,一直谦和寡言的裴明远就坐在她对面,宠溺地说:“你选的都好。”   裴挚的名字,意思是,挚爱。   如今,这挚爱也换成了别人?   于是,这一晚上,白砚本来想说的话一直都说不出来。晚餐时,从餐厅望出去,可以看到客厅的一扇墙,以前那儿挂着有裴太太明艳眉目的油画,裴明远亲手画的,现在换成了一幅风景。   白砚一时没想通,裴挚这护娘护得不要命的小魔星怎么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更令人意外的还在后面,他浑浑噩噩地吃完饭,出门时,裴明远对他说:“我把裴挚交给你了。”   把裴挚推给我,你好安心续弦是吧?白砚差点就问出了这句话。他真是说不明白,为什么对裴明远再娶这件事,他在意得这么厉害。   可他做不到把裴挚像球一样地踢出去。   跟没法对裴挚说,你的家已经不在了,你心里的那个哥也已经不在了。   所以,回程的路,还是裴挚开车,载着他一起,这一路,两个人都很沉默。   回家,他坐在沙发上,脑子理不出个头绪,没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又把裴挚带回来了。   裴挚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俯身,手撑着沙发扶手,把他圈在宽大的沙发里,说:“我爸会续弦,以后还会有个自己的孩子,这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这真是不合情理的通达。白砚注视着裴挚的眼睛,妄图从里面发现些他从来没看到过的东西。   可是,裴挚漆黑的眼睛像是涌着两团巨大的旋涡,深得像是能把他卷进去。   裴挚抬起他的手,“哥,不管你信不信,我以后只有你了。”   接着就这样死死锁住他的目光,嘴唇落在他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很轻,但足够笃定,且不容拒绝。   就像是一次充满仪式感的结契。   次日,郝总的办公室。   郝总揉了下眉心,“贺玉轩那几个后台倒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不是,你这事儿办得太粗暴,白砚就没点别的想法?我好像听说,这两天,他经纪人还在跟贺玉轩套近乎。”   裴挚冷笑一声,“那就不是我哥的主意,那经纪人自己傻逼。”   郝总说:“你确定?你确定代言那事儿后,白砚的经纪人还敢不经过他的意思,自作主张?”   裴挚斜靠沙发,手里拿着张纸卷着玩儿,没说话。   郝总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白砚早就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白砚了。要是这样,你应该收手,人不能跟着执念走。”   裴挚皱起了眉,一下把纸卷扔地上,“哪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任他是什么样,我喜不喜欢他,自己不知道?”   他喜欢,这才是重点。   白砚对他发小见一次骂一次,他真不知道?他清楚得很。   包括这次的事,白砚有没有让经纪人去跟贺玉轩说合根本不重要,他喜欢白砚,那白砚做什么都是对的。   不过,这事要真是白砚的主意,裴挚只能说,他哥真是太看不起他了。   他整治过孟姝,又揍了贺玉轩,让他哥也跟人结了梁子,他承认。可是,就算今后他俩的事儿不成,他就能看着这些杂碎回头报复他哥?   算了,不怪白砚,是他自己以前表现太不好。   裴挚转头望着窗外的天色,有白砚的城市,天阴着都阴得那么美好。   他俩的事不成?怎么可能。   他哥明明就是喜欢他的,所以昨儿才着了他的道儿,既然互相喜欢,那他们就该在一起,喜欢还错过什么的,他就不会允许这种可能发生。 第16章 真实   又一个睡得不太安稳的夜晚,白砚做了个梦。   这次的梦中人又是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依稀还是六年前的模样,连台词都跟六年前一样,“名导、大片,这么好的机会,你真要错过?”   白砚恍惚想起这应该是他21岁那年,在剧组受挫,一下毁掉了他妈留下的全部人脉,接着,9月,跟裴挚分手。真是丧到了家。   他说:“不演,我讨厌娱乐圈。”   陈老爷子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不耐烦地说:“因为太脏,因为在钱面前,人不是人,是魔鬼,是草芥。”   陈老爷子说:“偏见,也不是整个娱乐圈都这样,而且,只有娱乐圈有这种事?”   他愤愤地说:“所以我讨厌这个世界。”   陈老爷子说:“讨厌娱乐圈,你可以躲开不演戏。讨厌整个世界,你躲到哪去?你还这么年轻。”   他说:“死了干净!”   陈老爷子叹了口气:“要是不让你看见碰见那些不好的东西呢,你还想演戏吗?”   然后就是他重拾演艺事业的六年。   混沌中,陈老爷子的身影淡去,白砚迷迷糊糊地想着,老爷子有本事,承诺他的话全做到了。只是,老爷子那一去,压在他头上的真是天大的人情。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瞥见天好像已经亮了,可他头疼得厉害,浑身没一个地方舒坦,翻了个身,索性继续睡。   陈老爷子再次出现,“我还有句话没讲完。”   白砚:“……”做梦还能来连续剧?   您说,您说!   老爷子叹息道:“白砚啊,遇事别总想着躲。”   …………   裴挚趴在一边拧了个毛巾搭在他哥的额头。半分钟之内,睡着的白砚换了两个表情,先是锁眉愤怒样儿,再是蹙眉的忧伤样,看起来睡得挺不安稳。   一声低叹后,白砚终于惺忪睁眼。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白砚用手挡着额,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半天视焦才对上他,神色似有些不解,显然没想通他怎么在这儿。   裴挚从床头拿起体温计,“都九点了你还没出去,我敲门还没人应,进来一瞧,你在发烧。先测体温?”   行,熬了两天,感冒熬重了。白砚只能老实解开睡衣领子,接过体温计放到胳膊底下压好。   喉间一痒,白砚忙翻身抽纸,捂住嘴才痛快地咳出来。   裴挚一直定定朝他望着:“待会儿去医院看看。”伸手去接他手上的纸。   他绕过裴挚的手,把纸巾揉成一团掷进垃圾桶,随后从床头抽屉摸出个口罩严严实实地戴上。   还好体温不算太高,37度8。   吃完药,白砚还是像往常一样起床,这个温度,犯不着整天都躺在床上。   他出去时,裴挚正在厨房捣腾垫肚子的东西。   裴挚这天穿的是件黑色的长袖T恤,按自己的习惯,又没用围裙。   白砚站在门口,瞧见裴挚手扬得老高,把剁好的姜块隔半米远往底下锅里扔。这是就是裴少爷下厨的画风,各种食材叮叮梆梆砸成一锅,那叫一个气势昂然、大刀阔斧。   昨晚,白砚把人带回来,就表示接受他们俩还得长时间同住的事实。   长期同住,吃是大事。他自己不是特别爱下厨,反正都是吃,有闲心就做,实在没闲心,他经常叫外卖的那家私房菜食材原料也算靠谱。   他也没有长期把裴少爷当成厨师使唤的诉求,裴少爷摔断的骨头也没接上多久。   就算他眼下没想旧情复燃,就算裴挚再混蛋,这也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弟弟。   之前的这段时间,他们用餐节奏在白砚的带领下,一直是两天吃一顿家里做的,白砚觉得这个习惯可以继续保持下去。   裴挚回头看见他,“起了?再等会儿,马上就能吃。”手伸进水池,端出一盘刚化冻的鸡。   白砚说:“提前两小时准备午饭?”   裴挚拎着鸡脖子放在龙头底下冲,“这不是得煮个汤。”   行吧,一天煮个汤,这倒是好习惯。   早餐是裴挚煮的青菜瘦肉粥,白砚一瞧见猪肉末,勺子下去就异常小心。   裴挚心里有种喂猫的满足感,“放心吃,全是瘦的,一点肥肉星都没有。”   他哥胃是真娇贵,像只小猫咪似的,吃猪肉,哪怕是包子饺子的馅儿,只要带点肥的,进口就得吐。   这还不得他照顾着点儿?   粥味道不错,白砚吃完一碗,填饱了肚子。起身离开餐厅时突然发现通往客厅清水红砖柱上贴了张纸条。   纸条上有一行潦草大字:“我出去一趟,九点十五分回。”毫无疑问,是裴挚写的。   白砚顺手揭下来,“这什么?”   裴挚说:“我早上去了公司一趟,这不是怕你起床见不着人吗?就给你留个条。”   留条,没错的。他哥总不信他,那他就安稳点儿,他也不小了,出门给家里人留个安心没错,大老爷们在自己脖子上拴根绳递准媳妇儿手里又怎么了?   裴挚深觉自己做了件好事,斜眼瞧一会儿他哥垂下眼帘的优美面容,在白砚抬头看他时,把手揣在裤兜眯起眼睛平视前方,恨不得再摇一摇尾巴。   不用夸了,这是他应该做的。   “啪”一声,他头又被白砚拍了下。   白砚嫌弃地瞟他一眼就走了。   裴挚赶紧追,“哎……怎么了哥?”   白砚根本不想回头,“你太招人喜欢,没管住手。”真烦人,好像他多稀罕把这小混蛋栓裤腰带上似的。   去一趟医院,回家已经是下午。   白砚前两天心情不太好,到这天倒是缓和了许多,原因很简单,不用赶通告外出见人,他又可以闷在家钻戏,虽然裴挚在一边时不时闹腾吧,但还是那句话,跟疯狗小朋友斗智撕扯都比跟大人谈笑愉快,这事儿没法说理。   晚上,草台班子一行人上门探病。   这次跟着小老板来的不止佘晶姑娘,居然还有仇安平。   裴挚开门,见到这人就不高兴了。   游艇晚宴,这人在蹭到他跟前说白砚坏话、意图勾引他抢白砚角色的事儿,他还没忘呐。   不过终究是白砚跟他要情面护过的人,人家探病还规矩带了东西,上门是客,裴挚忍着火气把人让进了屋。这家伙后来又跟他哥讲和了也不一定。   白砚看见仇安平,也是一愣,讲和,不存在的。这位草台班子的第二星嫉恨他好几年了,从来不加掩饰,原因未明,可能就是出于咖位的嫉妒。   三人进门。   仇安平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听说你最近又办了件大事,贺玉轩都对你低头,真是让人羡慕不来啊。”   小老板是个直肠子:“我在公司楼下撞见他,他非要给我来。”   行吧行吧,来都来了,也不至于拿扫帚把一完全没威胁的角色给扫出去。   白砚坐下跟佘晶开始聊剧本。   来者是客。   裴挚很尽责地去倒水,小老板悄摸摸地撵在他后头跟着,一直跟到厨房,十足崇拜地说:“你教训了贺玉轩,太牛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偶像。”   裴挚毫不在意地说:“小事儿。”   怎么能让偶像倒水呢是吧,小老板也拿了个茶杯,“我来。”   裴挚不干了,“放下!赶快放下!”   小老板只能乖乖放下杯子。   裴挚这才满意地倒了三杯水,放在茶盘一块儿端出去。   临走,朝小老板瞥了一眼,这人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是白府,只有他这样的准主人才有资格给客人倒水。   裴挚出去时,仇安平正在说佘晶经纪人辞职的事。   他把水摆上,自己到白砚身边,靠着沙发扶手坐下。   白砚问小老板:“她经纪人辞职,怎么回事?”   仇安平讥诮一笑:“还能怎么回事?公司没资源,艺人还不长进。佘晶,你说你怎么就把孟姝那边的戏给丢了呢?”   白砚只看小老板。   仇安平说:“干嘛非要问废物要答案?”   裴挚顿时心头火起,这人有病?要骂人一边骂去,干嘛赶在他哥家来管不住嘴。   他眉一横,脚被白砚碰了下。   行吧,他要收拾人,也不在他哥家收拾。   这时候,小老板才惭愧地说了佘晶经纪人辞职的始末,剧情跟仇安平说的差不多。   白砚终究是个病人,三人没坐一会儿就告辞。   临出门,仇安平又嘴贱了一句:“一哥,早日康复,这帮子透明就靠你了。”   白砚这次没忍,冷嘲道:“没抢到我的角,气还没消?”   仇安平扫一眼裴挚,笑:“谁真稀罕你那个角色,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想给你找不痛快。”   草台班子艺人各有特色,这位的特色就是,能不屈强权地表达嫉妒。   吃过苦头还当着裴挚的面跟白砚呛。   裴挚眼色阴沉得吓人,小老板和小花瞧着脸色都变了。   可他们突然听见白砚说了句话。   白砚冷冷问:“卖身出气比卖身上位高贵点?”   小老板&小花:“……”   裴挚:“……”666666666666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影帝爸爸要跟你尖酸,你就护好那张脸皮吧。   仇安平气哼哼地走了。   送走客人,白砚慢慢踱回客厅,不忘回头跟裴挚交待一句:“你别对他做什么,我留着他有用处。”   裴挚明白了,这人上次在他面前还那么怂,今天突然有胆了,这就是吃准了自己对白砚有用处,而他会听白砚的话。   他气不顺地问:“他能有多了不得?”   白砚靠着沙发坐下,“挺了不得,他自带团队,自带资源,从来不用公司操心,创收不比我少。”   裴挚挨扶手坐,扭头看着他,没说话。   白砚想到裴少爷的性情,觉得有必要解释得更彻底,“他上次对我动手,不是已经被你搅了?他跟我对上,就没赢过。平时,他也就爱动嘴欺负人,实在算不上讨厌。”   白砚没法跟裴挚一样热血,至少不能拦着裴挚热血,他不能粗暴地要求裴挚当瞎子,所以就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地让裴挚别对不适当的人动手。   他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可裴挚问:“没事总跟你对上,这还不算讨厌?”   白砚:“……”   裴挚又问:“那怎么样才算讨厌?” 第17章 真实   怎样的行为才遭人厌恶。   白砚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主观性太强,个人底线不同,无缘无故恶语中伤不算过错?显然不是。   可你要是见过三人成虎颠倒黑白,只手遮天罔顾人命,仇安平这嘴贱的毛病完全不算什么,更何况,他说的未必不是事实。   但那些事,六年前,白砚选择不让年轻稚嫩的裴挚看见,今天似乎更没有再提的必要。   抓住前任诉苦这种事,他会做?   所以,白砚再次简单粗暴地交待:“总之你别动仇安平,他有用处。上次怎么说的,我不需要你帮我出头,还记得?”   裴挚一手抱胸,拇指抵着嘴唇,煞有其事地维持思考状半分钟。而后微蹙着眉认真地问:“他是对你有用处,还是对你公司有用处?”   这就是他想不通的问题之一,他哥为什么非得把自己搞得像个大家长似的。他哥本来应该只是他一个人的家长。   白砚怔了一瞬,选择说一半留一半,“2009年秋天,我重回娱乐圈的第一部 电影,是陈小斐的父亲帮我接的。我跟公司总有几分情面。”   裴挚就保持那样的姿态看了他一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像是能洞察一切。片刻后才问,“当初,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演戏了?”   那是2009年夏,他们私奔之前的事。   裴挚记得,白砚当然也还记得。可白砚没说话。   裴挚顿了下,才问出下半句,“后来你回来怎么又演上了?”这就是他们分手之后了。   鉴于裴挚是在私奔路上被甩的,白砚甩掉他之后又重返娱乐圈。所以,白砚究竟是不是为了回头演戏选择分手,深究下去就有些问罪的意思了。   这是他们重遇以来第一次说到当年。但白砚一会儿追述或澄清的想法都没有,“我就不能有个反复?”   这事他真是不愿意细说,细说下去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裴挚给撕了。   曾经的分手,总是旧情人之间最不可触及的话题。   白砚明白,裴挚当然也明白。所以疯狗王子这次也选择适可而止。   对于裴挚来说,他哥到底为什么抛下他已经不重要了,翻准媳妇儿的旧账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儿。重要的是,他们以后会在一起,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裴挚站直身子,又在白砚身前蹲下。   白砚如琢如磨的俊美面容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心软得像棉花。   他握住白砚的手,开口时音调也软了下来,“那好,你看,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后我就守着你,咱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白砚心里纠结成一团麻,“谁让你守着我了?”   当初小男友太飘,的确让他觉得不安稳,可他真没就这点记恨裴挚。他到底为什么要分手,裴挚心里没点数吗?   装,他就看这小混蛋装到什么时候。   接下去,猫飞狗跳剧情再次上演。   裴挚:“那就是我自己想守着你……”   白砚:“顶烦你,一边儿去……”   裴挚:“哥你没说你不愿意……”   白砚:“再说我揍你信不信?!!!”   裴挚:“你还是没说不愿意。我也是,我一会儿看不见你就不踏实……”   “啪!——”   白砚:“对不住我手滑。”   转眼到了综艺节目播出的这一晚。   晚饭后,裴挚死缠烂打把他哥留在客厅。   欢快的片头曲过去,节目在掌声中开始。裴挚挺高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他哥的节目,可这一次,白砚就坐在他旁边。   白砚面无表情,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儿,“我以为主妇和小姑娘才爱看这种节目。”   到底还是坐着没走。   转头一瞧,裴挚一边手肘撑着沙发背、拳头撑着头,身子朝他这边侧着,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表情凝固成傻呵呵半张嘴笑的状态,活像地主家傻儿子。   这个小混蛋。   白砚瞟了眼电视,主持人正在对他做开场前的访问。   接着,裴挚也瞟了眼他,饶有兴致地用眼神在他和屏幕间比较几个来回,“怎么样都好看。”   白砚抬起下巴,没说话。   他的模样还用得着人夸?   很快,裴挚就觉得不对了,不是,他哥镜头怎么那么少。放着盛世美颜的影帝爸爸不拍,节目组傻了?   不是傻了,那就是故意,裴挚气不顺地说:“他们故意不把你剪进去?”   白砚说:“没有。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裴挚皱眉:“怎么回事?”   白砚说:“我综艺感就这样,你让他们剪什么?”   碰见一个综艺感欠缺的爱豆,粉丝看节目基本都是在背景板上找花,节目节奏在那儿,饶是白砚大牌,节目组也不能让观众总看一张冷漠脸。   好在粉丝的行动力不容小视,节目结束没多久,铁杆迷弟裴挚就在微博看见他哥的专人剪辑。   裴挚来了个转发,恨不得再来一次抽奖。配上足以表达单身男人深夜心声的文字:舔男神的盛世美颜_(:з」∠)_想让男人我给生猴子。   文字左上,粉红HelloKitty头像萌萌哒。   不美妙事件就发生在第二天早晨。   裴挚醒来,身体跟往常一样精神,摸出手机划开屏幕,准备例行晨间活动。结果舔颜没舔成,看到的东西把他硬生生给气软了。   他关注的一个营销号,发了这样一条微博:有一种默契叫做白砚和贺玉轩,白鹤CP将在电影《探玄珠》中再次同框。   博文前打着白鹤tag,下面配着九张动图,有从昨天综艺上剪出来的,也有上次时尚晚宴的,还有一张是从白砚和贺玉轩新电影预告片里剪出来,全在挖空心思拗CP感。   再拿白砚的名字搜了下,果然,打着白鹤tag的微博一条又一条,博主们全都叫着好萌喊着吃糖……   转发量最多的一条是一天前发布的。   他娘的!   新晋准娱嫂已经有了该有的觉悟,两天之内,把CP炒热到这种程度,还有营销号下场,肯定不是小众粉丝圈地自萌。   于是裴挚怒气冲冲地给郝总来了个morning call。   郝总好容易才清醒,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样回答:“显然是片方炒的。《探玄珠》前期投入太大,这次预售票房没达到预期,可能想借机炒一把热度。可为什么拿两个男主角炒就值得商榷了。”   裴挚没好气地说:“你直说跟贺玉轩有没有关系?”   郝总说:“可能有,贺玉轩的公司也是《探玄珠》的投资方,而且,这次电影的宣发就是他们公司做的。”   接着又问:“这事儿,照说白砚自己应该知道,他没告诉你?”   作为当事人之一,这次的事,白砚还真不知情。   此时,隔着两面墙,白砚正跟他经纪人清算,“你给我个解释!”   经纪人说:“当初演出合同上就有这一条,演员要尽可能配合片方宣传。你自己签过字的。”   白砚说:“配合宣传包括这个?你现在跟我装傻?”   经纪人说:“大家不都是为了热度。白砚,我实在不明白你,你又要演戏,又不肯配合炒作,哪有这么好的事?这次预售票房不怎么样,回头上映后也这样,你脸上也没光。”   白砚气得肝疼:“预售票房低?”   经纪人说:“虽然不会比你以前单独担票房的那些片子低,可这次片方投入太高,贺玉轩加上女主演的片酬是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砚头都要炸了:“所以我就要给他们的巨额片酬买单?”   经纪人说:“白砚,你现在为什么会这种话?电影是大家的,让多一些的人看到你的作品,不好吗?”   白砚怒不可遏:“贺玉轩的公司为什么放着女主角不用炒男男CP,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太简单了,人家能猜到他跟裴挚的关系不一般,在裴挚那挨了揍,又赶上他的经纪人去讲和,趁机捏出这个点子看他们的态度,顺带着恶心人,多打裴挚的脸啊是吧?   白砚冷冷道,“我前两天就说,让你不要再跟他们打交道。你还没听,你没觉得现在人家把你当猴耍?”   经纪人说:“你在纠结什么?裴挚?守着这么一个大金砖,你不肯给自己搞好处就罢了,还要随时顾忌他的感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都一周了,你还没跟他撇清?”   白砚说:“我的私事是你能过问的?”   经纪人说:“那行,你的私事。我看私事挺听你的话,你哄哄他不就成了?”   白砚真是犯恶心,“只有他?粉丝呢?”   炒CP就是粉丝的修罗场。   白砚清早看到,他的粉丝已经跟贺粉对骂开了。总之就是互相历数对方爱豆不要脸123,各自嘲讽对方蹭热度,白鹤现在热度无限,这热度或许还会一路走高。当然,片方一定很满意,这就是他们要的东西。   认真说,这种互黑在圈里根本不算什么。   粉丝在这些资方眼里就是工具。拿偶像炒CP扩张热度,粉丝对骂面红脖子粗也骂不出个结果,伤肝伤肺完了,还会乖乖掏钱进影院支持偶像。   白砚对粉丝一直冷漠,因为演员和观众之间交情就在一张电影票,他的付出对得起这张电影票就足够,真不用笑脸迎人地忽悠、消费人家给他做其他。   经纪人果真是个顺应规则的明白人,听完一笑,“白砚,你顾忌怎么这么多,你的粉丝基数那么大,不好好利用多可惜,干什么都是她们自己愿意,你替她们操什么心?”   这是真话。   白砚心想,他真是人生赢家一样的影帝爸爸。   炒一趟CP,粉丝现在一心把他当白莲花……   草草洗漱,开门出屋。   裴挚蹲在他门口,两手捂着耳朵,眼巴巴地瞧着他,“我心里难受,要哥亲一下才能高兴。”又像条被遗弃的赤贫柴犬。   白砚好半天没出声,他真是人生赢家一样的影帝爸爸。   他还有个被他打了脸,哄哄就能重新服贴的竹马。 第18章 真实   真奉上热吻哄竹马?对白砚而言,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直接告知裴挚,自己不会真跟贺玉轩有什么,只不过配合宣传给电影造势,以及这种做法在圈里很平常?   算了吧,裴挚不舒坦压根不是吃醋的事儿。   说都是别人的主意?至少在事情解决之前,白砚不屑。   ……   行吧,最关键的关键,裴挚一190的男人蜷门口蹲着求亲亲的样子太欠抽,白砚内疚值刻度表本来亮起的警报红灯,瞬间呜哇着变成了一团荒腔走板的花花绿绿。   他沉默几秒,裴挚站了起来。   这会儿裴挚也不卖萌装可怜了,两条英气毕露的浓眉微微蹙起,终于直接表达不高兴,“你经纪人惹的事儿?”   白砚撇开目光,径直往楼梯间去,“吃饭去。”   谁配合贺玉轩做的,重要吗?事情已经发生,这是事实。失察被坑比主动筹谋,错也没差多远。   何况这算什么错。炒个CP什么的,放在圈里真不算事,没有对不对,只看值不值。他经纪人和贺玉轩那边确实都不是东西,可他也能从中获利,利益当前,相逢一笑泯恩仇多正常是吧?   妈的!   别问为什么,这天早餐,撩袖子下厨的变成了白砚。早餐嘛,简单,两碗面加上两个蛋的事儿。   白砚煮面时,裴挚一直在后边瞧着他。瞧着瞧着,人就从后边贴上了他。   裴挚胳膊还环上了他的腰,下巴也搁上了他的肩膀,“哥。”   许久没有的亲密相贴,白砚手中的筷子还在锅里搅和,但身子一僵,裴挚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耳侧,喷得他一脑门子别扭。   真是见缝插针打蛇上棍的小混蛋。   真的,说裴挚当时揍贺玉轩是为了让他好好录节目,白砚一点儿也不信。再说了,一出事就比平时放低几个身段哄前男友的事儿,他会做?当然不。   于是,他侧过脸说……   他听见自己说:“水开了,小心溅着。”   ……   裴挚心里特别荡漾,这时候别说只是可能被开水溅几下,就算把他整只扔锅里煮了,他也不能放!   他还是不忿那些下三滥把贺玉轩那下三滥跟他哥扯到一块儿,真是连挖人祖坟的心都有,可要说这是他哥愿意的,打死他三回裴挚都不信。   事实太简单,他哥又受委屈了。   温热坚实的身躯就在他怀里,熟悉好闻的气味时刻安抚他的鼻腔,最难得的是他哥没挣,简直福利。   裴挚把胳膊收得更紧,由衷地说:“我也没那么难受,贺玉轩那东西我还没放在眼里。”临了,又加一句,“真的。”   好容易粘手粘脚地做完饭,到餐桌对着坐下。   裴挚吃了口他哥煮的面,又眼神灼灼地朝他哥表衷心,“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他们不就想打我脸吗?只要你心在我这边,我什么都忍得下去。”临了又掷地有声地补上一句,“真的。”   不轻举妄动一下还真不是你的个性裴少爷。白砚总觉得小混蛋玩的是以退为进。   可裴挚说话的样子太诚恳,那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一点中间色也没有,赤子般赤诚。活像个斗败了反派,回头被自己队友插了一刀的孤胆英雄,这孤胆英雄还吐血说着没关系。   白砚没说话,低头细嚼慢咽地填肚子,他不会被表象打败。   转瞬,裴挚放下筷子趴桌上,把头凑他面前,很灿烂地咧嘴一笑,“我以前听你话,你都会摸我头说你乖。”   片刻后,白砚看见自己的手果然覆上了裴挚乌黑的发顶,还揉了揉,接着,他听见自己说:“乖。”   算了就这样吧,鼓励裴挚别胡乱插手这事总是对的。   裴挚这顿饭吃得格外香,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不轻举妄动?废话,跟他哥有关的事儿他当然不能轻举妄动。他必须得看准风向再打烂那些人的脸啊是不是?   可涉及到舆论,打脸就是个技术活儿。   裴挚的技术顾问郝总这样说:“你确定这是白砚的意思?炒男男CP连绯闻都算不上,白砚自己不下场,咱们正儿八经地造势说他俩没事,那跟傻子没区别。谁也没认真说他俩是GAY啊。”   此时,裴挚已经从奶狗模式切换成獒犬,“贺玉轩那杂碎现在在哪?”   郝总说:“还想揍他?这招行不通,他公司现在给他请了五个保镖,专防你。”   裴挚说:“谁要揍他了?你能不能替我找门路买他的黑料,要一下能把人撕垮的。不用考虑成本。”   郝总声音很无奈:“行行行,小少爷,你等着,我去办。”   裴挚声音猝然转冷,“你叫我什么?”   郝总话锋一转,“裴挚,裴挚,裴少爷。”   裴挚果断挂掉电话,不甚爽快地叹了口气。人生是多么的凄凉寂寞,幸亏还有他哥把他当成奶狗。   奶狗饲养者白砚维持了两天的平静。平静的意思就是对于白鹤CP热潮,不听,不看,尽量按平常节奏过日子。   裴挚这次算是见识了炒CP是怎么回事,他以前是被眼界限制了想象力,   他用小号加了个CP群。进群先被拉着一通洗脑,若干个关于他哥跟贺玉轩亲密关系的洗脑包,就连裴挚看完都差点以为他哥跟贺玉轩已经缘定三生。   他火冒三丈,这火头就真是没处去了,人家一群年纪不大的姑娘被营销牵着走,他能咋地?   于是深夜上楼,裴少爷缠着没让他哥回房,翻出手机问白砚:“这些负责洗脑的真是粉丝?不是营销方的奸细?”   白砚说:“我不清楚。你别看那些东西。”   裴挚拧起了眉,眼光烦躁地在走廊扫了一圈又落在白砚身上,“我心里躁得慌,哥你到房里陪我一会儿。”   次日就是电影首映,白砚没多想,在裴少爷房间门口停住了脚。   白砚挺久没进裴挚房间瞧了,进屋开灯,新世界大门打开。   应该说,这新世界还挺熟悉。   裴挚床头一溜相框,全是影帝爸爸的生活照。   就连凸窗窗台上也摆着大幅的白影帝照片,白砚都想不通裴少爷是什么时候拿出去扩的。   对,枕头边上还有本时尚杂志,正好翻开到白砚硬照的那一面。   单身男人的床头画片,谁都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白砚忍不住嫌弃地瞥了裴挚一眼。   而裴挚一点局促都没有,几步过去,把书合上,稳稳摆到床头,浑不在意地说:“我这个年纪,弄这个不是挺正常?”   这简直等于对白砚说:“我天天都想干你,不怕被你知道。”   的确正常,这事儿要是换个人做或许挺猥琐,可眼前的裴少爷穿着浅蓝牛仔外套,内搭白T恤,气质清爽、健康阳光。足以给人这样的感觉:在枕头旁边放点收藏品,就是一个健康大男孩理所应该的私人生活。   行,反正他俩双人健康生活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白砚也没心思计较。只是,他挺久没特意陪过谁,此时落脚在裴挚的房间,一时不知道该干嘛。   当然,裴少爷也从来不需要别人烧脑找活动,片刻后,从柜子里头拽出一吉他,对着白砚拍了拍,“来一段?”   白砚挺久没弹吉他了,接过来,一时连手指都不知道往哪放。裴挚这是从哪来的突发奇想?   他环顾四周,打算找个能坐下的地方,裴挚拽住他的胳膊,“来这儿。”   裴挚把他带到窗边就地盘腿坐下了。   白砚:“……”这又是从哪来的突发奇想?   这样想着,他到底还是跟着小混蛋一起坐在地上。   两个人面对着面,白砚转轴拨弦,三两下找到手感,抬眼看裴挚:“想听什么?”   “D大调卡农。”裴挚打开手机给他搜出了曲谱。   白砚:“……”   真是挺久没碰的东西,现在弹起来连指法都生疏,但白砚还是挺认真地随着曲谱演奏,这是他喜欢的曲子,听起来有种安静绵长的幸福感。   自打第一个音符被拨响,裴挚眼睛就黏在他哥身上转不开了。白砚眉眼低垂时,眼帘弧度非常优美,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缠绵的影子,看起来是难得的多情和温柔。   应该是被曲子悠扬的旋律感染,白砚手指在弦上徐徐翻飞,在某个瞬间也抬起眼皮跟他对视,眼神充满愉悦。   裴挚又想摇尾巴了,这是他的白月光……   他的白月光在清白月光下对他弹吉他。   他哥这样岂止会发光,简直,浑身都在散发一种能吸引他的迷人馨香。   曲终。   裴挚胳膊撑着地略微起身,缓缓坐到白砚身边,把头拱到白砚的颈窝深深地嗅。   他的逻辑太简单了,喜欢就靠近,追着不放,一直不放。   许久前的曲子找回了点当初明媚年岁的感觉,白砚心情难得柔和。见裴挚一直贴着他脖子蹭,也没多少别扭,“别闹。”   裴挚还在拱,就像只贴着他撒欢的大狗。   他反手揉了揉大狗的头,“别闹,还想听什么?”   裴挚抬头跟他对视,眼神烁亮而坚定,就这样定定看了他许久。   突然,嘴一下凑到他颊边,猝不及防地盖了个戳。   而后扬着一边嘴角冲他露出一脸得逞的坏笑。   白砚气笑了,放下吉他,一掌拍过去,“你还闹!”   次日,首映礼,白砚盛装出席。   从酒店到会展馆的路上,白砚一直沉默,真是逗都逗不出一句话的那种冷肃和沉默,裴挚突然有种感觉,他哥现在就像是只攒着劲儿想干点什么的大型猫科动物。   红毯之后,上台前。   经纪人坐在白砚身边,说,“炒CP又不是闹绯闻,就是搞话题带大家一块儿娱乐,你得有点娱乐精神。又不是没好处。”   白砚侧头,注视男人片刻,“是得有点娱乐精神。”   白砚右手边坐着的正是贺玉轩。   贺玉轩冷笑着瞟他一眼,嘲讽地说:“听说你被那公子哥用强缠上了?真可怜,祝你早日脱身。”   白砚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从这句话就能得知,他经纪人跟人家是怎么诋毁裴挚以及帮他开脱的,以及,人家现在的确拿他们当笑话。   不管私下有多深的龃龉,上台后在镜头前还得一派合乐,这天也不例外。   一行主创站上舞台,贺玉轩还主动为白砚挪了个位置,就像个真正谦逊的绅士。   制片导演挨个发言,而后,焦点到了几位主演身上。   主持人还真是紧抠噱头,“我们都知道白贺CP要在《探玄珠》中再次合作,现在请白贺上前一步亮相。”   贺玉轩笑容可掬地站出来。   白砚没动。   主持人只能单叫,“白砚老师。”   白砚像是这才回过神。   没回过神才怪,哪个明星在台上不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白砚显然就是对白鹤CP这叫法不满。   接下去,主持人没敢再拿CP噱头说话。   后台采访,有记者问白砚:“您跟贺玉轩不是第一次合作,请问您对这位搭档有什么看法?”   白砚认真地说:“我们不熟。”   圈内人都知道的事实,一位明星说跟谁不熟,潜台词就是,我很讨厌这个人,请不要倒贴。   另外,白砚跟贺玉轩合作过,还直接以不熟作为拒绝评价贺玉轩的理由,潜台词则是:我看不上他,不方便直说。   又一轮热度话题来了,刚火了三天的白鹤CP卒。   继孟姝之后,白砚又跟一位圈内大咖结下了梁子。至于不听话的经纪人,自然有人收拾他。   白砚出门时脚下轻得像是能生出风来,车门开,裴挚在后座等着他,激动得眼神晶亮,“哥,你今天帅炸了!”   白砚脱下外套,脚迈上去,等门关好,把外套一把扔到裴挚头顶罩住,“你这个小混蛋。”   此时,白砚的经纪人出门上了小老板的车。   经纪人很意外:“你怎么自己来了?”   小老板把一个纸袋递到他面前,“你以后不要再送我这个了,我家里很多。”   纸袋里全是从外地搜罗来的各种多啦A梦,经纪人苦涩地说:“白砚怪我,你也怪我?我这是为谁?”   小老板说:“你太过分。我不需要你这样。”   经纪人问:“上次代言的事,你不是还站在我这边?”   小老板气得脸发红:“那是因为我觉得白砚心里想要代言,也当得起,只是没表示。这次你做了什么?你把他当工具,我不需要。” 第19章 真实   同一时刻,白砚没心思理会经纪人的事。   影帝爸爸的心情太复杂,复杂到连自己都没法描述,一下子BE了他的营业CP,痛快是真的。   另一个事实是,他又彻底得罪了一家大咖,这事他从两天前开始筹谋,准备足够充分,可从动机上来说,他又糊里糊涂。又一次,他放着好走的路不走,而选择挑战的人生的困难模式。他身后,还有草台班子的一大帮子。   所以白砚热血奔腾的激动一直持续到回家。   他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屁话,他什么药都没吃,不过是身边多了个随时能制造现实魔幻的疯狗王子。   没人告诉他这种精神上的疯狗病也能传染。   进门,疯狗王子还是朝白砚看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饶有兴致,头发全用发蜡抓上去,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整张深刻俊朗的脸亮得会发光似的。   裴挚穿的是一身深灰的礼服西装,内搭白衬衣。这一身规整的打扮却宛如为宽肩长腿的青年量身订制。确实是量身订制,这行头换到别人身上必然端肃,可裴少爷穿着就是公子哥似的雅痞,那一身张狂的少年气还是没收住。   自己张狂还带着别人一块儿张狂,张狂过后的白砚气血翻涌。礼服已经用来砸人了,眼下还在裴挚手上。白砚一下扯下领结,又朝裴挚掷过去,“看什么看?”   裴挚站着原地没挪脚,略偏了下头,笑着伸手挡,转瞬给他把领结抓在手里,“我管不住眼,哥你在气什么?”   滚一边去,老子不气。   白砚砸无可砸,又不紧不慢地抽下皮带,接着朝裴挚身上砸,“以退为进装了两天可怜,满意了没?”   裴挚又轻而易举接住皮带,笑得乐不可支,很快拉住他的手腕,“我没打算让你这样,哥……”   白砚胳膊用力一挣,“放开!”   可裴挚的手收得更紧,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白砚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按着退后几步,背撞上坚硬墙壁。   再回神,他肩膀被疯狗王子用逆天的气力按在墙面。   裴挚低头看着他,嘴唇几乎碰到他的鼻子,“哥……”   白砚恨不得当场把这小混蛋咬死。   裴挚目光如潭般幽深,可眼里依然噙笑,“你听我说,不管我前几天怎么可怜,都不是想让你出手收拾那帮贱人。”   白砚冷冷喘着粗气,根本不屑说话。   前两天,裴挚是什么做派?   啊?   用一句话形容:“我收拾了垃圾,你撇开我跟垃圾讲和,讲和不算,还合作上了,我很可怜,却很懂事,你不用在意我。”   装腔作势,唱作俱佳。说无所图,谁信?   可裴挚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炒CP这回事,要是你自己愿意,我什么都能忍。可你分明不愿意,那我就得给那些杂碎一个警告。我那么可怜,也就为着我警告他们的时候,你别太生气。”   这是句真话。   白砚瞬间清醒,“你做了什么?”   裴挚又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我兜了点儿贺玉轩的底,真就是想警告他收敛点,没打算现在就给他公之于众,毕竟,他这部电影还得上,这电影里有你。”   白砚心里头舒坦了些。不是,他的事儿这小混蛋干嘛总要插手?   可还没等他舒坦一秒,裴挚突然说:“所以哥你是为我,才去澄清的?”   “妄想症是病,得治。”白砚冷着一张脸,用力去掰裴挚的手。   可很快,他两只手腕都被裴挚压到身侧的墙壁,几乎同一时刻,他嘴被灼烫的气息封住。   裴挚再次强吻他。   白砚几乎用了全部力气挣扎,两个高大的成年男人,强吻就像是一场缠斗,可裴挚好像完全失去知觉似的,注意力只在紧贴的两张脸和肆意翻搅的嘴唇。   许久没有过的气息交融,饶是白砚毛焦火辣也又一刻的迷茫,但他很快又清醒,一下咬上了对他纠缠不放的唇。   终于分开,他气急败坏地说:“别做无用功了,我们还真能复合?”   裴挚用手背用力抹了下唇角的殷红,望着他的眼神像是头亟待捕猎的野兽,可还是笑着,“能?为什么不能?你现在不愿意,我就再努力点。哥你喜欢我,你怎么就不认呢?”   白砚冷笑着反问:“我喜欢你?”   裴挚默默注视他,笑得咧出一口白牙。   白砚一嘴的血腥味,很不舒服,转身就走。   真是笑话,他喜欢裴挚,还不认?   扯淡吧,他有不认过吗?当初就连分手他也只说他们不合适。   对于喜欢这两个字,他可以打一百次擦边球,可是,从不空口白牙地说谎。   他用得着对谁说谎?   这个下午,白砚围观了网上的风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痛快的。   白砚粉丝的画风大概是这样:白砚已经亲自下场拆CP,那些不要脸的河粉以后再别说谁倒贴你家热度。   还是在骂,可至少也不是被蒙着头当傻子了。   贺粉的动向,白砚无心关心。   那些新晋CP粉碰上个大BE,可至少只被人愚弄了三天,总比吃营销几个月甚至几年后才幡然彻悟的好。   至于围观路人,也有人质疑白砚的情商,可声势不算大。原因很简单,贺玉轩对家好几个,这些在贺粉手上吃过亏的别家粉丝都抓紧机会嘲贺,顺手顶一把白砚,不会轻易让风向变动。   有关白鹤CP卒的新闻标题大致是这样:“《探玄珠》首映式,白砚直称与贺玉轩不熟,电影两主角或有不和?”   跟白砚所料不差,这次的营销方还在炒,只是风向从炒CP变成了炒白贺不合。   虽然正炒反炒都是炒,可不和传闻毕竟更接近真相。   拆CP一时爽,前途火葬场?不存在的。   对于这次事件,贺玉轩团队的应对,仅仅是贺玉轩本人在一次采访中说:“我跟白砚老师确实不熟。”   接着,片方来电找白砚确认路演事宜时,态度依然恭恭敬敬。   次日,小老板再次带着经纪人出现在白砚家门口,开门的又是裴挚。   看到CP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裴挚自然摆不出好脸色,还连带着斜了一眼小老板,又把这种不识相的东西带来干嘛?   小老板面有愧色地说:“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行,这就是说经纪人要跟白砚拆伙了,挺好,裴挚把人让进了屋。   白砚在书房见经纪人。   面无表情地打量男人一会儿,他不带情绪地问:“别怪我出手不留情面,是你算计我在先。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别替我做主,不管你为的是什么。”   他这次对经纪人的确没手软,经纪人答应炒作,他跳票,贺玉轩那边吃瘪,暂时不敢拿他怎么样,可对经纪人就不一定了。   但这也怪不了他,他再看重草台班子,也该自己决定把力气往哪使,而不是被人拿鞭子抽着跟垃圾同道,他的经纪人出发点在哪,他不知道吗?   包括这人对小老板的那点迷思,他全知道。   经纪人说:“不怪我信不过你。你认真想上位就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做法,放着摇钱树当摆设,还由着他毁你的人脉。就算我不是一心替小斐打算,单纯作为你的经纪人,也不能理解你这种做法。圈里没有任何一个经纪人能理解你这种做法。”   白砚干脆坐下,“你走吧。陈小斐怎么处置你,我不发表意见,全我跟你最后一点情分。”   经纪人点点头,到门口时又突然转身,语重心长地说:“人太重情未必是好事,我跟你都是。小斐老实,不会看着我去死,可是,裴挚……这个人太难形容,太飘,你们虽然一块长大,算了……我还是不要枉做小人。”   经纪人离开,房间只剩下白砚一个人。   他其实明白,经纪人说的有些话是对的。   撇开经纪人只把小老板当人、把全世界都当工具那点心思不谈,经纪人的本质是什么?实现利益最大化。从利益出发考虑一切,就是这些人的本职。   经纪人这个角色,他太了解,别忘了,他的母亲就是个经纪人。   他母亲白女士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白手起家,自己打出一片天地,给了他足够优渥的童年生活和最正确的教养。   而且在他小时候,这个女人还足够通达睿智,就连离婚,也给了他最恰当的解释,“我跟你爸爸只是不适合,没有谁对谁错,以后你爸爸不能跟我们一起生活,可他还是你爸爸,不要记恨他。”   他母亲真是足够精彩,对吧?   可能因为裴挚的母亲也很精彩,两个生活在不同阶层的女人才能成为挚友,白砚小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他母亲跟裴太太情同姐妹。   事实证明,是他太天真。   第一个发现他和裴挚关系的,是他妈。   那是2008年的十一月,他跟裴挚在一起的第三个月。有一晚,裴挚送他回家,他们在楼下车的阴影里来了个告别吻。   白女士那天出差刚回,从旁边走过,似乎瞥了一眼,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就这样径直进了楼道。   白砚上楼,他妈在抽烟。   他妈甚至没有计较他的性向,这样问:“怎么会是裴挚?”   然后做了这样的交待:“这件事,别让别人知道,你想个不得罪人的方法跟裴挚分手,注意要点,要不得罪人。裴挚的背景比你想得更了得,跟他做一辈子兄弟,你能受益无穷。”   白砚说:“我们没有错,我不会跟他分手。”   他妈说:“没错?你要是直接跟了裴挚他爸,我反而恭喜你。你是要做明星的人,跟公子哥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好处?裴挚的父亲越有权势,你以后越狼狈。你没错?”   那时候,裴明远夫妇对他们母子俩像对自己的亲人。   白砚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和裴叔?”   他妈烦躁地猛吸一口烟:“我不是说裴明远……真会这样。你记住,抓紧时间分手,不要得罪裴挚,也别让其他人知道。千万不要让他妈知道,我懒得为这事儿应付她,她那种什么都有的女人,各种夹缠不清。”   分手,不要得罪裴挚,也别让其他人知道。   这是,这个世界对白砚撕开的第一条口子。 第20章 真实   如今,白砚再回想当年的自己。那时候的他,有着跟全世界对抗的勇气,更有着好像永远也耗不尽的轻狂,就像现在的疯狗王子。   那一天,被母亲耳提面命。   白砚说:“因为还没发生的事丢下裴挚,我办不到。”   他妈冷笑,“没想到我们家还出了条硬汉,你还是太年轻。”   白砚坦诚自己:“我或许年轻,可从在一起的那一秒开始,我就打算对他负责。”   要对裴挚负责,是白砚跟这个世界对抗的开始。   年轻时候的承诺总是来得太容易,只是,到最后,他们好像谁也没能做。   真实世界的那一道口子撕开之后,现实就只能以病态的方式呈现骨感美?也不完全是。   第二个发现白砚和裴挚不寻常关系的,是裴挚的母亲。   那是白女士发现后的第三天,白砚依然故我地跟裴挚出双入对,只是,在外边时收敛了些。   那一晚,他们一起回到一起合住的小家,开门还来不及进屋,遇到了从电梯出来的裴太太。   裴太太给儿子的午休房就在小家隔壁,一梯两户。裴挚这样安排最初只是为了方便应付父母查岗。可谁也没想到裴太太会在晚上来查岗,还跟他们撞个正着。   女人的直觉不能小视,虽然还有许多理由能解释当时的状况,可裴太太站在他们的小家门口,不容分说道:“让我进去看看。”   他们可以拒绝,但谁都没有。以裴挚的个性,也没打算把他们的事瞒一辈子。   进屋看,一切了然,各种白砚的照片被裴挚挂了一墙,其中不乏他们俩躺在床上,赤裸上半身露在被子外的合照。   裴太太从惊愕到冷静只用了一分钟。随后问:“你们究竟是对性好奇,还是互相喜欢?”   裴挚说:“我要只是对这个好奇,什么样的人找不到,我哥也一样。咱俩是正经处对象。”   裴太太又看白砚:“白砚,是吗?”   白砚没说话,但握住的裴挚的手,十指紧扣,一点放开的打算都没有。   他已经表达了自己能表达的所有,而后,像是等着一次审判。   可等来的是感同身受的包容。   裴太太这样说:“我不认为直男能被掰弯,所以不问你们是谁掰弯了谁。只是,两个男人,路会比平常人难走,你们得有准备。”   在白砚出声之前,裴挚说:“还要怎么准备,我就要我哥,只要我哥。”   裴太太哭笑不得,“你就是仗着我们都纵你。”   然后,这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对白砚说:“虽然难开口,可我们必须给你妈妈一个说法。事情总是要面对的,阿姨陪着你和裴挚去,你怕吗?”   她说:“不用担心太多,你妈妈一直是个懂得体谅的人。”   怕或者不怕,白砚已经没空思考。   他母亲跟裴太太是情同姐妹的挚友,他只是惊讶于两个女人对彼此的态度如此不同,他妈对裴太太,换成现在的说法,就是塑料花友情。可裴太太对他妈,却是认真的。   裴太太傻白?并不。她本身是个富家小姐,少时家道中落,但凭着长辈积累的人脉,很年轻时事业就颇有建树。   她后来嫁给新贵裴明远,从此吃着股份红利当起了全职主妇,全心相夫教子。拿得起也放得下,给自己留有退路,人生目标又无比明确。这是个多厉害的女人。   他母亲跟裴太太不同。许多年后,究其原因,白砚觉得似乎也不难解。   他母亲一直自己支撑全部,在丛林法则里存活。裴太太急流勇退后,在小家庭里得到了分量和方式都最恰当的爱。   得到过最好的爱的人,往往更有爱人的能量。   似乎没有谁,能脱离环境的影响存在。   所以白砚这次又不长进了,经纪人离开后,他向小老板表示,自己不需要下一个经纪人。   小老板一愣,“你确定?”   白砚说:“我现在只需要法务。”   是的,经纪人这个存在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必要,这几年,大都是资源上门找他,真正他出去争什么的情况太少见。以及,他片酬开口不高,也不存在需要谁替他要价。有几个法务替他看合同就已经足够。拟表演合同细则,他助理就能做到。   小老板又战战兢兢地说:“我把那谁继续留在公司,行吗?”   说的自然是白砚的前经纪人。   白砚说:“你自己看着办。”   意料之中的事,小老板心软。   白砚真切地觉得,他跟小老板都入错了行,他俩混什么娱乐圈啊,去开难民收容所更合适。   不过,留下经纪人是对的,草台班子已经有一群耿直角色,总得留个有心思看风向的。只要,做事全看风向的这位,别做他的主就行。   就在当天下午,白砚跟经纪人分道扬镳的消息不胫而走,艺人跟经纪人分手不算什么,可这卸任的经纪人还继续留在公司,其内幕就值得深思了。   白砚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居然来自孟姝背后的东家张总。   对,被他和疯狗王子放过鸽子、得罪到底了的张总,这次亲自来电对他嘘寒问暖。   张总说:“白砚啊,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两年的资源跟你本人不匹配,不管以前有什么不愉快,明珠蒙尘是我们这种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怎么做明珠才能不蒙尘?很简单,你要是跟你公司有不愉快,我这儿的大门对你敞开。   真商人!恩怨情仇都很好解。   白影帝的身价是能够随便估量的吗?当然不能。   白砚身上可以掘出的商业价值无可限量,那么,可能已经跟原公司产生嫌隙的白砚,自然成了圈内大佬眼中的香饽饽。   仅是这天下午,白砚就接了十个电话,没有第十一个是因为他干脆关了机。   什么是人生赢家,这就是人生赢家。   别人打破头给自己找势大的庄家,他是庄家找他。   白砚默默站在窗边眺望阴沉天空下喧嚣繁华的城市,他现在要是跟谁说,他一年四季有365天不痛快,人家真得说他用耍流氓的姿态灌毒鸡汤。   次日,人生赢家出席电影《探玄珠》路演,身高190盘靓条顺大长腿公狗腰的零号天菜贵公子裴少爷全程贴身护送,真是,赢家当得很彻底。   自昨天强吻事件之后,白砚已经半天没跟裴挚说话。这是应该有的姿态,强吻,开玩笑,这是能随便揭过去的?   但是冷战也没能持续多久。   这天,白砚先到了片方安排的休息室,没一会儿,酒店老板娘亲自来探望。   这老板娘算是跟他们相熟的长辈,本来是裴太太的朋友,后来经由裴太太介绍,又成了白女士的朋友。   人家也是来客套捧场的,可白砚看见这女人就想躲。果不其然,一起寒暄没几句,女人冲着白砚心疼地叹息道:“哎,转眼你妈都去六年了,你现在跟你爸爸还常联系吗?”   白砚简单地回答,“偶尔联系。”   女人说:“算了,我都知道,他现在肯定只顾着自己的新家,可怜的孩子,父母缘薄啊。”   白砚无端被可怜了一通,不太想说话。   很快,他看见裴挚进了屋。   裴挚也没看他,特别认真地对女人说:“周姨,听说您儿子打定主意丁克,这以后不是连个孙辈都没有,您和叔叔这该多闹心。”   女人神色一滞,没说几句就果断走了。   白砚站在镜前整理袖口和领子,眼睛朝裴挚斜瞥过去,“跟她说这些干嘛?不用太刻薄,她也不是坏人。”   裴挚的样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她还真不是坏人,她是特别让人膈应的那种好人。”   白砚被强吻的气立刻消下去了,唇角微动,“就你话多。”   裴挚这疯狗王子,粗暴起来吓破人胆,可要论心思细微处也毫不输人。   就刚才那位阿姨。白砚小时候每次在裴挚家遇见她,要是没其他大人在,她总会一脸同情地问单亲的白砚,“你妈妈最近工作挺忙,你爸爸经常来看你吗?”临了总有一句,可怜的孩子。   白砚从来没觉得生活在单亲家庭有什么不好,可每次碰见这人都要被同情一遭。说翻脸吧,人家是好意。   可每次裴挚都替他翻脸,说辞大概是这样,“周姨,听说您儿子最近在学校又闹了点事儿?挺糟心的吧。”   那时候,裴挚也才十岁。   等成功看着长辈变了脸,裴挚拉着他疯跑到没人的去处,边笑边说:“我哥这么好,需要谁可怜,谁搞不清楚状况我就弄谁。”   像一个真正的小骑士。   而此时,裴挚在他后侧方站定,目光透过镜子凝视他,两条英挺的浓眉微蹙,眼睛却格外亮:“这种话不嫌多,我哥这么好,需要谁可怜?”   画面,似乎又跟好多年前重合。   只是,白砚长大了,骑士也长大了。   竹马情人真是一种很难解的情怀。   难解到能在某一刻被往昔的美好触动,瞬间忘记他们之间能称之为隔阂的种种。   白砚心情不错,转身,看了裴挚一会儿,突然抬手去拍裴挚的额头。   可他这次没拍着,手腕被裴挚攥住了。   他挣了下,没挣动。   裴挚略微倾身,嘴凑到他颊边,皱眉眯眼露出一个十分难解的表情,“虽然说打是亲骂是爱,可你每次捶完了不爱,不好吧?”   白砚本来想说,那你先让我捶一个再说。可倏忽间脸颊一热。   再回神时,裴挚带着一脸得逞的笑,眼神直勾勾望着他,“挺香。”   行,猫飞狗跳,现在要变成真打了。   不过也没真打起来,这毕竟是路演之前,在酒店。外边有人敲门,白砚一秒放下胳膊恢复成人前的冰山美男状。   路演这种事,白砚应付起来驾轻就熟,虽然这次贺玉轩也在,但CP已经拆了,也不用有太多顾忌。   演出完毕,回休息室,白砚在走廊碰见了贺玉轩一行人。   有裴挚在,贺玉轩停下来跟他打了个招呼,“白砚老师,辛苦了。”上次首映式上倨傲的嘲讽姿态半点不存。   白砚很明白,这人对他本身无所畏惧。但是畏惧有裴挚在身边、还不肯对自己低头的白砚。   本就是个点头招呼过去的事,可是,白砚突然感觉似乎有两束冰冷的目光一直钉在他身上,转眸一瞧,是跟在贺玉轩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西装,很瘦,看起来苍白羸弱。虽然正冲着他笑,可看他的眼神足以让人想到冰冷的蛇。   完全是个陌生人,白砚跟贺玉轩在剧组合作过几个月,也从没见过这人在贺玉轩身边出现,他以为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是自己的错觉。   可疯狗王子的嗅觉似乎跟他到了同一个维度。   门打开,裴挚却突然停下了脚,在那一行人进隔壁休息室之前,盯着男人问:“你是哪位?” 第21章 真实   突然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是谁,可能很突兀,但这事发生在裴少爷身上完全不算什么。   男人很显然也知道裴挚的秉性,眼神微怔,随后笑着回答:“裴先生幸会,我姓常,叫常天韵,刚加入玉轩哥的团队。”   裴挚深深看了男人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护着白砚往里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他问白砚:“哥,你认识刚才那人?”   白砚再次确定自己是真没见过那一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不认识。”   被圈内大佬当成香饽饽的白影帝不可能清静,白砚脚都没在休息室落稳,敲门声就跟着来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次来的是贺玉轩公司艺人事业部的总监。   女总监笑着说:“白砚哥,好久不见,听说你还没走我就来了,咱们聊几句?”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砚看不惯贺玉轩公司的作为,但也没到一竿子打死所有人的程度,于是礼貌性地放女总监进了房间。   这时,裴挚退回走廊。   在门外没站多久,隔壁休息室门开了,瞧着瘦削男人身影出现,裴挚想到没想,猝然拽住男人的胳膊,猛地把男人拖行几步,一手抵开对面房间厚实雕花木门,一下把男人掼进屋里。   男人踉跄几步才站稳。   裴挚揉了揉手腕,吊儿郎当地歪着脑袋看人,“常天韵是吧?”   常天韵站直身体,没多少血色的脸上浮出一丝笑,“裴先生有何指教?”   裴挚皱起了眉,也扬起嘴角,“我哥月前接了个珠宝代言,品牌方本来看上的就是他,听说有个不长眼的东西拼老命不要,完全不计后果地在上司面前放他的黑料,后来东窗事发被扫地出门了,那人是你吧?”   真不怪他记性好,跟白砚有关的事他都是刻在脑子里的。   白砚拿下珠宝代言后,郝总是怎么提醒他的?裴挚现在还记得原话:“品牌方炒了个部门副总监。这人就为不让公司用白砚代言,拿出了自毁长城的力气欺上瞒下,简直像自杀性袭击,不全像是在为孟姝办事。不知道是还是不本人跟白砚有过节。”   如果以前是怀疑这人跟白砚有过节,眼下就能肯定八成,否则,这人回国怎么哪也不去,单单跟了同样和白砚有过节的贺玉轩?   裴挚不耐烦绕弯,径直问道:“说说,我哥怎么得罪你了。”   对面的男人再怎么笑眼光都没有温度,片刻后回答,“我这小角色哪能跟白砚哥有交集。人为财死,以前我是收钱替孟姝办事,没想到得罪了裴先生。我被原公司辞退,总得找个吃饭的地方,刚好玉轩哥团队缺人。”   裴挚眼色顿时阴沉下来,几步踱到男人面前,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把人拎得脚跟着不了地。   片刻后,对着男人憋红的脸一笑,“那行,我就给你个机会,以后相安无事,人为财死那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一旦被我发现你作妖,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说完,像扔破布袋子似的把男人扔到地上。   男人大口喘气,捂着好喉咙呛咳不止。   裴挚淡淡瞥了一眼,果断推门离开。   从一个房间到另外一个房间,裴挚脚步节奏匀缓,可是再推开白砚休息室的那扇门时,疯狗王子身上刚才那一股子戾气全不见了,眼神澈亮,在白砚目光瞟过来时,露出一个足以表示自己心情不错的笑,又成了那个清爽健康的大男孩。   靠墙的沙发座,女总监还在跟白砚“闲谈”:   “不瞒你说,明年我们公司要投拍钱导的新片,这片子就是冲着三金去的。接下去几年,公司的每部电影都是大IP大制作,哎,我说这么多,在你这儿可能也不算什么。”   裴挚走到窗子边上靠着站定,默默望着他哥波澜不惊的脸。   这哪是闲谈?这女人也是挖人来的,不过眼下的谈判技巧是,为了避免白砚一口拒绝,先不说来意,闲聊着吹个牛亮亮自己的底牌。   昨儿,他哥炒经纪人、以及可能跟公司生隙的消息传出去后,连在他们手上吃过瘪的仇家都来挖他哥。   牛不牛?就问他哥牛不牛?   当然,这待遇是他哥应得的,他哥完全不用觉得荣幸,仙人下凡被一帮凡夫俗子捧成村花,有什么可荣幸。   想到这村里还有那么多对他哥不怀好意的杂碎,地主家傻儿子又不高兴了。他哥活得怎么就这么难呢?   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他哥活得那么难,都不愿意全心依靠他、信他、把自己交给他呢?   是他诚意还不够?   此时不远处,女总监已经把话摊开,“我说这么多,其实也是期待跟你合作。咱们要是成了一家人,白砚哥,资源什么的,我敢打包票,你再不用担心。”   白砚垂眸片刻,抬眼看向女人,“你太客气。”   女人立刻说:“再客气你都当得起,白砚哥,你是最好的。”   你是最好的,女总监真不吝惜夸人。可白砚依然摆着一张冷漠脸。   女人略作思忖,又侃侃道来:“你真是最好的,不到23岁就成了三金双料影帝的,你是圈里独一份。白砚哥,你真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号,你的业务能力,圈里人谁不知道,演技好还不挑戏,再烂的剧本都能被你拉回来,六年没演砸过一部戏,这也是圈里独一份了。”   隔了十来米,裴挚清楚地看见白砚紧绷的唇角线条渐驱缓和。   虽然还是没笑,但从那神色能看出白砚不无愉悦。   白砚搭在沙发背的手指甚至还轻快地敲了两下。   裴挚本来随便歪着,此时不禁挺直了腰身。   牛啊,这女人厉害。重遇之后,他就没见他哥被谁夸高兴过,今儿算是开眼了。   合着他哥不是不爱听好话,是不耐烦听言之无物的好话。   裴挚立刻醍醐灌顶,难怪他每次说我爱你,他哥都是一副嫌弃脸。   怪他!怪他表白没到位。   不过,就算话说得再漂亮,女总监还是遭拒了。   原因很简单,从炒cp事件看,贺玉轩的公司把投资的大部分花在流量身上,又唯恐入不敷出,靠炒作给电影拉人气,忽略电影质量且过度迷信粉丝经济,这是对广大观众缺乏敬畏的表现。   所以,就算撇开草台班子不提,白砚也不会给自己找这样的东家。   回家路上,白砚在考虑一件事。圈里人现在都怀疑他跟公司不合,要不他干脆就不要澄清,毕竟,照他现在的步态走下去,得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让别人把他跟草台班子分开看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能为草台班子做的依然可以不露痕迹地做。   要是真不怕带累草台班子了……   白砚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圈里有那么多人看不惯他,他其实还挺享受这些人看不惯他又弄不死他的样子……   赶紧打住,他被传染上的疯狗病又犯了。   不管如何,白砚心情不错。   奇怪的是,疯狗王子居然一反常态地沉默,一路都没说话,好像在酝酿什么。   果然,他们进家门。白砚听见裴挚问:“哥,你晚上有时间没?”   白砚总觉得有个套在等着他,“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裴挚眼神特别专注特别认真,“我有个朋友总是听我提起你,挺好奇,想见一面,你要是有空,咱们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疯狗王子那帮酒肉哥们,白砚一个也不喜欢,于是他问:“哪个朋友?”   裴挚说:“就是我们文珠国际的总裁郝邬,你应该听说过。”   白砚:“……”   这小魔星还真交了个正儿八经干事的朋友?   郝总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这人平时行事低调,风评也不算差,裴挚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这些都不重要,自裴挚回来之后,白砚还真不知道这小混蛋平时跟哪些人打交道。   所以,白砚也没多想,只问裴挚:“你约在哪?几点出去?”   外出时间定在晚六点。   带白砚见朋友,裴挚觉得这是必须办的事儿。   表白,有实质的表白,他拿金山银山白眼都不会喜欢。可他还能想起来,七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把白砚介绍给朋友认识,白砚每次都有种被肯定的高兴。   所以下午,裴挚给郝总打了个电话。   话是这么说的,“给你个荣幸,晚上个陪我哥吃顿饭。”   郝总问:“你这是要干嘛?”   裴挚说:“我就带他跟我朋友见个面,我以前那些哥们儿他都不喜欢,国外认识的一时又抓不着,只能抓你了。”   郝总说:“跟白砚吃饭还不错,可做你朋友,我一点也不荣幸。”   不管如何,这晚三人还是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   郝总也算是唱作俱佳,见到白砚后的第一句话:“久仰大名,哦,不是听圈里人说,是听裴挚说,他总说你是他心里头一号重要人物,哎,我们这些兄弟加起来都没你有分量。”   白砚觉得这人太自来熟,淡然又不失礼貌地说,“幸会。”   裴挚心想,看不出郝总这么会说话,今儿这趟还真没白找他。   于是晚餐的气氛还算不错,不管郝总的表现是否夸张,人对陌生人给予的好意总是容易抱有好感,白砚也不例外。   可是,到结账前,裴挚出去接电话。   郝总突然放下杯子,端详白砚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好在最后都圆满解决,你势头很旺,说句实在话,如果你要出来自立门户,就算文珠不做艺人经纪,我都有破例跟你合作的想法。”   一下从自来熟的插科打诨变成了说正事的语气。   白砚真以为郝总也要跟他谈正事,淡淡道:“过誉。”   可郝总又问:“为什么,你状态看起来没那么好?换成别人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春风得意。”   正常人对这种不适时的话题深入都有戒备,白砚语气冷了些,“哪里不好?”   郝总很快笑了,“你看起来很忧虑,可能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其实这很不必要,至少在眼前,裴挚是可以依托的,你再怎么随心所欲,他都护得住你。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兄弟本就应该互相支持互相倚仗,独木不成林,不是吗?”   白砚不出声了,这人在宽慰他,斟字酌句,不提他跟裴挚的那层关系,表达的全是善意。   他最近遇上了什么事,裴挚知道,替裴挚办事的人一定也知道。   不是,他这些日子状态有那么差?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在会所门口告别,白砚跟裴挚上了同一辆车。   白砚望着郝总远去的车尾,一句话置评,“郝总这个朋友,你还算交得靠谱。”   裴挚说:“我这儿靠谱的朋友多了去了,等有机会,他们来国内,我挨个带你见。”   白砚:“……?”国际友人?还得挨个见?   裴挚没急着开车,定定望了他一会儿,接着,胳膊搭上他身后的椅背。   疯狗王子似乎欲言又止,目光往窗外扫了一圈,收回来,凝视他片刻,眯了下眼睛才慢吞吞开口。   裴挚说:“这些年,甭管上山还是下海,我走哪儿都没忘了想你,从七年前到现在,从国内到国外,我每个朋友都听说过你。”   白砚:“……!!!”疯狗王子这是成精了吧?   是成精了吧?   上山和入海,我在每一个到达过的地方想过你。   以前或现在,我每一个朋友都知道你。   疯狗王子一定成精了! 第22章 真实   不管成没成精,裴挚这话说得由衷,当然裴少爷平常胡扯瞎掰时样子也挺由衷,但这次,由衷之外似乎又有几分局促。   裴挚说完,胳膊越过白砚的肩背,给了他一个很用力的拥抱,把他勒得肋骨生疼。   白砚身子只僵了一秒,随后也伸手抱住青年坚实身躯。他突然有种错觉,在这一秒,那个从他眼前消失了六年的裴挚,才真正归来。   裴挚脖子紧贴着他的脖子,脉搏相触的感觉似乎要把两个人的血脉融在一起,“哥……”   一声喟叹,千言万语似乎点到即止。白砚手在裴挚背上拍了拍。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六年,他最想知道的裴挚的消息,可是,从没跟任何一个新结识的朋友提到过裴挚,裴挚是他六年里讳莫如深的禁忌。   不能忘和不能提,也不知道哪一个更悲剧。   他一个小小的动作,裴挚胳膊又收紧了些,和很多年前一样,裴挚每次拥抱他,总是要把力气用尽似的,在他背上游走的手掌活像要透过肌肉血脉,数清楚他的每一根骨头。   白砚手掌抬起,随后更用力地落在裴挚宽阔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泄愤似的。   他们分手前,这小混蛋成天玩些不要命的东西,从来不舍得让他放心。他一声滚,小混蛋走得利落。经年不见,小混蛋把自己摔得再也玩不动,终于知道回头纠缠他了。   白月光,扯淡吧。   哪家的白月光,活出了他这款备胎样儿。   算了,不管是找他清算也好,认真想要复合也好,小混蛋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他们一起长大,他终究比裴挚年长,算了就这样吧。   一辆车从一旁呜鸣着过去,灯光透过前窗扫进驾驶室里,片刻间照亮在黑暗中拥抱的两个人。   先放开手的是裴挚。   白砚这才回神,他现在是影帝,跟谁过于亲密的接触都不便被旁人目睹,所以也很快松开了胳膊。   两人各归各位坐正,裴挚想起什么又倾身过去替白砚系好安全带,而后也系好自己的,接着不发一言,只顾着发动汽车。   说情话的方式或许是受人启发,可那一句话,每个字都是真的,那就是他不在白砚身边六年的真实写照,好像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个人在,就能证明他们的曾经的日子还没走远。   裴挚突然觉得这种悲悲戚戚的情调顶不适合他,以后好日子一大把,他坐这儿不说话,他哥话更少,两人在一块儿还绷着伤春悲秋,好像挺二逼。   所以,车驶出会所停车场,他朝他哥瞟了眼,特意精气神十足地问:“从湖滨路出去,刚好经过你喜欢的那家粥铺,咱们再去解个馋?”   这他妈说的是句什么话?他们刚把肚子塞满,再来一顿,他哥得现吐给他看。   真是又活回去变成了当年那个十八岁的愣小子。   所幸白砚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靠在副驾座,轮廓优美的下巴端平,说:“不用。”   裴挚点头,“那行,也不早了,赶紧回家歇着。”   十分钟后,车驶上湖滨马路,白砚把窗开了,夜风习习吹进车里,带着路边草木的清香,让人无比惬意。   裴挚突然听见他哥说:“最近除了《探玄珠》,还有几部不错的电影上映,我想去看看,你要不要去?”   他立刻来了精神,看电影?眼下只能订到深夜场的票了吧?   “去!干嘛不去。”他果断回答。   他哥要跟他看深夜场电影,四舍五入一下,他们又在谈恋爱了。   是不是?就问是不是?   说去就去,票是白砚用手机买的。   裴少爷终究深沉不过三秒,见他哥开始选座,特意把车靠路边停下,凑过去说:“我看看。”   白砚就真给他看了。   深夜场,果然人不多,不过第一排最左和最右的三个座位显示票已售出。   裴挚趁他哥不备,飞快地伸手选了最后排中间两个紧挨着的位置,火速点了确定。   白砚不解道:“你干什么?”   这还用问?好不容易看个午夜场,裴挚只想跟他哥挨着,不得离其他人远点儿?   裴挚扬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坏坏的笑。   白砚果断把手机揣回兜里,接着“啪”一声,又拍了下他的额头,而后恢复端坐的正经倨傲姿态,“开车。”   裴挚说:“你要嫌隔远看不着,咱们待会儿看着坐。”   白砚眼光斜过来,声音透出些笑意,“笨!谁看午夜场丢着中间位子不要选第一排?前排那几个位就是用来占场留排片的,根本不会有人来。”   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这就是说,疯狗王子跟白月光将独霸午夜场,看看电影谈个情说个爱了?   不存在的。   这个世界的多元化,注定物种存在的多元性。   这晚,他们在车里耗了一个多小时。临开场,两人才欣欣然地上影城楼层。   真是情侣约会的节奏,白砚帽子墨镜加口罩全副武装,取完票,顶着柜台服务探寻的眼神,还特意给小狼狗买了大号观影零食套餐,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牛高马大的裴少爷抱着爆米花和饮料,心里美滋滋的。虽然进去时放映厅没其他人,他俩还是按票坐在最后一排。   片头前的广告过去,裴少爷果断握住他哥的手,两只手十指紧扣地搭在扶手。白砚没挣,裴少爷心满意足。   可是,制作方大名和LOGO刚浮出屏幕,入口处突然晃出个人影。   那是个年轻男人,摸黑寻路,一路上来……   一路上来……到裴挚旁边坐下了。   裴挚&白砚:“……??”   面面相觑一会儿后,裴挚忍不住转过去,碰了下男人的胳膊,“兄弟,你的票在这儿?”   男人摸出票根往他面前一亮,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就是这儿。”   裴挚:“……”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神奇物种。   整个影厅都空着,这人在他们订位后,特意定了最后一排唯二有人疑似情侣座位旁边的座位。   电影院夜遇蛇精病电灯泡精,裴挚差点嗷地一声扑上去。下回,要是再记不住包场,他就把自己爪子给剁了。   可他手背突然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转回头,白砚眼光专注地望着荧幕,下半张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让人辨不清表情,只是肩膀微微耸动着。   这是个还算美好的夜晚。   所以回家后,血气方刚的裴少爷舍不得各自回房,让喂到嘴边的美味就这样消失。   当然他也没想立刻就干点什么,刚布置了这一出逗他哥高兴,当晚就动物性毕露,企图性太强,不像爷们儿做的事儿。   不过,要点甜头还是可以的。到了房间门口,裴挚拖住他哥不让走,“站会儿再回房。”   白砚伸手掰他的手指,“你在这儿站多久,不都得回房睡觉?”   这倒也是。眼下越黏糊,待会儿回房越不好睡着。   裴挚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哥,“那行,晚上记得梦见我。”   白砚在他头顶用力揉了一把,“晚安。”   裴挚手撑住门框站着,在他哥开门前回头瞧他时,突然抬起胳膊勾着领口利落地把T恤脱了。   白砚一愣,“你干嘛?”   灯光下,裴少爷壮硕的胸膛和八块腹肌显露无余,腰杆劲瘦有力,雕刻一般的人鱼线往下延伸进裤子里,张狂地散发着年轻健康的荷尔蒙。左胸有一行数字纹身,又平添几分野性。   裴挚直勾勾地盯着他哥的眼睛,用最有魅力的姿态扯了下嘴角,“热。”   热或不热都是另外一说。   眼下,他不能对他哥强卖自己的精壮肉体,先做个广告还不行?   白砚回房洗澡时,从镜子里看了下自己的背。   他背上同样有一行数字,这是当年,他们关系被家里人发现后,为了表示决心,他和裴挚一块儿纹的。   裴挚胸口的数字是20080819,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白砚身上的则是19900420,裴挚出生的第二天。   意思非常直接:我拥有你的那一天,我初见你的那一天。   这一晚,白砚还真梦到了裴挚。   恍惚是他们一起参加真人秀,成员除去几对圈内情侣,好像还有裴挚以前的几个狐盆狗友。   他跟裴挚一组。   真人秀的机制是情侣搭配做任务,很清楚的画面,昏黄的天空下,他们站在梯田高处的草垛旁,听主持人宣布规则,这个时候,裴挚还握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   接下去,裴挚就没影了。   白砚运稻草时是自己一个人,找工具修葺住处时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几乎全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路上,很多次遇见其他成员,可就是不见裴挚。   他在阴沉沉的梦境里忙碌了很久,也找了很久。   终于在村口草筑的牌坊边上看见裴挚。   裴挚跟自己的纨绔发小在一块儿,眼神一跟他对上立刻回避开,而后像没瞧见他似的,匆匆低头离开。   别问为什么,虽然只是个梦,但白砚就是知道,裴挚在躲着他。   零碎的画面再次跳跃,他在那纨绔发小的住处找到了裴挚。白砚气得不轻,指着裴挚的鼻子骂:“你要跟他一组就直说,躲我,你还能躲上天?”   梦里,裴挚的面目相当模糊,一直默然不语地站在那。   倒是纨绔发小出来替裴挚说了句话,“你也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他不喜欢你妈,自然不愿意跟你一组。他想什么你也不知道,他要先扎完草垛再搬,你偏要扎一捆搬一捆,你们根本不合适嘛。”   倏忽间,好像全部剧组成员都来了,围着他指责,“是啊,不合适就别在一块儿,自己不行,冲别人发什么脾气。”   由始到终,裴挚没说一句话。   白砚气得发抖,活生生气醒了。   醒来还在生气,裴挚那不着调的纨绔发小,从六年前开始,他见一次骂一次,这次居然没张嘴给那傻逼把脸皮割下来。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白砚真恨不得再睡一回,回到梦里把那家伙骂残了再说。   就带着吃亏没能呛回去的这口气,清早,白砚心情不算美妙,一直到早餐时间都不想开口说话。   裴挚坐在对面,眯起眼睛十足探究地盯着他瞧,“你不高兴?”   还不是因为梦见你?!   不过再怎么样,白砚也不会因为一个梦就立刻跟裴挚翻脸,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没有,我就是没醒透。”   前晚做了个不算愉快的梦,这天上午,白砚又听到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佘晶想跟他的原经纪人合作。   佘晶这是来问他的意思,白砚第一反应是,这算是个不错的安排。   刚丢了经纪人的佘晶和刚跟他解除合作经纪人,凑到一处,当真算是个不错的安排。   可白砚沉默几秒,对佘晶说:“你别是想替谁担点什么。”   佘晶毅然决然地回答:“没有,我只是,自己想红。” 第23章 真实   前经纪人已经不再适合白砚。   可白砚很清楚,对于佘晶这样一个即将走上上升期的艺人来说,有这样一个经纪人帮衬,绝对利大于弊,当然,这个弊和利都是针对普世价值而言。   佘晶能接到《国色》里太后的角色,已经很不容易,虽然是个女配角,演好了也不是没有大爆的可能。可观众总是健忘,没有跟得上的宣传和后续资源,就算《国色》的反响再好,佘晶也只能热得快凉得快。   经纪人那一套,白砚不愿继续忍受,不表示别人不能接受,草台班子算是这帮新人的窝,可要是让这帮孩子都跟他间隙抽风时一样对圈里规则说不,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砚思索再三,认真的问:“你想清楚了?按你的状况和他的手段来看,接下去,你要走的很可能是黑红路线。”   佘晶说,“反正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就已经够黑了。”   接着笑了下,自嘲地说:“我想红,我可是咱们公司的十八线当家花旦啊。”   白砚无话可说,只有最后一句交待:“炒作什么的都好说,谨守底线。”   底线就是,跟以前一样,别对爬床那种程度的潜规则低头。   白砚没反对,这事儿就算定下了,可佘晶出门时,又遇到了裴挚。   裴挚说打量她一会儿,说:“你干嘛选他?那人你养不熟的,我哥都镇不住他,不如等等,让我哥再给你另挑一个。”   话是这么说,可现实挺明白:裴挚哪会真让白砚费神再给别人挑一个经纪人,他自己出手还差不多。   佘晶是个通透人,一语点破全部,“裴先生,谢谢关心,我跟您非亲非故,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裴挚:“……”   佘晶这次通透到了底,“裴先生,我知道你一直挺介意我。对,我承认我喜欢白砚老师。”   裴挚:“……”这姑娘是真耿直。   佘晶又说:“我在横店得罪副导演被打压那会儿,什么都没有了,连饭都吃不上,强撑着到翔悦的剧组试镜,身上穿的裙子还是找人借的。本来以为以我的名声和处境,谁都不会要我,可白砚老师站出来对我说,你留下。我当时走投无路,他就是从天而降的神,他救了我,又给了我继续演戏的机会,他是影帝,又是那么出色的一个男人,我对他产生类似爱的感觉也在情理当中。”   听情敌细述心路历程,感觉还真不对味,裴挚一时没说话。   不是,他知道他哥容易遭人崇拜,可纯洁地干崇拜着不行吗?非得喜欢?   但佘晶又释然一笑,“可这些日子仔细想想,这感觉掺杂了太多东西,也未必是爱情。所以,我现在做了什么都是为自己,不是为别人,不需要任何人有负担。”   裴挚点了一百八十个赞,这妹子透彻啊。   这妹子在外边是什么风评?一门心思用不入流手段炒作自己的性感女星、破鞋。裴挚只觉得世人至少有一半是瞎子,胸大点儿就破鞋了?   稍微不入流点儿的角色,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他仙人似的哥身边好吗?   佘晶走后,白砚又钻了会儿剧本才从练功房出去,眼光在客厅扫了一圈没见着人,这才想起来,好像从早餐过后就没听见裴挚的声息。   露台花园那边突然传来电钻的声响。白砚循声过去,看见一上午没出现的家伙此时蹲在木栅栏边上。   裴挚正拿着电钻枪对着一块木板钻眼。身前摆着大敞的工具箱,脚旁摊着扳手、起子以及栏杆木板一地零碎。   白砚步子在露台门外停住,“你这是干什么?”   裴挚这才得空侧头瞧他,“不是说几天后有场秋台风?我赶着刮风之前把栏杆弄弄,这景观栏杆虽然不着力,再刮一阵估计也就不能看了。”   的确,不用担负安全责任的景观栏杆,自从搬进来后,白砚就没花心思打理过。   此时,裴挚把重新钻眼的木板又拧回去,手一用力,手背青筋毕露。   白砚立刻说:“你先放着,我打电话请人修。”   裴挚抬起胳膊擦了把汗,被阳光刺得眯起的眼睛冲着他笑,“别,我在家,这些事还用得着叫别人?”   白砚心情突然微妙。   是挺微妙的,裴挚现在就像是跟家人偏居一隅,赶在季风来临前修葺住所的男主人。   这微妙感配合昨晚那个梦食用,味道更清奇。   裴挚这会儿拿粗铁丝绕着栏杆横拦连接处加固,真是用手生拧,胳膊肌肉隔着工装衬衣块块鼓起。   白砚就盯着那双手瞧,可能是从小习惯玩户外极限,裴少爷那双手跟少爷两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比最淳朴的劳动人民还劳动人民,手背皮肤黝黑,凸着青筋,手指修长骨结有力,就那掌心下的茧子,白砚当初经常被他扎得疼。   白砚转身进屋,再回露台时把一双棉纱手套跟一袋子湿纸巾递裴挚面前,“擦擦,戴上。”   裴挚侧脸一瞧,皱眉,“不用。”   白砚不容分说道:“戴上!”   裴挚这才站起来,手在牛仔裤背了两把,扯住张纸巾擦干净,老实把指头都塞进手套里。做这些时还不忘调戏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白砚望着,“我哥爱我。”   白砚气不打一处来,反而笑了。见裴挚额角有汗珠滚落,伸手盖住裴挚的脑袋,用力揉了几把,拇指趁机把汗珠拂去,“小混蛋!”   裴挚真是顺杆爬的德行,顺手搂住他的脖子,凑过来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下,“我也爱你。”   白砚一下把人推开。   裴挚乐呵呵地笑,蹲下继续捣腾那一堆零碎,这会儿还不忘冲他撒娇:“你坐那别走,你走了我就没劲儿了。”   白砚说:“我懒得理你。”   转身进屋拿手机点了午饭,终究还是拿了本书在露台坐下了。   这天没风,天有些闷热,白砚忍不住问:“干嘛挑今天收拾?”   裴挚说:“过两天你就要进组,咱们得去横店,把家里安置好,咱们更好出门。”   白砚说:“谁要带你去?”   裴挚说:“那我就自己去,我自己去还不成?”   白砚没说话。   他承认,他挺喜欢裴挚撒娇,喜欢孩子脾气没褪尽的男人用最诚挚的赤子之心对待他。   白砚又想到昨晚那个梦,孩子脾气意味着乖戾无定型。专爱这一款,简直是他人生的一大难题。谁不想要安稳,可他跟那种按部就班的所谓成熟人士,一天也过不下去。   他还喜欢草台班子的一帮孩子拿看神的眼光崇拜他,可那就意味着他需要承担的比常人更多。   他还喜欢黑白分明的干净世界,可他似乎永远也没有让所见之处都变得澄澈的能量。   他人生的所有难题,说出来都是同一回事,期待值和承担值不对等。   当初,他和裴挚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唯一的知情者,也是白砚入圈后的第一个朋友,曾经这样开导他:你喜欢比你小的,喜欢他热情张扬,就得适应他的无常,适应到能拿捏住他。这一盘菜,要吃,你就得完整地吃。青椒炒肉丝专挑肉下筷子,人生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远处天空,几缕阳光可怜巴巴地穿透厚重云层。   白砚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朋友,他这辈子目睹的最沉重的黑暗就发生在这一位身上。   白砚赶快把思绪拉回来,对裴挚说:“你去也行,但得听话,我拍戏时真没功夫跟你闹。”   裴挚眉头拧成结,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什么叫闹你现在没了经纪人,就一个助理能应付剧组所有的事儿,我去给你当助理二号,不行?”   不等白砚反对,又咧嘴笑了,“别道谢,也不用钱,我倒贴。”   这次去横店得待几个月,临出门,裴少爷要安排的事儿还挺多。   次日,跟他哥请了个假,裴挚又去见了郝总。   郝总一见他就问那天饭局的成效,“怎么样,那晚回去,白砚高兴吗?”   岂止高兴,他们俩的关系简直发生了质变。但这种话,裴挚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因为挺崩他哥冰山美男的人设。   裴挚往沙发一歪,“还行,谢了。”   摸了会儿下巴,道明来意:“我想给我哥找个大片资源,最好是能把他捧成国际巨星那种,你看有什么门路?”   郝总被惊得一怔,片刻后才笑出来,“也不是没门路,可你能说说,你这想法突然从哪冒出来的?”   这还用问?   裴挚手指敲了敲扶手,“这阵子,外边传我哥跟公司不合,以前那些鬼鬼怪怪全都上门对我哥低头哈腰。你看,他咖位越大,对他低头的人越多。他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要是再有个圈里人都比不上的实绩,在圈里就能横着走了。”   还有个原因属于隐私,裴少爷不会跟除去他哥以外的任何人分享。   他自己心里烧得慌啊!字面意思,真就是血太热、烧得慌。   眼下,白砚对他的态度一天天回暖,裴少爷被这回馈的热量烧得整个人心神不宁,一身的劲儿,晚上靠自己根本卸不下去。   他又不能打破节奏对他哥来硬的。   于是这发泄不出去的精力,可不就只有撒在外面为他哥做点什么了? 第24章 真实   裴少爷有多少热血奔涌的脑内,不用让任何人知道。事实上,眼下他对郝总已经算是客气了,他真想做什么,用得着说理由?   郝总略作思忖,“谭清泉导演正在筹划一部新戏,剧本算是五年磨一剑,可以争取。认真说,帮别人要角色,我还得看亏心不亏心,可要是替白砚挣就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再好的戏他都当得起。”   说白了,替白砚争角色,也就是自己掏腰包保证导演创作的自由度,哪个导演不想用好演员,可每个都用得上吗?不能。资金是硬道理。   比资金还硬的是,一个大项目上马,得有足够强大的利益共同体,才能尽可能地降低风险性。问题就出在那个利益共同体身上,圈里哪家老板没有自己强推的明星,既然出了钱,那往剧里塞角就名正言顺了,也不看自己艺人对不对得起那戏。   这些原委,郝总明白,裴挚也明白。   裴挚很替他哥自豪,但也没忘记这是谈正事的时候。   “那行,该怎么办,你出主意,我管掏钱。”   郝总还是那句话,“这事儿,你跟白砚商量过了?”   裴挚想不通地说:“这还用得着商量?咱们先把自己搀进项目里去,拿到话语权,到时候我哥要真不想演,咱们再让谭清泉公开甄选演员呗。”   郝总立刻不说话了,裴少爷为自己的心头爱可真是不计成本,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下去,都能让捡漏的那位人生发生重大转机。   裴挚还是浑不在意的样儿,“行吧,就这么定了,你先办着,难办了再叫我出马。”   从大楼出来,裴挚等着红灯的时候,默默朝路口倒计时钟跳动的数字看了一会儿。   天色已近黄昏,车从路口驶出去,他摸出手机拨了白砚的电话,“哥,我今晚不回来吃饭,得回我爸那一趟。”   这倒不是假话。   从小,大人们就说他爱撒疯,变成半大小子的时候就不爱着家。可他也没那么不爱着家,这次一出门就得好几月,他得回去先看看他爸。   是得回去看看。尽管他一头热地从国外回家,伤刚好,等着他的就是越来越现实的冷漠,可爹也是养育他近二十年的爹。   从市区到西郊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到别墅外边时,天已经擦黑。   目光越过铁花栏杆和葱茏的绿植,裴挚看见别墅三层有暖黄的灯光。如此情境,似乎还跟他小时候每次晚归时一模一样。   哪有什么一模一样。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妈不在了,这个家未必还算是他的家,相较当年,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   下车,出门来迎他的是他的准继母。   中年女人每次见他都透着几分小心,这会儿打量一下他的神色,忐忑而字字分明地说:“你爸爸在书房,他最近犯了胃病,今天整个下午都在家休息。”   对准继母,裴挚现在连排斥的立场都没有,当然,他对女人也完全没有恶意。   一块儿往屋里去,裴挚勉强扯了下嘴角,“没听说啊。”挺好,他爸现在犯什么病,他也不用知道了。   大概是见他回家,准继母交待几句就匆匆去厨房安排加菜。裴挚径直上楼,到了他爸的书房。   书房门开着,裴挚悄无声息地在门口站定。房间里,他爸爸坐在对墙的沙发,正瞧着手里的文件,跟自己的年轻女助理说话。   这女助理,裴挚见过不止一次,是能办事儿的人,只是,心术好像没全用在正道上。   女助理这天穿的是一身浅蓝职业装,打眼瞧似乎跟广大职业女性没多大区别。可细细看就能发现其用心处:裙子太紧,下摆只到腿一半。西服里头是抹胸,递文件时腰一弓,抹胸上沿现出一条深深的沟,很有内容。   女助理拿笔指着文件对他爸说:“您看这儿,王总监说这才是重点。”说着说着,胸就朝他爸的胳膊擦过去了。   裴挚干脆靠着门框抱臂围观,要说这女人是无意,打死他三回他都不信。他现在总算明白白砚为什么爱跟草台班子那帮一根筋打交道,一根筋们的脑回路都简单,心也干净。   裴挚一直没出声,女助理略一抬头,眼光瞟见他,神色微滞,而后果然收回身子,跟他爸之间的距离远了指头那么宽一点点。   不等女人跟他打招呼,裴挚果断转身,行,这是一个拼命往富豪鳏夫身上靠的,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是个人就能看明白。   裴挚没进屋,但也没下楼。   不一会儿,女助理摇曳生姿地出来,对他招呼,“你回来了,裴总在书房,还得忙一会儿。”   裴挚不耐烦地说:“别套近乎,明儿你果断去把工作辞了。要是再让我瞧见你在我爸面前弄鬼,事儿就不好看了。”   女人脸色微变,片刻后笑着问:“裴少,我做错了什么?”   在千年妖怪面前演什么聊斋?裴挚都不屑说原因,“我办事只看高兴不高兴,你没听说过?”   女人还没放弃挣扎,“裴少,外边人都知道你仗义,你何必跟我一个女人过不去?”   只说你是垃圾,你还非要模糊焦点给自己分性别。   裴挚抬手抠了抠眉角,面色不善地说:“别侮辱你的同胞,比男人厉害十倍的女人我见过不少。你这样的,能把自己跟人家摆在一块儿,碰瓷呢?”   女人脸色灰败地走了,裴明远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位少爷有多不好惹。   女人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准继母上来了。   家里有人作妖,当女主人的一点不知道?裴挚还真不信,于是,他没等准继母开口,说:“祝阿姨,这种货色,你就得果断让她滚。”   准继母笑得局促,“这是你爸公司的人,我怎么好开口。你爸不高兴了怎么办?”   裴挚说:“他就是没把这种人看在眼里,所以也懒得收拾。”   可就算是懒得收拾,身边人看着,心里能痛快?   一分钟后,裴挚进了他爸的书房。   裴明远只匆匆抬头瞟了他一眼,“你来了。”   裴挚靠着沙发扶手一坐,简单粗暴地交待:“刚才那妖怪,我替你赶了。”   裴明远果然没把妖怪行径放在眼里,“不当回事就行了,何必呢?”   裴挚没说话,他想到他妈在时,这种货色都不敢近他爸的身,一来,他妈的姿色能让大部分女人自惭形秽,二来,他妈从来不吝惜表达醋意,他爸也从来不愿意让老婆不高兴。   一直到他十八岁那年,他家情况都是这样,可能正因为裴明远一直是个宠妻狂魔的形象,后来发生的事,才让裴挚那么崩溃。   沉默一会儿,他听见他爸问:“白砚还好吗?”   裴挚说:“我哥挺好。”   然后,似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爸的眼睛一直往文件上扫。   这顿饭,裴挚在家待了四十五分钟。   离开的时候,裴明远跟准继母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匆匆道别,裴挚开车扬尘而去。   裴明远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路灯下,还不到六十岁的男人,鬓发已是片片花白。   中年女人一直陪在他旁边,沉默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明明想他,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回来住?”   裴明远眼角横刻的纹路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垂眸片刻,“我想见他,又怕见他。”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你明明不喜欢他跟白砚在一块儿,为什么不开口劝劝,裴挚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你开了口,他或许会考虑。”   裴明远艰涩地说:“那件事发生前,在白砚的事上,他就已经不听我的话了。现在,我跟他,还能有这个情分?”   女人说:“可他最近为了白砚得罪了不少人,这样下去,也挺不让人放心。”   裴明远凄恻地笑了下,“有什么不放心?别说得罪,这次,就算他要了那个贺姓男星的命,又有谁敢把他怎么样?”   能拿他怎么样?这满城权贵,还真没哪个能把裴挚怎么样,不惹到这喜怒无常的煞星小少爷就是万幸,作为知情者,女人自然明白。女人一时说不出话。   裴明远转身朝门廊缓步而去:“走吧,回去,操不上这心了。裴挚爱怎么样,就让他去吧。现在他周围的人都得按他的规则游戏,天塌了也有人给他撑着。”   路灯把门前小路照得昏黄。   目光所到之处,就像是个曲终人散、繁华凋零后,不甚美好的凄凉梦境。   一个多钟头后,裴挚终于回到白砚家。他没输密码,站在门口抬手按下门铃。   很快,门开了。白砚站在那儿,上身是浅驼色针织套头衫,暖黄灯光柔和了本身俊美面容的凛冽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不少。   白砚深棕色的眼珠定定朝他望着,似乎在探寻什么,“回来这么早?”   裴挚反手带上门,“我这不是惦着你吗?”眼神忍不住往屋子里瞟,客厅电视正播着薯片广告。   真是破天荒,平常只要没有他缠着,白砚吃完饭不是在健身房运动,就是回房休息,总之怎么都不会自己在楼下看电视。   今天和往常不同,他哥在等他。   裴挚上前一把抱住白砚的腰,下巴搁上白砚的肩,深吸他哥身上熟悉好闻的气味,“哥。”   他个子高大,全力拥抱的时候,活像把白砚整个人卷在自己怀里。   白砚知道裴挚去了哪儿,只觉得眼前的裴少爷像是只受伤的小狗。于是也没把人推开,还不禁抬手摸了摸裴挚的头,“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回家折腾了一个妖怪,接着跟家里人吃了顿饭,家里人还唯恐怠慢他。   裴挚把胳膊收得更紧,“我只有你了。”   白砚没说话,又用力揉了揉裴少爷浓密且硬得扎手的黑发。知道,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关系,他们都只有彼此了。   白砚去横店这天,小老板来送机。   他在《国色》里扮演的是将军,这天的送别也活像将军出征,那叫一个放心不下。   白砚不放心是有道理的。小老板前几天送来一本小说,讲的是北漂的生活状态,据说有拍成电影的意思,白砚只翻了一半,头越看越大,小老板的老毛病还是没改。   车行驶在去机场的路上,白砚又翻了几页,揉了揉眉心,“你是什么人?”   小老板在副驾座,只能扭着身子往后看,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是影视制作人。”   白砚声音更冷,“你对谁负责?”   小老板说:“投资方……”   白砚冷嗤,“还有人愿意给你投资?”   小老板立刻说:“观众。”   白砚合上书册,一下朝小老板拍过去,“这就是你要拍的东西?前百分之四十的情节全是阴暗低沉,拍成片子,至少40分钟的剧情都是这样,你让观众看什么?”   小老板小心地嘟哝:“可这就是现实啊。”   小老板最爱的题材有两个:人间真实和历史纪实。制作时还把握不准尺度。就那种片子制作完过不了审、六十集长片不得不剪成四十集雷剧的情形,对小老板而言……用广东话说,洒洒水。用普通话说,小意思啦!语气自行体会。   白砚简直气到无奈:“我现在先撇开尺度不说,不管你要表达什么,观众的感受要不要照顾?艺术在乎形式,你想表达,那就得用广大观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表达,用轻快的调子说低沉的故事,懂不懂?开篇就在哭,四十分钟了还在哭,中间没有任何剧情哪怕是日常细节拉缓节奏。有多少观众情愿跟你一起争分夺秒地丧?”   小老板受了教训,讷讷地说:“我知道了。”   看在小老板的态度份上,白砚气消下去了些:“这片子你要真想拍,就在我给你圈的那几位编剧里挑一位。认真说,参不透这种题材的表现手法,你还不如去拍偶像肥皂剧,大家轻松。”   小老板诚惶诚恐地应声:“好……”   裴挚安静地坐在白砚旁边,只觉得满心荡漾。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白砚连骂人时也这么迷人。   他哥这天穿的是一件挺普通的白衬衣,扣子也没扣到顶,可训人时那股子不容分说的强势透着一股子不可冒犯的禁欲气,太诱惑。在外人眼里,白砚或许就是强势的,只有他知道,他哥有何等风情。   白砚从来都做零号,可跟他深度交流时,活生生让裴挚有被君王临性的感觉。   而且白砚从来都不会放不开,无论骑在裴挚身上,或者被他恶狠狠压在身下,都有种属于男人的、有力的以及非常高级的淫艳感。   天干物燥啊,裴挚不能再想了。他身子忍不住朝白砚歪过去,头靠上他哥的肩膀,“哥,我睡会儿。”   到横店的这天下午,白砚心情还算好,经过一个月的修整,他状态已经恢复完好。不管他怎么厌恶这个圈子,演戏终究是他热爱的事业,对镜头和表现的喜爱已经深深渗入他的血脉。   路过影视城时,透出窗子望见古香古色而且气势磅礴的城门,白砚觉得自己就是回到水里的鱼,翱翔于空的鸟,以及被放回茫茫大草原的狮子。   作为一个演员,镜头前的方寸才是他的天下,眼下还没任何不好的事,白砚呼吸着横店的空气,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正好裴挚问他:“这些年,你大半时间都耗在这儿?”   白砚不无骄傲地嗯了声,接着回答:“这儿居民流通性大,南南北北的人都有,吃的用的都不会有多大不适应。”说完觉得自己话多了。   这话说的,活像他担心裴少爷水土不服溜号似的。   有上次录综艺时“忘记”订房的经历,白砚这回没忘记给裴挚订房间。倒不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纯粹是因为演员在剧组的作息时间太逆天。这次他上的还是古装,就算不拍大夜戏,每早天不亮起来上头套也是常事。多一个人窝在房里,大家都休息不好。   事实上,他还真没把裴少爷拒到千里之外,白砚给裴挚订的房间跟自己同层,就隔一堵墙。   他助理还住在楼下呐。   饶是如此,裴挚还在跟他耍花花心思,只回房放完行李就扎进他的房间,一双眼睛四处扫,“怎么瞧都觉得你这儿暖点儿,我那屋太冷清。”   白砚手又痒了,“我跟你换?”   裴少爷大概也明白这次赖不出结果,果断摇了下头,“不用,”接着认真地说:“我实在冷清了,就来你这儿找温暖。”   白砚没再接话,在机场时他就接到通知,今天剧组拍定妆照,他现在没太多时间在房间耽搁。   草草收拾,又接到助理的电话,说剧组安排给他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白砚换了件方便穿脱的针织开衫,用背包把可能用上的零碎物件收起来,对裴挚说:“我得去剧组一趟,晚上才能回,你怎么安排?”   裴挚还能有什么安排,他的一切安排都随他哥,顺手接过白砚手里的包,“我觉着我得跟着你去熟悉熟悉环境。”   白砚没说什么,完全没有拒绝裴挚跟随的意思。   两人下楼,一前一后地上车。这天横店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和风舒畅,白砚心情更加舒畅。他有最好的心情和最好的状态,好像每个毛孔都沐浴在阳光下……   在镜头前,他就是王者,他真的很不介意这种状态的自己被裴挚看见。   这种心情的根源大概等同于,雄性动物都爱炫耀自己华丽的皮毛。   但白砚这天没炫耀成功。   他到场时,剧组大部分演员都到了,除去女主角。   白砚往化妆镜前一座,化妆师就上场开始给他戴头套,到此一切步骤都对。始料未及的状况就在此时发生,他连气都没喘匀,服装一组负责人跟导演一块儿来了。   关上门,服装老师向他道了个歉,说:“白砚哥,您不用太着急,您的戏服出了点问题,我们正在抓紧时间修整。”   白砚的定妆戏服是一身皮甲,前些天才试过,造型完美,做工精细,很得他喜欢。   他不由微怔:“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多久?”   服装老师面有愧色,欲言又止。   此时导演开了口,“昨天他们把东西运过来,收拾归类的时候才发现那身皮甲不见了。也差人在原处找过,可没找着,现在服装组弄了套跟设计图上差不多的甲,正在修改细节。不管怎样,先把今儿的定妆照跟明早的开机仪式应付过去。你看这样行吗?”   电影,男主角的主打行头无故消失,这还真是件新鲜事,白砚简直无法置信。   可他没再多问,“行,我知道了。您去忙吧,抓紧时间。”   服装老师正准备出门,翘腿坐在一边的裴挚突然开腔,“昨天发现不见的,不用计算成本,不能找人抓紧做套新的送过来?”   服装老师苦笑着解释:“就算不计成本,重做一套皮甲,人工需要的时间也少不了,现在真是赶不及在开机仪式前做新的了。我们新定做的那套,只能保证在第一场戏开拍前送过来。   送走导演和服装老师,白砚趁造型师出门取东西,对裴挚说:“安静围观,别被人当枪使。”   为什么说别给人当枪使?男主角的一整套行头消失,显然是人有意为之。行头不见了,对剧组各项事务进程的影响远大过对白砚自己的影响。这玩鬼的人与其说是针对白砚本身,不如说拿他作伐坑别的什么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种蝇营狗苟,裴挚略动下脑子也不难明白。   裴挚只是惊讶于他哥不闻不问的姿态摆得这么快,在剧组见过多少妖怪,才能磨炼出这样迅速的反应。总之他哥仙人下凡,不小心落进了垃圾堆。进组,心情才好了不到半小时,又遇上了这么混账的事儿。   于是,裴挚忍不住问:“现在剧组都这样?”   白砚心烦地回答,“哪不是这样?”   当真心烦,本来吧,想让裴挚瞻仰一下当代电影人的风采,结果风采来不及展示,日常好戏开锣了。简直丢人丢到家。   两个小时后,白砚穿上了服装师用来救急的皮甲,果然已经改得跟设计图上差不多,风姿英挺,甚至比之前那身全新的更好,甲片有做旧的痕迹,更加符合军人的着装。   可服装老师还是连声道歉,说:“不是做旧,这就是我们拿收来的旧甲改的,是别人用过的东西,白砚哥,真的挺抱歉。”   这就是白砚不跟服装师为难的另外一个原因,人家担了整个组,出事也没随便抓谁出来背锅,简直是一股清流。那种遇事就往属下身上推的负责人他见过不少,几乎每次意外情况都能看到。这就是剧组的惯常生态。   穿旧衣也不算什么,常演配角的演员差不多都是这个待遇,白砚虽然有轻微的洁癖,也知道这不是讲究的时候,因此只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白砚这就是身体力行地打算息事宁人了,可息事宁人这四个字从来不在裴少爷的字典里。   这晚回去,裴挚给郝总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儿,质问道:“怎么咱们自己投资的剧组还这么不安宁,挑人那会儿就不能多长个眼。”   郝总苦笑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戏还得由人拍不是?”   裴挚说:“给你个机会改成错误,你给我安排两人来跟组,这背后弄鬼的,甭管他是谁,我都得把他给打回原型。”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定妆照已经拍完,新订的戏服几天后就送到,服装组组长老师的责任,白砚没计较。不管底下有多少暗流,好像明面上的一切都解决了。   可是,第二天又发生了件大事。   开机拜神,白砚拿着香刚拜了两下,哗啦几声,供桌垮了。   各种水果滚了一地,执行制片人跟导演都大惊,“这是怎么了?”   白砚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裴挚赶紧冲上去,果断抽走他手里的香扔一边地上,拉着他上下打量,“怎么回事儿,你被砸到没?”   白砚摇了下头,用眼神示意裴挚跟自己到一边凉快,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的事儿要闹大。别说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不拿这种神鬼仪式当回事,剧组真是个极端迷信的地方,开机都没遇上好彩头,想必,在场好多人心里都在打鼓。   有媒体在,剧组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准备供桌和祭祀品,补完了开机仪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当然不可能,还是那句话,剧组是个极端迷信的地方,往常拍夜戏,要是遇到什么意外状况,讲究点的老板会干脆暂停拍摄,请大师算过再说。   更何况是开机拜神倒供桌。   于是,这一晚,就连不爱跟人私下交道的白砚也没能安生。十点,他已经打算歇着,执行制片人带着服装组的一位大姐来了他的房间。   开门的是裴挚,理所当然地没给人好脸色,一脸不悦地朝那执行制片人开炮,“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执行制片人知道这位是投资方的大股东,自然不会得罪,只笑着说:“真不好意思,我们就耽搁白老师几分钟。”   白砚自己踱过去,“什么事?”   执行制片人微笑着说:“徐大姐说你那戏服皮甲有点问题,我们来看看。”   闹了一圈,重点又回到了他的戏服。白砚烦不胜烦之余也有些好奇,他就看看这些人能玩出什么把戏。   服装组那位徐大姐围着戏服瞅了一圈,接着翻开甲片认真瞧,瞧了一会儿,激动地说:“那天他们把这套甲弄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果然,你们看,这甲片下边还有生产时的标记。还真就是《潜龙》剧组用过的东西。”   白砚靠前一看,背后一块甲片反面果然有刻纹:QL-FS-A-1。   《潜龙》是八年前的片子,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这皮甲戏服果然是好货,保存得这样好。转念一想,不对,别人剧组的戏服,现在式样已经改得面目全非,能让人这样一惊一乍?   执行制作人脸色逐渐阴沉,没说话。   倒是一惊一乍的徐大姐给了白砚答案,“白老师,你想想《潜龙》的男主角是谁,这可是死人穿过的。你要不要找个法子去去晦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裴挚终于忍不住了,獒犬的凶相毕露,“什么死人?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这原委也挺容易说清楚,《潜龙》的男主角是一位75后视帝,七八年前当红,可就是这位名声显赫的视帝,在2009年夏末,突然死于吸毒过量。   闲杂人等出去后,这是白砚给裴挚的解释。   裴挚问:“就这么多?”   白砚这下也在火头上,“你还想听什么?”   真是够了,他想要息事宁人,那些魑魅魍魉总有恶心人的办法。穿了那位75后视帝的戏服,晦气吗?晦气。   可在白砚这儿,不是因为这人死了,是因为这人本身就道德败坏,死都死得不光彩。搞事的人赢了,现在连他想起那位服装组的负责老师都恨不得立刻把人发落掉。   带着一肚子火气,白砚拉窗帘时差点把手里的布片扯下来。   他有明显发怒的迹象,裴挚声气比刚才好了许多,“哥你别气,我去给你弄点柚子叶驱邪?”   白砚脑子发炸,“用得着?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能煞得住我这活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怪力乱神之说都是虚妄。   可大部分人明知这个道理,内心还是对虚妄的东西存有敬畏。第二天,剧组的言论风向成了这样:白影帝穿了死人穿过的戏服,然后开机拜神倒供桌,两者之间未必就没有联系。   没有人敢在白砚面前叨叨,可白砚也不会猜不到。   就算有神鬼存在,活人的心思比神鬼可怕一百倍都不止。   这天早晨,第一场戏开拍前,服装组负责人把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扯到导演面前澄清,“你自己跟导演说清楚,那家戏服租赁店是谁推荐给我的,那套戏服跟丢失的皮甲式样相似,又是谁告诉我的。”   小徒弟已经能独当一面,分寸不让地回答:“师傅,你的话我听不明白,不是你自己看上的?”   服装组负责人拉着小徒弟的领口要揍人,可被好几个场务拉住,只能梗着脖子叫唤,“你凭良心说话,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不是你在算计我?”   小徒弟说:“师傅,这种事得看证据说话,虽然我是您徒弟,也不能白背这个锅。”   证据,肯定是没有的。平常人跟熟人交谈,谁会留心眼录音什么的。   于是,白砚默默坐在一边,觉得眼前的一切真成了一笔糊涂账,他的确觉得服装组负责人的人品不错,可孰是孰非,不是拿人品作保就能断出黑白的。   这件事的结果,服装组负责老师当天中午就收拾东西走了,有些事,不是白砚说不计较就能不计较。那神鬼之说,不是他不在意,其他人就都不在意。而且这位老师在整个事件中至少有失察之责。   接下去服装一组谁负责?   白砚的助理这么说:“那服装老师的徒弟就是第一顺位。”   要是放在别处,这一顺位现在就要上位了。   可裴挚这次自己找到了执行制作人面前,“怎么回事儿,事情还没弄清,接手的人就定了?”   谁敢怠慢资方股东,执行制作人问:“那裴少觉得谁接手合适?”   裴挚认真地说:“那晚,你带到白老师房间看戏服的那位徐大姐,我觉得挺不错。”   半个钟头后,处理结果传到了白砚的耳朵里。   这么风骚的操作,除了裴挚,他就想不出谁做得出来。   一场戏下来,白砚挡住裴挚给他擦汗的手,“你怎么就知道事是那小徒弟搞出来的?”   裴挚粲然一笑,“除了他还有谁?他被自己老师压着,长期出不了头,我打听过了,就他们服装组这些常在一起工作的家伙,没几个没收他的好处。”   那认戏服的徐大姐是凭空杀出来的?屁,一般人都不喜欢做得罪人的事儿,除非对自己有好处。   裴挚浑不在意地说:“那徐大姐跟他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眼下,他没上位,他的同党上位了,先让他们窝里斗几天再说。”   白砚沉默许久,“没有真凭实据,你就能肯定是他。”   裴挚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看我这双眼,亮着呐,不骗你,谁心术不正,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白砚好半天没说话,他不得不承认裴挚真有这个能耐,裴挚是个狗鼻子。   当初,他妈白女士对裴太太虚情假意二十多年,裴太太没察觉,裴明远也不知道。可现在再回头想想,似乎只有裴挚,从小对白女士的态度就是十分疏离的客气,更有可能,这客气还是看在白砚份上。   白砚越想越烦躁,只因为他妈后来做的那些事,他连指责裴挚的立场都没有。   他跟裴挚分明应该是两个坑里的萝卜,可命运偏偏把他们系在一起。   转瞬,裴挚拧开杯子,递到他面前,“喝口水。”还真是把自己当助理了。   白砚摆摆手,冷淡地说:“不用。”   刚好,摄影助理从他们面前过去,跟白砚笑着打了个招呼。   裴挚不屑道:“这也是个妖怪。他向导演检举一女配,说开机拜神前,女配碰了供桌腿。”   其原委就值得考究了,可能这摄影助理跟女配有私怨,更有可能这人纯粹是想拉个人下来,空出个位置留给谁,毕竟,《国色》这次选角相对透明,前期,好多关系户塞人的愿望都没能达成。   白砚心头又是一梗,看来,趁戏服事件谋私的角儿还不少,完全符合剧组群魔乱舞的定位。   裴少爷跟他想到了一处,眼睛望着前方,眉头拧出一个结,“群魔乱舞。”   白砚心情顿时坏到底,“你在看笑话?”   裴挚反应真还挺快,立刻侧头望向他,“我这不是心疼你吗?我哥是什么人,居然一直受这些人的气。”   白砚一点都不觉得安慰,这六年,他就是跟这些魑魅魍魉一起混过来的。娱乐圈是一滩浑水,剧组也是,他就是其中的一份子。裴挚看不起这些人似乎跟看不起他也没多大区别。   他没忍住火气,“你看我的笑话?”   裴挚百口莫辩,“这是哪里的话?”   他闷声不语,愤然起身,裴挚也跟着站起来。   他一刻也不想多留,转身就走,裴挚抬起手臂要揽他的肩,胳膊一下被他甩开了。   听见裴挚在身后叫他哥,白砚也没回头,他承认自己就是恼羞成怒。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带裴挚来剧组!让回归的前任亲眼看到自己在泥坑里打滚,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狼狈?   白砚刚走出布景地,突然瞧见执行制作人的银色SUV在不远处停下,SUV后边还跟着一辆黑漆锃亮的轿车。   两辆车的后门几乎同时打开,执行制作人下车笑眯眯地迎到轿车旁边。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西服的高大男人从车里下来。   白砚看清男人那张许久不见的扑克脸,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导演也出来了,站在他旁边说:“段先生来了。”   白砚问:“他来干嘛?”   导演疑惑地说:“你还不知道?咱们得找高人驱邪,段先生最近在这儿看好一个度假别墅的项目,刚好请了风水师,资方开口借人,他就允了,不是,他不是说他跟你认识,得空得亲自来看看你,你自己不知道?”   不远处,高大男人深邃目光已经捕捉到白砚的存在。白砚心生厌烦,只想转身就走。倏忽间,“哥……”裴挚的声音追到了他旁边。   白砚转身望着裴挚细汗遍布的额头,强扯嘴角一笑,而后自然而然地抬手揽住裴挚的肩,低头温声说:“我就出来透个气。”   内部矛盾放一边,现在先一致对外。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裴挚摸不着头脑,却好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再跟他哥说两句好听的,突然听见个男人的温雅沉稳声音:“你们都在。”   裴挚循声望去,看清男人那张令人牙痒的脸,反而咬牙笑了,“段叔叔。”接着带笑意森然地去看白砚的眼睛,这人怎么会在这儿?   白砚也不带情绪地跟男人招呼,“段叔叔好。”   不着痕迹地跟裴挚交换一个眼神,他怎么会在这儿,我应该知道?   段叔叔,段墨初,他们俩母亲的学弟。   内部矛盾放一边,现在先一致对外。裴挚不是头一个对白砚表白的男人,这位段叔叔才是。   因为有这段前缘,裴挚每次看见这位都想揍人。白砚也是烦得不行。   当年,段墨初总是仗着自己有成熟男人的阅历,反复跟他说裴挚不成熟,你们不会长久。这种一言不合就向人灌输自己人生观的角色,白砚真是厌恶透顶。   于是,白砚淡淡回答了男人的话:“裴挚在这儿也正常,他就是跟着我来的。”   不拖泥带水是应该有的态度,小混蛋再混蛋也是自己人,裴挚就算犯了天大的错,放着他被炮灰刺激的事儿,白砚也不屑做。   裴挚满意了,笑眯眯地搂住白砚的腰,坦然地说:“对,我现在成天都跟着我哥。”   勾肩搭背,哥俩好。 第25章 真实   段默初对白砚表白,是在白砚二十岁那年的春天。   白砚母子跟裴家三口到城郊度假,在高尔夫球场偶遇段默初。那时候高尔夫球在白砚眼里是老人运动,但人都到球场了,自然怎么也得试试。   裴明远在教裴挚,白砚带着球童走远些后也照着模样来了一下,不知何时段默初跟了上来,直言他挥杆的方式不对。接着,从背后握住他的手,身体力行地教他怎么打。   白砚其实不怎么舒坦,但尊敬长辈是应该有的礼貌,长辈的好意,怎么都得应付应付。   没一会儿,裴挚一阵风似的狂奔而来,隔老远就咋咋呼呼地冲段默初叫唤:“干嘛呢?”   白砚如蒙大赦,趁机挣脱男人的手:“我弟来找我了。”   那时候他跟裴挚还没在一块儿,裴挚护食的款已经摆得十足,靠近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对段默初讥诮地笑着说:“段叔叔,你这做派,刚才乍一瞧我还以为你缠上了哪个姑娘。”   这话说得也太不讲究了,简直就是他亲弟。   很亲弟的裴挚接下去就跟段默初对上了。   可这天分别时,段默初趁旁边没人,还是专门来跟白砚道别。   虽然经常见面,但白砚没跟这位长辈私下交流过几次,只觉得莫名其妙,只能没话找话说,“裴挚就是嘴上不把门,其实完全没恶意。”   段默初凝视他片刻,“他没说错,只不过你是男孩儿,不是姑娘。”   接着问:“白砚,你是吧?”   是什么?是不是GAY?是不是喜欢男人?在此之前,性向是白砚心里最深的秘密,终于在这天,第一次被人戳破。   可就算他是个GAY,跟段默初又有什么关系?白砚一直觉得裴挚乖戾,可在某些方面,他的乖戾程度没输给裴挚:只要是他喜欢的人,随便坐在一处聊个天他都高兴,不喜欢的人,对他把爱意表达得再诚挚,也只能涂惹他不适。   更何况,察觉他跟裴挚在一起之后,段默初又端起个好为人师的范儿,说了这样的话:   “年轻人的轻狂劲儿很动人,可多经些事你就会明白,男人真正的魅力在于有足够的力量掌控自己的生活。”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抬高自己踩裴挚,白砚当时险些一句话呛回去,“等裴挚到你这个年纪,你就是老头子了。”   所以,许久不见,白砚再次跟裴挚一块儿站在这人面前,摆出了必须有的,初心不改的范儿。   段默初深深看了他们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六年过去了,你们还跟以前一样。”   白砚听见裴挚笑了声,“那是,我跟我哥一块儿长大,别说六年,再过六十年也是这样。”   白砚压根不想跟这人深谈,“段叔叔,你正忙着,我们就不耽搁你时间了。”   结果不长眼的执行制作人又重复了导演刚才的话,“白砚哥,今天段先生就是特意来看你的。”   白砚一个冷眼刮过去,就你多嘴。   余光瞟见裴挚也在冲着制作人笑,笑出一口森森白牙。   今天的正事儿是段默初的风水先生到剧组参观指导,执行制作人见势不对,跟段默初打了个招呼,自己带着大师先进去了。   门口剩下一老对两少。   段默初先跟裴挚寒暄:“你回国到现在,我一直没亲自去医院看你,真是忙得走不开。”   裴挚一副不以为意地样儿,“叔你真是太客气,光差助理就去了两趟,好意我心领了。”   段默初又问:“现在身体恢复了?”   裴挚微微笑,“一个能打十个。”   段默初又波澜不惊地打量他们一会儿,随后转而问白砚:“听说你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聊几句?”   真是很成年人的套路,先跟裴挚好言好语地寒暄,再摊出重点找白砚单独聊。但凡讲究点儿的,都不会拒绝。   白砚略作思忖,也没拒绝,“可以。”   接着看向笑意未褪、眼色已现出不悦的裴挚:“我们往秦皇宫走,你不是想知道下个景在哪吗?待会儿就看到了?”   这就是说,还得带着裴挚一起。   裴挚会意,立刻转怒为喜:“行啊。”   段默初深沉目光单落在白砚身上,嘴唇抿成一条线,脚没动。   白砚适时拿出草台班子一根筋做派,声音清冷地问段默初:“怎么?您不想带上裴挚?”   ……   谁能说是?   讲究点的人都不会当着裴挚的面说是。   段默初是个在场面上足够讲究的成熟男人,于是,接下来散步交谈成了三人行。   而段默初说的话,白砚这些天已经从别人嘴里听过很多次:“现在外边传闻你跟公司理念出现了出入,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如果你有解约的意思,我有个朋友有跟你合作的打算。你可以考虑考虑。”   就是替人当说客挖白砚过去,对吧?有什么可避着裴挚?   还非得在裴挚面前搞得,好像白砚跟这昔日仰慕者有什么秘密似的。   裴挚发表了一下意见,“叔,我哥真要跟公司解了约,有我在,他自立门户才是最好的。”   什么?自立门户怕后盾不够坚实,当裴少爷是死人?   这话要是私下说,白砚得怼裴挚一千句。   可当着段默初的面,白砚连否认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告知段默初:“我暂时没有解约的想法。”   一致对外,很成功,不管段默初要说的话说完了没有,散步时间总共只有半个小时。   开拍的第一天,设备上的事儿多,演员反而空闲。送走不速之客,白砚折到剧组换装后就带着裴挚回了酒店。   车上,裴挚凝视白砚的俊美侧颜,由衷地说:“我哥对我好。”   外人走了,白砚又记起了先前的气,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回答:“我只是太讨厌段默初。”   裴挚彻底没了玩闹的心思,沉默半晌,突然说:“我也不喜欢他,可有段时间,我还真想变成他那样。”   白砚这才转过脸去,而此时裴挚的视线已经不在他身上。   裴挚身子靠着椅背,两条腿大马金刀地张开,依然是那副大大咧咧的坐姿,可眼睛一直朝车窗外望着,视线焦点茫然且落寞地不知道定在了哪个位置,又像是透过某一处眺向更加不可探知的久远。   白砚想不通地问:“你,想变成他那样?”   片刻不语,裴挚视线才收回来,接着脸略微侧向他,对着他一笑,这一笑十足自嘲,“可不是?我要是他,咱们也不用分开这么久?”   段默初是什么人?大佬本身。裴挚是什么人?大佬家的公子哥。虽然白砚并不认为他们分手跟裴挚公子哥的身份有必然联系,可到底能弄懂裴挚的意思,恨自己当年掌控力太弱。白砚第一反应是,果然裴挚出国有些被强迫的意思。   再开口时终究是这样说:“你十九岁那年,他都快四十了,你跟他有什么可比性?你就是你自己。”   当年,段默初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裴挚是个纨绔胚子。   纨绔怎么了?纨绔吃你家大米了?   裴挚这纨绔还会打淫魔外加救电视台接待小妹,你这大佬有心思有格调做这些吗?   想到这些,白砚又说了句多话,“可别学他,没多大意思。”   很快,刚才还有些颓丧的裴少爷身子靠过来,压低声音问:“哥,你是不是就喜欢我这一款?”   行,又原地满血复活变成了那个活泼得让人牙痒的裴少爷,白砚扯着嘴角冷笑,没说话。   裴挚黑漆漆的眼珠子巴巴望着他,认真地说:“现在,我不用变成他那样也能让咱们好好过下去,咱们想干嘛就干嘛。真是,干嘛学他啊,我还比他年轻比他壮。”   白砚手掌忽地按上裴挚的脑门,一下把人推开,“顶烦你,少气我几次,一边儿去。”   专供艺人使用的保姆车,隔板完全把后座遮挡成一个密闭空间,所以裴少爷浪起来毫无顾忌。   裴少爷被推开后还不肯放弃,又拉起白砚的手捏自己硬实的上臂肌肉,“捏捏,我多壮。我这种人才,疼得了媳妇儿,整得了贱人,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大床,一点不掺假,你每晚榨七次,我都不带被你榨干的。”   这是文能么么哒武能啪啪啪的升级版?   白砚真是又气又好笑,“还一晚七次,你不干我都干了。”   有病!他说了什么?   裴挚眼睛更亮了,“今晚试试?”   白砚顺手抄起本杂志就往裴挚脸上砸,笑着骂:“有病!”   自己有病就算了,还传染别人。   笑过闹过之后再回归现实,裴挚一直说放心依靠他,能随心所欲,可白砚太明白了,随心所欲的永远只是裴挚自己,这四个字跟自己没关系。   可能是这天见了段默初这故人,白砚睡前钻研剧本时又走了个神。   有一件事,他六年以来没有一天服气:当初,他既没有对双方父母低头,又没有被段默初这种人蛊惑,他已经对裴挚表现出了所有的坚定,可裴挚为什么就没能和他一样坚定。   他们曾经也是很好的。   那份本来很好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冷却的呢?   ……应该是2008年年末。   2008年末,他们的关系被裴太太发现,接着他们一起站在两位母亲面前。   裴太太对白女士说:“记得吗?我刚怀孕那会儿,我说肚子里的要是个女孩,咱们就做亲家。这次,不在乎男女,咱们真的要做亲家了。”   白砚他妈没有当着裴挚母子的面反对,反而附和。   自此,他跟裴挚的关系算是过了明路,只是暂时没让裴明远知道。可没告知裴明远也不是怕这当爹的不同意,单纯因为裴明远当时烦心事多。   裴挚的祖父那时正病重。   到如今,白砚也承认,那一年年末,裴家的确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裴挚的祖父就是那个冬天去世的,可就在殡仪馆,裴挚还把他叫到灵堂后的小房间,默默抱了一小会儿。   真正的转折点应该是裴挚跟父母一起送老人骨灰回乡。人和人之间,总是说不清哪一次分别后,关系会再难回归原本的热度。   那一次,裴家三口在老家待了三天。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之后最长的分别,考虑到裴家人刚经历丧亲之痛,在裴挚回城五天后,白砚才主动打电话要求见面。   裴挚当时这样答的:“我今儿就不出来了,我爸我妈最近都不太对,我先在家住几天。”   老人刚去,后辈们一时走不出来也在情理当中。白砚说:“行,你好好陪陪他们。”   基于之前裴挚的黏糊程度,白砚已经做好了见面的准备,周末之夜,约会突然落空,心却燥得静不下。于是,九点后,抛下书本自己去了他跟裴挚常去的酒吧。   他一个人,干脆坐在吧台。调酒师跟他聊了几句,似乎欲言又止。   他只喝了杯啤酒,接着,有个酒保在他身后冲着调酒师叫唤,“楼上VIP包间,裴少要他的标配。”   总在这家酒吧VIP包间找乐,还有自己标配菜单的裴少,除了裴挚,白砚想不出别人。终于明白调酒师的欲言又止是为什么,白砚果断上楼推开那扇门,一屋子都是裴挚的狐朋狗友。   裴挚本人靠在房间尽头的沙发,面前摊着一堆空了的酒瓶,人已经喝多了。   白砚带着一脑门火气冲过去,一把夺走裴挚手上的杯子:“你在这儿陪谁?”   裴挚目光混沌,好半天才聚焦在他脸上,接着晃晃荡荡站起来,“哥。”   白砚转身就走,在那个年纪,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折损他的骄傲,裴挚撒谎不跟他见面,跟一帮子其他人在外头玩闹。   不一会儿,裴挚追了上来,人像是清醒了不少,一直拽他的胳膊,“哥。”   白砚一步都没停,去了他们的小窝,什么都没想,飞快收拾自己的东西,裴挚不愿意看到他,他也不要天天惦着往这儿来。   可裴挚一直追了回来,从背后把他抱得死死的,“我没骗你,家里那两位真吵得不可开交,我心烦才出来喝点儿。”   白砚在气头上,当然问不出“你为什么不找我”这种话,一把扯开裴挚的手,“继续喝去!”   裴挚把他搂得更紧,在他挣扎时突然嘶吼出声:“我怕我管不住自己,跟你撒火!”   接着,头靠在他的颈窝,像只小兽似的撒娇,“哥……我爱你……”   于是,他心软了。   石头总是慢慢被水滴穿,死去的东西也都是逐渐腐坏,真有感情的恋人,不会因为一次突发事件分手。   这一番争吵和好的节奏,基本上奠定了他们之后的相处节奏,裴挚有无数次有理由或没理由的疏离,可每次都能用那三个字把他哄回头。   现在回想起来,白砚对当时的自己很服气。   白砚也问裴挚家里的事儿,毕竟裴太太跟裴明远一直是恩爱夫妻的表率。   裴挚抽着烟,混不吝地说:“谁知道他们吵什么,可能老裴在外边有狗了吧。”   他一愣:“你说真的?”   裴挚笑了,反手摸他的脸颊,“你还真信?”   裴挚好像一直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别看他平时没个正形,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东西,就能一直烂死在肚子里。   关于裴家的事,白砚后来从他妈这里找到了答案。   他妈那一阵子看起来精神也不好,整个人都很暴躁,听见他问,冷笑一声,“裴挚他妈做了件挺不好的事儿,把裴挚他爷爷的病给误了。这女人,把所有人都弄得乱七八糟。”   接着又问他:“裴挚最近对你怎么样?”   他违心地说:“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他妈说:“行吧,你就跟他处着,自己多长个心眼,小心点,哄好他。”   明明已经察觉他们不如以前了,白砚当时还是强辩:“你为什么要把我跟他说得那样不堪?”   他当时多傻,他妈有些事固然做得不对,但一定不会害他。   他跟裴挚时冷时热,转眼到了2009年一月。   1月23日晚,裴太太跟他妈同坐一辆车,从段默初的晚宴去另一个朋友家,发生了车祸。   连司机一起,车上三人,无一生还。   白砚当时正在临市参加话剧排演,次日清晨才赶到医院。   裴挚跟裴明远坐在走廊。裴明远见到他,站起来,说:“我看着你妈落气,她把你交给我了。”   一场车祸葬送他们俩母亲的性命,照说,他们应该更懂得抱着取暖。可接下去发生的所有事,让白砚深切地体会了那句话: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随心所欲的裴挚比以前更加随心所欲,可恨的是,裴挚随心所欲之余还一直带着可怕的执念不肯放开他。   更可恨的是,还一直说爱他。   晚上想起这些难免不愉快。   但白砚的不愉快也只有一个晚上,认真说,一件事在心里颠来倒去六年,到最后怨不怨恨不恨的,也就都那么回事了。   反正,他们现在也只有彼此,怎么都是过,为什么不让自己高兴点儿。   而且,裴挚好像也不是完全看他的笑话。   次日一早,郝总从千里之外赶来了,还带了一位大师。   白砚上妆出来,见郝总、裴挚、大师、执行制作人和导演站在一块儿,整个布景地的焦点就是这几个男人。   那大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郝总朗声道:“我就说了,咱们几个阶段都是看着吉日来的,能有什么问题,人祸就是人祸,别什么都往玄学上扯。”   执行制作人赔笑道:“是。”   白砚眼神扫视一周,这周围剧组众人得有十来个心里在打鼓。   随后,郝总问裴挚:“接下去,你就常驻这儿了?”   裴挚说:“可不是。”   郝总笑道:“你可是公司的大股东,戏拍得怎么样,那就是直接关系你荷包的事儿了,你既然在这儿,就费点心思。裴少,我这是在求你。”   行,几位演技都不错,配合着唱作俱佳。   白砚坐了一会儿,裴挚过来了。   裴挚一手搭上他椅子靠背,“从今天开始,你就安心演戏,别的什么你都不用操心。”   白砚问:“你这是钦差上任?”   裴挚眯起眼睛,视线探照灯似的绕着场子扫了一圈,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资方代表在这儿,我看谁再给我弄鬼。” 第26章 真实   有疯狗王子镇场,安静日子好像还真可以期待一下。   裴挚百无禁忌,完全不怕得罪人,就拦着服装老师小徒弟没让上位那事,他干脆让执行制作人把消息放出去了,裴少爷看不惯你,就这么简单,别以为你搞得那些阴私伎俩没人知道。   郝总打飞的来得匆忙也走得匆忙。裴挚这次客气了点儿,一直把人送到布景地外。   郝总临走没忘记劝告:“这世道,但凡容易捞着钱的地方,小心思都少不了,你把握好度,毕竟剧组工作人员也就是些小百姓,你把人整得太狠也没多少意思,是不是?”   裴挚的回答很简单,“他们不惹我哥,我招他们干嘛?”   正说着,不远处停下一辆车。车门开,好几个男女先下来,接着撑伞的撑伞、拎包的拎包,从车后座迎下一个模样清丽的年轻女人。   女人穿得光鲜亮丽,被助理团拥簇着望着走,一副目下无尘的倨傲样儿,活像个出巡的公主。   开机仪式,裴挚见过这女人一次,这是《国色》的女主角,人气大热的当红小花,名叫凌肖。   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凌小花才把公主范儿收住,先对郝邬笑了笑,“郝总。”   接着居然跟裴挚打了个招呼,“裴先生,久仰大名。”   也没多少交情,凌小花也只寒暄一两句就进了场地。裴挚有些好笑地问郝总,“久仰大名?我名声传得那么远?”   郝总说:“她跟贺玉轩同一个公司,哪能不知道你是谁?”   裴挚一怔,“又是他们公司?!”   郝总正色说:“挺正常的,他们公司捧星格外有一手。哎,就算贺玉轩是个淫棍,咱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他全家全公司是不是?”   能给淫棍逼奸犯当后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但裴挚转念一想,再这么吹毛求疵下去,可能就没几个人能跟他哥搭戏了。   他只得叹了口气,眼睛望着远处泛灰的天空,“行了,我不针对她。”   郝总依然注视他,眼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也没上车的打算。   裴挚惦着他哥,问:“还有事儿?”   郝总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说:“别说剧组这些工作人员,就是圈里咖位最大的明星,你一用力也能把人给按死,圈里任一个大佬眼下惹上你都得脱层皮。裴少,你身份在这儿,这些人在你面前都只能算小人物,你当留后路时就给人家留点后路,别太过。”   裴挚耳膜被刺得生疼,冷冷打量郝总一会儿,笑了:“这是谁的交待?”   郝总坦然地说:“是我的劝告。那位的交待是,凡事都别拘着你。”   送走郝总,裴挚回到布景地,心里还是不爽,郝邬也太看不起他了,他是个出手没轻重的人吗?他要是真没轻重,贺玉轩那种货色就不会只当众挨顿揍。   本以为看见白砚,他心情就好了。可白砚这会儿没空应付他,布景已经理得差不多,群演都到位了,影帝爸爸正配合灯光师调光。   白砚这天甲胄披身,面部皮肤被化妆师降了几个色度,轮廓又刻意加深,周身都是热血男儿的昂然气,跟平时清冷优雅的白砚仿佛不是一个人。美男就是美男,一般人这样捣腾估计就成糙汉了,可白砚依然能给人视觉上的享受,裴挚一眼看过去最直观的感受:这是俊美无俦的战神,极致美感和极致力量的结合体。   于是裴挚站在一边看了很久。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内,白砚一直站在那任由灯光师调整打光角度。这天太阳闷在云层里头,没什么风,这种天气穿厚了格外不爽,可白砚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外边还裹了层甲,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裴挚摸了摸下巴。拍戏的规矩他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但凡有点咖位的明星,调光都不用自己出场,找个跟自己身量、脸型都相当的光替就成。   光替不会出现在影视剧的任何一个画面里,所以,用光替算不上拍戏用替身。可他哥一个影帝,居然自己上。这敬业程度,只怕在圈里也是头一号。   半个小时过去,灯光师总算找到了最佳的角度和照度,副导演开始调动群演排练,白砚终于得空歇一会儿。   白砚一坐下,水杯就递到了他手边上,裴挚蹲在他旁边,仰头望着他,“喝一口。”   白砚喉咙确实焦渴,道了声谢,接过来略微润了润了嗓。杯子很快被裴挚接回去,裴挚拧好盖,把杯子放下,但没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白砚第一反应是:他这妆添了点儿沧桑感,跟平时不一样,裴挚这行外人果然还是觉得不适应。   白砚不想对自己的职业多做解释,“蹲在这儿干嘛?找把凳子一边凉快去。”   裴挚却依然没走,还是直勾勾地朝他瞧着,“我哥真是仙人下凡,虽然撞上了一堆乌龟王八蛋,天神还是天神,就算折了骨头,也不会跟乌龟王八为伍。”   白砚不想笑也不想说话,这是第几次了?裴挚极端浮夸地给他唱赞歌。   他是什么样自己最清楚,白砚说:“行,你的称赞我收下了,现在先让我自己静静,捋一捋戏。”   白砚想要的安静没能达成,捋戏份倒不用他独自一个人,裴挚还没站起身,导演在一边叫他,“白砚老师,咱们来说几句?”   导演跟监制一块儿站在不远处,这就是要认真给今天这场戏定基调了,白砚拿着剧本起身,大步流星地过去。   今天第一条戏是大场面,将军进京,到殿前拜见年幼的皇帝,以及自己的初恋情人,年轻的太后。将军对旧爱也算用足心思,带回了大批的珠宝金银、珍奇玩物,专奉给太后。   其中,也有将军为太后唱的一段赞歌。还是当着文武重臣的面。   导演和监制都是以前跟白砚合作过的,对影帝的表演足够放心,也没提要求把他按死在一个框里,只是对他着重陈述了一遍原作中的事实:“记住几件事,将军是边塞大漠孤傲乖戾的狼,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而后说人物关系,于私,太后抛弃过将军,他们两家还结了仇,于公,他们现在是对立方,当然,将军这个人物一向肆意妄为,也不会把这个对立放在眼里,可他至少知道太后玩弄权术与奸佞结党,再也不是跟他一起除强助弱的那个少女。”   找到角色状态的感觉很美妙,但这次好像也不那么美妙,白砚说:“放心,我知道。”   就像他教训佘晶时说的那样:一个足够精彩的演员,只要是为了戏,就应该面对自己或者他人深埋人性和潜意识滋生的一切细节,哪怕是最不堪的、最无法忍受的,也不能有一丝回避。   群演就位,摄像、灯光等各组就位。   “Action!”   耳边一片安静,好像安静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白砚一身戎装,脚踏玉阶,阔步向前。   每上一步台阶,他就离曾经的爱人近一步。   漫漫长阶被他抛在身后,前方大殿,洞开的殿门渐渐出现在他视线中。殿内雕梁画栋却阴森,殿门活像凶兽张大的嘴。一窝子烂到骨子里的东西强撑出来的威严,论威严,这皇宫也配跟边塞御敌千万的城墙堡垒相比?   隐隐瞧见殿中两侧立着的文臣武将,这里面有多少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有多少是跳梁小丑?白砚扯着嘴角笑了下。   行,这些小丑要招他进京,他就闯进来玩闹一场。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眺向大殿最深处。   皇座侧后垂着帘幕,那个人的面目只能模糊,远远望去,就是一堆端坐着的华贵太后仪服。   仪官唱礼,他迈入殿中。   白砚眼光就死死朝那团玄色望着,唇角笑意犹存,丝毫不觉得冒犯。   当初离了我,现在只能跟这群禽兽和跳梁小丑为伍,你高兴吗?   不,不该这样问,应该问,你和这帮跳梁小丑还有什么区别。   到皇座前不远处,他单膝跪下,行为臣之礼。   帘幕后传出狠辣女人装模作样的庄严语调,“将军请起。”   他果然起了,长身直立,也不管是否失礼,径直问那帘幕后的人,“太后,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反正别人的礼从来不是他的礼。   女人说话掷地有声,“承蒙挂念。”   白砚眼色渐深,又笑了,你未必值得我挂念。   可他认真地戏言:“太后是翱翔于天的凤,是社稷之福,是下凡济世的神女,臣愿为太后肝脑涂地。”   这话说得要多真切有多真切,说话的人满心戏谑。   放在真凤凰不做,偏要做染缸里的老鼠,就这样夸你,你是不是当得起?   接下去我事事为你,你是不是还受得起?   “过!——”导演声音突然把他叫回现实,一场戏到此为止。   可能是甲胄太重,白砚回神时腿虚软得有些站不住。   导演激动得脸都红了,一直在叫他,“白砚老师,这场戏完美,你自己过来看看!”   看表演效果是必要的事,白砚缓慢地踱步过去。   瞧见裴挚正大步流星地朝他靠近,他突然抬起胳膊阻止裴挚,“你先别过来。”   先别过来,就一会儿也好,至少他现在不想听见裴挚夸他什么。   裴挚脚顿住,眉头缓缓拧出个结,眼色逐渐深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哥到了监视器后边的人群里,他眼神在大殿里扫了一周,随后叹了口气。   而后,白砚确实也没私下跟裴挚说话的时间,他这一条过得太快,眼下场地直接交给B组拍朝堂,他们去旁边宫室拍下一场。   好在裴挚也知道忙,没跟平时一样活泼。   下一场戏,是白砚跟女主角的对手戏。女主角是个宫廷女官,因为碰巧瞧见将军跟太后亲密,惹出了太后的杀心。将军果断“求”太后把女官赐给自己,随后不容置喙地扛走了女官。   这一下,白砚更忙了。什么都能马虎,戏不能马虎,女官被将军扛走时是屈辱且愤慨的。   剧本上只写了女主角的情绪,一句台词都没有,那就是说只能用表情表现。可编剧工作时也料不准这角色由谁扮演。那么问题就来了,白砚和导演都看过女主角凌小花的戏,实在不敢指望她能把这戏演出来。   什么都能妥协,戏不能,于是导演跟监制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给女主角加一句台词,就两个字,禽兽。   事情定下,白砚先跟女主角对戏踩走位。   裴挚就站在监制身边瞧,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演戏一直这样拼?”   监制与有荣焉地点了下头,“白砚老师是拿命演戏的人。戏一开场,他就是角色本身。要做到这点,他就得了解所有人。他这种人,浑身神经末梢都在表皮之外,周围好或者不好,他感觉比别人强烈一百倍。”   说得血淋淋的,裴挚都跟着疼。   再看白砚的对手凌小花,倒是在很认真地跟白砚对戏,当然,要是她经纪人没拿手机在一边拍,激动得像是生怕错过自家艺人努力的这一刻就更好了。   刚才凌小花候场的时候,还专门摆拍了看剧本,对,看得特别认真,只是,经纪人的镜头一停,她的剧本也就扔一边了。   什么玩意儿。   白砚跟小花对戏半个小时。他们回拍摄宫室的时候,裴挚当然也跟在后边。   现场,灯光师开始调光,裴挚在一边围观,看见了件好笑的事儿:灯光师对凌小花的光替无比认真,对扮演太后的女配角佘晶,用五分钟草草了事。   这他妈凭什么啊?他哥的高徒蛇精妹子可是实打实的用功,凌肖那个当女主角的就是个用功艹用功人设的忽悠。   作为资方代表,裴挚没忍住。刚要去找灯光师聊几句,白砚凛冽的声音从身后来,“站住,你去干吗?”   裴挚说:“你徒弟被人欺负了。”   白砚刚拍完那样一场戏,心里无比不痛快,“女主角的光打得仔细点儿,这不正常?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而后着重交待:“以后,我的事儿,你就不要管。”   哪儿正常了?   裴挚知道他哥情绪不好,小老板也说过,白砚入戏的时候脾气格外糟。   于是特别诚恳地说:“行,哥,我都听你的。”   能哄就哄着点吧,先放过今天这场戏,待会儿私下他再去折腾那帮拜高踩低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裴挚表面还应得挺痛快,可这件“小事”又像根刺一样的扎进了白砚心里。   这晚回酒店,白砚没想让裴挚进他的房间。   无奈裴挚动作快,察觉他要转身关门一下就闪进了屋,说:“你忙你的,我保证不打扰你。”   行,一道门失守还有另一道,白砚住的是个套间,他在外间踱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钻进卧室,随后把门关上了。   裴挚在外头敲门,“哥?”   白砚说:“你说的不打搅我,别敲了,先让我安静安静。”   他是真不想见人,特别不想见裴挚。裴挚爱看一滩浑水的笑话,他就是浑水的一份子。灯光师给女配打光敷衍,他不知道吗?还用人说?   可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拜高踩低是常态,有什么可一惊一乍?就为了看他这个昔日情人活在泥坑里的好戏?   裴挚声音从门外传来,闷闷的,“那好,我就坐外边,你要用得上我,记得出声。”   白砚在靠窗的沙发坐下,喘了半晌粗气才静下来。不是,他今天脾气是不是过了点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他顺手按下接听,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白砚,是我。”   这开场白,白砚气不打一处来,“我认识挺多个我。”   男人又说:“我是段默初。昨天,我其实是来看看你精神状态怎么样。这次你们剧组开戏时发生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跟你没这个交情。   白砚说:“叔,多谢您关心,我这儿正忙,先挂了。”   他是真不喜欢跟段默初说话,那感觉就像把他丢在一个不甚熟悉的世界无所适从,电话挂断,他才回到自己的世界,这里虽然乱糟糟,可是依然比外面美好。   这里还有一个乖戾的孩子气的裴挚。   白砚的气很快就消下去,接着,慢吞吞起身,慢吞吞踱到门口,开门。   外间,裴挚正靠着窗子,手拿着他的道具长剑挥舞摆弄。瞧见他,立刻把剑靠墙放好,站直身子,“哥。”   白砚不自在地开口,“我调整了一下自己。”   真是不尴不尬。   接着,他眼光朝窗外瞟,“那个,你昨儿说想吃烤肉,我知道有一家夜宵店不错。”   裴挚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朝他望着,接着缓步过来,一直到他跟前。   九公分的身高差,裴挚默默垂视他片刻,而后突然重重低下脑袋,额头碰了下他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几个受的演技怎么排。   白哥>小童=齐厦>楚绎   楚绎就是个努力敬业、演技中规中矩的小鲜肉,他不算太有天赋,而且对于事业没有其他几个那样专注,他是个懂得生活也懂得取舍的平常人。   齐厦是脑内特别丰富,戏里的角色他都能体会过来,只有一点,他把戏和生活对接不上,所以他演了那么多勾心斗角,自己还像个小白。   小童是技巧派,因为知道生活艰难、机会来之不易,所以聂先生给他提供的一切他都很珍惜。有机会得名师指点,他就拼命学,本来也足够聪明,所以前期能靠技巧打出一片天。他真的有突破的一部戏,却不是靠技巧。   白砚是天生的艺术家以及创作者。他真是感知太敏锐太丰富。   小时候,他妈教给他的是家长应该教育孩子的善,以及为了让他不气质那么油腻,没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真实是什么样,所以他还不会用恶意揣着别人。   这所有在他母亲去世后突然崩塌,他的敏感神经突然接受真实,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刺激,伤害他,但也造就他。   小童演从雪阳的状态,就是白砚演每一部戏的状态。   他有艺术家的敏感,但也足够情绪化。   前面有读者问:他想退圈,为什么不跟别人直接说。   第一,他很难轻易相信谁,他对自己的经纪人也不信任。   第二,也是根本,他根本无从说起,因为他一直盘算的退圈压根不是一个成年人的成熟决定,只是他自己的负面情绪在反复。所以第二章 ,我写过,他在大姨夫期。 第27章 真实   白砚说出去吃夜宵,就是个递个台阶。当然,裴挚要是想下这台阶,他也真会去。可这晚他们还是没出门。   脑袋被裴挚荼毒,白砚抬手捂住额头。很快,他后腰被裴挚的宽大的手掌罩住,裴挚伸手拉开了他的手。   裴挚低头定定看着他,英挺的眉头微微蹙着,认真且肃然。眼神专注温和,像是在怜惜他。这一个不甚犀利的眼神温暖却具有渗透力,就像是要浸润他眼下这层表皮看到他所有的过去未来,以及他内心最深处。   白砚被看得有些局促,按住裴挚的胸口把人往外推,“走吧。”   可居然没能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裴挚空着的那只手也扶上了他的后腰,猛地地按住他的身体贴向自己的身体。   白砚微怒,“你……”话只能说到这儿。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他下巴被裴挚用力捏住,接着嘴唇被青年粗重的呼吸封得严严实实。   裴挚吻得很用力,不单是强行抵入他齿关的舌,疯狗王子整个身体肌肉紧绷,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是他这个正常成年男人无法反抗的力道。很快,他被裴挚挤迫着后退几步,背靠上了窗边的墙壁。   裴挚的皮肤灼烫,白砚也被烫得火冒三丈,他应该推开裴挚的,但他没有,他按住裴挚的后脑,更放肆更凶猛地报复回去,他跟裴挚较上劲儿了。   凭什么啊?!每次都是这小混蛋恣意妄为,他憋屈得像个真正的怂货。   又他妈是强吻!小混蛋,你哥强吻你的时候,你连说服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一场真正的缠斗,白砚使上了全部力气,用力嚼用力咬,比裴挚更加疯狂,一直到满嘴甜腥呼吸不畅,还是死死按住裴挚的脑袋不肯放开。   白砚主动且不容分说,裴挚浑身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多久了?他多久没跟这样纠缠厮磨了,压抑已久的欲求瞬间失了克制,他是个年轻且健康的男人。   他还是个,爱着白砚的男人。   于是几番角力,他们的双脚混乱地变换阵地,最终他把白砚压在床上。裴挚托着白砚的脑袋用力亲白砚的嘴,眼睛不放开白砚任何一个表情。   他连眼眶都被灼得生疼,白砚毫不避让地锁着他的视线,对他怒目而视。   白砚眼睛红着,里头腾着的火焰,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别的,但裴挚也顾不上了,手伸到身下,利落果断地解开两个人的裤扣。   半小时后,浴室。   热水哗啦啦淋在头顶,白砚快活之余又有些气闷,他怎么又跟小混蛋上床了?别说用手就不是上床,只要用对方的身体部位发泄出来,那就是做了。   算了,他也是个正常男人,男人的身体很直接。虽然本来是撒气,但那个被人握住,能中途刹车只能说是奇迹。更何况,小混蛋那时候野性毕露的模样,真是没几个零瞧见还能HOLD住自己。   他还没把自己宽慰明白,裴挚进来了。   白砚嫌淋浴间太逼仄,冲澡时不习惯把门关上,此时浴室但凡进来个人,就能看到他的全部。   所以裴挚眼睛一直盯着他,接着干脆靠着洗手台在淋浴间外边站住,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瞧。   他们坦诚相见过很多次,白砚倒不至于羞怯,只是看着这小混蛋就有点冒火。   裴挚红光满面,眼睛比平时更亮,一副餍足的模样。但行为可不是这么说的,这身上都穿着些什么?   哦,根本不算穿,眼前的裴挚只是围了条浴巾,露出强健胸膛,肌理分明的腹肌,浴巾还特意围成个低腰款式,深怕那一截公狗腰秀不完整。   这是还没足够,打算诱他再来一轮?   白砚握着淋浴头的手停在肩膀,厉声道:“穿好你的衣服,回去睡觉。”   裴挚没动,眼里漾出些笑意,“用完就扔不太好吧,我又不是一次性的。”   白砚干脆关上水阀,一脚踏出去,伸手捏着裴挚的下巴把裴挚的脸转得正面朝墙,“在我这儿就得听我的话,你就朝墙看着。”   裴挚果然没再转头,扭着脖子朝墙笑,也没笑出声,半张着嘴的样子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白砚说:“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   裴挚保持着扭头看墙的姿势,眼光却斜过来,眉一拧,像是有些想不通地说:“地主家傻儿子娶了媳妇儿,就不能乐一乐?”   谁是你媳妇儿!?   白砚也被气乐了,掬了一捧水用力朝裴挚兜头泼过去。   其实有句话裴挚说得对,用完就扔的确不好。虽然亲嘴是裴挚开的头,可白砚也没拒绝,之后发生的事最多算个和奸,于是这晚,白砚真没把裴挚赶回房,话说到底,男人对刚跟自己发生过亲密关系的对象,都有些不正常的纵容。   可白砚也不想再来一次,上床前严正警告裴挚,“要在这儿休息就好好休息,晚上再别弄鬼。”   裴挚机警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死死赖在床上,“保证不会。”   一人一床薄被,白砚也躺下,但没多少困意,看了下手机,才九点半,还不到他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从床头摸出门书,是专做睡前放松用的小漫画,主角全是兔子,看的时候不用太过脑子,笑一笑,能松弛神经。   留着一盏床头灯,白砚半躺在床头慢慢翻看,也不怕灯光打扰裴挚,裴挚也没早睡的习惯,可以刷刷手机什么的。   可裴挚连手机边角都没碰,只是手撑着头,在一边用眼神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白砚只当没发现,依然翻着自己的童话漫画,片刻后,裴挚凑了过来,“这是什么,我也瞧瞧。兔子?”   白砚索性把书合上,“就不能各干各的事儿?”   裴挚说:“反正就是睡前故事,咱俩一块看呗。”   白砚问:“你手机上会找不到?”   裴挚眼光灼灼,“我自己找的没你的香。”   咬死你好不好?   白砚没说话,只是用冰冷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满。裴挚立刻让步,拿胳膊枕着头躺在一边乖乖睡下,“那行吧,你看你的。”   接着又叹口气,“记得咱俩小时候,你还跟我讲过睡前故事。”   还真有这么回事,他俩被两妈带出去旅行,两个女人偶尔想亲密地说说私话,就让他们俩睡在一起。白砚小时候阅读习惯好,睡前总要看一会儿书,裴挚是个野猴子,对故事好奇又不耐烦自己看,于是缠着他说。每逢那个时候,白砚都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哥哥,像个大孩子,所以从来没有拒绝裴挚的要求。   时光荏苒,现在的裴挚偶尔还像以前那个孩子,可以前那个白砚,不知道到哪去了。   白砚把书扔回床头抽屉,干脆躺下,伸手按灭床头灯,“不就是个故事,我刚才看的兔子是童话故事,小孩看的,你确定要听?”   裴挚哪会介意这个,赶紧挪动身子朝他靠近了些,热切地说:“为什么不听?小孩儿的故事才有趣。”   灯刚关上,眼睛一时还没适应黑暗。视线中的一片漆黑,让白砚觉得很安全。   说不清为什么,他的故事没有跟着那本漫画书走。   白砚眼睛望着天花板,片刻后,缓缓开口,“从前有个兔村,村里有只小白兔。”   小白兔那时候已经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唯一的伴侣小狗,关注力也不在它身上了。   模糊焦点,这些,白砚是不会说给裴挚听的。   标准的童话开头,裴挚嗯了声,“接着说。”   白砚组织一下剧情,继续说道:“有一天,又来了只小黄兔。小黄兔虽然什么也没有,但真是只热情又好脾气的兔子,于是小白兔跟它成了朋友。它们一起玩儿,一起种萝卜。”   “村里还有只兔子叫小黑兔,很受兔子们欢迎。”   裴挚觉得白色更好看,问:“黑兔为什么受欢迎?”   白砚说:“因为他能种出很多萝卜。”   “有一天,小白兔不小心看见小黄兔跟小黑兔吵架。回家后一问,小黄兔说,我怕小黑兔,刚才它想骗我出村,它很危险,咱们以后都不要跟它一块玩儿。”   “这一次,小黄兔躲过了小黑兔的毒手。几天后,小白兔出去采蘑菇,又看见小黑兔把小黄兔带到了森林深处。”   裴挚打了个岔:“这小黑要干什么?”   白砚说:“小白兔悄悄跟过去,躲在树后看,它听见小黑兔对小黄兔说:‘你本来是只流浪兔,村里的兔子谁都不会喜欢你,最后一定会赶走你。咱们不如跟大灰狼一伙儿,一起帮它抓兔子,大灰狼不会吃我们,还会给我们很多萝卜。’原来小黑兔是大灰狼放在兔村的奸细。”   耳边传来裴挚疑惑的声音,“狼抓兔子还需要奸细?”   白砚立刻说:“兔村自然有对付大灰狼的武器,这就是个童话故事,计较那么多,还让不让人说了?”   裴挚一秒怂:“我错了,黄兔子怎么答的?”   “小黄兔说:‘我不,就算被赶走,我也要当一只善良的兔子。’小黑兔继续劝说,威逼利诱。躲在树后的小白兔很震惊,拿录音机录下了一切,打算在所有兔子面前揭穿小黑兔的真面目。”   说到这儿,白砚开口就有些艰难了,幸亏房间够黑,有些东西不至于无所遁形。   他说:“可就是这一晚,小黄兔失踪了。”   裴挚的声音有些急切,“艹,被黑兔子卖给狼了吧?”   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显然,这是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白砚说:“小白兔很着急,想救他的伙伴,于是拿着录音机到了村长那,他们有对付大灰狼的武器,只要村长同意,发动大伙儿,就能押着小黑兔带路找到抓小黄兔的那头狼。”   裴挚真是个足够投入的听众,一点儿也不挑故事,紧追着问:“村长照办了?”   白砚摇头,“没有,村长起初不相信小黑兔是奸细。小白兔就把录音给它听,村长听完,毁掉了小白兔的录音机。”   裴挚骂了声艹,问:“为什么?”   因为这才是人间真实。   白砚给了个最贴切的解释:“因为小黑兔每年都给村长进贡很多萝卜。村长想要更多的萝卜,就不能让小黑兔声名扫地被赶出去。小白兔不可置信,说,‘小黄兔现在命在旦夕啊。’村长说,它只是只流浪兔,没了就没了。”   “小白兔只能向其他兔子揭发小黑兔和村长的真面目,可有的兔子得过小黑兔的萝卜,跟村长一样不愿意站在它这一边,有的觉得它在信口开河,因为证据已经被村长毁了。”   “村长当众说:‘小黄兔本来就是流浪兔,一定是自己走了。’而小白兔得罪了最受欢迎的小黑兔,善良的兔子们觉得它嫉妒小黑兔,在撒谎。心里有鬼的兔子们硬说小白兔是只疯了的兔子,小白兔成了全村公敌,其他兔子要把它赶出村子。”   “被赶出村的小白兔没了房子也没了萝卜,一心想把它的朋友找回来,可整个森林,没谁肯相信它,也没谁想跟兔村村长作对。”   白砚一口气说完所有,话音落下时,心不知道沉到了哪里。   黑暗中,裴挚的声音充满不忿:“结果呢?现在小孩儿漫画都这么黑了?”   白砚强辩:“……那当然,是非观得从小竖立。”   裴挚死咬着问:“结果呢?”   好吧,既然要听童话,那就给你说个,真正的、童话似的结局。   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美好的,不是吗?   白砚把喉头的翻涌强压下去:“小白兔很绝望,坐在路边哭,然后碰上了猎人。猎人说,我认识那只黄兔,我正在找它,你不要着急,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猎人找到兔村,揪出做奸细的小黑兔,找到了那头狼,他杀死了大灰狼,从狼肚子里救出了小黄兔。村长跟小黑兔一伙从此声名狼藉,被赶出村子,成了流浪兔。善良的兔子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村子里。”   裴挚果然是古道热肠疯狗王子,听到这儿,长舒一口气,“这还差不多。不对,应该把村长跟黑兔抓来炖火锅。”   白砚闷闷地说:“我困了,睡吧。”   真正的结局,不是这样。   真正的结局是:猎人的确出现了。   可黑兔居然作死了自己,而且还死得猝不及防。   没了带路的人,猎人没能找到狼的老窝,也没谁能证明小黄兔去了哪里。   猎人回了该回的地方,在故事里被隐去的小狗也走了,小白兔成了只流浪兔。   他在兔村的边缘徘徊,久而久之,变成了一直脏兮兮的灰兔。   而以猎人的能耐,找了七年也没找到的小黄兔,可能真的已经不在了。   真是一个,很糟糕的故事呐。   白砚这晚没睡好,第二天清早起床,气色明显不如往常。化妆师看了下他的状态,把面膜安瓶一起用上,才好好给他上了个妆。   裴挚又在一边盯着瞧。   等化妆师走开,白砚才说:“别看了,还不是你半夜掀我被子。”   裴挚睡得特别实,不能确定,“有吗?”   白砚说:“我能骗你?”   还不到中午放饭,裴挚接到郝总的电话,郝总说把白砚捧成国际巨星的事有了眉目。   郝总说:“谭清泉导演愿意跟咱们合作,可是有位庄家比咱们先联系他,想强压着掺一脚谭清泉的新戏,把自己要捧的人塞进去当男主角。坦白说,这庄家也算是我们这边的人,我跟那位都不方便跟他撕破脸皮,你看要不要自己回来一趟。”   裴挚回去跟人杠,方式更简单粗暴,解决速度更快,最主要,最上边的人不会追责。   裴挚说:“行,我今晚就回。”   白砚听说裴挚要回城一趟,很意外,“怎么突然要回去?”   事情还没成,裴挚哪能现在就瞎嚷嚷,“我爸前些日子胃不舒坦,我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看,我速去速来,最迟后天回。”   谁问你什么时候回横店了,白砚说:“行吧,你晚上的飞机?待会儿让我司机把你送到机场。”   他就真不能送了,白砚今晚大夜戏,总不能耽搁剧组拍摄进程。   裴挚收拾好东西,下午又到剧组跟白砚道了个别。从布景地出去,遇上了辞职服装师的徒弟,就那个使坏哄骗师傅,把死人戏服弄到白砚面前的家伙。   这时候,裴挚正跟郝总派来的两个男人交待琐事,他走了,这两人还得留在他哥身边看着。   瞧见那徒弟迎面来,其中一个男人凑到裴挚耳边说:“裴少,这事儿咱们查得还不算清楚,哄骗服装师找死人戏服的是他,可帮他偷走原先那套戏服的人是谁呢?”   男人倒是提醒他了。裴挚最近也惦着这事儿,这些妖怪还有一个没现行,他就不会舒坦。   他没真用白砚的车,没有其他,怕他哥不方便,自己准备的SUV,裴挚一脚跨上去,说:“把他给我拽上车来。”   于是,裴挚去往机场的路上,妖怪小徒弟战战兢兢地接受了盘问。   在疯狗般的裴少爷面前,这种妖怪只有跪下的份,不一会儿就交待了所有。   事实跟裴挚想的远远不一样。   小徒弟说:“我承认,我是想设计赶走我师傅。但以前那套戏服可不是我让人偷的,我没这么大能耐,我只是在戏服不见后,跟徐大姐路过戏服租赁店,徐大姐看见橱窗里的皮甲,一瞧就说是《潜龙》剧组的,而且穿过这戏服的男主角已经死了,我这才生了心思哄我师傅把死人皮甲弄回来改。”   裴挚冷笑道:“那姓徐的越过你当了服装一组的负责人,所以你回头攀咬她是主使?她事先又不知道我会让你们狗咬狗,设计这一出,有什么好处?”   小徒弟急了,“谁知道呢。她一直跟我师傅不对付,可能单纯就想出个气呢?我做的我都认,可没做过的怎么也不能担,裴少,你就不想知道给白砚哥载了一头晦气的人到底是谁吗?你是能要我命的人,我哪敢跟你说假话。”   确实,谅你也不敢。   可裴挚还是参不透那位徐大姐的动机,只为了出口气,谁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这后头,好像还有挺大的一盘棋?难不成本身就是冲着他哥去的?   他掏出电话,给安在剧组的男人打了个电话,让男人看着姓徐的点儿。   可电话刚接通,男人说:“裴少,事情不对,那徐大姐今天中午离开剧组就没回来。现在,整个剧组,谁都联系不上她。”   而此时在剧组,重新给白砚定做的戏服皮甲已经到了。   拍戏空闲,白砚翻开背后的皮甲片仔细检查了一遭,很好,没有不该出现的标记。   他叫来助理说:“跟服装组打个招呼,这套新甲咱们自己带着走。”   终于不用穿那身旧甲了,那是,黑兔子穿过的肮脏的甲。虽然一直觉得那种杂碎死了就是死了,根本煞不住他,可白砚,还是很高兴呐。 第28章 真实   深夜,裴挚乘坐的飞机落地,来接机的是郝总。   郝总看看他的脸色,“怎么,才分开两天就这么不高兴?”   当着郝总的面,裴挚也没什么可瞒,他愤愤地说:“你说这世上的贱人怎么就收拾不干净?”   郝总是个聪明人,微微笑,“白砚又惹上了什么事儿?”   裴挚没好气地答,“从来没有他惹事儿,只有事儿惹他。也不是别的,就死人皮甲那事儿怎么看都不简单,我总觉得,这背后的妖怪就是冲着他去的。”   郝总笑意微敛,眼光一直注视着裴挚的表情,“动机呢?”   裴挚说:“谁知道呢?可能是不满意我哥拿到这个角,对,他们公司那谁,仇安平,以前有抢他《国色》男主角的意思,你说会不会是仇安平诡计落空恼羞成怒,冲我哥使阴招?”   郝总说:“艺人争资源,使坏互黑什么的,功夫应该花在资源定下之前,现在白砚出演《国色》已经是板上钉钉,人都进组好几天了,如果是仇安平,他费尽周折搞这么多事,就为出个气?”   一提这事儿,裴挚气不打一处来,“他抢《国色》男主角,还真是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当着我哥的面都这么说。”   郝总问:“他跟你哥有多大的仇?”   “我哥能跟他有过结?无非就是在同一个公司,他事事都被我哥压一头,眼红。”   成排的路灯被呼啸的车身飞速抛在身后,裴挚朝窗外望了会儿,突然觉得这座没有白砚的城市很空。   许久,他说:“现在只要有点可能性的对象我就不能放过,这次的事很显然有预谋。今儿中午,服装组那女的突然消失,我上飞机前,又听到消息,当年《潜龙》拍完后,那套皮甲被过世视帝的经纪人收藏,今年8月,这视帝去世六周年,他经纪人把皮甲拿出来拍卖给粉丝捞死人财,一粉丝花钱把东西买了,快递却被人冒领了。”   郝总问:“戏服租赁店那边怎么说?”   裴挚立刻回答,“说是一男的卖给他们的。卖家长什么样,他们也不记得了。”   略作思忖,“你说这后边的人为了把死人戏服送到我哥手上,也算是费劲心机,可为什么就是那视帝穿过的?难道我哥跟那视帝有什么关系?”   郝总目光一凛,但他整个上半身都陷在车厢浓浓的阴影里,裴挚没看到。   裴挚脑子飞快运转,突然想到什么,“我哥好像还真跟他合作过,对,就是六年前的事儿。”   似乎那部戏,他哥还跟剧组闹绷了?   郝总凝眸片刻,笑容有些僵硬地问:“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问问白砚自己?”   裴挚眉心紧皱,正要怼两句,突然灵光一现,对,他哥跟这视帝好像的确有过结。   发现旧甲是死人戏服的那晚,他瞧着白砚脸色不好,问要不要弄点柚子叶驱邪。   白砚怎么答的?   “用得着?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能煞得住我这活人?”   当时他就觉得白砚对视帝好像有敌意,否则以白砚的脾气,最多只会训他一句“怪力乱神是无稽之谈”。   想透这一层,裴挚也没心思跟郝总打嘴巴仗,认真地说:“你给我查查,2009年夏天,我哥在他当时的剧组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不问白砚自己?   就那身死人戏服,他哥穿着都没多大心理负担,他凑过去问当年你做了什么,给自己惹了这一身霉头?像话吗?没得给他哥添堵。   而且就算问了,他哥当年没让他知道的事儿,现在就能不遮不掩地说给他听?   对,这事儿还得让郝邬查,裴挚终究是娱乐圈的门外汉,六年前的事挖起来想必不容易,郝邬出手更快更有方向。   郝总听见裴挚让自己查当年,暗舒一口气,“放心,我会尽全力。”   当然,什么时候让裴挚知道,就要看情况了。   当年那些陈杂不是不能说给裴挚听,只是裴挚攻击性太大,白砚当初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谁都说不准裴挚知道真相后会做什么,可怕的是,只要他想,他就能大开杀戒,那位都不一定管得住他。可这事里头还牵扯一条人命,这人还生死未卜,那位找了六年没找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跟事件可能有关的线索,谁都容不得差池,一丁点打草惊蛇都不行。   说到底,白砚要是能把这匹披着忠犬皮的小狼完全驯服也行啊,对吧?受害者是白砚的朋友,白砚当初能不管不顾地替朋友讨公道,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没放下找人的执念,驯服了裴挚,大家上下一致达成共识,什么都解决了。   裴挚回来是为他哥的资源,事情办得挺顺利。   次日中午,大导谭清泉请意欲强行上马投拍他新戏的那位大佬吃了顿饭。   裴挚直接闯进包间,座上人纷纷色变。   裴挚坐下不冷不热地跟人招呼几句,面色不善地质问导演:“谭导,我说过这戏我看上了,你今儿还出来跟旁人应酬,这是打算吃两家?”   大导在心里给裴恶少点了250个赞,裴挚恶少款摆得越足,他越不得罪人,这位少爷太讲究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谭大导瞥一眼大佬,面露难色,“裴少,这……”   裴挚无缝接戏,冷嗖嗖的眼刀瞬间朝那大佬刮过去,“叔,我想当这部戏的大庄家,你看成不成?”   谭导配合地露出大惊之色。   成,必须成,谁敢说不成。   大佬平时再横行跋扈此时也得让路,不陪笑讨好已经是身为大佬最后的倔强,他说:“误会,我就了解一下项目。”   裴挚是谁啊?这声叔他都不一定当得起。   拦路虎就此被扫到一边。   裴挚高兴啊,他哥终于离国际巨星又近一步。   谭大导高兴啊,大资方“强行”让他用白砚,这是多好的事儿,有白砚,他还用得着考虑别人?   鉴于裴挚的恶少做派,谭大导是被强摁头喝水的,郝总是被强拉着栓在一根绳上的,大家都不得罪人。一切完美。   裴挚自己得罪人?那得人家有胆子跟他算账。   而很人生赢家的白砚,这天在剧组过得又不怎么痛快,饶是有裴少爷的人在,行内某些歪风邪气也不是一拳打过去能止住的。   白砚坐在场地外,默默瞧着摄像机前的女主角,此时跟女主角对戏的是一位老戏骨,这场戏已经NG十来次,严重影响今天的拍摄进度。   问题当然出在凌小花身上,看凌肖的面瘫表现,白砚简直不敢相信这人是科班出身,要真让他说句实在话,凌肖应该向自己在电影学院的所有老师挨个道歉,这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要表现力没表现力,就连个台词都说不明白。   他要是到这个份上就不把自己甩在镜头前丢人了,还艹什么认真敬业人设?   正烦躁着,又听见导演一声咔。白砚瞧着小花脸上万年不变的面瘫表情,不忍直视地把目光转开了。   导演又上前跟小花说戏,作为剧组的一份子,白砚干脆站起来,走过去,立在一边跟着听。   老戏骨在电影里扮演的是女主角的父亲。   导演跟女主角说:“这是你亲爹,从来没有为你的幸福打算过,一心盘剥你。你进宮后,你们父女两年没见,好不容易见面,话没说几句,你爹都没问你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怎么活下来的,只是让你在太后面前替你弟弟讨差事。你至少得把悲愤表现出来,你其实也期待家人关爱,但这次,你又落空了。最开始是悲愤,后来离开时要决绝,懂吗?”   接着又把人物的性格和情绪从头到尾给女主角梳理了一遍。   女主角不悦地回答,“知道了。”   再来一条,白砚也到监视器后看着。   女主角的表现依然对不起人,白砚瞧见导演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没有NG,那真是强忍着没喊咔而已。   导演最后那声过,说得挺勉强,而后一脸通红地叫唤:“要不就这样吧,还能怎么呢?”   这就是明确表示对女主角的垃圾演技不满了,说不定还有点激将的意思。可凌小花当真只听了个“过”字,神色松快了很多,立刻就打算往外场走。   戏是大事,白砚刚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镜头前,老戏骨却叫住了打算下场的凌小花,赶在他之前开口,“姑娘,你这么想,如果你自己的父母一直关爱你,就是为了让你入圈演戏替他们挣钱,甚至不惜榨干你身上最后一滴血,你是什么感受。入一入戏再来,不要急。”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对角色负责,凌小花眼里倏忽划过一抹厉色。   导演终究也是敬业的,叹息道:“老师说的对,你再培养培养情绪,咱们都等着你,不要急。”   凌小花这才僵硬地笑了笑,“那行吧。”   这场戏最终是将就着过的,戏开拍几天,大家终于都明白女主角之前的演技平平还是粉饰过的,对凌小花要求也实在不高,只要她能演得没那么丢人就成。   下一场轮到白砚跟佘晶,太后和将军。   趁着换布景,白砚带着佘晶找地方过一遍戏,走到一小院门口,听见隔墙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凌肖姐你消消气,也是,那老头是个什么东西?导演都让你过了,他还把你叫回去。真那么清高就别出来讨饭吃,端着咱们的碗还敢给咱们脸色看,真以为票房是冲着他脸褶子去的?没你的流量他只能吃土。咱们公司也是资方,他多大的胆子敢挑你的不是。”   这是在骂那位老戏骨。   接着,是凌小花的声音,“就这样吧,这次不跟他计较。”   正说着,男女主角在院子门口撞上了。   凌小花笑容一滞,“白砚老师。”   白砚淡淡地点了下头,又扫一眼凌肖身后的女助理,果断带着佘晶走了。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俩,白砚问佘晶:“凌肖助理刚才的话,你怎么看?”   佘晶还是耿直心肠,“至少票房全指着明星流量是不对的,只有明星流量,没有好的剧情和对得起观众的演出,片子只能给粉丝圈地自萌,在广大观众面前,粉丝只是小众。”   多简单的道理,可就是有人不明白。   白砚心情有些烦躁。   可有一点……好像是对的,娱乐圈现在就是资本说话,凌肖的公司也是这部戏的金主,人家出钱就是为了给自家演技丢人的流量找提升,好像他们还真是指责不上凌肖什么。   人家不就是演技差了点?有背景在,这点瑕疵算什么,不就是虐一下观众的眼球吗?是吧?   裴挚就是这天夜里回的。   白砚正在房间里一边郁闷一边看剧本,突然听见催命似的敲门声。   开门,裴挚手撑着门框站在门口,笑得一脸阳光,“哥!”肩上包都没放下,显然连自己房间都没回就往他这儿来了。   白砚把人让进屋,“你事先没说是今天的飞机。”   两个小时前,他给裴挚打电话,听到关机提示才推测出小混蛋应该在飞机上,可裴挚出发前就不能先告诉他一声?   裴挚从身后搂住他的肩,“你想我了没?”   白砚不想回答,“你吃过饭了?”   裴挚呼吸吹拂在他耳畔,声音闷闷的:“你不仅想我了,还特别担心我饿着。放心,我在飞机上吃过。”   白砚抬起胳膊把裴挚的爪子从自己身上往下扒拉,“一边儿去。”   裴挚果然放开他,接着嗖地一声拉开包链,从里边掏出一A4大小的本子,递到他跟前,“给你的,看看。”   是剧本?白砚接过来认真一瞧,还是大导谭清泉的新戏剧本。   他脑子彻底转不动了,“这什么意思?”   裴挚把包扔一边,踱到他身前,略微低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就是谭清泉的新戏,男主角特别适合你,我给你拿回来了。”   白砚愣了好半天。行,疯狗王子又从外边给他往家里叼东西了。   上次是代言,这次是大导新戏的男主角。   谭清泉的戏是人家打破头都要上的,这次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下午才嘲讽过凌小花的背景,晚上裴挚就成了他的大背景。   他看着裴挚,冷嘲道:“你好大的本事,我好大的福气。”   裴挚一见情况不对,赶紧照实解释,“我本事大我不否认,可你接这戏真不算你的福气,那是导演的福气。你可别不信,谭清泉听说我想让你演他的戏,都快乐癫了,只差没拉我结拜。”   自己在导演嘴里是什么口碑,白砚自然知道,可说不清为什么,明明这戏他不是不感兴趣,他心里就是膈应。   白砚步子迈到写字台旁边,把剧本扔在桌上,不发一言。   裴挚见他哥没拿剧本砸他脸,趁势头好,赶紧继续解释,“谭清泉的戏就是我给自己找的投资项目,你能演最好,我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要是真不愿意,也没事儿,我跟谭导说,咱们再另外公开公正地甄选男主角。”   这可跟上次不一样了,他至少给了白砚选择权。   没像接代言那样,不容分说地把一坨金子砸在白砚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疯狗王子又叼东西了。   ------   昨天那个童话没看明白没有关系,影射的现实剧情,后面会从裴挚这边说明白。   我知道你们很想这章就知道,可是故事有故事的节奏。   你们可以很想知道,但我不能乱讲故事的节奏,节奏乱了,文到最后会很难看。   现在整个剧情的指向——》揭秘&白哥彻底放飞自我。   至于为什么写小花和老戏骨的剧情,因为女主角就是白哥放飞自我后明怼的第一个人啊,怼女主角以及背后的整个公司就是他彻底放飞自我的标志。_(:з」∠)_ 第29章 真实   这晚,白砚没说演谭清泉的戏,但也没说不演。   裴挚当然没有紧咬着不放,反正电影最近才立项,开拍估计得是明年的事儿,白砚有的是时间考虑。   次日晨,白砚化完妆出来,在布景地旁边碰到了老戏骨。   老戏骨也是早早就扮上了,看见他就问:“凌肖来了吗?”   白砚问:“您找她有事?”   老戏骨说:“今天第二场是我跟她的戏,我想趁早跟她对对。她是新演员,现在演戏遇上困难,我们这些当前辈的总要帮一把。”   白砚本来想说,她就是明着打算把戏全混过去的,您这番好心注定被当成驴肝肺,可老人神色温和却出奇认真。对着这样一位拿一份片酬、恨不得贡献自己全部光和热的前辈,白砚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略作思忖,说:“您忙您的,我跟她比较熟,待会儿我帮她找找状态。”   熟人间的确比较好说话,而且,对于演员来说,有一定了解和信任的对象,比较容易帮自己入戏,老戏骨当然也明白,可还是问了句,“你有空?”   白砚说:“放心,我的戏已经准备好了。”   当然,没有自己的戏,女主角是不会跟他们一样清早就出现在剧组的。   白砚自己坐下摸出剧本再次研读,裴挚也挨着他坐下了,“那老爷子看起来是个好人,你跟他挺熟?”   这是没话找话说,白砚还是答了句,“他人不错,我们以前有些交情。”   的确有些交情,把老戏骨介绍给导演的,正是白砚。   不是为其他,白砚纯粹不想让眼前的世态那么炎凉。老爷子以前有过几部影视作品,之后一直窝在团里演话剧,小康生活即足。可今年春天他在横店遇上老爷子,一打听才知,老爷子的独子出车祸半身不遂,所以年过六旬的老人不得不出来为昂贵的医药费奔波。   这种人,不会无故接受旁人金钱上的援助,白砚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老人介绍角色。   只是为了让世态不那么炎凉,这是真的。   家逢巨变之后的世态炎凉是什么滋味,白砚太明白了。   遥想他母亲白女士在世时,手里捧着的也是一线小生,这就意味着白砚本身自带娱乐圈资源,所以在2009年一月末之前,电影学院,班里同学和舍友对白砚总有种着意的讨好。   到什么程度?上大课都不用他说,班里总有一两个人会替他占座。再不熟的同窗,过生日请朋友,都不会落下他。   他妈一去,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家对他的态度变了。首先,占座是一定没有了,课间课外,以前总爱有意无意跟他结伴的那些人,也全都消失不见。   白砚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被慢慢地、循序渐进地洗刷的。   他还有裴挚?   的确,母亲去世后,裴挚跟裴明远的关系恶化到了极点,干脆离家常住在他们的小窝。   可他们没能抱在一处取暖,裴挚这个行为只是完成了一次角色转换:以前,裴挚把父母家当成旅馆,每天一门心思惦着来小窝跟他厮守。那时候则变成,裴挚把小窝当旅馆,一门心思惦着出去找乐,呼朋引伴。   而白砚还顾不得自己被冷落,他只是觉得裴挚受了打击状态太不对。   有一次,他们在某个餐厅遇见裴明远,裴挚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夜里回家,白砚终于忍不住劝出口:“不管阿姨去世前他们发生了什么,裴叔又没有原则性的错误,你现在只有他一个亲人,总这样跟他犟着,你自己也不轻松,何必呢?”   裴挚当时把他压在床头,用力亲他的嘴,接着扒下他的睡裤,用最亲密的行径扯开话题,“你不爱我了,总想把我哄回他那儿去。”   激情过后,是比燃尽的香屑更落寞的冷。   白砚去浴室冲澡回房,裴挚已经不在家了。他心凉得彻底,但也不奇怪,裴挚突然消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好几回他半夜睡醒突然发现身边没人。裴挚的去处无非是酒吧,如果他不追着去,裴挚喝多了就在包间或者纨绔发小家睡,美其名曰,半夜回会把他吵醒。   白砚对那个时候最深刻的记忆:深夜他独自躺在床上,望着一轮清寒的月,细想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也曾美好过,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身边的一切都不美好,可也曾有一个人让白砚觉得,这个世界不只有炎凉。   他也被人帮助过。   白女士去世后,舍友先是对他冷眼相待,他没理,接着等着他的是冷嘲热讽。恶意逐步升级,那时候他们周一的早课最重要,每个周日晚,白砚都会睡在宿舍。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日,晚间他回寝室,看见自己的床褥全是湿的,像是被谁泼了水。   几个舍友,任何一个被他收拾都不委屈,白砚第一次发作,随便拎了一个下床二话不说一脚踹上去。被他当成靶子的家伙鬼哭狼嚎没一会就攀扯上了泼水的元凶,白砚去洗手间打了一整桶水泼在元凶床上。   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手贱想搞事,又没一个敢把事儿闹大。白砚收拾完怂货,心里痛快了些,但这床是睡不了了,他只能想办法出去。   时间过了零点,宿舍门已经关了,他叫舍监大爷开门,没叫醒。他到二楼,打算从走廊尽头的窗子跳下去,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他,“别跳,这高度能摔断你的腿。”   那是白砚第一次见到东晓,这位比他高一级的学长。白砚继续爬窗,不耐地说:“不出去就没处睡。”   接着他就被人拉下了地,东晓端着盆刚洗好的床单,用力把他往自己宿舍拖:“不就是没处睡?去我那,我那儿有的是空床,舍友都出去拍戏了,就剩我一人。”   还一直跟他套近乎,“你叫白砚对吧?”   “你认识我?”   “能不认识吗?总是有人把我背影认成你。”   拖拖拉拉,白砚最终还是被东晓拽进了宿舍。可能因为吹久了冷风,屋子的暖意来得猝不及防,他眼圈突然一热。   东晓如临大敌地望着他:“别哭,哭了我可没辙安慰你,知道你刚丧母,我可是从小连爹娘都没见着的人,没法跟你共情。”   岂止认识,看来这位学长还听说过他的事。   白砚说:“你……”   东晓的眼睛非常亮:“对,我是孤儿,可我不也好好长成了一个帅小伙吗?是吧?”   这就是白砚入圈后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把他们都比作兔子,黄兔子最适合东晓,而且应该是那种很暖的浅棕黄色。谁说东晓不会安慰人,他安慰人的方式就是把更苦难的自己摊给白砚看。   可他依然活得那样热情那样生机勃勃,真是身体力行地教育白砚:你比我好很多,实在不必颓丧。你的世界还有希望。   那时候,就裴挚的事,东晓也宽慰过他很多次。东晓跟裴挚第一次见面,是在两个月后。有一晚,裴挚跟朋友组饭局叫白砚也去,那时候白砚跟东晓已经混熟了,于是带上了东晓。   原因难明,大概,他想让裴少爷知道,他也是有朋友的。   裴挚占有欲很强,果然很在意突然出现的东晓,一整晚腻着白砚不放,酒过三巡时靠在白砚肩上,小声嘟哝,“哥,你不止我一个了。”   白砚顿时火腾到头顶,裴挚成天跟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混闹,就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只有他。所以趁裴挚去洗手间,他干脆避开一群醉鬼拉着自己的朋友走了。   离酒吧街不远的豆浆店,他请东晓吃了顿夜宵。白砚电话不停响,干脆把手机关掉了。   东晓果然聪明:“你跟裴挚是一对?”   白砚想到自己从没坦诚过性向,“我……”   东晓一笑:“别怕,我也是。”   也是GAY?   白砚一时大惊,东晓一直对他好,可别是……   很快,头被东晓拿筷子敲了下,“别瞎想,我有喜欢的人。”   接着,东晓很认真地说:“我喜欢的人站在很高的地方,我要很努力,才能让他看见我。而裴挚就在你身边,你多幸运。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白砚那时其实已经不觉得裴挚在乎他了。可是在彷徨之际,东晓这句话无异于一剂强心剂。   可能是也曾经从陌生人身上收获过好意,所以,即使跟老戏骨不那么熟,白砚听说老人有困难时,才突发奇想地想要帮一把。   帮人得帮到底。瞧见凌小花远远朝这边来,白砚果断把剧本翻到小花今天要演的那一页。   一只大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白砚转头,正对上裴挚黑白分明的眼睛。   裴挚说:“就不能给我个准话?”   白砚不明所以,“什么?”   裴挚微微皱着眉,神色却有些忍俊不禁,“我问,除剧组餐外,中午你还想不想吃点别的,你都没听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不用别的。”白砚淡淡回答,当然也只想把话说到这了,反正他说了裴挚也未必记得,毕竟裴挚跟东晓只有几面之缘。   见小花走近,他起身,“我去训个人。”   裴挚瞧见他哥朝凌肖走过去,“哎?”怎么说来着他哥就是敬业,就是爱电影,要不干嘛连块同剧组的朽木都想捡起来雕一雕呢?   果然,白砚对凌小花道明来意,凌小花一脸欣然地说:“找角色状态?当然有空,谢谢白砚老师。”话挺漂亮,可还附送着甩给自己经纪人一个眼神。   经纪人会意,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对准自家艺人。   裴挚一瞧,怒得横眉倒竖。   白砚哪能觉察不到,转头给裴挚一个眼神,别管他,让他拍。小花想艹敬业人设,那就录着,至少这妹子在炒作镜头前还知道要脸。   白砚用半个钟头启发凌小花,收效未必那么好,总之对这一位的要求也不用太高,但求她演得不那么辣眼睛就行。   这天的第一场戏是白砚对佘晶。   刚好是他们排演过的一场:久别重逢当晚,宫宴,太后离席更衣,将军冒险私见太后。   开拍前监制和导演还是跟他们来了场例行谈话。   导演说:“当年她家跟你家发生嫌隙,你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爱仇人的女儿,才亲自带兵到塞外好几个月,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你对她的感情就已经变质,这么多年不见,支持你冒险私下见她的,你觉得是什么?”   白砚很快回答:“执念,将军只是出走两个月,少女太后就毅然入宫,他对她有多少感情暂且不提,将军是个有狼性的人,不接受自己先被背叛。”   监制说:“所以这场戏并没有那么多感情因素在,纯粹是将军不服输。就算以前爱过,七年都过了,还谈什么爱。更何况,将军进京路上还遭到太后党羽的袭击。”   白砚说:“放心,我能把握住。”   他真能把握住,将军这个人实在跟裴挚有太多的重合处,就连两段关系也存在很多重合处。一个足够精彩的演员,必须不惧怕攫取现实和角色的共同点。   即使这些现实是常人通常会回避直面的。   他这边准备妥当,导演跟监制继续跟佘晶说戏。   白砚下去喝了口水,见裴挚一直站在旁边观望,突然问:“我签《国色》演出合同的那天,你在楼下等我,说要去我家吃饭,我没肯,你当时说什么来着?”   裴挚正津津有味地看佘晶妹子挨训,听见这话,唇角细微的弧度瞬间凝滞,眼色倏地转沉。   片刻后,才转头看向白砚,很勉强地一笑,“哦,我说了什么?”   白砚说:“我也记不太清了。”   裴挚当时说:“哥,停车场就算没有狗仔还有监控,咱们要一直杵在这儿说话?”   恐吓,找准这种状态就够了。   一切设备就位,群演就位。   “action!”   幽暗的宫室,旧情人的背影就在身前几步。   白砚的步子稳而轻缓,一步,再一步,近了,又近了,白砚浑身血液翻涌,游戏就要开始了,他很兴奋。   他顺手紧紧捂住最后一个宫女的嘴,宫女中了药,来不及挣扎就软倒在地上。   那金丝凤绣的仪服也随之曳地,他的旧情人,先是侧过脸,而后大惊失色地转过头。白砚很快反剪住女人的手臂,把女人拉进怀里。   女人的香味早已不是当年的,但没关系,玩闹一场,谁在意这个。   听见女人问:“你……怎么来了?”   是,我来了,你怕吗?   白砚脸贴着女人的脸颊,无限迷恋地问,“月儿……你高兴吗?”   而后一瞬不瞬地注视女人优美的侧颜,用目光捕捉猎物每一个挣扎的细节。   “你的伤?要是被我知道是谁下手,我一定……”女人脊背依然挺直,可长长眼睫不停抖动。   果然,恐惧是掩饰不了的。   白砚有些满意,满意之外又觉得无趣。早知道今日会怕成这样,你当年又何必那样决绝?   他深深嗅着女人发间的气味,笑了,接着信口开河:“有人说是你,我打掉了他的牙。我的月儿是塞上最皎洁的月光,岂容人肆意玷污。”   就像最深情最执着的情人。   这场戏又是一次过,导演激动得无法自持。   但裴挚只看了一半就悄然离场,到了隔壁院子。   被郝邬差给他的男人跟过去时,见裴挚上半身靠着墙,神色阴鸷地朝天望着。   男人刚开口叫了声裴少,裴挚问:“有烟吗?”   男人摸了根烟递过去,而后听见裴挚说,“一边儿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裴挚把烟叼在嘴里,却也没点,默默看了会儿天空散乱的流云,果断把烟扔地上,站直身子,晃荡回布景地。   而此时,白砚像亏了一口气似的,身子挨着椅背就不想动,望见裴挚一脸索然地进来,白砚非常想问一个问题:他们现在是真的只剩下彼此了,这位少爷旧情人卷土重来的玩闹兴致到底过去了没有。如果已经过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这一晚,破天荒的,裴少爷吃完饭就乖乖回房了,没去骚扰白砚。   白砚得空看了下谭清泉的剧本,不得不承认,故事很有意思,他妈的,裴少爷自己看上的第一个项目,还真认准他不想让这片子亏了。   而隔着一堵墙,裴挚在九点后接到郝邬的电话。   郝邬是来汇报情况的,“你哥确实跟去世视帝有冲突,那家伙特别爱欺负剧组一替身,你哥跟那替身演员关系挺好,所以难免帮人打抱不平。具体情况,你让我再查查。”   裴挚突然想起什么,“那替身是不是名叫东晓,后来走失了?”   郝总问:“你认识?”   裴挚没精打采地回答:“见过几次。”   细想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75生当时就是视帝,那是2009年,白砚还只是个没毕业的新人,跟视帝杠?恐怕没少受委屈。   裴挚说:“你再仔细查查,我哥替人出头遭了哪些罪。最主要的是,都有哪些人帮着视帝欺负过他。”   看似平静的一个夜晚终究没能平静下去,十点后,白砚拿手机刷微博,吓得差点心梗,佘晶几乎被全网黑。这次贴在佘晶身上的标签:附和猥琐男艹贞洁处女人设,又蠢有毒。   起因是佘晶不久前录的一个谈话节目,刚好是今晚播出的。   白砚点开视频一瞧,立刻头大如斗。   节目的话题涉及娱乐圈潜规则。   佘晶最初的谈话非常贴合她本人:“我个人不接受潜规则,我希望能凭真材实料竞争,获取我应该得到的。”   而后,接她话头的是个有名的文痞男。文痞说:“不管大家承认不承认,事实上就男人的本性来说,伴侣的贞操,是男人能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佘晶做得对。”   接下去就不那么对了。   佘晶的回答是:“贞操能作为评价人的标准。”   话说到这个地步自然要遭到抨击。   抨击他们的是一位中年女主持人,“咱们的话题已经走偏了,拒潜不是贞操问题,而是道德问题。拒绝用身体换取利益应该取决于对自我的坚持,目的不该是讨好男人处女情节。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在公众面前褒扬处女情结。”   白砚赶紧打电话把佘晶叫到自己的房间,将手机往她身前的桌面一拍,“你给我个解释?”   佘晶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应该是经纪人在找她。   可她也没顾上接,只是翻出个音频文件点开,把手机递给白砚,“录节目时,我留了个心眼,自己录了一份音,您听听。”   白砚果然听了,前面跟已播出的节目没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原版,在文痞发表处女情结言论后,佘晶的回答是这样:   “您误会了,拒潜是因为我坚持保留人格完整,跟贞操无关。贞操能作为评价人的标准,那些强奸案的受害者怎么办?您在做危害社会的传播,就是这种所谓的贞操观言论太多,致使许多强奸案的受害者不敢为自己发声,被强奸和被抢劫同样是受害,被抢劫会坦然告知亲友,可被强奸的,至少有一部分会选择不声张,为什么?她们的恐惧不是无源之水,因为她们时刻都在被您这种所谓的贞操观迫害。”   佘晶说:“您做传媒,应该知道嘴能杀人。”比女主持人还犀利。 第30章 真实   佘晶手上的录音备份,经由经纪人的手被发送到那档节目的节目组,接着小老板电话质问节目组剪辑问题,要求节目组出面澄清并道歉。   节目组的反应挺有趣,立刻找了个中间人去小老板跟前当说客。   中间人的话是这样说的:“争议就是话题,你们有录音,没关系啊,佘小姐的团队完全可以把录音的文字版放出去,这样她能适当洗白,节目也有了热度,双赢。小斐啊,你在圈里混了这么久,应该知道红黑都是热度,对于佘晶来说,争议路线更好走,是不是?”   接着,又提到那档节目的制作人,“他最近势头正在走高,明年应该能接到周末九点档的真人秀,佘晶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合作嘛,艺人跟媒体搞好关系才能共生共荣,对吧?”   这些都是小老板原样复述给白砚的,手机开了免提,佘晶就站在白砚面前,闻讯而来的裴少爷靠在窗边。   白砚等怒火平息下去才问佘晶,“听明白人家说什么了?”   佘晶很快回答,“明白,他们用真人秀作饵,让我洗白只上文字版,不要把录音放出去。”   同样都是洗白,放文字版和放录音有区别?区别大了。连裴挚这娱乐圈门外汉都知道区别简直太大了。   节目组这就是有恃无恐,这样恶心的剪辑,他们指望所有人都不知道?并没有,节目现场就有百来号观众。   他们只是完全不怕这少数声音出现,不过百来个现场观众而已,就算有心替佘晶澄清,声音也会很快湮没在网络流量巨大的浪潮里。   这个说法也不确切,就算这些人全都站出来为佘晶说话,而且话题有了一定的传播度,节目组依然不怕。只要没有录音版实锤,文字版放出去,他们落个千夫所指也是热度。   不就是艺人跟节目组撕吗?佘晶可以赫赫扬扬地买水军给自己洗白,再由几个水军号冒充现场观众口头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没有录音,节目组可以一直不回应。这样一来,佘晶跟节目都有了曝光率,在短时间内,他们可以一起占据话题榜高位,至于孰是孰非,反正没放实锤,闹到最后也就是个模棱两可,谁也不用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节目组敢胡乱剪辑,可能做的就是这样的打算,只是没料到佘晶自己留了一手,所以现在不得不对佘晶抛出诱饵。   问题的重点就非常明晰了,这个诱饵,佘晶自己接不接。   陈小斐的意思是,拼一身剐也要把录音放出去,这家媒体得罪了就得罪了,最多以后公司谁也不上他们的节目。可白砚还是得问问佘晶自己的决定,“你怎么看?”   不带实锤洗白,真能完全洗白?这只是个笑话。的确会有一部分人选择相信文字版叙述,可还有一部分则会对佘晶黑得越发彻底。这个行为,最多让佘晶成为一名炒作上位的话题明星。   关键,佘晶要不要为了前程,罔顾事实,向无良节目组妥协。   深夜的房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佘晶突然对白砚深鞠一躬:“老师,对不起。”   白砚不明所以:“你跟我说对不起?”   佘晶起身时,明艳面容有两行清泪滑落,“我知道这些年您为了扛起公司,一直劳心劳力。我也想过替您分担,把自己打造成真正的当家小花,可我好像做不到了。”   白砚抿唇不语。   佘晶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节目组颠倒黑白,身为媒体他们居然能颠倒黑白,这不只是欺辱我的问题,他们没有媒体人应该有的良知。这次,我要是不站出来说话给他们一个教训,以后会有更多像我一样的新人会在他们手上吃亏。他们会一直愚弄观众,跟他们沆瀣一气愚弄观众,我办不到。”   她说:“如果所有人面对任何事都能随波逐流,那我们这一代该是多么糟糕的一代。”   佘晶又一鞠到底,“对不起。”   白砚坐直了身子。   佘晶泪流满面:“我真是太自私了,公司收留我,您栽培我,我没能给你们任何回馈。这件事之后,请公司雪藏我。”   白砚好半天没说话,佘晶有错吗?   身为演员,她足够勤奋足够脚踏实地而且有足够的业务能力,身为人,她有最热最挚诚的心,可就是这么精彩的一个女孩,居然要为自己的良知不泯向他们道歉,因为她的良知会跟这个世界冲突,不容于俗流。   白砚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做你想做的事,去吧,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幸好还有草台班子,这些总不“长进”的孩子们还有个落脚的地。   雪藏什么的,就算佘晶想要自冻,小老板也不会允许。不仅不会允许,等会儿听到音频,小老板还会站出来为佘晶打CALL。   一夜之间,佘晶名声大噪。   节目原版音频在网上迅速传播开来,不到十二小时,无良节目组成了众矢之的。但凡当过几天粉丝的吃瓜群众对这种傻逼剪辑都有怨念,这种怨念以井喷的形势爆发。这事被吵上热搜,热搜又因为某些大家都清楚又没证据认定的原因撤下,随后骂声更大,次日中午,电视台不得不宣布那档节目更换制作人,并暂停整改。   佘晶就此成了英雄?也不存在。午饭时间,她的黑料铺天盖地。拿拒潜当噱头炒作,那都是旧料了,这次,佘晶连中学时代的风闻都被人扒了出来:什么小小年纪就跟混混谈恋爱、中学时代堕胎、以及还在学校跟混混斗殴,整一个没家教的小太妹。   黑她的是谁,自然不用说。   这手段其实挺不合逻辑,就算佘晶身上有黑点,她的所有行为就都该被质疑?严谨点说自然不能这么认定。可不合逻辑的手段未必就不管用,人是容易有成见的动物,对污点人物的行为动机总是习惯多出几分考量。   于是话题又生出另一个风向:佘晶揭发节目组,是否别有用心?这到底是不是一出狗咬狗的闹剧?   而小老板还真给佘晶的音频微博点了赞,不仅点赞,还来了个转发。白砚估计,现在好多电视制作人都在骂他们不识相,而且极有可能,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媒体对待他们的态度都会是能避则避。   白砚午饭却一点没少吃,面对这样扶不起的草台班子,他突然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云淡风轻。   佘晶还是自请雪藏,可再怎么藏也得在《国色》杀青后。可能被黑惯了,这天中午,她食欲也一点没减。   裴少爷坐在白砚对面,跟往常一样大嚼大咽。   白砚的助理保持惯有的淡定,自己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拿公筷给大家分个菜……   看上去真是一顿愉快的午饭呐……   剧组里边替他们担心的好心人都暗松了一口气,想看笑话的妖怪们自然希望落空了。   黑料出现后,草台班子只就堕胎的事对几个营销号发了律师函,裴挚放下筷子的时候,忍不住问佘晶:“那你跟混混斗殴的事儿,是真的?”   佘晶坦诚到底,“也没那么真,斗殴谈不上,我就捡其中一个给了一巴掌。”   白砚问:“你干嘛打人?”   佘晶想了想,才慢吞吞地回答:“那人是我当时的男朋友,我只跟他牵过手,他在一群哥们面前夸口说,已经把我睡了……”   拿女友私密跟哥们炫耀的Low货?   白砚说:“该打。”   裴挚说:“打得好!”   几乎同时出声,真是很一致呐。   可很一致的两个人说完这句话,对视一眼就各自把目光转开了。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们就有些不自在。   不管心里有什么事儿,正事还是得办的。吃完午餐,等助理跟佘晶走开,裴挚踢着凳子,坐到白砚身边,“公司临时股东会议,郝邬让我再回去一趟。”   股东会议是假,佘晶再怎么说都是白砚的高徒,他就看着这耿直姑娘一直被欺负下去?   白砚却听信了,嗯了声算是回答,眼光在前面几步的青石子路上滞留片刻,突然转头看向裴挚:“你跟谭大导说说,准备公开选角。”   接着撇开目光,“我就是提个建议。”   裴挚一愣,白砚这么快就决定跟国际巨星说拜拜了?不由发问:“你确定不再想想?”   白砚望着远处从树叶间筛漏的点点阳光,“我想清楚了,公开选角,我去竞争男主角,我会全力以赴。”   这就是要完全公平了,裴挚一时没说话。   白砚收回眼神,挑眉看他,“怎么?不相信我能选上?”   谁敢说不信啊,别的事儿还好,要是质疑影帝爸爸的专业素养,这仇就真结大了。   裴挚赶紧说:“信,当然信,我让他们准备。”   白砚果断吩咐:“既然信得过我,就不要黑箱操作。”   白砚已经想得非常透彻,既然那戏他喜欢,他就去试试,资方大老板是裴挚又怎么样?把选角的决策权交给谭大导是对的。谭大导本来也挺敬业,虽然后来迷失在资本洪流连拍了几部挺跌神格的片子,但神就是神,只要神性未灭,碰上足够坚实的后盾作为保障,他相信谭大导会用最该用的人。   如果挑上了他,那他就上,如果真杀出了黑马,他甘愿让贤。这样处理既不会对不起观众也不会对不起裴挚的钱,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戏更好。   其中道理,裴挚也明白。   裴挚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公平选角,到时候上的是你,那些扯不清的东西,不还得说咱们找人陪太子读书?”   白砚淡淡道:“你都说跟那些人扯不清了,还用得着在意他们嚼什么下饭?”   这倒也是。   这一去又得好几天,裴挚从一边抽出白砚助理留下的报纸,指着页脚,“这是你登的?你一直在找他?有消息没?”   白砚一看,是寻人启事。寻找东晓的。   2009年夏,白砚接到成年后第一个角色,一部古装戏中的男配。这个资源借了他妈留下的人脉,他是被白女士生前捧的那位一线小生带进组的。   那时候他还不是影帝,只是一个连校门都没出的新人,因为有人牵线,他很容易就拿到了这个角色。   挺巧,东晓在剧组当武替。对,东晓会的东西挺多,可没有人脉,就只能从这里开始。   后来,戏还没拍完,东晓突然消失,就像是从这个人间蒸发了似的。   白砚沉默片刻,没直接回答裴挚的话,“你还记得他?”   好像……那次饭局之后,裴挚再见到东晓就是在他们的剧组。   从2009年春天开始,裴挚大把的时间花在接受CMA的高山探险专业训练,小混蛋十六岁时攀登最高峰的梦想从来没放下过。那年夏天,裴挚在西藏做适应训练,白砚则在东北某省的深山老林拍戏,从他们俩的所在地到最近的飞机场都得转好几次车,裴挚去看他一趟不容易。   就算这样,裴挚还是不怕周折地两月去了两回,所以那时候,白砚实在搞不清小混蛋忽冷忽热的脑回路,明明他们住在一起时,好像也没那么黏他了,可一旦分开,即使千里之远路途艰险,小混蛋宁可把好几天花在路上也要去见他一面。   那是他们恋情冷却后的短暂回暖期,可能小别胜新欢,剧组的住宿条件不好,白砚晚上下了戏就带裴挚去林子靠溪的小路上逛,山野深夜,黑灯瞎火,话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他们在林子里头抱上了。   事做到一半,不远处突然出现手电筒的光束,他们回神时,说话声已经离他们不远,白砚能听出其中一位是剧组的统筹老师,顿时浑身僵硬,裴挚停下来也骂了声艹。   他们当时的状态非常不雅,可闹出动静会直接把人家的视线引过来。正是为难之际,蓦地听见远处传来东晓的声音,是冲着统筹老师去的,“王哥,你们去林子里散步吗?等等我。”   手电筒的灯光扫向了远处,东晓一直在大声说话。趁那两位老师分神,他们俩这才穿好裤子,把自己收拾成勉强得体的模样。   过后,裴挚问:“那救场的是谁啊?”   白砚忙着理身上的树屑草渣,“东晓,你不是见过吗?”   裴挚想了想:“你朋友啊?他也在这组里?人家是知道咱俩要干点啥,见有人进了林子,专门来通风的吧,回头我去谢谢他。”   白砚气笑了,“敢去我揍你。”   那不等于直接告诉东晓他们真的干了点嘛。   可次日,裴挚离开前还是跟东晓道了个谢,话是这样说的:“谢谢你照顾我哥,他什么都好,就是脸皮薄,不爱跟生人说话。”   白砚不爱跟生人说话是真的,却不是因为脸皮薄。   东晓笑笑,对白砚眨了下眼睛,显然还是明白了。   这事,白砚记得,裴挚当然也没忘。   裴挚说:“能不记得吗?他姓这么特殊。”而后又重复刚才的问题,“所以,他当年在山野走丢了,你就一直在登报找?”   白砚反问:“要不呢?我还能做什么?”   东晓就是在裴挚第二次探班之后失踪的,不知道内情的人只会当这是一次平常的人口走失。   裴挚确实不知道内情,因为他没让裴挚知道。   当初为了给东晓找公道,白砚在剧组碰壁后,回城求过很多人,裴明远就是其中之一。   裴明远听他讲述完全部,说:“你没有证据,我不能光凭你几句话就去向那些人发难,白砚,说句实话,叔叔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而后着重交待:“我劝你不要告诉裴挚,一个孩子要跟那些人对抗好比螳臂当车,再加上他,也只是再多白送一条命而已,他太冲动而且喜欢逞英雄,你是知道的。”   是的,东晓可能还没死,所以不应该冲动。   猎人出现后,问清楚全部内情,也是这么对白砚说的。   所以,猎人已经洒下天罗地网搜寻东晓的踪迹,白砚只能选择一个不太冲动的方式找人。   他叹了口气,对裴挚说:“这么做也只能聊以自慰,就好像,我也为他做了点什么。”   六年的寻人启事,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不登这个寻人启事,白砚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种骗子。以前是他,现在是他的助理,几乎每天,都能接到骗子的电话。   下午第一场戏,又是白砚对佘晶。   刚好是太后掌掴将军那一场。   导演和监制又把白砚叫到一边,“白砚老师,今天得笑着挨一巴掌了。”   为追求表演效果,待会儿是真打。   监制说:“挨一耳光还笑着,这是故事里的想当然,要是没有合适的解释,从人性上就说不通。”   而将军挨了打,还要一次一次地凑上去。   白砚艰涩地说:“那得看他对那个初恋情人的期望值有多高。人总是容易从在乎的人那受伤害。那要是他根本不在乎呢?如果,他卷土重来,对太后根本没有感情上的需求,只是玩一个没玩完的征服者游戏呢?玩游戏就不用动真格,他是个顽童心理。”   此时,裴挚还没离开,趁导演跟佘晶说戏,白砚私下跟裴挚说了会儿话。   眼睛依然朝佘晶望着,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裴挚:“你回来后,去我家的第一晚,饭没吃完就被我赶走,你一点没生气?”   阳光下,裴挚笑意稍顿,眉骨的阴影笼住了眼睛,“有什么可气,了不起再来一次。六年没见,你不赶我才不正常。”   那六年没见,你以一副毫无芥蒂的姿态出现,深情款款、紧追不放地缠,正常还是不正常?   白砚抿唇不语,其实也没什么,也不过再确认一次。   六年前,裴挚对他是不是爱就很难说了。分别六年后,裴挚对他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执念。对,就是那种意思,我的对手只有你。将军跟太后两家的嫌隙一直是阻碍,他跟裴挚又何尝不是!?   裴挚以为他到现在都不知情?   白砚强忍着胸口的翻涌,“要是我一直拒绝你呢?”   裴挚胳膊肘撑着膝盖,垂着头,拇指抵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而后转头瞧着他,平静地回答:“也没关系,败了再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语落,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又认真地说:“我爱你,可能只有你自己不信。”   什么是爱?或许,裴挚自己一直认为对他是爱。一个玩极限的人,不管在哪跌倒受伤都能重来。   从小,他见过裴挚玩滑板、极限单车,再到爬楼、高山探险和极限登山,真的,即使失败无数次,他从没见裴挚放弃过,裴挚就是那种人,一定要征服巅峰才能放下。   裴挚少年时玩极限单车,挑战全国冠军,赢了,第二天就把单车送给别人。白砚当时问:“你这就不玩了?”裴挚说,“都没几个人能玩过我了,还有什么意思。”这就是裴挚,征服之后才会放下寻找更高处,百折不挠。   而从以前到现在,他是裴挚没能爬到顶的那座山。   所有设备就位,群演就位。   杀了勋贵家纨绔子的将军站在旧情人面前。   “啪——”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在白砚脸上。   真疼!白砚眼色有一瞬间的阴沉,即使是演戏,人被打脸后的愠怒也是真实存在的。   眼前,盛怒中的太后,发间珠花乱颤,眼圈通红,大有恼羞成怒之势。   白砚很快笑了。生什么气?没什么值得生气,不过就是个游戏,玩一趟而已,打马球还得任摔,一个巴掌算什么,认真就没意思了。   他伸手触摸女人的脸,微微笑着问:“月儿,你不高兴?”   鉴于白砚那六年的寻人启事,这晚,裴挚从机场出来,上车,问郝邬的第一句话就是:“东晓失踪的细节,你弄清楚没?”   郝邬一怔,“据说,剧组有人看到他背着行李下山,还有人在县里的车站看见他搭车离开。”   裴挚目光一凛,“你再说一遍?”   按白砚的说法,东晓是在山间晨练时走失的。   郝邬心提到嗓子眼,“当时,剧组的人就这么说的。”   裴挚垂眸片刻,“那过世视帝欺负东晓,我哥打抱不平,到底经受了些什么事,你查明白了?”   郝邬迅速平静自己:“下边的人已经在认真地查了,可找人套话、应酬都需要时间,总得有个周期,是不是?”   裴挚把眼光转向窗外,英挺眉头打成一个死结。片刻后,眼光又狐疑地朝郝邬瞟过去。 第31章 真实   白砚当晚接到电话,草台班子一新人小生对他说:“我找到佘晶姐的前男友了,刚跟他吃完饭,他同意替我姐发声,说清楚当年的事。”   这是针对佘晶堕胎打架黑料的洗白,是的,明星黑料涉及到平常人,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佘晶可以对他们说前男友做了什么才招了她一巴掌,可是在公众面前这样曝光一个普通人,实在不是明智的做法。   让佘晶的前男友自己主动出来说话,依然不算最明智,可至少能向公众还原一个最贴合实际的佘晶。   当年的Low男现在已然不似当年。   草台班子小生说:“他也觉得自己当时做的事儿挺不地道,不过那会儿毕竟年纪小。今儿听说自己前女友因为这个被人黑,他也挺生气。”   于是,这晚,有个新注册的微博号发了这样一条博文,博主先介绍自己是谁,而后细述了当年发生的事:   “我跟佘晶谈了三年恋爱,就是普通的校园恋爱,特纯情那种,最多就是牵手,我能肯定她没跟其他什么人交往,她家教严,放学后二十分钟内没到家就要被父母盘问,所以堕胎的事纯粹诬陷。那会儿我年纪也不大,家境不好,交了些不好的朋友,佘晶经常接济我,鼓励我争气,整个班,她是唯一不戴有色眼镜看我的人。她长得美,我兄弟总起哄问我睡了她没,我一时脑抽就顺着说了,这样才惹来她一巴掌。我一直想跟她说声对不住,她是真好,我配不上她。在这儿,我必须出来还她一个公道,这才是爷们儿该做的事。”   白砚看完,赶紧叫来助理。   助理看了下,“佘晶纯情,仗义,果断,博主本人浪子回头,这些都符合公众的审美观。除去爆光艺人往日恋情这点,就没有其他不好了。”   白砚说:“就这个吧。”   助理打开电脑,立刻把键盘敲得劈啪响。   他们还需要买水军?不存在的。白砚的助理才是陈老爷子留给他的人,陈老爷子搞了这么多年娱乐,手里没有能带风向的营销号,才真是不合常理。   有些工具,他们不轻易用,不表示他们没有。   短短几个小时,话题风向又变了。   助理是个带节奏的天才,又用自己的私人读物博主大V号写了篇博文,毫不留情地抨击某些荒谬言论:佘晶本人长相妖艳,就必然跟传言说的一样是个淫妇?这是对女性最恶劣的偏见。至少外边传说佘晶爬谁的床,一直没有切实证据……   当然,这都是基于事实地带节奏,不愚弄公众,这是底线。   这么坚决的还击,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出来佘晶这次是认真向无良媒体开炮。   遥远的城市,郝邬拿微博刷出这些,问裴挚:“咱们还需要出手?你哥他们公司可真够护短的啊,跟节目组争得分寸不让,这简直是自杀性反抗。”   裴挚说:“咱们干自己该干的事儿。”   事情澄清了,始作俑者就不需要付出代价了?想得美。   于是,这晚,节目组制作人被堵在回家的路上。也没遭到毒打,制作人只是看了份个人收入报表就抖如筛糠,接着,自愿自发地把剪辑节目以及买水军黑佘晶的始末写下来,发到了微博,外加反省自己身为媒体人的不良作为。   这样一来,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草台班子这软柿子能不能随便捏,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这一次大逆转,白砚次日才看到。   这天天气可真不错,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此前,一直被限制出境的刘总,终于被拘留了。新闻称,这位圈内大佬涉嫌洗钱、非法融资以及侵占国有资产。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村长终于被拘留了。这简直是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瞥见一丝天光。   白砚打了个电话给裴挚,“你看见了吗?刘总被拘留了。”   裴挚静默片刻才开口:“哥,你难得主动给我打个电话,确定要提别的男人?”   岂止提,他还有话要问。白砚还没忘记,夏末,刘总被限制出境是因为替儿子出气治裴挚,却被裴挚反扑,造成了斗殴的事实。   白砚按自己听说的情况问:“当晚,是你把他堵在路上,怎么后来他被限制出境?”   裴挚不以为意地答,“谁让他沉不住气掏了枪。”   能把一只老狐狸逼到这个地步,裴挚当时表现多出彩就不用提了。刘总当时掏枪想必意在威慑,可居然能被抓现行,怎么看都像是有布置的。   这事后来的结果,刘总全家不安宁,裴挚喝了几天茶就被放回了家。   这是令裴少爷称霸纨绔圈的最高实绩。   白砚问:“所以,这原本就是个针对他的圈套?目的就是在他逃逸出境前把他脚绊住,再慢慢兜他的底?”   裴挚在那边静默片刻,才认真一叹:“哥,你都能当编剧了。”   白砚问:“所以到底是谁要收拾他?”你又是替谁办事?   话筒里好半天没有声音……   接着,他听到裴挚说:“哥,你脑补的剧情听起来挺复杂。等我回来再慢慢说?”   挺复杂,牵扯的人应该挺多,白砚瞬间清醒,淡淡道:“是我职业病犯了,管不住思维发散。”   确实,他真是高兴得晕了头,这种话题,至少不该在电话里讨论。   不管如何,白砚心情相当美妙,当即叫来助理,吩咐道:“不管吃的还是喝的,去弄点儿来,算算剧组的人头,每个人都得有份,咱们今天请客。”   助理问:“什么事儿这么高兴?用多少预算请客?”   白砚微微笑着答:“就是高兴,别替我省。”   助理订了一家高档甜品店的奶茶和点心,果然是剧组人人有份。白砚还没吃几口又悲从中来。他这么高兴干嘛?眼下不过是帮凶伏法,东晓依然没有音讯。   而且,他身边还有个不知道跟谁扯上牵连的疯狗王子,更不知道这疯狗王子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这番放肆之后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   但他的心烦意乱也没持续多久,大半个剧组都在乐呵呵地吃喝,身后突然有人叫他,“白砚。”   是男人的声音,白砚立刻转头。   执行制作人带着一位高大男人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说:“白砚老师,你看,谁来给你探班了?”   来探班的也是位影帝,姓周。   跟白砚不同,周影帝算是大器晚成,三十之前在圈里摸爬滚打很久,实力足够,却因为资源问题,一直没拿到最高成就。之后跟业内翘楚云星签约,才找到合适的片子把自己送上影帝宝座。   白砚看过周影帝转型的那部片子,很不错。   虽然跟这人不算熟,但他尊重每一个认真追求表演巅峰的演员,白砚起身,“好久不见。”   周影帝也说:“好久不见。我也在横店拍戏,碰巧上午有空,来看看你。”   白砚不觉得人家真是没事来瞧瞧,配合地跟周影帝寒暄了几句。   果然,等执行制作人走开后,周影帝说:“谭清泉导演的新戏已经立项了。”   原来是冲着大导的戏来的,白砚很有保留地回答:“确实立项了。”看来,圈里人的消息渠道的确多样,消息都没放出去,这位就知道他跟新戏有牵连。   周影帝足够坦然,见四周近处无人,说:“听说你有出演的可能,但道听途说不如问你自己,所以我就冒昧地找上门了,咱们私下聊聊?”   这位没什么不好的风评,白砚没拒绝。   剧组租用的宫室亭台有一大片,靠外边的,基本都被候场的群演占了,最适合说话的只有更衣室对面的一间。白砚带着男人到门口,碰见剧组一场工正从屋子里出来。场工跟他打了个招呼,“白砚哥。”   白砚觉得这人眼神闪烁,碍着周影帝在一边,没作计较。   进屋后,白砚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异常,这才问周影帝,“你想问什么?”   周影帝说:“谭清泉导演的新戏有几个有意思的男角色?”   “会公开选角,你可以准备。”剧本还没放出去,白砚只能回答到这儿了。   周影帝迅速抓住重点,“所有角色都公开甄选?”   白砚说:“应该是。”   “保证公平?”   “你可以来试试,应该会公平。”   为了小混蛋自主投拍的第一部 戏,他都快出去卖安利了。白砚现在是认真希望周影帝来试戏,这样有演技又肯上进的演员,来得越多越好。   周影帝比他想得还要上进,笑了笑,说:“如果是这样,我的首要目标就是男主角,我们戏路相似,如果这个角色适合你,很可能也适合我。我志在必得,白砚,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对手。”   挺有意思。能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周影帝堪称霁月风光,而且,也把他看得霁月风光。   有了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白砚浑身的战意都被挑起来,他郑重地说,“你尽管来试镜,咱们各凭本事。”   周影帝仰首大笑,“我刚才那句话,跟圈里别的人说,人家至少会在心里骂我。果然,白砚就是白砚。”   有什么呢是吧,只要是正当竞争,白砚从来不惧。   周影帝颇为赞赏地看他一会儿,“唔,别的一线在横店恨不得往死里秀自己的豪华保姆车,白影帝一直用剧组的标配,真是圈里独一号。”   白砚对车不太讲究,但这话听着还是有点堵心,于是他不太高兴地顺着话说:“我手头紧,当然不能跟你比。”   周影帝这才道明另一个来意,“听说你跟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怎么样?有没有意思签云星?坦白说我们执行总裁很看好你,你也知道,自聂先生接手公司之后,云星的气象很清明,应该也适合你,而且报酬不薄。”   男人话说得很诚挚,真是一点不介意拉个同咖位的竞争对手进公司。   白砚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周影帝笑着说:“你果然还是放不下翔悦,我瞧低了你。”   该说的都说清了,两人离开房间时都不无愉快。   可还没走出院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喝,白砚迅速回头,他看见,裴挚留下的两男人之一,擒住了刚才那个不太对劲的场工,就在他跟周影帝待过的屋子里。   白砚都不知道那场工是什么时候溜回去的,应该从他和周影帝身后。   那男人又是什么时候跟进去的?   场工把什么东西捂在胸口,被男人钳住一条胳膊还在不停地挣扎扭动。   白砚跟愕然的周影帝对视一眼,顾不得许多,匆匆返回房间,“这是怎么了?”   男人说:“你们刚出去,他就进屋在桌子底下找手机。”很快,男人掰开场工捂在胸口的手,场工颤抖的手果然握着手机。男人猛地夺过手机,趁还没锁屏认真查看。白砚也跟着看了看,一时大惊,场工的聊天APP显示有个刚发出去的音频文件。   此时,周影帝也一脸肃然地问:“什么音频?”   还能是什么音频,点开一听,就是他们刚才的聊天实况。   眼前事情再清楚不过,这场工摸准了白砚要带客人来这儿,先提前一步进屋藏了打开录音功能的手机,更可怕的是,音频文件已经发送出去了。   白砚神色迅速变得凝重,周影帝也不遑多让。他们刚才的确没说什么不好的话,有佘晶那事儿在先,谁还不知道剪辑的威力?   在自己地盘出鬼,白砚只能对周影帝说抱歉,“我最近不太清静,这次可能要连累你了。”   周影帝也没多问,摆摆手,“这话从哪说起,是我自己来找你的,这样,现在问题是,他把文件发到了哪,后面的有心人要做什么,以及,打算什么时候把东西公开出去。我那边会让人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咱们做好应对的准备。”   场工一直不肯开口交待内情,动用私刑总是不对的,白砚立刻报警。周影帝先告辞离开。   佘晶见他一直不出去,进来叫他,围观了小半程,此时突然掏出手机,“我跟老板打个电话。”   白砚问:“告诉他干嘛?”   佘晶说:“他有个很厉害的黑客朋友。”   场工被警察带走,经过盘问,这才供出事实。   《国色》开机前,有个男人找到他,跟他谈了笔买卖。只要他能弄到白砚私下跟人说话的录音,按一秒钟1000块的价格收购,来者不拒,越多越好。而且,男人先付了5000的诚意费。   再接着问下去,场工才交待,那男人本来还给过他一把剑,让他悄悄跟白砚的道具长剑调换,后来却又告知他,风头紧,让他放弃换剑,小心行事,只管录音。   警察快速到场工的住处取出了那把剑。   白砚一看,果然跟他的道具长剑一模一样,只是,剑柄下头刻着一行字,QL-DJ-W-010。   跟那身私人戏服一样,又是《潜龙》剧组用过的东西。如果他的剑真的突然被换成这把,发现时想必也有一番毛骨悚然。   白砚对警察道明前情,怒从心起,“背后的人,应该是想用装神弄鬼来恐吓我。”   警察问:“为什么用那位死者的东西恐吓你?你们有过冲突?”   白砚说:“六年前,我曾揭发他吸毒。”   裴挚在剧组安插过人手,自然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拿场工的手机做技术分析,警察很快查明,跟场工联系的手机,IP应该在S城。   裴挚安慰他哥:“哥,你别担心,这回除非他们不动,一动我就能把他们揪出来。”   白砚说:“陈小斐会办,我助理也会继续跟进,不用你出手。”   裴少爷可能不出手?别闹,那不是裴少爷。   挂断电话,裴挚对郝邬说:“行,大鬼现在跟咱们同城,咱们施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听手下男人说小老板那能找到靠谱的黑客,裴挚还特意给小老板打了个电话,他们这儿也有黑客,但有用的人手不怕多。两边合作才能互不冲突,是不是?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一群人盯着网络守到三点,终于发现了有人新发布了一条跟白砚有关的音频文件。很令人意外,他们都以为真凶不会选在今天动手了,已经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两位黑客跟着账号查,很快突破到发布者的电脑,接着,删消息,下病毒,毁水军账号,而后把发布者电脑里的信息筛查透彻,得到一大串账户号、聊天记录和人名。   其中有几条跟白砚有关的聊天记录,让裴挚和郝总眼前一亮。   “是贺玉轩介绍你来的?”   “是。这次是白砚的黑料,按市价发布。”   这人剪辑过的音频是什么样?   周影帝说:“谭导新戏,我的首要目标就是男主角,我们戏路相似,如果这个角色适合你,很可能也适合我。我志在必得,白砚……”   很长的沉默……说话的人似乎欲言又止。   而后是白砚的声音,“我手头紧。”   又一阵沉默,周影帝说:“报酬。”   白砚的声音清冷,“谢谢。”   周影帝说:“我瞧低了你。”   怎么听都像是白砚收钱退出选角,其心可诛。   郝总问裴挚,“要是你不那么了解白砚的品行,听到这个,会怎么想?”   会觉得白砚私下出卖裴挚为他筹谋的角色。   小老板说:“贺玉轩太可恶了。”   郝总瞧一眼小老板,“你们继续在这儿守着,有人再发消息就看着删。”   接着对裴挚说:“明天,咱们去找贺玉轩,反正他也跑不了。我先回去休息,困。”   说着,也不等裴挚回答,披上外套就走了。   裴挚眼神深沉地望着郝邬的背影,出门时对小老板交待一句,“看好了。”接着,头也不回地跟着郝邬出门、下楼。   他在地下车库截住了郝邬,裴挚二话不说,拉开门,自己上了副驾座。   郝邬一怔,“怎么?要去我家过夜?不怕你哥吃醋?”   裴挚不容置喙地说:“开车!去你要去的地方,我不是傻子,不会真当贺玉轩是幕后主使。”   郝邬僵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去找常天韵,明白了没?”裴挚阴恻恻地回答。   而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裴挚终究不是小老板,脑子没那么直。   贺玉轩固然跟白砚有仇,可买水军黑白砚,挑拨白砚跟裴挚的关系,还顺带着拉上周影帝?贺玉轩惯欺软怕硬,圈里没有永远的秘密,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出口气,这就不是他会做的事。   而且,那音频传出去后,场记就没了音讯,很显然是出了事。为了缩短白砚的反应时间,背后真凶居然还在今天放料,这真是拼了命不要也要害白砚一把。   自杀式袭击,手法很熟,常天韵当初还在珠宝公司的时候,就是这样拼着被开除的风险,欺上瞒下抹黑白砚的。而且,常天韵现在正在贺玉轩的团队,找水军经由贺玉轩介绍,也在情理当中。   既然裴挚都想到全部,郝总也不便继续装相。   一路上,只能不停乞求裴挚,“裴少,你听我说,常天韵很可能认识去世视帝。待会儿要是见了他的人,你一定不要冲动,让我来盘问他。白砚想知道东晓去了哪儿,常天韵可能知道线索,这样的线索,我们已经找了很多年,不能让它消失。”   裴挚愤懑之余又有些震惊,“你们也在找东晓。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郝总说:“是,那位也在找东晓,你明白了吗?”   既然做过今晚收网的打算,郝邬在机场和火车站、以及几个高速入口都安插了人手。   常天韵是在机场被截住的。   这人一看见郝邬跟裴挚同时出现就知道跑不掉了,乖乖束手就擒,跟他们上了车。   车没进市里,而是去了一片仓库区。   把常天韵搡进门,裴挚忍够了,一脚把人踹倒在地,“说,白砚哪儿得罪你了?”   瘦削的男人面无血色地咳了好几声,而后抹了下嘴角,露出一丝癫狂的笑,“因为他该死!白砚该死!要不是他揭发龙大哥吸毒,拍完2009年夏天那部戏后,龙大哥就不会被公司弃用。不被公司弃用,龙大哥就不会成天在家郁郁寡欢,吸那种东西吸死。”   吸毒过量送命的视帝姓龙,果然,常天韵跟这人有牵连。   郝邬拦住裴挚,问:“你是那瘾君子视帝的什么人?”   常天韵目光呆滞片刻,而后笑着说:“我是龙大哥什么人?我不是他什么人。我婶婶在他家当了三年保姆,也就三年,我每次跟着婶婶去他家给他打理花草,他都对我笑。他对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笑。”   郝邬说:“你经常跟着你婶婶去?”   常天韵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活像个回光返照似的,“不经常,一个月一次,有时候还见不着他,其实见着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可这就够了,我很满足,真的满足。”   原来只是个花痴偏执狂,郝邬说不出的失望。   也是,死鬼视帝去世后。跟这人过从甚密的所有人他们都一一排查过,如果常天韵跟视帝足够亲近,他们不会忽略。单身老保姆的侄子……还只去过视帝家几次,至于记这么多年?   裴挚声音冷得彻骨,“你就为了个只见过几次的人陷害我哥?”   常天韵立刻满脸通红地嘶吼出声,“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我最后一次看见龙大哥的时候,他都没人形了,他躺在沙发上对我说,有人揭发他吸毒,以后,公司不会用他了,他没戏演还不如去死。”   常天韵状若疯狂,“后来,他就真死了。我毕业后四处托关系打听,才知道揭发他的是白砚,可那时候白砚已经是影帝了。这些年我活得这么累,就是为了把白砚拉下来,拉到泥坑里。”   所以,当时,帮着孟姝在珠宝商面前抹黑白砚的是他,找人把死人皮甲送到白砚面前的是他,那把剑也是他准备的,找人录音的还是他。   常天韵是否知道更多关于视帝的信息,只能慢慢盘问。这晚,把人收拾稳妥,郝邬跟着裴挚一块儿出了仓库。   夜风清冷,裴挚满脑子燥热,只走了几步就停下,强压着火气说:“说吧,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到今天才知道视帝吸毒是他哥捅出来的,背后的隐情不知道还有多少。而白砚瞒着他,郝邬居然知道,也一直瞒着他。   裴挚真是把手骨都快捏碎了才忍住了揍人的冲动。   郊外的天幕一片漆黑,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窸窣虫鸣。   郝邬深深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2009年夏,白砚跟东晓在同一个剧组。”   裴挚焦躁地开口,“我知道,你捡要紧的说。”   郝邬语气依然平缓,“不知道是哪位看上了东晓,让那死鬼视帝去当淫媒,说服东晓当男宠。第一次,死鬼视帝就是在拍摄现场对东晓说的,他大概认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愿意走偏门吧,他顺嘴一提,可东晓拒绝得挺彻底,于是那死鬼视帝恼羞成怒,泼了东晓一脸水。”   裴挚问:“被我哥看见了?”   “当然,白砚也在拍摄现场。”   “白砚看见后要上前质问,被东晓拉住了。那天的戏拍完,白砚从东晓嘴里得知了实情。东晓应该是怕白砚也遭祸害,直说死鬼视帝是个淫媒,告诫白砚以后离这人远点。”   “后来呢?”   “死鬼视帝没得逞,这事儿就不算完。几天后的一个夜里,白砚散步回去,正好瞧见死鬼视帝带着东晓进了自己的房间。白砚怕自己朋友再吃亏,于是就趴在窗子外边透过窗帘缝往里瞧。据说他们剧组住宿条件不好,大家住的都是平房。”   那一溜平房的样子裴挚都还记得。   裴挚冷冷道:“我去过,我知道。我哥看见了什么?”   “死鬼视帝依然没放弃给人拉皮条,见东晓一直不肯松口,一直威逼利诱,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你哥留了个心眼,掏手机把这一段录了下来。”   “结果,白砚越录到后边越了不得,那死鬼视帝当时喝多了酒,人半醉,一边骂一边从柜子里头摸出一套冰壶,就这样点着吸上了。”   裴挚一愣,“冰毒?我哥连那死鬼吸毒都录下了?”   郝邬点了下头,“据说,白砚录了全程。虽然圈里有点瘾头的明星挺多,但敢在生人面前捣鼓这个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白砚当时跟东晓都惊得不轻。”   “东晓回去后,白砚把视频给东晓看,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天亮后去报警。那死鬼视帝黄毒都沾全了,而且还想着把别人往坑里拉,实在是个祸害。”   “那晚就是白砚最后一次见东晓。第二天,一直到戏开拍,东晓都没出现,白砚这才发现东晓失踪了。东晓不仅自己不见了,而且连行李都不见了,电话还关机。剧组其他人都以为这替身演员不负责任,没等戏拍完就离开了剧组。”   “我哥不会这么想。”裴挚笃定地说。   “是,白砚觉得东晓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而且,结合前一晚发生的事,他认为东晓就是被谁弄走了。”   “他做了什么?”   “他带着录像打算出去报警,你知道的,成年人失踪,得有被拐的证据,警方才会立刻立案,否则只会记录在案,这是为了有效节省警力。”   “接着说。”   “白砚在下山路上碰见了当时那部戏的大资方刘总,就昨天被拘留的那个。他母亲白女士生前跟刘总是朋友,白砚一直管刘总叫叔。刘总问他去干嘛,最开始,他没答。可后来白砚觉得刘总终究是看他长大的长辈,一直对他慈爱有加,不应该被死鬼视帝那种人蒙蔽,承担遭受损失的风险。于是,白砚把事情和盘托出,并且,把视频给刘总看了。”   “白砚不知道的是,刘总就是死鬼视帝经纪公司的背后大股东。而且,死鬼视帝的好几部戏,都有这一位的投资。”   “这么说,死鬼视帝当时有五部电视作品,其中三部已经卖给了电视台,一部正在黄金档播出,每部戏都是大制作,视帝的黄毒丑闻一旦传出去,这些片子有的得撤档,有的得召集原班人马换男主角重拍,加上广告收入,损失估计得超过五十亿。”   接下去发生的事,裴挚明白了。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人可以选择不把自己当人。   他艰涩地问:“所以姓刘的把视频毁了?”   完全不敢想,当时的白砚是什么状态。   “不仅毁了,他还果断囚禁了白砚三天,派人去白砚住处搜走所有电子设备,毁了视频的备份。”   裴挚依稀记得,那时候,好像的确有连着的一两天,他每次拨打白砚的电话,提示音都是不在服务区。他当时在珠峰脚下,白砚拍戏又常出入老林,他们电话同时在服务器的情况挺少。所以他没觉得不寻常,关键,再联系上时,白砚自己也什么都没说。   原来白兔子在这儿,原来挨过他揍的刘总是村长,原来东晓是那只被狼抓走的黄兔。死鬼视帝是黑兔子……   还有谁?猎人应该是那位,狼是谁?   裴挚想着,话就问出了口。   郝邬说:“不知道,我们筛遍了视帝的交际网,用了各种手段排除,每次都是有线索而后落空,用了六年没把这人找出来。”   那么,那个暗示性的结局也应当跟白砚说得不一样。   裴挚喉头灼得生疼,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我哥后来遭遇了什么?”   郝邬说:“几天圈禁过去,那视帝谎称身体出问题出国治疗,连检查都抓不招人。白砚彻底没了证据,依然想着给东晓讨公道,基本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情况,你应该能想到的。” 第32章 真实   白砚在次日清晨收到了消息。   这次却不是裴挚亲自告诉他,而是裴挚留下的两个男人转述。   男人说:“常天韵完全是个疯子,跟那死人都没见过几次,居然能为这人对你下手。”   白砚没想到还出了个替瘾君子报仇的英雄,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吸毒本身就是找死,身为明星,敢碰那东西,还存着不被公司弃用的侥幸?   而且视帝的恶岂止吸毒,他为什么认定东晓是被视帝背后的人带走的,因为他录像的那一晚,视帝对东晓说过,“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了,他看上的东西是一定要搞到手的,你等着吧。”   就这种为虎作伥的角色,那些昧良心的东西保你一回就是看在钱的份上,资本能为你说话,也能弃你如草芥。   是的,刘总当时圈禁他三天,白砚再清醒,视帝消失了。当时的报导,说的是视帝本人旧伤复发急需出国治疗,他们那部戏只能换角。   视帝被谁送出去的,自然不难想象。   刘总不会冒险等他举报,即使他没有证据,过多久,视帝都有被更专业的技术手段检查出来风险。   如今想起来,白砚还是满心懊恼。   不该,他当时就不该轻信刘总,可是,对于那样一位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他的防备心终究没有坚持到最后。因为这位叔叔平时为人儒雅谦和、一直热衷于公益慈善,开口永远都是仁义道德和社会责任。   更何况,刘总也是个演技派人物,拉他上车,把他送进城,在路上,一直感叹时气不佳生意难做。   想着他的刘叔叔是那部戏的投资方,也有知情权,于是,在刘总询问他进城意图时,他选择了说真话。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些人真有伸手遮天的胆量。   事实上,刘总当时看完视频也是一脸凛然,“无耻!”   刘总说:“这种人就应该立刻给他曝光出去,不能给他留一点余地。”接着问:“你没把消息传出去?”   这一切反应跟平日刘叔叔正直的形象完全符合,他摇头,“还没。”   刘总突然动手把手机揣进怀里,递给前边男人一个眼色,车停下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副驾座的男人下车,白砚才找回自己的反应,“您干什么?”   这时候车已经转头驶往另一个方向,刘总换了另一幅脸色,“回头,叔叔换另一个手机给你。”   他怎么就那么天真?那是东晓的一线生机,他怎么能轻易给别人。   这是白砚很难放下的一件事,即使,不久之后,猎人出现,曾宽慰他:后面那头狼更狠毒,视帝至死的过量吸毒不是完全自发;狼是敢杀人灭口的角色,就算他当时把视频送出去,最大的可能依然是视帝没机会交待元凶。可白砚还是觉得当时的自己愚蠢透顶。   他拼命挣扎,但车外是荒无人烟的山野,旁边是心思和手段都比他狠毒几百倍的男人,他所有的呼喊和反抗都成了徒劳。   只要利益足够,人也可以成魔。   他歇斯底里地说:“那是一条人命啊!”   刘总说:“看迹象,那个替身演员极有可能是自己离开,就算不是,一个孤儿而已,谁在乎。”   是的,东晓是孤儿,他也刚失去依持,所以,姓刘的才敢这样放肆。   这些人的擦边球技巧娴熟,他被圈禁了三天,刘总甚至没把他藏起来,而是直接把他送回了剧组,也没给他用什么药,而是强行给他喂下高度的烈酒。   他酒量不好,有次跟着白女士和这些叔叔们吃饭,一口白酒下去就是整个晚上不省人事,刘总是知道的。他没有那三天的记忆,据说,他还曾经自己跌跌撞撞地出门跟人说话。当时正逢大批配角戏份杀青,剧组每天都有酒局,连醉三天的居然不止他一个,于是也没人在意他的不寻常,毕竟在东晓消失的前一天,他的戏也已经杀青。   三天过去,所有的蛛丝马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唯一有希望作为证明的活体证据已经在大洋之外。   可他清醒后依然报警陈述了所有,而后他见证了有些人颠倒黑白的能耐。整个网络,到处都是祝福视帝早日康复的声音,而他被圈禁的三天也成了宿醉。那是东晓消失的第四天,成年人消失,还带走了自己所有的行李,怎么看都像是自己离开,甚至有人站出来说看见过东晓背包下山。既然不能证明东晓被掳走,所以他说什么都不足以立案侦查。他所述的一切可信度都打折:没有证据,空口白牙、宿醉,还是有人见过他那出门的那种宿醉。   怎么看他都像是个喝坏了脑子、胡搅蛮缠的新晋酒鬼。   他在剧组闹过,可视帝退组前的跌发旧伤的那一跌也是结结实实的一跌,说人装作受伤出国,大概有一半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最后,当时剧组的头站出来警告他,“再往下闹,你的戏我们也可以重拍一次。”   他被强行要求离组。   那真是他这辈子最灵魂黑暗的时刻,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个疯子,连他自己都怀疑东晓真是自行离开。   证据不足够走正常的法律手段,回城后,白砚试着把事件发散到媒体,那时候,他才知道娱乐圈的一切都是可以公关的。   有个娱记这样回答他:“谁不想搞个大新闻,可是你说人家是为了躲避毒检才出国,得有证据。”   狗仔做过的不看证据的事儿还少吗?无非是他分量不够,而视帝的团队早有防备,所以在现实面前,知道真相的他只能当个哑巴。当年的自媒体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在视帝那一帮利益共同体的弹压下,他几乎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他求过裴明远,甚至,求过自己很讨厌的段默初。   裴明远表示无能为力,让他不要把裴挚牵扯进去。段默初则选择用拖延战术应付他:“没有真凭实据我不能随便帮你发声,但你放心,只要他入境,我一定尽全力让他接受毒检。”   可已经躲到国外的视帝还会轻易回来吗?即使回来,毒瘾也可以是新染上的,刘总这帮人怎么能受到惩罚?   不过,最后的结果也没让刘总好过,不久后,视帝吸毒过量死在国外,消息这次不遮不掩地传回来,谁也捂不住。这一群人把视帝送出国就是为了让视帝已经完成的作品正常播出,保证自己的利益,意外惊喜,这一次,这群人的利益依然经受了重创。   可白砚心沉到了底,视帝死了,东晓去了哪儿,是不是也没人知道了?   他对世界所有不美好的一切狠得牙痒,想着拿视帝的死做文章继续为东晓失踪翻案,继续跟整个世界对抗。   某一天,他在母亲的公司楼下遇见刘总,刘总微微笑着说:“前些日子,我去南方,见到了你爸爸,他有了个女儿,才满月,胖嘟嘟的很可爱,真希望这一家子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拿他剩下的亲人威胁他。   猎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白砚被陌生人请上车,带到某间别墅,看到了这一位长相陌生、名字却如雷灌耳的男人。   男人问了他东晓失踪的全部始末,接着说,“这不是应该由你承担的事,也不是你能承担的事,你所有的行动就此停止。东晓到现在还没消息,最关键的是找人。背后元凶能选在这个时候把视帝灭口,说明这个人跟资方不是同一伙,而且足够丧心病狂,而极有可能,东晓就在他手上。”   男人说:“刘总那伙人,我现在就能处置,可是还不行。首先,不排除他们身上有线索,其次,立刻动手把他们连根拔除需要雷霆手段。雷霆手段有用,却也会震惊背后那头狼,这样一来,元凶杀死东晓是最有用的毁灭证据的手段,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白砚当时不相信全世界,愤愤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骗我收手的?说不定你跟姓刘的是一伙。”   男人温和地问:“我编谎话才能让你收手?你经历这么多,还这样以为?”   是的,男人没说错。   白砚太明白,这个人要对他不利,只需要随便动动指头。   最后,男人给他看了封信,是东晓写给男人的信。   白砚看完顿时五味杂陈,原来孤儿东晓也是有人关注的,这个男人是东晓的资助人。   他离开前,男人驻足窗前,注视窗外起伏的竹浪。   男人说:“不能雷霆手段不表示不能小火慢烹,我可以向你承诺,这件事里所有的反面角色都会付出代价。不管一年两年、五年还是六年,不管他们走到哪。”   想到这儿,白砚眼圈突然有些刺痛,抬头,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边,普照这世间的一切。   是的,2012年,当年那部戏的一位投资商锒铛入狱,就在今年秋天,将要走到事业巅峰正在意气风发的刘总也垮了,猎人没有食言。   常天韵那般阴损的心思,不也在一夜之间被暴露无遗了吗?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应该有的运转方式。   白砚沉默了好久,突然听见助理在一旁惊讶地出声:“哇!”   他收敛心神,转过头,“怎么了?”   助理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你看谁给佘晶点了赞。”   白砚一瞧,也惊得不轻,是不久前,他跟贺玉轩同上的、那个综艺节目的名嘴主持。   讲实话,那家电视台跟佘晶对话节目这家是对头,可即使是对头,也只暗暗较劲,这种台柱站出来呛对方的事儿还没发生过,因为大家都需要形象,扯开了闹不值当。   所以,这名嘴给佘晶点赞,未必是出于跟那家电视台的竞争关系。   你看,这个世界其实不乏想要发亮的心,可是,你得先撑开那片沉重的天,让阳光照进来。   那片沉重会压垮一身少年筋骨,那么,你还敢做那个伸手去撑的人吗?   这天的第一场戏是老戏骨对凌小花。   白砚不忍直视地围观一会儿,电话把掌心震得酥麻,抬手一看,这次是小老板。   他走出院子才按下接听。   小老板说:“你今天去查查账户。”   白砚不明所以,“干嘛?”   说话间,他切出通话,点开短信……   今儿真是惊吓不断。   白砚满心不解:“你转这么多钱到我账上干嘛?”   小老板说:“是你这两年的替公司赚的钱,资源都是你自己招来的,我拿着也不安心,都给你。”   接着支支吾吾解释:“昨天那音频,虽然是剪辑的,可你原本也说过你手头紧吧。”   白砚心想那就是个呛人的话,啼笑皆非地问:“你知道你是个商人吗?这么慷慨,恭喜你,离公司破产又近了一步。”   小老板慢吞吞地答:“我知道啊,可我知道,我首先得做个人。”   小老板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影帝爸爸,你合约快到期了,你要是想去更好的地方,不要不好意思跟我开口。就算去了,咱们还是朋友。”   谁要跟你这小废物做朋友?   好半天,白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去他妹的,小废物从来没觉得草台班子应该是影帝爸爸的责任。   小废物从来没想过用草台班子压垮他,其实,他一直是知道的。   挂断电话,白砚在原处站了会儿才回拍摄地。   镜头前,正上演着凌小花的第一百零八次NG,但这天的情况有些不同,凌小花公司的一名总监也在,总监本人就是位影视制作人。   导演被凌小花的垃圾演技弄得烦不胜烦,说戏时已经是极力保持温和了。   白砚上前时,正听见导演说:“你要接戏,不要念台词,接戏的意思就是你的行为,得是自己情绪的映射以及对对方行为的反馈,你是科班出身,应该懂。你要跟得上徐老师。”   徐老师就是那位老戏骨。   老爷子耐心地说:“是的,凌肖,你仔细想想被父亲大骂一顿之后,你应该有的情绪。”   “她没那样的体验!”总监突然打断所有人。   一片静默……   总监质问导演:“方导,你不觉得你们对凌肖太吹毛求疵?凌肖是个新人,年轻、阅历有限,出身优渥,父母亲也对她疼爱有加,能把戏体会成刚才那样已经是及格了。”   白砚:“……”睁眼说瞎话。   总监又添了几分气焰,“跟她对戏的是演了多少年的老江湖。对着这样一位新人,老江湖还出全力表现,她有多大压力,这戏,你让她怎么接?”   总监话里话外都在质疑老戏骨,而且由始到终没看老人一眼,真是彻底的蔑视。   老人家脸色苍白,导演也一脸尴尬,“这……”   总监又蛮横地抢走话头:“就是这种倚老卖老的艺人太多,电影事业才没法顺利传承,方导,我们作为资方,把艺人放在组里可是指望她散发光彩的,这种被人抢戏的事,我不希望再次发生。”   凌肖虽然一直垂眸而立,没出声,但那得意的样子,白砚离了三米都能看出来。   总监说完,安抚凌肖:“去休息休息。”   白砚再也不想忍了,突然挡在两人面前,“等等,再聊几句。”   总监停下了,冲他笑得一脸明媚,“呀,白砚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刚才的围观群众大有散去之势。   可白砚突然说:“别双标了你!”   语气十分不客气,明白着呛人。   影帝呛人啊,影帝跟女主角公司的高层对峙啊,作势散去的群众纷纷停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总监笑得僵硬了些,问:“白砚哥,这话怎么讲?”   怎么讲?你影帝爸爸今儿就教你做人。   白砚瞥一眼老戏骨,“凌肖可真是新人,她是演了十部戏,到镜头前还是只剩一张脸的纯萌新,她表演经验缺乏,徐老师跟这种准外行对戏的经验就丰富了?”   裴挚就是这个时候进场的。镜头那一团挤满了人,他挤到前排一看,见跟人对峙的是白砚,看向总监的眼色蓦地阴沉。   凌肖从没被人这样当面嘲讽过,双颊通红,杏眼圆瞪,刚要说什么,被总监拉着了。   白砚转头吩咐助理,“人家平时爱拍剧组日常,咱们今天也拍一个。”   助理掏出手机,对准人群中央。   总监约摸还是想留点脸面,说:“白砚老师今天心情不好,我们改天再聊。”在白砚再次开口前,攥住凌肖的胳膊,抬手扒开身前的人,“劳驾,让让。”   裴挚给手下俩男人一个眼色,三个高大小伙挤到人群中央,把这一男一女挡得严严实实。   走,往哪走,在他哥把话说完之前,谁也别想走。   白砚的声音清冷,但足够有力量,“跟这种准外行对戏,我演了七年,经验也没多少。你口口声声电影事业,把这种外行水准的演员放到剧组,还放任她下三滥的表演传递到观众面前,这就是你身为影视制作人的职业操守?”   总监像是忍不住了,“白砚老师,她有她的观众,只要有粉丝欣赏她,她的存在就合理,这就是娱乐的本质。”   白砚分寸不让,“那她就应该面对粉丝做个纯粹的偶像,明明那么不喜欢演戏,还造个什么敬业人设,你所谓合理的娱乐本质是欺骗?”   凌小花脸都绿了,总监突然开始反击:“白砚老师,你这样对一个女明星发难,太有失风度。”   白砚说:“只说你们是垃圾,谁跟你们分男女。”   居然骂上了,这就是完全地撕破脸面,院子里一片死寂。   白砚真是忍够了,“说你们是垃圾委屈你们没?一个用称不上演员的演员糊弄观众,名其名曰资本的力量,对观众完全没有敬畏心。另一个就是纯粹的骗子,用敬业人设糊弄粉丝,自己演成木头也不愿意努力,还说自己是演员。”   他忍够了,他真是忍够了。   这么多年,他把自己憋屈成了一只鸵鸟。   孟姝那种阴损招数层数不穷的货色,应该占据这圈子里最好的资源?放屁!   小老板那句话说得对,他是影帝爸爸,他是靠自身素养红起来的影帝爸爸,如果他都缩头不敢争取自己应该得到的,那些依然坚持本心的孩子们从哪看到希望?   像佘晶那种从来不泯良知的孩子就应该混不下去?放屁!   娱乐圈的规则,这个世界的规则,什么狗屁规则?哪来的规则。谁定的规则?   这些年,看遍了圈里不平不堪的种种,他从来没顺眼过,从来没法说服自己真正跟这个世界妥协。   人该趋利避凶?   可,是否还记得有这样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骂完这一趟,白砚非常痛快地拂袖而去,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灰头土脸的总监和凌小花。   裴挚一路紧跟在白砚身后,刚出院子就担心问:“哥,你今儿怎么了?”   白砚在花坛边沿落座,挑眉道:“怎么?”   裴挚没有开玩笑的心思,默默朝白砚看了一会儿,才艰涩地说:“没什么,你今天特别帅。”   他觉得白砚今天眼睛特别亮,整个人都亮堂堂的,凤凰还是凤凰,却像是重生之后的凤凰。   凤凰经历好多次严酷烈火的灼烧,还保留了这样一身美得炫目的羽毛。   白砚只觉得裴挚望着自己的眼神深沉如海,想必已经知道了他当年的事。可这会儿,他暂时没功夫应付裴挚,不容分说道:“你的事儿待会再说。”   当务之急是什么?太简单了。   白砚今儿当众跟人撕破脸,以后还打算一直放飞下去,已经是棵很不稳当的歪脖子树了,今后可能连自身都难保,自然不能带飞草台班子,不用跟人打招呼啊。   他打电话把佘晶叫出来,“你们是不是有个群?”   佘晶赶紧点头,“有,您要加吗?”   当然。   白砚入群,草台班子群众一片混乱。   十八线:是白砚老师吗?   二十八线:是活着的白砚老师吗?   陈小斐:影帝爸爸,是你吗?   白砚打字,是我。   三十八线:好险,我以为又是老板冒充的白砚老师,刚准备骂不要脸。   白砚果断把刚才的视频放到群里。   接着用语音说:“你们都看看,我今天把人给得罪透了,以后说不定还会,估计得带累你们,今后,你们可能要辛苦点。”   好一会儿,没有人回复。   大概过了半分钟,就是一个视频的时间,群里突然炸开锅。   不管多少线都是一个姿势:6666666666666   白砚问:“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陈小斐:懂!影帝爸爸你怼人太帅了。   白砚又换了打字输入:以后,咱们都会比以前辛苦。   草台班子众人:我们辛苦是应该的,白砚老师你真是帅毙了。   有位小生说:“如果带飞我们需要你憋屈自己,我们红得有什么意思?”   下面一行+1。   有什么可说的?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草台班子好像一直是这个画风呐。 第33章 真实   白砚跟裴挚的账只能私下算,他急着把话说开,却也没急得火烧眉毛,不可能为这种私事耽误剧组的拍摄进程。   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当晚。   这一晚,一直到回到酒店房间,两个人都很沉默,白砚向来话不多。而平时拿撒欢撒娇当招牌的裴少爷也沉静下来,就像是彻底丢掉那层混不吝的皮,露出本身更合情理的低沉调子。两个人都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平静之外又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进卧室,白砚说:“我先洗个澡,你等着。”   反正一天都等过来了,不,六年都等过来了,真不缺这一会儿,裴挚在大床对面的沙发坐下。   他默默望着扯开衬衣领口朝浴室走的白砚,这么个人,这么一张光鲜透亮的皮,怎么就能瞒住那么多事儿。   那年八月底,他从西藏回去,白砚已经回城好多天。裴挚到家时是上午十一点,玄关地上,鞋摆得横七竖八,再到客厅,椅子上堆着衣裤、皮带各种零碎,甚至还有掉出来的零票子。白砚正躺在客厅沙发睡觉,茶几上摆着好几个泡面碗。   他哥爱收拾,裴挚从没见过他哥把家捣腾成这样,觉出了些不寻常,当时他叫醒白砚,挤在白砚身前坐下,“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白砚只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没事。”一头乌黑短发凌乱不堪,看起来很颓丧。   好在那正是裴挚自母亲去世后最不丧的时候,裴挚又摸他哥的额头,“不舒服咱就去医院,熬坏身体可就当不成大明星了。”   白砚反手挡着眼睛,默了一会儿,“什么明星,我以后再也不想演戏了?”   裴挚一愣,他哥从小就是被当成明星造的。   他立刻问:“怎么了?”   白砚说:“我累了,现在挺烦演戏。”   白砚在剧组的最后那些天,他们通电话,每次白砚都没精打采,他一问,白砚就说累,对,只有一个累字,想来,那个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可按裴挚当时的认知,更容易相信白砚是真累。怎么会不累?按白砚妈“培养”儿子的手段,从小到大,他就没见白砚好好休息过一天,裴挚从懂事就知道他哥365天不误课,各种课程,从小到大,就算假期他们被俩妈带到国外旅行,白砚还得扛把小提琴,外加一箱子的书,白天出游整天,晚上白砚都得把当天功课补回来。白砚妈总拿这个炫耀。   要不他怎么从小对白砚妈不感冒呢?对,最初,裴挚总觉得他白阿姨把儿子当成了某种资本和工具。   所以,白砚说累,在裴挚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他附和道:“行,不演就不演。”   知道东晓的事儿,是在好些天之后。   裴挚也是随口一问:“你那朋友,东晓,他回了没?人家帮过咱们,今晚叫他出来吃顿饭呗。”   他眼见着白砚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迅速沉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白砚说:“东晓失踪了。”   裴挚听完一怔,“怎么回事儿?开玩笑的吧?”   白砚有些急躁,“我能开这种玩笑?”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失踪的?”   “……在山里晨练时走失的。”   “到附近山里找过没?”   “找过,没见着人。”   裴挚当时对野外搜救那回事特别敏感,“怎么不早说?当地的搜救队要是不行,我找专业的过去。”   白砚说:“人家搜救队很负责,把山都快翻遍了。”   这就是那年夏末白砚给他的答案。也真是说一小半,藏了大半。   那时他就真以为东晓是自己走失,白砚说已经在公安那留了底,寻人启事已经发布出去,还在失踪人口网站上也登记过资料,还说有人在外边找东晓。   裴挚也真没什么能做的了。   而且当时,好多事他都顾不上。   2009是他迄今为止最痛苦的一年,那一年发生的事简直颠覆他十九岁之前的全部人生。   现在看来,白砚大概也跟他差不多。   这艹蛋的青春。   房间在顶层,窗开着,秋夜,风吹得还算柔缓,可硬生生给裴挚吹出了一身燥热感。   他伸手摸出烟盒,是昨晚从郝邬那搜过来的一整包,眼下快见底了。他抽出一支,刚要点上,“咔嚓”浴室门开了。   裴挚来不及把烟塞回去,他没想到白砚出来得这样快。   抬眼一瞧,拿烟的手顿住了。   这晚,白砚穿的不是平时那套长袖长裤的睡衣,而是一件浴衣,宝蓝色丝光面把胸口露出的那片皮肤衬得越发白皙,衣摆下的两条长腿挺拔笔直。很情色,这是被一块布料包裹住的赤裸身体,只要扯开腰间那根松松系着的袋子,里头的无边春色便会显露无疑。   白砚步子缓缓迈到他面前,裴挚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躲开,裴挚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让他意外的事儿,他哥今天太不寻常,像是要跟他清算什么,可又好像不只是如此。   白砚冷冷打量他一会儿,就这样用目光锁住他的视线,抽走他手中的烟,拿一根叼进嘴里,给自己点上。   烟盒被扔到到一边,一点星火在指间明灭,白砚薄唇微启,“坐下!”   不容分说,命令似的,就像一个真正的主宰者。   裴挚翻涌的情绪只在唇角漾出一丝很浅的弧度,摊开双臂示意,都听你的。而后,身体又坚定地落回沙发。   他刚坐稳,下颌立刻被白砚掌住。   白砚就这样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接着,慢悠悠地吸了口烟。   等烟雾吐出去,白砚才缓缓俯身,眼睛对上他的眼睛,问:“想问我,为什么没说实话?”   裴挚就放任着自己被钳制的姿势,两手搭在大张的双腿,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这辈子,他只允许白砚这样对他。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白砚的眼睛,他难道不该问?   当时,不管怎么样,他们还在一起。白砚快死过一回,单单瞒他瞒得密不透风。算了,是他自己大意,裴挚一时没说话。   白砚的眼珠是很深的棕色,被灯光映得光彩剔透,眼神却冷得彻骨,“你呢?你又有多少事瞒着我?”   裴挚一怔,搭在腿上的手指瞬时掐进了硬实肌肉。   白砚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你恨毒了我妈,今天我不问,你打算一直瞒下去?”   裴挚脑子一阵恍惚,只觉得白砚的清越的声音像是从天外来。   混沌片刻,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再扬起嘴角时动作有点艰难,“你知道了。”   果然,没有永恒的秘密。   其实谈不上恨,他只是不喜欢白女士,不管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事,她终究是白砚的亲娘,他能怎么样?   提到母亲,白砚冰冷的双眸终于有了些难以克制的光芒跃动。   直击他们之间最忌讳的雷区,白砚再开口时,声音也有些艰涩:“我妈跟裴叔有问题。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挚胸口顿时一阵焦躁,这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之一,更不愿意当着白砚的面提。   当年,他发现这两人有不正常关系时,恨不得跟裴明远拼命:裴明远这渣男当得太彻底,出轨不说,出轨对象还是自己老婆的姐妹。   那时他也对白砚他妈厌恶透顶:替闺蜜两口子劝架说和,把自己劝到闺蜜老公床上去,这种女人恐怕不多吧?   可话都说到这儿了,白砚显然一定要问到结果。   裴挚把目光瞥到一边,忍不住皱眉,片刻后说:“在我爷爷葬礼上发现的。”   白砚还清楚地记得,裴挚爷爷过世,就是他们关系冷却的分界点,果然。   给自己半分钟时间消化真相,白砚沉声问:“所以那个时候你就跟我过不下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挚立刻反问:“我怎么会跟你过不下去?”   纵然,当时在他眼里,白女士随时随地面目可憎,可白砚无辜,他怎么会把白女士的错迁怒到白砚身上。   可是,他生命最初的十九年十分美满,他的家庭一直美满,在那之前裴明远一直对妻子宠爱有加。可就那一次不合,裴明远居然变成了一个不忠的男人,出轨对象居然是乘虚而入的白女士。   裴挚他妈一直把白女士当成最好的朋友,他们以前几乎像是一家人,这第三者要是换成别人,裴挚还有简单粗暴的辙,可她是白砚的妈妈,他除了冷嘲几句,还能怎么办?   他不能怎么办。就连白女士自己都知道。   当时,他发现白女士清早从裴明远暂歇的小公寓出来,质问:“您就不为我哥想想?”   白女士说:“白砚不会知道,你也不会让他知道。而且现在是你爸需要我宽慰,让他知道又怎么样?”   裴挚长那么大第一次吃到那样大的憋屈。   后来,看着白砚,他就怕了。   他真害怕,他真怕自己守着白砚,哪天冷不丁杀出一句:“你妈就像个婊子。”   裴挚说:“我没有跟你过不下去。”   颠来倒去,他好像也只能说这句了。   白砚眉目更加凛然,“诚实点,你后来忽冷忽热吊着我,难道不是在出气?”   裴挚心里像是沉着块千钧重的石头,可这一下,面上倒真是乐了。   他嗤地笑了声:“这些事你到底听谁说的?裴明远?他的话不可信。坦白说,白阿姨当年跟他到底是不是那回事还难说。”   他们的父母三人,没有哪个不是满嘴谎言,每一个都在卯足劲给他们挖坑。裴挚只能说一声服气。   裴挚,裴挚,裴挚……   裴挚前十九年的人生都是假的。   可其中的百转千回,他当年是不知道的。   他们母亲罹难时的样子,白砚没有看见,可他去过事故现场,一切他都亲历。   当时,裴挚他妈一脸的血。跟着上救护车的是他。   救护车门关上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裴明远紧紧握住白女士的手,耳朵凑到白女士嘴边似乎听女人说着什么。   直到救护车开走,裴明远没多看他们一眼。   其实从理智上说,白砚不在,总该有个人守着白女士。可是,弥留之际的裴太太眼角滑落一行清泪,颤抖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   她说:“我后悔。”   后悔错信白女士。   后悔大意,让白女士去宽慰自己的丈夫,而后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接着,她手指在裴挚掌心动了动,吐出几个气音:“你和……白砚……分手”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纠缠裴挚许久的噩梦。   几乎每一晚,他睡在白砚身边,都会重复这个梦,扛不住了,那就出去逛逛,缓过这口气,再回到白砚身边去。   他被抓走六年,不照样回来了吗?他一直是记得路的。   对着白砚犀利而清透的眼睛,裴挚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我那会儿对你不太好,可你别信他们,信我,我不会害你。”   白砚还是那样冰冷的神色,注视他许久,唇角突然勾住一丝笑,缓缓地问:“哪怕一秒钟都好,你恨过我吗?”   裴挚心也沉到了底,倏忽间却又笑了。   终于,他掰开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直勾勾地盯着白砚的眼睛,“怎么会?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白砚的视线利如冰芒,“你撒谎,你恨我甩了你,回来第一个念头是报复我。”   裴挚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死一般的沉寂,一秒,两秒……   白砚突然又问:“你为什么又收手了呢?”   裴挚抬起胳膊,大手张开圈住白砚的脖子,他恨过吗?恨白砚突如其来的分手,恨白砚到最后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哪怕一个字也好,白砚没有,只给他一个滚。   要说那样的六年过去,他心里没有一丝阴暗,真是骗人,他刚回来时,认真想看看没了他的白砚是什么样。   可是,如果真爱一个人,这个人已经在眼前,怨的恨的,又能持续多久?白砚不好,他会心疼,他不能忍。   他们经久分离,他回来,白砚还在,这他妈的还不够?   静默许久,裴挚说:“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对你,我能怎么样呢?”   这是表白吗?这不是,白砚太明白。很好,戏精终于不戏精了,终于扯开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粉饰,至少,裴挚回来,刚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是揣着恶意的。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被他那样甩过,没一点芥蒂,裴挚就不是乖戾的裴少爷。   裴少爷的游戏看来还要继续下去,白砚拉住裴挚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让裴挚粗糙的手指伸进浴袍的前襟,烫到自己最敏感的那一点,一字一顿地问:“想要吗?”   裴挚眼色越发深沉。   白砚说:“这阵子,我仔细想了想,可能越是得不到你就越想要。你想要的今晚就给你,你的目的就要达成了,高兴吗?”   这一句话换个说法:你不就是想睡我吗?今晚就让你得逞,睡腻了,你赶快麻溜地滚。   裴挚呵地笑了声,眯起双眼,起身站直身子。   角度转换,他俯视着那张让他魂萦梦牵的优美脸庞,微微笑着问:“你是不是认为,我被说成只禽兽,会觉得特别受辱?”   白砚没说话。   下一个瞬间,他脚下一空,突如其来的失重,他整个人被裴挚打横抱起来。   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他被裴挚放到床上。   裴挚一手撑着他头侧的床褥,另一只手迅速扯开衬衣扣子,充血的双眼,眼神癫狂得像是只见了血了野兽,由上往下地注视他,“你可能不知道,对你,我只有个两个底线,不囚禁,不强奸。”   白砚忽而笑了,扯破了说好像就这点事,好像也不怎么意外。他把枕头堆成一叠,身子半倚半靠上去,好整以暇地瞧着裴挚急色的模样,两条腿把身体曲线延伸到裴挚身下。   衬衣落到地上,接着是裤子,裴挚很快跟他坦诚相见,接着半跪上床,握住他的脚踝,很快像只豹子似的攀爬到他身上,覆住了他的身体。   裴挚眼里有火焰跳动,视线缠绕他的视线,就像是对擂前的仪式,很认真地对他说:“我爱你。”   “啪——”白砚猛地一巴掌甩上去。   说什么爱?还敢说爱。   想想他们快分手前的那些事。   那年,他从剧组回去,几乎变了一个人。   裴挚好像也变了一个人,倒是不把他一个人扔在家了,每次出去,都还带着他。   那时候,裴挚在为登顶做准备,他了解,所以即使害怕,他从来没反对。   体能训练就算了。裴挚那会儿没事还玩爬楼,你知道,看见自己爱人被吊在足以把人摔得粉身碎骨的半空是什么感受吗?   是,裴挚不是完全没准,每次都做足安全措施,可他怕,他还是怕。有他妈和东晓的事在前,他没办法让自己不胆寒。   白砚知道自己有些不对了,可他也说不出什么。   那时候,裴挚的狐朋狗友,还有一群玩极限的小孩每天跟着裴挚起哄。   白砚坐在煞白的阳光下,看着那一群神采飞扬的孩子,顿时觉得自己老了。   不只是苍老,那是一种,相形见绌的、不能和这群人相宜的笨拙。   裴挚那位纨绔发小当时带来了自己的表弟。   太巧,那位表弟仰慕裴挚。   在场,只有纨绔发小知道他跟裴挚的关系,白砚一直坐着不动。那表弟分东西送水,把自己弄成了场子的半个主人。   光彩熠熠的青年,跟苍老到笨拙的白砚,真有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思。   白砚其实并不觉得裴挚喜欢这孩子。有次,这表弟碰上了安全扣上的什么东西,裴挚挺不留情面,“你一外行,再乱碰就滚!他妈的,这是谁带来的,尽赶这儿添乱。”   可那表弟挨完了骂又来,越来越崇拜裴挚。   裴挚的纨绔发小对白砚说:“你是不是挺不喜欢裴挚玩这个,看到了吗?我表弟喜欢,他们更合适。”   从此之后,裴挚玩极限,白砚再没去过。   他也不希望裴挚去,可他说不出,玩极限至少是个正常爱好,阻碍男友的正常爱好挺没格调。   可他不说,裴挚就不知道吗?他不信。事实证明,他说了也未必有用,后来,裴明远担心裴挚去珠峰,让他劝,他就真借着裴明远的名义劝了。   裴挚赖在他怀里说:“那你是不是也不想我去,你放心,我注意安全,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   裴挚去珠峰的那天,正是他见猎人的时候。   他误了送机,裴挚还是去了。第二天,纨绔发小跟小表弟也跟着去了,临上飞机还跟他打了个电话炫耀。   接着,发生的事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裴挚那一队人的确安全到达了目的地,可下山路上,收到了另一个登山队的求救信号,于是,裴挚这一行人赶去救援。   那小表弟在山脚下听说了上边的险情,死缠着准备出发的救援队一起上山,死都要跟裴挚死在一起。   这些,白砚同样听裴挚的纨绔发小转述,他唯一想到的是,裴挚进入险境时他在几千里之外的城市,果然跟那位同生共死的小表弟不能比。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不合适了。   裴挚安全归来,跟小表弟又不是同一班飞机。进城车上,白砚忍不住问到小表弟。   裴挚像是极不想提到这件事,不耐地说:“别提那傻逼。”   白砚好半天没说话,挺不错,都叫上傻逼了,进展挺快。   傻逼冻坏了身子,回城后还住了几天院。   得知消息的当天下午,白砚问:“你要去看看他吗?”   裴挚烦躁地回答:“有什么可看的?”   可裴挚,自己消失了一下午。   当晚,纨绔发小跟小表弟组饭局,请了白砚。   白砚再不想躲了,决定赴约,他刚在饭店坐稳,裴挚来了。   裴挚直接质问发小,“你都敢不经过我请我哥吃饭了?”   白砚心想,这还真是怕见到他们坐在一起。   裴挚不想吃那顿饭,可那顿饭他们还是吃了,白砚就想自己亲眼看看,事情到底发展到了哪个地步。   裴挚那天心情不好,喝多了。   纨绔发小带着表弟来跟白砚告辞。   表弟大概装不知情者装不下去了,对他说:“我要走了,祝福你们。”   白砚直接问:“命都快赔上了,还没把人抢走,输得服吗?”   纨绔发小说:“我弟像个爷们似的来认输,还认真祝福你,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白砚问:“你服吗?祝你全家老小的配偶都碰上你这种朋友。”   纨绔发小说:“你怎么说话呐?”   白砚说:“你还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嘴不饶人,可是色厉内荏。   就是这晚,他半夜醒来,发现裴挚仰躺在床上,冲着天花板流泪。   白砚吓得不轻,“怎么了?”   裴挚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肩膀颤个不停,“没什么,想起了我妈。”   有那么一瞬,白砚想问,你到底是想你妈,还是舍不得今天刚走的那个人?   可不管为什么,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裴挚哭,除了安慰,除了抱紧,他好像做不出别的什么。   裴挚多狠?为了缠着他,真是什么都能舍,什么都能忍。   后来,他们的关系被裴明远发现,在私奔路上,白砚才知道裴挚若即若离铆住他不放到底是为什么。   裴明远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白砚,你快回来,裴挚一直觉得我跟你妈关系不正常,他跟你在一起,目的未必那么纯粹。”   爱,说什么爱?   白砚最讨厌裴挚跟他说爱。   这一巴掌,他打的不后悔,裴挚也不在意,嘴角都晕出了血,也只是抬手一抹,接着脸压住他的脸,嘴唇碰上了他的嘴唇。   只是一个很轻的吻,白砚身下一阵胀痛。他今天刚准备的润滑剂,裴挚发现的很及时,冰凉湿润的手指伸进的他的身体。   他身体被一点点地拓开,先是一只手指,接着两只,裴挚望着他的眼神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深深的迷恋,或者还有嗜血的疯狂。   许久没有真正做到底,只是三只手指,白砚胀痛难忍,大口地喘气,脑子迅速混沌下去,一时也分不清了。   可他又听见裴挚说:“我爱你……”   白砚怒不可遏,又是一巴掌。   裴挚脸颊灼痛,可也顾不得了,眼前的春色太诱人。白砚倚着软枕,姿态闲适,又倨傲得像个靠在皇座的王。那张冰冷的脸被情欲晕上几丝绯红,矜贵而肉欲。裴挚想起他曾经给一个旅外的华人朋友看过白砚的照片,那个朋友当时正研习相术,这样对他说:这个人看着冷,但肉欲非常强。   裴挚当时险些没打人,他哥的床头事,别人也能随便说?可他听完就硬了,他对这样的白砚欲罢不能。   白砚紧致的私密处刚好容得下三根手指,裴挚身下硬的像铁,忍得满头大汗,他知道,他的王在等他征服,等着从他身上获取最大的欢愉,裴挚再难忍耐,把白砚一条腿扛到臂弯,握住坚挺的性器抵在让他销魂蚀骨无数次入口,一次,挺进。   白砚疼的浑身发抖,裴挚也在他身上发抖,许久没有的东西,来的这样突然,他们都不太好受。   裴挚忍着疼,不敢乱动,下一秒就跟白砚呼吸交融,“我爱你,你怎么不信呢?”死死封住身下人的嘴唇。   热吻从一开始就如火如荼,就这样吧,白砚想。裴挚灵活的舌在他嘴里放肆翻搅,白砚也用力回应。   在逐渐消散地阵痛中,裴挚开始缓慢抽动,只进入到一半,又抽出去,只是这样,就能让那持续许久的空虚感转为充实,白砚手指深深掐进裴挚坚实的背。   他的身体像是颠在浪上一般地起伏,白砚又狠狠地一巴掌拍在裴挚背上,清脆的拍击声回响在屋子里,裴挚倒抽了一口气。   白砚满意地想,就是这样,他忍什么?   既然他还没放下这小崽子,既然裴挚自己要缠着他,他有什么可悲悲戚戚的,看不顺眼就教训,他当年就不该忍。   裴挚不听话,揍,他就应该直接揍,揍服了完事。   他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裴挚?笑话。   这样的节奏已经满足不了裴挚,裴挚猛地扯开浴袍前襟,嘴唇混乱地落在白砚修长的颈,好看的锁骨,接着是乳头,他弓着身体,用嘴叼着那敏感的小点,舌头打着圈地逗弄。   他用膜拜的心情跟他哥调情。   节奏加快时,他又咬上了白砚的耳朵,一只手握住白砚硬涨的性器,不轻不重的抚慰,极尽所能地伺候他的王,他的至爱。   白砚上挑的眼尾漾出几抹艳色,精实的胸脯剧烈起伏,眼里沉着浓浓欲求,可依然有睥睨众生的气势。裴挚立刻觉得把他浑身骨血都耗进这一个身体里也不足够,一边亲吻白砚的眼皮,一边加快速度抽插。   人都说,男人真正的欢愉是在射精的几秒。可他跟白砚做爱,每一下都是极乐。   裴挚喘息不止,听见白砚压抑的喘息声,更是热血沸腾,一下,连根没入,接着,就是暴风骤雨般地抽插。   他汗水抖落在白砚的前额,脸庞,又落进那浓密的发间,裴挚把自己身体跟白砚贴合得更紧,抱住白砚身体的手臂也收得更紧,就像是把白砚整个上半身都死死钳制住,而后像头疯了的狼,一下一下把自己撞进白砚的身体。   白砚的手指掐进了他的皮肤,细细的疼,可裴挚被刺得更加激动,疯狂地顶,用尽了力气干,他知道白砚喜欢激烈的性爱。   两个成年男人健康有力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用极致的力量融合。许久没有这样彻底放肆的性爱,没多久,他们都射了。   而裴挚一直没把白砚放开,鼻子贴在白砚鬓角,深深细嗅着属于他的气味。   白砚眼神涣散,目光却在他嘴唇覆上去时,终于聚焦在他身上。   裴挚亲吻一下白砚的眼皮。   “哥,我爱你……”他由衷地说。   这话,哪怕是被打死,他都得说。   不爱白砚的裴挚,还是裴挚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知道白砚为什么见到纨绔发小就骂了吧。   以及,白砚每次骂他,裴挚都跟着去加骂一顿,原因也清楚了。   写到“都叫上傻逼了,进展挺快的哈?”   我真的笑了半天。   妹的,裴挚要是叫你傻逼,你能揍死他吧白哥哥。   看,这就是牛角尖。   其实,要是最初那个状态的白砚,是不会钻这个牛角尖的。   只能说信任是一步步摧残的,裴挚认真觉得那表弟是个傻逼,白砚觉得是爱称。   裴挚真心哭了回妈,他觉得裴挚舍不得那个人。   我本人是不太喜欢写“炮灰比正牌付出更多”这种剧情的。   这两个人相比,很显然是白砚更适合裴挚。   为什么呢?白砚只是自己害怕。从来没有轻蔑看待裴挚的爱好。   那个傻逼,傻逼在哪呢?你一个平常人缠着搜救队上珠峰???   要死就在家里死,出去死还要连累搜救队好吗?   裴挚为了上珠峰,做了三年准备,这么肆意的一个少爷还跟着登山协会学习,各种苦练技能,然后有最好的设备和队友才出发。个人爱好是一回事,造成社会资源浪费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有准的,所以绝对不会看得起没准的。   这个没准可恶在哪呢?可以在网上搜一下“复旦十八驴”。   ---   这一卷完了,下一卷《少年》,让他们还回最初的时候。   少年之后是最后一卷《我的白月光》,本来也想缩成两个字保持队形,后来觉得这五个字的卷名更有感染力。 第34章 少年   连着两次,虽然两次白砚都没输气势,可身体反应是实在的。到裴挚鸣金收兵时,白砚虽然也神清气爽吧,但腿是麻的,腰杆酸疼,趴在床上好一会儿不想动。   裴挚侧卧在一边,用手给他慢慢揉,“这儿?”   白砚受之无愧,不客气地说:“下边点儿。”   裴挚温热的大手立刻往下移了几公分,嘴又凑到他脸颊亲了下,“我爱你。”   还真是打不怕!?   白砚蓦地睁开眼睛,对裴挚怒目而视。   裴挚英挺眉头皱着,笑了下,“总不能因为怕挨揍,我这心里话就不说了。你也别每次都甩耳光,自己手不疼啊?”   疼啊。   那两耳光扇下去,白砚到现在手心都是麻的。他干脆闭目养神,不说话。   他又听见裴挚说:“我爱你,这辈子都只能爱你。”   白砚依然闷声不语。   其实当年,他也未必就是吃准了裴挚对那小孩有意思,那晚,也未必是吃准了裴挚不是为自己妈哭,后来每每细思那事的前因后果,他也知道裴挚对那孩子一贯是不理睬的。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乱想,至少当时是。   把这话摊开,与其说,他觉得裴挚喜欢上了别人,不如说他介意有那样一个人出现,妈的,他都没跟着裴挚去西藏,那傻逼错过一趟飞机都要跟,凭什么啊,后来居然还闹上了珠峰,有病啊,谁允许你在别人的故事里发光了?   他这正主都来不及发光呐。   再说实在点,裴挚从珠峰回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潜意识里懊恼自己没去。可是,他去干什么呢?且不说可能出现的高原反应会拖累人,就算他当时确实在珠峰底下他也不会上去,那是珠峰,又不是出门春游,上边出了状况,他一个平常人上去,嫌不够乱呐?   再推深点,当时与其说他介意那小孩出现,不如说,他害怕以后会出现更能打的。   误会也好,真实也罢,那种自己对于裴挚来说将要出局的感觉,尝过一次就够了。   于是,当年发生的所有事,促成最后的结局,他让裴挚先出局。而后,即使自己活得乱七八糟,也要保持住骄傲的、赢家的姿态。   现在想起来,他也真是怂到家。   按他最初的脾气,那种角色一出现,他就会果断把人拍走。   裴挚又给他揉了会儿,白砚舒服了些。   他听见裴挚问:“要不去泡会儿。”   他自然不乐意:“我不用酒店的浴缸。”   腰间的手顿时撤离,“我去买点消毒剂洗洗。”   白砚睁开眼睛,见裴挚果然作势起床,一把攥住裴挚的胳膊,“别去,消毒也没用,我心里膈应。”   裴挚神色非常诚恳,诚恳地劝说:“不怕,有我给你做肉垫,你身子都不用沾底,你怕什么?”   还肉垫呐,小混蛋骨头里边还有几颗钉子,刚才没摇散就是万幸。   白砚佯装严肃地说:“老实躺下!”   裴挚问:“真不用?”   白砚翻了个身,“不用。”   裴挚一笑,拉开被子贴住他睡下了,两条胳膊把他抱得紧紧的,“哥,我高兴。咱俩算是复合了吧?你给我个准话。”   白砚有些不自在,强撑出嚣张气焰反问,“要不呢?我跟你419呐?”   裴挚说:“去,谁419?那也太不要脸了。”   白砚乐了,“419好像是谁的生日。”   裴挚脑袋又拱进他肩窝,“我的生日。我们419出生的人因为这谐音遭了多少笑话,平生最烦ONS。就拿我说,一辈子就想跟一个人睡最安稳的觉、打最激烈的炮。”   白砚嗤地一声笑出来,“还有完没完了你?”   裴挚呼吸再次灼热起来,手又游到了不该去的地方,“那就不能完。”很快,嘴又啃上了他的脖子。   白砚这会儿心思不在再来一次上,把裴挚脑袋推开了些,“别闹,说会儿话。”   在裴挚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之前,他正色问:“你说……我妈跟裴叔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   裴挚目光稍滞,果然没再往下闹。片刻,蹭回自己的枕头睡稳,眼光在房间扫了一遭才开口:“那时候,我爸因为一件事,特别记恨我妈,所以不排除他故意让我妈难受。白阿姨……也不是那么喜欢我妈……”   不是不喜欢,是赤裸裸的嫉妒。   白砚清楚地知道白女士对裴太太有多嫉妒、以及有多少算计的心思,所以当年才会相信自己母亲能有不堪的作为。   他相信的另外一个原因。裴明远那一通电话,告诉他,裴挚觉得自己父亲跟白女士有染。   白砚当时这样问:“裴挚这想法从哪来?”   裴明远沉默许久后才说:“你妈妈清早从我的公寓出去,被他撞见过。”   白砚问:“那您怎么会整夜不回家,自己住在公寓?我妈怎么会住在您的公寓?被裴挚撞见的有一次,没撞见的有多少回?”   裴明远被他问得无话可说。   没有一个当儿子的愿意这样揣测自己的母亲,那时候,他母亲已经去世大半年。   可是有些事由不得他不生疑,白女士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在他面前,对裴太太的恶意简直突破天际。而且,明明他亲生父亲还在,白女士弥留之际为什么要把他托付给裴明远。   听裴挚现在这话,事实还有隐情?   白砚立刻问:“你妈做了什么,能让裴叔记恨到这个份上?”不惜拿出轨作为报复。   还有更重要的,他接着问:“还有,她做的事,也让我妈记恨?”   裴挚好像根本没法跟他对视似的,躺平身体,目光呆呆望着天花板。   好半天,凄然地笑了下,欲言又止地沉声说:“我妈做的事……站在我爸的立场,没法原谅。但……没惹着白阿姨。”   这就是裴挚没法喜欢白女士的原因,纵然他母亲错得离谱,祸害了裴明远半辈子,却没祸害白女士,白女士是他母亲最信任的人,却选在那个时候落井下石。   如果不是真生了情愫,白砚也想不通他妈干嘛要把自己弄成个第三者的样子,单纯为了出一口被裴太太艳压这么多年的恶气?   也不是没有可能,裴家夫妇关系最糟的那段时间,白女士曾经对他说:“裴挚他妈总是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现在遭报应了,我就知道她迟早得有这么一遭。”   不是义愤填膺,而是洋洋得意和幸灾乐祸。   可裴太太到底做了什么?   白砚突然想起另外一回事,干脆侧身面对裴挚:“你还没回答我那天的问题,到底是谁要收拾刘总,要收拾刘总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难熬的沉默……   裴挚慢悠悠地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唇角似乎浮出一似笑。   许久后,裴挚那条胳膊才拿下去,转头看向他,依然笑着,可开口时语气十足无奈:“哥……”   白砚说:“问你话呐,叫我干嘛?”   裴挚笑意更大,“哥!”   白砚突然不出声了,从七年前到现在,六年前发生的许多事,以及今天刚得知的真相,他要是对裴挚还没一点了解,那就真是白走一遭。   他注视着裴挚的眼睛,试探着问:“我妈跟你爸的事儿有隐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挚黑白分明的眼眸依然如六年前一样亮,只是总爱混不吝地闹,那里头写着的东西偶尔会让人看不清。   那双眼睛也一直凝视白砚,“我们分手那天。”   这一句话说完,裴挚像是老实不下去了,翻身搂住白砚的腰,粗重鼻息凑到白砚鼻子底下,“哥,时间还早,总得干点什么打发……”   白砚嘴被啄了下。   只是片刻呆滞,白砚伸手扶住裴挚的脸,用力回应过去。   这次,他比裴挚更强势,唇舌火热交缠,不一会儿,他把裴挚压到身下,狠狠地亲吻。   裴挚沉醉地叹了口气,手覆上他的臀,用力揉捏,似乎激动得无法自持。   夜色平和宁静。   窗外的后山,时不时传来几声空悠鸟鸣。   不管怎么折腾,第二天白砚还得按时早起。   他洗漱时,裴挚在一边给他递水杯、挤牙膏。   白砚说:“行了,别太过了,我是个废物吗?这种事都不能自己做?”   裴挚睡眼惺忪地抓了把凌乱不堪的头发,“帮影帝做这种事的机会谁都能有?你就忍忍吧。”   白砚笑了,“一边儿收拾去。”   裴挚果然自己收拾去了,人没出浴室,掀起马桶盖在一边开闸放水。   白砚也有是点恶趣味的。背后有人捣乱,小混蛋会尿不顺当,他还记着。他匆匆擦了把脸,顺手抓了一块酒店香皂,朝裴挚屁股砸过去。   果然,裴挚肩背一抖,水声暂停。   白砚端平下巴,理一下领口,又成了那个清冷优雅的白影帝,“手滑。”   结果,他还真给自己招了事儿,一直到早餐桌上,裴挚还在说:“不就是尿不痛快?这要换了别人,我保管给他一顿揍,是你就不同了……”   白砚抓了个包子塞进小混蛋嘴里,“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揍你信不信?非得把厕所里的事儿带到饭桌上说。   谁知裴挚三两口嚼完了包子,继续说:“我认真的,是你就不同了,谁让我爱你?”   又来了。   坦白说,白砚昨儿那一招确实是认真想把话扯清了复合,他们俩总拉扯着不像样。裴挚还要机会,他也未必一点想法都没有,他依然觉得小混蛋给人感觉不安生,但且走且看也未尝不可。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他们最后还有不圆满的可能,连试试都不敢,太怂。   人还总有一死呢。反正最后都得死,现在就不活了?   既然还要安安生生过下去,裴挚这随便张口就是爱的毛病,他非得制服不可。   白砚索性放下筷子,“接着说,爱我什么。”   裴挚一怔,警觉地问:“等我说完,你全给改了?”   白砚用皱眉表示自己不想开玩笑。   不是爱表白吗?那就让你表白到底。小混蛋,今儿要是被堵得说不出话,以后嘴就老实点儿。   裴挚立刻点头,“那行吧。我哥是最好的人,心地最干净。这世道的道理太混账,他站在高处,随便适应一下那些混账道理就能成大赢家,可是他本心从没变过,从没真正对混账道理低头。”   白砚:“……”   这赞誉的确够高,意思是,他走到今天,只要随便对娱乐圈所谓规则点个头,就会成为规则的既得利益者,可他没有。   裴挚神色更加认真:“人家是苦媳妇儿熬成婆,再仗着婆婆身份折腾自己的媳妇儿,我哥从来不拿自己遭遇的不公欺压别人,心里一直有自己的准儿,很难得。”   白砚:“……”   虽然夸了点儿,可放到现在看,好像,也没那么浮夸。   把他说得这么好这么正直,他其实有点惭愧,可是,人总是可以努力修正自己的嘛对吧。   白砚拿起筷子的手轻了点儿,“行了,就到这儿。”语气和缓了很多。   裴挚还没服:“我还没说完,你说句实话,我哥样貌是不是十万个人里边都难挑出一个。”   白砚端杯,轻啜一口水,“这个我知道,不用特别强调。”   “就是!就问还有谁能跟我哥比?”   终于重新追回白月光,裴少爷很高兴,高兴到什么程度?他要是个皇帝,今天就能大赦天下。   到剧组,裴挚找来郝邬给他的帮手,认真交待几句就让男人一边忙活去了。   到中午,剧组自定的午饭没来,来的是另一辆送餐车。裴少爷要请全剧组吃饭,连群演都没落下。   导演百忙之中看见外卖餐盒上的LOGO,是特高档的餐厅,不由地问助手:“这家开到横店来了?”   助手说:“没,这是裴少让人用直升机从省城送过来的。”   导演愕然:“发生了什么事?”   助理说:“谁知道呢。”   不远处的树下,白砚瞟一眼场上大快朵颐的众人,缓缓揭开盒盖,“干嘛这么破费?”   裴挚坐在一边儿,朝来道谢的统筹老师道了声客气。而后压低声音回答,“这才哪跟哪,办婚礼还得连宴三天客。不,要是真有婚礼,我比今儿还破费。”   吃完这顿很铺张的午饭,白砚掏出手机看了眼草台班子的微信群。   大中午,群里不算热闹,有几个小生小花互相通报上午拍戏的进展。   白砚打字,打了个招呼,“中午好。”   几个正在聊天的孩子都停下来,也跟他打招呼。   接着,下方突然刷出一行字:哎哟,是白砚老师啊?白砚老师,听说裴少今天在横店租直升机送餐请客,够公子哥气派的哈?   一股子不阴不阳的酸气隔着屏幕都能往外冒。   说话人的群昵称挺长:能秒杀白影帝的仇安平。   头像也是仇安平本人。   话是这人说的,白砚就一点不奇怪了,他只是有些意外仇安平也在群里。   白砚劈啪输入一行字,果断发出去:公子哥又没偷又没抢,请客吃你家粮了?   接着,利索地改了自己群昵称:能徒步上火星的白砚。   不就是做梦吗?谁不会似的。 第35章 少年   能秒杀白影帝的仇安平又发了条信息:“今天有条新闻,某影帝在横店剧组大骂同组女演员,现在那一帮子在横店的影帝都有嫌疑,粉丝们都快掐疯了,白砚老师厉害啊,随便搞点事儿,一群人帮你背锅。”   白砚一愣,他骂凌小花的事已经传出去了?今早他戏太满,居然没人告诉他。   仇安平那句话说完,群里开始刷屏。   十八线:不要扭曲事实。   二十八线:断章取义可耻,爆料不是这样说的。   接着某小花戳出新闻链接,白砚点开一看,确实跟仇安平说的有区别,爆料标题是:某影帝在横店剧组破口大骂,痛斥同组新人小花不敬业。   这样一来,背锅的人就多了。   影帝是谁?最重要的是,不敬业的小花是谁?   白砚干脆切到微博,搜出爆料原博,评论简直是修罗场,数位当红新人小花的粉丝掐得你死我活,谁都不愿意自家爱豆背个不敬业的名声。   各位影帝的粉丝们全都用力抱住自家蒸煮,都不愿意承认自家偶像就是破口大骂的那个。原因很简单,即使是痛斥同行不敬业,破口大骂都有情商低的嫌疑。   白砚草草一数,下场的有十几家。   所以这就是某些娱记营销号招人厌的地方,明明知道事实,偏要含沙射影一通说。   他们真想让公众知道真相?别天真。这些人全都无利不早起。要是当事人不在意这件事,他们就当给自己艹了一番热度。要是当事人在意呢?那更好了,他们等着你上门公关。   凌小花的团队显然已经出手公关了,白砚又一刷,愣了下,这营销号居然点赞了凌肖本人的一条微博。   这条微博是凌肖昨晚一点后晒的卸妆照片。对,昨晚八点凌肖就已经收工,几个小时后晒出的照片,头套还没卸,那一脸倦意表达得淋漓尽致,可比凌肖在戏里的演技好多了。还配了条文字:忙碌的一天结束,明天从清晨五点开始,很疲惫,但很充实,希望你们跟我一样努力。   这下,凌肖的粉丝们就有话说了。   “看,大V直接点赞我们家宝宝努力,某家一直说不敬业小花是我家宝宝,现在脸疼不疼?”   “最喜欢打某家的脸,啪!啪!啪!”   看来,凌肖跟背后那位总监,还真打算把艹敬业人设的路走到底。明明昨天已经挨了白砚一顿骂,为什么他们今天还能这样有恃无恐?太简单了,因为艺人都顾忌形象,即使一时控制不住脾气没管住嘴,过后,都恨不得拿橡皮擦把失控的那一块儿擦掉。毕竟,直接骂人是垃圾,也挺损影帝的格调,是不是?   凌肖粉丝嘴里的某家,是另一位当红小花家。那位小花,白砚也合作过,虽然年纪轻阅历浅演技平平,但为了把戏演好真是足够拼命,现在却替凌肖背了锅。   白砚立刻切回自己的微博,发新博文,先圈凌肖背后那位总监,然后写下一句话:   我昨天就质问过你: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就叫很努力?   谁他妈要按你们的规则玩儿?   望着飞速增长的转发数字,白砚果断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清楚,昨天骂人的就是他,被他痛斥的不敬业小花就是凌肖,凌肖背后还有这一位总监纵容,谁他妈稀罕跟你们这帮妖魔鬼怪圆融,就这样吧,爱谁谁。   这事的发酵速度超乎想象。   裴挚出去时他哥还没掏出手机,只在外边跟人说了十分钟的话,回去路上一瞧,白砚的名字已经上了热搜榜。   大中午,剧组忙着布新景。   裴挚坐在白砚身边,一直捧着手机看,乐得根本停不下来,“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就叫很努力?哥你到底怎么想出来的,知道网上这些人怎么说吗?他们说这简直是年度金句。”   年度金句啊?白砚心里舒坦了些。   看来公众还是需要真相的,观众们被这些演技辣眼睛又不肯专研的所谓演员折腾太久,也被这些不负责任的影视制作人折腾太久,只要点一点,他们的怨愤就能爆发。只要有这些能对不良现象产生怨愤的观众在,影视事业就有希望,他这一番耿直,耿直得很值。   不远处,凌小花本来横眉竖眼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儿,可很快就被闻讯而来的总监拉出去了。   接下去事情发展的方向很正确,凌小花本人被群嘲,总监的作品全是烂片,更是被人嘲到了祖宗三代。   当然,也不乏骂白砚的声音,这些声音大都来自凌小花的粉丝,不过,白砚也不在乎了。   这件事的结果,当天下午,总监给凌小花带来了一位表演老师。   昨天还气势汹汹欺辱老戏骨的总监到白砚面前说软话,“白砚老师,您看,凌肖她演技有问题,我们专门给她请了老师,今后她会认真钻研演戏,这部电影咱们还得好好合作下去,您就给她个机会,行吗?”   是不是?圈里最不缺就是这种欺软怕硬的角色。   白砚现在岂止硬,还硬得连艺人该有的场面客气都不顾,人家又整不死他,这不只得对他说服气?   白砚淡淡地说:“这机会得她自己争取,关键得你们争取。”   这就是他还原真相还非得圈上总监本人的原因:凌肖固然可恶,可在这帮资本客面前还是弱势的。总监这伙人才是妖风邪气的罪魁祸首,他们为什么对凌肖演技要求不高?因为不需要。   凌肖有商业价值在,他们只要快马加鞭地把价值榨取干净就好,是否对观众负责,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艺人的职业前途也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等凌肖青春不再,他们只管把人扔到一边,再选个新的鲜肉小花捧着赚快钱,对他们来说更轻松,他们认真只需要凌肖现在那张脸。   什么玩意儿!   这道理不用说得太透,大家都明白,总监连连点头说是。   总监把话说通就要告辞,白砚说:“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白砚瞟一眼正在导演身边看表演效果的老戏骨。   总监昨天对导演和老爷子那样不客气,不用道歉啊?   自觉当了新郎的裴少爷想在剧组大宴宾客三天,这个愿望却不能连续达成,因为这天下午,白砚完成了所有在横店拍摄的戏份,接下去要转战西部外景地。   整个A组都要过去,外景地那边还需要两天布置,白砚有一天半的休息时间,趁这机会回了趟S市。   车刚在机场停稳,裴挚就赶着下去取行李,白砚的助理也抢着拿,“裴少,我来。”   助理也真是怕了这位少爷,替白砚拖箱子拎包可都是她的活儿,现在全被裴挚干了,她能算称职?   裴挚抬起胳膊把她格开,“把自己弄成很忙的样儿跟努力没关系,你平时已经很称职了,还用在乎这个?”   助理:“……”   这可真是随时不忘套用她BOSS的金句。   此时白砚也戴好墨镜跨下车来,“这么点事儿有什么可争,就由着他。”   名正言顺的、自己的小男友,用着也不用手软了。   裴挚前些天回城理过发,一头板寸,脑袋两边看得见青皮,配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劲儿特别飒,男人味更重了些。   陪影帝出行,裴少爷这天又把军服裤和军靴翻出来穿上,配上黑色夹克,不笑时气质如剑般凌厉。白砚不由多看了几眼,进了候机厅才问:“怎么又穿这身?”   裴挚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穿成这样能震住人,怎么,难看?”   自然不难看。白砚是个GAY,喜欢男人的男人自然更喜欢男人味十足的打扮,高大健康的裴少爷穿这一身还煞气十足,这煞气十足的裴少爷对着白砚时还总是跟只小狼狗一样的听话,现在是,很多年前也是。   白砚心想,也真不怪他这么多年都没看上别人,小混蛋模样太好,放在圈里能把一帮子硬汉男星都比下去。   他管不住嘴,小声骂道:“小混蛋。”   裴挚紧紧撵在他身后,像是没想通,“我又怎么混蛋了?”   白砚分寸不让:“你就是混蛋。”   裴挚服气地说:“那行,你说我是我就是。”   白砚没回头,脚步轻飘飘,唇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这不就结了?   当晚,郝邬请他们吃饭。   以前跟郝邬吃饭也就是平常会友饭局,可这次不同了,东晓当年失踪始末已然说清,结合郝邬伙同裴挚整刘总的事儿,郝邬是谁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所以,白砚这晚赴约时的心情有如跟组织同志会面。   当然,他是跟裴挚一块儿去的。   到地下车库,白砚瞧见裴挚直接把他带到了一辆蓝色跑车面前,立刻抿紧了嘴唇。   裴挚拉开门,示意他上车,白砚一时没动。   裴挚不明所以:“怎么,忘东西了?”   白砚弓下身子,一脚跨进去,“没有。”   车从地库开出去,裴挚突然笑着问:“你不高兴?这车坐得不舒坦?”   白砚语气要多淡然有多淡然,“没有,挺好。”   这才刚复合呐,小混蛋就把那辆定情悍马闲置到一边了,这种话他会说?刚才他眼睛在地库扫了一圈也没见到那辆悍马,车到底放哪去了,他会问?   这晚,换一种角度看郝邬,感受果然不一样。   吃饭时,三人很有默契地没提任何不高兴的事。晚餐接近尾声,裴挚出去接电话,郝邬才对白砚说:“今天你气色看起来比上次好,我上次就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把自己憋得太厉害,你行过大善,一定会有福报。”   白砚真不觉得当年为东晓发声算是行善,那是他应该有的坚持。其实,跟东晓与他的友情无关,就算是看见一个陌生人受难,他也会出来说话,这也是他应该有的坚持。   他惭愧地回答:“我那算什么行善,到今天都没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郝邬说:“可要不是有你,他怎么丢的,那位都不可能知道,我们只能认为他是真的走失。”   白砚思忖片刻,认真望着郝邬的眼睛,“宋先生最近怎么样?”   郝邬说:“他一直顺风顺水,但这两年也过得焦心,幸亏现在有裴挚。”   漫长的沉默。   郝邬突然笑了,“裴挚可了不得,他真是丢掉信仰冒过大风险才能回来,你酌情对待他。有些事你们自己交流更好,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白砚沉重地点一下头:“我知道。”   那些可能有的不堪,他可以等到裴挚愿意直说的时候,虽然他已经猜了个大概。   对于裴明远续弦,裴挚当时怎么说来着?   “我爸会续弦,以后还会有个自己的孩子,这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他当时就奇怪,什么叫自己的孩子?   谁不是裴明远自己的孩子?   这次去西部,要一直待到冬天,白砚这次回城取了些御寒的衣物,也嘱咐裴挚带上了毛衣棉袄。   两个大男人,两大箱行李。次日中午,飞机降落在西部城市的机场,等着他们的居然是裴挚那辆悍马。   白砚承认自己有些意外,但他是不会主动出声的。   换了这辆车,裴挚就不让司机跟着他们了,自己往驾驶座坐稳,倾身替他系安全带,“怎么样?是不是特惊喜,昨晚你以为我把这车放库里落灰去了吧?”   白砚不屑道:“你脑洞挺大。”   不过,还专程把这车从南弄到西北,裴挚也真不怕费事。   车稳稳驶离机场,白砚又说:“就你能折腾。”   裴少爷从来不吝惜表白,“那是,咱们得出门两个月,我怎么也得把宝贝带上,还有,西部荒野,开这车才带劲儿,你说是吧?”   白砚忍不住呛,“还西部荒野?你当玩游戏呐。”   裴挚点头,特别认真地说:“对,隔壁就是暮色森林。”   这一说又扯出一桩旧事,白砚高考前特别放松那阵子曾经玩过几天WOW,他玩的是个人类牧师,小脆皮一个,自己做任务升级。有天晚上,他终于踏上新地图暮色森林。   游戏里,暮色森林没有白天,配上阴森的音乐,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那是随便走走都能碰见鬼的地儿,他自己就够悚然了,结果还遇上一亡灵盗贼,从背后一刀把他给毙了。那地图的任务,他做了五个夜晚,亡灵盗贼就跟了他五个夜晚。   亡灵挺奇怪,倒也不是见面就杀他,总是守在他旁边不远的地儿,偶尔还帮他打打怪物。只是,每次等他做完任务要上马时,就给他一个背刺果断把他撂倒。   贱不贱,就问你贱不贱,他是个小号,亡灵盗贼是满级玩家。   游戏里阵营不一样,语言不通,连骂人都不成。   后来有次,白砚跟裴挚一块儿吃饭,他到得晚,到了地方,刚巧看见裴挚笔电屏幕停留在亡灵盗贼的登录画面。   贱不贱,就问你贱不贱?白砚当时就给了裴挚一顿打。   现在想起这事儿,他还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随身带的颈枕就朝裴挚砸过去,“怎么就那么坏。”   裴挚呵呵笑,“我还不是想招你注意。我那id就是真名的拼音,你五天都没发现,我能有辙?”   当时的怀春少年还挺难过的好吗?都拼音了,他哥还没想到是他。   白砚说:“就一个P开头的字母名,开头还大写,满地图都是这种名,我还特意拼着读一下?”   剧组到西部取的是边塞风光的景,因此,车没进城市,而是直接去了偏远的县区。   他们下午才到剧组驻地,放眼望去,辽阔苍穹下莽莽黄土荒原,近处草木凋敝,果然有些古战场的意思。   白砚一到,先去跟导演招呼。裴挚守在车边等。   这边有大动静,自然有人围着看热闹,围观的大都是附近的村民,也没恶意,大概只是听说这儿要拍戏,能看到明星,就来了。   其中有一老乡身子越过剧组拉的线不住朝前探,一双眼睛精光四放,直直朝帐篷那边瞅着。   裴挚忍不住问:“看什么呢?”   老乡说:“额瞧瞧裴砚。”   剧组有这样一号人?   老乡又说:“影帝。”   这不就是他哥吗?不是,连名都记不对还敢来追星?   裴挚不高兴地纠正:“影帝叫白砚。”   老乡更激动了,“莫擦,求似裴砚。”   没错,就是裴砚?   有意思了,裴挚发现了点什么,摊开掌心在手上写了个白字,“这字念什么?”   老乡很干脆,“裴!”   裴挚大乐,揽住老乡的肩膀,“走,影帝要出来了,我带你见见他。”   裴少爷要带个人进去,自然没人拦着。   于是,这俩迷弟晃到了白砚面前,白砚这会儿刚把下几场戏的分镜图拿到手。   老乡见到白砚,很激动,激动地表达了自己对偶像的爱戴,白砚一点架子都没有,老乡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接着,到了裴挚上场的时候,裴挚说:“你再叫声白砚哥的名字。”   老乡说:“裴砚。”   裴挚对白砚挤眉弄眼,看看,多牛掰的方言,知道咱们是一家,还给你冠了夫姓。   白砚对这儿的方言心里有数,随便拿了张A4白纸,问老乡:“怎么用本地话说这个?”   老乡非常干脆:“裴挚!”   好的,同归于尽,打平了。   白砚和白纸,真的很像亲兄弟呐,嗯! 第36章 少年   要在西北待两个月,白砚原定的住处是县里的一家宾馆。到了地方,他才发现外景地到宾馆之间的距离不算近,大概45分钟的车程,每天来回就得一个半钟头,遇上恶劣天气则另算。   所以,白砚第一反应就是让助理去打听附近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可以租用的房子。这不算什么,真撞上剧组拍摄日程吃紧,他们风餐露宿都有可能,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凌小花则一点都不怕麻烦,据说签合同时,特意询问过最近的星级酒店在哪。   最近的星级酒店当然在市里,导演是这样对白砚说的:“当时听说那酒店只有三星,好说歹说,她经纪人才同意住在那,还险些让我们给她找个度假别墅。最后,剧组给她们一行人订了五间房。算了,每天一来一回三个小时,只要她能扛住,少迟到几回,咱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出门拍戏,让剧组给订五间房,真是挺不怕开口。白砚平时签演出合同时,最多向剧组要求两间,自己跟助理一人一间,偶尔经纪人要来,超编的则由他自己承担支出。   导演这话倒未必是抱怨新人架子大,因为出钱的不是他。重点在于,要是凌小花一如既往地不把拍戏当回事,请白砚再调教几句。   白砚没说话,凌小花住哪跟他没多大关系,但这位女主角要是真像以前在别的剧组时一样,自己每天姗姗来迟,总拖着全剧组的人等她一个,那也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有生活制片牵线,白砚的助理果真在不远的村里给他找了个小院。院子的主人已经搬到城里,家里两老去世后,这老屋一直空着,经过电话沟通,主人表示能一直让他们租住到春节。白砚带着助理和裴挚,顺便把佘晶也算上,四个人,一个院。因为变动突然,而且还带着裴挚这编外人员,白砚干脆没添麻烦让剧组经手。   夜里,白砚回去时,院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灯光从木格窗透出来,给天井笼上一层红色,很有些喜气洋洋的小日子情调。白砚认真一瞧才看清这红色从哪来,他和裴挚这间屋,窗子上贴了个喜上梅稍的大红剪纸。   裴挚正好开门出来,“你自己回了?不是说我去接你吗?”   白砚摇一下头,“用不着,”眼睛一直朝那剪纸窗花瞧着,“哪来的?”梢头喜鹊剪得非常精致。   裴挚说:“隔壁大妈给的呗,村里人特热情。”   白砚微微笑,怕是裴少爷自己要的吧?   裴挚什么德性他还不知道,见人家窗上贴着那个,上去就是一通夸,人家大妈被这小混蛋哄开心了,见他们正收拾屋子,还不得热情洋溢地送小混蛋一个?   惦着家里有人,白砚没吃剧组放的饭。这晚,饭是他助理做的。四人一桌,裴挚对着白砚夸起了助理,“真没想到,她还会用土灶。”   助理这次总算没被裴少爷抢活儿,乐滋滋地答:“这算什么。”   白砚也得意道:“那当然,往常咱们拍片,更偏远的地方都去过,她会的可不止这点。”   佘晶却没急着端碗,掏出手机问:“我来拍张照?”   白砚下意识地问:“拍什么?”   佘晶说:“我可是头一回跟您住同一屋檐下,得拍下来发到群里,让他们眼红眼红。”   白砚这天心情不错,所以,这也未尝不可。   佘晶身子略微后仰,把饭桌和桌边其他三人都收进镜头,“咔擦”,画面定格。   佘晶低头发信息。白砚还没瞧见照片效果,很职业病也掏出手机查看。   裴挚终于发现重点,什么群?这些人还有个群?   更关键的是,这种有他哥参与的重要组织,居然没带上他!?   于是,裴挚一直忍到吃完饭回房才要求看照片。   白砚靠着被子倚在炕头看剧本,听见他说话,神色未动,“有什么好看的,别闹。”   他枕着白砚的大腿躺得很舒坦,“我总得瞧瞧佘晶把我拍难看了没。”   白砚略抬眼皮看他一眼,露出无奈神色,像是在说“真是拿你没办法。”接着摸出手机滑屏解锁,点开APP,把电话递到他跟前。   裴挚接过手机,见果然是群页面,立刻点击右上,下滑屏幕,点开群二维码,拿自己电话对着一扫。   白砚面无表情:“……?!”   裴挚粲然一笑:“……”哈哈……   白砚夺回手机一瞧,果然,裴挚扫码加入群聊。   他想不通地问:“你加我公司群干嘛?”   裴挚一脸认真地说:“我跟陈小斐熟,跟你这灵魂人物更熟,我还算外人?”   神特么不算外人。白砚正要呛他几句,一瞧屏幕,立马就不想说话了。   小老板已经开始欢迎仪式:偶像,是你吗?   裴挚:就是我本人。   小老板发了个兴高采烈跑着跳着撒花的表情。   接着,草台班子一群人挨个冒头,问这是哪位。   小老板给人科普裴挚的战绩:在电视台痛殴淫棍贺玉轩。   跟白砚进群时一样,下面一排66666666666。   大家的画风真是足够一致。   而后,裴挚就跟草台班子众人聊上了,聊着聊着,觉得有必要标记一下自己的归属,把群名片上的名改了,还是两个字,白纸。   白纸&白砚,是吧?一看就是一家人。   白砚简直啼笑皆非,干脆把剧本放一边,“你到底要干嘛?”   裴挚连忙蹭上去,跟白砚并头躺着,“我这叫深入内部,抓好各方面关系,布置天罗地网,只求让你插翅难逃。顺便时刻注意可能出现的敌情。”说着又把手机屏往他哥眼前凑,“我跟你姓,看看,这就是诚意!”   白砚嗤地笑出声,“开展敌后工作?”   裴挚不依了,“这叫抓群众基础。”   群里还是哗然一片,白砚打出一行字: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跟着他闹。   裴挚瞧见他哥的群ID,乐了,能徒步上火星的白砚。   说到敌情,敌情果然来了。   白砚这一句话刚发出去,裴挚瞧见下面有条消息跟上,阴阳怪气的:“哟,裴少也来了,白砚老师果然是白砚老师,进个群还拖家带口。”   裴挚认真看了下说话人的名字,险些竖起浑身狗毛,这他么谁啊?   能秒杀白砚的仇安平?   白砚根本不想搭理仇安平,也吩咐裴挚:“别理他。”   裴挚愤愤地说:“他居然敢跟你用情侣名!”   ……   眼瘸吧?哪儿情侣了?   不是,格式的确挺像的哈。   这疑似情侣名还是白砚自己改的,于是影帝爸爸一时没说话。   裴挚也没立刻就跟仇安平怼上,又点开群名片,给自己换了个群ID:能光脚上月球的白纸。   然后……   能光脚上月球的白纸:我哥就拖家带口了,不用欢迎。   白砚气笑了,顺手拍了下裴挚的额头,“你幼稚不幼稚?”   裴挚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哪幼稚了?我要是连这个都能看过去不管,你不得嫌我怂?不得怪我不把你放眼里?”   ……   那倒是。   住在村里,每天去剧组的确是比住县里的酒店近,可是,小院生活的便利程度从某方面来说还不如酒店,比如用热水得自己现烧,以及,洗手间就一个,得四人轮着用。次日清晨,裴挚见他哥就在院子里用凉水洗漱,不由地问:“这些年你外出拍戏总这样?”   虽然他以前登山时,生活条件跟野外求生差不了多少,可他哥不同,他哥金贵啊。   白砚擦了把脸,“这儿就不错了。”   的确不错,小院子住着干净舒坦,还有土炕,降温后应该也挨不着冻。以前,比这简陋许多的环境也是有的,就拿他们这次来说,很多场工都就地住在剧组,那真是风餐露宿。剧组大部分人都分散住在村里的民宿,条件远不如他们。要不是带着裴少爷,白砚自己可能就那么住了。别说裴少爷玩极限,风餐露宿的经验比他还多,这不是伤还没好多久吗?   这天的第一场戏,白砚跟佘晶演绎将军与太后的过去。   在这个时间轴上,他们还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和热情如火的红衣少女。   表现他们互生情愫的戏只有一场,接下去的第二条就是情人生隙。   导演和监制按惯例跟白砚说戏。   导演说:“你父亲出征身受重伤,经查实,是军伍中出了内贼。朝廷这时候已经觉得你父亲拥兵自重,可你没想到,投靠朝中权臣对你父亲下手的、竟然会是她的父亲。你父亲经这一难,身体大不如以前,以后可能都没法上阵杀敌。你们两家已经成仇,可她还不知情,她在你眼里是无辜的,你自己要把情绪拿捏好。”   又是这样的剧情,白砚心情不太美妙,“行,放心。”   接着,他又听见导演对佘晶说:“你对你们两家的恩怨还毫不知情。按剧情,待会儿,他对你会欲言又止,会比以前冷漠。这种冷漠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你的反应应该是什么?”   佘晶说:“不适应,难过。依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监制说:“你这个角色有自己的傲气和骄矜,以前,一直是将军跟着你捧着你缠着你,现在他态度却发生了转变。你再体会一下更深层次的情绪。”   佘晶点头,“我再想想。”   白砚脚步就此顿住,好半天,艰难地开口,“一个一直被宠着的人,突然不受宠了,心理落差会很大。这时候,你……对他的怨恨,更胜过你想知道原委的心情。把这种情绪说残酷点,那就是,不管因为什么,如果他对你不再像以前一样予取予求,他的存在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佘晶问:“会不会太残忍了些?那么太后究竟是爱将军本人,还是喜欢被将军迷恋的感觉?要是真爱,她怎么会这样不体贴?计较自己受冷落的心情,还远胜过,弄清她的爱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砚喉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许久,他才涩涩地说:“这是人性,人总是从自己的需求出发,任何感情面前,先相信人性。”   这一句话,好像,还不足以解释一切。   白砚又说:“她还年轻,就是,太年轻了……”   年轻啊,总是有那么多不合时宜的骄傲。 第37章 少年   岂止年轻和骄傲,可能还有些自私。   所以这真是个让白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他对朋友都能无私,对裴挚却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裴挚刚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他真没办法究其原委吗?其实也不是。当时,他至少知道裴家夫妇一反常态闹得不快。他问过裴挚为什么,裴挚开玩笑似的说裴明远在外边有狗,他就真当玩笑听了。关于裴明远跟太太不合的原因,他只从白女士那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其实可以知道真相的,毕竟,他们两家交情在这,那时他自己上几趟裴家也算不得突兀,如果那样做,他至少能看出些端倪。   可他没有。   如果把这个行为的成因深剖下去: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裴挚对他不如往昔,更胜过,他想知道裴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好像是一回事?不,差别大了。   首先出发点就不同。   前者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计较他为什么遭遇冷淡,另一个则是站在爱人的立场,关心裴挚的遭遇。   他站在自己的立场,还足够骄傲,接着就萌生出这种想法:就为了求你关注,我急吼吼地把自己掺到你家事里去?开玩笑的吧?   可是,对于他跟裴挚来说,这样的态度真的恰当吗?即使他们不是情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白砚跟佘晶这场对手戏又是一次通过。   边城驿站的后院,两位年轻的情人甚至没有见面,将军坐在屋顶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那红衣似火的窈窕背影点亮满眼凋敝的枯黄。   那是他的情人,也是仇人的女儿,少一瞥是不舍,多一瞥则是罪恶。可他依然恋恋不舍地朝那一团火红瞧着,从怀中掏出一早备好的珠钗,放在掌中细细摩挲。恣意少年头一次知道什么是苦涩,那一团红,让他轻不得重不得,远不能近不得。   少女太后跟侍女迈进对面的草庐,将军拿红缎将那珠钗裹了个严实,翻身而下,把物件放在草芦外的石阶上,这天是姑娘的生日,生日总是该有礼物的。   接着,他又跃回屋顶。   直到看见侍女出门,拾起他那一层把持不住的心意,将军这才转身而去。   这一场拍完,导演又对白砚竖起大拇指,而后同一布景,佘晶跟侍女对戏。白砚也在旁边围观。   侍女捧着珠钗,回到屋子里,“小姐,你看。”   侍女能猜到谁来过,少女太后自然也能猜得出。少女蓦地起身,窗外,如洗碧空下只有个空空的院子。   少女明媚笑意倏忽消散。   侍女劝道:“将军这段时日都这般不寻常,小姐,莫非出了什么事?”   少女气急败坏,猛地将珠钗砸到地上,“如今,我不想知道了。”   少女太后的骄矜果然被佘晶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天天气格外好,头顶一轮白花花的太阳,白砚突然被晃得有些头晕。   这是他跟佘晶最后一场对手戏,之后,将军和太后在阴差阳错间分道扬镳。戏里的节奏总是比现实更干脆更残酷。   布景转换,中途休息,白砚目光朝周遭扫视一圈,裴挚不在。一直挨着下戏就凑上来逗趣调笑的小混蛋,不知往哪去了。   助理来给他递水,白砚很顺嘴地问了一句。   助理说:“刚才你那场演完,裴少就走开了,他早先就嘀咕车上都是土,应该是出去清理了?   白砚在原处坐了一会儿,五分钟后起身,到了驿站外头。   裴挚还真在洗车,应该是为了避开驿站外边停着的其他车辆,把车停在十多米之外。正午艳阳当空,裴挚把外套脱了,留着白色短袖T恤,露出两条精实健壮的胳膊,一副墨镜挡住上半张脸。   白砚缓缓靠近。   裴挚目光终于停在这个方向,墨镜隔开眼色,让整个人气质显得有些冷硬,可唇角挂着的笑意相当爽朗,“你怎么出来了,别过来,这儿又脏又晒。”   白砚在两米之外停住脚步,“我就在这儿待会儿。”   裴挚打量他一会儿,见近处没旁人人,问,“你想我了?”   白砚望着裴挚比阳光还炽亮的脸庞,没说话。   裴挚用带水的抹布在车身来回擦拭,眼睛一直朝他瞧着,半晌,应该是见没人注意这儿,压低声音说:“你可别这样看我,再看我得亲你了,这……大庭广众的,被谁瞧见都不好。”   真是力度足够的威慑,可白砚依旧岿然不动,抿唇不语。   裴挚眼光又在他身上滞留一会儿,干脆把抹布扔一边儿,弯腰从桶里浇了几捧水把手冲洗干净。接着起身,掸去手上的水,缓步朝他靠近,“你不高兴?”   白砚从漆黑镜片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身古代戎装,末路英雄似的,英挺而落寞,片刻后才干巴巴地问:“从哪看出来的?”   裴挚眉峰压低了些,“没打没骂,又没打情骂俏,还真不高兴?你怎么了?”   没怎么,还真没怎么样。连白砚自己都不知道出来这一遭干嘛,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情绪化,想一出是一出,好像的确挺神经病。   于是,白砚说:“没什么,里边人多,我就出来透透气。你忙着,我先进去。马上要放饭了,你早点儿进来,别误了点。”   白砚说完转身就走,裴挚倒是想拉人,可是靠驿站那边是一溜的场工群演,他随便任性点儿,他哥今儿就得当众出柜。   白砚回到片场里,掏出手机刷了会儿微博。   他在一感情博主文下看到这样一句话:习惯拿刺对着最亲近的人,情商低的终极表现。   白砚活了二十七年,一直觉得自己作为演员,领悟力绝佳,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贴上情商低的标签。作为演员,自信是必要的,所以白砚用了五分钟怀疑这位博主的论调。   五分钟之内,他回顾了一下这六年间、自己心中比较明确的自己、和这一阵才逐步明确的人生方向,突然无比郁闷地产生了认同感。   这股子郁闷一直持续到晚上收工,白砚对裴挚说:“我们出去逛逛?”   裴挚问题只有一个,“去哪儿?”   白砚说:“随便逛逛。”   到车边,他格开裴挚自己上了驾驶座,裴挚站在车下,“你忙了一天,还有精力开车?”   白砚说:“我不累,你从那边上来。”   于是,车从荒原间的小路驶出去,开车的是白砚。   逐渐远离剧组驻扎地,夜色沉沉,周遭光亮终于只剩下车灯。远处靛蓝天幕下是黑黝黝起伏的山脉,天地之间寂静且荒芜辽阔,眼前是一条去向不明的路,白砚突然想起当年他们的私奔。   那是裴挚从西藏回来后的第三天,纨绔发小表弟滚蛋的次日,裴明远突然上门,逮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裴挚临出门缠着他要告别吻,被刚出电梯的裴明远撞个正着。   裴明远还不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震怒道:“你们在干什么!?”   白砚带着一股子已然厌烦的无所谓,没说话。裴挚比他更无所谓,冲着裴明远叫板:“你不是看到了吗?”   裴明远气得发抖。裴挚还没等当爹的冲上前发难,一下将白砚拽进屋里,嘭地甩上门,把裴明远彻底隔绝出他们的世界。   以当时裴挚对裴明远的敌视姿态,这样的表现并不难解。   裴明远并没当即破门而入,只是,安静之后的风暴更加剧烈。   深夜,裴挚靠着窗台抽烟,一直望向楼下的目光突然顿住,接着摁掉烟头,转身果断打开抽屉,利落地收拾出证件,对躺在床上的白砚说:“哥,不对,我得躲着他了。”   裴挚暴躁地说:“他带人来了。”   白砚愕然翻身下床,到窗口往楼下一瞧,果然,有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那,裴明远下车,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   裴挚问:“你跟我一块儿躲吗”   白砚也说不清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跟着裴挚走的,分明,他的小男友已经走在背离他的路上,可他还是跟着裴挚走了,或许因为,裴挚的变化再让他无奈无力,这个人也是他跟这个世界唯一仅存的牵连,真的爱过,哪有那么容易放手?   于是他们踏上了一条更加茫然的路,不对,那时的他好像也不那么茫然,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裴挚只剩下他,他们只剩下彼此,或许他们还能回到最初的时候。   他们躲开裴明远带来的一帮子人,从安全楼梯下楼,出门,打车,到了临市。接着汽车火车,几番颠沛流离,又到了东南沿海。   像是潜逃,又像是旅行,他们最后到了厦门。   裴明远一定会找裴挚,但出于安全考虑,又不敢太大张旗鼓地找。在这道夹缝中,裴挚租了一登山队队友家的闲置房,他们在那住了一周。   九月中,白砚返校的日子到了。裴挚去英国求学的签证一直闲置在手上。   有天,白砚下楼买烟,楼下老板问:“你是大学生吧,现在还没返校上课?”   白砚没说话。   老板又问:“不对啊?你在这附近上班吗?我看你跟你弟成天都在家,你们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白砚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不知道他们最后要去哪儿,又能去哪儿。   当时正是中午,对面小学放学,穿着整齐校服的孩子们结队走出校门,有序而又充满希望。   白砚之前的二十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当时两相对比,这些对他跟裴挚来说已然成为过去,他跟裴挚成了彻头彻尾的边缘人。   没有彻底置身人群之外,就不会知道那种畸零的游离感有多可怕。   回家,他问裴挚:“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裴挚深吸一口烟,“钱什么的不用愁,也饿不死。先这样过着呗。哥,你要回去吗?”   白砚摇摇头,“没有。”   是的,他回去干嘛?演戏吗?他对那个圈子已经完全厌恶。   留在这儿,他至少还有裴挚,他们的感情已经算不得完美,可是,却是他唯一能拥有的美好,他活在这个世上,能抓在手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可他忍不住想知道,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些,又变成了什么样。   这天晚上,白砚换上了他原先那张手机卡。   手机一打开,裴明远的电话来了。   裴明远告诉他,裴挚带走他是别有用心。   他质问之下,得知自己的母亲跟裴明远有染,而裴挚一早知道,这就是裴挚跟裴明远父子成仇的症结所在。   裴明远先是被他问得无言以对,接着又劝他:“白砚,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为了一时的冲动放弃学业,你自己想想,明智吗?你是个成年人。”   裴明远说:“裴挚也只是一时冲动,他就是为了跟我对着来。按我们原先的安排,他今年秋天就要去英国念书。他这时候出走应该吗?他的前途怎么办?”   裴明远反复说:“你仔细考虑,裴挚恨你妈,也恨我,怎么可能好好跟你在一起?他对你的企图未必简单,他做事一向没有分寸。”   裴明远这一番真相陈词,让白砚心头凉意顿生,可是依然不能让他完全相信。   真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裴挚本人。   这一晚,裴挚那位登山队队友上门。   裴挚跟朋友在天台喝酒,白砚则早早入睡,没有加入。   白砚心里挂着事也没睡实,一直半梦半醒,彻底清醒时也还是深夜。   裴挚还没回房间,他起床出屋,缓步踏上台阶,朝着天台走去。   天台门没关,夜风清凉。   风里飘来男人的声音:“你回去吧,总这么在外边飘着也不是一回事。你爸到处找你,找登山队这些人都打听遍了,看得出他是真担心你。”   接着是裴挚醉意酩酊的回答,裴挚似乎还不屑的笑了声,“他担心我?他是在意我带走了谁的儿子吧?”   倏忽间,白砚全身僵硬,他没想到,最后,在裴挚嘴里,他成了轻蔑一笑之后的,谁的儿子。   他不敢相信,裴挚真拿他当工具跟裴明远作对,可好像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知道那种感受吗?   我看透世间虚无缥缈事,依旧错信你是真实。   所以,他们的分手注定在平静中惨烈。   第二天清晨,在裴挚醒来前,白砚收拾好了自己的全部行李。   待裴挚睁眼后,他站在床边,一句话道出自己的决定:“我要回去了。”   裴挚迷糊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你想回去上学,继续演戏?”   他没说话。   裴挚看他一会儿,踉跄到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行,那咱们就回去,你去哪我就去哪,烦心事回去再说。”   “裴挚,你弄错了。我说我,不是我们。”白砚说。   全部的怨恨和无奈都掖进了一句话里。   他说:“裴挚,我们分手吧。”   那时候,他想着,无论怨还是恨,都不重要了。   他被欺骗被玩弄他都认了。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可期的孩子身上,愚蠢到可笑,他认了。   裴挚好像依然不能相信,“你开玩笑吧?我知道我不好,以后我改成不成?为什么要分手?”   白砚说:“我们不合适。”   够了,真的够了,当时的他就是这样想的。   他实在不需要声泪俱下地声讨裴挚一次,再摊开说一次自己有多失败。   声泪俱下,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就算离开,他也要像个赢家似的离开,挺直腰杆抬着头,人总是应该有些骄傲的。   裴挚用了两分钟计较他们哪不合适,也烦了。   白砚拖着行李下楼,等着他约好的车,当时,榕树绿荫下的那条路,他只看了七天,却能笃定自己会一辈子记得,原来,他跟裴挚的终点在这儿。   几乎前后脚,裴挚也晃荡下楼,却没多看他一眼,就像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地晃向楼下的小店。   白砚收回眼神,下一秒他身子从后边被抱住。刚才还不肯看他的裴挚死死箍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肩膀,“哥,我哪不好,你要打要骂都成,你怎么能开口就是分手……我不同意!”   他气急败坏地挣扎,一股酸楚几乎冲破鼻腔,“在一起需要两厢情愿,分手一个人说就够了!”   裴挚是被几个高大男人拖开的。   看见裴明远本人,裴挚似乎还不可置信,冲着他嘶吼,“哥,你叫他们来的?”   是我,就是我……   可看着如受伤野兽般疯狂挣扎的裴挚,他那一声是没说出口。   白砚上了车。   透过后视镜,他看见,裴挚挣脱了所有人,疯了似的追着车狂奔,“哥——”   他看见裴挚摔倒了路上,“白砚——”   他看着裴挚离他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白砚墨镜下面的那双眼,瞬时泪如雨下。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初秋啊。   秋初真是白砚最讨厌的时节,炎热未褪,秋燥已至,整个世界都在失序。   每逢夏末秋初,他心情总是格外糟。   白砚用了六年时间,没放下他们离别的这一幕,所以他也真是没想通,不久之后,被他扔在路上的裴挚,怎么会突然从他窗子外边冒出个头,对他说,依然要跟他在一起。   其实,把时间拉回当时,裴挚那一句醉话,“他是在意我带走了谁的儿子吧?”未必真是针对他,更有可能是嘲讽裴明远。   所以,六年后的今天,在这鲜见人烟的黄土荒原,车在旷野停下时,白砚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点了支烟,深吸一口,终于再次问出这句话,“当年分手的事,你怨过我吗?”   裴挚没有抽烟的资格,愣了半天依稀明白他哥这天在纠结什么事,却依然确认着问道:“你说清楚点,我怨你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白砚回答时还是有些艰难,“我知道我妈跟你爸的事之后,什么都没问你……”   白砚自己说不下去了   后面省略的所有……没给过辩解的机会,没留一点申辩的余地,没有任何交流的想法。   尽管…以当时的他,认真的,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前灯给车厢映上一层不甚明了的光亮,裴挚瞧着白砚线条优美的侧脸,白砚眯眼望着窗外,神色似有几分颓丧。   裴挚突然笑了声,沉声说:“我怎么敢怨你,你多厉害啊。还是那句话,我不好,你打不得骂不得?你说你是不是拿了个本子给我记着分呢?你就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表现扣分是吧?扣到最后,分数没了,甩下一句分手就走。你怎么能这么狠?”   白砚烟都忘抽了:“……”   裴挚越说越来劲儿:“你这个人,对你好,你回头就忘,对你一点不好,你能放大一百倍记住一百年,情分呢?你还嫌我总说爱。你一个爱字也没说过,我跟你计较了吗?”   白砚本来是来解决问题的,被裴挚这一顿呛,反而上火了。他承认他有错,可特么到这会儿错的全是他一个人了?这小混蛋怎么这么能打蛇上棍?   白砚气得牙痒,夹着烟的手开始发抖,“这会儿你知道怨我了。我妈那回事,你早说明我会跟你计较那么多?你仔细算算,你那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气了我多少回,我是个泥人也得生出三分土性……”   裴挚笑了,突然打断他,“这不就结了?”   温热的大掌很快握住他的手。   白砚微怔。   很快,他看见裴挚英俊面容在他眼前放大,裴挚扳过他的头,让他面对自己,接着,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晦暗车厢里,裴挚眼中光彩幽幽的。   裴挚说:“当年,我也是个混账,你现在也没跟我翻旧账,眼下,你计较那时候的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38章 少年   白砚满心愕然,他没料到裴挚会这样宽慰他。   这样一来他更觉得自己没意思了,裴挚比他还小两岁。   他计较的心思还是没打消下去:虽然裴挚当年的所有作为,把他们朝着分崩离析的方向推,可他的自己的作用也未必正面。   说到底,当年的现实太残酷,那时的他们,都没强大到足够承担的地步。   他所遭遇的并不都来自于裴挚,可最后,负面后果都压在他跟裴挚身上。比如:如果没有替东晓发声受挫,那时他就不会怀疑全世界,后来他也不会崩塌得那样快。   面对裴挚的释然,白砚觉得他至少应该完全坦诚一次,沉默许久,他说:“错不全在你。要不是因为剧组事件,我当时的精神状态或许不会是那样,可我到现在也没后悔管这所谓的闲事,只能怪我自己太弱,居然能被打垮。”垮了,然后,让他们的关系滑落到更不能控制的地步。   以一人之力对抗全世界而落败,换个人也未必会比白砚状况好。裴挚手指捏了捏白砚的脸颊,“我知道,这才是你,我哥是个爷们儿。”   随后又深深叹出一口气,“人都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可我怕看见你不是以前的你,”自嘲地笑了声,“这话说出来真他妈矫情。”   白砚忍不住问:“以前的我什么样?”   裴挚认真地回答:“男人至死是少年。”   可这样的少年多数夭折在路上。   裴少爷放着安生日子不过,专喜欢这样的人,白砚按住裴挚的额头把人推开了些:“你其实是个疯子吧?”   裴挚嗯了声,“也差不多了。你呢?咱俩在一起之前,我就爱玩些拼命的东西,你真嫌弃过我爱作死?”   “放屁!”白砚说,“什么作死?多酷。”   是的,就算在最脆弱的那段日子,裴挚玩极限,他也只是害怕。害怕就是自己承受能力弱,可他从没打心眼觉得玩极限有什么不好。可能正因为如此,他再惶然也没有堂而皇之地阻碍过裴少爷的爱好。永远都再攀高,永远不肯停下的大男孩,多么耀眼。   裴挚亲昵地用鼻尖碰了下他的鼻尖,“这不就结了,你也是个疯子。”   两个随时挑战地狱级生活难度的人,疯子对疯子。   不可取代,是说说而已的吗?   白砚把烟用力掷到车外,“疯子!”突然抬手捧住裴挚的脸,狠狠地亲了上去。   裴挚一点就着,只愣了半秒就按住白砚后脑生猛地回吻。   寂静车厢只剩下黏腻的水声,接着是越来越张狂的呼吸声。夜晚,人迹罕至的荒野,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谁也说不清是谁先扯开了对方的衣裤,又是什么时候从前座折腾到了后座。他们的气息在逼仄的车厢里互相摩擦,而后,车身不管不顾地震动起来。   反正车里的人都是疯子。   这是一次完全即兴的交合。深夜回到小院,白砚腿还有些发软,一身黏腻,连房间都没回,直接去了洗手间。   裴挚神清气爽,回房替他哥拿换洗的衣服,出去时碰见了白砚的助理。   助理朝洗手间的方向瞟了眼,“白砚哥回来了?”   裴挚点头,“是。”   助理又看了下他手里的东西,没再多问。   要不都说人以群分呢?他们这院子里的人,明明谁都看出他跟白砚是什么关系,可没一个咋呼或者说多话,白砚身边的人好像都这样,除了当初那个经纪人。   所以,裴挚觉得他哥还真挺厉害,周围聚了一群死心塌地的老实人。   当年的对错不必纠结,可有些事还是得说清的。   这晚,回房躺下之后,白砚问裴挚,“你第一次发现我妈跟裴叔不对,是在你爷爷的葬礼上?”   裴挚一条胳膊枕着头,一条胳膊搂住他哥的肩,点了下头,“没错……”   是的,他第一次发现那两人不对,是在他祖父的葬礼上。   在灵堂后的小休息室,他跟白砚偷偷抱了一会儿。送走白砚,他再折返回去取东西,透过一条窄窄的门缝,他看见裴明远坐在沙发上,白女士站在沙发前,裴明远紧紧抱住白女士的腰。   裴挚当时的意外很短暂,毕竟那一阵,裴明远情绪非常不稳定,又正闹夫妻不合,白砚妈也算是个熟人,裴挚最初觉得,他爸可能就是找安慰过度。   他父母那一阵不合从他爷爷病重时开始,起因也跟他爷爷有关,裴老爷子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儿,那次病倒前,跟儿媳妇儿有过几句争执。裴明远最初是因为责怪跟妻子吵架,而后迅速转化为冷暴力。到如今,裴挚都还记得,那时他妈几乎每天都要红一阵眼睛。   那晚,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在走廊一直守到白女士出去。白女士瞧见他,只是愣了下,言谈举止都还正常,接着,他们一起到了灵堂外,看见裴太太送白女士出门,裴挚悄悄跟在后面听着。   他听见白女士说:“放心吧,我跟他说了几句,他情绪好多了。”接着,又听见他妈道谢。   裴挚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真是他妈托白女士去宽慰他爸的。   可这宽慰的度好像过了点儿?裴挚留了个心眼,回头路上,对他妈说:“有什么话你就自己跟他说呗,再不济还有我,白阿姨忙着,哪有空总管咱们家的事儿?”   他妈沉默片刻,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掺和,你最近不要去惹你爸爸。”   是的,他妈让他不要去惹裴明远,事实是,从这次争吵开始,裴明远对他也一反常态的冷漠。   裴挚当时自己心里也揣着气,当晚没跟裴明远交流。   接着,他们送老人骨灰回乡。那一次也没在老家待几天。祖屋也有他爸妈的婚房,可是,那次回去,裴明远一点不在意在老家亲戚面前跟老婆分房住。   老人下葬的第二天,裴挚上楼,听见他妈的哭声。他留心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这墙角听得让人心里十分不痛快,裴明远要跟他妈离婚,他妈一直哭着哀求,简直连自尊都不要了。   裴挚没听下去,破门而入,扶住他妈,冲着裴明远骂:“你多了不得?爷爷看不惯我妈,你这当老公的花了二十年也没把这层纠结理清楚。老人家上了年纪,发病也就是身体不好的事儿,这锅你非得往自己老婆头上栽,你还算是个男人?这些年,我妈只差把老爷子当祖宗供着了。”   裴明远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裴挚要跟着追,却被他妈拖住,“裴挚,你别说了,算妈求你,你别管这件事。”   裴挚气得够呛,“他实在要离,你就跟他离,求什么?谁没谁都活得下去。”   也就是那一晚,深夜,裴挚在窗口抽烟,瞧见裴明远要出门。   北方小城市的冬天,晚上,路上连人影都看不着几个,裴挚又多了个心,悄悄跟在他爸身后。   尾随裴明远十多分钟,他到了一家酒店门口。   透过大面的落地窗,裴挚看见裴明远在大堂跟一个女人拥抱,那个女人,正是白女士。   说到这儿,裴挚顿了会儿,指头按住白砚的肩膀:“我没法不多想,就算是我妈托白阿姨说合,可白阿姨跟……我爸,几次身体接触都正好被我看见。而且,那晚回去,我探我妈的口风,她并不知道白阿姨会过去。”   白砚嗯一声算是回答。   接下去的情况至少明了一半,裴挚疑心越来越重,回城之后也是焦头烂额,所以根本没心思跟他像以前一样卿卿我我。   用了半分钟斟酌措辞,他问:“我妈清早从裴叔的公寓出去,是在什么时候?”   裴挚突然感慨道:“看来他还真跟你说不少事,”随后无奈地笑了声,“而且到了现在,甭管摆的是什么姿态,他还是不想让咱俩在一块儿。”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裴明远。为什么说裴明远依然不希望他们俩在一起呢?   裴明远分明知道白砚心里对当年的事有数,可到现在为止都没告知过裴挚,这是以放任的姿态由着他俩继续撕扯。   想到这些,裴挚不由握住白砚的手,“哥,你真好。”不管过去多少年,白砚至少还想着跟他说清。   白砚反手拍拍裴挚的手背:“别拍马屁,回答问题。”   什么时候在裴明远公寓门口发现了白女士。   裴挚收回心神,说:“那是我回城之后的第三天,我爸干脆搬出去单住,越往后我觉着不对,打听到他暂住在哪间公寓,清早过去,正巧碰见他送白阿姨出门。”   以裴挚的脾气,没给白女士颜色,就是看白砚的面子了。白砚喉头像是突然被什么塞住似的,换个角度,如果发现这件事的是他,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裴挚开口。   裴挚说:“那天,我差点跟我爸打起来。当时从哪方面看都是他辜负了我妈。他要离婚,我妈一直不肯。谁能想到呢?我妈犯过那样的错,居然还能抱希望……裴明远不跟她离婚。”   裴挚声线越往后越飘忽,声音也越来越低,半晌,艰难地冲白砚一笑:“哥,我妈做过什么,你也猜到了吧?”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算白砚不忍,也忍不住问出在心里憋了好一阵的话,“宋先生……是你亲哥?”   贴着他胳膊的身体肌肉有一瞬了紧绷,而后,白砚听见裴挚似是不在意的一笑,“论血缘,算吧。”   即使早猜到真相,白砚还是默默抽了口凉气。   裴挚,真不是裴明远的儿子。   裴挚是猎人的亲弟弟。   其实,裴挚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正如当初,裴家夫妇吵架,白砚问他为什么,裴挚第一次回答是真的,“裴明远在外边有狗了。”他觉得不可置信,裴挚才选择半真半假地打哈哈糊弄过去。   白砚仔细思忖,这种事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不止一次。   离开横店前的那晚,他品出裴挚可能不是裴明远的儿子,他问裴挚:“是谁要收拾刘总,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裴挚叫了他一声哥,然后说,哥。   猎人要收拾刘总,猎人是裴挚的亲哥。   所以,他们的父母,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含糊。如果白砚没记错,裴太太是未婚先孕,办婚礼时肚里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这个孩子居然不是裴明远的。如果他没想错,这件事,在裴明远得知前,白女士就已经知道了,却选择跟裴太太一起瞒着裴明远。   他妈当初是不是对他说过:“裴挚的背景比你想得还了得。”   一团乱麻。   所以,最后他妈跟裴明远那回事也很难说清了。谁在报复?报复对象有几个?谁在泄愤?到如今又有谁能揣测?   白砚只知道陷进这一团乱麻里的裴挚无辜。   他握住裴挚的手,“所以你是被谁送出去的?”   出事前,裴家夫妇的打算是把裴挚送到英国念书,可最后,裴挚居然在美国待了六年。   裴挚跟他十指紧扣,呵地笑了声,“自然是那老不死的东西。”   白砚:“……”   老不死的,指的应该是裴挚跟宋先生的亲生父亲?这一位老人,今年应该七十出头了吧?   白砚不知道当年青春明媚的裴太太是怎么跟一老头搅上的,可裴挚这一句答得咬牙切齿,可见,裴少爷对这位血缘上的父亲到底有多恨。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裴挚反过来安抚他,“没事儿,老东西活不长了,我跟他大儿子都恨不得让他快点见阎王。要不,我他妈能跟他大儿子结盟?”   ……   还真是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狼。   十月中旬,外景地的气温一下降了十来度。   《国色》的拍摄还在继续,不过佘晶的戏很快就杀青了,女配角就是女配角,跟男主角的感情再浓墨重彩,戏份放在整部电影里也就那么些。   接下去白砚的戏除了战争大场面,就跟女主角凌小花的感情线,女主角是将军从宫中掳走的女官,那么拍摄剧情的时间轴拖到了将军从京城返回边关后。   凌小花在白砚手上吃过大排头,混蛋总监的解决方法是给凌肖找个跟组的表演老师。这老师找得挺讲究,刚好,以前在电影学院带过白砚的课。   总监此举,恐怕还是想要在剧组放个能跟白砚说得上话的人。硬茬就是硬茬,放自己流量小花跟白砚这硬茬硬碰硬,再出点什么负面新闻,凌小花的团队也不好收拾。   白砚完全无所谓,凌小花要是跟以前一样故意拖后腿,管她身边跟着谁,他就敢呛。   可事情好像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在西部的第一场对手戏,是将军拖着自己的女俘虏日行千里到了边陲。凌小花趴在马车后头,把气息奄奄和悲愤表达得还算到位。   凌小花的表演老师姓朱,看完拍摄效果,朱老师问白砚:“怎么样?有进步吧?”   白砚实话实说:“比以前好多了。”   朱老师神采飞扬:“那当然,为了这场戏,我饿了她三天。”   站一边凑热闹的裴挚:“……??”   还有比他哥更鬼畜的呢?   到一边休息时,白砚对这位朱老师赞赏有加,“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严格。”   裴挚心脏直犯抽抽,他哥也被这样的鬼畜手段调教过?   只是想着,他话就问出了口。   白砚说:“只要找状态有需要,饿几天实在不算什么,不过,朱老师倒没这样对我,因材施教嘛。你看,我也没这样对佘晶。”   这就是重点,可别说人家老师对凌肖使用了暴力手段。凌肖人都进组了,就该有把戏演好的觉悟。天资太差那就勤学恶补呗。饿几天算什么?广大劳动人民就算忍饥挨饿也不会有他们这样的报酬。   光看报酬,不论付出,合适吗?   可能是有白砚这镇山太岁在,每天来回几小时的凌小花没敢再迟到早退,加上朱老师毫不手软的磋磨,凌小花本人的面无血色几乎不需要化妆,愤恨完全可以本色出演。这境况,怎一个惨字了得。   裴挚不止一次瞧见老师用咆哮嘶吼给女主角催动情绪,等他哥跟凌小花被导演叫去说戏,终于憋不住问朱老师:“白砚哥也是这样被吼出来的?”   朱老师笑着说:“白砚?他用不着。他大三那年,严大导一部戏,他的光彩掩都掩不住。有些人真是祖师爷赏饭吃。”   白砚大三,出演严导的电影,那就是他们分手之后。   严导是大师级别的导演,可白砚当时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那时候的白砚,就连白女士留下的人脉都毁了个干净。裴挚又追着问:“那他总得费功夫让导演看上他。”   对,人人都说,那部戏是严导追着白砚求演的,所以,想必在此之前,白砚也花了大心思雕琢自己。   朱老师摇摇头,说:“有些东西是刻意追求也追求不来的。当年,严导在我们学校门口一眼看上白砚就非他不可,你知道为什么?”   裴挚说:“为什么?”   朱老师很浅地笑下,“当时的白砚,有独一无二、扣人心弦的脆弱感。他那会儿才21岁,这个年纪的小生,青春阳光的容易找,像他那样有深入骨髓的脆弱感的,真是不多见,他是独一份。”   不明觉厉,可怎么听都不算个好词。   裴挚跟着重复一次,“脆弱感?”   朱老师认真地说:“怎么形容呢?那种感觉,他明明好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跟平常人一样谈吐,可你看他的眼神表情气质,就是觉得,即使没病没灾,这人也活不长了。甚至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就算哪一天突然听到他自己去了,你都不会奇怪。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有一半不在这世上了。”   那就是他们分手之后的白砚。   裴挚没说话。   老师可能觉得刚才那番话不祥,又笑道:“当然,这是当时的白砚,他自己现在也不是这样。” 第39章 少年   精气神一半不在这世上,这种人裴挚是亲眼见过的。   人都说相由心生,起初他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胡说八道,可他母亲去世之前的状态很真切地证明了这句话。   他母亲真是个美人,在他生命最初的近二十年,他一直知道。他母亲在长期优渥闲适的生活状态下,美得明艳不可方物,光彩照人。   可后来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或许真是因为精神饱受折磨,他母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在那一场意外之前,他母亲依然是美的,可硬是美出了些红颜命薄的凄切感。仿佛你给她什么,她都只能无枝可依,风轻轻一吹就能把她带离这个世界。   可裴挚没想到白砚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他觉得,白砚离开他,或许主因是不愿继续忍受他不靠谱,可他也一直认为,至少有一部分理由,是因为那个有戏的世界更让白砚亲近。   现在想明白点儿,这个念头也只是他的怨气作祟。明摆着的事实:他当初妥协过,白砚依然不肯带他一起回来。以及,白砚要真是因为前途抛下他,怎么可能对大导的戏一拒再拒。   正午的日头照在头顶,炽烈阳光让人避无可避,裴挚取下墨镜,眯了好一会儿眼才适应突如其来的灼痛感。   他扯开领口擦了下镜片,接着问朱老师:“他后来怎么好起来的?”   裴挚问完,觉得自己有些犯蠢,这老师跟白砚也不算顶熟,怎么可能知道当年那些弯弯绕绕的内情。   可朱老师抿紧嘴唇,片刻后幽幽地说:“可能他当年遇到了些不好的事,才有那样落拓的状态。那会儿,严导看上他后眼里就再容不得别人,白砚一直拒绝,我也去当过说客,可也不好使。当时翔悦也是那部戏的投资方,翔悦的陈老先生爱才惜才,自己上门好多次才把白砚说服。那部戏拍完,陈老先生把自己混得跟白砚的家人差不多了,赶上年节,偶尔能瞧见他带着儿子到学校来接白砚,这应该就是白砚之后跟翔悦签约的原因吧。”   老师微微一笑,“后来,白砚的状态才慢慢好了些。”   也是,东晓跟白砚是校友,东校失踪的事,白砚不可能没找过学校,学校老师未必一点不知道白砚发生了什么。   裴挚听完这一席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庆幸白砚能遇上陈老先生那样的好人,又懊恼带白砚走出来的人不是他。   当时的白砚没了母亲,没了他,没了朋友,亲生父亲有了另外的家庭,父子情分淡薄,真可谓无依无靠。   白女士把白砚托付给裴明远,可裴明远这些年并没有践诺。所以陈老先生出现,真是这个世界伸给白砚的最后一双有温度的手。   难怪!难怪翔悦都那样了他哥还不肯解约,难怪他哥一直对陈小斐不离不弃。   难怪白砚总是顾忌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没有梧桐树,却千真万确,是凤凰的窝。   裴挚这一番愁肠还来不及开解,这天又出了一件事。   中午,网上爆出一则新闻:当红小生婚内出轨,与有夫之妇共度激情三十六小时。新闻附有图片,两个已婚人士在别墅里拥吻。当红小生还神魂颠倒地把手伸进了有夫之妇的衣服,这锤真是实到不能更实,只差请吃瓜群众看活春宫。   短短半个小时,大家的微博首页都被这则消息霸屏。新晋热议话题把舆论烧成了一锅沸腾的水。   认真说,别人出不出轨,跟他们没有切实关系,他们至多道德谴责。可出轨的这位小生,是《国色》片方看好的男配,本来定在几天后进组。   身为公众人物,爆出这样的丑闻,其前景可想而知。片方毅然决定换角,毕竟,圈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能有其他选择,谁要用这种深陷丑闻中心的负面典型。   执行制作人一时焦头烂额,在片场跟人打电话时这么说:“我真是服了他,犯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还犯得全世界都知道,我以前就跟他说小心点儿,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裴挚刚好听了全程,心里更加烦躁。他以前觉得执行制作人好像有点傻逼,现在能确定这人就是傻逼。   等执行制作人挂断电话,他不高兴地问:“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对方应该是察觉他面色不善,答得挺含糊,“可不是……圈里诱惑太大。”   裴挚哼笑一声,“你也只能看见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周围的禽兽,还拖上全部男人?”   执行制作人赔笑道:“我见识浅薄了,裴少自然不是这种人。”   旁边突然飘出个清冷的声音,“人家出轨,你替人懊恼没遮住事儿,你太太知道吗?”   裴挚一转头,果然是他哥。   是不是?就问是不是,他哥跟他永远是一伙的。   裴挚心情好了点儿,伸手搭上他哥的肩,“咱们吃饭去。”   白砚嗯了声,两人一路并行。   为什么说执行制作人是个傻逼呢?拿诱惑太多给出轨找借口。人家出轨是事实,他不指责出轨这个行为本身,反而懊恼事情没遮住。   什么玩意儿?   两人带着助理一块儿吃饭,裴挚对白砚说:“回头我跟郝邬说说,下次能不用他就不用他。”   白砚说:“犯不着吧。”毕竟,执行制作人在这浑浊人世,还真是个别人眼里的正常男人,圈里大部分男人也就是这个觉悟。   裴挚蛮横地说:“没什么犯不着,这人没有契约精神,就是个钻空子的角色。”   白砚仔细想想,也是。谁说婚誓时都得表达忠实,人家回头毁诺,这执行制作人还当作正常,哪正常了?婚姻法明写了忠实是夫妻双方应尽的义务,这些人不把这项义务当回事,无非是看着违反之后的法律责任尚未明确。   钻空子,没跑了。   出轨小生没能进组,男配角的戏份就得有人替着上。   人选是谁,裴挚早听见了消息却没反对,纯粹因为明确了草台班子在他哥心里的分量。   几天后,仇安平进组,啥都没干,先到白砚面前嘚瑟:“白砚老师,兜兜转转还是让我接到了这部戏,坦白说我就是冲着你来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接着,别有意味地说:“希望跟我合作,你还能愉快。”   最后一句话,重音落在“能”字上。   白砚真是从没弄清这人的脑回路,仇安平真就对他嫉妒到这个份上?宁可演男配也要跟他在一个剧组杠。   虽然白砚一直觉得没有小角色,可他知道,仇安平这伙人把番位看得重,跟他不一样。   于是,白砚冷冷地说:“做好你的本分,什么都好说,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演员的本分自然是把戏演好,仇安平的演技其实不错,白砚心烦的是,这人会不会故意发疯拖缓拍摄进度。别说这种事仇安平做不出来,圈里这些所谓红角的底线一直让人叹为观止,这人的底线是什么,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仇安平又凑近了些,见周围近处没人,也冲他冷笑一声,“我最讨厌你这个清高劲儿,你说,大家都踩在浑水里头混饭吃,怎么就你干净呢?”   白砚反唇相讥,“我不踩浑水也能有饭吃,你羡慕?”   这话够气人了。影帝爸爸的天赋在这儿,绝佳的路人缘在这儿,不玩歪门邪道照样有资源。   仇安平果然气得脸色发白,片刻后,强笑着压低声音说:“那行,我这浑水里头的人,耍手段干掉出轨的那个才进组,这机会我会好好珍惜,等着接招吧一哥。”   白砚愣了好半天,“那人出轨,是你爆出去的?”   仇安平转头就走,“他自己不干好事,怨得着人曝光?”   这话还真是没错。总不能同情干坏事的,指责说真话的。可仇安平说真话的动机太成问题。   白砚简直无话可说,这人使出这种大招,就为了找机会跟他做对?   什么仇什么怨啊?   此时的裴挚并不知道他离开一会儿,他哥就收到了战书。   这次跟仇安平同来的还有小老板,裴挚这会儿正在外场跟小老板说话。   小老板对眼前将要开拍的战争戏大场面很是叹服,“天啦,不愧是影帝爸爸出演的大制作,这得花多少钱?我之前也拍过战争戏,勒紧裤腰带都办不出这样的场面。”   陈老先生已经不在了,可人情还得还。   这人情还给谁呢?自然是草台班子和陈小废物这小老板。   裴挚打量着小老板的艳羡神色,“你想拍大制作也不是办不到,正好我们这边也有兴趣,你看好了什么剧本,回头我找郝邬跟你碰碰。有钱大家赚,你说是吧?”   小老板顿时大惊:“偶像,你要跟我合作?我已经亏了三部戏了。”   裴挚心想你还知道啊,面上浑不在意:“那算什么,有郝邬那个老江湖给你把关,咱们合作也不用担心资金问题,你翻盘是迟早的事儿。”   可他低估了陈小废物的智商。   一直头顶蠢钝标签的小老板突然问:“可你为什么这样照顾我们?”   裴挚说:“我这不是看得上你们这群人吗?”   小老板摇头说:“不对,你是看影帝爸爸的情面。”   裴挚说:“这不都一样?你公司情况好转了,他自然高兴,你不想让他高兴?”   小老板一脸正气地说:“我给自己找利益,却让他背上这么大的人情,这种事我不能做。”   裴挚:“……”怎么就这么轴?   还能不能愉快地当队友了?   事情没敲定,白砚出来了,裴挚只好换了个脸色,乐颠颠地朝他哥迎上去,“哥。”   小老板轴,白砚又未必愿意靠他,支持草台班子复兴的计划就放下了?不存在的。回头他再让郝邬想办法。   小老板又是带着剧本来的,自然又挨了白砚一顿削。   剧本就是由之前那本反应北漂生活状态的小说改的,白砚越看越无力,“这真是编剧自己改的?”   小老板点头,半晌后败在白砚犀利的眼光之下,怯怯地说:“我提了些意见。”   白砚说:“我看出来了,百分之八十都是你的意见。这种沉闷励志的基调适合八十年代的观众,观众是你的上帝,现在这些孩子们见得多,你就得适应他们的审美,刻意渲染艰难落魄做不出他们喜闻乐见的东西,你就不能变通变通,力求用喜剧化的方式表达现实、引人深思?”   小老板说:“回头我再让编剧改改。”   白砚暗叹一口气,眼光瞥向别处,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些,“我可能对你要求太高,可眼下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那点本钱投进去,收益得达到一定的期待值才能改善公司的现状,你投拍的下一部戏,反应平平可不行。”   小老板心悦诚服:“好的,我知道了。”   裴挚悄摸摸偷听到全部,抓住一个重点,喜剧。他踱到一边给郝邬打了个电话,道明自己想扶草台班子一把的心。   郝邬一听乐了,“陈小斐的戏?还要拍成喜剧?简单啊,来情景喜剧呗。他投资的前两部戏都因为太现实,涉禁,剪了三分之一才能播出去。情景喜剧还真适合他,一集一个故事,剪了就剪了吧,至少观众看着不懵,对吧?”   裴挚问:“这办法真能奏效?”   郝邬正常了些,“得看过剧本再说话。”   裴挚说:“那行,你给他找个好点的编剧,关键,把人塞到他那,还得不着痕迹地塞。”   郝邬应得挺干脆,“放心,我懂。”   裴挚为草台班子的前程操心,没告知白砚。   无独有偶,白砚被仇安平下战书的事也没让裴少爷知道,身为男人,他自然不会事事都向小男友诉苦,再则,仇安平刚到的这几天还算老实,拍戏挺认真,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转眼深秋已至,外景地所在的荒原风逐渐萧瑟,白砚又添了一层衣。   突然到来的寒意总是让人着急取暖,这一晚收工早,剧组从临近村子买了几头全羊,一群人咋咋呼呼地嚷着办篝火野餐,喝羊汤,吃烤羊。   暮色低垂,旷野上篝火燃起,大家围坐成一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白砚的酒量自己心里有数,自然没喝酒,只以水代之,吃不得内脏,嚼几块烤肉也算是沾了些热闹气。   一方小几,两人一桌,跟白砚坐在一块儿的自然是裴挚。剧组最不缺的就是有才艺的,大家边吃边喝,场地中间还有人即兴表演,这一晚的气氛着实不错。   可白砚的惬意也只持续了半小时,半小时后,半醉熏然的仇安平端着酒杯到了他们这一桌。   仇安平说:“白砚老师,我能坐下吗?”   白砚果断回答:“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仇安平还是在他右手边坐下了,“谁说我不痛快?”   白砚左边是裴挚,裴挚本来靠他肩膀坐着乐呵,这会儿收了笑意,缓缓坐直身子。   仇安平坐下还不算,还自说自话给白砚添了杯酒,“谁说我不痛快,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白砚&裴挚:“……”   这人是来找打的吧?的确是来找打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   裴少爷┗|`O′|┛ 嗷~~地一声扑上去。 第40章 少年   仇安平还真是来找打的。   喜欢也不一定是那种喜欢,为了不冤枉他,裴挚又确认道:“你再说一次。”   裴少爷这话问得阴恻恻的,可仇安平完全没被震慑住,醉眼朦胧地对他扬一下杯,“裴少,以后咱们公平竞争,请多指教。”   行,当着裴恶少的面向白砚表白,果然是日子过得太舒坦。眼见裴挚作势起身,白砚按住疯狗王子紧握的拳,对仇安平淡淡地说:“你已经出局了,一边凉快去。”   仇安平凄然一笑,“白砚哥,你何必这么不留余地,我可是一片真心啊。”   白砚面无表情,“你这颗真心对我没有任何正面意义,走吧。”   在你影帝爸爸面前惺惺作态?你影帝爸爸学戏那会儿,你还在乐颠颠地撒尿和泥球玩儿。   白砚不知道仇安平哪根筋不对,把自己硬掰出个追求者的身段,可是不是真喜欢,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仇安平出奇在意他的存在是真的,可要说喜欢,这剧本,仇安平没选对。   表白?算了吧,仇安平这是用自杀式的姿态戏弄他。   仇安平还想继续纠缠,导演端着酒碗过来了。   导演这一来就坐住了,半醉的人也没发现这桌三人气氛怪异,对着白砚发自肺腑地感叹《国色》从开拍到现在的各种不易,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   仇安平还没走,只是在一边撑着头望向白砚,一双眼睛水光迷蒙却死死盯着人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挚本来老大不高兴,看在他哥对这神经病不搭不理的份上,心里舒坦了些。揍人?他倒是想啊,可仇安平终究是草台班子的人,他在这儿当众把仇安平给揍了,回头还不是自己人收拾局面?   于是这一桌三人听导演倒苦水,连听了半小时。   半个钟头后,导演离开,仇安平还在对着白砚发呆,可视线焦距已然不在白砚身上。白砚也不欲理会,拍拍裴挚的胳膊,“走吧,回去。”   两人起身就走。至于这桌剩下的那一位,对不起,当没看见。   他们下榻的小院离这儿没多远,裴挚喝过酒,白砚闻着酒味儿就发晕,两人一块儿步行回去正好发散酒气。   路上,想到仇安平,裴挚又气不打一出来,“他胆还真壮。”   白砚说:“他脑子有毛病,别跟他一般见识。”   可不是脑子有毛病?就为了让他不舒坦,仇安平换过多少种姿势作死了?   步行二十分钟,终于到了院子门口,助理比他们先回,已经把屋里和院子的灯都打开,小院笼在一片柔柔的暖黄中,很有些家的感觉,裴挚伸手推开院门。   “白砚哥——”这声音透着些醉意,从他们身后追着来。   一转头,裴挚火顿时烧到头顶,他妈的,神经病还跟到家来了。   夜色中,仇安平步子不太稳,但走得挺快,径直冲着他们来。   白砚按住裴挚的胳膊,自己上前一步,问仇安平:“说吧,我欠你多少钱。”   仇安平很快就到了他们跟前,嫣然一笑,“白砚哥,咱们同一个公司,就算你对我没意思,也不用对我这样刻薄。我以前是不太懂事,现在就跟你道个歉,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那不是想引起你注意吗?”   这还真是能屈能伸,前些天这人还口口声声不让他舒坦。   白砚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别演了,直说你要干嘛?”   仇安平像是根本没弄明白的他的话,笑意未褪,眼光朝院子里瞟了下,“我就想来借个宿,我那酒店离这儿太远,来回不方便。”   白砚很果断:“不借。”   仇安平怔了会儿,又看向裴挚:“是裴少介意?裴少是个真爷们,咱们公平竞争,你不敢?”   裴挚恶狠狠地说:“你他妈谁啊?”   白砚脑袋嗡嗡作响,这就怪不得他不客气了。   他侧头瞥一眼依然蓄势待发的裴挚,对仇安平冷冷地说:“我俩都是暴脾气,你要是再东扯西拉纠缠不休,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就说不定了。”   仇安平笑意更大,“白砚老师,你何必吓我呢?公司的收入我至少能撑一半,你冲着我对陈小废物的用处,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白砚彻底清醒,原来这人是看准了他有顾忌才毫无顾忌地恶心他。   不过真不巧,他已经走在放飞自我的路上了。   白砚凉凉地说:“你替陈小斐赚过多少钱,现在就去找他,他能原样退给你。”   仇安平笑容僵在唇角。   白砚说:“我为了你那点片酬由着你摆弄,这种钱,陈小斐也不稀罕要。”   仇安平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   白砚果断把话说到底:“公司没能为你做什么,你明天就解约,我保证没人对你追责。”   对,就是这样。你赚的,你拿走。你要走,没人拦。   以为影帝爸爸在意草台班子,你就能拿这个当倚仗蹬鼻子上脸了,做梦去。   这下连裴挚都愣了。   那么问题来了。   白砚自己都已经毫无顾忌了,冲着疯狗王子叫嚣了一整晚的仇安平会怎么样?   裴挚跟他哥对视一眼,对着仇安平冷笑,戾气十足地问:“你自己挑个死法?”   仇安平顿时脸色灰白,强憋出几个字,“仗势恫吓情敌,我也只能说服气。”   接着转身就走……   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裴挚气得直哼哼,作势要追,“你他妈说什么呢?”   白砚怒极反笑,用力拉住裴挚,“别理他,他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你没看出来?”   对,仇安平特别能屈能伸,能屈能伸地用各种姿势逗着白砚炸毛,到最后也就剩下个嘴硬。   白砚觉得自己这回才算是惹上了真疯子。   裴挚无端跳出个情敌,这一晚浑身憋足了劲儿,没能追着情敌打,于是就着这股劲儿回头猛地抱起白砚,一直把人抱进屋才放下,而后把白砚压在床上狠狠地啃。   啃嘴、啃脖子、啃锁骨,接着一路往下,白砚连气都喘不上,笑骂道:“你是狗吗?”   裴挚喘着粗气,利落地解开白砚裤扣,接着又解开自己的。   那已经憋得发疼的孽根解放出来,还不甚舒爽,裴挚握住白砚的手腕,迫使白砚修长冰凉的手指隔着内裤握住他的滚烫,“我就是,只有我能吃你这块肉。”   行行行,都依你。   白砚这次依的很彻底,裴挚一边用力吻他,一边迫不及待地解开他的线衫,他顺着裴挚的动作把外套连着线衫一块褪下,接着,裴挚扯开他衬衣的领子,灼热的嘴唇再次落在他的脖子上。   热度迅速升腾,颈侧和耳朵都是白砚的敏感部位,被裴挚这样一顿乱啃乱啄,白砚立刻浑身酥麻,下边那处很快就硬了。   他一只胳膊搂住裴挚的肩,掌下坚实肌肉用力收缩着,昭示着裴挚年轻强壮的生气。另一只手,指腹底下,裴挚的硕大的性器已经雄赳赳地全然挺立,意气高涨,像是也迫不及待地等着一场大战。   夜还长,白砚反而不急了,手指在那坚挺的柱身细细描摹,感受血脉的突跳,他知道裴挚激动,可他就想看看裴挚能激动到哪个份上。   探出内裤的肉头,顶端很快冒出清液,裴挚呼吸越来越浊重,嘴唇和牙齿顺着他的脖子往下,重重地吮吸他的锁骨,接着,扯开他衬衣的前襟,又含住他的乳珠,用力吮,舌头打着圈地逗弄。   白砚忍不住呻吟出声,不管他怎么装淡定,身体反应总是隐藏不了的。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裴挚立刻抬起头。   晦暗的光线中,他瞧见裴挚唇角似乎勾出了一抹坏笑,那一抹笑意味深长,像是在说:“我看你能绷到什么时候?”   “继续……”白砚声音沙哑地说。   他们现在就像是一场博弈,谁都希望对方用最热烈的姿态回应自己,但结果如何,就要各凭本事了。   床上的博弈都是情趣。裴挚唇角的弧度更大,接着,又垂下脑袋,很快,嘴唇落在他的小腹,再顺着往下,裴挚脱掉他的裤子。   白砚浑身只剩下一件半敞的衬衣,精实的胸膛被月色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如玉琢成,两条赤裸的长腿间性器挺立,不仅不让人觉得猥琐,反而有种高傲的情色感,正如一尊希腊美男的雕像,正等着一场欢爱的、完美的、有血有肉的雕像。   裴挚欲望灼烈如火,握住白砚硬涨的性器,毫不犹豫地含进嘴里,一边套弄,一边吞吐。   最直接的性刺激,即使白砚刻意隐忍,气息到底是粗重了些。   可白砚依然没做出急色样儿,他一动没动,即使,性器官被温热口腔环握的快感已经蔓延到他四肢百骸,几乎冲出他的每一个毛孔。   白砚好整以暇地靠住棉被躺着,眼睛瞥下去,望见裴挚乌黑的发顶在他胯间上下。裴挚黑黝黝的眼睛定定跟他对视,有种野性的邪气,就这样四目相对地当着他的面脱下了自己的衬衣。   裴挚的肩膀厚实而健硕,累累肌肉顿时暴露在他的视线中,这一副健硕而年轻的身体给过他怎样欲仙欲死的记忆,顷刻间全在白砚脑子里反刍,白砚只觉得后头那一处愈发空虚。   于是,他一点儿都不客气地提要求:“下边,弄开,弄湿。”   让裴挚给他口交,让裴挚给他扩张,让裴挚给他润滑。白砚这是发号施令,上了床,他总是被进入的那个,他就得弱势被动?白砚从不这么觉得。   裴挚就喜欢他哥这身让人服侍的傲娇劲儿,愈发难以自持,心里骂了声操。当然,操是今晚注定要发生的事,也不一定算骂人,可他就是在心里用力操了一声。   操!说他哥冰山的那些人纯属眼瞎,用命令的态度让他弄后边,这股子倨傲的风骚劲儿,一般人都学不来。   裴挚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胡乱从炕头抓出润滑剂,在手心挤了一大团,接着把白砚一条腿扛上自己的肩,手指毫不停顿地挤入那个让他销魂蚀骨的肉穴,就像是在回应他,他手指推送进去,那温暖的肉壁立刻把他裹紧吸附住。   裴挚这次骂出了声,“操。”   进去要是他下头那东西,还不得把他的髓都给吸出来。他喘息不止,侧头用力亲了下白砚的膝盖。   他们昨晚才做过,润滑和扩张都挺简单,轻车熟路地捣腾一枕,裴挚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裤子,光溜溜的准备更深入更持久的交流,他已经把持不住了。   可把持不把持此时还由不得他,他还没覆上白砚的身体。白砚朝身侧偏了下头,“好了,你躺下。”   有意思了。   他哥这是还想玩他一会儿。   还是那句话,床上的博弈都是情趣,裴挚低头看了眼自己腿间耀武扬威的东西,笑了声,很听话的在白砚身边躺下了。他哥要玩儿,那他就陪着,玩来玩去,做爱这回事,他哥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裴挚半靠在床头,一条胳膊枕着头,累累肌肉在月光下泛出健康的光泽,赤裸裸绽放的野性,紧绷如石的身体蛰伏着不可估量的攻击性,只是充血的双眼饶有兴致的望着撑起身子的白砚。   白砚动作不算快,片刻后,毫不犹豫地跨坐在他小腹,热后略微起身,胳膊往后,手握住他挺立的性器,用那饱满肉头抵住自己湿滑的入口,而后咬牙,一坐到底。   裴挚嘶出一口气,这一下的快感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白砚那儿紧致而又充满弹性,紧紧把命根子环握住。裴挚忍不住喘息着说:“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白砚眼角飞着春色,坐下去后没立刻吸他的髓,而是倾身,勾住他的下巴,给他一个吻,接着,才撑着他的小腹,开始在他身上缓缓起坐。   裴挚爽的脑子发懵,知道他哥不喜欢他这时候太猴急,只能绷紧身子,先让他哥找快活。   他像是一头强壮的雄驹,白砚就像是个急于驯服他的骑士,即使喘息不止,可白砚的姿态依然高贵,扬着下巴,一下又一下耸动身体,一下又一下把他套进自己的最深处。   裴挚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他眼前是什么样的风景?白砚衣襟大敞地跟他玩骑乘。   忍不住,裴挚终于晃动腰杆顶了一下,白砚下巴昂得更高,沉醉地闭着眼睛,呻吟声终于从唇间流泻而出,“呃……”   可别以为白砚这是只顾着自己痛快。裴挚知道他哥的性情,他哥总是喜欢把最浪的样儿展露在他面前,用最强势的手段撩拨他。   裴挚忍无可忍,很快,双手掌住白砚的腰,自己由上而下的使力,他承认,他受不得撩拨,在白砚面前,他的自制力早就拿去喂狗了。   他开始使力,白砚动作就慢了些,裴挚顶弄一会儿,越动越焦灼,这种程度的交合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哥……”他气喘不止地叫了声。   白砚润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望向他,“嗯?……呃……”   就是这一秒,裴挚动了,他托起白砚的腰身抽出自己,而后猛地翻身把白砚压到身下,扯过被子,强按着白砚趴上去,接着就跪在白砚身后,掰开白砚的腿,握住灼热的性器抵在肉穴入口毫无停顿地一入到底。   后入式,掌控权就全到他手上了,裴挚觉得自己当真就像只发了情的疯狗,死死按住白砚的胯骨,强势不容分说地让白砚的臀贴在自己的小腹,不顾一切地挺动腰身抽插。   “呃……呃……”紧跟着他的频率,白砚的呻吟声越来越大。   白眼反手掌住他的脑袋,开口时每个字都在哆嗦,可气势不减,似嘲笑又似挑衅,“这就忍不住了?……”   裴挚疯狂地抽插,眼睛都被情欲灼得生疼,却还是笑了声,“你太浪,放心……今晚上……我把粮都交给你……”   销魂蚀骨啊,裴挚活像头疯了的野兽,死死压住白砚不顾一切地索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白砚内壁一阵紧缩,赶紧出手握住白砚肉根的顶端。   白砚一边呻吟一边骂出声来,“你他妈的……”   裴挚嘴唇贴在白砚修长的后颈,“等我……一起……”   最后几次钝重的撞入,他腰眼一阵酸麻,这才握住白砚的性器快速套弄。白砚身子开始发抖,很快就弄湿了他的手,那湿软的内壁紧紧绞住他,裴挚爽得打哆嗦,那些把身体涨的爆炸的炮弹终于在瞬间喷涌而出,一阵一阵地溅射在白砚身体的最深处。   ……   不管是什么样的步骤,第二天腰酸腿疼的一定是白砚。裴少爷被调弄到失去分寸后的疯劲儿不是盖的,体力也不是盖的。   腰酸腿疼的影帝爸爸到了剧组还得应付真疯子,昨天那一出就把仇安平吓怕了?不存在的。   有些人作死的念头真不是一招半式就能瓦解的。   仇安平早上见到白砚的第一句话:“你今天气色不错,越发让我移不开眼。”   白砚根本不想搭理这人。   不得不承认,仇安平这黏糊的稀泥战术还真有用,白砚承认自己的确被恶心到了。   还真为这三番五次的所谓表白弄死仇安平?不要闹,他跟裴挚疯归疯,可也不是下手没准,无缘无故或者小题大做荼毒谁的事儿,他们都做不出。   正所谓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而眼前的仇安平看起来又不要脸又不要命。   裴挚听到这一句,也直犯嘀咕,等仇安平翩然远去后,问白砚:“他就真吓不怕?”   白砚已经完全淡定,“你别理他,也别当他真对我有什么,他就想逗咱俩炸毛,明白了吗?”   回头想想,仇安平还真吓不怕。明明当初抢白砚角色那事儿,裴挚跟白砚都给过他教训,回头在白砚家,他就敢当着裴挚的面跟白砚斗嘴。   那回在白砚面前吃了排头,仇安平依然故我。   这人就好像是在一步步试探他们的底线,然后换着花样作死,但作去作来又没作出什么戕害白砚的大手笔,好像目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让白砚不高兴。   什么仇什么怨?   白砚的打算是对小丑般的仇安平淡然处之,可这天,仇安平还真做了件让他看不过去的事。   下午,跟仇安平对戏的是一位小新人男配角。   白砚围观了全程,觉得这场戏整体效果不错,小新人的表现不如仇安平,可对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表演也是需要经验的。   可看完回放,大家都坐在一边休息时,白砚清楚地听见仇安平轻蔑至极的声音:“废物!”   他蓦地转头,果然,仇安平这话就是冲着小新人说的。   小新人泫然欲泣但极力隐忍,“仇老师,是不是我哪儿演得不好。”   仇安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只留给小新人一个不屑的眼神。   于是,白砚叫住仇安平,“过来聊几句。”   很快,仇安平过来到他身边坐下,换了张脸,笑眯眯地问:“白砚哥,有何指教?”   白砚没有绕弯的心思,“同一个剧组,大家都是同事,谁都不比谁高贵,你欺负谁呢?”   为什么说仇安平欺负人呢?   那小新人跟不思进取的凌肖不一样,人家演戏特别努力。就算人家演得还没那么好,为了整部片子的效果,作为前辈,你教育他几句,跟他说明白原委,这叫传承。   可你只是白眉赤眼地骂人,这就叫泄愤。而且,发泄的还是不知从哪来的无名火。   当初,白砚骂凌肖之前,也身体力行地教了好久,要是凌肖有一丁点把戏演好的意思,没仗势欺负老戏骨,他绝不会撕破脸皮那么刻薄。   仇安平笑意淡了些,“哟,我调戏你几天,都不见你发火,现在为一孩子跟我呛上了?”   然后,又恢复成以前那种不阴不阳的腔调,“白砚老师,整个剧组就你能发光。谁出道时没受过委屈?我欺负他又怎么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裴挚从洗手间回来,刚好听到这一句,笑了声,“你自己出道时受过委屈,成名后就一定要这样折腾别人?你还能再扭曲点儿?”   仇安平唇角一扬,“是啊,可不就是扭曲,我扭曲我痛快。”   但事实由不得仇安平痛快。   白砚面沉如水,扬了下手机,“给你两个选择,我把这段录音放出去,或者,你去跟他道歉,以后,你们的对手戏,他哪琢磨不透,你跟他说。”   仇安平神色一凛。   白砚问:“去不去?”   仇安平只得起身,拍拍屁股,晃晃悠悠地朝那小新人走过去。晃到小新人身边,仇安平一手揽住小新人的肩,用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音量说:“来,你白砚老师让咱俩结成互助小组。”   嗯,互助小组。   裴挚往他哥身边一坐,忍不住笑出声来,“哥,我真服了你。”   白砚一派波澜不惊的神色,“一般般吧,谁让他还没解约呢?”   就是这样,只要仇安平还在草台班子一天,就别在他眼前混账。   仇安平跟小新人结成互助小组,白砚跟裴挚都安宁了好几天。   既然这人还服凤凰的管束,就不能对人家太不客气,因此,三天后的中午,剧组放饭,仇安平端着饭菜到白砚这儿拼桌,白砚跟裴挚都没赶人。   助理吃完先到一旁收拾,桌上只剩三个人。   仇安平被折腾好几天,自然气不顺,一边吃一边冲着白砚冷嘲热讽,“就你多事,就你伟大,就你能替人出头,你干嘛不去拯救全世界呢?”   白砚只管吃饭,没出声。   裴挚没好气地说:“你出道那会儿,谁摆弄过你,你就去找谁算账。折腾别人算什么?”   仇安平冷嗤道,“我倒是想啊,谁让那傻逼死得早。”   裴挚微怔,白砚手上筷子也一顿。   仇安平说:“看什么看?白砚刚进组那会儿,不还穿过那死鬼的戏服吗?”   又是死鬼视帝啊,看来那东西做过的坏事还真不少。   白砚终于出声,“他对你做了什么?”   仇安平浑不在意地回答:“也没什么。我那时候特别喜欢剧组的男主角,那男主角刚好是他的对头,他看不惯我捧他对头,仗着自己跟资方和导演都熟,挑错把我赶出了剧组。”   果然,人人都有血泪史。   仇安平说:“当时我还是个排不上号的小配角,被赶走了也没人在意。可那小配角也是我塞了一半财产给人才换来的。最后角色没了,钱也没拿回来。”   仇安平原本家庭情况不太好,这个,白砚是知道的。所以,仇安平当时钱财角色两头空之后的失落,也可想而知。   这艹蛋的世界,这艹蛋的圈子,指责仇安平不该塞钱换角色?可要在这圈子出头,钱、色,总要付出一样,这是规则,这艹蛋的规则!   仇安平不过随波逐流,并不是恶的源头。   白砚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之后,仇安平靠着选秀脱颖而出,中间应该也有些不能说的交易。   提到旧仇的仇安平有些激动,似乎也不需要他们多说什么,垂眸片刻又打量白砚的神色,认真地问:“你跟傻逼死鬼有过结的事,我也听说过。他的旧盔甲被捣腾到你这儿,事情想必没那么简单。到底是谁拿他恶心你?”   这话说下去,就得扯出东晓的事儿。   跟东晓有关的都不是小事,于是,白砚说:“看不惯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哪知道是谁。”   可,对于当年在剧组的事儿,仇安平打听到的比他们想象的多。   仇安平喝了口水,“不说就算了。当时剧组走失的那位,现在有音讯吗?”   白砚一怔。   仇安平笑了,“你还当这是个多大的秘密呢?我的造型顾问当时也在那剧组,亲眼见你闹过。”   裴挚不发一言。   白砚果断结束话题:“不提旧事。” 第41章 少年   仇安平还真是眦睚必报。   这天傍晚,制片主任来问白砚:“白砚老师,仇安平闹着花钱把那身旧皮甲买下来,我来问问您的意见。”   白砚说:“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   那死人戏服他的确穿过,但上面也没烙他的印,之后去向何处,怎么处理,当真跟他无关。   半个钟头之后,仇安平果然带回了那身戏服,还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话先说在前头,我怎么处理这团杂碎都是冲着那傻逼死鬼去的,没想跟你找晦气。”   人都死了,拿着人家的东西折腾又有什么意义?   可仇安平本来性格扭曲,白砚自觉多说无益,于是干脆没出声。   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当晚收工,瞧着仇安平带着助理去处理戏服,白砚不免多留了个心眼。   仇安平走得远,白砚觉得跟过去显得自己太没意思,于是远远却步,就这样望着。   白砚这副很想围观又不愿自己往上贴的模样,裴挚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   裴挚忍笑说:“我去看看他能玩出什么把戏。”   白砚还是一副不甚赞许的神色:“你真八卦。”   这傲娇样儿,裴挚想捏他哥的脸,可到底忍住了,“闲着也是闲着。”   白砚像是勉强同意:“行吧。”   裴挚围观十来分钟后,回到白砚身边。   也没提仇安平的事儿,上前顺手拎起白砚的包,一把揽住白砚的肩:“东西都收拾好了?走吧,回家。”   白砚脚没动,深褐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朝他盯着。裴挚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有东西没带上?”   转瞬,手背被人用力掐了一下。裴挚倒嘶一口气。   望着他哥愤愤的眼神,裴挚笑出声,“你想知道就直接问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   白砚也气笑了:“你再给我念个绕口令。”   裴挚抬起胳膊,手递到白砚跟前,给自己找糖吃,“真疼,你给我摸一摸。”   白砚果然给他揉了下。   回家路上,裴挚说:“他还真狠,专门让助理出去买了狗血,他先用狗血把那行头泼了一身,接着还有不知从哪弄来的符纸。他把符纸贴上,最后,浇了桶汽油把那盔甲给烧了。”   白砚打了个岔,“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裴挚说:“符纸灵验不灵验是另外一回事,关键是他的用心,我问那符纸是做什么用的,他说贴了能让那死鬼永世不得超生。”   白砚:“……”   裴挚说:“他还说他收了好多样死鬼视帝的遗物,都贴了永世不得超生。”   仇安平这心思,还真狠!   裴挚关心的重点不在这儿,他认真瞧着白砚,“哥,你以前没跟他结梁子吧?”   对,这才是关键,仇安平就是个疯子,这疯子还这么关注白砚。如果白砚以前当真在什么时候不经意地戳了这疯子的哪根神经,为了白砚的安全,他现在就先手把仇安平给治了。   这就是白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自己主动招过仇安平?完全没有。   仇安平三年前进公司,在那之前,他们俩完全没交集。   就是仇安平进公司后,他们俩打照面的机会也不多,白砚对人是一视同仁的不热情,何谈得罪?   是草台班子帮众太抬高他点了仇安平的眼?也不存在。事实上,草台班子那些人,包括陈小斐,最初对仇安平都是相当善待的。那一帮孩子自己受够了踩地捧高的罪,本性纯良,根本不可能主动犯贱凑到仇安平面前玩踩捧。   那一帮孩子也是在仇安平面前吃够了排头,才逐渐变得对这人不感冒。   就连白砚自己也是这样。   白砚思索再三,叮嘱裴挚:“且走且看吧,至少现在别收拾他。”   白砚完全没顾忌吗?还是有的。他们还演着同一部戏,真揍伤了仇安平,拖的是剧组的进度。   现在就把仇安平赶出剧组?他当然知道裴挚能办到。可是人家做的这些还够不上付出这个代价的标准,为还没发生的事折腾人,他们成什么了?   戏还照常拍着,互助小组一直存在。仇安平像是愿赌服输,教新人教得还算卖力。短短几天,新人小配角的表现比以前又好了不少。   小孩儿找到白砚面前道谢,“谢谢你,白砚老师。”   白砚说:“跟你说戏的不是我。”   小孩儿像是有些局促,“可安平哥说,要不是你,他根本不愿意理我,让我只管谢你。”   等小孩离开,白砚想不通地问裴挚:“你说那家伙怎么那么别扭。”   裴挚说:“没错啊,那孩子本来就该谢你,不是你,他现在还在受欺负。”   正说着,白砚听见导演叫他的名字。   下一场就是他的戏,白砚来不及计较,赶紧起身,带着剧本迎着导演去了。   导演跟白砚说戏,裴挚也不好跟着扰人,就坐在原处望着他哥发呆。   白砚这天的戏服不是皮甲,一身缎面劲装把宽肩细腰的身体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整个人就如一把出鞘的剑,犀利飒爽,配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还真应了电影的名字——国色。   裴挚只想把这国色搂进自己怀里,一生长醉不复醒。   “盛世美颜啊。”有人在他旁边叹息出声。   转头一瞧,是仇安平。   裴挚不耐烦多看别人,很快,眼光又黏回白砚身上。   余光中,仇安平似乎掏出了手机,“我这儿还有张更盛世美颜的。”   谁他妈要跟你开迷弟交流会了?   裴挚顿时心生不耐,眼光如刀嗖地朝仇安平刮过去。这一瞧不打紧,仇安平掌中的手机,屏幕上还真是他哥的照片,而且不是现在的照片。   照片背景是游泳馆。裴挚还记得,这就是他少年时代健身俱乐部楼下的室内游泳馆。镜头是从白砚的后侧方拍的,白砚只穿了条泳裤,正掌着扶手出水上岸。   裴挚清楚地瞧见他哥背上光洁一片,没有纹身,这应该是他们在一起之前。   当时的白砚,四肢已经像成年男人一样舒展,皮肤白皙,肌肉薄而柔韧,只是身体比现在稍微单薄些。   应该是察觉到镜头的存在,白砚的脸是转向镜头的,两条俊挺的眉微微皱着,又给这满屏秀色添了几分矜贵的冷意。美人如花隔云端,求而不得,就是这张照片给人最直观的感受。   不是,这都不是重点。   对着照片的收藏者,裴挚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仇安平的领子,“你他妈不想活了是吧?”   仇安平半点不惧,望向他的眼神甚至还有些疯狂的期待,“裴少,你要揍我?”   不对,这人好像在刻意激怒他。这时,他们坐在场地边沿,而场上大部分的关注力都在导演跟白砚身上,裴挚果断放开仇安平,接着一把夺过手机,刷下屏幕认真地看。   仇安平果然是刻意激怒他,因为这张照片是从某论坛页面点开放大的,根本不是仇安平的私藏。   裴挚看了会儿帖子,这帖子晒的就是白砚出道前、以及刚出道时的青葱美拍,照片全是粉丝们发的,所以,偷拍者到底是谁,也无从计较了。   裴挚没好气地问仇安平,“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放着安宁日子不过,成天都在找死。   仇安平笑着说:“还不是跟你一样?欣赏影帝的盛世美颜呗。圈里男星大都整过容,连我都做过微调,他真是纯天然的,他小时候照片还没让人觉得特别出挑,十八九岁长开后突然就到颜值巅峰了。”   裴挚又低头瞧了会儿,这话没错,白砚小时候虽然也好看,可也没像后来这般动人心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白砚,给人感觉就是眼睛特别大,黑眼珠也特别大,特别Q,可爱是可爱,可又好像大得有些比例失调。之后随着年龄增长,白砚五官比例逐渐朝成年人靠拢,轮廓也硬朗起来,十八岁,白砚的美颜盛世,正式来临。   所以在正式出道前,白砚就是远近闻名的美男,随便在马路上走走都会被人偷拍,更何况学校、游泳馆,这些他经常出没的地方。偷拍者有的是路人,有的是星探,也有白砚自己的同校学姐学妹。   白砚那张脸讨喜到什么程度?他们在一起之后,裴挚带着白砚跟自己那帮哥们一起喝酒,那帮哥们的正牌女朋友也好,带来凑数的小姑娘也罢,明知道自己在那场子上是有主的,还忍不住掐机会跟白砚说话。   那会儿,裴挚时刻都觉得自己有八百个情敌。   段墨初算什么?至多只算八百分之一。   追忆一遭往昔,裴挚心火还没下去,又横仇安平一眼,“你看这个干嘛?”   仇安平倒也不假笑了,认真地说:“膜拜,欣赏。坦白说,圈里所有男星,颜值能跟白砚比的没几个。”   此时,白砚跟导演交流完毕,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仇安平瞟一眼白砚,又盯着裴挚的眼睛,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赞叹:“伽尼美德要是长成白老师这样,我就能想通,宙斯为什么会把他掳走封神,专门让他给自己斟酒。”   白砚刚好把这句听全,朝裴少爷手上电话屏幕一瞧,正好看见那颜值贴。   那帖子他自己也翻过,大致明白这两人在说自己的脸。   伽尼美德?有名的美少年。   可白砚说:“够了。”   等仇安平离开,裴挚问:“伽尼美德是谁?”   白砚反问:“没看过希腊神话?”   裴挚说:“我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   白砚嘴角轻抽,“伽尼美德是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特诺伊的王子,因为长相出众,被宙斯掳到身边,专管倒酒。”   这就是他不喜欢这个比喻的原因。   被人掳走,会让他想起东晓。   接下去仇安平没有继续作妖,剧组拍摄还算顺利。十一月初,因为拍摄需要,剧组的取景地开到了山里。   这一组景的拍摄要进行两天,外景离以前驻扎的荒原其实也不算远,下山后半个小时的车程就能到村子。因此,晚间,大部分剧组人员和贵重设备都跟车回村,只把八位场工留在原处看守留下的东西。   谁也没想到,干旱的西部,半夜,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按天气预报,应该是两天后才会下雨。   一直到次日清早,雨还没停下,这样的状况,自然不能现在上山。白砚撑伞到了制片人那,得知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留在山上的场工已经有三位失联。   执行制片人说:“让他们在原地守着,那几个偏不听话,说山上雨太大睡不下去,非要悄悄摸摸赶在半夜下山。”   对,下山的路其实也不远,可走错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眼前的事实就是,那几位趁夜下山的场工,人不见了,电话还不在服务区。   人不见了就得找。剧组迅速报警,到上午九点,当地民警冒雨过来了,跟剧组交涉一番后,在院子里整装待发。   执行制作人当面对人家警察还算和颜悦色,可避着人就不一样了。这人从窗口朝院子里望了一眼,“还他妈磨蹭什么,都是些靠纳税人吃饭不知道干实事的东西。”   白砚脸色立刻沉下去。雨还没停,进山会遇上什么险情完全不可估计,这些民警也没推卸责任,只是做些必要的准备,怎么就不干实事了?   他还没出声,裴挚猛地朝执行制作人的腿踹过去,一脚把人给踹坐下了。   裴挚笑得很冷,“来,说给爷听听,你纳了多少税,能买人家的命?”   屋子里全是闻讯而来的剧组同事,此时,顿时鸦雀无声。   裴挚踢完一脚,拽着白砚的胳膊:“哥,你跟我来。”   白砚跟着裴挚到了廊下。   这时,一辆越野车停在院子外头,车门打开,下来几个大汉,其中一个冲着里边叫唤,“裴挚?裴挚在这儿吗”   裴挚对大汉挥挥手,“这儿,我在。”   接着,他又对白砚说:“这是我托以前登山队友找的搜救队,他们都是专业的,设备也是专业的,卫星电话和电台都有,比警察更专业,我们跟警察一块儿进山。”   我们?   白砚不禁问:“你也要去?”   裴挚说:“人总得讲道义。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你放心。”   道义。   什么是裴少爷的道义?裴少爷以前也玩过登山,也曾经冒过把自己的性命依托给外界救援的风险,对这项社会资源做过寄托,所以,看着别人遇险,他有能力,就不能坐视不理。享用过就要担责。   白砚想通这一层,连阻拦的心思都没有了,“好吧,你注意安全。”   剧组这边是巴不得有人帮忙的,可拦着裴少爷的人挺多,比如刚挨过一脚的执行制作人。   男人瞧着裴挚自己装备上了,讨好着劝,“裴少,你怎么能自己进山,真出了事儿,可让我怎么交待?”   裴挚一掌把人拍开了。   男人说:“我再找几个场工跟您一块进去?”   裴挚蛮横地说:“他们什么都不懂,进山秋游?可把你的心思收住吧。”   再比如冷眼围观了一早上的仇安平。仇安平只找着白砚说话,“你还真让他去?”   白砚没说话,不是谁都懂他们的道义。   仇安平看起来比他还急,“白老师,你醒醒吧,找几个场工,用得着裴挚自己上,他的作用可不止这么点儿。万一他出了事,你怎么办?”   白砚说:“你闭嘴!”   事情比他们想得顺利。   天擦黑时,裴挚带着他的伙伴跟警察一起全须全尾地回了,不仅如此,还全须全尾地带回了三位走失的场工。   望着在远处对他挥手的裴挚,白砚心情突然就开阔了。   他以前怎么会怀疑他跟裴挚不适合呢?以及,他居然还计较过那个什么表弟比他更豁得出去。   他当时真是弄坏了脑子。   裴挚要的是什么,分明,他比所有人都明白。 第42章 少年   《国色》整部戏说的是将军这个角色从小情到大义的升华,纠缠于儿女私情的将军是个武将,心怀大义的将军才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总是要配美人的,女主角的存在,算是将军彻底放下旧情之后回边疆,漫漫黄沙中的一点红。   女官刚被将军掳到边疆时,心里对这个男人是有恨的。   这个男人跟太后的私情,打破了她在宫廷之中苟延残喘换来的平静,就算是为了救她的命,这个男人把她带出京城,终于让她的人生走向一个更不可控制的方向。   可后来,在边陲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对,她更加看清这个男人的狷狂,同时也看清这个男人张狂表皮下的热血与纯粹,于是,恋慕之情由此滋生。   《国色》这部戏感情线就奇怪在这儿,将军跟女官之间似有暧昧,可是,亲密行为十分有限,身体接触仅限于将军强行把女官掳回时。   最后一幕戏,鞑子来犯,将军出征。   明知权臣无耻通敌,明知朝廷布下暗棋要趁机取他的性命,为了几十万敬仰膜拜自己的边民,将军依然决定出征。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最后杀青的一场戏,将军从随行队伍里揪出了乔装改扮,想要跟他一同赴死的女官。   那么问题来了,这一场戏,将军走得太干脆,生离死别,居然只丢给女官一句话,“你回去吧,好好活着。”   因此,导演跟白砚说戏时,执行制片人来打了个岔:“男女主角的感情戏是不是太寡淡了点,真不需要在这儿加点什么?”   导演毅然反对,“这几幕的情绪爆发点必须集中在将军喝酒壮行的时候,之后的节奏越流畅越好,再容不下一次感情爆发的停顿。”   监制则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鄙视,“当然是什么都不加更合适。这部戏,女主角对将军明显是一场单恋,以将军的乖戾的个性,他对女官要真是爱,根本不会在意带着心上人一起赴死。不是,都几个月了,这点东西你还没看出来?”   是的,从头到尾一场单恋。   白砚用了两个月,真正参透了将军这个人。   这是一匹狼啊,狠厉而又忠诚,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他曾经的爱人辜负他,变成了另外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他就真的守着那个已然死去的影子过孤单的日子。对女官动情,于他而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孤单,所以没有挂念,所以能毫无顾忌地选择,用最悲壮的方式献祭自己。   这一场戏,白砚过得很快。   一把掀开小兵的兜鍪,看清那张清秀的脸,他说:“果然是你。”   女官说:“让我跟着你。”   兜鍪坠地,将军果断翻身上马,“你回去吧,好好活着。”   节奏如流水般顺畅,没有一点赘余。   白砚自己看完回放,也是这样的感受。   整部戏杀青,外景地一片欢呼声,听起来十分热闹。   越过欢腾的人群,白砚走到裴挚面前,那热闹场面被他抛在身后,变成了一副喧嚷尘世的背景。   可白砚的心很安静。   他抬手抚上裴挚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幸亏你回来找我。”   等他胳膊放下去,裴挚自己也揉了下脑袋,眼里噙着笑意问他:“怎么回事儿?”   白砚把手背在身后,擦着裴挚的肩膀走过去,欣欣然地回答:“没事儿。”   庆幸,喧嚷尘世,有你相伴。   也曾经走散,庆幸,回头时,归路依然是坦途。   最庆幸,你归来时,我依然如初。   裴挚跟着他身侧,不依不饶地问:“哎?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特别棒?”   白砚微微笑,没直接回答。   很快,出了布景地,他们终于远离人群。   白砚转身,对裴挚伸出手,“来。”   仍旧被甲片覆住的手,裴挚紧紧握住。   眼前是壮阔的天地和群山,白砚侧头望着裴挚,笑意从眼底漾出,一丝都不遮掩。   裴挚狗鼻子的确够灵,很快,好像明白了什么,眉头压得很低,笑意却灿烂,“以后,全凭我哥指教了。”   白砚用力捏了下裴挚的手指,“也请你指教。”   在这壮阔天地间,他们是多么渺小。在这喧嚣尘世间,他们又是多么孤单。他们分开,两个人都只能孤影孑身。   专心专注地沆瀣一气才是他们唯一的路。   那么,请多多指教,整个余生。   全剧杀青,庆祝活动一定会有。   十二月,凛冬已至,像上次一样喝着寒风野餐,没几个人能兜得住,因此,杀青宴被安排在剧组租赁的大院。   这样的活动,白砚最多只能沾点热闹意思,一来他酒量太对不住人,二来,带内脏带血的大荤大腥他吃不惯。可彻底放松后,沾点热闹意思白砚也挺高兴,虽不至于主动跟人应和插科打诨,至少在别人话题点到他时没那么高冷。   酒过三巡,屋子里人都三两成群自己乐开的时候,仇安平又端杯过来。   这次,仇安平甚至没问他们的意见,直接在他对面坐下了。   拍摄的最后一个月,这人没出什么幺蛾子,因此,白砚也没直接板脸把人轰走。   可话没说几句,仇安平又故态复萌,死缠着白砚跟他喝,不仅缠白砚,这次把裴挚都顺上了。   遭拒后,仇安平压低声音甩出句这样的话:“就冲我对白砚老师单相思这么久,你们也得跟我喝一杯,一杯酒下去,什么都解了,我以后也好打消心思,好好祝福你俩,你们说是不是?”   又来了……   白砚索性倒扣酒杯,不喝,就是不喝。   裴挚干脆把酒瓶塞到一边,想不通的问:“你这是打算一直寻死到底是吧?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哥痛快?”   大概是见劝酒无望,仇安平终于露出兴味索然的神色。   仇安平自己抿了一口酒,自嘲地笑了下,“得了吧,我要真有胆作死到底,何必装作喜欢白砚给他找不痛快?我装作喜欢你裴少,不是更扎他的心?”   白砚品出些不对,“什么意思?”   仇安平说:“什么意思?因为人都是相信自己的。我说喜欢你,你自己觉得不会跟我有什么,看在我们同公司的份上,不会立刻弄死我。就算裴少想弄死我这情敌,可他不是全被你降服住了吗?”   “要是我说我喜欢裴少,那就是裴少自觉不会跟我有什么,想弄死我这个情敌的就变成了你。你都不惦记情分了,裴少还听你的话,那我才真叫死透了。”   白砚:“……”放屁,你影帝爸爸有那么不讲理?   仇安平凉凉一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多霸道。”说完就走,绝不纠缠。   白砚拍桌子起身,“你回来——”   裴挚赶紧拽住他哥个胳膊,“算了,饶他这回。他也不是完全没眼色。”   至少知道“裴挚被白砚降服了”。   白砚快气炸了,脑子被酒气熏得发晕,怒不可遏道:“什么霸道?我有那么不讲理?”   裴挚赶紧搂住他哥的肩,乐不可支,拼命忍笑,“没有的事儿,你最讲理。”   现在,摊在裴少爷眼前的状况还不只是把他哥安抚下来这么简单,白砚这晚不是一点酒都没有沾,而是抿过一小口,对,只抿过一小口,影帝爸爸看起来脑子就不那么清醒了,真话,这些年,裴挚就没见过比他哥酒量更差的人。   所以,裴少爷的当务之急,赶紧把他哥带回家,以防白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跌人眼球的事儿。   死哄活哄,裴挚总算把他哥搀出了屋子。   白砚脚步不稳,嘴里还在嘟哝,“他说的那是什么话?”   裴挚从善如流,“对,不像话,改天我揍他。”   抬头,见仇安平就站在院门旁边,裴挚故作凶恶地说:“改天再找你算账。”   白砚也混混沌沌打量仇安平一眼,“对,改天,你等着。”   仇安平就站在大片的阴影里,神色莫测地目送他们离开。等两人身影消失在巷子口,仇安平突然愤懑地开口:“滚吧,伽尼美德。”   滚得远远的吧!   有幸逃出生天的伽尼美德。   《国色》杀青。   白砚回城后需要处理的几件事:首先,得调整自己参加谭大导新戏的选角。其次,监督小老板的新项目。   不过,在此之外,更需要他关注的是,裴挚要拆钉子了。   拆钉子,字面意思,大夫重新划开切口,把裴少爷骨头上的钢钉取出来,只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血淋淋的。   裴少爷回医院复查,这次是白砚亲自陪着去的。白砚问了下大夫,大夫表示,手术风险不大,可术后,裴挚得住院一周,回家后至少得休养一个月。   真是由不得人不心疼,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白砚一直沉默。   裴挚却挺想得开,“这算什么。这回有你陪着我,比我刚回国那会儿可好多了。”   由此一来,白砚又想起裴少爷刚被运回国,还躺在病房那会儿,他去探病时的情形。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他们分别六年后第一次见面。   当时,他很疏离而又很有必要地问候病人,裴挚躺在那,被裹得像个木乃伊,话也不多,只是问一句答一句。   而后,他的交谈对象变成了裴明远,裴挚精神不太好,没再插话,只是眼神似乎一刻不离地朝他望着。   白砚能忆起的场面,裴挚当然也能想到。   当时,他浑身都疼,只能怔怔望着他哥出神。   只是想着,他多久没见过白砚了?   他哥来了,他哥又走了,他哥像是不愿意理他。   也对,六年音讯不通,回来,他摔得不成人形,他哥愿意理他才怪了。   他出院了,最初的三个月,他都是在床上躺着过的。   拆石膏,做复健比以前更加痛苦,可他得忍,他挺过来就能像个正常人似的,站着走着去见他哥。   地狱似的复健过程他到如今都不愿意多想,可挺幸运,他没残,他还能像以前一样站在白砚面前。   车开进小区时,白砚想起医生的话,思路跟他重合到一处,“你能恢复成这样,复健挺磨人的吧?”   裴挚又开始卖萌耍宝,故意夸大其词:“可他妈疼了,疼得我死去活来。我不管,以后你得多疼我点儿,得把亏我的一块儿给我补回来。”   果然,白砚笑了,“一边儿去,顶烦你。”   这不就对了?   如今,他们都好好在一起了,犯得着被那些旧事搞得愁云惨淡?   裴挚入院的前一天,又出了件事:有人爆出几张白砚在《国色》剧组的拍摄花絮照片。   其中一张拍的是白砚的背,白砚穿着一身雪白深衣,衣服被雨水浸湿了,薄透布料下,一行青黑数字依稀可见。   白影帝的纹身第一次被曝光在大众视线中。   高冷成了神仙的冰山美男,背上居然有个纹身。   关注者们惊叹之余,营销号又开始带节奏:不知道这个纹身到底有什么含义。甚至有人刻意把图片放大,很有钻研精神地把纹身上的数字一个一个辨认出来。   19900420,像是个日期,而且还不是白影帝本人的生日。   网上一时众说纷纭,最接近真相的猜测:这可能是谁的生日。   舆论发酵很快,裴挚有些烦躁,“他们一天到晚都没事干?成天关心这个?不是,这是人家有心整你吧?”   白砚摇了下头,“娱记也是需要话题的,要真是有人整我,不会只是这个力度。纹身这种事,只要我不回复,吃瓜群众的热情几天就下去了,现在有纹身的明星也不少。”   事实是,这阵风,如果要压,他也不是压不下去,可他没有。   当天,白砚回公司,在公司楼下被娱记围住了。   娱记关心的当然是最热点的话题,“白砚哥,请问,你的纹身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白砚可以否认,但他说:“当然有。”   娱记激动得两眼放光,“是否跟您的恋情有关呢?”   白砚依然可以否认,随便扯个其他理由作为解释,可他说:“你说的没错,不过我的另一半是圈外人,希望你们不要打扰他。”   众人哗然……   高冷得连绯闻都没有过的白影帝,爆恋情了。   白砚没想到,第一个责骂他的,会是仇安平。   他刚出电梯,电话响了,一接通,仇安平的怒气险些冲破他的耳膜:“你怎么这么蠢?自爆恋情,下一次你是不是还要出柜呢?”   白砚淡定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没曝光过别人?”   自《国色》杀青后,仇安平一直没消息,就连年终的时尚杂志慈善晚会都没出席,甚至没在公众面前出现过一次,这一出现,就是来质问他?   仇安平似乎不太舒服,用力咳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说:“我曝光的那是个什么傻逼,你拿自己跟他比?他结婚前闹过多少次宣传期夫妻?他结婚前,但凡有新戏上映,自己找狗仔偷拍他跟女主角私会,这种人就是靠出卖自己的隐私吃饭的,他婚后出轨,外边人当然有权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呢?你他妈连绯闻都没闹过一次,人气全靠埋头演戏。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打算出柜呢?”   白砚半晌没说话,的确,他觉得欺骗公众不好。   出柜,白砚隐隐觉得这个词对自己而言只是时间问题了,眼下,他的不欺骗就是走出第一步。   正因为知道艺人出柜后会有多艰难,他才选择这种循序渐进的做法。   他不说话,就是默认。   很快,他听见仇安平说:“你们这种人真是……蛮横得让人没法放心跟你们合作,你跟裴挚都是。你们比我还像疯子,你认为自己很有胆色是吧?有心人随便耍点把戏,你们就能死得透透的……妈的!妈的!”   合作?   仇安平认为他会拖累《国色》上映?   白砚说:“你放心,我一定做好万全准备再出柜,拖累不着你。”   可仇安平突然笑了,这一次笑得挺凄切。   “可我偶尔也会想想,要是早遇到你们,我会是什么样。” 第43章 少年   白砚上楼,正碰上草台班子例会。   和往常一样,只要他不提,这一帮孩子就没人提他曝光恋情的事,全都没事人似的跟他打招呼。   例会完毕,小老板叫住他,“白砚哥。”   白砚停下了。   小老板把重新修改过的剧本递到他面前,“你看看。”   白砚接过来一瞧,小老板这一次还真颠覆了他的认知。一来,没继续坚持直白生硬的人间真实,当真选择了用喜剧的方式表现沉重主题。二来,丢掉对大片的执念……情景剧?   还真不是不行。   白砚认真看完前两页,越看越有滋味。不由地问小老板:“哪来的主意?”   小老板说:“上次那位编剧又给我介绍了一位新编剧,集思广益,我做了好几个方案,没想到你最喜欢这个。你觉得这个有?”   有?行话,有点意思?   白砚说:“有。”   小老板问:“够吗?”   白砚说:“不够。”   表现程度未必足够到位,但这也不重要了,至少方向是对的,情景喜剧嘛,要的就是演员跟主创一起不停抠挖,找准节奏掐好观众的关注点以及笑点。   白砚:“这个,对演员表现力要求挺高。”   小老板点头,“选角得认真。”   白砚说:“剧本我拿回去慢慢看,你让编剧继续做后面的,回头我看完,再找机会跟编剧本人碰碰。”   小老板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小心说:“那个,今儿曝光那事,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可千万别不跟我开口。”   白砚目光顿在小老板脸上。   小老板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裴少比我本事大得多,我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我总得表明态度。”   白砚只能这样回答:“怂样。别瞎操心,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小老板又说:“佘晶还让我雪藏她呐。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实诚。”   哦,还有这回事。   佘晶耿直得罪媒体,觉得带累了公司所有人。   白砚没说话,打了个电话给佘晶,很快把人叫到面前。   老板和老师都在,佘晶来时神色有几分局促。   可没有什么语重心长的深谈,白砚只丢给佘晶一句话:“听说你最近挺怠惰?得罪谁都不是自己怠惰的理由,我天天得罪人,可那又怎么了?我不也好生生地待在公司演戏?”   是的,草台班子的凤凰都彻底放飞自我,看不惯谁就当面怼了,你那点耿直算什么啊?难得有个跟你磁场相合的地方,你就好好待着吧,虽然草台班子在外人眼里实在不靠谱,可难得这儿有一群跟你志同道合的家伙。   白砚下楼到地库,他的车,他司机不在,驾驶座上坐着的是裴挚。   这还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出门时,裴挚去了郝邬那,说的是下午五点回。这还没到三点,裴少爷就出现了,很显然也是因为娱乐新闻。   白砚上车,利落地系好安全带,目光眺向前方,“至于这么沉不住气?”   车没立刻开出去,白砚能感觉到裴挚的目光一直滞在他身上。   半晌,他听见裴挚问:“哥,你来真的?”   白砚气不打一处来,顿时一个眼刀刮过去,笑着骂道:“你怎么想的?这还能有假?”   片刻沉默。   车稳稳驶离停车场,他又听见裴挚问:“万一以后出柜,你真不怕被封杀?”   行,又是规则。   同性恋放在眼下已经不算是伤风败俗,他跟裴挚在一起,一对一,不偷食不滥交,完全不算有违社会公德,可认真出柜后,他很有可能被主流媒体屏蔽。   可能他这辈子就注定跟规则作对,白砚笑得释然,“我还没出柜呢,要真有那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能上电视,还有网络。”   裴挚叹了口气,“要真是这样,我罪过就大了。”   白砚立刻反问:“谁的罪过?什么罪过?”   有些话,他跟裴挚之间不需要说得太透,他们没有犯错,规则在这儿,可总得有人敢于站出来对规则说不。   以及,白砚现在是要成就自己,锅也不需要裴挚来背。   很快,裴挚笑了,“我哥是个爷们,我就一直做我哥背后的爷们。”   对!前途未卜,但他一直都在。   他就不信,能有什么他们闯不过去的坎儿。   转眼到了裴挚手术这天。   清早,白砚陪着裴挚去医院。裴挚的手术时间定在十点,上午九点半,裴明远出现在病房门口。   裴挚显然早知道裴明远会来,完全没有意外。只是在草草说了几句自己的情况后,当着裴明远的面,握住白砚的手,郑重其事地说:“爸,我跟我哥在一块了。咱俩什么心结都已经说开,以后,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   这是有必要的交待,他们之间心结已经说开。   他跟白砚在一起,裴明远一直知道,甚至,几个月前还摆过成全的姿态,可裴挚明白,裴明远拆散他们的心思一直没歇干净。   裴挚这一句话,就是让裴明远别再徒劳。如果揣着这种心思的是别人,他不会这么客气,可裴明远终究抚养他十九年。   裴明远有一瞬的错愕,可很快就接受现实,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其他,好好应付手术。”   裴挚跟着麻醉师进了手术室,白砚跟裴明远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进门前,裴挚回头对白砚灿然一笑,“我很快就出来,等着我。”   白砚突然鼻子发酸。   这是家私立医院,手术室灯亮了,坐在外厅等着的,只有白砚跟裴明远两个人。   沉默许久,裴明远突然开口:“我以为,有些事,今天你会问我答案。”   白砚只朝那门上的灯望着,有些分不开神,“不在一时。”裴挚还在手术室,他现在不想过问任何其他事。   可裴明远肚子里的话似乎憋不住了,完全没理会他的抗拒,说:“我对你妈妈,从来就没有过那种意思。我怎么可能对她有意思?她一早就知道裴挚不是我儿子,可是,帮着裴挚的母亲骗了我那么久。”   白砚微微一怔,是的,他母亲是否真的当过第三者,他们复合之后,他一直想知道答案。   可比起这个,他更想弄清另外一件事,白砚收敛心神,问裴明远:“裴挚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是怎么发现的?”   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现实。白砚自认为也不算经事少,可前不久,刚确认裴挚是宋先生的亲弟弟时,他也觉得难以接受。   他甚至难以置信:宋先生是东晓的资助人,是依然记挂东晓去向的猎人,绕了一圈,裴挚居然是宋先生的血亲,竟然跟宋先生一样,是宋老的亲儿子。这个世界多么的小,又是多么的令人尴尬,背后又有多少令人不堪忍受的真相。   裴挚的母亲,当年又是在什么样的处境下,以什么样的心态,促成了这样一个不堪的事实?   裴明远一步步给他答案,“裴挚他爷爷……不对,我父亲,你认为我父亲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我的妻子?”   白砚说:“这是您的家事。”   外人能怎么以为!?   裴明远说:“因为裴挚他妈年轻时风闻不好……”   接着,声音突然变得艰涩,“遇见我之前,她本来就是宋老的地下情妇。”   白砚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最先跳入眼帘的,是裴明远鬓边丝丝缕缕的白。   他没想到裴挚的母亲有这样的过去,白砚忍不住问:“这些事,您婚前不知道?”   裴明远眼角横刻的纹路,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她家道中落,一个人顶起一整个家,年轻时候过得艰难,一时失足也是可以原谅的……而且她二十六岁那年就跟宋老切分干净了,总得给她一条回头路走是不是?那时候的她啊……还那么年轻,看起来事业有成,什么都有,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特别招人心疼。”   白砚迅速抓住重点,裴太太二十六岁就跟宋老断干净了,可裴太太怀上裴挚时已经二十八岁,时隔两年,她又是怎么把自己再次弄到宋老床上去的?   说到这儿,裴明远眼里多了几分厉色,“她说,我们婚前,宋老到了S城,突然点名要见她,她没敢拒绝,于是就去了。你该知道宋老是什么样的人……”   白砚:“……”   即使放在裴明远面前,宋老也是真权贵。所以裴太太的妥协,是因为得罪不起?   裴太太去了,发生了什么自然不用多说,只是,那一次就有了裴挚?   果然,那一次就有了裴挚。   裴明远缄默许久,抬头揉了下额角,“当时,我们已经同居一个月,正打算结婚。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吃不准是谁的孩子。她去看大夫,大夫跟她说,她早年有过几次流产的经历,这个孩子不要,以后可能就不能要孩子了。她居然……选择赌一次。”   裴明远搭在大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可见心中愤懑到了什么程度。   白砚好半天没说话。   赌孩子是裴明远的?……赌纸能包住火?   很显然,裴太太输了。   裴明远再开口时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没想到她能骗我这么多年,要不是我父亲一直看不上她,病到糊里糊涂时,找人取我跟裴挚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我还不知道。挺可笑,老人家生病后做的糊涂事,反而得了个让人清醒的结果。”   这是多么残酷的清醒。   十九年,妻子早在十九年前就背叛了自己。   十九年的刻意欺瞒,一直疼爱的儿子,不是亲儿子。   白砚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   片刻后,他听见裴明远一声冷笑。   裴明远这次终于提到白女士,“你妈妈呢?你妈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我得知真相后不久,又听见她们两姐妹私下谈话,你妈妈说,十年前,她就建议裴挚母亲带裴挚认祖归宗。裴挚九岁那年,她就知道真相了。”   “她是怎么宽慰我太太的?她说,你跟裴明远小日子过了十九年,就算是真爱,十九年也该腻了,你用得着向裴明远认错?直接带着儿子离婚不就得了,裴挚是那位的亲儿子,裴明远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白砚缓缓闭上眼睛,这真是他母亲能说出的话。   事实就是事实,片刻后,他问:“所以你恨你太太,也恨我妈。”   裴明远点头:“坦白说,那时我恨我太太是真的,做不出立刻丢下他们母子俩的决定也是真的,所以,我跟我太太怎么闹,都没忍心让裴挚知道真相。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其中的纠结。我恨裴挚的妈妈,刚好,她让你母亲劝解我,我就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地不忠,用不忠报复不忠。   “至于你妈妈为什么会配合,谁知道她怎么想的?或许,她嫉妒我太太已久,好不容易有了耀武扬威的机会就抓住不放,或许,她是为了刺激我太太果断做决定……或许,这是个一箭三雕的做法,可能跟我一样,她想拿这个刺激裴挚跟你分手也不一定。”   这是什么样的孽债?   白砚心脏砰砰跳,脑门阵阵发热,抿唇许久,才不可置信地问:“所以,当年,分明,你跟我妈没有发生实质上的关系,依然装作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就为了让我和裴挚确信,我妈对不起他妈?我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所以,这人一直知道他跟裴挚之间症结在哪,即使在裴挚回来后,也选择不解释,打算就这样让他们一直误会着。   裴明远从来就不希望他跟裴挚在一起。裴挚没说错。   白砚笑了,“你还真做得出来,就为了拆散我们,甚至都不惜裴挚恨你。   裴明远脸色青白,“裴挚不该恨我吗?那场车祸后,我一直守在你妈身边,直到我太太落气也没多看一眼……”   白砚愣了。他还不知道有这样一出大戏。   那场车祸,两个女人都去得挺快。裴明远真恨到了这个地步?一直到裴太太弥留之际,还没放弃报复?   他说:“你这场戏演得真彻底。”   裴明远那张疲惫的面容几乎血色褪尽。   片刻后,沉声说:“你弄错了。当时,是你妈拽住我的裤脚不肯放我走。”   白砚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一团乱麻,不知道要不要相信。   提到他妈,裴明远的嫌恶完全不加遮掩,不屑地笑了声:“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一个重伤到弥留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她拽住我的裤脚,我急着看我太太才蹲下去听她说话,谁知,她又攥住了我的手。我真想不明白,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力气怎么会那么大,一下就把我攥得死死的,几根指头怎么掰都掰不开。”   听人说自己母亲落气前的细节,怎么样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白砚心里翻腾得像是一锅烧沸的水,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听下去,现在他听见的,就是裴挚当时看见的。   可说不通啊。   他妈要是想求救,警察和救护车都到了,她死拽住裴明远干什么就为了把他交给裴明远?为了确保自己往生后,他还有个大树可以依靠?   这就更说不通了。白女士不是个糊涂人,不可能丝毫觉察不到裴明远对她的鄙薄,怎么可能觉得有足够的情分对裴明远提要求。   白砚问:“除了把我交给你,她还说了些什么?”   裴明远望着手术室的门,神色似有些恍惚,“还能有什么?她就是放心不下你,她说,保护白砚,护住白砚。就像是你已经走投无路似的。保护什么?有谁对你不利?可能,人落气之前,脑子都不怎么清楚。”   到如今,裴明远都记得白女士当时的样子。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女人满面通红,血泪交织,手却蛮横而执拗地抓住他死死不放,就像是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白女士不住地咳血,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求你……保护白砚……护住白砚……我把……白砚交给你……”   算了,那场面太惨,他也不用全数说给白砚听了。 第44章 少年   白女士出事的那晚,跟白砚本人是通过话的。   当时,白砚正在临市排演舞台剧,琢磨剧本时间且不够,晚九点,手机响了。   刚按下接听,他听见白女士问:“你在哪?”   他还能在哪?学校有组织地出门,他一早跟白女士交待过,白砚说:“我在宾馆休息。”   电话里有片刻的沉默,白砚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妈的名字,女人的声音,应该是裴太太。   白女士应了声:“马上来,”接着,压低声音叮嘱他:“行,跟着老师别乱跑。裴挚……你最近跟裴挚怎么样?”   白砚当时有些意外,对他跟裴挚的事,白女士起初是完全反对,在裴太太得知之后又是一种轻视似的放任,总之一直不甚赞同。   可这次,她妈是很认真地问他,一点不屑都没有。   白砚很快回答:“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怎么了?”   白女士说:“好,挺好,他心眼实,你把他抓紧。”   这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以白砚后来一直想不通,他妈之前的所有行为最后都指向一个方向——把他和裴挚剥离开。那一晚却又突然一反常态地认真让他跟裴挚在一起。   他们的长辈行事,简直一个赛一个的矛盾。   裴明远也是,舍不得裴挚,又不能完全接纳裴挚。到了现在,依然插手裴挚的个人生活。   白砚想不通,于是直接问裴明远:“您不赞成我跟裴挚的事,纯粹因为恨我妈?”   裴明远长长叹出一口气,“你错了……我不赞成他跟你在一起,纯粹因为你是男人,男人跟男人怎么能长久?他认准什么就是什么,你活在娱乐圈诱惑太多。我怕他被辜负,更怕他被辜负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你知道他的性子。”   所以,一切的出发点都在于为裴挚好,完全不牵扯长辈之间的纠结?   白砚抿唇不语。   接下去,裴明远字字都在颤抖,仿佛把深藏许多年的痛楚都灌注在这一句话里:   “他不是我儿子,可他是我,抚养了十九年的儿子。”   “算了……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人活于世,之所以艰难,就在于很多事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裴明远或许做过许多令人不愉快的事,可事到如今,对着这样的裴明远,白砚所有的怨气都消失殆尽,或许因为裴明远是最大的受害者,最初怀着一腔赤诚,却在爱人有心欺骗中蹉跎了对人生的大半热情。   或许,只是因为,所有丑恶现行之后,裴明远对裴挚的这份心意,虽然方法不太正确,可至少也是一片心意。   裴挚的手术很顺利,只是麻药劲儿过去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令人啼笑皆非。   裴明远在确认裴挚没事之后就开口告辞,在白砚看来,他对裴挚的态度好像是这样:忍不住关心,但又无法承载裴挚时刻在他眼前晃。   裴挚显然也是明白的,因此,听见裴明远告别,也没留,笑着说:“爸,你放宽心,几天后我就活蹦乱跳了。”   裴明远离开前,对白砚说:“那就……拜托你了。”   这场面,尴尬别扭到极点,却又自然而然。   等裴明远跟管床大夫离开,又等到查房的护士出去,裴挚对白砚说:“哥,你把门关好,来陪我一会儿。”   裴少现在是病人啊,病人最大。   白砚按裴挚的要求做,关好外间的门。他再回里间,裴挚反手拍拍床头,“来这儿陪我躺会儿。”   白砚能不照着做吗?当然是不能的。   早先在手术室外,护士端出盛着钉子的托盘给他们看,那托盘上全是血,可见裴少爷今天吃了多大苦头。以至于,到现在,裴少爷脸上还没什么血色,一张黝黑的脸,唇色显得格外浅,一瞧就是遭了大罪的样儿。   白砚心像是被什么拧成一团,“你别动,”快步过去,小心地把自己挂在病床边上侧躺下。   他在裴挚左侧,裴挚身上两处伤口,一处是右肩,一处是右腿。   裴挚艰难地朝右边挪动身子,“你过来点儿,别摔下去。”   白砚说:“不是让你别动吗?不疼是吧?”   裴挚立刻龇牙咧嘴,“可他妈疼了。”   转瞬,头就埋在他胸前,“哥……”   平日恶狠狠的獒犬,此时就像只受伤的奶狗。   白砚心疼啊,能不心疼吗?   忍不住抬手摸摸裴挚的脸,又忍不住放软声调,“你乖……”   裴挚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就躺这儿陪我,这次哪都别去。”   白砚说:“行,我哪都不去。”   裴挚继续提要求:“你应该亲我一下。”   白砚二话没说,嘴唇压下去,很轻地亲了下裴少爷的额头。   嘴唇皮碰到细密的汗珠,白砚第一反应就是裴挚连冷汗都疼出来了。嘴唇离开,他心里直打鼓,急着伸手按铃:“这么疼?我找大夫来看看,可别有什么不对。”   可他胳膊立刻被攥住了,裴挚的动作跟平常一样利索。   裴挚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能有什么不对?这小手术,换在公立医院,为了避免医疗资源浪费,人家都不一定让进手术室。”   白砚大致明白裴少爷有点趁机撒娇的意思,不禁问道:“一时重一时轻,所以你到底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   裴挚认真回答:“你在这儿我就没事,你不在事儿就大了。”   小混蛋!   当谁看不出来啊?这撒娇撒欢一条龙服务,可不就是为了让气氛不那么沉闷?   白砚重新抚上裴挚的脸,掐了一把:“行,我哪都不去。”   接着,在裴挚嘴上用力亲了下,忍俊不禁地咬牙骂道:“小混蛋,你怎么就这么磨人呢?”   由此,这一天,只要没别人进病房,白砚就是跟裴挚粘着过的。   私立贵族医院的营养餐据说不错,可白砚还是觉得不能跟家里做的比,所以中餐和晚餐都是他助理做好送来的,荤素几样加上煲好的猪骨汤,很适合现在的裴少爷。   裴少爷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三岁,饭得他喂着吃。到晚餐时,病房没其他人,裴少爷顺杆爬,直叫着身后枕头躺得不舒坦。   白砚干脆直接问:“那你觉得怎么样才能舒坦?”   裴挚死不要脸,“躺你身上可能会好点儿。”   白砚又气又乐,自己靠着床头坐,“来。”   很快,裴少爷靠在了他身上。   白砚重新端起饭盒,饭夹着菜,舀了一大勺,低头递到裴挚面前,“张嘴。”   裴挚乐颠颠地吃了。   从身后环抱的姿势,白砚低头只能看见裴少爷的发顶,甚至都瞧不清裴挚嘴在哪,他又舀了一勺饭:“你可别吃到鼻子里去。”   裴挚得自己够着勺吃。   可裴少吃得有滋有味,行,这样就舒坦了。   简直没毛病。   饭吃到一半,外边突然有人敲门。   裴挚不高兴地问:“谁啊?”   白砚放下碗勺,“我去看看。”   门打开,外边是裴挚的纨绔发小,白砚心情立刻就不美妙了。   不,更让人心烦的角色站在纨绔发小旁边,这不是当初那位赶上珠峰跟裴挚同生共死的表弟吗?   纨绔发小的表弟虽然个子比以前高,身板也比以前壮实了些,可清秀眉目还是以前的样儿。   表弟见他在,笑了下,没说话。   纨绔发小眼神只朝病房里扫,“听裴叔说裴挚今天拆了钉子,裴挚呢?”   不管是谁来探病,总不能不让人进屋。   白砚又恢复成平常在人前冷冰冰的神色,带着表兄弟俩进了里间,对裴挚说:“你朋友来看你。”   刚才还躺在他身上的撒娇的奶狗此时一手撑着床,面色相当不善,活像个跟美人作乐却半途被人搅了兴致的山大王。   纨绔发小像是没察觉似的,“裴少!好点没?”   那表弟则是连眼都不眨地朝裴挚望着,“裴挚哥哥,好久不见。”   瞧清楚这人,裴挚脸色更沉,阴恻恻地问发小:“你又把他带来干嘛?”   小表弟愣住了。   白砚独自站在窗边,连拿水的意思都没有,听见这话才回头。   气氛好像有些尴尬?   纨绔发小可能也觉得尴尬,强笑着解释,“他刚好回国,听说你受伤的事儿,想来看看你。”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   裴挚朝那表弟瞧着,老大不高兴地问:“我跟你很熟?我就不明白了,该说清的我一次全跟你说清了,咱俩还能有什么交情?”   这样对昔日的仰慕者,可谓是完全不留情面。   小表弟顿时脸色通红,嘴张张合合,偏又没挤出一个字。   纨绔发小像是看不过去了,“裴挚,你心是石头做的吗?我知道你对你的白月光死心塌地,可是,你当初在珠峰上救人,我弟为你连命都能不要,明知上边有危险,还能追着你上去,就冲这份心,你用得着对他横眉竖眼?”   得,那追上珠峰的心意,到如今还能拿出来说道。   白砚以前还能有点误会,但被一月前剧组场工失联事件点醒,他现在连一点酸意都生不出来。这样的角色,裴挚能看上?他就不信。   果然,裴挚的回答跟他意料的一样。   坐在床上的裴少爷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直逮着发小开怼:“他上山干嘛?那是珠峰,他当是春游呐?我还是那句话,要死回家死,别带累别人。他一个什么准备都没做过的平常人,死缠着救援队上山,他有事,别人还得耗命救他,谁他妈欠他还是怎么的?”   是的,追求谁是恋爱自由,可是拽上不相干的人替你买单,这就可恶了。   白砚看不上这样的人,他不信裴挚能看上。   一对表兄弟面红耳赤。   裴挚气性比白砚想象得还大,紧追不放地质问:“我欠他了?是我给过他希望还是怎么着?起初他在我那场子乱碰东西,我就让你带他滚。后来他没滚,你说他想学着玩儿极限,我让你带他滚回家从简单的玩起,我连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他,我去西藏第二天,你们傻逼兮兮地跟着去了。他是那个意思,你应该早说啊,要是早知道,老子都不能让他在跟前晃过两天。”   是,这也是白砚忽略过的事实,裴挚要真有心跟人暧昧,这两人来回西藏的飞机,至于每次都跟裴挚错开?   裴挚真是越想越气,这是两个什么样的蛇精病啊?   裴挚跟那什么表弟不熟,只逮着自己发小质问:“他追到珠峰来了个表白,全队人都知道有个傻逼追着我要死要活,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从珠峰下来,无故背了口这么大的锅?”   无故背了一口大锅,就是这样。   裴挚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登山队队长得知一切后,曾这样对他说:“裴挚啊,交什么样的朋友是你自己的事,可我希望,以后咱们登山,别再有这种不知轻重的朋友跟着你。”   简直是他玩极限那么久,最大的耻辱之一。   还别提,他哥知道了会怎么想。   所以,回城后,得知白砚已经听说这事儿,裴挚直说这表弟是傻逼,摆明自己的态度。   裴挚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可纨绔发小像是还没想通,还在替自己表弟说话,“裴挚你心肠有多硬?我弟做这些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裴挚冷笑道:“他自我高潮关我什么事儿?我许他喜欢我了?自我高潮什么意思懂不懂?”   “还有,汤昊,你是傻逼吗?你老实不过三天是吧?明知我跟我哥是怎么回事,到眼下还一门心思保媒拉纤,是不是我当时没把你揍服!?”   裴挚越说气性越上头,眼看就要蹿下床揍人,白砚一惊,赶紧上前把人按住,转头看向表兄弟俩,“行了,滚吧!”   那表弟被吓得连着退后几步。   纨绔发小也吓得不轻,颤着声问:“总之就是你喜欢的做什么都对,你不喜欢做什么都不对呗?”   裴挚恶狠狠反问:“这话有毛病?”   表兄弟俩无话可说,灰溜溜地往门口去。   裴挚追着骂道:“你们他妈还敢请我哥吃饭!”   表兄弟俩离开,病房终于重归安静。裴挚突然问白砚:“哥,你也是,当时他们请你吃饭,你怎么就去了呢?咱们还欠他们的不成?”   最后那顿饭,不是白砚自己去,他根本不会应约。那顿饭他吃得老大不痛快,可紧赶着走又活像他心里有鬼似的,所以,他还是陪着他哥坐在那吃完了。   白砚:“……”   他能说他当时是揣着疑心去捉裴挚的暗鬼的?   裴挚突然想到,那晚之后,纨绔发小告状时转述的白砚说过的话,心情突然就好了些。   真不是吹的,他哥这张嘴太厉害,直接问那表弟输得服不服。   裴挚不禁紧握白砚的手:“他们都是傻逼,幸亏我哥聪明,不管当年怎么着,都没为那事儿疑心我。”   白砚:“……”当年他疑心大发了好吗?   可这话说出来太没格调。   于是,白砚含糊地嗯了声。   白砚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搀着裴挚躺好,组织一下语言,才问道:“那个,当年你从西藏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去看你爸了?”   裴挚眉头还没舒展开,沉默片刻,有些不自在地说:“可不是?不管那会儿我多烦他,活着下珠峰总得让他看一眼。”   白砚:“……”果然,这才是裴挚会做的事。   裴挚盯着他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事儿?是我爸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白砚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裴挚拧眉半晌,突然问:“你该不会以为我去医院看那傻逼了吧?”   白砚赶紧抢白,“怎么可能?我能把他放在眼里?” 第45章 少年   没有确定的说法,裴挚疑虑还是没打消下去,“那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事儿?”   白砚灵光一现,终于想到让裴少爷闭嘴的办法,往裴挚身后塞了个枕头,“那晚你哭得那么伤心,我能不关心你下午去了哪儿?”   果然,即使是想妈,那样哭了一场,裴少爷如今也不会轻易承认。裴挚立刻睁大眼睛:“还有这事儿?你记错了吧。”忙不迭转移话题“哎?汤,汤还热着?”   这不就对了?   白砚拧开保温盒盖子,“肯定没凉。”   裴挚仔细想想,也是。   白砚是什么人?圈里人称几十年难一遇的美男,无需应付任何混账规则就能有戏演的影帝。   白砚是大众男神,真.凤凰,要是这样的真凤凰都能被野鸡戳眼,一般人还要不要谈恋爱了?   于是裴少爷顿时又跳回三岁,冲他哥撒娇,“我左手拿勺不方便。”   白砚压根就没指望他方便,还是调侃道:“你以前喝汤都是一口闷的。”   裴挚说:“一口闷下去尝不出滋味,说不定会消化不良。”   白砚笑了,舀一勺汤送到裴挚嘴边上,“行,今儿好好消化。”   夜里,陪床的还是白砚。   怕碰着伤口,白砚当然不会整夜都跟裴挚睡一起,可裴少爷现在才三岁,睡前总得哄哄是不是。   病房窗子正对着后山,关上灯,屋里漆黑一片。   聊着聊着,白砚手被裴挚拽到不该去的地方,“你看看,我是不是补得过了点儿?难受得根本憋不住。”   你今天才开始进补好吗?这是吃了哪方神药,刚刚做过手术的人,一天就补成了这幅营养过剩、急需放点什么出来的冲动样儿?   也对,裴少爷一直这么精神。   顾忌伤口,彻底地做点儿什么肯定是不可能的。听着浊重的呼吸声,白砚忍不住问:“你左手不是还能动?”   裴挚回答得理所当然,“左手不亲。”   白砚气笑了,“你跟右手比较亲近,刚受伤的那几个月怎么熬过来的?”   裴挚急吼吼地亲他的唇,“右手也不亲,你的手比较亲。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啊?   带着伤,身残志坚地坚持耍流氓。   屋子里喘息声越来越大,过了许久,才重归平静。   裴挚入院的第二晚,有故人趁夜而来。   先到的是郝邬,郝邬在裴挚手术当天上门探过病,这晚又领着几个穿西装的男人匆匆到访,进去跟裴挚说话时把男人们都留下屋外。   白砚从郝邬的简单交待中准确捕捉到信息:今晚,宋先生要来探病,不一会儿就到。   这就可以解释郝邬为什么会带着人来了,那一位大人物出门,安全是第一要务。   对于亲哥的到来,裴挚看上去不太高兴,“劳师动众的,何必呢?他不安生,我也不安生。他怎么想的?”   郝邬说:“要不你暂且忍忍,他来是他的心意,也不会在这儿待多长时间,再说,这次来的还有老爷子的人,有他在,你总能少些不痛快。”   还有老爷子的人,裴挚脸色越发阴沉。   小混蛋不高兴,白砚自然看得出。因为以前那些事,裴挚对宋老这位血缘上的父亲应当非常排斥,更有可能,还不止排斥,而是彻头彻尾的敌视。   可一刻钟后人就要到了,他也没办法立刻带着裴挚遁地,因此,白砚心里也有些烦躁。   病房里很安静,裴挚那张英挺的年轻面容,神色阴晴不定了好半天。   白砚俯身理了下被子,裴挚趁机按住他的手,“待会儿甭管来的是谁,你都不用特地招呼。不过,要是有什么想问宋憬闻,你就只管问他,我跟他没仇。”   这话是当着郝邬的面说的,郝总裁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宋憬闻,宋先生的大名。   裴挚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本人跟宋憬闻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没多大龃龉,他的仇恨点单纯指向宋老,让白砚不用跟宋老的人客气。   行,挺复杂的一家人,不仅裴挚,就连宋先生本人跟宋老也不算同一拨,儿子跟老子壁垒分明。   白砚能有什么想问宋先生的?自然是有关东晓的事。   白砚说:“放心,我知道。”   他需要怎样客气?平时怎么样待会儿就怎么样呗。   一刻钟后,宋憬闻到了。   时隔多年,白砚再次见到这位,对他承诺无论如何也要还东晓公道的大人物。   宋憬闻被几个男人簇拥而来,高大身形在一行人中尤其显眼,很普通的灰呢大衣配西裤的打扮,甚至不是大牌,低调得不能更低调,可本身掌控者的强大气势还是掩不住。   白砚正好在屋外跟管床大夫说话,这一看,眼神顿住了,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到此时,他才发现,宋憬闻跟裴挚长相果然有些相似处,只是宋先生眼角眉梢没裴挚那般飞扬的神采,比裴挚内敛许多。   宋憬闻已经过了四十五,论年纪都能当裴挚的爹了,所以,宋老临老突然弄出个小儿子,这算是什么事?   接着,白砚才留心宋憬闻身边的人,没错,有个穿黑大衣的中年男人气质比其他随行者更沉稳些,这位,应该是宋老的亲信。   一行人离他越来越近,宋憬闻在他面前停下,沉声说,“好久不见。”   果然,黑大衣也跟着说:“白先生,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仰的可不是他影帝的名声。他跟裴挚是什么关系,要说宋老不知道,白砚一个字也不信。   白砚无心跟宋老的人热络,先回应宋憬闻,“好久不见,”接着,对黑大衣淡淡地说:“客气。”   黑大衣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宋憬闻眼神缓缓瞥过去,“裴挚在里边,你先进去。”   就是,大家又不熟,有什么可多说的?   白砚不用讨好跟宋老有关的任何人,更不需要宋老承认,裴挚被强行扭送到国外六年的旧事,当他不记得了?   黑衣男人笑笑,转而进了病房。白砚也没心思继续在外边耽搁,对宋憬闻说:“宋先生请。”   关键,裴挚要是控制不住脾气,很可能会弄伤自己。   他们进屋时,裴挚已经躺下。   而且不管黑衣男人怎么问候,裴挚都没起来的打算,完全是不欲搭理的样儿。   白砚站在一边,居然听到了些秘辛。   黑衣男人对裴挚说:“老爷子最近病得挺重,起不了床,否则他就自己来了,老爷子说,你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可以让我转达。”   嗯,宋老病了。眼下,这是不可能让公众周知的事。   听见这话,裴挚唇角才勾起一抹笑,“那就劳烦你告诉他,听见他病重,我浑身都舒坦了。”   这是何等坦然的敌视。   可宋憬闻依然驻足窗前,眼睛望向窗外。   黑衣男人笑意纹丝未动,“不管怎么样,他总是记挂你的。”   大家都像是见惯了似的。   裴挚不耐道:“我知道了,你走吧。”毅然决然地下逐客令。   黑衣男人笑容收敛了些,对裴挚点下头:“那你好好休息,”接着把目光投向宋憬闻:“我在楼下等您。”   等黑衣男人出门,宋憬闻才转过身来。   可裴挚依然一副气不顺的样儿,直冲着宋憬闻撒火,“不是,我说,老爷子都快落气了,就这么个东西,你把他甩不掉?”   宋憬闻和颜悦色地回答:“老爷子想知道你的真实状况,也是人之常情。”   而后,目光转向白砚,问:“能借他几分钟?”   关系再尴尬,这两人也是亲兄弟。   人家亲兄弟要说几句私话,而裴挚也没反对,白砚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白砚退到外间,见郝邬还在走廊待着,干脆出门,在郝邬身边停住脚。   从走廊的玻璃窗望下去,即使已是隆冬,楼下花园依然一片葱茏的绿。   郝邬就朝那片绿色望了许久,笑了下,对白砚侧过脸,问:“他们这样看起来挺奇怪的是吧?”   白砚就问:“你指什么?”   郝邬说:“老爷子想知道裴挚的伤情,自己起不得床,明知宋先生要来,还特意派个亲信跟着。”   也没什么可奇怪。   裴挚终究是私生子,他的存在可能直接触及宋憬闻的利益。宋老如果在意裴挚,在裴挚的事上,做不到全然相信大儿子,也在情理当中。   那么问题来了,裴挚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那个血缘上的爹,如果对他足够在意,怎么会把他扔到国外,一扔就是六年?   很快,郝邬给了白砚答案:“这样说吧,那六年,裴挚不是不想回国,是根本回不来。老爷子一辈子叱咤风云,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情,当时得知还有这么个小儿子在,据说还挺高兴。”   “可裴挚的性情你知道。裴挚能乖乖认这个爹六年前,老爷子就查清了裴挚从小到大的所有事,驯服不了裴挚,只好把他扔到国外去,这样做,就是为了把他跟你和裴明远隔离开,又怎么可能让你们轻易联系上?裴挚现在能任性地跟你在一块儿,不过是因为他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老爷子怕了,只能由着他。”   白砚:“……”这他妈还真是,雷霆雨露皆是恩。   郝邬笑了笑,“当然,上边那些事儿,我知道的也有限,一部分是自己的猜测。”   可,足够让裴挚没法联系他们,多严密的看管才能办到,白砚不禁问道:“裴挚是怎么过来的?”   询问郝邬可能得不到答案,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裴挚那身筋骨又多硬,白砚再清楚不过,真遭遇过那样强硬的手段,裴挚势必会不顾一切地反抗。   不顾一切,这四个字直让白砚脊背发凉。   意外的是,郝邬竟然知道这一段过往的内幕。   郝邬笑了下,“这个,你得感谢宋先生。裴挚当时拼命的心都有,要不是宋先生出面劝解,裴挚说不定就真的宁为玉碎了。”   白砚不明所以道:“宋先生?……”   可是,宋憬闻图什么呢?   郝邬叹息道:“所以我说,你行过善,会有福报。当时,裴挚能不能活下来对宋先生影响都不大。你自己想想也能明白,对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弟弟,谁都不会立刻生出多大的情分。可你替东晓说过话,是不是?裴挚跟你有情分,是不是?”   所以,宋憬闻惦着他替东晓说话的情分才救了裴挚?   白砚语竭词穷,这是什么样的因果?   郝邬说:“宋先生对裴挚晓之以厉害,告诉他,他再顽抗下去,不仅争不出个结果,还会害了你和裴明远。让他安心读书,告诉他,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掌控一切。别问宋先生为什么没有帮你们联系,在宋老的雷霆手段下,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白砚说:“我没这样想,裴挚能好好活着回来,我还欠他一声谢。”   郝邬摇头轻笑,“不用谢他了,所有事说起来无非四个字,一念之差。你一念之差,种了善因,救了裴挚。他一念之差,开解裴挚,跟自己争取到一个份量足够的盟友。”   白砚问:“盟友?”   郝邬颔首道:“是,老爷子现在垂垂老矣,握在手里的东西还不愿意轻易放出去,所以,正因为明白宋先生是他最合适的继承人,老爷子对这位春秋鼎盛的大儿子才格外猜忌嫉恨。”   “那裴挚呢?”   “裴挚是沧海遗珠,硬脾性又合老爷子的意,可能是对两个儿子的要求不一样,在某些方面,老爷子对裴挚简直纵容得没谱。这样说吧,老爷子抓在手上的是整一系的资本,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其中不乏些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蠹虫,比如刘总,刘总就是。宋先生接手,首先要把自己这边的陈腐清除干净,他自己动手,可能会遭来老爷子最有力的弹压,可裴挚出面就不一样了。”   “一来,裴少性子乖张,看得上谁看不上谁都是没准的事,二来,老爷子到了这个年纪,脑子难免昏聩,他纵容小儿子,几乎到了这种程度,能容忍小儿子随便折腾这群人。所以,宋先生才想着跟裴挚合作。至于裴挚,坦白说,只要能给老爷子找不痛快,他就痛快。”   能容忍裴挚随便折腾跟随自己已久的那些人?   宋老这现状一言难尽,简直没有理智,根本不像一个久居上位的人能做出的事。   白砚反问道:“昏聩?”   这已经是失心疯了吧?   郝邬压低声音说:“……确实,这两个字不足以形容他,老爷子病得太重,可能真的时日不多了。人死之前,总有些事是完全不顾利害,不讲道理的。”   白砚跟郝邬交谈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他终于明白许多他不明白的,同时,几乎颠覆他对上位者的全部认知。   半小时后,宋憬闻终于出来了。   白砚收敛恍惚的心神,准备送客。   宋憬闻叫住他,“劳烦你送我到楼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应该给你个交待。”   白砚立刻心领神会。   东晓失踪,他是第一个想要追根究底的人,他也是第一个线索提供者。   六年了,宋憬闻查出了些什么,的确,应该当面给他一个交待。 第46章 少年   这晚没有风,医院的花园很安静,只是冬夜的寒意把人层层包裹住,似乎无孔不入,白砚忍不住竖起的大衣的领子。   随行者都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一直到走到景观灯下,宋憬闻才把刚才从下边人手上接过来的案卷递给白砚,“详细记录就在这儿,你可以自己看看。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因为对于东晓的去向,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多。”   白砚怔了一秒,连忙伸手接过案卷,小小的一叠纸,一个文件夹就能完全容纳,可放在手里,似乎有千钧重。   打开封口,抽出文件,果然,从第一页开始就条理分明地陈述了东晓当年失踪时的各项状况。   接着,是死鬼视帝的背景调查,白砚越看越悚然,果然,非常人物非常手段,这一份调查报告把死鬼视帝从小到大的一切都叙述的清清楚楚,履历是一定有的,可就连死鬼视帝小学时的风闻小事都没放过,看来,只要有必要,他们这种人,在宋憬闻这类人物面前就没有秘密可言。   可东晓的生机就在这儿,白砚继续往下读,死鬼视帝的毒瘾是什么时候在哪染上的,也清晰分明。不出意外,这人上位路上得过哪些人提携,跟哪些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同样清楚。   接着,白砚眼光顿住了。   原来,2009年,也就是东晓失踪的那一年,宋憬闻就查出了,让死鬼视帝充当淫媒骚扰东晓的人是谁。   原来这人只是圈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投资人,唯一不普通的就是,特别喜好男色,仗着有几分势力强逼人就范的事没少干。   症结就在这儿,早在五年前,这人就被宋憬闻处理掉了,可东晓依然无影无踪。   报告上显示,调查人员用了各种手段让投资人自己交代,投资人表示,自己想要东晓不假,也的确打算直接劫人,可是,他人都派出去了,却没能劫着东晓。   之后,宋憬闻的人几乎掘地三尺也没找出东晓的踪迹。   所以,所谓的“狼”,还不是这一位?   在这一位出手之前,东晓被“别人”劫走了?   宋憬闻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这些年,我们掌握的最有力的线索就是已故的瘾君子,他跟哪些人有利益关联,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可线索就断在这儿,让他说服东晓的这位,根本没能成功绑架东晓。”   白砚呼吸迅速变得急促,这一位没有绑架东晓,那么人究竟去了哪儿?   别对他说东晓只是在山林间走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报告上清楚地写着,宋憬闻的人在当初剧组附近的山野进行过地毯似的搜索,可是,依然没有任何跟东晓有关的发现。   也别说东晓是自己走了,一个普通人,连着六年,在宋憬闻眼皮底下隐藏自己的踪迹,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砚讷讷道:“他到底在哪儿?”   很快,宋憬闻回答:“这正是我想要解决的问题。坦白说,已故瘾君子这一条线,我们到现在还在接着挖。郝邬负责盯着。”   已经挖无可挖,可依然不能放弃,谁让死鬼视帝是东晓失踪的唯一线索?几个月前,郝邬突然又发现视帝的故旧,他其实是抱过期望的,可是,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从看到希望到失望,不过是一条线的距离。   宋憬闻接着说:“做几手准备,假设东晓的去向真跟他没有关系,我能做的就是查清楚圈里圈外一切跟男色有关的淫媒,搜罗事发当地涉及人口贩卖的一切信息,退后一步,弄明白东晓本人的人际关系。说明白点,当时出入林区的车辆和人,我都已经尽力追根究底,只是我接手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不排除有漏网之鱼。”   白砚接着往下看,东晓的人际关系网不算复杂,被宋憬闻排查了个遍。   当时出入林区的车辆人士的来去,追踪信息一直持续到确认跟东晓无关后。按宋憬闻说的,不排除有漏网之鱼,这就是刘总那伙人的可恶之处,他们耽搁了最初的调查时机。   所以剩下的两条,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啊,难怪,宋憬闻用了六年都没把东晓找出来。   说到这儿,宋憬闻声音又沉了些,“时间越长,有些东西反而越容易确认,要不,他完全被人限制了人生自由。要不……”   要不就是,东晓已然不在人世。   “可我信他还活着。”宋憬闻说。   “这孩子,但凡有一线希望在,就不会放弃生机。”   白砚注意到男人对东晓的称呼,不禁问:“您很了解他?”   这是他一直关心的问题,东晓跟宋憬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仅仅是资助人和被资助人?六年前,他得到的答案只是,东晓对宋憬闻仰慕有加,几个月一封信陈述的自己的生活琐碎,东晓连着两年没放下。   不是他八卦,非要对旁人的私事认真,在这人心里,东晓占什么样的位置,或许会直接决定宋憬闻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他才需要反复确认。   这一句话问出口,宋憬闻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高大男人长长叹出一口气,“坦白说,他跟我本人打交道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那么短。可这又怎么样?”   宋憬闻说:“我们这种人,特别忌讳别人对自己的地盘伸手,你可能不太明白。”   白砚突然有些惭愧,其实,这些年,宋憬闻为东晓做的,比他多得多。   他在宋憬闻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打了个圈,白砚又听见宋憬闻说:“你也不用自责,以你的能量,做到当年那个程度就已经是极限。”   白砚垂下头,同理,以宋憬闻的能量,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可能也已经是极限了。   报告上写得很明白,宋憬闻的人几乎找遍了圈内圈外的各个男色场所。几乎筛遍了有能力完成囚禁行为的所有圈内大佬。   大海捞针,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海捞针。   案卷的最后,有这样一行结论:   如果东晓真是完全被人限制人生自由,而这个人以前跟东晓还毫无牵连,那么,凶手应该是变态型人格,极有可能会习惯性作案。   白砚心头一紧,合上案卷,艰难地说:“既然凶手有习惯性作案的可能,那么总会留下线索。”   可是,凶手要真是个变态,东晓这些年遭遇了什么,谁又敢细想?   宋憬闻垂眸许久:“但愿吧。我们还在坚持,但愿……他还没放弃,我只希望他活下来,活着等我找到他,别以卵击石。”   白砚突然想到裴挚。   对于那音讯不通的六年,如今想起来,他唯一的庆幸就是,裴挚没有以卵击石,不管多艰难都活着回来了。   可恨的是,宋老强行限制裴挚人生自由,居然不需要付出代价。   想到这儿,白砚说:“裴挚的事,我要对您说声谢谢。”   宋憬闻缓缓摇头,“用不着。与其跟我道谢,你不如好好劝劝裴挚,让他别再跟动刀动枪地跟老爷子寻仇,犯不着,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可他自己还年轻。”   白砚一愣,“裴挚动刀动枪?”   宋憬闻说:“老爷子得知裴挚的身世后,一心打算让他认祖归宗。喜欢把小儿子,更应该把人放到身边培养感情。你就不奇怪,老爷子最后为什么反而把他送出国?”   白砚问:“怎么回事?”   宋憬闻眉头紧锁,“因为裴挚被带回去后没住两天,就给了老爷子一刀,一刀,正中肝脏。”   白砚一时大惊,快意恩仇,玉石俱焚,果真是裴挚能做出的事。   宋憬闻说:“老爷子明白自己驯不服裴挚,所以喜欢裴挚,又不敢把他放在身边。”   白砚:“……”   “你们都有把天捅出窟窿的胆子,我知道你们跟谁都不会放弃清算。事实是,虽然在裴挚看来,老爷子就是个强奸犯,可老爷子当年跟裴挚母亲未必是强奸。那一刀,什么都了了,捅刀子的是裴挚,老爷子敢声张吗?他只敢不声不响地把裴挚送出国。”   白砚好半天没说话,要不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太恶心,裴挚至于冒险弑父?   宋憬闻这一番陈词,无非是让裴挚歇了用暴力手段寻仇的心,毕竟,宋老哪天又心血来潮地要求跟裴挚见面也不一定。出发点也不难揣测,宋老快去了,宋憬闻要的是和平过渡。   这个世界,总是没法如白砚期待的一样清明,看似无所顾忌的裴挚,一直被白砚能想到的最大力量掣肘。   真是令人无话可说的黑色幽默。   宋憬闻来去匆匆。   白砚回到楼上,病房里很安静,郝邬离开后,房间只剩下他跟裴挚两个人。   裴挚看起来像是累了,躺在床上向天花板望着,没像平常一样缠着白砚撒欢。   白砚弯腰,摸摸裴挚的头,“想睡觉?”   裴挚这才回神,握住他的手,“你脸色不太好,宋憬闻跟你说了什么?”   白砚简单地回答:“东晓的事。”   裴挚问:“只是这样吗?”   白砚点头,把宋憬闻关于东晓的交待,捡要紧的跟裴挚又叙述一遍。   裴挚骂了声艹,义愤填膺道:“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寻不见了?”   话题已经岔开,接着,两人如常一般洗漱,休息。   照顾病人是个劳累活儿,裴挚这晚没再缠着他哥哄他睡觉,白砚自己在一边的陪护床上躺下了。   可白砚好半天都没能入眠,沉沉黑暗中,他听见裴挚说:“哥,我出事昏迷的那些天,总听见你叫我醒来,叫我回来。你当真没出国看我?”   白砚只作未闻,紧紧闭上眼睛,他脑子里乱得像是拧着一团麻,以前那些不愉快,他连回想一遍的力气都没有。   可能真是因为劳累,不一会儿,白砚神智逐渐恍惚。   深夜,听见身边的呼吸声变的匀缓,裴挚放轻动作翻身下床,拄着拐杖,自己到了洗手间。   他打开手机,滑屏解锁,点开宋憬闻今天传给他的视频。   宋憬闻当时说:“有些事,裴明远答应白砚不说,可我从来没向任何人承诺过什么,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至少你得看看,你出事后,你身后的人是什么样。”   视频正是他登山出事,昏迷在国外医院的时候。   起初,只有躺在病床,人事不省的他。   接着,有个人被护士带进了ICU。   那个人被一身浅蓝的隔离服包裹得看不出身段,戴了帽子,就连发型都看不出。   可是,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裴挚就能认出,那是白砚。   那个人最初很镇定,可脚一在病床前落定,肩膀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个人望着他,似乎手足无措。抬起胳膊,似乎又不敢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处停留。   在护士的劝说下,那个人好半天才弓下身子,就这样佝偻着腰,凑到他耳边,一声一声,像是说了些什么,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其实,白砚说了些什么,他依稀能听见。   “裴挚,你看看我……”   “裴挚,我来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声一声,字字泣血,痛彻心扉。   白砚在哭。   裴挚以为那只是昏迷时的臆想或梦境,没想到是真的。毕竟,他清醒后白砚不在。他问,裴明远说白砚没来过。   他问过白砚一次,白砚说:“我那时候正在剧组,没时间去看你。”   宋憬闻今天是这样说的,“他是被裴明远叫过去的,可他本人似乎并不想让你知道,听到你清醒的消息就回国了,临走交待裴明远,就当他没去过。后来你存疑,去查白砚的出入境记录,你看到的,自然都是做过手脚才递到你面前的。”   宋憬闻说:“以后别那么冲动,为身后的人想想。不是谁都有你这样的运气,喜欢就能得到。”   视频最后停滞在白砚被护士强拉着走出ICU的那一刻,裴挚抹了下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也对,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运气。在把一切误会说清之前,白砚就已经试着接纳他。   从青涩年华到如今,从七年前到现在。   无论发生什么,白砚对他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   次日清晨,白砚抽空回了趟家,再到医院时,在楼下碰见了一位长辈,许久没见的段墨初。   他们碰面时,段墨初的脚刚迈下住院部大厅的台阶。   再不情愿,白砚也得打个招呼,“段叔叔。”   段墨初停步,注视他片刻,“我刚才去看过裴挚,你们最近怎么样?”   白砚说:“挺好。”   段墨初又问:“你有出柜的打算?”   显然,没错过他近日的那些新闻。   白砚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段墨初抿唇片刻,“你啊,总是爱挑最难的路走。你那纹身虽然纹得不太应该,可也不是不能找理由把话题圆过去,你就真的公布恋情了?”   这就是白砚不爱跟段墨初说话的原因之一,这人总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人,他那纹身怎么就纹得不应该了?圈里有纹身的艺人就他一个?   再次听见段墨初说他的纹身,白砚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白砚也曾短暂地对这位长辈心怀感激,白女士去世后,他家跟裴挚家一块儿办丧事,他妈这边的人际网难免照顾不过来,当时就是段墨初出手帮他撑着的。   段墨初帮过他,他很感谢。   可是,如果代价是这人能对他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他就宁愿段墨初冷眼旁观。   按本城的风俗,逝者下葬后,家属要先把逝者的遗照带回家供奉好。那会儿,他跟裴挚各走一边送遗照,把他送回家的正是段墨初这一众长辈。   一整个早晨的烟熏火燎,回家,白砚浑身发痒,脖子上起了疹子。刚好有个阿姨是大夫,察觉他可能过敏,让他趴在沙发,掀起他里外三层的衣服看了看他的背。   “哎哟,纹身,你们这些孩子尽爱赶时髦。”   阿姨叹息一声,也就点到即止,这是可以忍受的反应。   可只有段墨初与众不同。   午饭后,避开众人,段墨初神色阴鸷地质问他:“你怎么那么不自爱?谈恋爱就算了,还跟自己烙了个印。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不懂?”   关你什么事儿?白砚当时果断地顶回去了,“段叔叔,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能忍受,不表示我也不能。”   由此,白砚对段墨初还没完全转白就继续朝着转黑的更深处去了。   而且,一黑六年,无可开解。 第47章 少年   公布恋情也是白砚自己的事。   于是,白砚没有情绪地回答:“段叔叔,谢谢你关心。裴挚在等我,我先上去了。”   说完就果断朝着大厅去,段墨初却突然叫住他,“白砚。”   白砚停步,侧过头。   段墨初意味深长地问:“跟一个烂俗的公子哥搅在一起,真有那么好?”   这人不是第一次诋毁裴挚。   白砚顿时怒不可遏。   可是被这种人激怒才真是输,于是白砚讥诮地回答:“大家都吃五谷杂粮,谁不俗?裴挚的确是个俗人,我也是,我们最大的优点是认得清自己,都不太喜欢跟自命不俗的角色为伍。”   谁自命不俗?自然指的是段墨初本人。   你也是五谷杂粮吃喝拉撒,适应所谓的现实还适应得那么油腻,哪来的脸嘲裴挚俗?   段墨初好像一直自命不俗。白砚还记得,这位叔叔好像常年茹素。小时候,他也曾跟着白女士去段墨初家。段墨初有满满几屋子的艺术收藏品,从中国古代字画到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都有,分门别类陈设。那些艺术品都有同一个特征,并不是名家名作,但艺术价值绝佳。   白女士曾经这么说:“你段叔叔才真正是不拘一格。现在这些闻名于世的艺术品,大都是以前那些政客名家的手笔。他喜欢的是出自民间也流落在民间的,这种东西基本上不为人知,搜集起来不容易。人家玩艺术品是跟风追捧,他是自行发掘收藏,好像还不图利。”   说完用一句话作结:“名门之后就是名门之后,雅致,跟暴发户就是不一样。”   雅个屁啊……   有点高雅的爱好就不算烂俗?   段墨初的烂俗,早在这人讥讽他们不知圆融的时候就从骨子里流出来了。   又当又立,名门之后?   名门祖宗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吧?   如今认真琢磨,白女士那话也有些踩捧的意思。   因为裴明远就是靠自己发家的,当时好像花大价钱拍了好几副名画送给老婆当礼物。   白白被不相干的人搅了一遭好心情,可白砚上楼时,心情也没那么不好。   他今天早上回去干嘛?跟物业打招呼,他们的房子要二次装修。   为什么说是“他们”的房子?裴挚早先不是买了他隔壁那套吗?这些日子,裴少在他这儿寄住,扯的是装修过后气味还没散尽的幌子。   前几天裴挚仗着病患的身份对他撒娇,“哥,我那屋现在应该能住人了,白空着多可惜。”   看裴挚那样儿,显然不是要搬回去,白砚直接问:“说吧,你又要怎么样?”   裴挚说:“那不如咱把客厅的墙打通,两套合一套?活动范围还大点儿?”   裴少爷真是早有准备,早看准了那儿没有承重墙,而且,连设计师和施工队都找好了。   白砚稍稍一琢磨,他俩还真是奔着天长地久去的,于是略作“推辞”之后,答应了裴少爷的要求。   白砚一进病房,裴挚双眼晶亮地望着他:“怎么样?我就说不算大工程吧?”   工程量的确不大,就是打掉一面墙的事儿。白砚原先还担心两边客厅的装修风格不一样,需要设计师重新调整,可今天回去一瞧,他的担心实在多余:   裴少爷那屋子,岂止跟他装修风格一致!简直一模一样,就像镜像似的,就连地板和墙纸的花纹都能对上缝……   白砚在床边坐下,想不通地问:“你这是做了多久的打算,又是在哪拿到我家装修图纸的?”   裴挚仔细瞧着他的脸色,“打听你当时用的是哪个设计师还不容易?我伤好能下地就开始准备这事儿了。”   果然应了那句话,你喜欢他以及肯接受他,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事由别人来做,白砚估计得犯恶心,但放在眼下的裴少爷身上就不一样了。   白砚拿起个苹果,低头开削,“你就知道我会同意?”   裴挚立刻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拿着水果刀的手微微顿了下,白砚抬头。   裴挚烁亮双眼一眨不眨地朝他望着,“当时,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要我,连你愿不愿意搭理我都吃不准,那会儿我有气,确实想过缠着你给你找不痛快。可眼下再回头细想,我那时候心里还揣了这样的念头,你也有气,我总得洗干净脖子把自己放到你面前让你磋磨,咱俩才能有以后。”   白砚暗叹一口气,片刻后,颇有些不自在地问:“要是磋磨之后也没个好结果呢?”   裴挚笑了,“那也得试过才知道。要是最后你还不要我,我住着跟你一模一样的屋,总能给自己留点念想。”   白砚一笑不笑地开了玩笑,“是,咱俩事儿不成,你留个念想,以后要真有个后来人,人家也真是没处膈应了。”   裴挚立刻拧眉,“哪来的后来人?我要是跟你不成,还能看上别人?你没说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白砚乐了,“谁跟你惊艳?”   裴挚却转了个语调,“要我说这话纯属放屁,惊艳的人就该趁早遇上,一对上眼就定终生,省得走弯路。多好!”   白砚顿了片刻,接着欣然赞许道:“算你明白。”   说不得,裴挚讲出了他的心里话。   裴挚总说他是自己的白月光,可裴挚也是他的白月光。   年少时候不能遇上太惊艳的人。在他们初通心意的年代,裴挚是多么的热烈又是多么的灼眼。那时候,在裴挚面前,他连不倾心的选择都没有。   那样乖戾的裴挚,对感情又是多么的执着和纯粹。这些年,白砚见过的所谓优质男人不知凡几,可是,再没有任何一个,能给他那样的悸动。   经历诸多坎坷,他们还是在一起。   真是庆幸啊,这个足够惊艳的人,他在最初就遇上了。   不过,这些话,白砚是不会说给裴少爷本人听的。   不怪他不坦诚,谁让裴挚自己没问。   对吧?   裴少爷右肩和右腿都有伤,有些事自然不方便,比如个人卫生问题,这些天都是白砚打水给他擦洗。   连着两天都是擦洗,自然没有洗头这个步骤,两天没洗头,白砚自然看不下去了,聊了一会儿,监督裴少爷吃完水果,撩袖子起身,“我去打水给你洗个头。”   病房里有专供病人躺着洗头的躺椅,可裴挚还是说:“多麻烦。”以前登山时,几天全身不洗他都能忍。   白砚说:“麻烦个头,我告诉你,在家就是在家,你在外边养出来的那些直男习气,都给我收住了。”   白砚把躺椅搬进洗手间,放平。又扶着裴挚,让人乖乖地卧上去。   白砚调了下水温,觉得正合适,舀一大杯水淋湿裴挚的头发,“我以前给你洗过头,你还能记住?”   裴挚紧闭的眼睛掀开一条缝,“有这事儿?”   白砚顶不喜欢浴室水雾弥漫,因此,他们同居那会儿虽然常在一块冲澡,白砚每次都是三下两下把自己收拾干净就急赶着往外跑,以至于他想就地干点什么,都得把人拽住强拉回来。   白砚双手在他头上揉,动作轻缓,声音透出些笑意,“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被打扮成小姑娘吗?”   提起这事儿,裴挚就恼火,他家还真有这样的照片,豆丁点大的他,穿着小公主裙,还扎了一脑袋贴头皮的小辫儿。不过,那会儿他才两岁,当时是什么状况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只得问白砚:“你还记得那茬儿?”   也是,那年白砚应该已经四岁了。   白砚利落地抓开泡沫,“当然。我当时去你家,看见你被打扮成那样,吓了一跳,心想弟弟怎么突然变成妹妹了。”   裴挚也乐了,两岁的他懵懵懂懂,白砚四岁也挺有趣。转念一想,“那跟洗头有什么关系?”   白砚忍俊不禁道:“我那不是看你可爱吗?看你可爱就把你拖去洗头,你有意见?”   裴挚:“……”没意见,小孩儿的逻辑不是大人能理解的。   想到当时的状况,白砚当真乐不可支,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你知道你当时什么样?扎小辫穿小裙,眼睛又大又亮,打眼看就是一特别萌的小姑娘。可说你萌吧,你手上还提着一杆缩小版的塑料AK-47。一副暴力罗莉样儿,自己还特别高兴,一见我就乐颠颠地过来牵我手,还问我你漂亮不漂亮。”   裴挚语塞:“你没记错?”   白砚说:“错不了,我记事早。”   这特么是什么样的黑历史,两岁的女装大佬?   裴挚不解地问:“你居然喜欢我那样?”   喜欢啊。   白砚当时心都快萌化了,只觉得穿公主裙的裴挚就像是个可爱的娃娃。他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娃娃。可白女士说,娃娃不是男孩子该玩的东西。于是,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娃娃。   所以,裴挚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跑过来牵他的手,他没挣,只是一直冲着裴挚瞧,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自己的黑历史当然是能带过就带过,白砚直接跳过自己的心路历程,说:“大人们在花园喝茶,你带我去你房间玩儿,你那AK47是把水枪,你闹得慌,喷了咱俩一头一脸,我见你头发都湿了,一脑袋小辫和着发胶黏糊糊的,只能把你带到浴室洗干净。”   四岁小孩给两岁小孩洗头。   白砚当时的心情就是终于可以照顾娃娃了,但这也是黑历史,他自然不会说给裴挚听。   可裴挚立刻捕捉到重点,紧追着问:“那一头辫子你能解?你不是才四岁吗”   白砚一怔,答得要多自然有多自然,“当然。”   “你跟谁学的?”   “我就是会!”   会个头啊……   事实是,四岁的小男孩连解辫子的意识都没有,别问为什么,反正,白砚当时就没想到洗头得先解辫子这事儿。他把裴挚小包子连辫子带脑袋淋了个透湿,而后想都没想就挤了裴挚一头洗发水,那叫一个痛快。   一个小包子给另一个更小的包子洗头,裴挚自己也乐了,“那我就这样老实让你洗完了?瞧我多听你的话。我妈都说,两岁之前,每次给我洗头就像杀猪似的。”   白砚含糊着答:“当然……没有,后来你家保姆进来,接了我的手。”   事实是,他手在裴挚头上混乱一顿扒拉。裴挚坐在小板凳上,用小手捂住眼睛,不住为他摇旗呐喊,“哥哥真厉害。”哪厉害?鬼知道。   保姆进来看见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惊得大叫一声。大人们上楼,花了半小时才把裴小包子那一头沾着发胶和洗发水的湿辫子解利索。   然后,糊了一身不明物体的俩个小孩被自己妈按在浴缸一通洗。   裴太太没怪白砚,还一直对白女士说:“裴挚喜欢白砚,这要换成别人,他哪里肯依。以后啊,你得多带白砚到这儿来玩儿,孩子总是得有伴的。你看裴挚在他面前听话得像只小狗似的。”   孩子总是得有伴的。   谁知,这一伴,就是他们长大后的过去现在,和长远之外将来。 第48章 少年   住院七天后,裴挚回家。   有手下人监工,他们到家时客厅敲墙的那一块已经装修完毕。   白砚先扶裴挚坐下,自己又仔细瞧了瞧,墙壁断口处切平,外边用实木烙槽做了饰面,刚好把两边的墙纸完全收边,地上则做用大理石条石做了衔接,还真衔接得看不出敲墙的痕迹。天花板上则是打龙骨吊夹板,跟两间客厅的天花走边拉成一个平面。整体来说,两户合一户,合得浑然天成,放眼望去,好像这两边屋子本来就是同一套房子。   动手的地方不大,可白砚还是把一面墙的玻璃全敞开了。   值得一提的是,白砚这边客厅走道边挂着白女士的遗照,裴挚那边同一处则是裴太太的画像,这两个女人生前几十年交情,其中恩怨开解不清,最后,遗像竟然被挂进了同一间屋,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白砚目光扫视好几个来回,竟然想不到任何置评的言辞。   裴挚躺在一边的小沙发,沉声提醒:“哥,咱们没错。”   是的,他们没错。或许,从哪出生被谁抚养长大,注定他们各自担负原罪,可是,这么多年的痛楚纠结,该看开的早应该完全释然。   白砚说:“我就看看,你别多想。”   裴少爷出院,出院了也是个病人。按大夫的交待,这一个月裴挚都得在家休养,白砚推了所有的工作,专门贴身陪护。   早在去医院之前,裴少爷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到白砚的房间,睡白砚的大床房,正儿八经地当起了另一位男主人。现在在家养骨头,白砚对裴挚的活动范围略作限制,因此,每天,两人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耽搁在卧室。   白砚刚自爆恋情,这事儿裴挚一直有关注。   裴挚每隔十来分钟就拿起手机刷微博,白砚当然也注意到了。他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刷手机的瘾头可要控制控制了。现在新浪太杂,还良莠不齐,瓜吃多了容易被人牵着走,这不是件好事。”   裴挚坦然地说:“一点儿都不杂,我就看一个人的消息。”   这个人是谁自然不用明说,白砚忙着把药瓶收拾进床头抽屉,想都没想就甩出一句话:“真人就在你面前,用得着在网上看?”   裴挚立刻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儿,“我没说是看你啊。”   讨打吧?   白砚勃然色变,一掌朝裴挚脑袋拍过去。   裴挚笑了。   见白砚作势离开,他一边拽着白砚的手,把人拖到床边坐下,拿着手机凑过去说:“好,就是看你,不是,我有点想不通,你那事儿,怎么网上才闹三天就安静了?”   影帝不是单身,居然没有想象中的血雨腥风,简直不科学。   白砚一瞧,这一版消息,裴挚果然是用他的名字搜出来的。网友们关于他曝光恋情的评价,这些天已经少了许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   于是,他歇了气,不无骄傲地回答:“因为我只是个演员。”   只是个演员,能担得起票房,可从来不是故意艹流浪的那一挂,他有什么事儿,只要没人刻意引导舆论风向,热度几天就下去了。   怕裴挚想不明白,白砚又摊开说:“流量时代,圈里人大都绞尽脑汁给自己找热度,营销号都挺忙,谁放着钱不赚,成天盯着我?”   再说粉丝。   白砚说:“我从没刻意消费粉丝。”   从没引导粉丝为他做不必要的消费,说实话,白砚对“粉丝”这个词一直没有全然接受,那些关注他的人都是他的观众,作为一个演员,他应该回馈给观众的是在镜头前无可挑剔的表演。而不是其他。   故作亲和,绞尽脑汁引导观众们为他毫无理智地掏荷包,不是他能做出的事。   他对粉丝一直不热络,没那么多真情实感的狂热女友粉,所以计较他是否单身的公众,自然人数有限。   他的影迷们对他自爆恋情大多是这个态度:白砚谈恋爱了吗?哦,谈了就谈了吧。   裴挚听完,点一下头,“明白了,你从来不是真正的偶像明星。”   白砚说:“就是这个道理,没那么多狂热粉丝。”   正说着,白砚手指点了下左上的退回,又下意识地点击右下的“我”,裴少爷的微博ID和头像顿时呈现在屏幕中央。   白砚:“……”Hello Kitty头像?还是粉红的Hello Kitty头像。   不是,这头像和ID看着都挺眼熟。   两人目光对视一秒,都怔了。   裴少爷用力把手机往回夺,眼里晕出狡黠笑意。   白砚将手机握得更紧,一下拍开裴挚的手,“老实躺着去。”   他刷开这号的历史消息,果然啊,就是这个号,好几次拿他代言的护肤品当奖励开转发抽奖。   特别土豪,每次都是为他打CALL,每次放奖品都跟不要钱似的。   怕这人对那些孩子们做不正确的价值引导,白砚头疼了好久,只差没亲身上阵私信戳人。   他扬着手机,扯出一个冷冷的笑:“原来狂热粉丝就在我家,真看不出来啊。”   裴挚赶紧把头搁上白砚的大腿,死死抱住白砚的腰杆,“有什么看不出的,我就是你最狂热的迷弟。”   白砚要笑不笑地说,“恭喜,你黑历史又添一笔。”   裴挚抬头,眼睛定定瞧着他,“最多我以后不干了呗,哥。”   白砚问:“知道你错在哪吗?”   裴挚乖乖地问:“你说。”   白砚说:“你这样做,很有可能拉着其他孩子跟你攀比。”   裴挚从善如流,“没有下次。”   “没下次?”   “绝对没下次!”   裴少爷还是病人,白砚也不好得理不饶人,于是点了下头,“行吧,看你表现。”   反正裴少爷都掉马了,白砚就坐在床边刷着手机慢慢瞻仰这位狂热迷弟的心路历程。   越往下瞧,白砚头越懵。   一点不掺假,对于他代言的那套护肤品,裴少爷还写出自己的使用心得指点使用者,比如这个精华收缩毛孔特别有效,再比如,晚霜比日霜的使用感好……BALABALA……   白砚想不通地问:“你一个用洗发水洗脸的人,是怎么变成美妆博主的呢?”   这次,裴少爷理直气壮,“你不是让我把那些直男习性都丢掉吗?我怎么也得努力一把。”   “……”   “我这一颗红心只向着白砚同志,向白砚同志靠拢,向白砚同志致敬……”   白砚忍不住笑出声,“顶烦你,一边儿去。”   “那可不行,我就得赖着你。”   小老板是一周后上门的,这次带来了再次修改、深入润色后的剧本。   白砚认真读完前十集的份,非常满意。   他甚至满意得有些意外,编剧还没跟他本人见面,就把东西雕琢到了完全贴合他意思的程度。   白砚这次直接问小老板,“你打算什么时候申请立项?”   小老板一愣,“当然是越快越好。”   白砚又不放心的问:“这个版本,你自己喜欢吗?”   这是有必要的询问,制作人对故事的喜爱程度或多或少会影响之后的拍摄进程。   小老板笑着回答:“当然,果然比我原先弄的那个版本好。”   白砚微微颔首,“这片子,算我一份。”   小老板不明所以,“唉?”   白砚说:“我觉得这个项目不错,有投资的意向,怎么?不能算我一份?”   前一阵小老板退给他的片酬还在这放着,对常人来说,那是一笔不小的资金,放着也是放着,对吧?   小老板愣了,片刻后讷讷道:“你不用为钱担心,立项之后,咱们还能融资。”   融资,那也得人家对你足够放心啊。   白砚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就这么定了。之后选角我会全程把关。要做,咱们就把这事儿做好。”   小老板乖乖应下,带着东西继续走在为公司奔波的路上,草台班子的前程似乎比以前明朗,白砚心情好了些,同时血管里头有股跃跃欲试的涌动,这一帮老实人,能不能顶着那些所谓的规则出头,他很期待。   转眼一个月过去,春节将近。   裴少爷线拆了,虽然人还没完全恢复,可走路至少不用拐杖了,每天按大夫的要求保持适当运动,偶尔还能跟白砚出去转转。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过春节,小时候,撞上裴家三口不回老家过年,白女士偶尔也带着白砚去裴家吃年夜饭。   可这又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一处过春节,除夕气氛怎么样全看自己布置,裴挚兴致高涨。   白砚不方便出现在人多的量贩店,年货什么的,网购解决了一部分,助理替他解决了一部分。   节前请人上门洒扫,屋子焕然一新。除夕前一天,裴挚高高兴兴地在门上倒贴了个福字。白砚自己动手写了两副春联,给两边门口都贴上了。两个人的新年,也有了些红红火火的意思。   可自己没出门购物,总觉得缺点什么。   除夕前夜,白砚想着他们这靠近市郊,附近有家专卖进口物品的超市,客人特别少,于是全副武装带着裴挚出了门。   这一去,吃的用的,两人挑的东西塞满了一整个推车。只是出乎意料,平时来客稀疏的超市,这天人竟然不少,几个结账口都排起了长队。   好不容易从超市出去,白砚见出口处的奶茶店开着,又把推车停在那,跟裴挚一人买了杯奶茶。   隔着柜台和玻璃,店员小妹悉心调制饮品,裴挚凑到白砚耳边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你被憋坏了呢?”   白砚问:“什么意思?”   裴挚说:“咱俩十七八岁那会儿,一块儿出去逛街置办行头,我记得,每次你都走一路买一路,但凡看得上的小吃绝对一样都不落下,逛一个钟头,你连晚饭都省了。”   真的,白砚要是个平常人,真就是逛一路吃一路的调调。这才是冰山美男的真面目。   白砚笑骂道:“去!都多久前的事儿了,到现在还记着。你三岁尿床的事儿,要我给你说说?”   可是你现在还是这样啊,影帝爸爸。   等着奶茶出炉,白砚又要了两份鸡蛋仔。   裴挚说:“再来个章鱼烧。”   白砚问:“刚吃过晚饭,你能吃得下这些?”   裴挚十分豪气回答:“能啊。”   白砚对着章鱼烧犹豫了好半天,当他没看见啊?   两人满载而归,马路两边霓虹闪烁,有好几个小区门口都挂出了大红灯笼,节日气氛很是浓郁。   他们有说有笑的上楼,开门进屋,白砚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买回的吃食放进冰箱。   他的好心情就在此刻终结。   他刚拿出一盒酸奶,就看见底下有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有三个剪贴大字:白砚启。   白砚只当是裴挚搞鬼,利落地扯开信封封口,“又玩花样?”   裴挚本来靠着门喝奶茶,这一瞧觉出些不对,“别,这是什么?”   可白砚已经把信封里的纸抽出,展开。   雪白的纸面上,依然是几个从杂志剪下来再贴上的大字。   可内容令人毛骨悚然:   白砚,我在等你。   署名,东晓。 第49章 我的白月光   白砚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锤击了一下,可他完全顾不得恐惧,在自己的影子里,他依稀瞧见白纸的折叠中缝掖着几根头发。   白砚手没敢动,见裴挚对他伸出胳膊,不禁低喝出声,“先别碰我,打电话给郝邬,快。”   他的手指只在纸片边缘停留,一分钟后,匿名信被他放在客厅的茶几。   这封信是从超市购物袋里拿出来的。   晚间外出,在超市结账之后,这一路他们好像只在奶茶店门口停留过,可到底是谁,又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塞到了袋子里,他们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白砚坐在沙发,对着信纸怔怔出神。   裴挚骂了声艹,急忙安抚白砚:“哥,你别怕,有我呢,妈的,全怪我今天招子没放亮。”   白砚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我没怕。也不怪你。”   这事自然不怪裴挚大意,奶茶店门口人来人往,他们俩当时忙着交头接耳说笑,谁的眼睛也没生到后脑勺。   而且,他怕什么?   眼下,他只怕这是单纯的恐吓。   对平常人来说,大过年的收到这种东西,或许会觉得晦气,可他不会。   这事儿要是真跟东晓有关,他求之不得。   半个钟头后,郝邬到了,还不止自己,这次,还带着两个陌生男人。   郝邬神色凝重地问事发经过。   白砚说:“我能确定,我们从结账口出来的时候,这封信还不在购物袋里。”   裴挚抱臂站在一边,“从结账口到停车场的路就那么长一点,咱俩一块,只在奶茶店门口停过脚。你能弄到监控录像?”   裴少爷这意思就是,你不能,我自己上。   郝邬立刻说:“这事让我去办,你别操心,你陪着白砚比较要紧。等会儿我再叫两个人过来,以防不测。”   防什么不测?人家都骚扰到白砚本人面前了,他们总得有准备。   裴挚点头,“找两个本事大点儿的。”   郝邬眼神又转向白砚,“你关心东晓的去向,这事儿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白砚略作思忖:“太多了。”   当初剧组的一干人等,后来的陈老先生,甚至他们学校的许多位老师。   这还只是直接目睹的,这些人都长了嘴,所以消息也就像是长了腿,一传十十传百,略略知道些眉目的吃瓜群众不知凡几。郝邬认真想想也应该明白。   郝邬又问:“你最近得罪什么人没有?”   白砚反问:“被我挡道的人还少吗?可如果是他们中的一个,用这种手段给我找不痛快,好像也有些说不通。”   的确有些说不通,如果是基于利益跟白砚发生过冲突,用这种不疼不痒的阴损招数,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单纯给白砚添堵?如果是这样,那几根头发丝又代表什么?   所以此时,无论郝邬还是白砚,心里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他们宁愿猜测,这是谁在向他们传递消息。   跟东晓有关的消息。   更愿意猜测,这是变态凶手在向他们示威。   猜测总是需要证实的。   郝邬带来的陌生男人戴着手套,小心地把信和头发丝都收进塑料袋里。   弄清所有,郝邬说:“行,我们先走了。做完鉴定,我会尽快给你们答复。”   这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除夕前夜。   郝邬动作挺快。   次日上午,白砚就接到郝邬的电话,郝邬请他出马对着监控视频辨认投信者。   监控视频的清晰度不算高,甚至,投信者扎在人群里,连朝购物车扔东西的动作都没被拍到,郝邬身边的男人应该是长期做刑侦的,靠反复回放那个人路过走道时的面向和步态确认了目标。   戴黑色棒球帽,扎在人群毫不显眼的中等个头,白砚搜肠刮肚地细细思量,最后摇头,“我没见过这个人。”而后又看裴挚。   裴挚眉心紧皱,“我也没见过。”   行,寻找投信者,又是一次大海捞针。   接着,郝邬对他们说:“那信和信封上只有白砚的指纹。”   果然,传信的人有心隐藏自己。   白砚迫不及待地问:“头发呢?能验出是谁的吗?”   昨天,郝邬告诉他们,东晓是个弃儿,因为有过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所以,中学时曾到公安局做过DNA采样,要是那几根头发跟东晓本人的DNA能对上,至少能说明一个事实:东晓的确还活着。   郝邬说:“别着急,这个需要反复鉴定,我们需要些时间。你们先别想太多,好好过个年。”   他们这些人,谁能心无旁骛地过年?   可白砚觉得郝邬说得对,左右都得等消息,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大过年的,何必绷着一张脸让身边人跟着焦虑。   因此,回家路上,他问裴挚:“该备的菜差不多都备好了,可我想着,咱们回家包点饺子是不是更有气氛?”   南方人的大年夜,饺子不是必须品。   裴挚也看出他哥想让他好好过个年,反问道:“你会?”   白砚说:“不会还不能学?可别让我自己学,待会回去,咱俩谁都别闲着。”   他们先去公墓拜祭两位母亲。   车行驶在市郊的马路上,隐约能听到鞭炮声。   是的,这天是除夕,是他们单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家里有做馅的料,路上,裴挚下车买了袋面粉。   回家,草草解决午饭,白砚开始张罗和面。   裴挚撩起袖子,“我来。”   白砚套上围裙,“你先在一边儿待着。”   和面得两手用力,裴少爷右边肩膀好没好全,弄出点事儿来可就乐极生悲了。   于是,裴少爷在一边单手剁肉,两人在厨房里叮叮梆梆地忙开。   好容易准备完全部,白砚出了一身的汗,略微收拾一下,跟裴挚两人坐在餐桌边上慢慢地包起了饺子。   小时候,白砚去裴家吃年夜饭,也包过几回饺子,那时候裴挚才跟案台一般高。   俩小孩看着大人把软乎乎的面团揉来揉去,都把下巴挂在案台边沿不肯走。   裴太太笑呵呵地给了他们一人一团面,“你们也来帮忙。”   俩小孩乖乖帮忙?那是不可能的。   白砚接过面团,心里头琢磨他可以捏只小兔子。馅儿?那就算了吧,面是白的,那红绿绿的一团东西加进去多难看啊是吧?   技巧有限,他只捏出个兔子脑袋,裴挚戳在他旁边一边学一边跳着为他叫好,“哥哥真厉害,待会我吃这个。”   裴太太说:“平时那些兔子馒头刺猬馒头也没见你多喜欢啊。”   裴挚小包子用小奶音坚定地说:“我吃哥哥做的。”   时光飞梭如电,一转眼,他们都大了。   瞟一眼身边高大健壮已经一米九零的裴挚,白砚突然有些恍惚。   要吃哥哥做的,想到这儿,他手格外麻利,往饺子皮里塞馅儿,再迅速沿边捏好,不一会儿,饺子在他手里成型,半月形,挺着大肚,有模有样,就是颜值不太高。   两人技巧都生疏,裴挚那边跟他也差不多。   白砚忍不住自我解嘲,“咱们也别管多难看,但求煮不散。”   裴挚立刻呲牙皱眉,像是百思不得其解,“哪儿难看了?”顺手捏起个白砚包的饺子往他面前一放,“看到没,冷白皮,身子丰腴,咱家的颜值担当。”   白砚无话可说,只能笑。   似乎,从小到大,不管他做什么,在裴挚看来总是好的。   “二愣子。”他笑着骂道。   裴挚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觉得你好就是二愣子?我心明眼亮,看上的就是最好的,这个,你还必须得服气。”   白砚索性不要脸了,“那是,你择偶眼光没人比得上。”   裴挚手没停,明亮的眼睛定定望着他,“可不是?”接着倾身靠过来认真端详他的脸,“你鼻子那边是什么?过来点儿,我看不清。”   白砚手顿住,侧过头面对裴挚,下意识地垂下眼皮往下瞧。   转瞬,裴挚冰凉的手指在他脸颊飞快地刮了下。   抬眼,裴挚一脸得逞的坏笑,还得意地冲他晃了下爪子,那几个指头上全是白面。   白砚气哼哼地用手背擦脸:“你才三岁吗?玩这种把戏有什么趣味?”   裴挚突然凑过来,在他颊侧飞快地落下一个吻,而后收了笑意,由衷地说:“你在,玩什么都有趣。”   不在乎做什么,只要身边的人对,酸甜苦辣都自有滋味。   这晚,他们开了瓶红酒。   白砚酒量不好,裴挚也需要休息,刚过零点他们就回了房间。   白砚躺在床上,人直犯迷糊。躺了好半天终于从一脑子乱麻里扒拉出自己想做的事,“明天早起……咱们也去烧个头香。”   裴挚微怔,“年初一市里几间和尚庙一定人山人海,你确定要去?”   白砚说:“不去庙里,去陈小斐那,陈老爷子留下一餐厅,有佛堂,咱们去那坐坐,我都跟他说好了。”   裴挚问:“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白砚用胳膊挡住发涨的脑门,“不信就不能去了?”   裴挚急着应道:“能去,当然能。”   突然琢磨出一丝趣味,“平常人收到那种信,总有几天胆不壮,我怎么觉得你反而更爱出去晃荡了呢?”   白砚突然笑了,“被你看出来了?我怕什么?他们要干什么尽管冲着我来。”   可能是已经喝得半醉,这一声冷嗤格外张狂,白砚又醉醺醺地说:“他们越嚣张越好,越嚣张露得马脚越多。好事儿啊裴挚,这是好事,我们憋屈这么久,等的不就是恶狼那边先按捺不住。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   所谓酒后吐真言,白砚这才真是豁出去了,那一封信是暗示还是恐吓要挟,到如今谁也说不清,可是白砚一点畏惧都没有,这是真正把自己置之度外,为东晓,更为天理昭彰。   裴挚咬牙道:“真是疯了!”   突然翻身把白砚压到身下狠狠地吻。   分开时,白砚气喘吁吁地问:“你怕吗?”   裴挚不屑笑了声,“我这辈子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晦暗的房间,白砚那双清透的眼眸中有微光浮动。   裴挚又在白砚眼皮上印下一个吻,“你这不顾死活的样儿太他妈中二了,可也真是酷毙了。”   白砚抬手抚上裴挚的脸,声音略带着笑意,“中二又怎么了?你还记得吗?男人到死是少年。”   2016来了,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十六个年头。   这二十六年,他们不信佛,不信天,不信地,不信权威。可唯独那一身刚直的少年筋骨不能折堕,这好像已经成了他们的唯一信仰。   从窗口蔓进的清白月光铺满了床侧的地。   裴挚用力把白砚抱在怀里,“又是一年了,哥。”   白砚拍拍他的背,“又是一年了。”   裴挚把胳膊收得更紧。   多庆幸,第二十六年的光阴蹁跹而来,他依然能抱住他的白月光。   所谓白月光,是不可取代的心头爱。   所谓白月光,也是最初那个纤尘不染的自己。   年初一,天气格外好。   不信佛的白砚这天还真带着裴挚去拜了一次佛。   陈小斐的餐厅靠近市郊植物园,那边刚好有个庙,毫无意外,这天赶去烧香祈福的市民特别多,一路都在堵车。   开车是白砚,裴挚开了个玩笑,“咱们今儿也随一回大流,去抱抱佛脚。”   白砚淡笑着回答:“我只管烧香,要抱脚你上。”   烧香都在其次,白砚跟陈老爷子那佛堂当真有些渊源。   2009年,他妈去世,东晓失踪,裴挚出国,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被颠覆得黑白不明,经历这一切,白砚消沉得无以复加,他从没那样迷茫过,不甘心就这样死,可是好像又生无可恋。   陈老爷子信佛,说服他出演名导大作,接着,约摸是觉得他心结依然未解,某天清晨把他从学校接出来。   陈老爷子说:“孩子,咱们去我的佛堂看看,最近有位禅师到慈云寺宣法,今天刚好在我那,我带你去见见他。”   白砚当时不屑一顾,佛要是真能渡世人,要是真有因果,这些横行在人间的恶魔又是从哪来的?   他连争辩都不屑,于是就这样由着陈老爷子把他带到了佛堂。   可有时候,不得不叹服宗教的力量,高僧的确在,佛堂的菩萨金身宝相庄严而又慈眉善目,耳边有人在徐徐吟唱经文,十分安宁。   走进佛堂的那一刻,白砚那些无处可诉的痛楚和委屈顿时溢满胸膛,那一派冷漠鄙夷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下去。   高僧的确在,大概是见他慧根有限,没跟他说什么佛理,只是问他何处不安宁。   白砚没憋着,骂光了所有在他眼里能称之为丑陋的人和事。   高僧依然没跟他说佛理,只是叹了一口气,用足够慈悲的语气问:“要是能让你一辈子都遇不上这些不好的事,一辈子闭着眼睛平安喜乐,你愿意吗?”   白砚先是一愣,顷刻间,泪水从眼眶滑落:“我不愿意……”   是的,有人说,能混沌一生也是福气。   可是别人的福气从来不是他求的福气。   闭上眼睛,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安宁,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清醒,即使在这个不太美好的世界面前,清醒本身足够伤人,可他依然得用自己的眼睛,巨细靡遗地看清这个世界。这才是他的人生。   从那天开始,白砚才感觉自己有了些生气,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人生只能是什么样。   只能,这个用词,难免有些无奈的意思。可人都是一点点成长的,到了今天,他终于能说,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   白砚在佛前三拜,燃了一炷香。   他依然不信佛。   这次,与其说是到佛前还愿,不如说是来看看这个改变过他的地方。   裴挚抱佛脚却抱得有模有样,嗑三个头,上一炷香,连许了两个愿。   “希望裴明远今年好好的,没病没灾。”   “希望我哥今年好好的,没病没灾。”   两人出了佛堂,陈小斐来了,一来就忙着招呼他们喝茶。   白砚用肩膀碰一下裴挚的胳膊,戏谑着问:“上香连许两个愿,你还能再贪点儿?”   裴挚认真地说:“那哪能叫贪?我原本还想说希望你心想事成,天天高兴,但转念一想,让你高兴是我的事儿,不能让别人管。”   白砚说:“考虑得挺周道?”   裴少爷毫不谦虚,“那当然,应该的。不用特别表扬。”   他们跟陈小斐一块喝茶,又留在餐厅吃了顿素菜大餐。可能真是新年新气象,几天后,郝邬亲自上门,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那些头发真是东晓本人的。”   这说明什么?郝邬激动得满面红光,“至少年前,他还活着。” 第50章 我的白月光   东晓还活着,这真是新年最好的消息。   白砚怔了好半天:“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郝邬说:“传信的人还没找到,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接着看向他身边的男人:“你想问什么,现在就问吧。”   男人应该就是刑侦专家,对郝邬点一下头,没多说其他,直接问白砚:“白砚,这个人为什么突然给你这封信?你仔细想想,最近,有谁跟你提过东晓。”   是,知道白砚关心东晓去向的人的确挺多,可关键在于关心的程度。这么重要的消息,东晓本人的东西被送到白砚手上,东晓已经失踪六年,那个人怎么吃定白砚寻找东晓的决心依然如初?   白砚细想,这几个月里对他提过东晓的人,裴挚,宋先生,郝邬,仇安平,除此之外,凌小花的那位表演老师,在《国色》杀青时也问过他东晓有消息没有。   不能放过每一个线索,白砚一五一十交待了实情,幸亏他记性够好,连那位老师和仇安平的原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男人听完皱起了眉,“这样说,他们也就是点到即止,你转移换题,他们都没有追问的意思。”   白砚笃定地点头:“是。”   倒是裴挚想到些别的,“那个叫仇安平的对我哥态度挺复杂,总之就是换着方子给我哥找不痛快,说他嫉恨我哥吧,他是真嫉恨,可有时候又挺听我哥的话。”   郝邬像是确认又像是复述,“仇安平?”   虽然裴挚并没添油加醋,白砚依然不想在这事上无故带累人,于是补充道:“他就是嘴不太好,倒没对我造成过实质伤害。”   再怎么着仇安平也是草台班子的人,从感情上来说,就算有怀疑,应该白砚自己先出面确认。可是,现在是查案,在真相面前,谁都不该被包庇,所以,白砚应该尽力陈述事实,而且必须不偏不倚地陈述事实。   男人记下全部,话锋一转:“也不排除凶手自爆。凶手或许知道你为东晓心焦,故意用东晓的消息来折磨你,以满足自己的施虐欲,更可怕的可能,你本身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那么,最近你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有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   白砚反问:“最近?”   男人点头,“你已经出名六年,连我们家挺少看电视的老爷子都知道你,凶手这些日子才认识你的可能性太小。如果那封信是凶手自己出手恐吓你,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关注力现在才突然聚焦在你身上?会是什么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所以说,如果是凶手恐吓他,这个人应该是个变态仰慕者不是,他当年跟东晓在同一个剧组,也同样无依无靠,要是凶手那个时候就认识他,为什么被抓走的是东晓?完全的临时起意?抓阄抓出来的?或者,凶手是在白砚出名后才认识他的?   这些日子,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寻常?   白砚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一件事,因为纹身事件,他自爆恋情。   郝邬突然问:“这些年,你的追求者应该挺多吧。你还记得都有谁吗?”   白砚坦白到底:“说句实话,我自己都数不清。”   郝邬&裴挚:“……”   突如其来的静默。   白砚也没心思多解释,的确,他的追求者多了去了。直接表白,当面暗示或者托人说项的,他都见过。   郝邬有些促狭地朝裴挚瞧,裴挚本来抱臂靠着门框含着钙片嚼,这下连嘴都不动了,眼神定定瞧着白砚,他早就知道他哥是个香饽饽,可是听人直接说出来,滋味还是有些不一样。   白砚只好打个补丁:“我每次都拒绝得挺干脆。”   除了裴挚,谁都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   裴挚满意了,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什么话也没说。看来以后,他得好好把他哥守住了。   那男人的要求是尽量不错过每一个可怀疑对象,白砚只好拿张纸,把那些狂热追求者的名字一一写下来。   裴挚想忍又忍不住,脚步轻轻缓缓地,片刻后晃到了白砚身后。看着那些名字被白砚挨个书写出来,直把钙片咬得崩崩作响。   可他还给白砚提了个醒,“段墨初,你没写上。”   段墨初?   白砚愣了下。可提笔,又觉得这个想法挺荒唐,段墨初追过他的确没错,可要说这人有对他使用强制手段的意图,好像又不至于。   比起白砚那些狂热的追求者,段墨初真不算什么,三年前有个富翁看上白砚,斥重金专门给白砚本人打造了一部戏,白砚得知后断然拒绝,那位先生又砸出过亿豪宅,圈内人一时哗然,白砚再拒,富翁威逼利诱不成又摆出苦情姿态,险些没割腕,这事让白砚头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相比之下,段墨初最多对他表达过心意,遭拒后放弃得也挺果断。   再说,如果段墨初是个变态,为什么放他逍遥到现在?裴挚消失的六年间,除去陈老爷子他根本无所依傍,段墨初要是有心折腾他,有大把的好机会。   因此,白砚犹豫道:“应该……不至于,这六年间,他都没跟我联系几次,更谈不上骚扰。”   去年在横店,段墨初找他是为了替人挖角。年前在医院,段墨初的确质疑过他的选择,可白砚看得出来,这人看他的眼神没有当年那种热度,这种质疑,可能纯粹出自于不甘心输给裴挚这样一个纨绔。   但是,为了追寻东晓的去向,宋憬闻现在是地毯式的搜索,白砚想了想,还是添上段墨初的名字。   郝邬又旧话重提,“你最近真没做什么特别点眼的事儿。”   白砚照实回答:“自爆恋情算吗?”   郝邬问男人:“有没有这种可能?他自爆恋情或者背上的纹身刺激到了凶手。”   男人说:“如果凶手真是变态型人格,行为逻辑自然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我们还得请教犯罪心理学专家。”   无论对是送信人还是这些可能牵涉到案件中的甲乙丙丁,调查都不会停止,郝邬临出门时对白砚说:“本来应该由宋先生本人跟你道谢,可是他们这种人没有在电话里说重要事情的习惯。”   这可能是宋憬闻惯有的谨慎,白砚说:“我明白,而且他也不需要向我道谢。”   裴挚则一直把郝邬送到楼下,等到只剩他俩,突然问道:“我哥这些年相当不容易?”   刚才白砚写下的追求者名单,其中不乏有权有势者,可白砚每次都能平安脱身,想必不是偶然。   郝邬压低声音说:“就冲着他为东晓得罪了那么多人,宋先生怎么会放着他受欺凌,刘总报复他怎么办?摊开说,这些年,宋先生对白砚虽然是不打扰的态度,可一直嘱咐我保障他安全。”   裴挚沉默片刻,用力拍了下郝邬的肩,“替我跟他说,谢了。他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正月,关于东晓去向的调查全面展开。   之后,郝邬又带人见了白砚几次,详细询问白砚跟有嫌疑者的关系,甚至详细到见面时的交谈细节。   提到仇安平时,郝邬特意这样问:“你知道他怎么红起来的吗?”   白砚心头一凛:“我只知道他是选秀出身。怎么,他有问题?”   郝邬直言:“说问题还真有点问题,参加选秀前,他就已经入了圈,接着因为得罪大咖,被扫出了剧组。”   仇安平得罪的大咖就是瘾君子视帝,这个,白砚听仇安平本人说过。   “然后呢?”他问。   郝邬说:“他家庭条件不好,那段时间几乎走投无路,然后傍上了一富婆。他的启动资金就是从富婆那来的,总之就是半哄半骗地给自己卷了一百多万,那富婆顾忌丈夫发现只能选择吃闷亏。”   “接着,他砸钱参加选秀,又傍了个老板,这才从节目中脱颖而出。你懂的,虽然他本人资质不错,可选秀从来不是给穷小子出头的地方。”   仇安平本人固然不是个东西,可不能不说圈里这些所谓的规则混账。   “问题在哪?”白砚问。   郝邬拧眉道:“钱对不上。他买票做营销的花费远不止一百来万,那么,剩下的那些钱,他是从哪来的?”   所以这是怀疑仇安平投靠了什么不明势力,白砚立刻问:“你们没查到资金的来源?你怀疑他那个时候跟凶手搭上了?”   郝邬摇摇头,“还没查出来。光是资金有差不足以说明他跟凶手有关,毕竟,艺人起步时有些说不清的账,放在圈里来说不算奇怪。”   白砚想到点什么,“对把他扫出剧组的视帝,他到现在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那人永世不得超生。”   郝邬眼睛一亮,“是吗?”   白砚问:“他现在在哪?”   郝邬说:“腊月二十八,他就带着全家人出了国,到今天都没回,现在应该还在热带度假。”   白砚忍不住嘱托:“如果这事真跟仇安平有关,还请你们帮他一把。”   这也是他坦诚全部的初衷之一,现在还能够见到东晓的人,极有可能也活在恶魔的阴影之下,瞒着凶手向他们传递讯号,这是铤而走险。   郝邬说:“你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不会轻易惊动任何人。”   离开前,郝邬突然问白砚:“对了,年前裴挚住院,段墨初去看他,真就只跟你说了那几句话?”   白砚点头,“是,段墨初也有问题?”   郝邬摇摇头,勉强一笑,“他岂止没问题,简直太没问题了。一来,他在娱乐圈投资有限,重心在地产那一块儿,这些年做生意一直还算本分,值得一提的是,他私生活也简单得不可思议,一个快五十的男人连个伴都没有,不只指伴侣,至少十年内,他连床伴都没有。”   白砚明白郝邬的意思,段墨初干净得令人生疑。   这种逻辑方式,他不予置评。   白砚只能瞟一眼裴挚,对郝邬说:“如果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郝邬目光惊恐地看了下裴少爷的脸色,说:“探段墨初的口风吗?用不着,再说你们也见不着他,他最近也不在国内,回了段家在南亚的祖宅。”   常人嘴里的名门段家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移民,只是段墨初本人在国内受过教育,这些年住在国内的时候更多。   调查还在继续。正月过去十天,白砚这边也忙了起来,翔悦的新戏开始组班子,融资又碰上了问题。   钱不是全部,可没钱万事难,小老板接连碰了几回壁,迟迟联系不到愿意跟他们合作的资方。他们属意的导演对情景喜剧很有心得,姓俞。俞导本身对这戏还有些兴趣,一听小老板的预算,立刻就婉言打起了退堂鼓。   于是,小老板的窘境想遮也遮不住了,正月十一,白砚得知了全部。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白砚这次没骂人,只是对小老板说:“你先回去,我想想办法。”   小老板出门,裴挚立刻把一份合同递到白砚面前,“别舍近求远了,能好好合作的投资人,我不就是?”   白砚看一眼合同上的数目,眉梢两侧突突跳,他用手按了下,“这事跟你没关系,别给我添乱。”   裴挚顿时眉头紧皱,“哎?我怎么就添乱了,我的钱是假的不成?”   白砚说:“就不该让你知道这事儿。”   裴挚作出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儿,“我就不明白了,你们现在明明对着全天下融资,偏偏把我排除在外,你对我有什么偏见和歧视?”   白砚问:“我怎么想的,你能不知道?”   裴挚说:“你不就是想跟我撇得清楚点儿,怕得了我的好处自己不够硬气?”   什么不硬气?白砚就不想靠人出头。   从去年十月起,他彻底放飞自我,谁都敢得罪,也不是准备拿裴少爷当靠山,他那纯粹是做好了打算,痛快地说直白话,就算最后的结果是被踢出局,也要活得痛快。   由此,白砚起身,意图用一句话结束话题,“把事业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这就不是成年人应该干的事儿。”说完,转身走出阳台。   这天天气不错,天朗气清,白砚正准备扯点什么缓和气氛,突然听见裴挚在他身后说:“我懂啊,要是有天没这寄托了,以后你会觉得特别落空呗。”   这是说他没胆子让裴挚全然介入他的事业和生活?因为他本身缺少安全感?   这话白砚就不爱听了,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嘴唇一抿,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裴挚声音也冷了些,似乎还有些冷笑的意思,“我说,就算你的有些事,现在不让我过问,万一有天咱俩分开,你就不落空了?”   什么分开不分开的,他妈的,年还没过完就说这个?   白砚猛地转头,“你有病啊?”   裴挚冲他扯出一个转瞬而逝的笑,接着把手插进裤兜,吊儿郎当地说:“得了吧你,就算你丁点都不靠我,咱俩要是分了,你就不难受了?”   裴挚这是在怼他是吧?的确在怼他。   要是火气能实质化,白砚觉得自己脑袋一定在冒烟,他气的不行,好半天憋出一句话,“你长能耐了!”   裴挚转身就走,“那对不住,我一直这么有能耐。”   白砚眼眶都气热了,眼见裴挚踏上楼梯台阶,“你给我回来!”   裴挚脚没停,晃晃悠悠上楼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混不吝,连头都没回,只甩给他一个背影,“对不住没听见……”   你……   你个混账小王八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东西。   白砚气得够呛,裴挚跟他吵架,正月十五都没到,裴挚在家跟他吵架。   他图什么啊?不就是想把事业和家庭分得清楚点儿,小混蛋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不对,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白砚半晌没说话,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楼梯那边再次传来脚步声,似乎是裴挚下楼了,白砚立刻转头望向远处的群山。   居然敢把背影甩给他,看着吧,三天内,他要是再跟裴挚说一句话,他把白字倒着写。   脚步声在客厅落定,接着好像离他又远了些,白砚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裴挚手里拿着个杯子,在餐厅倒水,根本没朝他瞧,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白砚怒不可遏,一个人站在阳台朝外望着。   去他妈的三天!   他数到三,三声之后裴挚再不过来,今天这事儿就大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二……   他后背一热,裴挚从身后把他抱住了。   裴挚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委屈地说:“我只差把心掏给你了。可你怎么总像是要留点什么似的。”   白砚气焰低了些,语气没刚才那样的强硬了,“一边儿去。”   环在他腰间的胳膊箍得更紧,他听见裴挚坚定地说:“我不。”   裴挚温热的鼻息把他耳朵擦得细细的痒,“男人不该靠别人,可我算别人吗?我们遭过那么多罪,死活早就绑在一块儿了。用得着计较那些身外物是你的还是我的?”   白砚微怔,“……你说什么?”   裴挚很快回答:“我说咱俩犯不着在身外物的归属上认真。”   “……前面那句。”   裴挚声音听起来挺沉,而且说不出的认真,“咱俩的死活早就绑在一块儿了。这世上要是没有白砚,对我来说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跟你早就是一条命了,你明白吗?”   白砚突然无言以对,将心比心,至少现在,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裴挚,在他眼前会全然褪色成苍白。   裴挚再开口时,语气没半点戏谑,“草台班子,陈老爷子。我挺感谢陈老爷子,可也挺嫉妒他,我知道,我离开之后你过得不好,都是他一手把你给拉出来的。”   “可这本来是我应该做的事。”裴挚深深叹了口气,“你过得不好,得让你过得好,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可他却替我做了。我总得做点什么把这个人情偿清,陈老爷子不在了,我就还给他儿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拦着我?”   吊儿郎当的裴少爷很少这样语重心长。   白砚彻底沉默,换个角度体会,他能明白裴挚在意的是什么。   他满腔火气顿时消弭无踪,只是嘴还硬着,可再出声时语气到底温软了许多,“他救的是我,谁要你还了?”   裴挚下巴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跟他一起眺向远方。   低沉的声线竟然透出几分沧桑:“我是你男人。” 第51章 我的白月光   是的,裴挚是他男人,同样,白砚也是裴挚男人。他们都不是能对现实无条件妥协的人,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是何等的逼仄,裴挚说得没错,他们的生死已经是一体了。   这般思忖,白砚也觉得自己矫情了些,作为投资人,裴挚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他们分明志同道合。   白砚叹了口气,突然抬手捏住裴挚的下巴狠狠吻上去,只是一个短促的亲吻,他用力咬了下裴挚的嘴唇,而后退开些许,“别再气我了。”   刚才那些话,不能从一开始就好好说?   裴挚追着用嘴唇在他唇上盖了个戳,而后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我心疼你。”   你影帝爸爸可是标准的人生赢家,有什么可心疼?   可他们刚吵过架,好不容易和好,当即反驳点什么好像也不太合适……对吧?   于是白砚只能认了,“……好吧。”   签合同那天,白砚陪着裴挚一块儿到公司。   裴挚、郝邬跟小老板坐在同一张桌,旁边还有两方的法务,签字之前,白砚去洗手间,小老板单独追上他,悄悄地问:“这样真不会让你难做?”   白砚说:“咱们拍好片子才是正经,别操心别的。”   没错,片子能打,到时候大家都有收获,他干嘛一定要把裴挚排除在外。   资金到位,俞导很快跟翔悦签订合作意向。他们用俞导的另外一个原因:这位导演并没有往戏里塞关系户的习惯,选演员比较偏向真材实料。   发试镜公告的前一天,俞导亲自来翔悦跟小老板敲定细节,进屋一瞧,见白砚也在,立刻笑道:“想不到能跟你合作,多多指教。”   白砚对俞导伸出手:“我第一次出任艺术总监,也请您指教。”   俞导一怔,终于明白翔悦把这部戏看得多要紧。他有真材实料,心还宽,不怕听见不同意见,于是跟白砚握了一下手,“希望合作愉快。”   小老板是制片人,白砚自己出任艺术总监,导演定了,接下去,小老板负责剧组其他工作人员的招聘,白砚和俞导则负责选角。   别说草台班子本身还有一帮人,试镜才能给这些人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位置。而且,公开选角,这帮孩子会不如人?白砚不信。   这次选角秉承公开公正的原则,试镜公告在网上发布,报名者蜂拥而至。看一眼报名表格的数量,白砚才真正明白有多少新人等着在这个机会,他们的戏实在不算大制作,可是这些没什么门路的孩子,只要有一线出镜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他们必须对这些人负责,所以连最初一轮的海选资料都亲自过目,白砚加上导演本人用了三天才看完全部。   到第三天晚上,俞导自己乏得不行,直冲着白砚笑:“自己演戏累,选人演戏还这么累,我听说你最近自己也要试镜,是不是?”   这倒是真的,谭清泉导演的新戏,不日后也要开始试镜,白砚私下也在做准备,所以,这一个正月,各种公私事务撞在了一处,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白砚也微微笑,“能者多劳,我是,您也是。”   没有人计较白砚是否谦虚,手头上大事完成一桩,俞导也挺高兴。关键,这三天刷新了俞导对白砚的认知,外边都传白影帝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眼下在俞导看来,这全是混子们的诋毁,事实上,只要合作者足够认真,白砚就特别好说话。导演瞟一眼门口,“你快去吧,我看等着你的那位也挺能,一下午坐在这儿吃了十几根棒棒糖。我家三岁儿子都不这么吃糖。”   白砚朝门口望去,裴挚高大的身子杵在那,独自对着空荡荡的走廊。   他立刻收拾东西起身,对俞导说:“明天见。”   “明天见。”   路过沙发时,白砚瞥一眼茶几旁的垃圾桶,果然上边一层都是糖纸。裴少爷特别闲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叼点什么,如今烟是不能抽了,棒棒糖好像成了唯一的慰藉。   他顺手拎走扶手上的大衣,出门冲着裴挚的背影叫唤:“看什么呢?”   见裴挚转身,他把大衣朝裴挚扔过去,“走吧,回家。”   裴挚结果大衣,缓慢套上,“收工了?”   白砚说:“收工了。”   俞导出门,跟他们擦身而过,对裴挚说:“谢谢款待。”   款待是什么意思?这一天,他们吃的喝的,午餐晚餐,奶茶咖啡全是裴少爷让人张罗的。   裴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您千万别客气,欢迎明天再来。”   俞导笑了。所以,外边人疯传白砚身边这位纨绔少爷性子特别恶劣,特别能仗势欺人,看来也是假的。   事实上,这俩孩子都挺随和。   白砚跟裴挚一块儿往楼下去,忙的时候不觉得累,这会儿停下来才觉得肩膀酸痛,脑子也不太清醒。在电梯里,他跟裴挚谈了下吃糖的事儿,抽烟有害健康,糖吃多了也不好,至少不利于钙质吸收。   裴挚早有准备,“就知道你在这儿等我,”立刻从口袋掏出根棒棒糖塞他手里,“给你,无糖的。”   白砚抬手一瞧掌心,还真是无糖的。裴少爷叼在嘴里也就是个念想。   白砚问:“你怎么不找个游戏来玩儿?”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裴挚微微睁大眼睛,特别认真地说:“你们替我赚钱,忙得连撒尿都得计时,我在一边玩游戏,合适吗?”   白砚笑了,“去!”哪有那么惨。   裴挚一手搂住他的肩:“所以我得把后勤工作干好,你跟导演是剧组的灵魂人物,把你们安置好了,戏才能好,你说是不是?”   是,没错,可人好不好安置还得看天。   次日,倒春寒来袭,气温一下降了十来度,白砚起床,喷嚏一个接着一个,裴挚瞧着不对,做早饭时特意在粥里多添了点儿姜。   白砚喝着粥,头闷闷的,只觉得自己状况像是不妙了。   裴挚有些担心,“你没事吧?吃完饭记得吃药,得,待会儿出门我给你把感冒药带上。”   白砚点头,又出言安抚裴挚,“没什么事儿,每年春天都有这么一回。”   裴挚:“……”这台词听起来挺耳熟?   他忍不住说:“你上次感冒,好像说过,每年秋天都有这么一回。”   白砚:“……”那就是句宽慰人的话,就好像,例行感冒,几天过去就好了,不用担心。那么较真干什么?   不过他的确春秋季特别容易感冒,说到底就是忙的,人长期劳累疲倦,免疫力自然比较差。   总之感冒这毛病自有周期,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流感,对白砚来说吃不吃药都一样,左右都得一周后才能痊愈。   可吃点治标的西药至少能减少不适感,这天开始选角第二轮的面试,白砚多穿了件毛衣,寒气还是一直在骨头缝里打转,为了防止自己变成个活体污染源,他索性一直戴着口罩。   真是看履历不如见面,这天参加试镜的孩子们,有些报名表上的东西挺好看。可真人往白砚面前一站,白砚只觉得给对方时间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对面的新人妹子娇艳可人,落落大方。   听妹子简单介绍完自己,白砚跟俞导对视一眼,看清俞导眼底的排斥,他亲口对妹子说:“你的情郎金榜高中,衣锦还乡,你大喜过望,喜形于色,来一段。”   妹子笑。   可也得她方便笑啊。   嘴唇一扬,双眼弯弯,两团苹果肌僵硬得惨不忍睹。   白砚急忙打断,“好了,就到这儿。”   长得好看就能演戏,这不知道谁给的错误导向。被这错误导向牵着走,眼前妹子这种一心想在演艺圈闯出名堂的孩子,还没起飞就自己把翅膀给掰折了。   整容整得连大表情都做不完整,演戏?   第一天试镜,被刷下去的绝大多数。   晚间散场,小老板来跟白砚说了个笑话,之前融资时跟他打太极的一个资方今天又来找他谈合作。   那资方最初也是愿意出钱的,不过有条件,得让他们公司一新人出演主要角色。   小老板当时说,得试镜。   那资方的总监一脸你不懂规矩的表情,说:“陈先生,我们这位虽然是新人,但以他现在的热度,出演你这种定位的片子根本不需要试镜,你得有个态度,我们才方便合作。”   何等倨傲?   这也是小老板花样碰壁的姿势之一。   白砚听完,问:“今天你怎么答复他的?”   小老板骄傲地说:“他见我们不需要资金了,画了个资源置换的饼说服我用他的人,我对他说,连试镜勇气都没有的艺人,我用不起。”   白砚拍拍小老板的肩,“做得对。”   回家路上,裴挚不解地问:“我只知道,导演本身对演员有足够的了解,可以不试镜,现在这些新生代偶像也不流行试镜了?”   白砚仰靠着椅背,忍着头疼耐心解释:“资本圈狂热信奉有钱就是爷,整个娱乐圈现在又过度膨胀艺人的流量和热度,他们可以砸钱制造热度泡沫,而后拿艺人的人气卖片,关键这点还有人吃,所以,他们认真觉得偶像明星上戏卖个脸就成,试镜?那是什么?在他们看来,这反而拉低了自家明星的咖位。”   没有演技,还以不试镜为荣,身为影视制作人的那点职业道德全拿去喂了狗。   裴挚骂了声艹,“物极必反,这帮孙子迟早得栽。”   白砚笑了,裴少看着混不吝,有些事看得挺透彻。   物极必反,没错。   观众对烂片的忍受力也是有限的,真等民愤积累到顶点,这些资本跪着的影视制作人可不都得栽?   泡沫总会破的,就看这第一个栽跟头的现象级烂片应在哪一家身上。   到试镜的第二天,白砚的感冒又重了些,晨起量体温,37度9,算不得高烧可也是发烧,不过他也顾不得了,今天是试镜的最后一天,他得去盯着。   白砚吃了颗退烧药,坐在那出了一身汗,人浑身没劲儿,只能用胳膊撑着头。   临近中午,又一位演员出去,俞导没让工作人员继续叫号,对白砚说:“先休息一会儿。”   白砚摇摇头,“我还行,咱们抓紧些,争取在下午六点前忙完。”   仇安平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听见笃笃两声,白砚转头,这才发现仇安平已经站在桌子对面。   一个月没见,仇安平似乎瘦了不少,本就是一张雌雄莫辨的窄脸,现在看起来更是带着病态感的苍白和清癯,只是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可对着白砚,仇安平还是那个讥诮调调,“去休息会儿吧一哥,我在这儿替你盯着。”   这人一出现,裴挚自动站在白砚身边,摆出戒备架势。   白砚吃不准仇安平是否真跟东晓的事有关,怕裴挚冲动之下做出不该做的事,给裴挚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对仇安平说:“不用。”   仇安平突然笑了,接着,冲坐在一边的小老板质问:“我就不是公司的人了?选角这回事,白砚能做,我也能做,放着我不用,宁可让他拖着病选人,你们是不是从没把我当成自己人?公司就他一个能人是吧?”   小老板是老实孩子,一听这话立刻语塞。   白砚认真想想,这话也没说错,仇安平在专业方面的造诣,他还信得过。   于是,他缓慢起身,“我休息一个钟头。”   幸亏这是在自己公司,上一层楼就有给白砚准备的休息室,白砚到休息室躺了会儿,但也睡不着。   裴挚给他倒来杯热水,白砚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眼神定定望着裴挚,“你说,会是他吗?”   这话问得含糊,可裴挚能听懂。   送信给白砚的人是不是仇安平?仇安平跟凶手有没有关系,是否真知道东晓的去向?   裴挚握住他的手:“你别想那么多,我刚才给郝邬打过电话,郝邬说,仇安平今天才回国,连时差都没倒就来了这儿,郝邬安排在机场的人也跟过来了,这些事交给专业的办。”   也是,这些事的确应该由专业的刑侦人员着手。   一个钟头过去,到了饭点。   裴挚下楼取回外卖,两人正准备吃饭,白砚的手机一时铃声大作。   他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但还是顺手按下接听。   免提打开,话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仇安平拔高的声线随之而来,“一哥,好点了?”   白砚一愣,真有满腔冲动,他几乎就要直接问了,你是不是跟东晓有关系。   可仇安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笑了声:“我嫉妒你,真是嫉妒得不行,我们都活在地狱里,怎么你就那么幸运?”   白砚脑子有些恍惚,这不是仇安平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在他意识到自己说什么之前,话已经冲口而出,“你一直针对我,是想求助?”   “笑话!”仇安平冷冷地说:“你能帮我什么?”   那边的风声越来越大,正如猛兽的呼啸。   裴挚突然起身:“不好!——”   他们一直是有默契的。   裴挚大步冲出门去,白砚心头一个咯噔,对着电话说:“我可以帮你很多,可首先,你得跟我说说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在休息室等你,你现在就过来。”   仇安平笑声透出几分癫狂,“不用了,就这样吧,这辈子,我们不可能做朋友了。你在意的人呢?还在你旁边?去吧,他在等着你。”   仇安平由衷叹息道:“你那个纹身当真纹得不错……”   这一句话出现得极端突兀,令人不明所以。   这是仇安平对白砚说的最后一句话。   整个电话,通话时长不到半分钟,接着,三下短促的嘟音,白砚耳边重归平静。   片刻后,本来寂静的走廊一片嘈杂。   白砚开门,恍惚听见谁的声音:“有人跳楼了——” 第52章 我的白月光   2016年2月,圈里最令人震惊的消息,仇安平自杀。   裴挚上顶楼时,几位调查人员已经先他一步上去了,谁都想劝仇安平惜命,可仇安平只看了他们一眼,不等他们开口,断然决然地把自己的身体投入无尽的虚空。   裴挚下楼,听到消息的白砚犹不可置信,“他们在乱嚷什么?”   裴挚一把将白砚搂在怀里,“哥,是真的,是仇安平。”   从四十多米高的地方跳下去,仇安平当场丧命。   调查人员过来时,白砚嘴张了许久也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想问,你们不是从机场就跟着他吗?   男人垂头丧气道:“我们做的是争取跟他合作的打算,就算跟着他也不能限制他的人生自由。”   可,仇安平到底为什么要死?   别问为什么,眼下白砚几乎能断定仇安平跟凶手的确有关系,如果仇安平一直在魔鬼的爪牙下过活,为什么不干脆投向他们一起揭开恶魔的皮,反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事情发生几分钟之后,白砚带着小老板下楼,警察来得很快,此时已经在楼下拉起了警戒线,一单白布覆住尸体,可眼前的一切还是惨不忍睹。   靠着马路的一侧,里外三层都是驻足围观的行人。   很快,白砚和小老板被警察请上楼做笔录,白砚认真叙述仇安平轻生之前的全部细节,冷静得连自己都发指。   他跟警察一块儿出门,此时,仇安平的经纪人也到了公司。   仇安平的经纪人六神无主,说话时连声音都在发颤,可等走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对小老板说了句这样的话:“我想好了,他最近精神的确不太好,我们发布消息时可以这样说,他本身就抑郁……”   白砚怔了怔,可终究没出声。   小老板却问道,“你确定他的死因只是抑郁?!”   经纪人顿时语塞。   小老板这次比平时坚决得多:“是什么就是什么,吃不准他自杀的原因就先不要说话。实事求是很难吗?警方才开始查,你就想着粉饰太平,你还想不想给他讨公道了?”   仇安平跟公司其他艺人不同,自己的工作室有相当的自主权,因而他的经纪人也不需要多顾忌小老板的情面。   经纪人冷笑一声,“你搞错没有?安平是一线明星,他为什么自杀,粉丝不会猜?我这样做是给谁留余地?粉丝都知道他跟白砚长期不合,他临死前还说过,你们不把他当自己人,难不成你想让人说,他生前一直被你们排挤?”   小老板哭了:“如果他真是为这个死的,我被人戳脊梁骨,我认了。眼下他尸骨未寒,你先想着甩锅?”   大家都明白,仇安平横死,粉丝的怒气一定会有个发泄点,这个发泄点只看落在谁身上。   这些年,仇安平的经纪人对自家艺人也可谓是极力压榨,除了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仇安平工作几乎没断过,经纪人心里想必也不安宁。   发烧经了风是小,突如其来的打击才是重点。白砚头疼欲裂,脑子却清醒得不可思议。   仇安平的经纪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薄削的嘴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就像两片能伤人致命的刀刃。   这人说得对。仇安平死了,眼下谁去戳粉丝的眼谁就堵枪眼,可白砚怕吗?   他已经无所畏惧。   白砚突然冷冷开口:“笑话!仇安平生前都拼不过我,他死后,那几个粉丝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语气十足不屑,就好像逝者的那条命完全不值一提,小老板和仇安平的经纪人都愣了。   此时,另几个房间的门打开,接受询问后被警察带出来的,有公司的两位小艺人,以及,裴挚。   片刻间,走廊这一段不到十平米的地儿,聚了十来号人。   裴挚出门时刚好听到他哥刚才那句话,只觉得他哥不太对劲,几步跨到白砚面前,“哥。”   小老板讷讷望着白砚,像是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白砚哥,你回去休息吧……”   白砚冷嗤一声,“怎么,还不让我说?仇安平斗不过我是他自己没用,要是他真是为这个死的,他就去死好了。手下败将自己想不开,指望我内疚?算了吧。”   对一个刚落气的人发表此般言论,是何等冷漠。   可千真万确,这每一个字都出自白砚的嘴,走廊里一片静默。   仇安平经纪人那一双三角眼,精光越来越亮。   小老板连哭都忘了,“白砚哥你不要被人激怒,你什么时候跟他斗过?”   白砚的声音冷冽似冰:“所以说你是个废物,你能看出什么?从他签约时候起,我就烦他烦得不行,一山不容二虎懂不懂?当然,要不是你们够蠢,被哄几句就能一直把我当神捧着,我也不会一直留在这小破公司。”   白砚一气说完这段话,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头晕晕沉沉,可他意识越来越清醒。   他强撑着气力把脊梁挺得笔直,倨傲地抬着下巴,盛气凌人,就好像现场这些人和死去的仇安平一样,在他眼里都是草芥。   这下,别说草台班子的人,连在场警察都惊呆了。   小老板一时大愕:“白砚哥——”   打破尴尬的是一位刑警,“他发烧了,应该在说胡话,你们快把他带回去吧。”   裴挚默默打量他哥俊美的侧脸,他知道,这些话绝不是白砚本人的想法,白砚为什么摆出这一副姿态他一时揣测不清,可他至少得配合,所以他干脆没出声。   仇安平的经纪人眼光扫过众人,“胡话?是不是跟酒后吐真言差不多?”   裴挚忍不住了,“你闭嘴!”   可是,他这一开口触动了白砚的注意力。   白砚冷嗖嗖的眼刀顿时朝他刮过来,“你也闭嘴!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赶快滚吧!你自己想想,自从你回来,我遭了多少烦心事儿。扫把星也就是你这样了。”   裴挚脸色也迅速沉下去,“你什么意思?”   白砚气焰越发嚣张:“我什么意思还不明白?让你趁早滚。我跟你要好,你家里人都觉得我占了你多大便宜。我能占你这扫把星什么便宜?他们的脸色我早就不想看了,以后你离我远点儿。”   当着众人的面吵架。   裴挚神色阴鸷地打量白砚片刻,却突然笑了,“行,这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而后就这样冷笑地注视白砚,退后几步,接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白砚是被警察和小老板送回家的。   把他送回房间安顿好,小老板又叫来大夫给他打针。不过白砚烧得浑浑噩噩,这些都在他昏睡时发生。   白砚再睁开眼时,首先望见的是窗外浓黑的天色。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小老板坐在一边,湿漉漉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朝他望着,见他醒来,眼睛一亮,“影帝爸爸。”   白砚嫌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小老板神色像是有些局促,吞吞吐吐地说:“早先你烧糊涂了,说了些胡话,挺刺人,裴挚像是生气了,我……”   “不是胡话!”白砚毫不留情地打断小老板。   喉头奇痒,他用力咳了几声,“我受够了,我好好一影帝干嘛总跟你们这堆麻烦在一起?”   小老板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儿,“你在说谎,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只是受了刺激。”   白砚嘲讽地问:“那你觉得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排挤仇安平的确是有意,只不过你太蠢,中招了还一直悟不透,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小老板还要说话。   白砚说:“滚!要我报警把你赶出去?”   小老板抹一把泪,不情不愿地蹭出房间。   许久后,白砚艰难地披衣起床,到楼道站了会儿,听到关门声才回头。不是梦,刚才盘桓在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仇安平的确死了,自杀。   回房间,他打开窗,重重地瘫倒在床上。   夜里,窗口那片黑暗像是凶残猛兽大张着的嘴,这是什么样的黑暗啊,好像瞬息之间就能吞没一切。   白砚独自躺了许久,以至于听见身后出现脚步声,他一时回不过神。   他转头,裴挚已经在他身后躺下了,裴挚将自己塞进被子里,把被子一直给他拉到下巴,而后紧紧抱住他。   裴挚身上还带着从外边带来的寒气,可这一个拥抱真是白砚此时最迫切需要的温暖。裴挚那双烁亮的眼黑白分明,定定望着他,神色是关切的,疼惜的,就好像之前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   他们总是有默契的,有些话,他没明说,可他知道,裴挚懂。   白砚在裴挚怀里转身,他们面对着面。   他也伸出手臂用力抱住裴挚,头埋在裴挚的胸膛,艰涩地开口,“他死了。”   裴挚吻了下他的额头,又像是用嘴皮感受他的体温,“你很难过,我知道。”   岂止难过?   白砚心头燃着一团火,这团火几乎要把他焚烧殆尽,他手指忍不住收紧,咬牙道:“他也是草台班子的人。”   草台班子的凤凰啊,总是有心守护自己羽翼下的每一个人。   仇安平什么个性?下得了狠手,睚眦必报。可这样一个人居然能被逼到不明不白地轻生,可见,背后的魔鬼爪牙尖利到了何种程度。   这一点,白砚明白,裴挚当然也明白。   裴挚略微想了想,说:“有件事,可能不应该现在告诉你,可是,你迟早会知道,初步尸检报告今天傍晚已经出来了,仇安平早就不算男人了。”   白砚立刻问:“什么意思?”   裴挚骂了声娘,说:“真他妈凶残,仇安平做过阉割手术。哪个男人闲的没事,会给自己做这种手术?”   “之前郝邬他们就奇怪,一般艺人都会定期体检,可他们去查仇安平,完全没发现仇安平有这习惯。”   所以,极有可能,仇安平被谁阉割过。   而后的许多年避开体检,就是为了掩饰身体的残缺。   简直骇人听闻,真相的残忍程度一次一次颠覆他们的想象力,白砚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难怪,仇安平一直咬牙切齿说自己活在地狱。   裴挚紧拧的眉头许久才舒展开,目光凝视白砚:“哥,你是不是怀疑上谁了?”   是的,今天白天在公司,白砚发作,前半段还能用受刺激情绪失控解释,可后来却提到裴挚的家人“们”一直认为他占了裴挚多大便宜,这分明是没有的事。裴明远虽然不太接受他们的关系,可也从来没这样想过,至于姓宋的老不死的,根本没见过白砚本人,宋憬闻则更不可能对白砚抱持这种态度。   所以,白砚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他们俩在一起,表面是没什么问题,可是私底下的嫌隙呢?只有家人这一块儿最不可能为人知,存在性又最合理。   白砚这是在误导外人,他们俩一直有嫌隙,因为裴挚的家里人不同意。   所以,配合白砚演出,裴挚才走得那样干脆。   如果到此时,白砚心里还有一丝庆幸,那就是,庆幸他要做什么,裴挚总是知道。   他思忖良久,说:“我有个猜测,但不一定对。”   “谁?”   “段墨初。”   “……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呢?   仇安平说过,“你是伽尼美德。”   仇安平今天说,“我嫉妒你,我们都活在地狱里,怎么你就那么幸运?”   伽尼美德是被宙斯强掳走的美少年。   那么多人活得平安喜乐,仇安平为什么只针对白砚?白砚用这个逻辑倒推,那就是,他本来是应该被强掳走的,他本来也应该生活在地狱,可是他居然意外逃脱了。   对,仇安平对他的嫉妒跟咖位无关,这个人一直都是嫉妒他有幸逃脱。   仇安平最后那一句话,说白砚的纹身纹得好,白砚能确定那不是嘲讽,仇安平语气太认真。   假设这是在给他线索,白砚退回去认真想,好像,这么多年,对他的纹身反应最大的就是段墨初。   如今再回想细节,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段墨初放弃他,并不是在被他严词拒绝后,即使得知他跟裴挚在一起,段墨初对他依然是温水煮青蛙的姿态,可是以纹身事件为界,对,就是在看见他的纹身之后,段墨初对他态度猝然转冷,一直到裴挚出国,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以全然冷漠的姿态。   可是如果段墨初真是恶魔,到底是什么促使段墨初放过他?只是纹身?白砚又觉得有些说不通。   裴挚越听越光火,越听越后怕。   假设这个猜测是真的,他哥在恶魔的觊觎下生活了多久?   他也突然想起一件事,裴挚强压着滔天怒火,说:“几个月前在剧组,仇安平说你小时候照片还没多出挑,十八九岁长开后突然就到颜值巅峰了,那不正是段墨初看上你的时候?妈的!”   可能是先入为主,真把段墨初当作嫌疑人,他们越是往下琢磨,就越觉得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大。   白砚顿了顿,“而且,你应该还记得,你妈跟我妈出车祸,就是在离开段墨初家的路上。我妈临死前,死拽着你爸的手说让他护住我。这是你爸前些日子在医院告诉我的,我一直想不通我怎么就需要特别保护,现在我怀疑,她那天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两位母亲的车祸真是纯粹的意外,当时开车的是司机,不是喝过酒的两个女人,所以,他们一直淡化母亲是从谁家出来的。   裴挚想到重点,“要真是他,你想怎么办?”   白砚今天骂过小老板又骂他,不管不顾地给自己招黑,显然是想做点什么。   白砚说:“我想确认些事。”   如果可以,他要亲手撕下恶魔的皮。   为横死的仇安平,为东晓,也为自己。   白砚沉吟道:“我要见宋先生本人。”   如今细思,看见他的纹身之后,段墨初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好像都在他生活状态的某个转折点上。   对,裴挚出国后,他在学校门口遇见过段墨初,当时,他不想跟这人说话,段墨初冷冷打量他许久,问:“最近不好受吧?”就好像是急着确认,他过得不好。   陈老爷子去世后,他十分茫然,段墨初又出现了,那次是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接着,裴挚回国,他们快在一起的时候,段墨初又出现在横店剧组。   几次三番,这个人真好像是,得确认白砚不好过,他才能好过。   白砚越想越愤怒,也夹杂着自厌,他无措而烦闷地说,“如果凶手真是段墨初,我早想透这一层,仇安平说不定就不会死。可他要是跟段墨初有过联系,宋先生的人怎么会没查到?”   裴挚艰难地说:“不存在。仇安平本来就活不下去了。没查到,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来不用落下痕迹的方式联系,比如电话。可要是有个中间人呢?”   白砚一愣,“怎么说?”   裴挚握紧他的手,“我急着赶来就是想告诉你,今天,仇安平出事后,他司机居然想逃,不过还是被抓住了。平常人遇上命案被请去喝茶总会有些犯怵,可那司机优哉游哉、一副不在意的样儿,而且,他居然说仇安平是畏罪自杀,他说,仇安平杀过人。” 第53章 我的白月光   司机的供词是这样:   七年前,仇安平花钱买角,又被人赶出剧组,角色钱财两头空,那段时间非常潦倒困顿。后来仇安平凑朋友的酒局,认识一富婆,于是动了从富婆身上抠钱的心思。   富婆当时对仇安平好像还有几分真感情,仇安平有些吃不消,为了早日脱身,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女人,同时从女人身上刮了一大笔。哄人也是要下本钱的,富婆热情,仇安平就得热情回应,结果,两人有次“情不自禁”在常去的酒吧后巷玩车震,被酒吧一服务生撞见并拍了全程。   那服务生当时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拍东西约摸只是想留着自嗨。仇安平卷够钱就把富婆甩了,富婆刚好办完移民,没空计较就去了国外。接着,服务生不知从哪听说仇安平是混娱乐圈的,可能在常人看来,混娱乐圈的都不差钱,服务生贪念一起,拿着视频找到仇安平本人。   裴挚说:“那司机说,那会儿他还在开出租,是夜晚代班的那种,他跟那服务生是老乡,有天半夜去找服务生,在酒吧后头巷子的一小旮旯,正碰上那服务生勒索仇安平。仇安平已经出了好几次血,不肯再给,就跟服务生打起来了。”   白砚大为惊愕,可仔细想想,这反应套在仇安平身上好像也说的通,虽然那服务生拿激情视频勒索人,报警之后一告一个准,可仇安平是打算在圈里混出头的人,哪会冒让这种东西公之于众的风险。   “打起来,然后呢?”他问。   裴挚说:“然后,仇安平一用力,那服务生摔地上,头磕到台阶,就这么死了。”   白砚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就算是真的,这也不算蓄意杀人。”   裴挚说:“这要是真的,仇安平至少藏尸。”   事实上,司机所述,仇安平还不止藏尸。   当时,仇安平一探服务生的鼻息,确认人死透了,第一反应是跑。可没跑几步又停下了脚,接着从巷角杂物堆翻出个蛇皮袋,回头就把尸体往袋子里塞。   司机就是这个时候走出去的。这人做了些什么事?   取笑惊怒的仇安平顾头不顾尾。   直接告诉仇安平,这样藏尸不行,毕竟仇安平当时连辆车都没有。   白砚不可置信地问:“所以他是帮凶,他自己供出了自己?不对啊,那服务生不是他老乡吗?”   说到这儿,裴挚眉头紧锁,厌恶之情毫无遮掩,“那司机就是个变态,他开自己的车替仇安平把尸体运走,最后还当着仇安平的面分尸,一大活人,就这么被他处理掉了。你不知道他说到这儿时有多得意。”   白砚脊背森凉:“这是个惯犯吧。”   仇安平周围,这都是些什么人?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仇安平跟这变态就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裴挚说:“可不是?他承认他自己手上也有过几条人命。还说,仇安平选秀多花的那些钱,就是他给的现金。他以前在缅甸产玉的窝窝里混过。”   一个给人开代班的司机能有那么多现金,白砚的第一反应:司机这是在给谁开脱。   可如果司机的话是真的,这是一个真正的亡命徒,弄出几条人命都没被人发现,连碎尸那种事都做得驾轻就熟,这个人甚至犯罪天赋极高。   妈的!妈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恶魔在人间盘桓?   夜深了,裴挚说:“休息吧,司机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得查过才知道。”   仇安平去世,粉丝是什么样的状态可想而知。   次日晨起,白砚草草刷了下微博,很快就把手机放下了,仇安平家人和粉丝的哀痛历历在目,就好像,隔着屏幕,他都听到这些人的痛哭声。   仇安平的父亲接受采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不能接受现实,“他怎么会自杀?前一阵他还带我们到国外度假。昨天早上在机场分开,他还劝我,别让他弟去留学。这么多事他放不下,他怎么会自杀……”   警察昨晚发布公告,确认仇安平自杀。   这些人倒不是不信仇安平自己轻生,只是,轻生也需要个理由是不是?   仇安平本人团队发布的公告,除了悼念没提到原因。   网络上各种猜测迅速冒头,比较主流的说法是感慨艺人压力过大,毕竟有几位因抑郁症自杀的明星在先,公众也容易先入为主。   为仇安平设下灵堂的第一天,小老板到场给了仇父一笔抚恤金,草台班子众人纷纷前往悼念,只除了白砚。   去了哪些人,被媒体拍下照片一一亮在网上,身为同一个公司的艺人,白砚居然没出席,立刻有粉丝展开联想,顺手挖出了白砚跟仇安平不合的旧传闻。   其实大部分人都明白,白砚不可能害仇安平,仇安平自杀主要原因是自己精神状态不稳定,可是,群情激昂时,这个事实完全不能阻碍有些人把矛头指向白砚。   首先,有粉丝发布这样的评论:安安去了,人家可能高兴都来不及,指望他去悼念,算了吧。   路人的态度则是:白砚连样子都不做一个,情商低,果然影帝就是有恃无恐。   24小时过去,此类言论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晚,仇安平的经纪人在灵堂外边被记者围住,有记者问:有人说安平生前跟白砚不合,在公司被白砚打压得很厉害,请问属实吗?   仇安平的经纪人含糊其辞道:“逝者为大,希望大家关注安平本身。”   够不够毒?如果有心澄清,他可以直接说不是。   翔悦新戏的选角还在继续,次日清晨,白砚跟裴挚在公司四楼的走廊碰见了仇安平的经纪人。   裴挚上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经纪人面露惧色,没说话。   白砚一副烦不胜烦的神色,眼光立刻朝着裴挚瞪过去,“你嫌我不够烦?”   裴挚也烦躁地反问,“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我他妈这是替谁出气呢?”   白砚怒不可遏道:“你少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前天你怎么说的?”   裴挚终于放开经纪人,对白砚冷冷一笑,“那行,我离你远点儿。”说完,晃晃悠悠地朝电梯走去,只甩给白砚一个背影。   白砚目光凛冽地瞧一眼经纪人,自己继续独自前行。   长长的走廊,白砚跟裴挚背道而行,渐行渐远,怎么看都像是遇上了坎儿,互相体谅不上,三天两头吵架的样儿。   仇安平的经纪人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也是那天看见裴少爷跟白砚像是已经不合了,昨晚才敢在记者面前说那样的话……   白砚跟仇安平不合传闻没有澄清,他跟裴挚起嫌隙的消息又在圈里不胫而走,三天过去,仇安平的经纪人没出丁点儿事,于是幺蛾子们都有样学样的冒出来了。   白砚这些日子得罪的人挺多,居然有人买营销号发软文,曝光白砚拍《国色》时打压同剧组有演员,把白砚说得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凌肖趁火打劫给自己洗白。   可粉丝的义愤太容易被引导,网上顿时骂声一片。   草台班子的艺人们和小老板都坐不住了,拼命发声替白砚说话,可惜他们本身就跟白砚有切身的利益关系,在公众面前,言辞的说服力很成问题。   当初,在白砚干预下,跟仇安平组过互助二人组的小新人发了条微博说事实,被粉丝们众口一词地骂成蹭热度抱大腿不要脸。   这是白砚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晚上回家汇合,裴挚要笑不笑地说:“这次就让这些傻逼挨个跳出来,回头,咱们再秋后算账。”   白砚驻足窗前,目光眺向夜幕下的群山,“都是秋后的蚂蚱,你用得着跟他们置气?”   裴挚越看火头越大,“这些网友也蠢,人家说几句他们就能被带着走。”   白砚回过头,“所以让他们看到该看到东西,实在太重要了。他们确实激愤,可这股子激愤也是对着那个被有心人污蔑过的白砚。”   如今白砚被黑成了什么样?排挤同公司艺人的一哥,打压同剧组演员的戏霸,仗势欺人,毫无畏惧。   如果这样的形象都没人出言申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见裴挚还在刷微博,白砚干脆踱过去,一把抢过手机,“别看了。”   他自己低头一瞧,正好看到这样一段话:有才无德,这种人活该被封杀。   白砚忍不住骂了声:“妈的!”   这出戏演得还真不容易呐。   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关于仇安平杀人的那一段,司机所言属实。仇安平的确杀过人。   服务生遇害,当时没被警方关注,纯粹因为没人知道他死。司机是他的同乡,作案次日上门扛走他所有的东西,说是服务生本人托自己取的,服务生当时得罪了一老大,怕被折腾,本来就有离开避祸的意思,他的同租伙伴就真信了,还依司机的话去跟酒吧老板打招呼,替服务生辞职。   没有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一条酒吧街,揽客的做招待的大都是外来打工的年轻孩子,人口流动性太大。服务生家爹娘都不在了,只有个伯伯,确实也没多在意这个混子侄子。   司机杀过人,也是真的,白砚完全没想到,仇安平自杀会扯出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司机杀的都是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人,所有人都有同一个特点:在外务工,没人牵挂。   裴挚说:“这人真是个纯变态,他交待得这么利索,一来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次混不过去了,二来,当差的说,他们这种杂碎,把杀人当恶作剧,恶作剧这么久,居然没人发现他的作品,他也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这就是仇安平的司机。   太可怕了,平常完全像个正常人。人以群分,变态也是扎堆出现的。   裴挚说:“郝邬他们现在怀疑,囚禁东晓的真凶手里也有仇安平杀人的把柄。仇安平递出东晓的消息,激怒了那个人,那个人要对仇安平下手,仇安平这才想到自杀。这把柄是从哪递到真凶那的,应该就这司机。”   的确,以白砚的了解,仇安平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宁可拖着残躯自己去死,也不要活着声名狼藉地去坐牢。   仇安平可能真是生无可恋,又不甘心放过要挟自己的人,于是最后,给他留下了线索。   为什么是语焉不详的线索,而没告诉他背后真凶到底是谁?很简单,仇安平自己需要用死亡来摆脱的困境,同样不甘心东晓太轻易地摆脱。   白砚转而想到东晓,东晓也是一人在外,少有人牵挂。他不禁问:“司机自己没承认背后有人?”   裴挚沉声回答:“没,他嘴挺硬,只说想说的,眼下咬死仇安平自杀只是因为他问仇安平要一大笔钱,死不承认这事跟别人有关系。不过,他认不认也不重要了。”   的确不太重要了,只要有确切的怀疑对象,宋憬闻就能直接对怀疑对象下手查。   裴挚笑了声,“既然那司机连跟某人的电话记录的没有,联系想必也不多。段墨初现在人在国外,想必还弄不清郝邬这边的形势。眼下查他,也算是攻其不备。”   当晚,白砚的烟幕弹奏效,他真的接到了段墨初打来的电话。   段墨初说:“我今天看到了国内的娱乐新闻,你最近过得不好?”   白砚激动得发抖,也愤恨得发抖,尽量用不崩人设的方式应对,冷冷回答:“多谢您关心。”   段墨初像是替他不平,“闹成这样,裴挚都没帮你一把,你们之间出了问题?”   白砚说:“您管得太多,这是我的私事。”   段墨初又叹息道:“听说死者自杀那天你们都在楼里,遇上点糟心事就闯不过去,我一直都告诉你,裴挚太年轻。”   白砚不客气地问:“然后呢?”   段墨初沉默片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不是?段墨初要是真关心白砚,至少会给白砚一句宽慰或者劝解。   没有错,段墨初只是想确认他过得不好,白砚前些天的猜测不是错觉。   也就是这晚,宋憬闻本人来了。   这次见面是白砚要求的,在私人会所的后院,宋憬闻见到裴挚的第一句话:“你们俩最近出了问题?是老爷子派人骚扰白砚了?你该懂事了,身边人受了打击,你脾气就该收着点儿。得来这么不容易,就不知道珍惜点儿?”   看,白砚烟幕弹对宋憬闻都奏效了,裴挚说:“我这不一直收着脾气吗?”   宋憬闻没说话。   进屋,白砚才对宋憬闻细述全部,有关于段墨初的一切猜测。   宋憬闻听完点了下头,“你是对的,这时候得让他得意。”   白砚没想透这一层,“怎么说?”   宋憬闻给了他们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东晓就在他手里。他的本质要真跟你猜想得没区别,眼下他越得意,东晓的日子越好过。”   白砚跟裴挚同时瞠目结舌。   宋憬闻说:“前些日子我就派人着手研究段墨初了。表面上他没任何问题,可我们收集仇安平司机私车的行驶记录,发现他们偶尔会去市郊的一栋别墅。那别墅不在仇安平名下,也不在段墨初名下,今天下午,我们确认,东晓三年前还住在别墅的地下室,这消息是从别墅一哑巴帮佣那敲出来的。不过,后来,东晓被带到了哪,那佣人也不知道。”   白砚说:“会不会已经被他弄出国了?”   “极有可能。”   宋憬闻道:“得查他,得收拾他,还不能把他逼得太急,我打算沿用你的方法,适当示弱,让他继续得意。”   裴挚呵地笑了声,“有意思了。”   宋憬闻对你示弱那是闹着玩的吗?   果然,之后,他们见证了宋憬闻的“示弱”,以及示弱后的雷霆手段。 第54章 我的白月光   即使宋憬闻这些年一直没放弃寻找东晓,白砚还是要确认一次,这是他见宋憬闻的初衷。   白砚问宋憬闻:“别墅的哑巴帮佣能出面指认段墨初?”段墨初既然敢让这人知道自己囚禁他人的事实,自然不会没有手段挟制。   宋憬闻垂眸,片刻后才抬眼看他,“有些手段不方便让你知道,我能让她开口,自然也能让她安心说话。”   白砚眼下最关心的事:“……东晓怎么样?”   他害怕,问出这句话之后,白砚整个人都惶惶不安。   仇安平同样跟段墨初有牵连,被阉割过,这些日子,白砚最不敢想象的事:东晓现在是什么样?   宋憬闻说:“至少三年前,他看上去身体还健全。”   几乎是同时,白砚跟裴挚都长出一口气。   那么,接下去要说的就是重点,白砚沉默片刻,神色凝重地问:“宋先生,您真做好准备了吗?要是段墨初不回来,要是东晓真在国外。”   话只能说到这儿了,宋憬闻是他们跟段墨初对抗的唯一希望。而段墨初虽然在国内势力有限,段家在南亚却已苦心经营一个甲子,背景显赫、树大根深。段墨初本人国籍也在南亚,只要这人坚持不到国内,宋憬闻对他下手,可能遭遇的阻力就是常人无法估量的。   白砚不知道宋憬闻到底有多大势力,可他至少明白涉及境外事情就大了,那可能不只是命案的问题。他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可抗的力量促使他们妥协,所以才有此一问。   事情显然跟他想象得一样复杂,他问完这句话的半分钟内,宋憬闻都抿唇不语。   接着,宋憬闻才说:“我会尽全力。情况的确复杂,可总有角力的办法。”   会所在市郊,窗外景观灯幽冷的光芒似乎怎么也照不透浓黑的夜色。   白砚一时没说话,他听见宋憬闻反问,“我很想知道,要是我当真抗不过去,妥协了,你会怎么办?”   尽我所能,据理力争。   可还不等白砚开口,裴挚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浮现在耳边,“我们这辈子都信不了邪,认不得怂。不就是一条命吗?拼了。”   白砚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裴挚的手,他知道,裴挚跟他总是一样的。   宋憬闻眼光扫向窗外,啼笑皆非地叹息道:“你啊……不怪老爷子说你像祖父,放在几十年前你能干大事,可现在这光景,你还是什么都不干得好。”   话说到这儿,剩下就是策略问题了。   之前,宋憬闻查东晓的去向,一直不敢动作太大,就是怕惊动真凶杀东晓灭口。   白砚问:“现在已经动了一个司机加一个哑巴保姆,我们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宋憬闻说:“既然已经有了证据,就不存在打草惊蛇,是时候跟段墨初谈判了。”   也是,白砚仔细想想,这话他问得挺蠢。   既然凶手已经锁定段墨初,段墨初就失去杀东晓的必要。因为眼下对段墨初来说,东晓活着比死了好。   他们想要证据,次日又有证据送上门。   仇安平的司机一直不肯承认自己跟段墨初有牵连,被查到他曾开车跟段墨初出入同一栋别墅,依然不肯松口,可是转机就发生在这个时候,第二天一早,郝邬来见白砚,说:“关于段墨初的事,那司机交待了。”   白砚急忙把人让进屋,“他怎么突然想通了。”   郝邬无奈地笑道:“昨晚警察问他,仇安平是被谁阉割的,他怔了很久,接着人就有点疯疯癫癫的,今早终于说了实话。”   那变态杀人狂的嘴比蚌壳还难撬开,这种人,真是,你完全想不到什么能触到他的点。   郝邬进门,在客厅沙发坐下,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对白砚和裴挚叙述了真相。   郝邬说:“没错,仇安平就是被他送给段墨初的。”   白砚急忙问:“他跟段墨初是什么关系?”   郝邬很快回答:“狼狈为奸。以前那司机去缅甸贩玉,不小心弄死了个人,自己也受了伤,段墨初正好去那赌石,救过他一命。他杀了人,段墨初也没报警的意思,一句话就点破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表示挺欣赏他,他们志趣相投就混到一处了。”   裴挚问:“那是哪一年?”   “2007年,8月。”   白砚没说话,看来魔鬼们都能嗅到彼此的气味,这人跟段墨初那么早就勾搭上了。   郝邬接着往下说:“很长一段时间,段墨初供他吃供他喝,那司机也知道段墨初这是想用他。他给段墨初办的事儿还挺多。2007冬天年,段墨初藏的人不听话,只点了司机一句,这司机就把人偷出去干掉了,尸体也是他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   裴挚咬牙骂道:“妈的。”   白砚也想骂娘,原来段墨初那么早就开始玩囚禁了,受害的还不止仇安平和东晓。   “接着说,”他沉声道。   郝邬声音也挺愤懑,“2008年,那司机遇上了仇安平,刚好,段墨初想找个漂亮孩子,那年8月他把仇安平带到段墨初跟前,据说,段墨初挺满意。”   白砚喉头一阵不适,猛地咳了几声。   仇安平被司机握着把柄,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当然,当时仇安平正要参加选秀,依然有借势的心思,也未必会拒绝。所以仇安平就这样一步步踏进了深渊。   真可谓,一步错,步步错。   白砚问:“段墨初为什么要让仇安平去势?”   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那司机对仇安平的残缺有这么大的反应,很显然早先是不知道的。   可郝邬还真给了他一个答案,“司机猜,段墨初是防着仇安平跟了他还在外边乱搞。”   真够狠毒!   郝邬说:“司机还说,仇安平不过是个过度的点心,段墨初没多喜欢仇安平,当时,他看上了另一个漂亮孩子,整个地下室都挂满了那个人的画像……”   说到这儿,眼光躲开白砚的视线,欲言又止。   画像上的人是谁,不用说了。   裴挚狠狠骂出了声:“艹他娘的!”   白砚按住裴挚的手,确认着问:“是我?”   郝邬艰难地点头,“那司机还问过段墨初,要不他干脆把你抓回去,段墨初却表示,跟你的游戏他得自己来。他自己来……可能就是以追求者的姿态征服你,接下去的事,我就只能说,你很幸运。”   裴挚死死盯着郝邬,漆黑双眸中戾气毕露,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就像是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白砚握住裴挚的手,问郝邬:“我怎么个幸运法?”   “纹身!因为你给自己纹了个纹身。”   白砚:“……”   果然,变态的脑回路不是常人能理解和揣测的,他一直认为还有别的原因。   郝邬继续细述事实:“2009年年初的一晚,司机带仇安平去段墨初那,段墨初正在发脾气,把你的画像和雕像都给砸了。”   白砚:“……”那应该就是在他妈的葬礼之后。   “司机问他出了什么事儿,他说,你本来是件完美艺术品,可居然用一个纹身把自己弄脏了,真是该死。司机以为段墨初会让他把你处理掉,可段墨初说,你的事儿,让旁人别插手。”   “段墨初说,对你而言,死这个惩罚太轻,正好你那会儿不痛快,他要让你活着煎熬。之后的那几年,你当真过得不好。”   所以段墨初还要一直确认他过得不好,白砚默默骂了句,24K纯金的变态!   真相果真让人毛骨悚然,裴挚心底怒焰滔天,可居然沁了一背的冷汗,他哥一直在魔鬼的爪牙之下。   郝邬眼光转向裴挚,“前些日子我们才知道,当初,老爷子的人来这儿公干,也是被段墨初点了一句,才发现你跟你宋家祖父的模样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裴挚母亲跟宋老有过一段,还挺受宠爱,宋老的人来本城,总会对这个女人多有关注。裴挚的身世就是这样暴露在宋老面前的:老爷子的亲信发现裴挚长相太像宋家人,回去给宋老提了个醒,结合裴太太去世前跟丈夫不合的事实,宋老派人取东西做了亲子鉴定,从而发现裴挚是他的沧海遗珠,一时大喜过望,狂喜之余,派人劫走了裴挚。   可裴挚没想到这中间还有段墨初的事儿,段墨初想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把他跟白砚分开。   这次,白砚终于骂出了声,“他怎么不去死。”   裴挚反而笑了,笑得一脸狰狞:“没事,这回,老子就让他看看他这事做得多妙。”   郝邬点头,“他的确做了件蠢事,那会儿,他还不知道找东晓的是宋先生,他亲手把你们仨推到一堆了。”   “还有其他吗?”白砚问。   郝邬又扔下一枚定时炸弹,“东晓就是司机本人出手抓的。”   白砚心头一凛:“为了刺激我?”   郝邬摇头道:“这倒也不是。当时那司机去你们剧组落脚的山里,本来是为了找他一叔,到那才发现他那叔早就走了。他本来打算当天返回,可在林子里瞧见了东晓。他跟东晓在没人处撞见,东晓把他当成山里的伐木工,跟他打了个招呼,东晓身架子跟你挺像,长得也好,他当时就动了把东晓掳回去送给段墨初的意思。他留心问,你是过来拍戏的吧?你们一年上头都在外头,家里人不惦记吗?东晓说自己家里早没人了。”   常年在外,无人牵挂,那司机专爱对这样的人下手。   白砚喉头一阵一阵的疼,“所以,他就不管不顾地把东晓抓走了?”   郝邬嘲讽地笑了声:“没,他们那种人,下手总得先望风。他心里有了盘算的事儿,当天就在山上一荒废的木屋住下了,那儿的人都当他已经下了山。事情就是这么巧,第二天清早,他刚出屋,正巧撞见几个人纠缠东晓。司机躲在一边,虚张声势地吼一嗓子把那些人吓走了,接着,东晓过来跟他道谢。”   “那几个人应该就是死鬼视帝背后那位派过去的,这下连背锅的都有了,司机也就不犹豫了,没说几句话,直接拿沾药的布闷晕了东晓。”   才出虎口,又进狼窝。白砚不敢想象东晓当时经历的是什么样的恐惧。   “他是怎么把东晓带出去的?”   带个昏睡的人出山,辗转到异地,至少得有自己的车。可当时出入山下小镇的车辆,宋憬闻的人都查过,没有多大异常。   郝邬说:“当时,那林场的工人都喜欢在山里自制家具,一来能就地取材,二来场地够用,司机劫东晓的当晚,刚好有个工人把打好的全套家具运出去,他趁人吃饭,把东晓塞到了货车后厢的衣柜里,自己也藏进去,就这样跟车到了市区附近。几小时的路程,开车的只有一个,那货车司机半途在野外停下来方便,变态就带着东晓下了车,这一趟车蹭得神不知鬼不觉。”   “接着,他反复给东晓用迷药,带着东晓在野外等了半天,段墨初的人来接应他了。他们一路换了好几趟车,终于把东晓送到段墨初身边。之后,东晓在市郊那别墅的地下室一直住到三年前。”   白砚无话可说,这些人好像天生对犯罪有爱好,而且好像足够有天分,敢冒险,更有各种手段躲开调查者的眼光,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   他揪心地问:“他有没有说东晓怎么样?”   郝邬沉默了。   片刻后,才艰涩地呼出一口气,“他说,东晓撞见他的时候特别大意,可真到了段墨初那,反而是这些受害者中最聪明的,一直在想办法保全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   白砚只希望东晓拿全部的聪明把自己护住,全须全尾地等着他们去救他。   郝邬最后告诉他们:“宋先生应该已经致电段墨初要人了,当然,段墨初没有承认东晓在他那,更谈不上同意跟宋先生交易。接下去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着急。”   他们为什么没有直接起诉段墨初?因为中间涉及的利益关系太复杂。这个,白砚自然了解,先用最损耗最小的方式交涉,做出意图私下了解的姿态,才符合宋憬闻这种人的思路。直接不管不顾让一切大白于天下,这是他跟裴挚才会有的做法。   饶是郝邬跟宋憬闻都跟他们打过预防针,会示弱,之后发生的一切,还是让白砚气结。   宋憬闻跟段墨初私下交涉不成,自然对段墨初留在国内的产业动了手。   可这次动手,动作不算大,段墨初国内分公司的数个项目工地因安全问题被责令停工。   即使只是停工一天,股价动荡也不小,可这场风波两天就过去了,次日,段墨初国内分公司的某副总出面发表声明,工地的问题他们已经整改完毕。   整改完毕是假,宋憬闻拉锯输了才是真。   看完财经新闻,裴挚说:“段墨初国内分公司的合作开放商不止一家,家家后台都硬实,即使段墨初在这边势力不大,跟他同吃一碗饭的人分量都不小,我敢打赌,现在找送宋憬闻说合求情施压的人不少。”   白砚问:“这些人明白段墨初犯了什么事?”   裴挚笑得讥诮:“谁知道呢?可能不明白,可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不过,宋憬闻这示弱的模样也演得太怂了点儿,太他妈能屈能伸了,至少多坚持两天啊。”   白砚说:“他跟咱们不一样。”   宋憬闻的能屈能伸需要装吗?不需要。   这一类人,从妥协和权衡中找机遇是毕生修炼的功课,目的当然只有一个,站在更高处。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屈伸也把他们算进去了。   次日,白砚去公司,车刚停在大楼门前,车门被几个陌生男人拉开了。   “你们干什么?”裴挚惊怒着问。   可男人们就是冲着裴挚来的,其中一位笑眯眯地对裴挚说:“宋老请你回去。”   白砚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还能在这儿劫人?”   男人说:“您是公众人物,这是公众场合,劫人画面太难看。”   这就是拿白砚的声誉威胁裴挚。   裴挚只能认,一脚踹走男人,果断下车,“走,老子跟你们回去见他!”   裴挚就这样跟着男人们走了。   白砚身边还有郝邬留给他的安保,上楼,听安保压低声音说:“这些不是老爷子的人。”他才放下心来。   宋憬闻这出戏真是演了全套。   这一晚,他又接到段墨初的电话。   段墨初的得意几乎掩不住,“听说裴挚被请回家了?我就说过,公子哥不靠谱。”   白砚气急败坏道:“你有病吧?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总会遭报应的。我劝你赶快把东晓给放了。”   段墨初根本不在电话里留把柄,“我理解你关心朋友的心情,可你说的东晓,我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你跟那一位为什么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白砚无话可说,气得几乎喘不上气。   段墨初像是有些不解的问:“你们这是何苦呢?把自己也弄得不痛快,宋憬闻在国内势力强大,可他能从南亚把我带回去吗?不能。而且,有宋老在,他还只是个候选。老人能容他为个男人大动干戈?要不是你们闹得太过分,裴挚也不至于被宋老请回去管教,对吧?”   白砚问:“你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显摆?”段墨初的膨胀不是没有倚仗,联合执法需要两边配合,可按郝邬说的,南亚那边的局面黑得像团墨。   段墨初声音依然温文:“我没什么可显摆,我给你提个建议,你要是真怀疑你朋友在南亚,你可以过来看看,或许,我能帮你找到他。”   白砚愤怒之余又瞠目结舌,段墨初让他过去…… 第55章 我的白月光   一片竹子把窗外的后院弄得阴阴沉沉,裴挚是没心思欣赏这种雅致的,这是他被宋憬闻带回来的第二天。   他站在窗口,掏出手机,翻出熟悉的号码拨出去,电话里依然是冰凉的机械提示音,他要找的人不在服务器。   放屁!白砚最近天天都在服务区,裴挚有些丧气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吱吖——”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   裴挚不情不愿地转身,“要不要把戏做成这样,我打个电话又怎么了?”   进来的果然是宋憬闻本人。   瞧着他着急上火的样儿,宋憬闻笑得有些无奈:“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些好。你担心什么?白砚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哪,关键,他还跟你同声同气。”   行吧,算你明白。   裴挚心里舒坦了些,晃到书桌边上,顺手摸起笔山,问宋憬闻:“你说吧,事情发展到哪个程度?”   宋憬闻负手而立:“段家不止段墨初一个人,他把持家业这么多年,早就有人对他不服。我受人掣肘,他现在就能肆意妄为吗?”   同理,南亚方面可以合作的势力也不止段墨初的后台这一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角力,无非动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一边捏着笔山玩的裴挚猝然抬头。   宋憬闻也看向门口,“进来。”   门开了,男秘书站在那,神色有些急:“老爷子的人来了。”   宋憬闻跟裴挚对视一眼,宋老都快去了,眼线还布得这样广,裴挚昨天才到,老爷子今天就来要人了。   接着,几个男人闯进书房,先对宋憬闻点头,然后,为首的中年男人笑着望向裴挚,“你果然回来了,宋老挺想你,差我们接你过去。”   这一去还能轻易脱身?   可不去今儿谁都别想安生,裴挚下意识地朝宋憬闻瞧,这人自己能把事情搞定?   宋憬闻会意:“本来还想招待你几天,既然这样,你先跟他们去吧,别让老爷子担心。”   行,自己能搞定就行。裴挚有些烦躁,终究把笔山放回去,对宋憬闻说:“走了。”   既然这边一切都在有序进行中,他先去稳住老爷子也不是不行,毕竟,宋老要真反手弹压他们,事情就不好办了。他讨厌这位血缘上的父亲,可眼下并不是由着性子来的时候,宋憬闻正在办的事儿涉及好几条人命。   裴挚踱到中年男人身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儿。   中年男人对他笑笑,转而又看向宋憬闻,讨好地说:“老爷子让您也过去一趟。”   宋憬闻微怔。   半个钟头后,宋老的病房。   裴挚大大咧咧地在沙发坐着,眼睛看窗外,看墙壁,就是不看对面的人。   病床的床头略微升起,一位发色花白的老人靠着软枕坐着。老人虽然面容清癯,可眼光炯然有神,气质凌厉,紧绷的唇角透着股子说一不二的强硬,是旧居上位的气势。   宋憬闻双腿交叠,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   老人不悦地质问:“你最近在做什么,当我一点都不知道?”   宋憬闻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并没瞒着您。”   只不过,也没特意通知。   宋老显然已经得知了跟东晓有关的全部,轻蔑地说:“枉我对你言传身教这么多年,你居然为一个孩子动这么大的阵仗。”   宋憬闻说:“我不如您,有些事,大概这辈子都悟不透。”   换来宋老一声冷哼。   那俩父子训话,裴挚只当没听见。   可火转瞬就烧到了他头上,宋老又问宋憬闻:“你把你弟弟带回来干什么?做给谁看?”   还是来问责的。   宋憬闻做了些什么事呢?布局的同时,做出裴挚被宋老抓回的假象,顺便黑了自己爹一把。   没等宋憬闻回答,裴挚说:“可别闹了,我比他还想要段墨初的命。”   对着他,宋老语气缓和了些,“为什么?”   裴挚又驾轻就熟地端出那副恶少样儿:“看不惯他呗,谁让他总想动我的人。就算这次你拦着,我早晚都得打爆他脑壳。”   宋老眼光直扎他的眼眸,“段墨初。”   不是询问,只是把这个名字过一遍。   裴挚没说话,可不就是段墨初。   宋老眼神更深,“白砚?”   裴挚拿手肘撑着身体,坐正了些。   宋老又说:“白砚当初就是为那孩子跟那一帮人拼上的?”   依然不是询问,只是陈述。   果然,关于裴挚跟宋憬闻的一切,老爷子都查得一清二楚,这是什么样的掌控欲?   裴挚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想说话。   宋老转而训上了他:“你非要跟男人在一起就算了,还找了个跟你一样的硬骨头。”   裴挚冷冷笑了声,“不是这样,咱们也走不到一条道上。”   这回轮到宋老不说话了。   他这小儿子喜欢男人,而且就是稀罕白砚,死活都拆不散。   真犟!这脾气像谁呢?像他,也像那个女人。   宋老沉声说:“段墨初,不就是一个段墨初。竟然让我两个儿子都不得安宁。”   裴挚还是不习惯跟宋老父子想称,用眼角斜了下宋憬闻,慢悠悠晃出了病房。   这次,宋老没叫住他,只是侧头瞧着宋憬闻。   等裴挚背影消失在门口,宋老对大儿子说:“段墨初才几斤几两,用得着跟他打这种太极?”   老爷子叱咤风云一辈子,越老越不服老。   宋憬闻知道亲爹对自己多有猜忌。   可正因为如此,在他这个正直壮年且前途无限的大儿子面前,老爷子最喜欢的感觉:姜还是老的辣。   宋憬闻说:“凡事当谋定而后动,您教我的。”   果然,小儿子跳脚,大儿子服软,老爷子顺心了。   宋老注视他片刻,说了个名字,“待会儿你去见他。把事情办干脆点儿,斩草除根,别留遗憾。”   虽然宋憬闻早跟南亚那边通了气,可助力这种东西总是不怕多的。   老爷子肯出一把力,那更好,宋憬闻说:“行。”   宋老眼光沉沉地打量他许久,“你是不是觉得,你架着你弟弟演戏,我全都看不出?”   宋憬闻没说话。   这一年间,他想收拾谁就先让裴挚出面跟人闹,老爷子疼爱小儿子,随后总会由着他出手。   也是,老爷子是什么人?即使病得再重,也不会完全参不透他们这些把戏。   宋老眼角浮出些倦色,语气仍旧坚定:“记住,你弟弟帮过你,我要是去了,你对他好点。”   宋憬闻说:“您放心。”   正说着,宋憬闻手机响了。拿起电话一看,是段墨初。   段墨初跟他本人联系,显然是扛不住段家内部的压力了。宋憬闻立刻按下接听,反正他们现在也不需要跟老爷子打马虎眼了。   几句寒暄之后,段墨初说:“宋先生,我自认为对您一直还算尊敬,可眼下你做的事实在令我困扰,您给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对我手下的产业动手,我都没计较。可现在,您还发动我们族叔对我施压,这是什么道理?”   宋憬闻干脆摊牌:“很不巧,我刚得知,三年前,的确有人用非法手段把东晓运出境,带到了南亚。”   段墨初说:“哦?这样说,您肯定您要找的人就在南亚。我有个提议,我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帮您找这个人。”   宋憬闻不料段墨初妥协得这样快,“说你的条件。”   段墨初说了句话,宋憬闻紧紧拧起眉头。   电话挂断,宋老问:“他要怎么样?”   宋憬闻回答:“他让我带着白砚去南亚接人,明天。”   所以,宋老这把助力来得真是时候,东晓在段墨初手上,他们总是被动,明天,这是段墨初定的见面时间,见面地点是段墨初的主场,光靠宋憬闻本人,还真不一定能把局布到没有闪失的地步。   宋老爷子脸色愈发阴沉。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裴挚冷冽的声音从门口冲过来,“他有病吧!还敢要白砚。”   又是一阵电话铃响。   宋憬闻再次接听,这次是郝邬。   郝邬只有一句话:“白砚找您。”   不得不说段墨初不是个东西,到了这个地步,能拖一个人不痛快就多拖一个。   应该就是在刚才那通电话挂断后,段墨初又打给了白砚,说了同样的话,让白砚跟宋憬闻一块儿去南亚接东晓,生怕宋憬闻把白砚撇开似的。   白砚的态度当然是要跟着去,不管段墨初此举的意图是什么,好不容易等到段墨初妥协,他怎么能够怯场。   宋憬闻无奈道:“或许,你应该问问裴挚。”   很快,把电话递到裴挚面前。   裴挚只觉得段墨初不安好心,真有心放人,用得着见白砚?   他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上,白砚清冽的声线缓缓传来:“裴挚,你听我说,不管段墨初要做什么,现在,宋先生还没能布置好,他却提了要求,我就必须去一趟。否则,他一发疯,东晓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宁。”   也是,段墨初眼下的确不敢杀东晓,但是虐待呢?像仇安平身上那种不可逆的伤害呢?   裴挚说:“行了,我懂,我跟你一起去。”   他跟白砚这就算是说定了。   可电话一挂断,宋老爷子苍老的声音立刻在他耳边炸开了,“你休想,把他给我控制住。”   从病房外面进来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很快就把裴挚钳制住了。   宋憬闻默默瞧,没劝。   裴挚太冲动,比不得他那样能审时度势,不去也好。   宋憬闻跟白砚从不同城市出发,当天下午,先后到了南亚。   白砚从机场出去,宋憬闻派出的车已经在那等着他,一个钟头之后,车开进幽静院落,停在一栋小楼门口。   他进门时,宋憬闻正在客厅批阅文件。   宋憬闻匆匆抬头看他一眼,径直问:“你觉得段墨初要怎么样?”   白砚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   变态的思维不是他能理解的,他知道这趟南亚之行危险不小,可有些事总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裴挚被宋老拘在家的事儿,白砚已经得知,转念想想,这样也好,他脾气不太好,裴挚失控时比他还暴躁。   本来以为这两天都只能跟宋憬闻干巴巴地对着了,可这晚,他们刚吃完晚餐,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裴挚一身湿地站在门口。   白砚大惊,急忙起身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热带海滨城市,夜里这场大雨来得挺突然,裴挚从头到脚一处干着的地方都没有。   宋憬闻却一点不意外似的,“赶紧上楼冲澡,老爷子的人竟然没把你看住。”   裴挚顺着白砚的手脱下湿透的上衣:“他这回约摸也没想看紧我,还不是跟你一样,演戏得演全套。”   也对,在外人眼里,裴挚这次是被宋老强行带回家的,转头就跟宋憬闻一起顺顺当当地出门到异国,好像挺不合逻辑。   这是一个不眠夜,所有人都在为明天那场重要的会面做准备。   次日清晨,段墨初来了电话,约他们在一座海岛见面。   果然,他们在南亚落地之后,行踪就已经在段墨初掌控中了。到码头接他们的人说:“昨天,段先生本来只备了艘小快艇,晚上听说裴少也来了,又把船换成了这艘小游艇。”   这是威慑,也是警告。   段墨初的意思是,这里是他的地盘,让白砚这群人不要太放肆。   上岛后,往植被葱茏处步行五分钟,他们才看到别墅参差而立的屋顶。   一扇黑铁大门在他们面前打开,迎接他们的是几位凶神恶煞的黑衣男人。   男人们没急着让他们进去,而是纹丝不动地挡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向宋憬闻看着。   宋憬闻挺立如松,摊开双臂,男人露出一个“你很识趣”的笑,毫无顾忌地上前搜身。   确认宋憬闻没携带武器,接着又轮到白砚。   搜到裴挚时,裴挚笑了下,“我钥匙扣上有个指甲刀,别忘了搜走,否则吓到段墨初就不好了。”   白砚很服气,到了这个时候,裴少爷还不忘揶揄人。   别墅前是周整的法式花园。   路的尽头,一幢三层小楼静静矗立在那,屋子窗口黑洞洞的,透着几分阴森,正如恶魔的城堡。   段墨初就坐在楼前草坪上的茶几旁,闲适姿态宛如周末沐浴阳光、独自品茶赏景的绅士。   可在段墨初的身边,放着一张躺椅,上边躺着个熟睡的白衣人,是个成年男人。   白砚看清男人的脸,顿时心跳如鼓,那是东晓。   那是东晓,失踪七年的东晓。   东晓清朗眉目依稀是七年前的样子,只是,手背和脖子的皮肤白得瘆人,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苍白的手指结嶙峋突兀,足见这双手的主人过得并不好。瘦削的脸,颊边似乎浮着两片不太正常的红,似乎有些病态。   可即使是这样,也算是万幸了。   至少这样看上去,东晓还是个完整的人。   裴挚也变了脸色,白砚急忙拽住裴挚紧握的拳。   宋憬闻眼神只在东晓身上落了几秒,目光很快转向段墨初。   段墨初没起身,微微笑着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体不太舒服,吃了点药,睡着了。坐。”   到了这个时候,段墨初还披着温文的皮,全然不认是自己囚禁了东晓。   白砚这一行人都面沉如水,到底还是坐下了,既来之则安之。刚才迎他们进门的黑衣男人,总共有四位,此时自动在他们周遭围成一圈。鸿门宴的架势摆得十足。   宋憬闻没绕弯,“说吧,你的条件。”   段墨初端杯,啜了口茶:“我的条件,对你来说,不难做到。”   白砚突然打了个岔,“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段墨初笑容纹丝未动,“你说。”   白砚说:“段叔叔,当年,你对我的那点意思,我妈知道吗?”   段墨初耸一下肩,“我的伽尼美德,你母亲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的地下室有那么多你的画像。她遇上车祸之前,在我家参加酒会,喝多了点儿,打电话听见地下室有动静,没多想就往下头去了。”   白女士去世前果然窥见了段墨初的真面目。   白砚问:“她看见了什么?”   段墨初语气平平地说:“当时我的猫儿没锁好,弄开了地下室的门,她下去,刚好瞧见猫和门后的画像。”   猫?那应该是个被当成牲畜一般圈养的人吧?正因为看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他妈死前才会向裴明远求救。   不能指望段墨初自己供认什么,白砚只能接着问:“你威胁过她没有?”   段墨初笑了,“我是守法公民,怎么会做这种事。”   白砚说:“说不通,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没立刻告诉我,明明当晚,她从酒会出去还跟我通过电话。”   段墨初唇角弧度更大,“你真了解你的母亲吗?我只是欣赏你的外表而已,有什么可一惊一乍?而且,她那时候正准备筹备自己的公司,我表示自己有资助她的意思,她自然需要些时间考虑要不要跟我交恶。”   这话,白砚听明白了。   他妈看见了被囚禁的人和他的画像,段墨初一则利诱,二则表示没有对他下手的意思,后面这点,他妈在正常情况下未必会轻易相信,可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白女士晕了头,拉长了思考的时间。   不管如何,段墨初囚禁他人,白女士都没有揭发的打算。白砚垂下眼眸,是的,这就是他的母亲,一直信奉各扫自家门前雪。   多讽刺啊,可能到了临死那刻,白女士才全然清醒,才清醒地意识到段墨初不会放过白砚。   可,各扫自家门前雪,她去之后,也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护着白砚了。所以她孤注一掷,死死拽住了裴明远的手。   白砚抿唇不语,裴挚眼神阴鸷地盯着段墨初,宋憬闻垂着眼眸。   一行人沉默了许久。   段墨初眼光一直落在白砚的方向,“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你本来是最完美的伽尼美德,偏生用那样一个东西弄脏了自己。”   段墨初越说眼神越嫌恶,白砚本来想说,那个纹身是他最大的荣幸,可眼下还不到激怒段墨初的时候。   他明白的道理,裴挚当然也明白。   裴挚烁亮双眼被怒火灼得通红,可也只是死死瞪着段墨初,不发一言。   段墨初像是毫不在意,瞥一眼身边昏睡的人,突然,对宋憬闻一笑。   宋憬闻抬眼回视,毫不避让。   段墨初终于摊牌:“宋先生,你现在就可以带走东晓,不过,我需要一份谢礼,白砚留在这儿,这对你来说,不难办到。”   用白砚换东晓!   白砚留下,留多久?段墨初要对白砚做什么?   裴挚终于忍不住了,愤然起身,“你做梦!”   可白砚突然抬起胳膊紧紧拽住裴挚的手腕,眼神定定望着段墨初身边的躺椅,东晓刚才动了。   东晓又咳了几声,眉头蹙了起来,头不安地左右蹭动,手指收拢,紧紧抠住了躺椅扶手,显然是不适的模样。   宋憬闻略瞟一眼,眉心微微跳了下。   段墨初目光也朝东晓瞥过去,“宋先生,你得快些做决定,他发着烧,像是得了肺炎,现在急需治疗。”   不等宋憬闻出声,白砚断然开口:“您带东晓先走,我留下。”   几乎是同时,裴挚反握住他的手:“哥——”   段墨初却没回应他们,只朝宋憬闻瞧:“宋先生,您做决定。”   懂了,白砚懂了。   段墨初把他跟东晓去留的选择权塞到宋憬闻手上……这才是魔鬼把他召唤到这儿的目的。   好狠毒的段墨初!   段墨初想要的,眼下已经暴露无遗:这人就是要让裴挚跟宋憬闻对立。   试想,宋憬闻要是选了东晓,白砚留在这儿出了事,裴挚跟宋憬闻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宋憬闻是实权派,今后要接宋老的班,东晓对宋憬闻而言足够重要,段墨初就给宋憬闻东晓。   可他怎么会不防备宋憬闻事后报复他?所以,他干脆给宋憬闻竖个内斗的强敌。眼下宋老还没落气,裴挚要是真没了顾忌,回去后完全有本事让宋憬闻栽跟头。   至于裴挚和宋憬闻眼下怎么会放过段墨初?别忘了,南亚是段墨初的地盘,段墨初现在正膨胀着。至少今天,这个变态自以为能脱身。   而后,在南亚这块土地,裴挚救白砚不得,极有可能退回去筹谋。   段墨初这个仇人在千里之外,宋憬闻却天天能见,裴挚能忍得住不对宋憬闻出手吗?   好个心如蛇蝎的段墨初!   整一片庭院,没一个人说话,耳边只有从远处传来的海浪声。   白砚转头看向宋憬闻,这男人到了此时依然有种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气势,足以让人信任。   段墨初像是不耐烦了,“宋先生,东晓是我找到的,你们都跟他非亲非故,既然你没有带走他的诚意,我就继续收留他。”   接着,慢悠悠地起身,对身后的黑衣男人道:“送客!”   宋憬闻终于开口,“慢着。”   贴着扶手的手指略微敲了敲,而后他也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略扫了裴挚一眼,对段墨初说:“成交。”   什么成交?自然是用白砚换东晓。   裴挚目眦欲裂,嗖地起身,“你说什么呢?”   白砚手撑着扶手,也站了起来。然后,他垂在身侧的手,握住了裴挚的手。   裴挚转头,通红的双眼望向他,“你他妈别说你自己想留在这儿,老子不准。”   白砚眉心跳了跳,眉头缓缓压低,没计较裴挚的怒形于色,反而笑了。   他眼光不自在地在花园晃了一圈,又回到裴挚英挺的面容,“有句话,我好像一直忘了说。”   再开口时,白砚自己也有些局促。可漂亮的凤眼依然直视裴挚的眼睛。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连自己都听得恍惚,“我爱你。”   他们自幼相识,少年时相爱,这是白砚第一次表白。   虽然这表白来得好像挺不是时候,可裴挚依然照单全收。   裴挚怒色像是收住了些,骂了声艹,反握住白砚的手,两人十指紧扣。   他再对着段墨初时也多了几分无所畏惧的释然,“哎!我跟我哥俩一起留下,换宋憬闻带东晓先走。”   段墨初还指着裴少发挥作用,此时耐心已然告罄,“裴挚,叔叔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宋憬闻只作未闻,完全不理会他们的拉扯,踱到躺椅旁边,俯身,一把将东晓打横抱了起来。   白砚急着把裴挚往黑衣男人围成的圈外推,“去吧!我会回来。”   裴挚分寸不让:“门都没有。”   转机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宋憬闻刚抱着东晓走出几步,突然从两边的灌木丛中冲出十来个荷枪实弹的男人,看打扮像是南亚本国的特警。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段墨初一怔,还来不及给保镖指示,裴挚拽紧白砚的手飞快地把人拖着往后带了好几米,瞬间就躲到了那些特警身后。   而宋憬闻是最先被异国特警护住的。   宋憬闻身边的那位一脸狞笑地走到段墨初身前,“墨初啊,我们来执行公务,得罪了。”   这人服色跟其他特警稍有不同,应该是个坐高位的。   白砚惊魂未定地搂住裴挚,是的,宋憬闻怎么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带着他们赤手空拳地吃鸿门宴?   今天,宋憬闻给他们的全部指示只有四个字:拖延时间。   形势顷刻逆转。   段墨初对着宋憬闻身边的男人笑了笑,依然嘴硬:“我这儿正在宴客,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裴挚对白砚小声解释:“段墨初后台挺硬,但他的后台也不是没对头,宋憬闻找的就是这个对头。”   白砚点头,“懂了。”这是制衡。   宋憬闻示弱和找段家族人施压都是烟幕弹,真的狠手在这儿。   白砚对段墨初已经厌恶至极,牙关紧咬。   裴挚余光瞟到草地另外一边,见宋憬闻把东晓放在草地上,而后伸手捂住了东晓的耳朵。   他不明所以,朝他们刚才落座那块儿望过去。   警服男人环视蓄势待发的保镖,对段墨初说:“你涉嫌谋杀、绑架、非法拘禁。墨初,刚才上岛,我亮了逮捕症还险些送命,你的人都不简单啊,武器够精良。”   外层的防线已经被突破,对着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段墨初自然不会硬碰硬,笑了笑:“哦?我不知情,我需要见我的律师。”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但也是正常的法律程序,段墨初还能再挣扎一下。证据确凿又怎么了?段墨初后台够硬,而且南亚的局势足够复杂,犹如一滩浑水。   可他话音刚落,警服男人突然扬起了手臂。   裴挚终于意识到宋憬闻为什么要捂东晓的耳朵,猛地抬手盖住白砚的眼睛,把白砚的头用力按进自己怀里。   “咔嚓”上膛声整齐划一。   而后,连续不断的枪声几乎震破裴挚的耳膜。   裴挚是亲眼看见段墨初被爆头的。   就在段墨初要求见律师后。   爆头,字面意思,爆!   开始,段墨初额头被打出一个血洞,接着第二下,段墨初半块头盖骨都飞了出去。   一分钟后,枪声停,场上一片死寂。   白砚被蒙住了眼,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这突如其来而又未曾经历的血腥场面震得完全动弹不得。   他被裴挚推着转了个身,眼前才恢复光明。   裴挚脸色也有些发白,“都死了,别看。段墨初和那几个打手手上都有人命,哪一个都死得不冤。”   五具尸体,一地的血,真没什么可看的。   警服男人站在原地,声音高昂得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段墨初集结亡命之徒,劫持人质,暴力拒捕,持械袭警,负隅顽抗,已被当场击毙。” 第56章 我的白月光   回码头的路上,白砚才看清这一路的狼藉。   段墨初的防备不算薄弱,这些上岛的警察很显然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做到在不惊动段墨初的情况下闯进别墅花园。   风景怡人的岛屿,此时像是被捣毁的恶魔巢穴。   白砚上船,等游艇开出老远才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他希望,在这个岛屿上发生过的所有罪恶,全都随着段墨初的死消散得一干二净。   到港,救护车已经在岸上等着他们了。   东晓依然昏迷不醒,白砚干脆拖着裴挚把自己装成家属一块上了救护车。   大夫略作检查,对他们说:“他在发烧,肺部可能有炎症,但是生命指征正常。昏迷很可能是药物作用引起的,具体情况,得到医院做完详细检查才能确定。”   东晓的袖子被大夫撸到肘关节以上,一条枯瘦苍白的小臂,手腕那一圈的皮肤颜色显然比其他位置深了许多,应该是长期摩擦所致。   那是镣铐在东晓身上落下的痕迹。   虽然,凭想象也能推测出段墨初禁锢东晓的手段,可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白砚怔怔瞧着,恨、却又庆幸,幸亏东晓没放弃,幸亏,他们也一直没放弃。   宋憬闻目光也锁在东晓的手腕,一直内敛的男人终于伸手握住东晓的胳膊,宽大的手掌,指腹贴着那一圈突兀的痕迹摩挲,许久都没放开。   手被裴挚拖过去握住,白砚这才收回眼神,转头。   裴挚坐在他身侧,皱着两条飞扬的浓眉,眼神深深望着他。   白砚知道裴挚还在后怕,是,他也曾经被恶魔盯上,自己细想也觉得毛骨悚然,裴挚怎么会不后怕,更何况,眼下,他们还直面了受害者。   可现在,东晓重获自由,他们虎口脱险,段墨初骨头都凉了,正是应该高兴的时候。白砚见裴挚头发上还沾着草屑,顺手给他拈了下来,“瞧你。”   裴挚却没让他把手收回去,拽住他的手腕,让他掌心贴住自己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笑了。   因为东晓的身体,他们没有立刻回国,而是径直去了医院。   等着东晓的是一系列的检查。   让人欣慰的是,东晓的情况不算太遭,一直昏迷,的确是被注射过药物,没有器官缺失,毒检呈阴性反应,有一处骨折愈合的痕迹,不过据大夫分析应该发生在五年前。   单从身体上来说,没有不可逆的损伤。   可在东晓醒来之前,所有人还是捏着一把汗,七年的拘禁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心理创伤,根本无法估量。   在病房躺了三个钟头,东晓终于醒了。   这时,白砚跟裴挚都在房间里。   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白砚急忙起身,回头推一下裴挚,“去叫大夫。”   他几步蹿到床前,拿出自己此时能做出的最温和的笑,“东晓……”   东晓目光涣散且茫然地扫过他的方向,一跟他对上,就怯生生地躲开了。   白砚心脏一阵猛缩,笑容却不变。他小心地说:“东晓,这是医院,我在,宋先生也在,我们都在……”   所以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段墨初已经死了,可白砚不想提这个名字。   东晓迷蒙的双眸转动得十分缓慢,目光在病房迟钝地扫视一周,似乎还没弄清自己眼下的处境,接着,才重新游移到白砚的方向。   他跟白砚对视了一秒,只是一秒,东晓猝然闭上了眼,睫毛不停颤动,可见其心情有多不平静。   白砚唇角的弧度彻底僵住了。   也是,仇安平在段墨初那见过他的画像,好几年如一日地排斥他,东晓可能也见过,那个司机当初看上东晓,就是因为东晓身架子跟他像。   是,完全有可能,东晓并不愿意看见他,至少现在是。   白砚站直身子,正准备找个合适的方式退场,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头,见宋憬闻行色匆匆地进了屋。   宋憬闻像是顾不上其他,眼光直冲着东晓去,很快,就大步迈到床侧。   男人深邃眼光坚定地垂向东晓的脸,开口时声音沉稳浑厚,“东晓。”   东晓眼皮颤了颤,而后缓慢地睁开了眼。   看清宋憬闻,东晓连摆在身侧的手都抖动起来,嘴唇张张合合,没发出一个音节。   宋憬闻问:“你还记得我吗?”   东晓缓慢地抬起了胳膊,犹豫,而瑟缩。   宋憬闻握他的手,东晓受惊似的立刻就把手臂往回抽。但宋憬闻察觉他的动作,猛地收拢手掌,把他的手紧紧握住了。   男人的声音跟动作一样有力:“不怕,我来接你了。”   不知道是东晓本人更倾向于宋憬闻陪着他,还是白砚因为某些原因在主观意识上这样判定,从而对东晓这位旧友望而却步,总之,这天整个下午,在病房守着东晓的是宋憬闻。   天黑时,宋憬闻对白砚说:“你们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   回住处的路上,白砚这才得空欣赏这个异国城市充满海洋风情的夜色,不可否认,他心情不错。   虽然东晓精神状态不太好,可是,东晓活着,活着就会有希望。   裴挚见他一直往窗外瞧,说:“要不咱们出去逛逛?”   白砚立刻回头,“有点累,想回去早些休息。你很想出去?”   裴挚特别认真地说,“你想去哪我就想去哪。我一颗红心向着你。”   白砚嘴角抽了抽,小混蛋又开始没正形了。   可是,他家裴挚其实还是挺靠谱的,对吧?这次行动,从头到尾,裴挚跟他配合得多好,一路唱作俱佳,该认怂时就认怂,该霸蛮时半点不含糊,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在演,裴挚居然还一直没崩人设,果然是影帝的男人。   白砚抬手摸摸裴挚的头,“你乖。”   语气不无愉快。   裴挚一把揽住他的肩,看一样司机,脸偏到他头侧小声说:“就这一句啊,我以为你今晚得给我来个表彰大会什么的?”   是不是?又开始打蛇上棍了。   白砚侧过脸,毫无回避地跟裴挚对视。   片刻,他嘴角一扬,压低声音说:“行啊,得隆重点儿。”   裴挚本来是即兴调戏他哥,见白砚这么痛快,反而怔了。   车稳稳前行,白砚又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幽幽地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姿势?”   这一阵事儿多,他俩好久没做点什么了。   裴挚耳朵细细的痒,被这话触发了些不太纯洁的联想,身子酥了半边,那儿立刻就硬了。   这晚宋憬闻不回,别墅主楼只剩下他俩。   一进门,裴挚就把白砚抱住用力吻。   两人抱着又啃又嚼,从客厅步行到楼上本来只用一分钟,他们足足蹭了十分钟才回房间。   “嘭”地一声,房间门被甩上,裴挚急吼吼地扯开了白砚腰间的皮带,以为总算能就地灭火了,可白砚突然用力推开他,慢悠悠地解开衬衣扣子,“出了一身汗,我去洗个澡。”   吊他胃口吧?这就是吊他胃口吧?   白砚在这事儿上头是什么德性,裴挚还能不知道。   裴挚浑身血都是烫的,可站在原地没动,反手抹了下嘴唇上的湿,“行啊。”   白砚优雅地解开衬衣扣子,接着转身,慢慢踱进了洗手间。   裴挚看着白砚包裹在西裤里的翘臀,嘴角扯出一丝坏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白砚只把门关到一半,门页就被裴挚用手抵住了。   白砚没出声,微微笑。   两人对视几秒,裴挚二话不说,一把搂上他哥的腰,让白砚精实的腰杆紧紧贴着自己,而后再次不容分说地吻上去。   这晚他们过得挺痛快。   自家春寒料峭,可这儿是热带,别墅附近足够安全足够隐蔽,在窗口和阳台做点什么,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白砚这晚睡得不错,一夜无梦。   清晨,他们收拾东西去医院跟宋憬闻会合,顺便接东晓出院,上午,他们得一起乘飞机回国。   白砚本来以为他会见到昨天那个畏缩得不敢跟人对视的东晓。   可让他意外的是,他跟裴挚到那的时候,东晓站在病房外的走廊,跟宋憬闻一块朝楼下花园望着,似乎还有说有笑。   见他们来,东晓还笑着打了个招呼,“我做完检查咱们就能出发了。”   东晓笑得很灿烂,真像是从七年前穿来的。   除了比七年前苍白些,清瘦些,眼色暗淡些,好像没什么不同,白砚愣了。   才一夜而已,谁能有这样强大的自愈能力?   大夫很快就来了,东晓对他们摆摆手,而后进了病房。   宋憬闻则站在原处没走,裴挚自然也诧异于东晓刚才的不寻常,问:“不是,才一个晚上,你给他吃了什么仙药不成?”   这也是白砚想知道的问题,他站在原处,目光望向宋憬闻,等着答案。   宋憬闻眉头拧成一个结,垂眸道:“我什么也没说,”接着问白砚:“不寻常是吧?”   白砚没说话。   宋憬闻眯眼对着窗外炽烈的阳光,沉吟道,“经历了那么多,一夜之间就像个正常人,这本身就不正常。回去得找心理医生,慢慢来。”   问题是,他们谁都不能对东晓说,你发生了那种事,不可能像眼前这样状若无事,揭人疮疤太残忍。   东晓要不是顾忌他们的感受,就不会把自己强扮成今天这个模样。   人是救出来了,可治愈之路依然漫长。   去机场的路上,当着东晓的面,宋憬闻对白砚说:“回国后,你们自己回去,东晓先住我那。”   白砚谈不上意外,只问东晓,“是吗?”   他得确认这是东晓本人的意愿。   东晓跟他对视总是很匆忙,笑着应道:“对,我得麻烦宋先生一阵。”   同样,白砚也不能说,我也有收留你的打算。   东晓把自己装得像个正常人,他们就不能说你暂时只能依靠别人。   生活还得继续,日后,东晓得有自己的生计。   东晓自己有什么打算,此时,白砚越发不能问。他得避开任何一个可能突显他处境优越感的话题。   裴挚一瞧就知道他哥在想什么。   终于到了候机厅,见宋憬闻在一边打电话,他干脆起身,跟了过去。   一直等到电话挂断,裴挚才晃到宋憬闻身边。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带他回去真没问题?可别强撑,老爷子的个性我是知道的。”   宋憬闻说:“他现在不理我的私事。”   裴挚乐了,“你跟东晓果然是那回事?”   宋憬闻摇头,神色像是有些挫败,“现在还不是。”   那就是以后有可能咯?   裴挚一则要为自家媳妇儿了难,二则确实对受害者也有恻隐之心,想帮一把。   他笑了笑,“那位的状况跟别人不一样,你要是没管到底的把握,可千万别给人画饼。我跟白砚也能管他,不缺他这口饭。”   宋憬闻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一会儿,突然反问:“你给白砚画过饼?”   怎么说话呢这是?   裴挚气哼哼地答:“我俩一块长大的,能跟别人一样?”   答案是,当然不一样。   裴挚和白砚想干什么,只要摇一摇尾巴,对方就知道了。   裴挚跟宋憬闻说完话,摇头晃脑地回他哥身边坐着,只给了他哥一个眼神,示意东晓去宋憬闻那应该没问题。   东晓正坐在另一边跟白砚说话,见状,叹息道:“真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在一起。”   这要换成别人,裴挚就果断秀恩爱了,可是,对面这人经受了七年毁灭性的灾难,他们真不用在人家面前时刻表现自己多么春风得意。   裴挚佯装不在意地说:“也就凑合着过。”   几乎是同时,白砚说了同一句话。   一个字不差。   东晓笑笑,没说话,笑容很僵硬。   裴挚&白砚:“……”   认了吧,他俩还真不是有治愈能力的人,各自脑子里头那根筋也只有对方摸得透而已。   于是回国后,他们分道扬镳,各走一边。   次日,警方发布了消息,段墨初罪及谋杀、绑架以及非法拘禁,又在南亚警方执法时武力反抗,已经被当场击毙。并申明,这次成功破案缉凶是两国联合执法的结果。   段墨初的名字顿时霸占了国内各家媒体的头版,新闻稿里写清楚了段墨初罄竹难书的罪行。这是应该有的结果,身为恶魔,被爆头之后就不用声名狼藉了?想得美。   其中,受害者和证人都被隐去了姓名,但略知些内情的有心人还是不难对上号。   白砚再次回到公司,一进大厅就被小老板缠上了。   小老板把他拽到无人处,激动地问:“影帝爸爸,那个陈姓证人就是你是不是?你前些日子说话刺激我,是为了把我们撇开,查仇安平的死因,是不是?”   白砚说:“淡定点儿,事情都过去了。”   小老板眼冒精光,“我就知道你不是真讨厌我们。”   白砚嘴角抽了抽,“看你表现吧。”   另外一个对得上号的是仇安平的经纪人,这人在仇安平死后、粉丝质疑自己爱豆被白砚排挤时,用一句语焉不详地话阴了白砚一把。   经纪人运气没小老板那么好,他先撞上了裴挚。   裴挚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前些日子,你挺跳啊。”   经纪人那会儿有那么大的胆,就是瞧着裴挚跟白砚不合,可眼下看来,人家不仅没有不合,还有点情侣双煞的调调。   经纪人秒认怂,“裴少,我不是个东西,回头我去跟白砚哥道歉。”   认怂是真的,可说道歉也是真心实意。   他凡事都朝利益看,这点没错,可他跟了仇安平那么久,不可能一点情分都没有,他当时黑白砚,也有点替自家死去艺人泄愤的意思,可他没想到,白砚会去替仇安平讨公道。   就是这天,经纪人发了条微博,坦陈自己引导话题损害白砚名誉的事实,并向公众澄清,白砚排挤仇安平纯属子虚乌有。   仇安平去世后,经纪人就跟草台班子没关系了,此时,他的话在公众面前还是有说服力的。   只不过,他本人被仇安平的粉丝骂得惨了点儿。 第57章 我的白月光   这样一来,当初那些趁火打劫对白砚使阴招的角色也就尴尬了。不过这次没等白砚或者裴挚出手教训人,凌小花公司过度营销人设之后终于摔了个大跟头。   凌小花担当女主角的新作播出,刚好跟一现象级大爆的同题材电视剧撞了档。这次不止两部电视剧撞档撞题材,甚至,两个女主的人物背景也有些相似,都是从懵懂少女走向权利顶峰的宫妃。   凌小花的团队像往常一样吹她努力吹她演技有进步,可就像白砚认为的那样,观众的鉴赏能力或许有限,但还没瞎,演技方面秒杀似的碾压人家并不是看不出。   大爆的那部,女主角也是科班出身的新人,跟人家比演技,按网友的话说,凌小花演戏就像开玩笑似的。   到了这个地步,各路营销号还在转发凌小花表演片段外加昧着良心点赞,这样肆无忌惮的愚弄终于把观众推向忍无可忍的边缘,路人的恶感如山洪暴发般汹涌而来。   这个春天,圈内,继仇安平去世之后的第二个舆论热点就这样产生了。网友们先是细数凌小花本人数个惨不忍睹的角色,接着又顺便盘点了凌小花公司投拍的所有烂片。   对,到如今回头细思,凌小花公司投拍的几乎都是烂片,而且都曾凭借炒作独霸话题榜首。   多可笑啊是吧。   有个网友发表了这样的言论:“看凌肖第一部 热播剧的时候,我才高中。只怪当时太年轻,垃圾跟好货分不清,那会儿我还以为网上的风评都是路人口碑,真是图样图森破,全他妈是营销号带节奏。”   所以,没有哪种骗术能一直奏效,公众的认知能力也是逐步进化的。   可能是负面舆论来得太过凶猛,一周后,凌小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终于忍不住黑脸。   在公众场合恼羞成怒,凌小花成了这场开年大戏中最大的笑话。   不可否认,白砚看到新闻时心里还真有些痛快,却跟私仇没多大关系,纯粹因为这些毫无敬业心的玩意儿终于被舆论反噬。   大快人心。   窗外夜色深沉,裴挚洗完澡出来,正瞧见他哥冲着手机笑。   到床头坐下认真看了下屏幕,裴挚抓着毛巾用力擦了几把湿发,“真这么烦她,前几天,你怎么不干脆把当初骂她的视频放出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说得在情在理。”   白砚把电话放回床头,“我放视频是我怼她,赢了输了都是掐架。眼下她被嘲,只是观众认知觉醒之后的爆发,这才是真正的公允,不一样的。”   裴挚掀开被子跳上床,“我好像懂了。”   白砚唇角笑意却淡了些,如果这世上所有的是非黑白都能以这样的方式得以澄清,那该多好。   他又想起断送段墨初性命的那几下枪击,收拾的段墨初的是公理正义吗?依然不是。那是以暴制暴,是强权角力拉锯的结果。   可他已经无从计较了。这依然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那样的手段,段墨初到现在还活着,而且极有可能逍遥法外。如果是这样,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无辜者的性命葬送在这个恶魔的手上。   白砚无奈暗叹一口气,对裴挚说:“你真是个中二病。”   裴挚不明所以,略微瞪大眼睛,“哈?”   白砚很快又说:“我也是。”   对,他跟裴挚其实也算不得正直,心里藏着的也不是纯白的公理正义,他们就是中二病,没那么大的格局,只是见不得是非在眼前被扭曲。他们其实也不值得被赞颂。   理想中的世界,应该是法律足以惩奸除恶,让一切公理得以昭彰,可现实却永远不会是这样。   裴挚像是明白了什么,翻身一把搂住他的肩,“那也总比装聋装瞎好。”   白砚说:“也是。”   也是,中二病总好过麻木不仁。   情景喜剧选角,因为仇安平的死耽搁了好些天,在这一年的二月初,终于定下了。   白砚为东晓的事奔忙,后半段几乎没怎么参与,从小老板手里拿到名单时,愣了下。五个主要演员,其中有四个是他们自己公司的人,只有男主角是外来者。   他不禁问道:“你确定没给他们走后门?”   小老板这次有些委屈,“怎么可能?他们可都是凭自己的真材实料从几轮试镜里闯出来的,俞导挑的,我都没插上话,不信你去问问。”   究竟用谁,最后还得白砚拍板。白砚当真拿着名单跟俞导交流了一次。   俞导说:“你们公司这几位新人资质当真不错,我半点没偏他们,这些人你们都是从哪挑出来的?”   白砚与有荣焉地说:“您过誉了。”   后面那句话他干脆没回答。从哪挑的?试镜呗。   那帮孩子都有几把刷子,因为脾气耿直在圈里混不下去,当初到小老板面前试镜,也真是落魄艺人遇上落魄公司,一拍即合。   落魄艺人遇上落魄公司,这次剧本跟剧组班子都挺靠谱,资金也不缺,还有他亲自坐镇监工,最后能碰出什么样的火花,他很期待。   二月中旬,市郊影视基地的摄影棚,草台班子的新戏终于开拍,戏名《A座501》。   这戏说的是发生在某小区A座501室租客间的故事,一套跃式楼,众人合租,五位租客,背景各不同。   第一幕戏,捧铁饭碗吃皇粮的眼镜男拧着公文包从房间出来,刚好碰见了打扫客厅的小保姆。   小保姆说:“这么早就出去?天还没亮呐。”   眼镜男挺年轻,扶一下眼镜,说出口头禅,“为了我儿子能衔金汤匙出生,现在的一切努力都值得。”   小保姆懵懵懂懂地点头,“哦。”   眼镜男欣慰道:“懂了?”   小保姆问:“那你要是生了个姑娘咧?”   眼镜男语结。   笑声音效跟上。   转瞬,敷着面膜的妖媚女人摇曳生姿地走下楼梯,穿着睡衣扭出了名模范儿。   这就是主角之一,女模特。   女模特不屑地说:“没车没房没对象,你那儿子的影儿比我变成大明星还远。”   眼镜男瞬间窘然,片刻后又想到什么,很有阿Q精神地说:“我现在是地道的本地人。我用本市市民的博大胸怀,原谅你们。”飞快地溜走了。   外地户口的女模特跟小保姆面面相觑。   笑声音效再次跟上。   接着,女白领跟保险业务员挨个登场。   笑料百出的剧情从这儿展开。   人物的一切点到即止,这就是白砚要的效果。   原小说的剧情写得太透彻太人间真实,由他们这种班子来拍,连过审都是问题。   比如眼睛男,出生在农村,十余载寒窗苦读,为了出人头地,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却因为没有人脉,被分到所谓的清水衙门,除了个本市户口,再没什么可拿出来说的。眼镜男在他那样的工作环境中根本不可能得到公平,好事轮不着他,背锅就有他的份。   原作中关于他背景的叙述,以及人物在不平境遇中的扭曲,整个看起来十分致郁。现在,全被藏在笑声之后。   眼镜男的全部背景,被编辑浓缩成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口头禅:为了我儿子能衔金汤匙出生。   总之,五个人物,每人都有自己的扭曲和辛酸。   他们就是最真实的、生活在观众身边的人,应该被关注。可把故事说得太悲苦,至少年轻观众很难看下去,所以只能把所有悲苦隐在插科打诨中。   第一场戏的拍摄,白砚很满意,不只因为几位主角的演技,还因为演员们对角色的态度。   不管角色本身的作为多么讽刺,这天,没有一个演员在任何一个细节上表现出不认可,这才符合他们的初衷。   把角色看成有血有肉的人,用人的眼光看人,用充满人文关怀眼光的看角色。   这也是演员该有的操守。   看完回放,白砚问小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小老板点头,“果然比我以前的戏好。”   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老板摸摸头,“我前几部戏,看完第一集 ,自己都不愿意看第二集。”   裴挚抱臂站在一边,呵地笑了声,所以那些戏,小废物到底是怎么说服自己拍下去的呢?   剧组一开张,拍摄就得快马加鞭地进行,白砚忙着当监工,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东晓的事。   上次从南亚回国,白砚能看出来,东晓再怎么装作没事,跟他说话时眼色总是闪躲,而且好像只对他这样。   回城后,他给东晓打过一个电话,他询问境况,东晓只匆匆说了两句就找托词挂电话。   白砚再次确认,那不是他的错觉,东晓是认真地排斥他。   在人际关系上,白砚真不是个多主动的人,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必须关注旧友,再想着联系东晓时,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犹豫。终究怕自己反复触动东晓心里的阴影。   幸亏他有裴挚。   不用他说,裴挚隔天就给宋憬闻一个电话,当然,也是冲着东晓去的。   深夜,剧组收工。   回家路上,裴挚向他汇报这两天的情况。   “东晓想要重新返校读书,这些天正在家里准备,他在宋憬闻那,还每天坚持跟家里阿姨一块做家务,真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宋憬闻时常请自己表妹上门做客,哦,他那表妹就是个心理医生,说东晓本人看着随和,事实上挺抵触跟人深层次交流。”   白砚立刻问:“返校读书?他想学什么?”   裴挚说:“还是表演。”   白砚好半天说不出话。   当年遭遇不测,东晓大学课程就这么耽搁了,这一耽搁就是七年。   这七年,东晓的社会经历是零,个人际遇则是负数。今年,东晓二十九岁,人生得从负数开始。   艹他娘的段墨初。   可这七年过去,白砚成了影帝。   身为影帝的白砚不知道自己做点什么才合适,他得确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东晓真的有用,而不能是为了让自己好过。   没等他思考出结果,东晓出事了。   次日上午,十点,他正跟演员说戏,裴挚拿着手机急吼吼地冲到他身边,凑到他耳朵旁,小声说:“东晓不见了,宋憬闻找你。”   白砚一时大惊,顿时丢下演员,跟着裴挚快步走到一边,从裴挚手里接过电话,“宋先生?”   宋憬闻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东晓今天跟你联系过没有?”   白砚心焦似焚,“没有,他怎么会不见呢?”   宋憬闻得找人,非常着急,所以东晓再次失踪的始末只能由裴挚转述。   裴挚说:“今早宋憬闻出门后,东晓趁家里人不注意,自己出去了。他真是偷偷摸摸地走的,连电话都没带。为了方便他日常出行,宋憬闻特意安排了人手在家待命、随时准备随行陪护他,可这些人都被东晓支开了。”   陪护不同于看管。所以东晓真要是有心把人支开,也不难办到。东晓有过被囚禁的遭遇,宋憬闻总不能再次用圈养的手段对待他。   白砚眼皮一阵乱跳,“他失踪多久了?”   裴挚说:“还没到半个钟头,你别急,时间还不算长,他应该走不远。”   东晓果然没走远。   三分钟后,宋憬闻的人找裴挚报平安:“裴少,我们已经找到东晓了,宋先生让我替他跟您说一声。”   宋憬闻让手下向他交待,裴挚品出些不寻常。   他问:“你们那边挺乱?所以宋憬闻连打个电话的功夫都没有?”   男人犹豫片刻,说:“那位情况不太好,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把自己蜷成一团,藏在别墅旁边的龙柏从里。他像是连人都认不清了,看见我们居然挺害怕。宋先生把他抱出来,他身子抖个不停,还冲着宋先生边哭边嘀咕,说他想试试自己出门,可居然办不到了。”   害怕。   是的,害怕。   当年一次很正常的单独外出,竟然换来七年炼狱,东晓的恐惧完全在情理当中。   那么,东晓这次短暂“出走”的意图就好解了。他佯装无事的同时一直在自救,一直试图克服恐惧,只是,最后的结果是崩溃。   白砚闭上眼睛,用手捂住额头,沉默了许久。这可怎么办才好?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崩溃竟然成了新的契机。   东晓不太好,白砚彻底坐不住了,立刻向剧组请假,订最早的机票,转身就带着裴挚一块儿奔赴在去那座城市的路上。   飞机落地,他电话刚开机,铃声响了,是宋憬闻。   宋憬闻跟他简单陈述东晓眼下的状况,“他现在已经承认自己出了问题,也愿意接受治疗。”   白砚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接着,宋憬闻才道明来意,“他想明天去见见你,可他现在身体状况也非常不好。你跟裴挚能过来一趟吗?”   当然能,他们都已经在路上了。 第58章 我的白月光   东晓归来后,跟白砚有限的几次交流都停留在最皮毛的表面,甚至有些回避白砚的意思。   东晓那层状若无事的皮褪去,情绪崩溃后反而嚷着要见白砚,裴挚心底不由地有些忐忑。   龙潭虎穴他都不怕,可他知道他哥也有心结。   裴挚吃不准东晓会说些什么,下车后突然拽住他哥的胳膊。   白砚本来行色匆匆,这下停下脚步,“怎么了?”   裴挚抬起手臂,两手用力掌住他哥的双肩,认真地说:“甭管东晓情绪怎么样,你得记住,错的是那些混蛋,你没错。你已经尽力了。”   白砚说:“放心,我懂。”   道理都懂,可从感情上说则是另外一回事。   宋憬闻到院子门口迎接他们。   三人一行朝着门廊大步走去,宋憬闻向他们大致描述了东晓现在的状况,“他情绪刚刚平复,不过心理医生说让他一次发泄出来也好。”   说着,看向白砚的眼光有些歉意,“待会儿,要是他说了什么刺伤你的话,请你先别往心里去。”   白砚点头:“我知道。”   是的,人的情绪是个奇怪的东西,谁都知道东晓的悲惨遭遇是段墨初造成的,可是,因为他身架子跟白砚有些像,因为段墨初最初看上的是白砚,谁都担心他会因此迁怒白砚。   可,有过那样地狱般的七年,即使东晓当真迁怒,白砚也没法指责,在囚禁中全然失去自由和尊严,日日在魔鬼的爪牙下苟延残喘,没有遭遇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这是怎样毁灭式的压迫感。   随宋憬闻到了二楼,眼前一条长长的走廊,越往前,白砚越是忐忑,可他知道,今天这样的场面,他必须直面,东晓也必须直面。   门开了,宋憬闻朝屋里看了一眼,对他点了下头,“我跟裴挚在门外等。”   没有人打扰,白砚独自迈进房间。   东晓就睡在窗前的躺椅上,逆着光,只在白砚眼里印出一道剪影。   房间的地毯柔软厚实,白砚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可东晓十分警觉,没有回头,就保持着眺向窗外的姿势,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略微沙哑的男音幽幽飘来,“我想扒段墨初的皮,拆他的骨。这七年,我日日夜夜都想。”   白砚脚步顿在了东晓身后。   这是东晓获救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到段墨初。   旁边有把靠背椅,白砚缓缓坐下。   东晓依然没看他,枯瘦的手指收紧,握住扶手:“可我办不到,因为我想活着重见天日。”   白砚知道段墨初有多么凶残。   静默片刻,他说了句毫无意义,却又必须要说的话,“你受苦了。”   东晓笑了,“我受的苦,你根本没法想象。”   这一笑冷而嘲讽,再不是平常那副灿若朝阳的笑容。   白砚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合适,这样博大精深的母语,他竟然找不出任何份量足够的宽慰。   东晓似乎也不需要他宽慰,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他出声。   再开口时,对他的嘲讽又添了几分嫌恶:“知道我为什么能一个零件都不差地活下来吗?你也想象不到,你想象不到在魔鬼手里苟且偷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真是毁完了自己的全部坚持和尊严,才办到这一切。我不甘心就这么死。”   东晓越说越急,像是迫不及待地发泄压抑已久的恨意,“到段墨初身边的头几个月,是我难受的时候,我简直没法相信这个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穷凶恶极的人,他竟然能肆无忌惮地绑架我,把我锁在地下室。你知道连着几个月看不着阳光是什么滋味吗?看不见日出,也看不见日落,时间对我来说只是表盘上的指针和格子,除了段墨初,没有任何人能跟我说话。”   虽然对当时的情境早有想象,可是听见东晓亲口说出来,白砚心脏还是猛地揪成一团,几乎快要透不过气。   只是听着,他就觉得无法忍受,白砚没法想象眼前这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白砚心上像是压了块千钧重的大石,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喉头居然没发出一个音节。   东晓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十足不屑地问:“很崩溃,是吧?”   白砚艰难地开口,“后来呢?”   东晓又讥诮地一笑:“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可一直没放弃自救,然后,我见到了仇安平。仇安平也被他控制,却可以在外行走,我动了心思,于是想着,我假装已经被他驯服,是不是可以跟仇安平一样,这样,我至少有了出门的机会。”   说着,饶有兴致地望向他:“对着一个魔鬼演戏,苟且偷生,你知道这是一件多恶心的事吗?”   白砚害怕看见那样的眼神出现在东晓瘦削的面容,这不是东晓应该有的样子,可或许是东晓经历那么多之后、只能有的样子。   可东晓这一次发泄来得很难得,于是,他问:“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有一晚,段墨初把仇安平带到地下室,上了镣铐。据说是仇安平不听话,跟一老板过从甚密,惹他不高兴了。他用自己的手段‘驯’了仇安平一会儿,接着,哑巴又带下来一个男人。那男人是个大夫,没错,他们当着我的面给仇安平做了阉割手术。”   白砚猝然睁大眼睛,这是他不知道的事,段墨初竟然当着东晓的面阉掉了仇安平。   妈的,这畜生要做什么?   段墨初的目的很简单。   东晓说:“段墨初就是这样的魔鬼,这招算是一箭双雕,是惩罚仇安平,也是杀鸡骇猴,段墨初看出我跟虚与委蛇,过后,问我,还想不想出去演戏。他说,也不是不能放我出去,只要我能做到两件事。当着他的面杀了仇安平,跟仇安平一样被他阉割,这样才能保证我不背叛他。”   “我两样都办不到,所以只能等,只能度日如年地等。仇安平养伤的时候,对我说,段墨初以前也囚禁过其他人,那些人遭他厌弃后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脱身。”   东晓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脸颊晕出不正常的红,看起来像是难以忍受地狱般回忆带来的沉重负荷。   白砚急忙打断道:“你先别说了。”   可东晓用力掀开他的手,“被他囚禁的第三年,我试过逃跑,被弄断了一条腿。之后,被他找蛇头运到了南亚。你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绝望。我熬啊熬啊,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我到现在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熬到今天的。”   白砚手滞在半空,说不出一个字。   东晓转头看向他,眼光直勾勾地逼视他的眼睛,“所以,白砚,你也不可能明白我有多恨你……当我得知段墨初最初的目标是你,而我之所以成为他手下的目标最初是因为我跟你背影相似。不,起初我也没恨你,只是熬着熬着就没法不恨了。”   “凭什么呢?我在地狱里,你却好生生地在阳光底下当你的影帝。”   白砚垂下眼眸,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好像能灼伤他的眼,他无话可说。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房间里一片死寂。   但是,这一阵死寂过去,他搭在大腿的手背突然被一片冰凉覆住了。   那是,东晓枯瘦苍白的手。   他抬起头。   东晓微红的双眼晕出泪光,“可我也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最真挚的朋友,我知道,我失踪后,你是怎样替我奔走的,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知道你这些年从没放弃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   转瞬,那泪水从东晓眼眶滑落,“理智上说,我都明白,我的遭遇不该怪你,段墨初那个畜生才应该负全责,你只是另外一个受害者,你只不过比我幸运一些而已,那是你应该有的生活。能自由地在阳光下行走,是任何一个没犯罪的人都应该拥有的生活。”   白砚伸手,指腹触到东晓的脸颊,轻轻地拭去泪痕。   东晓握住了他的手,“所以,你给我点时间。从小到大,你跟宋先生是对我最好的人,给我点时间,我总能走出去的,等我好了,我还想跟你做朋友。”   白砚张了张嘴,叫出那个东晓归来后、他一直不敢出口的称呼,“学长……”   东晓拍拍他的手背:“我好受多了,看来,这些话我早该对你说了。今天谢谢你,就算我再自私一次。”   他们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东晓情绪大崩溃之后,叫来白砚,一通发泄,毫无保留地坦陈自己,为的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离开的路上,白砚对裴挚说:“他从来没有变过,以前像是个小太阳,经历了这么多,还是。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裴挚说:“所以说人以群分,他不够好,你当初也不会跟他要好。”   是的,谁心里没有阴暗扭曲处?可是,只要敢于正视和调整自己,这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裴挚问:“那你心里好过点没?”   白砚说:“虽然不应该,但实话实说,有吧。”   裴挚把白砚搂得严严实实,“没什么不应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看,到头来,东晓还是跟你噼里啪啦一通才把那口气撒出来。他会好起来的,我敢打赌,一定能。”   白砚点头,“对,他会好起来的。”   东晓有足够坚强的求生意识和足够温暖的心,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一定能驱散阴霾,再次走在那条铺满阳光的路上。   他肯定。   这天,东晓就算是把态度摆明了:他仍然珍惜白砚这个朋友,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自己。   所以,接下去的两个多月,白砚没再跟东晓联系,只是从裴挚和宋憬闻的电话中探知关于东晓的消息:东晓已经接受心理干预,一个月后,能自己出门在周围散散步了,东晓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五月,初夏来临。   白砚接到了东晓的电话。   这是东晓获救之后主动打给他的第一个电话,白砚非常高兴,略微控制情绪,才没让自己表现得太激烈。   东晓问:“据说你的片子快杀青了,怎么样,最近挺忙?”   白砚说:“还行,我不演,没那么费力。”   东晓又说:“下半年,我要回去上学,不过,不打算接着学表演了,我想学导演。”   白砚一怔,“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东晓笑着回答:“应该说,我现在这个主意才是深思熟虑过的,刚回来那会儿,脑子没打草稿,只是在一个劲儿的逞强。”   几个月前的事,现在再提有了些云淡风轻的味道。   白砚一直想为东晓做点什么,以前不好开口,现在却不同了,他问:“你要到我们剧组来看看吗?毕竟,闭门造车纸上谈兵都不如现场实践。”   几秒钟沉默,东晓说:“唔,过段时间再说吧,放心,我需要你帮忙一定会开口。现在……宋先生觉得我不适合自己去外地。”   宋先生啊?   白砚想问点什么,但没好意思说。   毕竟,他还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呐。 第59章 我的白月光   《A座501》第一季杀青这天,白砚发了条微博:第一次做幕后,请行内各位前辈和观众们多指教。   背景图片是杀青大合照,主演们人人都有一张年轻朝气的脸,都不算大咖,但笑容的感染力足够。   片子的官方微博放了个片段,白砚也跟着转发了一次,这条微博下评论大都是好的。   有人说:看这个灯光效果和服化道的考究程度,我就想追全片,求问什么时候播出。   即使后期组正在快马加鞭的赶进度,从杀青到播出怎么也需要几个月,他们这次打定主意把东西做好,就连普通观众看不出的瑕疵也不打算放过,不盲目追求资金回笼的速度。   这天正逢文星国际股东大会,所以裴挚没陪他哥去片场。杀青之后,聚会一定是有的,想到白砚那开玩笑似的酒量,一散会,裴挚就马不停蹄地往片场赶,郝邬跟他同行。   路上,裴挚接了个电话。   白砚问:“你还在市区?”   裴挚望一眼熙熙攘攘的车流:“路上有点儿堵,我得一个钟头之后才能到。”   白砚说:“正巧,你帮我买几条烟过来,回头给你报销。他们都给忘了。”   这是各个剧组特别具有江湖味的习气,片子拍完,场工们酬劳照付,再一人散几包烟,图的是大伙同乐的热闹气。片场那片荒得连家像样的杂货铺都没有,裴挚痛快应了,“行。”   手机开着免提,郝邬听了全程,顿时笑了,“白砚居然操心上这种事了?”   裴挚眼睛朝窗外张望,急着找地儿停车买东西,“这次跟以前能一样吗?这次是他们自己组的班子。”   主干道上路况太不乐观,裴挚最后把车开进了一条小街。买烟倒不需要耽搁多长时间,他拎着袋子从店铺出去,刚巧看见车尾侧边有一老太太。   老太太正往人行道慢慢蹭,本来各走一边就没事了,可裴挚眼光刚转开一秒,刺耳的刮擦声从车尾传来。   这车可是他跟他哥的定情纪念以及移动行宫啊,裴挚心里一个咯噔,几步跨过去。   老太太应该踩空滑了一跤,裴挚一瞧,他车尾后窗旁边漆被划掉了一大道。   等老太太站稳,裴挚说:“您小心点儿,有事没?”   再认真打量老太太一会儿,确认车就是被老太太背着的篾篓给划的,那篾篓口沿缠着一圈锈铁丝。   老太太浑浊眼光往车上一扫,佝偻着腰对他道歉,“对不住,弄坏了你的车,我赔你钱。”   这老太太,听口音看打扮活像从山里出来的,背背篓,穿布鞋,身上蓝布衣服都洗得褪了色。   裴挚说:“得,您也不是故意,就这样吧。”   赔什么赔啊?他修次车的钱够人家过好一阵日子。   裴挚转身就走,可他胳膊突然被攥住了。   他一回头,老人沟壑深刻的面容现出几分执拗神色,“那可不行,弄坏了你的东西,怎么能不赔咧?娃儿啊,你这车拿去修要多少钱?”   裴挚挣了下手臂,那老太太把他抓得还特别紧。   有些人啊,日子过得就那样,性子还特别拧,你不让她赔就像折了她的骨似的。于是,裴少估了个乡下老太太能相信又有拿得出的数,“三十,我找亲戚修。”   郝邬下车看情况,正好走到他旁边,要笑不笑看了他一眼,三十块翻这辆车的漆,闹着玩呢?   老太太果然不识车,估计把裴少爷的座驾当成了普通吉普,点点头,慢吞吞从兜里掏出个手绢裹成的小包,外三层里三层地揭开,从里头数出三张毛票,数了又数,而后,才递到裴挚面前,“给……真是对不住你了。”   裴挚怔了一会儿才接过来,大大咧咧地说,“行吧,这事儿就了了。”   老人家收拾东西的动作也相当缓慢,手绢里裹着的钱也就那么多,看起来小心得不得了。   裴挚个子高,眼睛朝老人那篾篓里一扫,正巧瞧见一病历本,就是这附近一家脑科医院的。下头还掩着几个蔫不拉几的苹果。   “您进城干嘛来的?”   “给我家老头子看病。”   裴挚从兜里掏出钱包,手垂着身侧从里头扯出一叠红票,趁老人不注意,给她扔进了背篓里,晃荡晃荡着就转身走了。   郝邬紧跟在他身侧,小声问:“这样妥吗?我看这老太太真是从山里出来的,你给她塞这么多钱,安全吗?”   裴挚瞧郝邬一会儿,“所以你还在这儿干嘛呢?”   郝邬一愣。   裴挚赶着去给剧组送东西,郝邬又没事儿,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刚好,完美!   裴挚赶到摄影棚时,剧组人还没散完,场工们已经开始收拾布景,白砚瞧见他来,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他,“瞧你这一头的汗。”接着,又给他拿了瓶水。   另一头,副导已经拿烟派上了,一大群男女呼呼喝喝。   裴挚笑着说:“这收工跟开工时候一样红火。”   白砚唇角也扬起一个不小的弧度,“戏拍成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裴挚环视一周,想着这几个月没碰上以前在其他剧组那样的混账事,“这班人还算靠谱。”   白砚也很满意,“可不是?”   正因为从主角到配角、以及整套班子他们都自己定了,而且从资方到导演都没有给谁开后门的意思,这次拍摄,乱七八糟的事完全没有。   这时,有个场工收了东西,隔老远冲着导演叫唤,“俞导,拍第二季别忘了我们这些人。”   场上一片哄笑。   白砚观望片刻,唇角弧度更大,“这才是剧组该有的样子。”   晚上的杀青宴办得很是丰盛,大家酒喝了一轮,资方的CEO郝邬才匆匆赶过来。   郝邬直接弄了把凳子,挨在裴挚旁边坐下,倒满一杯酒,往裴挚面前一递,“今晚我倒多少你都得接住,瞧你给我找的事儿,我差点被人当成骗子医托。”   裴挚自己也乐,痛快喝了这一杯。   白砚听见医托两字,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你们干嘛了?”   大包间里,大伙都已经喝开了,郝邬凑白砚耳朵边上,认真控诉了下午发生的一切,包括裴挚离开之后,他本人的遭遇。   “我本来想跟老太太到住院部,找护士交待一声,要是老太太发现了钱,他们就跟老太太说,这是爱心人士的捐赠。没想到,那老太太在药房外面耽搁了挺久,我在一边等着,结果,医院保安过来问我看什么科,需不需要带我去挂号。”   裴挚嗤地一下笑出声来。   很显然,这是医院保安的特殊关注,谁让郝邬不看病,还专门跟着一老太太。   白砚顺手摸摸裴挚的头,“你做得对。”   即使现实不那么美好,他们依然应该尽所能地、让自己目光可及处美好温暖。   古道热肠的裴少爷、不怕麻烦的郝邬、很尽责的医院保安,这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样子。   这年初秋,《A座501》在某网络平台和某卫视同时播出,草台班子在数年困顿之后迎来第一次大爆。是的,没有流量鲜肉,没有刻意为之的炒作,《A座501》开播一周后,收视率冲到榜首,网上热议的话题:今天你看A座501了吗?   几位主演,人人都有一本“脾气耿介,不可能红”的辛酸史,可这年秋天,这些孩子的面孔频繁出现在电视屏幕、各个娱乐版的头条。   作为资方大股东,裴少爷这次赚了一大笔,拉着白砚一顿蹭,“看到没?我早说了吧,咱俩谁沾谁的光还不一定呐,郝邬现在成天拿我开涮,说我找了个特别旺夫的媳妇儿。”   白砚一副气笑了的样,“谁是媳妇儿?”   裴挚从善如流,“我是,我是你家小媳妇儿。”   白砚忍俊不禁,抬手弹了下裴挚的额头,很快,又凑上前,在弹过的地方亲了一口,“你乖。”   几家欢喜几家愁。   谁愁?小老板。   《A座501》第一季反响这么好,第二季很快就要上了,平时那些不爱搭理他的叔伯全都找上了门,全都揣着票子想要掺一脚。   连着一周,从早到晚,他电话就没停过,就连出去跟朋友吃个饭都不安生,随处都能碰见投资商请客,人家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   他打电话找白砚诉苦,白砚说:“剧本都敲定了,你最近又不忙,出去度假躲几天呗,还能顺便散散心。”   小老板仔细想想,也是,从前一年9月开始他一直操心这部戏,挺久没睡好觉了,确实应该出去放松放松神经。   安排好公司的事,周末,小老板带着行李到了机场。可在候机大厅,他又碰见了个熟人——《A座501》开拍时,唯一不是草台班子签约艺人的那位男主角,一位走硬汉路线的新人小生。   不过,一周前,硬汉小生也跟公司签了经纪约,眼下也算是草台班子的帮众了。   小老板问:“你去哪?”   硬汉小生说:“巴厘岛。这阵子挺忙,我这两天刚好没通告,抽空修整一下自己。”   小老板:“……我也去那儿。”   硬汉小生作惊讶状,“真巧。”   “是啊。”   “那正好,咱们结个伴吧。”   有个不讨厌的人陪着旅行总是好的,小老板非常高兴,他高兴地点头:“好啊。”   可转念想想好像有些不对,他要去巴厘岛,不是在群里说过吗?   也对,硬汉小生可能没看见。所以才说,真巧……   小老板看一眼同伴背包拉链环上的多啦A梦,心情越发愉快了,这还是个同好。   2016年八月,白砚参加谭清泉新戏的试镜,凭自己的演技斩获男主角。过后,周影帝也看了他的试镜表演,说了声服。   《国色》即将在国庆档上映,八月底,白砚的日程紧张起来,各类通告,地点分布在全国各个电视台,他再次成了空中飞人。   裴挚本来是要跟着一块飞的,可非常不巧,这一年的八月底,裴明远阑尾发炎、得做手术。   虽然只是小手术,虽然不是生物学上的亲生父亲,可裴明远终究抚养了裴挚十九年,裴挚早把为裴明远养老送终当成了己任。   所以,裴挚到底还是留下了。   手术当天,在病房等着麻醉师来接人的时候,裴明远突然问:“白砚最近还好吗?”   裴挚说:“挺好,就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人来不了,让我跟你说一声,祝你早日康复。”   裴明远长叹一口气,垂眸道:“我对不起他。”   段墨初的罪行公布后,对着那一长窜证人和受害者的化名,裴明远作为半个知情者,稍微用脑子想想,就能把这些人挨个对号入座。   谁不后怕啊?他也后怕。不管他对白女士有什么样的怨怼,白砚终究是无辜的。更何况,在白女士弥留之际,他还答应过照顾白砚、护住白砚,可他没做到。   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从没想过认真守诺。   眼下,也只能庆幸白砚足够幸运,否则裴挚的以后会是什么样,他也不敢随便猜测。   裴挚自然能想明白这些,眼睛朝窗外瞟了一遭,“放心吧,他没因为这个怪你,他从没觉得谁理所应当对他好。”   裴明远说:“你们俩真是犟到一块儿了,不仅犟,还总不会服软。对外人这样就算了,往后一起过日子,该让着的地方你就让着些。”   这就是打心底接受他们在一起了。   裴挚笑着应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对别人再硬,在他面前总是软的……”   这话是不是不太对啊……   裴明远定定瞧他,嘴角抽出一个笑。   裴挚这才把话扭顺,“我对别人再硬,在他面前总是服软的。”   裴明远点头,“行,挑个日子把事儿办了吧,就算是俩男人,名正言顺也是要的。”   一直等到裴明远出院,裴挚才收拾东西去寻他哥。这天,白砚刚好在宋憬闻地盘上做节目,裴挚上飞机前打了个电话,白砚听完他的行程,说:“那刚好,今晚东晓请我上门吃饭,你下午到,咱们可以一块儿去。”   裴挚听出点意思,“他俩成了?”   要不东晓怎么会是个主人样儿?   白砚说:“我不清楚。昨晚我跟东晓通电话,他说要找机会见见,接着,我听见宋先生在一边说话,让东晓问我今晚是不是有空,有空的话,就去家里吃饭。”   这不还是宋憬闻的意思吗?   裴挚觉得他这血缘上的哥就是没他干脆,半年都过去了,还没把人搞定。不过,认真想想也是,东晓情况太复杂。   白砚这天收工早,自己带着保姆车亲自到机场接上了裴少爷。   东晓情况好多了,这顿饭吃得有说有笑,看起来很是爽朗。   饭后,东晓收拾餐厅,白砚没走。   白砚瞟一眼客厅的两兄弟,突然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以前,你说你有个站在高处的心上人,是宋先生?”   东晓本来笑着,听见这话,唇角弧度小了些。接着,抬头看向白砚,坦然地点了下头,“是。”   白砚真不是个爱管朋友私事的人,所以,这助攻也当得挺不自在,“……现在呢?还喜欢他?”   东晓饶有兴致地欣赏他不自在的样,再次坦诚,“认真说,比以前更喜欢。”   白砚抱胸的手,手指在胳膊外侧敲了敲,点了下头,“……哦,那挺好。”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东晓不可置信地问:“你这闲事就管成这样了?”   白砚认真地说:“你说你的想法,我听着。”他这不是还在酝酿中吗?   东晓佯怒道:“我还等着你开解我几句呐。”   白砚问:“你的困扰是什么?”   东晓收了玩笑的神色,低头用力擦拭餐桌,“宋先生也暗示过好多次,可我总觉得他在可怜我。当初,我对他表白过,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也没这些不好的底,他都没接受。你说,现在,他看上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白砚没出声,东晓在摇摆在犹豫,他知道。   他同样知道东晓问他这些,更倾向于从他这儿得到一个乐观的答案。   可臆测宋憬闻心意的话,他是不会说的。经过考证再开口,才是真正对东晓负责。   所以,瞧见宋憬闻一步步朝餐厅靠近,白砚干脆没出声。这次就算他专断,他觉得,这两人还是摊开说比较好,缺少交流是感情中的大忌,六年前,他跟裴挚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此时,东晓背对着客厅,宋憬闻已经到了餐厅外边。   白砚问:“你觉得他可怜你?”   东晓点头:“是。”   “觉得自己不够好?”   “是。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应该尽可能地回报他,而不是趁机讹上他。”   宋憬闻站在餐厅外听完这两句,眉心迅速打起一个结。   白砚觉得到这儿就够了,开始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入学?”   宋憬闻没继续停留,轻声来,悄悄走,没一会儿,背影就远了。   很快,裴挚又晃了过来,冲着白砚说:“咱们这就回去吧?”   白砚回神,想到今晚他的确还有安排,转而对东晓道别。   没人留他们,谁留他们啊是吧?这天是七夕。   东晓跟宋憬闻一直把他们送到院子门口,临别时,宋憬闻意味深长地跟白砚道了声谢。   白砚心领了,宋憬闻这么郑重地对他道谢,说明情况应该是好的,对吧?   他等着东晓的好消息。   白砚跟裴挚从宋宅出去,一路上再没说东晓的事儿。   车行驶在山边的林荫道,郊外的夜永远比城市黑得更透更澄澈,刚过八点,给人直观感觉却像是城市的九点后。   白砚没开后座的灯,反而大敞着窗子,让融融月色透进车里。   他突然问裴挚,“你五岁那年,有天晚上,非闹着去我家找我,最后真带着压岁钱去了我家,还记得吗?”   裴挚摸着兜里的东西,心里琢磨着正事,手心出了汗。脑子转一圈,当真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一件事儿。   这又是一笔黑历史。   不过,谁的童趣时代没几笔黑历史呢?是吧?   白砚从小被当成明星打造,小时候还真演过一部戏。   那年,白砚七岁,演的是苦情戏主角的儿子。   那电影的剧情,裴挚如今已然记不清了,他唯一有印象的是,白砚演的小孩在戏里过够了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还特别懂事儿,吃个饼都舍不得多吃一口,心心念念给妈留着。   小孩的逻辑,大人很难理解。裴挚当时知道那只是戏里的人,可是,只要那小孩顶着白砚的脸,他就觉得他哥受了苦。   所以,那晚从电影院出来,他吵着要去找白砚。单找还不行,还要先回家揣上压岁钱。   他妈拧不过他,给白女士打了个电话。   于是,晚上九点半,裴挚跟他妈一块儿出现在白砚家。   他们的童年,确实,令人回味的东西挺多。   裴挚自己也乐了,“还记着呐?”   白砚乐不可支地接话,“能不记得吗?我都睡了,又被你叫醒,人迷迷糊糊的,就见你爬上我的床,还往我手里塞钱。”   裴挚打了个补丁,“还哭着喊着要用压岁钱养你。”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这都什么事儿啊?   可,那是他们最初的宝贵和纯粹。   更美好的是,他们无需追忆,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二十余载光阴过去,他们依然纯粹,他们的现在和以后依然纯粹而宝贵。   车离市区越来越近。   七夕夜的狂欢,远处天幕,有烟花绽,那一片靛蓝被银花火树印得格外璀璨。   夜风清凉,又是一年秋初,这一个秋初,白砚没像以前那样郁悒。   他来了个深呼吸,给自己提神,垂在身侧的手,也摸进了口袋。   可没等他把那东西摸出来,手腕一紧,整条胳膊被裴挚拖了出去。   一小片冰凉触碰到他右手的无名指,从指间,一直滑到指根,嗯,飞快的。   白砚低头一瞧,那是一枚男戒,裴挚就这样不容分说地给他套上了。   套上还没完,裴挚托起他的手,火速放到唇边亲了下,“我那话现在还算数,养你一辈子,就这样定了。”   白砚:“……”   这他妈是求婚吧?是求婚吧?   裴挚冲他得意地眨了眨眼。   白砚摸着戒指,又气又好笑,冲着裴挚质问:“就这样了?”   裴挚笑意淡了些,“你不觉得这样特别有惊喜?特别出其不意?”   虽然现在都流行单膝下跪,可他对他哥单膝下跪都快成日常了,求婚还这么干?太普通了吧。   白砚眼底晕出一丝笑,“我真是太惊喜了。”   很快,从兜里掏出自己准备的戒指,打开盒子,挑出一个,嗖地套住了裴挚的无名指。   裴挚这下真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瞧着那轮银白光圈。他哥也准备了戒指?   白砚昂着下巴,瞥一眼他的手,“就这么着吧。”   裴挚伸手搂住他哥的肩,“这可怎么办?婚戒,咱们一人准备了一对,以后戴谁的好呢?”   白砚命令下达得挺果断,“单月戴你的,双月戴我的。”简单粗暴。   接着,捏着裴挚的下巴,嘴唇碰了下裴挚的嘴,如蜻蜓点水。   分开时,他收了笑,“七夕快乐。”   交握的两只手,两枚款式不同的戒指,这是他们的心有灵犀。   窗外斑斓光彩映亮他们的脸,裴挚把白砚的手握得更紧,“每天都得乐。”   来日方长,那样长久的以后,希望你一直快乐。   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是愉快的。   白砚转头看向他,促狭地问:“你专跟我比着来是吧?”   那一双眼眸剔透似水,裴挚深深凝望,没说话。   两相对视,而后,他们都笑了。   这个世界不算完美,可幸好,他们掬住了心底这一抹白月光。   这一抹白月光,从他们懵懂童年,到青涩少年,再到如今,或许曾被阴霾遮覆,却从未淡去,更不会泯灭。   今后的路还长,路上或许还有坎坷。   可有斯人相伴,他们不会孤单。   执手同行,永不孤单。   (正文终) 第60章 宋东番外   1   东晓在孤儿院门口被发现,刚好是个晴天的清晨。那时,他出生应该不过三天。   阿姨说那天东边天幕一抹晨曦特别漂亮,于是给他取名东晓。   他为什么会被丢弃,原因未明。   他幼年最好的朋友,是个总梳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在他有限的记忆中,女孩总是在哭。   有一次,阿姨哄完女孩后,说:“造孽哦,这些水嫩青葱的女娃,当爹娘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另一位阿姨呸了声,“想要男的呗,生了不好好养,比畜牲还不如。”   孤儿院里健全的孩子本来就少,其中女孩明显多过男孩儿。   每次有人到孤儿院来领养,东晓总是最抢手的。   那种平凡普通的三口之家是孤儿院每一个孩子的渴望,但他真心不喜欢那些人看他的眼神。   仿佛在说:你是个男孩,还是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儿,把所有孩子拉出来排等级,你最好。   他们是人,无论男女,无论健康与否。   所以,东晓总有办法让自己不被看上。   于是,直到成年,他也没被任何人成功领养。   孤儿院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特别,在同伴们被他逗笑的时候。   第一次宋憬闻时,东晓十岁。   那时候宋憬闻还年轻,是跟几位很了不得的爷爷一块来的。   孩子们表演了个节目,东晓和一个女孩领唱。   过后,爷爷们挨个慰问他们,阿姨这样介绍他:“这是东晓,我们这儿的小太阳。”   小太阳啊?东晓很高兴。   太阳象征光明,也象征温暖,能普照世间万物。何等慈悲,何等崇高。   也就是那天,在所有人背影之后。   宋憬闻留了一步,问:“你叫东晓?”   他点头,说是。   宋憬闻深深注视他许久,却不发一言。   2   一个孩子在那种环境长大,依然发自内心开朗乐观,笑容足以感染人,他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这是宋憬闻当时的想法。   宋憬闻那年二十有五,对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早已洞悉得十分透彻。自然明白,不管如何,在孤儿院生活都不是愉快的经历。   他见过很多个孤儿。   这样的孩子,望着他们这些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有讨好似的期待。在得知他们也不可能带走自己、或者也不能给予自己更多,那种期待顷刻便会变成失望后的不屑一顾。   来得太早的功利心,却无可指责。   童年际遇不平,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无法抹杀的伤痛。   可东晓不一样。   这大概是宋憬闻决定私下资助这群孩子的主因。   平心而论,宋憬闻不是个心怀慈悲的人,他出身权贵之家,从小耳闻目染的,全是明枪暗箭、笑里藏刀。   他太知道,仁义从来都是场面上的话,力量才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在当时的东晓面前,他力量足够,所以随心所欲。   是的,资助东晓也是力量足够的随心所欲,一个在那样的环境中也能灿若朝阳的孩子,他随手做点什么,也只是一时高兴而已。   3   东晓十岁前,总觉得自己的基本需要是能够得到满足的。   他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至少吃穿不愁。   他还能上学,虽然,上学之后,越发知道自己同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不一样。   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他在慢慢地长大,总有一天他会自立,自立之后,他也会有自己的家。   宋憬闻出现后,他的生活又发生了新的转变。   他们这群孩子有了更好的衣服,更好的学习用品,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有了自己的零花钱。   宋憬闻很仔细,专门派人监督,保证这一切都能被送到他们这群孩子手里。   甚至,有些有特长的孩子,受教育场所不再停留在孤儿院对口的小学中学,有了更多选择。   东晓有些疑惑,问阿姨:“那个宋叔叔是陪着爷爷们一起来的,为什么是他自己资助我们?”   是的,那时候,他已经懂得主宾和陪同者的区别。   阿姨换了个方向回答他这句话,“宋憬闻家里可不简单,用不了多少年,那些老的就只有对他低头的份了。”   东晓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他问的不是这个。   可是,好心人有好的境遇总是好的。   他打心眼里替宋憬闻高兴了一回。   4   他们相识很早,可命运并没有这样早就把他们牵连在一起。   宋憬闻是个GAY没错,可当时,东晓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不是真禽兽就不会对孩子有别样的想法。   和很多GAY一样,宋憬闻年轻时也有过一个男友。   这位前男友,名叫覃乐池。   宋憬闻出身好,模样不差,贴他的人自然不少。   他看中覃乐池什么?如果非得要一个答案,约摸是这人懂分寸、知进退。   出身在那样的家庭,宋憬闻很早就明白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   即使他是个GAY,也不能跟男人长相厮守,他了然于胸。   这个事实,他接受得一点也不勉强。   他野心足够磅礴,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   回头说,覃乐池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对他持有不现实的期望。   覃乐池跟他是同一种人,当然知道,维持分寸可以从他这儿得到比虚无缥缈的爱情更有用的东西。   所以,与其说,他们谈了一场恋爱,不如说,宋憬闻有过一个比较关系比较稳定的床伴。   覃乐池跟其他床伴的有了点不同的存在感,纯粹因为,在他们关系还结束前,宋憬闻拒过一次婚。   当时,老爷子极力主张跟徐家结亲,这是一次基于利益的强强结合,徐家也有这个意思。   刚巧,徐家二女儿对宋憬闻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大有此生非君不嫁之势。   可宋憬闻本人直言拒绝了徐二小姐。   宋老爷子大怒,自然要给宋憬闻吃教训。   老爷子动了动手指头,给覃乐池使了个不小的绊子。   宋憬闻得知后震怒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震怒因为老爷子动他的地盘。哭笑不得,则因老爷子居然以为,他会为所谓的儿女私情枉顾大局。   可联姻是当务之急,耽搁不得。   于是宋憬闻回家问老爷子,“您觉得徐家二小阿姐怎么样?”   老爷子面色阴霾地说:“有些小女儿心肠,可她年纪还不大,以后总会懂事,你休想找借口。”   宋憬闻问:“小女儿心肠能误大事,您是要结两姓之好,还是要结怨?您为什么要放过一个已经懂事的人选,选还没做够梦的。”   已经懂事的,指的是徐家大小姐。   心里没那么多小情小调的挂碍,这才是宋憬闻本人属意的联姻对象。   二十六岁这年,宋憬闻娶了徐家大小姐。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对璧人,夫妻双方也都非常满意,在利益面前,他们同声共气,私生活方面则泾渭分明。   GAY和蕾丝的形式婚姻,宋憬闻和徐大小姐很尊重彼此,从新婚之夜开始就分房睡。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从代理孕母的肚子里出来。   真是一段无可挑剔的zheng治婚姻。   至于宋憬闻的男友覃乐池……   覃乐池在宋老爷子手里吃了亏,心有戚戚,事后从宋憬闻那拿了点好处,当年就出了国。   临走时,似乎也有几分惆怅。   这种惆怅,就类似于,原本看好的长期饭票变成了一锤子买卖。   5   东晓听到宋憬闻的婚讯,第一反应是替他的资助人高兴,次年,听说资助人喜得贵子,反应依然是高兴。   孤儿院里几位阿姨闲暇时扯白,说到这事儿。   其中一个感慨,宋太太好福气嫁对了人,宋憬闻身架子棒,模样好,背景又大,是难得的好归宿。   另外一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有什么好的?自家男人常年在外边奔忙,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宋憬闻这几年都在我们市,听说他太太也没来几次。年纪轻轻就两地分居,总不是个滋味。”   东晓那年才十三,对夫妻两地分居这回事,认识实在有限。   凭着与生俱来的那股子乐观替宋憬闻圆场:“夫妻俩一起为未来打拼,挺好的。”   阿姨被他逗笑了,“你个小鬼头哪知道什么是夫妻,过日子就是一天一天的事儿,结婚不就是图个伴吗?算了,你还小,跟你说也不懂。”   爱是陪伴。   其实,之于东晓而言,他很小的时候,对这句话就有感知,只不过从没认真思考、理性概括。   人是需要陪伴的动物。   光阴似水,转眼,东晓从孩子变成少年,懵懂情肠也因此而生,他最初的动心对象是高中时的一位学长。   东晓从小能唱会跳,跟孤儿院看门大爷学了一手好二胡,到中学时期,文艺特长越发凸显。   他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的表演,得过奖,之后被一专带学生攻艺考的老师看中。   学长就是那位老师的得意门生,钢琴弹得不错,他们的关系更像师兄弟。   老师性子乖张暴躁,那年寒假,东晓跟学长上课时间跟其他学生错开,两人一起顶着教鞭和刀子嘴,渐渐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最初只是相谈甚欢,而后,某个雪夜,一起回家,到平日分道扬镳的岔路口,学长也没道别,一直陪着东晓走到孤儿院门口。   少年时代的情愫暗生,学长从上衣内兜掏出什么塞到东晓手里,“给。”   东晓一瞧,是块巧克力。   揣在怀里,被体温捂热的巧克力。   学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那个,天冷,刚买来的太硬了。”   东晓模样好,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   可比起那些女同学的千纸鹤情书,这块巧克力总算对了他的频道,对,他是个GAY,喜欢男人,更喜欢能让自己生出敬慕之情男人。   可这一段懵懂的初恋只维持了半个月。   春节过后,再回到学校,东晓发现学长开始躲着他了。   某天,他终于在校门口等到学长。   学长跟同班几个男生结伴走,见到他时神色很是惶然,支走同伴,才支支吾吾地对他说:“东晓……咱们这样,不太对。”   青涩初恋,无疾而终。   东晓难过了一段日子,可始终没有恨过学长。   他们还年轻,成年人尚且承受不来的沉重,学长家有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母,会有反复,也在情理当中。   那年夏天,学长考上音乐学院,9月临行前,私下约东晓见了一次面。   迟来的道歉。   东晓只是摇摇头,“不说这个,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性向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学长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在自我跟世俗面前怎样抉择,这才是东晓关心的事。   学长很意外,意外之余面露惭色,“你总是这样。”   东晓笑着问:“怎样?”   学长垂眸回答:“像个天生的发热体。”   接着,直视东晓的眼睛,学长坦诚到底,“我早就后悔了,可能以后会更加后悔,可我一辈子不会跟你说复合。”   学长笑意晦涩,“因为你值得更好的,就是块石头,都能被你捂化了。”   6   人是需要陪伴和温暖的动物,宋憬闻起初是不认同的。   可儿子出生后,在病房,他看着初生婴儿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心底某个地方突然软成棉花。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孤儿院,东晓那一脸灿若朝阳的笑。   他的孩子要是能有那样的笑容,该多好。   那是平生第一次,宋憬闻觉得,他或许应该给孩子一个,普通的、有烟火气的家。   他跟太太或许可以改变一下相敬如冰的现状,当时的宋憬闻就是这样想的。   从医院回家,他准备跟太太长谈一次。   可没等他出声,徐大小姐调侃似的说:“陈老的侄子想找门路cha手南丰的新工程,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那长相正好是你喜欢的那种,也放得下身段,人求到你面前,你自己看着办。”   往他床上送人,宋太太亲手往他手上送人。   宋太太无可指责,宋憬闻瞬间清醒。   这是他们俩协议下的婚姻,是他一手选择的,开放式婚姻。   孩子七岁那年,宋太太死于空难。   从此,宋憬闻成了个足够尊贵的鳏夫。   人生的前三十多年,宋憬闻对这个世界一直冷漠。   这个世界对他,也从没有温情。 第61章 宋东番外   7   宋太太的葬礼上,来了个年轻女人。   女人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左右顾忌灵堂秩序,想要不着痕迹地劝女人离开,可被宋憬闻拦住了。   这,才是真正的未亡人。   宋憬闻没有再娶,人人都说他念旧,对亡妻情深义重。   妻子去世,宋憬闻难过是真的,可未必情深义重。   徐大小姐是个太好的合作者,宋憬闻敬重她信任她,爱这个字却从来不适合他们。   午夜梦回,宋憬闻总会想到葬礼上的那个女人,他突然意识到,要是哪天,自己也去了,连个未亡人也没有。   8   十九岁这年,东晓进了电影学院。   二胡是他的才艺,可他觉得自己性子太跳脱,真不是潜心把这门才艺钻研到底的料子。   而且,他需要钱。   正因为被人资助了那么多年,他才愈发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   大学时代,宋憬闻依然在资助他。可东晓已然成年,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靠好心人的援助生活。   他一直半工半读,每逢寒暑假便更加忙碌。   他知道自己以后的路在哪,在娱乐圈没有人脉,他就必须比同窗们更加勤奋。   去剧组当场记打零工、以及当群演,这些活儿东晓都干过,还跟武行师父学了些戏里用得上的招式,技多不压身。   大一下学期,东晓惊闻宋憬闻丧妻的噩耗。   他一时没明白,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伤痛波折。   东晓觉得自己应该为宋憬闻做点什么,可家庭不幸的宋憬闻这些年事业却一路走高,早已不是他这个平常学生能轻易见到的了。   一年之后,大二暑假,东晓终于逮到了机会。   这年7月,宋憬闻本人去某名校演讲,答学生问时提到,欢迎各路有志学子到自己麾下实习并体验生活。   东晓不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可也动了心思。   几番周折,他终于如愿以偿。   实习是幌子、体验生活也是托词。   东晓就想亲眼看看这个男人现在是什么样,宋憬闻对他有恩,他是否有回报的机会,纵然他只有微末之力,可微末之力也是力量。   很幸运,东晓被安排在宋憬闻秘书的办公室,他以为这样就离宋憬闻近了,可到场一看,才发现,整一个办公室,五六号人,为宋憬闻一人服务。   别说是实习生,就连位置低点的正职人员,也不一定时常能见到宋憬闻本人。   见到宋憬闻,是在东晓实习的第三天。   黄昏时,听二秘说:“老板回来了。”东晓急忙起身,迎到门口。   宋憬闻风尘仆仆,被几个男人簇拥着过来。   察觉东晓的存在,宋憬闻目光顿了一秒。   办公室主任开口提醒,“这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宋憬闻点头接话,“东晓。”   东晓非常诧异,十多年没见了,宋憬闻居然还认得出他。   很多年后,宋憬闻的秘书才告诉他:“那年来了好几个实习生,主任挑选名单安排去处,正巧被老板看见了,把你放到近处,是老板自己的意思。”   9   是的。   把东晓放在近处,是宋憬闻本人的意思。   他碰巧看见东晓的简历,有些意外。   不可否认,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想看看当初那个小太阳似的孩子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再则,这么多实习生,东晓的底细他最清楚,放在身边也足够放心。   可,这是一个多美好的意外。   美好得,足以改变他的下半生。   哪怕他当时浑然不觉。   10   东晓实习,总要办点正事。   他有满腔的热情替宋憬闻出力,可有些事并不是有力气就能办到的。   一个办公室,所有人各司其职,东晓勤快,可最初的几天,见缝插针也只能做些换水、搬东西,打扫之类的体力活儿。   大家对他这个外来者,客气而又带着些防备的冷漠,只除了宋憬闻的秘书张小姐。   张小姐当时还是二秘,东晓能看出来,这个姐姐对他的和善是发自内心的。   几天过去,张小姐见他许多事都插不上手,复印文件时叫上了他,“东晓,你来替我看着,总共要复印二十份,收拾完按页码装订好。”   东晓响亮地应了声,“嗳!”   随即忙不迭地小跑着过去。   后来,他对宋憬闻的敬意又深一层,也是因为这个姐姐。   张小姐没什么根基,是单凭自己本事挣到这一步的。这一点,东晓能看出来。   当时的一秘经常跟着宋憬闻外出,宋憬闻人际结交、行程安排,以及生活上的琐碎小事都由张小姐操持。宋憬闻家不在本市,张小姐拿着老板住处的钥匙,大热天,就连老板家换水果这种事,都自己留心,吃苦耐劳,无比细致。   所以,同事对张小姐都有种流于表面的敬畏,大概因为这位二秘深得老板信任。   可背着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东晓看得出,就连主任看向张小姐背影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嫉恨。   那年夏天,一场人事变动来得猝不及防。   宋憬闻的一秘得到一个继续深造的机会,几个月后,宋憬闻自己也将离开本市,回到宋老那边去。   空出的位置是离老板最近的位置,谁跟着老板走,这是个问题。办公室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东晓起初发现,二秘留在办公室处理材料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知道,这都是主任的安排,就算能得老板亲眼,张小姐也不得不服从。   又是一个黄昏,东晓瞧见主任对一小秘书小声说:“走吧。”   几分钟前,宋憬闻刚回。   小秘书痛快应了,还小心地瞟了眼张小姐。   张小姐抬头,快速整理文件,起身,忙着去见宋憬闻。   可她刚走到门口,主任拦住她,“把文件交给我吧,西梁那边的事儿,你去跟楼下通个气。”   东晓心里顿时透亮,在这个节骨眼上,秘书们都盯着那个位置,这些天,主任是有意拖住张小姐,推自己的人去宋憬闻面前露脸。   他眼前正上演着一出职场倾轧的大戏。   张小姐很硬气,对主任说:“这份文件细节有些复杂,我得亲自汇报。”   东晓在心里替张小姐叫了声好,这姐姐心地良善,可该硬气时分寸不让,是个人物!   可小人的算计,躲过一次还有第二次。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主任突然对张小姐说:“老板昨天开会的文件原本呢?”   张小姐说,“不在我这儿。”   主任说:“怎么可能?昨天中午,司机刚回就交给你了。”   文件不止一份,可有宋憬闻本人手记标注的文件没有第二份,东晓猛地一怔。   如今这文件去向成了一笔糊涂账,主任架着司机,把嘴风咬得死紧,张小姐百口莫辩。   可东晓依稀记得,昨天中午,司机上楼后只在办公室晃了一圈就走了。   宋憬闻要用什么人是宋憬闻自己的事,可东晓见不得小人作祟蒙恩人的眼,更见不得好人被平白冤屈。   于是,这晚,撇开其他人,他对张小姐说:“张姐,我能替你作证,我跟你去见老板。”   张小姐笑了,无奈地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可东西丢了就是丢了,老板只问结果,没功夫关心下边的明争暗斗,而且,你的话就能作为证据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东晓干脆问:“你想继续跟着他,究竟跟他说过没有。”   张小姐说:“还没机会。”   东晓说:“你是本地人,他应该也吃不准你愿不愿意跟他走,你不说,别人就先开口了。”   小人已经这样张狂,完全可能颠倒是非地向宋憬闻表示,张小姐本人更倾向于留在家乡。   东晓知道,像他们这种没多少根基的小人物,路注定比别人难走,可他相信,有宋憬闻在,事情就会不一样。   宋憬闻没让他失望。   次日晚,张小姐趁送老板回家的机会,跟宋憬闻长谈了一次。几天后,那小秘书收拾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办公室,不知被发配到哪个边角旮旯去了。   此时,张小姐已经跟东晓混熟,当着他的面,明人不说暗话,“说实在的,那天我就跟老板表了个衷心,真没拉扯任何人,老板眼睛亮着呐,什么都明白。”   宋憬闻真可谓心明眼亮、雷厉风行,又过了几天,主任也换了个不要紧的岗。   东晓深深叹服,宋憬闻平时为各方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人的脑子得当几个人的脑子使,下边这些事,他是怎么注意到的呢?   11   超越极限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成了宋憬闻的习惯。   什么样的人,该怎么用,该用到哪个程度,是他毕生研修的功课。   自己的秘书是什么样的人,宋憬闻当然知道。   二秘年轻勤勉有冲劲,不会错过眼前的任何一个机会,心思细密,如同丢会议文件那种低级错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没根基有没根基的好处,小姑娘孤立无援,除他之外别无依靠。   张小姐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处事玲珑,可本性未迷失,这种人有底线,心里还有属于人的热血情义,你给她什么,她会加倍回馈。   有本事,又足够可靠,这原本就是他心目中接替一秘的最佳人选。   下面那些蝇营狗苟,他不刻意关注,并不表示他不知道。   尘埃落定这天,张秘书看向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感激。   当然,小姑娘处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当,给他看完这一阵的行程安排,瞧一眼墙角的箱子,“这些文件,我在今晚之前给您送到家。”   宋憬闻眼光滞留在纸页,“东晓最近怎么样?”   办事沉稳的女秘书突然笑了,似乎只是东晓这个名字就足以令人心情愉快。   女秘书坦然回答:“他很勤奋,人挺好。”   宋憬闻眼光从墙角那几箱纸质文件扫过,“东西挺重,让他帮你。”   12   下午,被张小姐招呼着搬运文件,东晓愣了下。   他们得把这些东西送到宋憬闻的住处,那是老板的私人空间,张小姐行事谨慎,不是对他足够信任,不会给他安排这样的差事。   八月中旬,阳光炽烈。肩扛手提,只是把东西弄上车,他跟张小姐两人就出了一身的汗。   上车后,张小姐递给他一瓶水:“挺热的吧,没办法,待会儿到老板的住处,我还需要时间把材料分门归类地收拾好,咱们得抓紧。”   东晓抹一把汗,“没事儿。”   能做点正儿八经的差事,他高兴都来不及。   这是东晓第一次参观宋憬闻的私人空间,一栋小别墅,庭前屋后皆有竹,很是幽静。进门,装饰不算奢华,胜在素净典雅。   东晓把文件箱抬进书房,张小姐便开始整理工作。   突然,电话铃声响。   张小姐跟人说了几句,忙放下东西到门口。   东晓也跟到门口。   没一会,屋外两个男人搬进来几箱水果、饮料以及整盒装的零食。看样子是张小姐让人送来的。   宋憬闻喜欢这些东西?东晓有些疑惑。   送走男人,张小姐向他解释,“小宋彰要过来度假,马上就到。这些都是老板让我准备的。”   东晓一怔,宋彰?宋憬闻的儿子?   想着秘书另有任务,他瞧一眼地上的箱子,“这些东西放哪?我去收拾。”   张小姐没跟他客气,一番指点,东晓忙开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和零食全都收进冰箱,再看看那些喝的,有奶,有果汁,甚至还有可乐这样的碳酸饮料,真齐全。   这一年,宋彰八岁。   东晓满以为他会看见个上蹿下跳的小顽皮。   可小宋彰出现时,他大大意外了一把,这孩子跟宋憬闻真像……   不是,孩子模样像爹没任何问题,可一八岁小娃老成得像大人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孩子一进门,张小姐上前笑眯眯地招呼,“宋彰,你过来了,还记得我吗?”   宋彰倒是一点不骄矜,回应得很客气,“记得,好久不见。”可足够透露情绪的表情就真没多少。   张小姐有替他介绍,“这是东晓哥哥。”   宋彰依然惜字如金,“你好。”   小孩自顾自地在沙发中间的位置落座。   张小姐大概有些逗孩子开心的意思,端出一盘子零食放到小孩面前的茶几上,“吃点东西?”   小孩点头说:“你们继续忙,不用管我。”   随行的保姆笑着解释,“宋彰不爱吃零食,特别懂事儿。”   确实懂事,可,是不是沉闷过头了?   张小姐惦记着书房的文件,转头就去忙了,东晓接着收拾餐厅,房间里安静得完全不像有小孩在。   东晓分神朝客厅望去,小宋彰独自坐在那,短袖衬衣和西装短裤穿得十分周整,两条小腿下边脚将将坠道地面。   这孩子非常寡言,好半天,保姆问话,他就答,嘴里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就像是要一直这样闷声不响地等到宋憬闻出现。   东晓出去,俯下身,平视小孩的眼睛,“你看电视吗?”很快拿起遥控器,“这时候应该有动画片。”   小孩眼光在他身上顿了几秒,点了下头,“行吧。”   没有半点欢喜的神色,纯粹是接受他的安排。东晓瞬间弄不清,这到底是大人安抚孩子,还是小孩迁就了他。   可东晓还是打开了电视,调到少儿频道。   小狼小羊呼呼喝喝地乱跑乱跳,宋彰的眼光终究落在了屏幕上。   看到这般状况,东晓心里踏实了些。   可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他认真被宋彰的定力折服了,九十多分钟,小孩坐在一动没动,安静得过分,完全不像个八岁的男娃。   大概是因为知道孩子要来,下午五点,宋憬闻回了。   真正触动东晓的细节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老板进屋,他跟张小姐一块到客厅招呼,宋憬闻跟他们寒暄几句,转而看向宋彰。   宋彰跟父亲对视,“爸爸。”除此之外,别无多言,依然谈不上高兴。   宋憬闻瞟了下桌上的可乐,“可乐没动?可以喝一点,不过量就行。”   宋彰说:“爸爸,从去年开始,我就不喝碳酸饮料了。”   东晓眼见宋憬闻高大的身体僵立在那。   如今,肯让孩子喝碳酸饮料的家长已经不多了。一个父亲用那种不太适合小孩、却能得小孩欢心的东西做渠道跟儿子沟通,很显然是存了讨好的心思。   可聚少离多,孩子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这种怅然若失的心情,即便东晓没有孩子,也能感同身受。   片刻后,宋憬闻微笑颔首,“那很好。”   接着,转头看向他们,“都这个点了,你们,留下来一块儿吃饭吧。” 第62章 宋东番外   13   宋憬闻这个邀请其实没太过大脑,纯粹想着就做了,这顿晚餐,人多点,总好过他跟宋彰父子俩相对无言。   张秘书跟东晓略作推辞,终究被他留下了。   但饭桌上气氛依然不算热闹,宋彰本来话就少,在他面前,越发把食不言的原则奉行到底。   秘书有心逗孩子说话,问宋彰:“这次过来住几天?”   宋彰看他一眼才开口:“半个月。”   宋憬闻太明白,孩子只是服从安排,却未必喜欢这个安排。他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孩子趁放假来跟他团聚是必要的,可是他太忙,根本没多少功夫陪儿子度假。   短暂沉默。   东晓突然笑着问宋彰:“这半个月怎么过,你想好了吗?比如想去哪儿玩儿,想玩点什么。”   宋憬闻低头吃饭,可到底还是把耳朵支棱开了。宋彰太懂事,很少对他提要求,他也想听听儿子自己的诉求。   可宋彰还是一如既往地懂事,说:“我在家看书。”瞟他一眼,又道:“我带了很多课外书。”   宋憬闻没说话,也说不出话。   儿子这样懂事,换成其他父母或许会高兴,可八岁的孩子,做事只看应不应该,似乎又缺了些朝气。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看见自家孩子像一台听话的机器。   这一顿饭,他吃得无滋无味。   他的想法:干脆就顺着宋彰的意思来。   晚餐过后,东晓和秘书告辞离开。   宋憬闻回头看向孩子,“真打算天天在家看书?这儿有几个景点值得一去,你可以出去看看。”   宋彰摇头,“不用了。”   也是,父子俩都明白,宋憬闻本人是没时间陪孩子的,带宋彰出去的只能是他手下的人。这些年轻人,大都没成家,加上对宋憬闻本人怀有敬畏,对老板独子太过小心太过客气,那种着意的讨好,宋彰本人也能感觉得到,也未必喜欢。   宋憬闻说:“行,你想去哪,再跟我说。”   看来接下去这半个月,宋彰得跟保姆两人在家过,就这样吧,闲在家也算是度假,更何况眼下的大暑天的确不适合出门。   宋憬闻想通这一层,听见宋彰应了声是,说:“那就这样吧。”   宋彰说:“我先去洗澡。”   宋憬闻独自站在客厅,还是有些无奈和心疼。宋彰在某些方面的确优秀,太过安静又是莫大的弊病,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学校居然一个玩伴都没有,性格内向,甚至有社交能力缺失的征兆。   突然间,门铃响了。   开门,看见去而复返的东晓,宋憬闻愣了下。   东晓说出的话更加让他意外,“宋先生,您看这样行吗?明天我来这儿陪宋彰,他想去哪玩儿,我就带他去哪儿。”   大男孩满头的汗,眼睛亮得灼人。   宋憬闻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东晓切切望着他:“我的意思是,既然您这么忙,我来招待宋彰。”   这个孩子要来替他带孩子?   宋憬闻想都没想,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宋彰不需要特别招待,他本人……也不太喜欢玩闹,待在家里就好。”   东晓一点不退却,“宋先生,没有一个孩子不爱玩闹。”   宋憬闻顿时抿唇不语。   他眼前,东晓身姿挺拔,眉目如画。年轻男孩英气的面容,笑容比方才淡了些,可眼中跃动的光彩,像是能穿透层层浓云,照样每一个阴暗的罅隙。   东晓来了十多天,到此时,宋憬闻才把眼前的人跟许多年前的那个孩子联系到一处。   是的,东晓是个孤儿,还是被他资助过的孤儿,做慈善有做慈善的讲究,就想探望孤儿这种事,要是做得细致点,根本不该让自家受尽万千宠爱的儿女出现在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面前,毕竟,对比的落差也是伤害。   想到这一层,宋憬闻更加坚定,“不必了,你回去吧。”   可东晓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很快又说:“我知道您顾虑什么。如果真跟我想的一样,那我想说,您的担心没有必要,我已经成年了,人总是该朝前走的。”   接着,笑容愈发明亮,“说白了,我就是想为您做点什么,求自己安心。”   求自己安心。   所以,命运多舛的东晓心里到底潜藏了多深刻的温柔,好多年后,宋憬闻反复想起这一幕。   分明是有心对他出手相助,可到东晓嘴里,却成了求自己安心。   宋憬闻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更何况,他的确也存了私心。   14   次日晨,东晓准时出现在宋憬闻的别墅。   宋彰显然已经得知他要来,一点意外都没有,更谈不上抗拒,听见东晓对他说早,也应了声早,非常有礼貌。   知道保姆会准备营养早餐,可东晓还是给宋彰带了早饭:从本城一家老字号茶餐厅打包带出来的虾饺和肠粉。   宋彰听东晓说,这些东西是排了半小时的队才买到的,立刻用筷子夹了一个虾饺放进嘴里,细细地嚼。   东晓胳膊撑头坐在对面,“味道怎么样?”   宋彰点头,“不错。”接着把眼光转开,“剩下的,我放着慢慢吃。”   早餐放到中午还有什么味道,可东晓没戳破,笑着说:“行。”   这孩子才八岁,可当真浑身都是美德。   东晓前一晚去而复返,因为在离开路上,张秘书对他说了句这样的话。   “别看老板位高权重,人要走到他这一步,需要舍弃的东西太多了。”   东晓明白张小姐在感叹宋憬闻的家庭。   可他还是问到了底,“这话怎么说?”   张小姐叹息道:“小宋彰每年来两次,寒假也在这儿待了一周,整一周时间,老板尽力抽空才陪孩子吃了两顿饭,宋彰走的那天,老板心情非常不好,看得出他心里对孩子抱愧。”   路上,东晓反复琢磨这席话。   抱愧,自然是宋憬闻心里有遗憾,那么,这次让孩子好好过个暑假,不留遗憾,应该会好些吧。   毕竟,聊胜于无。   陪孩子玩儿,东晓挺有心得,以前在孤儿院,大孩子拉拔小孩子是常事。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状况,又问宋彰:“来这儿之前,你在家都干点什么?”   宋彰简单回答:“上课,我有好几个老师。”   东晓立刻明白了,看样子宋彰像是个好学生,家庭教师只需要负责好自己教授的那门学科,至于保姆,孩子吃饱穿暖不闹腾就是她的全部追求,谁会没事找事地关心孩子天性是否被压抑。   上午,宋彰在家看了会儿书,东晓起初默不作声地陪,没打扰。   到了十点,东晓见小孩看的是一本地理之类的科普杂志,说:“咱们出去转转。”   宋彰抬起头。   东晓说:“有句话这样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咱们去外边看看,南方的风土人情跟北方还是挺不一样的。”   宋彰瞥一眼窗外,摇摇头,“太阳太大。”   东晓劝解道:“今儿风也大,咱们戴帽子撑伞,没事的。成天在家,人得闷坏了。”   宋彰没立刻答应,神色有几分犹豫。   就是,哪有小孩不爱玩闹。男孩儿文静得过分,原因说到底,小小年纪就被各种规矩按在了框里,没人陪着他玩儿。   “那好吧,”片刻后,小孩总算把书合上了。   保姆一听,很快提出异议,“外边那么热,干嘛非要现在出去?”   东晓刚要说点什么,宋彰已经沉下了脸,“算了,我哪都不去。”   小孩说完,立刻起身朝房间走去,显然是生气的模样。东晓这才算是见识到了宋彰的脾气,一时没回过神,这由晴转阴也只是一秒的事……猝不及防啊。   宋彰一头扎进房间就不出来了,保姆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哎!我就说了一句……”   她去敲门,“阿姨没别的意思,你要真想出去,注意安全就行。”   东晓也跟在后边,门突然打开,宋彰站在房间里,仰头看向他们:“我哪都不想去。”说完又关上了门。   真是很倔强了,而且有些孤僻?   平常孩子跟大人拧,有脾气就撒,不满意就闹到满意为止,宋彰这是自己生闷气,而且还是在局面完全可以扭转的情况下?   东晓顿时觉得棘手,眼下继续死缠不放显然是不行的。他小声问保姆:“阿姨,宋彰一直这样?”   保姆唉了口气,“可不是?这孩子听话归听话,可就是脾气不好捉摸,以前他妈还在那会儿,他喜欢上拿平板玩游戏,他妈只说了一句,小孩子不该总玩电脑游戏,他顿时把平板电脑上的游戏都删了个干净,硬是一整个下午没搭理他妈。”   东晓:“啊?”这是个什么路数?   保姆说:“这孩子爹妈都忙,他待在老爷子那的时间最多,老爷子总说他像宋先生,从小就比其他孩子优秀懂事,他听惯了好话,又终究是个孩子,不喜欢别人说他哪儿做得不是。哎,今儿都怪我,我知道他的脾气,刚才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东晓恍然。   宋彰从小就被拱到一个下不来的高处,太在乎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可天性未泯,偶尔露出几分孩子气,被人点破后难免羞恼。   宋憬闻这个父亲是他的榜样,那么,宋憬闻自己一直也是这么过的?   时间接近正午,窗外艳阳似火,果然不再适合出门。   午饭时,宋彰出来一声不吭地填肚子,东晓抓紧机会说了下自己刚来本城求学时的几件趣事。这样一来果然投准了小干部的关注点,宋彰忍不住问:“我听说过你们学校,那是最好的电影学院之一。表演课是怎么上的?也跟平常的大学一样,老师在讲台上说,你们坐在下边听?”   东晓赶紧抓紧机会,又向孩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表演课的类别以及大家轮番上阵显露身手让老师点评的情形。   宋彰认真听完艳羡地说:“这样很酷。”   接着才露出了几分孩子样,不太着行迹地炫耀道:“我妈的学校也很不错,她是她们医院最年轻的博士,还是最年轻的主任医师。”   东晓睁大眼睛,由衷赞叹:“哇,她真了不起。”   宋彰满意了,垂下脑袋,点了点头,“是的。”   东晓不禁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孩子的心干净啊,宋彰这样的出身,父母能拿出来的炫耀的资本何其多,可孩子偏偏挑了个并非生而有之,而是依靠后天努力达成的。   如今,母亲已然故去,宋彰一边崇拜一边缅怀,其中的心酸怕是也不足为外人道。   东晓又想起宋憬闻昨晚拿碳酸饮料讨好孩子,落空后那一个勉强的笑。   这父子俩都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场:按普世价值评判,他们明明都过得很好,远够不上需要谁同情的标准,可是,又于细节处不明缘由地让人觉得无处话凄凉。   等到晚饭后,东晓终于抓住机会对小孩提出建议:“你一整天都待在家,咱们出去透透气?”   有了上午的前车之鉴,保姆急忙附和:“是是是,饭后出去走走能消食。”   宋彰犹豫几秒,瞄一眼窗外的天色,“现在还能去哪?”   东晓笑了:“旧体育馆离这儿不远,现在应该挺热闹。”   15   这天,宋憬闻尽量提早回家时间,依然八点半之后才进门。   刚换完鞋,门又开了。东晓跟宋彰一大一小站在门外,两人额头都冒着汗,脸热得通红。   东晓笑容如常一般明亮,宋彰眼睛也亮晶晶的。两人似乎正说着什么,瞧见他才停下。   宋憬闻问:“去哪了?”   东晓像是故意没说话,把回答的份儿甩给了宋彰。   宋彰一脚踩进屋,“我们去了附近的体育馆。”   离近些后,宋憬闻才嗅到儿子身上细微的汗水气味,这气味随着热度升腾。   就是这样,男孩儿的夏天就该是一身汗臭,活泼,跳脱,充满生气。   宋憬闻不禁深深看了东晓一眼,东晓抿唇微笑,不发一言。   宋憬闻会意,把两人让进屋,又问儿子:“你看起来挺高兴,玩了些什么?”   宋彰身上那股子兴奋的热气还没消下去,“那儿的室外球场有人踢球,我们看人踢足球。爸爸,有个中卫的远射特别厉害,东晓哥哥说他们都是业余爱好者,实在太了不起了。”   宋彰越大话越少,似眼前这般兴冲冲对父亲倾吐什么的架势,宋憬闻已经很久没见了。   保姆准备了解暑的甜汤,他们一块到餐厅坐下。   宋憬闻饶有兴致地问儿子,“你还知道中卫和远射?”在他记忆中,宋彰学校似乎没开足球课。孩子课业繁重,他们也没特意开发过孩子这方面的兴趣。   宋彰说:“东晓哥哥会解说给我听。”   东晓哥哥,东晓哥哥。   宋憬闻当然知道东晓保持沉默就是有心把交流的余地留给他和孩子,但此时,他的注意力到底不能全数留在孩子身上。   宋憬闻看向东晓:“你喜欢足球?”   东晓果断点头,“喜欢看球赛,不常踢球。”   这是一个英俊健康、朝气蓬勃的大男孩,而宋憬闻是个GAY,至少现在,他很难不用审美的眼光看待东晓。   宋憬闻只是沉默片刻,便立刻瞧见东晓对宋彰说:“咱们明天再去。”   又看到孩子乐颠颠的点头,宋憬闻一时有些恍惚,妻子还在世时,宋彰对一家三口坐在一处安静说话的场面就表现出了特别的依恋,只是,他们夫妻都忙,那样的机会太少。   眼下,当年的和乐画面似乎又在重现,宋憬闻轻咳一声,把这种不合时宜的可笑联想从脑子里挤出去。   可他不得不承认,东晓身上那种温暖亲和好像具有魔力。   宋彰喝完汤,回房洗澡。   餐厅只剩下两个人,宋憬闻对东晓说:“让你费心了。”自己儿子对陌生人一贯客气疏离,难以亲近,他是知道的。   东晓唇角轻扬,接着敛笑说:“宋彰很懂事,我并没有多费心,他只是需要一个发自内心喜欢他的人带着他玩儿。”   这话说下去就深了。   发自内心喜欢孩子的人,自然是孩子的父母。让孩子开心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儿,可做父亲的没办到,还被人明着说出来,宋憬闻难免有几分不痛快。他一时没出声。   可很快,东晓温和的声线悠悠飘来,“宋先生,我没别的意思,宋彰也知道您很忙,他对我说,要不是长辈们足够努力,他不会有今天的生活。他,很崇拜您。”   宋憬闻心里好受了些,良久不语,而后正视东晓的眼睛,“你在安慰我?”   东晓摇了下头,“没有,我只是说实话。您拥有的,比您想象的更多。”   接着,认真端详他的神色,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您刚才生气了?”   宋憬闻顿时语塞。   就算逆耳,可人家说的是真话,刚才那一时片刻的不愉快,他能承认?   他正襟端坐,摆出个严肃的长辈样,沉声道:“不存在,你说的对。”   可东晓干脆偏头凑近了些瞧他,眼睛睁得更大了,一脸促狭的机灵劲儿,“骗我的吧,您刚才就是生气了。”   宋憬闻:“……”   这孩子是在逗他?的确是在逗他。   真是没大没小……   可……感觉似乎还不赖,宋憬闻唇角轻抽,笑了出来。 第63章 宋东番外   16   在东晓的记忆中,这个夏天无疑是轻松愉快的。   别说陪孩子是个辛苦活儿,东晓把自己当成了小孩的玩伴,发自内心地享受相处的时光,宋彰对他接纳得很彻底,特别在外出时,对他几乎无话不从,真谈不上辛苦。   几天后,市美术馆有个跟国漫有关的展览,宋彰看起来有些兴趣,于是东晓带着小孩去了。   展览当真是一部国漫发展史,从早期的木偶剧到最新的3D动画电影都有,孩子们都喜欢动画片,东晓小时候也不例外,后来大了,他注意力也曾全数转移,可进电影学院后,出于对几位泰斗级配音老师的关注,对近几年的这些新作也不是没有了解。   可他还是把球踢给了宋彰,遇上没见过的动漫形象或者不明白的剧情,不吝发问。宋彰兴致勃勃解说给他听,真是个称职的小向导。   上午十点,美术馆大厅有亲子活动。   听说有答题环节,宋彰眼神止不住地往那边瞟,像是有些跃跃欲试。   小孩子都有表现欲,东晓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去报名。”   小干部摇摇头:“算了,还是不去了。”下巴抬得老高。   除了性格内敛之外,似乎还有些不屑跟小孩争长短的意思?   东晓险些笑出声来,那边报名参赛的孩子个头都跟宋彰一般高。   宋彰说着不去,却还在张望。   东晓果断牵起小孩的手,“走吧,我想参加,你陪我去,行吗?”   小干部这次倒没反对,犹豫片刻,“那……好吧。”   东晓牵着孩子兴冲冲地报名,从工作人员那接过粉蓝色的背心,自己穿了件大号的,然后又把小号的给宋彰套好。   最初是游戏竞技环节,宋彰不好动也没多大关系,东晓年纪轻,体力比场上那些步入中年的男人都好,他们胜出得毫无悬念。   接下去,东晓明白了宋彰那一个“不愿意欺负小孩”的表情当真是由衷的,有宋彰在,其他孩子就没答题的机会。   四队亲子组合,三轮比赛,共十五道题,他答了三道,宋彰自己答了八道,剩下的四题输在手不够快,没抢到答题机会。   活动临近结束,宋彰完全放开了,神色十分愉快,整张小脸都明亮起来。   这晚,宋憬闻九点半之后才回家,宋彰迎到门口,“爸爸。”   知道宋彰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乐颠颠地炫耀胜利成果,东晓说:“宋彰今天参加美术馆的比赛,还得了奖。”   小孩果然没说话,只是仰着小脑袋,不无期待地望着父亲。   宋憬闻显得有些意外,“哦?”   东晓:“……”就一个“哦”?你倒是夸夸他啊,虽然听说宋彰在学校得过不少奖,可这种游艺性的比赛,还是第一回 参加吧。   他朝沙发那边甩了个眼风,茶几上摆着奖品,一箱子国漫图书光碟和两个一尺来高的卡通模型。   宋憬闻会意,低头看向孩子,“看起来收获颇丰。”   宋彰立刻跑到茶几前站住,“还行吧。”   等宋憬闻走过去,又说了下亲子活动时的情形。   父子两人都颇为惬意,东晓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他该走了。   可宋彰也没忘记给他表功,“游戏环节都是东晓哥哥带着我玩,他反应太快了。”   宋憬闻眼神很快转往东晓的方向,“你有个好队友。”俯身摸摸卡通模型纸盒,“这样说,这是你们俩的劳动成果,这是什么?老鼠?”   宋彰高兴了,欣欣然地回答:“爸爸,这是舒克和贝塔,我打算把贝塔、书和光碟都送给东晓哥哥。”   东晓一怔,笑道:“模型我收下,其他的你自己留着。”   谁知,宋彰还有理有据,“这些书我都有,你学表演,需要了解的东西很多,你用得着。”   宋憬闻赞许地对孩子点了点头:“你懂得分享,这样很好。”   东晓:“……”   宋彰乐滋滋地望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看,我爸都觉得我没错。   于是,东晓只能在孩子面前蹲下,“谢谢你,我很喜欢。”   行,东西他都收下了,这是他跟小干部友情的见证,宋彰自己留下了飞行员舒克,给了他开坦克的贝塔。   友情见证还不算全部,东晓道别,正要离开,宋憬闻道:“东西太多,我送你回去。”   东晓急忙搬起箱子:“不用,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   让宋憬闻送他?太过了点。如果这次他没自告奋勇地来陪宋彰,这活儿一定会落在宋憬闻的某个秘书头上,为老板服务,还让老板接来送往,怎么看都不合适。   可宋憬闻不容分说地抱走纸箱,“送你一趟也很方便。”   宋彰黑白分明的双眼望着他,透出几分失望的意思,就好像是,好不容易他爸支持他交友,可竟然遭到东晓的拒绝。   再推就是矫情了,东晓果断抱起模型,“那行,谢谢您。”   这是东晓第一次跟宋憬闻单独待在一起,老板对他再亲和,本身的威严的气场还是在的,东晓不是感受不到,不过神色如常谈吐如常,宋憬闻再位高权重,也从没拿这个跟他说事儿,他没觉得自己应该被震慑。老板送他回学校是好心,何必让气氛那样紧张呢是吧。   不过,他们俩共同话题也不多,东晓就绕着孩子今天的表现说,感叹道:“好几年前看的动画片,那么细节的问题他都没忘,记忆力真是太好了。”   车在深夜的马路上稳稳前行,宋憬闻目光专注地看向前方,回答跟他所料相差无几,“的确不错。首先,他年纪小,其次,他关注的东西有限。”   东晓倾身朝前,侧头认真凝视老板英挺肃然的侧脸,一时没说话。   宋憬闻似乎能觉察到他的视线,半分钟后问:“你不同意?”   东晓摇头,“不。我只是在想,我刚才夸他,您明明挺高兴,说话还不忘替他谦虚。”   宋憬闻目光一凝。   东晓笑了。   既然大BOSS不跟他摆架子,他就顺杆爬了。不知道为什么,宋憬闻越是习惯内敛情绪,他就越是有拿这个逗趣冲动,老板似乎也并不排斥,对吧?   果然,宋憬闻紧抿的唇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嘴角很轻地颤了下,一声低叹,几分无奈,但转瞬就坦然,小有愉悦地说:“谦虚是美德。”   很快,又把话题引到他头上:“暑假,同学应该都回家了,你自己在宿舍住得还习惯?”   就是这样,既然都在路上了,大家都别太绷着。   东晓笑着答:“嗯,最后一位舍友今天下午才走,我留着,每早帮他们浇浇花,白天实习,晚上一个人住也挺自在。”   宋憬闻关心了一下他的住宿情况,“天热,宿舍有空调?”   “有的。”   他学校离宋憬闻的住处不远,夜里路况好,半小时后,车停在宿舍楼下。   东晓道了声谢,下车,谁知宋憬闻跟着他下来了。   打开后备箱,宋憬闻先拿出那个模型纸盒,塞东晓怀里,“抱着你的贝塔。”   东晓只得伸手接住。   接着,宋憬闻又搬起装书的纸箱,“你在前边给我带路。”   东晓:“……”这是要送他上楼?   宋憬闻适时地说:“我帮你送到门口。”   东晓只得乖乖听话,幸好是暑假,天色已晚,整栋宿舍楼都没什么人,否则,宋憬闻这张脸出现在这儿就是新闻。   二楼走廊,廊灯昏黄。   “头上那间就是,”东晓跟宋憬闻并排走着,侧头看向身边男人高大的身影,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可是,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长辈似的角色跟他一起走在这条走廊里,这场面,足以让他想起平时周末,谁谁的父亲送孩子回学校时的情形。   他曾艳羡,却也深知有些东西不可求。   眼下这种联想好像不太恰当,东晓望向走廊的尽头,到那个位置,他就清醒。   可现实好像要纵容他恍惚,离那扇门还有几米远,东晓看见,他宿舍外边有一大滩水,像是从门下缝隙淌出来的。再往前走,隔着墙也能听见房间里头水声,哗啦啦的,很是热闹。   宋憬闻也发现了,“怎么回事?”   东晓说:“我先进去看看,”掏钥匙开门,开灯,了不得!宿舍里头整一个水灾现场。   他赶紧蹚进洗手间,把卡通模型搁在高窗窗台,伸手关上水龙头,退后再瞧一眼房间的惨状,气得想笑,“天啦。”   回头接过宋憬闻手上的纸箱,解释道:“这两天宿舍供水管道检修,白天停水,一定是我舍友走之前忘了关水阀。您快回去休息吧。我这儿不像样……”   东晓有些赧颜地挠挠头,不像样,当然,也就没办法招待宋憬闻了。   可宋大BOSS拧眉朝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利索地撩起衣袖,“一起收拾。”   东晓大惊,“这可不行。”   宋憬闻是多忙的人,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东晓敢打赌,老板这个时候回去,依然不能心无旁骛地休息。   宋憬说:“抓紧时间,速战速决。”擦肩而过时瞟他一眼,语气居然有了些调侃的意思,“宋彰管你叫什么?”   叫什么?叫哥。   宋憬闻意思是,在他面前,东晓和宋彰一样也是个娃,晚辈的困难就在眼前,他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东晓恍然,原来在这等着他呐。   也是,宋憬闻能由着他逗?老板是在什么样的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真到不该绷着的时候,脸皮可比他厚多了。   宋憬闻趁机扳回一局是真的,帮忙也是真卖力。两个男人一块忙活,宿舍的灾情很快就控制住了,四十分钟后,地擦得干干净净。   东晓有些不好意思,找出个烫过没用的新杯,拿到洗手间又洗了一遍,倒了半杯白开水,递到宋憬闻面前,“您喝口水。”   宋憬闻啜了一小口,随后从西裤口袋掏出个信封,“给你的。”   东晓顺手接过来,信封上的彩印图标很清晰,是几天后在市体育馆的一场足球赛,可谓一票难求。   果真是球票,总共三张,东晓欣然道:“前几天还跟宋彰说起这个比赛,他要是知道能看现场,一定会高兴。”   宋憬闻专注地看着他,放下杯子,“你自己去,另外两张票可以送给你的朋友。宋彰还小,不太适合出现在这样嘈杂混乱的场合。”   嘈杂是真,混乱倒不至于,维持秩序的警察叔叔都不是摆设,东晓给球赛当过志愿者,自然知道,宋憬闻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当然也不会不明白。   不过,带宋彰去,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照顾孩子,这个倒是真的。东晓猜测这才是宋憬闻的顾虑,认真地说:“您相信我,我能看好他,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我把剩下的那张票给司机,咱们仨一块总出不了岔子。”   是的,他平时带宋彰出门游玩,一直有个司机接送。   宋憬闻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没说话。   东晓眨眨眼,“再说,宋彰小同志的友谊来得不易,我看球赛,却丢下他自己去,回头他知道了,还不得把我当叛徒?   宋憬闻笑了,“行,你们自己决定。”   宋彰得知有职业球赛,果然很高兴,拉着东晓问东问西,例如看足球赛要注意些什么之类的。东晓摸摸小孩的头:“你跟紧我就行。”   转眼到了球赛当天,天气晴好,宋彰巴巴地盼了好久,一早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可这天终究发生了一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上午十点,宋彰接了个电话,而后告知保姆,“秋姨,我小姨说她们一家来旅游,要顺便来看看我,中午在咱们这吃饭。”   保姆像是有些意外,“怎么说来就来?她知道咱们住哪?”   宋彰说:“她说地址是舅舅告诉她的。”   看保姆的脸色,好像并不太欢迎宋彰的小姨,可这是人家的家事,东晓很有分寸地没出声。   午饭得招待客人,保姆很快就忙开了,东晓去厨房帮忙摘菜,听到保姆嘀嘀咕咕,这才知道,宋憬闻跟小姨子家不算亲近。   中午,东晓见到了拖家带口的徐二小姐。   有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跟在她身后,宋彰管男人叫小姨夫。   男人牵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这应该就是宋彰的表弟。   徐二小姐珠光宝气,进门斜眼瞟了眼外甥,对保姆说:“哟,宋彰这一年没长个啊,我们家睿睿都比他高了。”   宋彰本来要招呼表弟的,听见这话,小嘴张了张,又合上了,没出声。   徐二小姐又说:“怎么还是个闷葫芦?算了,不想叫人就别叫了吧,让你弟带着你玩儿去。”   东晓总算明白保姆为什么不待见这位了,当着俩孩子的面,开口全是踩捧那套,徐二小姐的确有点问题。   不方便介入人家的家事,可东晓还是本能地不想让宋彰跟徐二小姐多待,趁女人跟保姆说话,拍拍宋彰的肩,“走吧,去房间玩儿。”   那个叫睿睿的男孩立刻蹦跶过来拉宋彰的胳膊。   徐二小姐这才注意东晓的存在,倨傲地瞥他一眼,问保姆,“这谁啊?”   宋家父子、以及宋彰嘴里的宋太太,在东晓印象中,教养都足够良好,如今见了这位,东晓才算开了眼界,果真同样的家世背景都养得出百样人。   不等其他人说话,宋彰说:“这是东晓哥哥。”   除此之外,再不给其他解释。   保姆打了个补丁,“这是宋先生那的实习生。”   东晓第二次跟客人打招呼,对徐二小姐点了下头,“您好。”   徐二小姐抱胸别有意味地看他,讥诮地笑道:“这都堂而皇之地上门了?”又对宋彰说:“你年纪还小,大人揣什么心思,你想不到的,别随便哄你几句,你就跟着人跑。”   东晓愕然,一时没弄明白这位为什么突然朝他开炮。   保姆脸色大变,开口打断女人,“好了,他小姨,让孩子到房间玩吧。”   之后发生的事更是东晓始料未及的。   他把俩孩子带到房间,睿睿特别闹腾,进了屋就爬上跳下,只当是在自己家,不能碰的要碰,完全不顾忌宋彰的意思。   宋彰冷冷看着,也不跟睿睿说话,总之,十分不高兴。   东晓内急,好容易把熊孩子安抚住,跟宋彰打了个招呼,才挤出功夫去洗手间。   再回房间,东晓大惊失色。   俩孩子都在地上,宋彰压着比自己壮实一圈的表弟,正打得不可开交。   他几步跨进屋,把宋彰抱开,“怎么打起来了?”   宋彰不依不饶,小腿朝着表弟乱蹬,“我要他道歉!”   睿睿爬起来,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这一哭,引来了保姆和徐二小姐。   徐二小姐冲着宋彰数落道:“你怎么回事?闷着一肚子蔫坏欺负你弟弟?”   这下保姆不干了,“他小姨,都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就骂孩子?”   东晓蹲下身,把宋彰抱进怀里,“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宋彰是什么样的性情,这孩子不会无故对谁发难。   宋彰眼圈通红,小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他说我不是我妈生的,他说,我能出生,就是把我爸我妈拉到一块配了个种。”   东晓:“……”   保姆一听顿时脸色铁青,冲徐二小姐说:“他小姨,睿睿才多大,能自己编排出这种话?”   东晓这才意识到,睿睿的话可能是真的,可是,就像保姆说的一样,即使是真的,那样难听的说法,一七岁小孩自己组织语言的可能性太小,所以,徐二小姐背后如何嚼姐姐一家的舌根,也就不难想象了。   他望着徐二小姐,“徐小姐,宋彰只是需要道歉。”   徐二小姐立刻柳眉倒竖,“这有你说话的份儿?道什么歉?他哪句话有假?”   保姆能在宋家待这么久,不是没道理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端出了几分架势,“他小姨,今儿招待不了您了,您先请回吧。”   徐二小姐说:“你替谁逐客呐?”   保姆说:“那我只能找宋彰他外公评理了。”   徐二小姐立刻面露惧色。   不对,不该这样解决,东晓知道不打扰宋憬闻是保姆的分寸,可这个分寸不一定什么时候都适用。   他把宋彰抱到阳台,掏出手机,翻出张秘书的电话,果断拨了出去,眼下是午餐时间,但愿宋憬闻有空。   张秘书听说是宋彰的事,没敢耽搁,很快把电话送到了宋憬闻手上。   东晓简单描述了下刚才发生的事,宋憬闻沉默片刻,沉声说:“我知道了。”   宋憬闻果然雷厉风行,几分钟后,司机来了。   对着徐二小姐,司机只有笑眯眯的一句话,“徐小姐,宋先生吩咐我在一点前把你们全家送出城。”   徐二小姐说:“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不管你是来干嘛的,不管你要往哪去,一个小时内离开本市,就这么简单。   徐二小姐一家灰溜溜地离开。   宋憬闻又来了个电话,这次是打给宋彰。   东晓守在一边,也不知道宋憬闻说了些什么,可宋彰情绪好了许多,他是能看出来的。   等小孩的电话挂断,他几步上前,在宋彰面前蹲下,“不管你爸爸在哪,他心里总是挂着你的,他很爱你。”   宋彰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东晓伸手刮了刮小孩的鼻子,“高兴点儿,咱们晚上还得看球。”   大笑从来不是小干部的风格,可宋彰唇角到底扬起了一个不算大的弧度。   就是这样。分寸,什么是分寸?今天这事,必须由宋憬闻来解决,这就是分寸。   徐二小姐肆无忌惮地轻忽宋彰,可能是常态。总不能让宋彰长大后回忆现在,脑内画面全是保姆或者其他人替自己出头。   而童年时代,每次受委屈,父亲都不在。 第64章 宋东番外   17   傍晚听说儿子如约去看球赛,宋憬闻心里才宽慰了些,宋彰的性子他知道,不爱闹,但负面情绪消化得慢,遇上不高兴的事,总是能沉闷很久。   这晚有应酬,离开会所时,足球赛即将结束。   宋憬闻喝了点酒,头有些晕,心里惦记着事,干脆让司机把车开向体育馆。   路上,电台播报足球赛的结果,宋憬闻给宋彰打了个电话。   车在体育馆附近停下。   宋憬闻按下车窗,夜风卷着水气扑面而来,他揉了揉额角,脑子清醒了些,要下雨了。   很快,豆大的雨点啪啪击打在车身,宋憬闻朝体育馆的方向望去,行人正喧哗四散。   那两个身影就在此时闯入他的视线,远处,东晓牵着宋彰的手狂奔而来,眯着眼认真瞧,东晓打着赤膊,宋彰头上顶着一件上衣,一大一小大笑着发了疯似地跑,宋彰还边跑边蹦跶,活脱脱一小皮猴。   宋憬闻不禁坐直了身子,他从来没见过自己儿子这样撒欢。   司机见状,急忙说,“这雨来得急,我去迎一段。”   宋憬闻推门下车,“我去。”   夜里空寂的马路,他撑伞踏上斑马线,一辆车从面前呼啸而过,东晓和宋彰的欢快的笑声毫无遮挡地跃入他的耳朵。   他大步朝前,宋彰看见他,眼睛一亮,“爸爸——”东晓也欣欣然地叫他,“宋先生。”   他手中的伞笼到东晓头顶。   宋彰把衣服还给东晓,宋憬闻这才看清东晓手上拿着一个牛角灯发箍,儿子小脑袋上也顶着一对发红光的牛角。   他伸手摸了摸,低头问宋彰:“今晚尽兴了?”   宋彰激动地说:“现场球赛太精彩。“接着,兴致盎然地描述比赛激烈紧张的盛况。   宋憬闻向东晓望过去。   猝然而来的阵雨,东晓来时把上衣脱给宋彰挡雨,此时头发湿淋淋的,赤着的肩膀,有水珠滚落,却仍低头乐滋滋地望着孩子,提醒道:“还有那个乌龙球……”   一大一小俩孩子,咋咋呼呼被他带上晚归的车,宋憬闻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受,似乎有什么在躁动,跃跃欲试,又似乎圆满,实在复杂,前所未有。   直到车开出去,东晓才抓着上衣擦了擦头发,接着又擦了下肩头的水珠,只是手上那个牛角头箍像是一下没处放。   宋憬闻很自然地接过来,“给我。”   随后微笑着调侃宋彰:“好朋友应该有难同当,下一场雨,你就不跟你东晓哥哥有难同当了?”   这就是询问孩子,为什么自己拿衣服挡雨,让东晓光着身子淋成这样。就算宋憬闻知道衣服一定是东晓硬塞给宋彰的,这也是有必要的询问。   宋彰立刻露出惭愧的神色,可没替自己辩驳。   果然,东晓浑不在意地摸摸宋彰的头,“有难同当也得看情况,你最近不怎么舒服,淋雨更容易生病,自找着生病那是浪费医疗资源。要是换个情况,我身体不好,你也会这样照顾我,对吧?”   宋彰忙不迭地点头,“对。”   东晓把半湿的上衣原样套上身,又甩给宋憬闻一个得意的眼神,像是在说,看吧,孩子懂事着呐。   是,俩孩子都挺懂事,酒意迷蒙,宋憬闻笑了。东晓岂止懂事,他能看出来,东晓对宋彰的面面俱到是因为真心喜爱,而非出自于对他的讨好。应该说,东晓从没刻意讨好他,这孩子对人的好,都是发自内心的。   哪怕,他跟宋彰的个性,都不太有趣。   宋彰终究还是把东晓淋雨的事放在了心上,回家一进门就让东晓赶紧冲澡,把湿衣换下。   宋憬闻进屋找了身没穿过的衣物递给东晓,“去吧,别着凉,外边雨太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晚你就别回去了。”   东晓也不客气,接过衣物去了洗手间。   宋彰的确挺尽兴,草草冲澡趴上床就睡着了,宋憬闻替孩子关好灯,出门,到客厅外的阳台坐下,点了支烟。   深夜,暴雨来势汹汹,活像捅漏了天。   随风刮来的湿气让宋憬闻半边身子泛凉,他脑门热着,可嗅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心里说不出的舒爽。   混沌间,有个身影出现在客厅走廊。   宋憬闻转头,见东晓站在那,逆着光,大男孩高挑的身影被廊灯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   他吸了口烟,把身边的方凳摆正,示意东晓过来坐下,问:“中午,你怎么会想到主动打电话给我?”   宋憬闻确实好奇,他周围所有人都习惯在他工作时不打扰,东晓绝不是冒失的性子。   东晓会意,到他身前落座,胳膊肘撑着膝盖,身子略微前倾,认真地回答,“我觉得,宋彰受了委屈,您有权立刻知道。”   他给东晓找的是一件POLO衫,带领子的款,他穿着比一般圆领短袖T恤斯文庄重,可小一号的码套在东晓身上,依然青春飞扬,英气逼人。   酒意未散,宋憬闻却突然明白他心里为什么快活,这样一个俊美的大男孩比别人更加恰到好处地懂他的分寸,饶是他GAY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能真是因为喝多了酒,雨夜的风越来越凉,可他浑身血液滚烫奔涌。   沉默片刻,宋憬闻又问:“没想过我本人跟宋彰小姨对上,亲戚关系会有麻烦?”   东晓坚定地望着他,笑着摇摇头,“……不会有麻烦。”   宋憬闻越发来了兴致,“怎么说?”   东晓抓了抓半干的头发,“从保姆对宋彰小姨的态度能看出来。”   真是个聪明孩子。   宋彰的小姨是什么样的处境?活到这个年纪依然一事无成,嫁了个不长进的男人,到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一家三口全赖娘家照顾,对徐家毫无贡献。   跟这样一个角色撕破脸皮,事情就算闹到徐老爷子面前,老爷子也知道应该如何取舍,宋憬闻是徐家最大最可靠的利益共同体。   这样的话,保姆当然不会直接说给东晓听,可草草一次见面,东晓就能参透。   宋憬闻又问:“睿睿说完那句话,宋彰就对他动手了?”   东晓说:“我当时不在场,不过,应该是吧。”   “动手打人总是不对。”宋憬闻不禁感叹。   东晓立刻说:“有什么不对?就算他们是小哥俩,兄弟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揍服了他再继续当兄弟。”   宋憬闻的本意是,就算被人得罪,不露痕迹折腾人的办法多的是,明目张胆地揍落了下乘,没想到会听到东晓这样一番陈述。   对,这才是东晓,心思敏锐,可也足够清朗干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终究跟他不一样。   可正是这样的东晓,带着他从不曾有过的灿烂,朝气蓬勃地站在他面前,宛如一个行走的热源。   宋憬闻偏头定定望那热源望去,东晓毫不自知地睁大眼睛,漆黑的瞳仁有微光闪烁,“我说错了?”   风拂起东晓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一张年轻俊挺的面容越发光彩动人,似乎能照亮这无边的暗夜。   宋憬闻良久不语,说不出理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这孩子在他面前太没防备,实在不知道衣冠禽兽四个字怎么写。   垂在扶手外的手指把烟捏得更紧,他沉声说:“没错。”   可东晓偏不知死活,片刻后,试探着问道:“宋先生,您跟您太太……是形婚吗?”   突如其来的直白,宋憬闻心里似乎有什么被撕扯戳破,大男孩身上沐浴乳清爽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猛吸一口烟,用力摁灭烟头,突然站了起来。   他径直往屋里去。   东晓也跟着起身,似有些歉意地说:“抱歉,是我唐突,您就当我没问过。”   不用道歉,道什么歉呢?没有什么不可说。   可擦身而过时,宋憬闻猝然伸手,一把扭住东晓的胳膊把人抵在门框。   东晓背对着他,身体僵着,像是还没回过神。   宋憬闻凑近了些,唇几乎碰到东晓耳朵。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那样浊重。   开口时声线沙哑而阴戾,“的确是形式婚姻,想知道为什么?”   GAY之间好像有种神奇的雷达,宋憬闻能看出东晓可能也是同类,可在今天之前,东晓应该不知道他是。   东晓贴着门框,侧过脸,惊愕中瞪大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继续撩拨他心里的那根弦。   于是,两人叠合的身体,宋憬闻又贴近了些,腿抵在东晓双腿之间,bo发的那一处抵住东晓挺翘坚实的tun。他别有意味地问:“懂了?”   是的,他ying了,反应很直接,脑子里千头万绪杂乱交织,四肢百骸涌动的滚烫催动他肆无忌惮,他用这种极富侵略性的方式坦诚了自己。   东晓没说话,也没动。   大男孩奔放的青春像是时刻散发着诱人芬芳,宋憬闻头更晕沉,那股醉意来得更加凶猛,他凑过去,启唇,含住东晓圆润柔软的耳垂。   “轰——”雷声震天,一道闪电蓦地劈裂长空,一瞬间,视线可及处,亮如白昼。   被他钳住的人似乎打了个寒噤,宋憬闻看清东晓清澈得没有一点阴霾的眼睛,顷刻清醒。   对,这是东晓。纵然,他太清楚,他真有心做点什么,东晓完全无力反抗。可这是东晓,纯粹剔透,不是他能随便乱乱的甲乙丙丁。   宋憬闻手指松开,胳膊重重垂下。   方才情潮汹涌的压抑暧昧倏忽间消散无踪。   他退后一步,颓然地说:“抱歉。休息吧,你去客房。”   东晓转身,怔怔望着他。   宋憬闻无意再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可就在此时,他胳膊一沉,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了。   “别走。”东晓声音清朗,语气却急切。   他回过头。   东晓笑得赧然,可一双眼睛亮得灼人,“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宋憬闻觉得那灼人的光芒正如献祭时的火焰,他越发清醒。东晓是受他资助的孤儿,对他心怀孺慕,很单纯的那种孺慕。   不合适,哪都不合适。就算一夜欢愉,东晓也不是合适的对象。他想找个人暖床实在容易,何必把自己最兽性的那一面暴露在这个孩子面前。   宋憬闻掰开东晓的手,“你还是……太年轻。”   18   这晚难以言说的这一幕,宋憬闻可能是酒醉后的失控,东晓就是这样揣测的。   而东晓自己,又何尝不是冲动之后的失控。   次日起床,东晓悔之不迭,他竟然拉着喝醉的宋憬闻说了那样一句话,这应该就是那什么上脑?   他俩以后见面该有多尴尬。   幸好,接下去的几天,宋憬闻比以前更加忙碌,碰面的机会实在不多。   一月光阴转眼即过,宋彰离开那天,宋憬闻在外地。东晓实习结束离开时,宋憬闻仍旧未归。   九月,开学,东晓回到学校,跟同龄人扎堆,如常一般继续他的学业。   宋憬闻那个世界,跟他的距离宛如隔着鸿沟天堑,时光荏苒,暑假的一切渐行渐远,可每逢周日,望着送孩子回宿舍的同窗双亲,他竟然还能想起宋憬闻送他回来的那一晚。   他偶尔会想起宋憬闻。   东晓把原因归结于,那个雨夜,他们之间发生的尴尬场面,太令人记忆深刻。   十一月初,东晓跟同学去步行街,在一间咖啡店门口遇见了张小姐。   支走同伴,东晓跟张小姐草草聊了几句。   望着张小姐手里大袋小袋的冬衣,他问:“这么早就做准备?”   十一月,本城正是深秋,还远不到穿羽绒服的时候。   张小姐笑着说:“北方现在已经下雪了,我下周跟老板一块儿过去。趁今天不忙,把该置办的都给置办齐了。”   当真是,春风得意。   东晓这才意识到,宋憬闻要走了,那个男人的视线永远望着更高更远的方向,而天高海阔,此时一别,再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这一晚,东晓难得地失眠。   他突然就不确定了,那一晚,他拉住宋憬闻,真的只是冲动?   S城的深秋,长空一碧如洗。   几天后,跟同学一块到远郊登高,东晓站在山顶,眺望远处的城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同学调侃他:“怎么才走几步就累成这样?没见过你这样愁眉苦脸。早衰啊你这是。”   东晓回之以肘击,笑着骂道:“去!你才早衰。”   他只是顿悟出一句话,风景因人而着色。   也就是这一晚,东晓接到一个电话。   日间活动量足,铃声响起时,他已经躺上了床,可按下接听,宋憬闻低沉的声线瞬间击散他一身匮乏。   一刻钟后,学校南门外。   东晓小跑着出去,僻静巷落的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宋憬闻是自己开车来的,独自坐在驾驶座,半个身子陷在浓黑的阴影里。   东晓开门上车,“您怎么来了?”   宋憬闻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转身,从座椅后边够来几个纸袋,一气儿塞到他怀里:“拿着。”   东晓一怔,可低头看了看,纸袋里头是包装精美的零食小点,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东晓定定望着男人俊挺的侧脸,“谢谢,您有心了。”   宋憬闻眼光望向前窗,像是在解释:“宋彰一贯不爱吃零食,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托张秘书准备的。”   他们已经三个多月没见面了。   岂止没见面,连电联都没有,这三个月,他们像是重新退回陌生。   可就在今晚,宋憬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东晓心头雀跃,雀跃而又怅然。   “听说您要走了?”他问。   宋憬闻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什么时候的飞机。”   宋憬闻沉默片刻,眼神没跟他对上,“明天。”   东晓干脆直来直去,“那么,您是特地来跟我告别的吗?”   这话是笑着问的,心里是何等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宋憬闻这次没有回避,直视他的眼睛,“是,说说你以后的打算。你今年大三,今后的路怎么走,总该有个大体规划。”   这是问他的事业。   这才是宋憬闻,关心的很务实。   可东晓最想知道的是,宋憬闻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晚,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情出现在这儿,又是站在哪个位置关心他的以后,所以,他一时没回答。   宋憬闻又认真地问:“有跟哪家公司签约的意向?”   东晓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宋憬闻从夹克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去找他,他会替你出主意。”   东晓没接。   他知道,接受宋憬闻的提携,他往后的路可能会更好走,甚至,能少奋斗十年。   不是他矫情,以他现在的心境,他伸出手,有些东西就轻了、贱了,不是那个滋味了。   东晓摇头,坦诚自己的现状,“谢谢您,可是不用了,我暂时没有签约的打算,我演戏不算有天赋,从头做起才踏实,我的想法是,先找剧组用小角色积累表演经验,本科毕业后再跟老师多学几年。”   接着,扬起唇角,“您也说过,我还年轻,不是吗?”   宋憬闻没勉强,收回名片后,再次递给他的是一张便签纸,“我的电话,回头,你有困惑,可以联系我。”   便签纸上是简单的十一位数字,应该是宋憬闻的私人号码。宋憬闻还给他今天的决定留了条后路。   可鬼使神差的,东晓望着宋憬闻,“我能知道您的通信地址吗?能收到信的那种。”   这年头,已经鲜少有人用手写信件沟通了,可宋憬闻竟然没有拒绝,很干脆地掏出钢笔,在便签纸上刷刷补上一行汉字。   东晓把便签纸叠好,小心地揣进兜里。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宋憬闻说:“时间不早了,你去吧。”   宿舍有门禁,的确,到了东晓该走的时候。   东晓笑着告别:“明天,一路平安。”接着,推门下车。   好像,一切适于言表的东西都停在这个程度,可是,这样不对,不对。   副驾座的车窗开着,东晓伸手扒住窗子,突然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不是您,而是你。   宋憬闻突如其来的出现,或许有别的理由,可是,只要有一丝可能,东晓就想问清楚,也够胆子问清楚。   宋憬闻没开车,凝望他许久,垂眸,又抬眼看他。   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   可宋憬闻接下去的那番话说得十分由衷。   “希望你有一技之长,希望你一直有梦想。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19   有一种感情,不足以生死相许,不足够铭心刻骨,可又确实存在。   宋憬闻回北方的头几个月,需要上手的事务太多,根本顾不了其他。   东晓跟宋彰一直有联系,他知道。   宋彰告诉他,东晓年底进了剧组,同他一样,非常忙碌。   这年除夕,宋彰是跟老爷子一块过的。   宋憬闻回得晚,到家时,宋彰已经睡着了。   他去房间看了眼孩子,出门,保姆对他说:“宋彰今天挺高兴,夜里,东晓给他打电话,一大一小聊了半个小时。”   宋憬闻一问才知,除夕之夜,东晓是在剧组过的。   是的,关于东晓的一切,他都从儿子嘴里得知,临走时的那张便签条,好像白给了。   可是,三月初的一天,清早出门前,保姆对他说:“您的信。”   他接过来瞧,果然是东晓。   车上,他草草看了一遍,信上,东晓说了自己这几个月在剧组的见闻,以及回学校后的日常,都是些寻常琐事,没有半点暧昧。   但这天深夜,入睡之前,宋憬闻从外衣口袋掏出信封,把折皱的信纸抚平,就着床头灯,又认真看了一遍。这年头,手写书信已不常见。   这信还是用格子信纸写的,字迹端正,中规中矩,跟东晓那飞扬的性子相较,好像匹配不上。   再细瞧,第五行第四格,那个风字,竟然是繁体。下方的一格,十写作拾,再往下,里也是繁体。   宋憬闻笑了,这孩子,古灵精怪。   繁体风字的上方是春,这一条格子,竖着读……   春风十里不如你。   这一年,春天当真来得早。   窗开着,夜风吹面不寒,拂来一身躁动的暖意。   东晓古灵精怪,可也是真聪明,一封长信全是日常,即使是在发生过那些尴尬之后,也不算打扰。   偷摸摸藏了这么一行字,更不算打扰,因为,有心琢磨出这行字的人,怎么会当他是打扰。   几天后,宋憬闻难得休息半天,发型师上门替他理发。窗外那树碧桃居然早早打出了花苞,再过几日必是赏心悦目,宋憬闻心情不错。   发型师给他系好罩衣。   宋憬闻说:“这次剪短些。”   宋憬闻二八分的发型已经用了很久,平时用发蜡梳得一丝不乱,中规中矩。   可眼下春景灿烂,万物复苏,何妨试点新的东西。   发型师有些意外,可依言给他把头发剪短了些,配着宋憬闻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利落更加精神。   宋憬闻本人还算满意。   三月末,徐老爷子七十大寿。   当天晚间,宋憬闻带着宋彰上门给外公贺寿。   大舅子打量他半晌,调侃道:“你最近挺精神啊,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又拍拍他的肩,“平时没见过你穿这种款的西装,有什么好事不成?比娶我妹时还意气风发。”   宋憬闻这天穿的是一身灰色暗纹西装,双排扣。相较他平日在公众面前穿着的单排两扣西装,式样更加考究。   他说:“是吗?”   还是那句话,春景灿烂,万物复苏,何妨试点新的东西。 第65章 宋东番外   20   三月末,东晓收到宋憬闻的回信。信不算长,宋憬闻写的大都是些鼓励的话,东晓不确定男人到底看到他藏的那句诗没有。   可即使不确定,这封信终究能算得上慰藉,东晓小心地把信收起来,锁进抽屉里。   这是2009年,二月底,戏杀青后他才回学校,舍友们大都有戏约在身,宿舍只剩下他一个。   三月,有个都市剧在本市开拍,经由前一部的副导演介绍,东晓得了个镜头不多的小配角。   跟组、抽空上课,东晓过得忙碌而孤寂。除此之外,他还有几分迷茫,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两次在镜头前实践的机会,他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可与此同时,对自己在镜头前的表现力也有了初步认知,他表演天赋的确不算高。   远在天边的宋先生,和不确定的未来,这是东晓对这个带着几分轻愁的春天,最确切的回忆。   可他天性乐观,愁郁也没机会深刻。   这年春末,他认识了白砚。   其实在此之前,东晓就知道这位比他第一级的学弟。原因无他,白砚的母亲是圈内有名的金牌经纪人,这种自带资源的校友在学校可谓人人称羡。   东晓身高跟白砚差不多,身架子也像,以前跟舍友一块儿在学校里走,还被人错认过两次。   舍友当时酸溜溜地说:“真是同人不同命,你说,你跟那小子外在条件没差多少,凭什么他不愁前程,你就要为那些不起眼的小角色看人脸色。”   东晓笑笑,没说话,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自怨自艾没有半点意义。   以及,白砚真跟他没差多少?不存在。他专业不算拔尖,可一位跟他相熟的老师曾经说过,白砚基本功扎实,灵气又足,其资质在近几届学生中几乎无人能及。   资质上佳,人脉不愁,白砚似乎本身就是人生赢家,可这年一月末,白母突然在车祸中罹难,白砚一朝跌下云端。   于是,那些尖酸的好事者,嘴里的话就更不好听的,东晓有个同学这样说:“啧,好好的靠山说没就没了,真倒霉。”   半是可惜,半是幸灾乐祸,世态何等炎凉。   一个周末的深夜,东晓在宿舍外的走廊“捡”到了白砚,他端着洗完的床单从洗衣间出来,刚巧撞见白砚跳窗。   他心里一个咯噔,急忙把人拉住,“别跳,这高度能摔断你的腿。”   白砚不耐烦地说:“不出去就没处睡。”   东晓明白了,这是在宿舍受了排挤。   他边跟白砚套近乎,边把人拽进了屋,反正宿舍除了他就没别人,收留白砚一晚完全是举手之劳。   这个世界或许总是令人失望,可总该尽所能地让自己视线可及的位置美好。   白砚平时清冷孤高,不太爱搭理人。   但这一晚被他拖进宿舍后,眼圈居然红了。   温室里的花,一时适应不了人情凉薄,东晓知道。所以甭管合适不合适,他拿自己没爹没娘的状况宽慰了白砚几句。   白砚后来又请他吃了顿饭,你来我往,他们成了朋友。东晓好像不那么孤单了,人是需要陪伴的动物,有些人慰藉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能从中获取满足和力量,他的人生好像一直是这样。   人以群分,这话当真没说错,东晓对新朋友发自内心的喜欢并不是没道理的。   白砚风光霁月,相处一段时日之后,去剧组看他的表演,过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表演时个人性格色彩太浓烈,对反面人物的表现太浮于表面。   学弟教学长演戏,对一般人而言不算愉快的经历,可白砚就是这样,领略过人情世故,对着熟人,半点虚伪矫饰的圆滑都没有。   摊白了说,大家都是日后的竞争对手,像白砚这样能诚恳直言的孩子已经不多了,东晓很珍惜这个朋友。   初夏再次来临。   东晓跟着白砚去了白砚朋友的饭局,在饭局上,他见到了裴挚。一屋子纨绔公子哥唯裴挚马首是瞻,裴挚管白砚叫哥。   东晓起初以为这两位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可饭吃到一半,终于发现了些不对,白砚跟裴挚太别扭。   从白砚落座开始,人高马大的裴挚就一直没骨头似的把胳膊挂在白砚肩上,对东晓挺客气,可一直逮着他问东问西。   “你跟我哥认识多久?”   东晓瞟一眼白砚,“不到半年。”   裴挚端杯,“我哥没几个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咱俩走一个。”   嗯,对他的存在真是很在意了。   而白砚一直冷冷的,似乎,不想多看裴挚一眼。   只是,在裴挚起身去洗手间时,一直目送裴挚背影消失。   白砚的不愉快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   十点刚过,有几个公子哥闹着找地儿续摊,裴挚大大咧咧地应了,“好说,老地方,我做东。”   白砚脸色愈发难看,东晓终于确认,白砚似乎不太喜欢跟这帮子人一块儿闹腾。   果然从餐厅出去,白砚拉着他径直到了马路边,“咱们先走。”   东晓问:“不用跟他们打个招呼。”   白砚眉头拧得更紧,没回答。   这明显是有事儿,东晓跟白砚一块儿绕巷子步行,转眼到了另外一条马路,片刻后,又进了一家豆浆店,他们落座,白砚的手机响个不停,可没接,还干脆关掉了手机。   白砚冷归冷,可不加掩饰的发脾气,东晓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跟裴挚是一对?”   可能因为性向突然暴露,白砚惊愕之余有些局促,“我……”   东晓一笑:“别怕,我也是。”   白砚眼睛睁得更大,认真瞧着他。   东晓细想想,他对白砚太热络了些,眼下说起这个难免让人误会,于是又说:“别瞎想,我有喜欢的人。”   他认真地说:“我喜欢的人站在很高的地方,我要很努力,才能让他看见我。而裴挚就在你身边,你多幸运。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这是东晓第一次向人吐露他对宋憬闻的爱慕,可能这种感觉来得挺不是时候,但他心里顿时畅快通透了。   就像是给这份飘忽的情愫找了个落脚地,他喜欢宋先生,这个事实终于另一个人的脑子里落下印记,从此名正言顺,堂而皇之。   21   五月,宋憬闻又收到东晓的第二封来信。   两页纸,洋洋洒洒,又全是些日常小事,东晓行文朴实无华,可大男孩青春洋溢的校园生活跃然纸上,宋憬闻看得挺有滋味。   这种信或许都有些报喜不报忧的意思,东晓在信中提到,自己在新剧组一切都好,在学校交了新的朋友。   宋憬闻暗忖,东晓这种性格,似乎走到哪都容易交到朋友,实在讨人喜欢。   宋憬闻本人知心则朋友没几个,他接受得很坦然。人心是这个世上最不可捉摸的东西,站在他这个位置,跟旁人的远近亲疏用利益维持,更加靠谱。   七月,发小的饭局,宋憬闻赴约。到场的还有一位经商的长辈,长辈家的生意近来遇到麻烦,虽不至于落魄,但出血也不少,跟他们见面,有些稳固靠山的意思。   长辈带来了自己的侄子,一位英俊而且教养良好的年轻人。老人很热切地把这人介绍给宋憬闻,言之凿凿,自家侄子久仰宋憬闻大名,对宋憬闻崇拜有加。   宋憬闻一笑而过,不予置评。   饭局之后,年轻人避开众人问他:“听说您喜欢董其昌的画,我正好得了一副,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您一块品鉴。”   宋憬闻淡淡道:“传言可能有误,我没这种雅好。”   品画是幌子,自荐枕席才是真的。   换作一年前,这种送到嘴边的肉,卖相合适,宋憬闻未必就不吃,可到如今,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春风十里不如你。   回家,宋彰还没睡。   宋憬闻看了下儿子的作业,问:“你最近跟东晓哥哥联系过没?”   宋彰摇摇头,“没有。”   孩子跟东晓电联不算频繁,约摸一个多月一次,宋憬闻大致明白。   他说:“不如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宋彰看了下桌上的表,犹豫地说:“都九点半了,时间不合适。”   宋憬闻说:“偶尔也可以出格一次,他一定还没休息。”   宋彰神色越发狐疑,却还是拿起手机,翻出东晓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了,宋彰跟东晓寒暄,看起来很高兴。   宋憬闻抱胸站在一边,默默眺向窗外,夜色下的花园清幽安静,晚风拂面,十分惬意。   一分钟后,宋彰对着话筒说:“我爸爸有话跟你说,你稍等。”   宋憬闻微怔,虽然这是事实,可小孩子能不能不要把话讲得这么透?   他拿过电话,自己走到阳台,顺手关上玻璃门。   去年初冬分别,这是他第一次跟东晓通话,宋憬闻感受有些微妙,他问:“最近怎么样?”   电话里,东晓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真切,像是有些局促,“还行,您呢?”   宋憬闻那颗荡在半空的心像是顷刻落到实处,他嗯了声,“就这样。今年暑假,你还在学校?”   前些日子,宋憬闻才得知,八月,他要去S城出差。   如果东晓有空,他们至少应该见一面,有些事他想通了,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他的行程,他其实也可以通过宋彰告知东晓,但不合适;论年纪,他比东晓大一轮,主动是他应该有的态度。   他本以为自己能如愿以偿,可东晓那边沉默了几秒,“不在。我接了部新戏,下月得动身去东北,九月末才回,您有事?”   宋憬闻愣了几秒,差点直接开口让东晓把戏推了。   但这不可取,对东晓的事业,他至少应该有基本的尊重,于是,宋憬闻说:“不急在一时。”   东晓笑了,“不如这样。九月底,戏杀青后,我过来一趟,看看您,也看看宋彰。”   22   2009年夏天,东晓遇上了很多事。   他作为配角进组,不巧,在副导演那被男主角古易的助理撞见,助理瞧他许久,跟副导演耳语一阵,随后,副导演对他说:“反正你戏份不多,给古易哥当个替身怎么样?先把话说明白,古易哥原先几位替身都走了,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你与人方便,那边自然亏不着你。”   不肯与人方便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东晓笑笑,“行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珍惜每一次表演机会。   因此,古易试装那天,他也被叫到了工作室。   他到得早,等了半小时还没见古易,正主的行头都没敲定,造型师自然顾不上他,东晓等得枯燥,自己在楼下转了一圈。   一辆锃亮的豪车在楼前停下,古易姗姗来迟却没急着进楼,而是透过窗子缝跟坐在车里的人意犹未尽地聊着什么。   东晓拿着瓶水站在不远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却发现车里有双眼睛正朝他的方向望着。   古易也顺着那人的视线瞧了他一眼。   豪车离开,古易慢悠悠地踱向楼梯间,趾高气扬地瞟他,问助理:“这谁啊?”   助理说:“这就是给您新找的替身。”   古易笑得十分不屑,“是吗?”   这位视帝的名声一言难尽,据说是耍大牌欺负新人的行家。东晓本以为他避让着些总不至于发生冲突,可一个月后,古易进组拍完第一天的戏,招手把他叫到跟前,问:“知道那天车里的人是谁吗?”   东晓根本不想知道,可古易还偏要让他知道。   古易比东晓本人想象得还要恶劣,直言那人来头不小,专爱男色,以及,看上了东晓。   娱乐圈是什么样的风气,东晓自然知道。圈里有yin媒,他也清楚,可没想到这次撞了个活的。   古易的意思是,傍上那人,东晓前程不愁。   东晓惊怒之余,笑着说:“谢谢您的好意,我不太长进,没那么大的心。”   他说完,道别,作势要走。   “站住,”古易叫住了他。   他回头,冰凉的水劈头盖脸地浇过来,古易拿着空杯,笑眯眯地骂:“给脸不要脸。”   脸面这东西,得自己挣。对着这种不知所谓的货色,东晓不欲硬碰硬。   他抹了把脸,转身就走,抬起头,却愣了。   白砚站在不远处,显然看清这儿发生了什么,一把扔掉手上的毛巾,大步流星地朝古易冲过来,脸色冷厉得骇人。   东晓几步迎上去,一把抓住白砚的胳膊,“走,不理他。”   白砚看着清冷,事实上也是个暴脾气,这一闹,待会儿肯定不可开交。   他把白砚拖到布景地外的林子边。   白砚脸气得通红,“他拿水泼你!他为什么拿水泼你?”   这样的朋友真可谓难得,白砚在温室里长大,养出了一颗不染尘埃的心,这份干净在跌下云端后依然不肯折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白砚愿意为他这样一个给不了多少好处的朋友出头。   东晓大致道清事情原委,宽慰道:“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名声,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自然有完蛋的那天,用不着脏你的手。”   望着白砚年轻俊美的面容,认真交待:“他不是好人,你以后也离他远点儿。”   白砚反问:“都不愿意脏手,谁来收拾他?”   这还真是鼓着舍我其谁的劲儿伸张正义,东晓拍拍白砚的肩:“以暴制暴并不可取,咱们现在跟他闹只能白送人头。想想你背后的人。”   是的,白砚在戏里饰演男三,借的是母亲留下的人脉。东晓也听说过,把白砚塞进组的正是白女士以前带的那位一线男星。   正所谓人走茶凉,白砚这次要是在剧组闹出点事儿,母亲遗留的人脉极有可能就此毁之殆尽。   这样的道理白砚不可能不知道,可听东晓点明之后,他虽然没再言语,神色却依旧迷茫而不忿,好像还在为此刻暂时的妥协不服。   活在这浑浊世间,东晓很庆幸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   这样闹了一通,古易拉皮条的心思还没歇,几天后的傍晚,东晓在住处附近碰见古易,古易醉醺醺地白他一眼,颐指气使道:“你跟我来。”   揍人只能伤到皮肉,自然不值当,如果真有古易拉皮条的证据就不一样了,东晓乖乖跟在古易身后,默默掏出手机,按下录音。   果然,古易这次的话更难听,说他没出息,白砚那个学弟都男三了,他这个学长还在剧组打杂,跟白砚混在一块儿自己也不膈应。   这是激将法,目的当然是让他就范,乖乖拿身体换资源,东晓拒绝的姿态依然坚定,一来二去,古易不耐烦了,开始恐吓他,“等着吧,那位看上的,就没有得不到手的。”   这还不是最嚣张的,古易醉得不轻,说这话时从旁边柜子底下掏出了个东西,自己捣腾几下享用上了。   东晓惊得不轻,同时有些遗憾,眼下这幕他要是拍成视频,古易这杂碎就算是完了。   古易挥手让他走,他只得离开房间。   可令人的意外的是,他没走几步,白砚突然蹿出来,拉住他,手里也拿着个手机。   白砚一直把他拖到树林边,压低声音说:“他吸毒,我都拍下来了,从窗外拍的。”   东晓大喜,“我看看。”   虽然隔着窗,但白砚把古易那副瘾jun子的丑态拍得十分清楚。   白砚说:“明天我去报警,这次你可别拦着我了。”   这是大是大非,当然不能因为顾忌自保而缄口不语,东晓说:“明早我们一块儿去,这视频,你先别让别人看见。”   东晓有早起晨练的习惯。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他像平常一样洗漱穿衣,自己出门朝着林间小路小跑过去。   孤儿院的有位阿姨曾对他说过,东晓,你心宽,和气,讨人喜欢,以后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人生就像是一条荆棘遍布的长路,似乎永远算不准那一程披荆斩棘后,前面又会是什么样的深渊。   23   2009年三月,岳父寿辰当晚,宋憬闻的大舅子大醉酩酊后,在书房,对着妹妹的遗像,说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他说:“憬闻,外边传言你宋家父子俩命硬克妻,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遭,我不会把我妹妹嫁给你。”   这话听着的确挺混账,但大舅子跟徐大小姐兄妹俩打小感情好,对妹妹的意外离世痛彻心扉,好多年都放不下,宋憬闻体谅这份手足之情,没出声。   大舅子囫囵不清地问:“不是吗?你母亲走得早,后来,让你父亲动了续弦心思的那个女人,今年年初不是也去了?”   宋憬闻听完不太高兴,可关于宋老爷子的这些事,大舅子没说错。   宋憬闻的母亲这位原配夫人,跟宋老爷也是联姻,在儿子九岁那年病逝。   老爷子丧偶之后没急着续弦,身边却也没缺过女人,让老爷子动心思再娶的那位,名叫甘棠。   宋憬闻十二岁那年,在一次饭局上,甘棠被某位长辈带到宋老爷子面前。   那年甘棠也才十八,年幼丧父家道中落的落魄小姐,小小年纪,成天被母亲生拉硬拽着穿梭在各路权贵间,活像个交际花。   老爷子的年纪足以当她的父亲,可还是把她收了,甘棠从此成了宋老爷子的情妇之一。   情妇,而不是女朋友。宋憬闻冷眼看着,无动于衷,老爷子的玩物,甘棠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些人不够分量登他家的门,甚至,没多少机会出现在他面前。   再见甘棠,是在两年之后,宋憬闻跟着老爷子去东北。   约摸是那些天,各式山珍进补得太厉害,某天中午回别墅时,宋憬闻听见老爷子对秘书说,让甘棠过来。   让甘棠过来,甘棠就得打飞的过来侍寝,这是玩物的生活。入夜时,甘棠到了,可老爷子的房间已经有了旁人送来的另一个女人。   甘棠放好行李下楼,独自在餐厅吃饭,不尴不尬。   宋憬闻当时在客厅看电视,对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也没多少理会的意思。   可老爷子的秘书下楼,立刻被甘棠叫住了。   宋憬闻听见甘棠小心地对秘书说:“您能替我问问宋老吗?如果他不需要我,我就回去了,明天下午,我有考试。”   宋憬闻这才意识到这女人没比他大多少,还是个学生,而且是名校的学生。可老爷子的私事,他一向是不管的,更何况甘棠只是在尽玩物的本分。   四载光阴飞逝而过,转眼,到了甘棠情妇生涯的第六年。   宋憬闻越来越多地从旁人嘴里听到甘棠的名字,他舅舅就层提醒他注意,旁敲侧击道,这两年,宋老爷子把那些花花草草散了个干净,身边只剩下甘棠。   他舅舅说:“这女人不含糊,这些年她跟着你爸,自己借着人脉谋事,生意做得还挺大,难保没有更大的野心。”   宋憬闻不以为意,他舅舅格局一直不大,眼皮子浅,专爱盯着裙带说事。   就算老爷子真娶了甘棠,再生一个孩子,又能怎么样?   也就是那年秋初,老爷子把甘棠带回了家。   甘棠的野心有多大,宋憬闻不知道,可这女人在那栋大宅里住得惴惴不安,他能觉察到。   中秋节,老爷子请岳家的亲戚过来吃了顿饭,宋憬闻这才明白父亲真有了续弦的打算。   可那天深夜,宋憬闻回房时听见老爷子的房间传出争吵声和女人的哭声。   那扇门打开,老爷子怒不可遏道:“滚!”   甘棠红着眼睛跑出来,跟宋憬闻擦身而过,下楼,出门,一路踉踉跄跄,可迫不及待,由始自终,没有回头。   也是,有谁能一直做个没有尊严的玩物,不是每一种开始,都配得上圆满的结局。   甘棠被那一个滚字解脱,走得干脆,终于逃出生天。   许多年后,在S城的一次酒会,宋憬闻再次见到她,她嫁人了,丈夫跟她年纪相仿,算得上才俊,虽然能量远不及宋老爷子,可甘棠到底活出了个人样。   2009年年初,宋憬闻回了趟老宅,保姆告知他,老爷子在书房,心情像是不大好。   他推门进屋,房间没开灯,老爷子独自坐在窗前。   父亲可能不知道进屋的是他,低沉地叹了口气,“当年她还嫌弃我年纪比她大太多,谁能想到她比我走得还早。”   宋憬闻这才得知甘棠死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可预料。   老爷子的年纪未必是甘棠最大的心病,宋憬闻其实也有些想知道,如果早料到这样的结果,许多年前的最初,老爷子是否会换一个更好的开始。   是的,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可预料。   他大舅子的醉话或许荒唐,可是,宋憬闻自忖,他也确实踏了老爷子的老路,大好局面,硬生生地走出一个追悔莫及。   他跟东晓约在九月末。   这年的九月末,东晓的信没来,人也没来。   这个九月末,他始终没等到。 第66章 宋东番外   24   几天的混沌过去,东晓清醒时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段墨初,而他已然被囚禁在段墨初别墅的地下室。   段墨初既然能拘禁他,就不会轻易放他出去,可东晓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斟酌措辞跟恶棍谈判:“我不知道强掳我的那个混蛋为什么把我送到您这儿,您现在放我出去报警,把他送进监狱,也算是惩奸除恶。”   男人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庞,饶有兴致地摩挲,冰凉的触感让他作呕。   段墨初笑着,那一脸笑意又平白让人觉得扭曲狰狞,重重捏一下他的脸颊,阴恻恻地说:“跟我耍心眼,嗯?就是我要绑你,你又能怎么样?”   东晓满腔怒意无处可去,“绑架!非法拘禁,你这是在犯罪!”   段墨初毫不在意,“你不出去,有谁知道我犯罪?”   东晓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恶棍,能枉顾一切公理正义,堂而皇之地害人。   接着,段墨初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抽出一根鞭子,“我的地盘,由我定罪。我的分寸,你得从头学。”   这是东晓挨的第一顿鞭子,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眼前这样的地狱,他竟然脱身无门。   这也是东晓平生最不愿回想的一段时光,在这个地狱,他不再是人,而是猎物、玩具,段墨初有千般手段折磨他,时间在暗无天日中缓慢流走,他度日如年。   可他得活着,活着才有重获自由的希望。   后来,他见到了仇安平。   东晓惊奇地发现,同样被段墨初拿捏着,仇安平居然能自由出入。   有一次,仇安平挨了鞭子,段墨初锁在地下室,东晓终于找到机会跟仇安平说话。   他推开门上的小窗朝外望去。   仇安平疼得脸色苍白,不耐烦地白他一眼,讥笑道:“看什么看?我伺候他至少能给自己换角色,你这种东西,最好祈祷他对你兴头长些,等他玩腻了,你就是一个死。”   东晓这才知道,仇安平也是艺人。   于是他犯了个极大的错误,认为仇安平这般屈就,只是因为要傍着段墨初出头。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出去的办法,对,从这儿出去,他才能把段墨初送进监狱。   接下去的那些天,他没再表现得像以前那样抗拒段墨初,虚与委蛇。态度转变的太快反而容易令人生疑,让段墨初放下戒心,他也只能徐徐图之。   可没等他扮出唯利是图的样儿,段墨初再次刷新他的认知。不知道仇安平做了些什么,就在那间地下室,段墨初让人把仇安平阉割了。   人间地狱,段墨初是魔鬼。   东晓拼命地砸门,可回馈他的只有冰冷坚硬的铁,门外那把杀人的手术刀依然有条不紊。   过后,他颓然地坐在地上。   段墨初打开门,要笑不笑地对他说:“你想要自由出入也不是不行,总得付出点什么,你看,安平就是。”   他拖着沉重的脚镣站起来,刚挥出拳头,手腕就被段墨初死死握住。段墨初猛地用力,把他搡到墙角,理了理那身挺括的西装,“给你个自由出入的机会,这些天安平在这儿养伤,没还手之力,你要是能狠下心把他弄死,我就依你。”   东晓怒极且不可置信。   段墨初说:“你当他为什么能外出?他杀过人,有把柄在我手里。”   东晓怒火中烧,浑身颤抖。段墨初给他指了一条死路,他照着做,就成了魔鬼的爪牙帮凶,到死方能解脱。   段墨初这是要彻底毁掉他。   东晓当然不可能去杀人,他又生出了另外的念头,仇安平固然被段墨初抓住了把柄,可被这样残害,或许也会生出反抗的心思,他们未必不能结盟。   仇安平醒来之后确认自己的状况,先是痛哭出声,而后便陷入漫长的沉默,人躺在那,除了痛楚时偶尔呻yin,更多时候就像是个死人。   为了方便东晓“行凶”,段墨初离开前特意把他房间的铁门打开了。最初的禁食期过去,东晓见仇安平依然不吃不喝,端着碗,舀了一勺粥送到仇安平嘴边。   仇安平无力地瞟他一眼,抬手就把碗掀翻了,“滚。”   生无可恋?   东晓干脆在床边坐下,凑到仇安平耳边说:“死容易,可你甘心就这样放过元凶?”   对于男人的身体和尊严而言,yan割是最深刻的残害,总能激起受害者残存的血性。   东晓照顾仇安平好些天,自然能看得出仇安平有多么深的恨,这是他们逃生的契机。   仇安平他不搭不理,一段时日过去,身子痊愈,离开前却对他讥诮地说:“我劝你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收拾了他,我也讨不着好。”   东晓说:“对你下刀子这种事,他能做一次,就能有下一次。”   就算仇安平杀过人,举报了段墨初这群混蛋,未必没有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总好过死在段墨初手上。   仇安平不屑地说:“我宁愿死也不要坐牢。你还是歇了这条心,慢慢在这儿受着吧。”   上下打量他一阵,仇安平笑出一口森森白牙,“你要恨就恨你朋友吧。你的朋友,白砚,他才是最合段墨初心意的收藏品,他把自己弄脏了,段墨初才找了你这个替代品,怎么样,没想到吧?”   东晓大惊,一把攥住仇安平的手腕,“白砚怎么样了?”   仇安平甩开他的手,冷嗤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白砚能怎么样?那位已经看不上他了,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你说,凭什么呢?被关在这儿的本来应该是他,挨刀子的也应该是他。”   东晓百感交杂,冷冷地说:“你真可怜。”   不敢跟施暴者抗争,却一心嫉恨幸免于难的无辜者。   在段墨初身边,东晓可谓深陷地狱,业火焚身,之后,他不止一次地见过仇安平,依然没放弃说服仇安平的希望。可仇安平似乎已然接受现实,回应他的只有反唇相讥。   每一晚,东晓望着天花板,希冀着这冰冷墙壁之外的清亮月光。宋憬闻曾对他说过,要一直有梦想,要一直有勇气和力量,去每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所有关于宋憬闻的片段对他而言恍如隔世,他甚至不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否真有足够的幸运,活着从地狱走出去。   宋憬闻得知东晓失踪,大惊。   一个大活人走失,好几天后才有人报案,触摸到底下的弯弯绕绕,宋憬闻不禁震怒,一个剧组百来号人,居然就真有人胆敢一手遮天,不过他也没什么想不通,这个世界,只要利益足够,人命也可以被视同草芥。   可东晓没交错朋友,在这个处处可见扭曲人性的事件中,只有白砚奋不顾身地替东晓奔走,即使精神即将崩溃也没放弃。   宋憬闻亲自面见白砚,打消青年的疑虑后,弄清了东晓失踪前后所有的细枝末节。   寻找东晓是当务之急,让所有意欲隐瞒事实的混账角色付出代价,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古易死在国外,而古易背后的那位也被宋憬闻揪出来,可令人意外的是,劫走东晓的居然不是这个yin棍。   线索就这样断了。   而后,搜寻东晓,正如大海捞针。   其中的艰难和苦涩,不足为外人道。   东晓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又流落到了哪一处,是什么样的境遇?宋憬闻不能不想,可不敢多想,这种五内俱焚,偏要时刻保持冷静清醒的感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一年的十月,发生了许多事。   宋老爷子带回了甘棠的儿子裴挚,裴挚居然是老爷子的血脉,宋憬闻的亲弟弟。   裴挚被宋老差人强行绑回宋家,不忿之下,动刀子捅伤了宋老。   一场大乱,宋憬闻身心俱疲,老爷子的伤还没痊愈,东晓失踪地那边传来消息,在临市市郊,发现了一具焚得焦黑的男尸。   确认死者身份的时间不算长,宋憬闻从电话里听说三个字“不是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几次才点燃,那点星火在指间颤动了好久。   他心力交瘁,大概是因为刚松下一口气,抽烟这支烟,困意反而上涌,宋憬闻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恍惚间,有笃笃的敲门声,他似乎听见门外有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叫他宋先生。宋憬闻心头一跳,起身,几步跨到门口,果断拉开门。   东晓站在门外,穿的还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那一件黑色套头毛衣。   狡黠对他眨眨眼,“我回来了,不逗你了。”   宋憬闻问:“你到哪儿去了?”   东晓笑着回答:“我躲了几天,我都主动表白两次了,谁让你不搭理我。”   宋憬闻怒从心起,用力把门甩上,转瞬又猛地开门。可书房外的走廊空荡荡的,东晓已经不在了。   宋憬闻猝然惊醒,他依然坐在书桌前。房间里,一盏昏黄的壁灯孤零零地亮着。   他只是,做了个梦。   明知道东晓没那么混账,可是,宋憬闻情愿梦是真的。他情愿东晓只是恨他后知后觉,跟他置气躲在了哪里。他甚至想到,东晓要是真做出那种事,回来,他教训一顿是必须的,可到最后,他一定会原谅。   无奈,这只是个梦而已。   26   身陷囹圄,时间于东晓而言,成了表盘上的数字。   而后,日历上的年份也一次次地改变,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东晓迎来新的一年。   又是一个十月,仇安平愤愤不平地带来一个消息,白砚荣膺影帝。   “凭什么?”说话的人气急败坏,“凭什么他就这么幸运,阴差阳错躲过一劫还不算,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他随便伸个手就能得到。”   东晓这才知道白砚过得不错。   先前,听仇安平说白砚为他得罪了不少人,眼下,东晓总算松了一口气。   仇安平的抱怨喋喋不休,东晓抱膝坐在墙角,听得不耐,干脆闭上眼睛。无论是宋憬闻还是白砚,外面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已经离他太远,他生不如死,可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不甘心。   恶魔在人间,罪孽永无休止。这年年末,爪牙又给段墨初送来了新的玩物。   那孩子是被段墨初自己抱进地下室的,东晓扒在窗口往外看,段墨初怀里的人依然昏睡着,是白净斯文的长相,身子有种青涩的单薄感,看起来还不到二十。   接下去的这些天,隔壁传来的哀嚎痛哭几乎让他彻夜无眠,东晓知道那儿正在发生着什么事。作为一个良知犹存人,他不该麻木不仁地听之任之,可他自身难保,实在无能为力。   东晓干脆捂住耳朵,四肢百骸的冰凉让他浑身战栗,可是,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因为痛恨而沸腾。   那孩子在他隔壁待了半年,从哀求到反抗,再到全然沉默,这一切转变发生在不知不觉中。   再往后去,男孩好像屈服了,很听话,段墨初似乎也放下了些防备,偶尔会把人带到楼上待几个钟头。   东晓最后一次见到这孩子,是在一个傍晚。   男孩被段墨初用铁链拖着往楼上去,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问段墨初,“今天还是继续画我吗?”   那天半夜,他看见,段墨初的爪牙从隔壁拖出男孩的尸体。   东晓几乎喘不上气,用力捂住嘴,他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哭声。这种恐惧和愤恨,一切语言都苍白得无法形容。   几天后,段墨初召见仇安平。   应付完段墨初,仇安平没急着离开,站在门外问他:“那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东晓听见自己说:“前天夜里。”   仇安平神色莫辨,沉默好久,似是幸灾乐祸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家伙人被关久了,关坏了脑子,居然对段墨初生出了依恋的心思,前面两个都是这么死的,段墨初不喜欢对他翻肚皮撒欢的宠物。你要是想活久点,就得把自己弄成个几棍子敲不出一个屁的死人。”   东晓压低声音抢白:“该死的不是我们,你得站在我这边。”   仇安平一怔,“你想干嘛?”   想干嘛?当然是杀了段墨初,把魔鬼送到十八层地狱。平生第一次,东晓动了杀心,既然这个世界不能给他们公平,他自己动手。   东晓闭上眼睛:“我来动手,你给我提供工具。他死了,后果我一人扛,绝不拉扯你。”   仇安平大惊,“你疯了?失败了你就没命了。”   东晓说:“这有多难?他也是血肉之躯,也只有一条命。”   对仇安平而言,名利似乎能胜过一切,之前,东晓也曾看准这一点,说服仇安平把他的去向告知宋憬闻。宋憬闻这名字如雷贯耳,可仇安平问清楚他们的关系,讥诮地说:“得了吧,就这点交情,他会为你收拾段墨初?他们那些站在上头的人最懂衡量利弊,人家不帮你是小,回头把我当人情卖给段墨初,我还能有活路。”   这一番话,可见其小心程度。   仇安平被段墨初挟持,有所顾忌,没关系,段墨初死在东晓手里,一切都解决了。   仇安平一如既往地小心,没有立刻应诺,深深看他许久,骂了声疯子。   可东晓知道他动心了,谁愿意被要挟着过一辈子?更何况,仇安平自有血海深仇在身。   段墨初不常召见仇安平,因此,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东晓没再见到这位准盟友。段墨初的防备心很重,东晓来了这么久,每次跟段墨初单独待在一个房间,要么手脚都上着镣铐,要么被注射药物,神智不清。他根本接触不到任何利器,所以东晓只能在心里磨刀霍霍,一天比一天焦躁。   现实永远比他料想的更绝望,这年年底的一晚,段墨初突然摸着他的脸对他说:“你是我最满意的收藏品,该给你换个地方。”   27   针管里冰凉的液体注入东晓的身体,他昏睡过去。   东晓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他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房间有窗,即使窗外有厚重的铁栅。落到段墨初手中的第三年,他第一次见到阳光。   东晓眯起眼睛,用了好半天才适应这种有温度的光明,他似乎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片刻,他才发现不对。   眼下正是十二月,他身上穿着一身短袖衣,盖着薄被,居然没觉得冷。   很快,段墨初进屋,给了他答案。   这是南亚,他已经被段墨初带出国。   这是段墨初的私人岛屿,四面环海,现在,段墨初甚至不需要再把他锁在地下室。   东晓几乎咬碎自己的牙,在国内,他还能憧憬最后的一线生机,可这是段墨初的老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段墨初在国内的生意似乎做得很大,接下去的半年,几乎没时间回来折腾他。   段墨初不在,守屋子的人则把东晓看得更紧。东晓像是被强行放逐,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就这样度过了失去自由后的第四个春节。   元宵过后,段墨初回岛。   看到那一张脸,东晓每个毛孔都在战栗,他恨得无以复加,也烦闷得无以复加。   可能因为对岛上的防备足够有信心,段墨初打开镣铐,带他到楼下吃了顿饭。   段墨初坐在他对面,心情很不错的说:“这儿的环境怎么样?你应该觉得幸运,要不是被我收藏,你再奋斗三十年,也不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最近的保镖离他们约摸十米左右,这显然不是个适当的机会,可是,东晓忍不住。   他手里握着餐刀,这种东西,他很久没接触到了。   所有他动手了,不需要盟友,只有他自己。   东晓心焦似火,根本没有理智,脑子一片混沌,但动作却出奇的快,他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冲到段墨初身边的,再次回神,他手里的刀刃利齿已经切破了段墨初脖子的皮肤。   段墨初双眼血红,用力反抗,拼命痛呼。   失败几乎是注定,东晓被保镖钳制住,当胸挨了重重的一脚。   “放下他。”段墨初说。   保镖把东晓扔在地上,像扔破布袋子似的。   接着,锃亮的皮鞋踱到他面前,段墨初捂着颈侧的伤口,眼神阴戾地看着他。   从保镖手里接过铁棍,段墨初俯身,用力,猛地敲向他的胳膊,一下,又一下。   接连几阵剧痛,东晓似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真让我失望,”段墨初说。   可能觉得死不足以惩罚他,段墨初打折了他的胳膊,重新把他锁回那间屋子,让他自生自灭。   东晓烧得昏昏沉沉,疼到晕厥,又醒过来,如此反复,熬过了头几天。   段墨初把他当作最满意的收藏品,依然没丢了调jiao他的心思,几天后的深夜,给他找来了大夫。   手臂骨折没有经过认真彻底的检查,直接用石膏夹板固定住,段墨初的意思是,那条胳膊能恢复如初,他还有供人赏玩的价值,如果不能,他的尸体可以用来喂鱼。   此后,段墨初对他的折磨更是变本加厉,就算恶魔自己不在,爪牙会替恶魔动手。   东晓像是吊着一口残存的气,倔强地熬着,久而久之,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了。   2015年10月,他再次见到仇安平。   仇安平似乎有些惊讶,“你……还活着?”   东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晚听见隔壁房间的惨叫声,他明白,仇安平又触怒了段墨初。   几天后,仇安平进了他的房间,脖子和手背的鞭痕依旧触目惊心。   仇安平问:“你认识裴挚吗?”   这个名字在东晓脑子里缓慢地转了几个圈,似乎听过,可东晓一时居然想不起是谁。   仇安平点头,“我明白了,你们不熟,裴挚纯粹是替白砚出气。”   裴挚是白砚的男朋友?好像是。   东晓闭上眼睛,曾经的旧识如今对他而言宛如隔山隔海,就连宋憬闻的面目,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良久,他问:“裴挚做了什么?”   仇安平对他道明原委,他消失的那年,白砚拿着古易吸du的视频为他找公道,被那部戏的资方老板恶意打压,如今,这位老板折在了裴挚手上。   仇安平越说越不忿,“你说白砚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生来就什么都有,入行就得影帝,偶尔受个委屈,也有人不管不顾地替他出气,有裴挚在,他现在在圈里横着走也没关系,明明他才是最先被段墨初看上的那个,眼下他功成名就万事不愁,我们这些却替身要死不活,凭什么啊?”   东晓紧紧握住轮椅扶手,低头望向脚踝的铁镣,心头那团火烧得无比暴躁。是啊,凭什么?他无父无母,生来就比常人坎坷,他从没刻意伤害谁,一直努力,一直与人为善,他已经那么努力追赶那些生而有之的幸运儿,可是,命运给他的是无法脱身的深渊。   凭什么呢?哪有公平?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相较白砚,甚至,相较宋彰,他拥有的太少,付出的更多,可他可怜兮兮的那点拥有也已经消失得只剩下一口气。   凭什么?!   仇安平又说:“白砚似乎一直在找你。”   东晓怔了怔,心底五味杂陈,一阵翻涌,他真是说不清自己对这位密友的感受了,他来时,段墨初的房间摆着白砚的大幅肖像,后来,旁边又挂上了他的,那时他才惊觉,自己跟白砚的身形那么像,段墨初也曾满意地说:“你是最像他的。”   他是不是一直在代人受难?   他看清了命运,却突然看不清自己,心头有些什么像是突然扭曲成一个解不开的形状,那种不甘的绞痛感久久难平。   分明,他不该迁怒别人,可东晓已经控制不住了,七年,这地狱般的七年,岂止摧残了他的身体。   沉默许久,他说:“你没考虑过把真相告诉白砚?”   事到如今,他依然想重获自由,可这还不是全部,段墨初活着,以后会有更多的受害者,这样的人渣就应该去死。   仇安平没回答,转身走了。   东晓明白,在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之前,仇安平不会出卖段墨初。   几个月后,仇安平复返,偷空见他时气急败坏地说:“那两个人根本指靠不上,白砚眼里容不得沙子,根本不可能帮我遮掩以前那些事。”   仇安平脸上带着伤,左腿一瘸一拐,这次显然被段墨初折腾得更加厉害。   东晓想,那咱们一块等死吧。   正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段墨初出现在门口,笑得一脸阴森,“你们在说什么?”   东晓看见仇安平肩膀一颤,他心头也一个哆嗦。   可他瞬时心念电转,对着仇安平破口大骂,“你这个见钱就跪的混蛋,你没有良知吗?你认贼作父,迟早要遭报应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他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仇安平推得也不含糊,转头对段墨初投诚:“……他让我把咱们的事捅出去,还是没学乖。”   当着仇安平的面,东晓被段墨初用铁链吊到半空。   段墨初抽断了一根鞭子,东晓晕过去之前,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他就这样死了,或许依然不甘,可仇安平终究是唯一能向外界递消息的人。   段墨初这样的魔鬼不配活着。   仇安平离开前,问他:“值吗?”   东晓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说不出话。   仇安平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许久,凄恻地笑着说:“我这辈子算是毁在段墨初手上了,既然我不能脱身,你也别想轻易出去,看你的命吧。”   这年春节,段墨初回到岛上。   东晓的伤才痊愈不久,他听见段墨初说:“仇安平死了,自杀。”   他心头的惊愕来不及平息。   段墨初又抚着他的脸,冷笑着问:“宋憬闻是你什么人?”   东晓这才知道宋憬闻一直在找他,可能从没放弃。他一身残破,那张在记忆中已然模糊的脸,他光是想着就自惭形秽,东晓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面目面对那个人了。   他在岛上的最后一天,又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东晓似乎听见了枪声。   他醒来时,突如其来的光明刺亮他眼。   第一眼,他看到的是白砚俊美的脸。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冗长的噩梦,东晓突然想到段墨初房间的那两幅画,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逃出生天,还是白砚落到了段墨初手上。   东晓只能闭上眼睛,就算他已经重获自由,他也不愿意看见白砚,无法控制,那七年的替身生活,两千多个昼夜的煎熬切实存在,他对白砚的怨怼或许来得没有道理,可他没法控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浑厚低沉,甚至有些粗哑,他以为他早忘了,可是,只有两个音节,东晓居然能清楚地辨认,这是宋憬闻。   他睁开眼,宋憬闻清隽的面容带着几分疲色,可眼神烁亮而坚定,一如很多年前夜归时。   宋憬闻问:“你还记得我吗?”   有些人的身影在记忆中褪色,不是遗忘,而是恋恋不忘也需要自己足够分量。   这是他宋先生啊。   东晓缓慢地抬起了胳膊,想碰又不敢。如果这是一个梦,会不会,他稍一造次,眼前的影子就烟消云散了?   宋憬闻握他的手,他下意识把手臂往回抽。但男人的手掌收得更紧,掌心的温度灼痛他的皮肤。   宋憬闻说:“不怕,我来接你了。”   28   这晚,宋憬闻留在病房陪东晓。   七年求索,支持他的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可到此时,失而复得,他心里有无数个庆幸,东晓全须全尾地回来,一个个达旦不眠的夜晚,和他付出的一切艰难全都不值一提了。   眼前的人神色怯弱,身子有种病态的单薄,不再像是以前的东晓。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东晓捂着嘴痛哭失声,宋憬闻毅然抱住他,“不怕,段墨初已经死了。”   怀中的哭声更大,身子颤抖不停,似乎要把这七年间所有的屈辱愤懑一次倾泻出来。   宋憬闻按住东晓的后脑,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他坚定地开口,可声音在情绪剧烈起伏中变得嘶哑,“不怕,我在这儿,以后,再没有谁能伤害你,我保证。”   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一张病床,两个成年男人同时躺下难免拥挤,可宋憬闻也顾不得了。   这一场痛哭,东晓的情绪过了好久才平复。   宋憬闻没想到,东晓问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仇安平。   东晓和仇安平曾经的脱身之计,宋憬闻也有耳闻。   如今,仇安平自杀丧命,东晓还活着。   他只能宽慰:“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着你。事实上,当时,他只要把你的去向白砚全盘托出,就算他以前错手杀过人,就冲着他举报段墨初,也可以酌情减刑,他应该明白,可自己没想开。”   半晌,东晓点了点头,反应相当迟缓。   宋憬闻说不出的揪心,由始自终,无论他说什么,东晓的眼神一直是游离的、涣散的、木讷的,不敢跟他对上,就像个魂不附身,只是会呼吸的躯壳。东晓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已经在这七年难以想象的苦难之中消损殆尽了。   宋憬闻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他从来就不是个温柔的人。   他本能地想,要是让东晓知道自己被很多人牵挂在意,是不是会好一点,于是,他做了件让自己后悔不迭的事。   宋憬闻握住东晓的手,认真地说:“你出事后,你的朋友一直在找你。你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结。”   “……我也是,这七年,我一直在找你,没想过放弃,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来之前,宋彰让我一定把你好好带回去。”   是的,你曾经倾心温暖过的所有人,都在为你揪心,都愿意不计代价解救你,这个世界或许曾经伤害你,可,爱你的人从来不曾放下你,所以你也别放下自己,千万别让自己继续滞留徘徊在那个噩梦里。   东晓怔愣许久,而后,拼命点头,紧闭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宋憬闻觉得他懂了,以为自己掐对了点。   次日晨,宋憬闻醒来时,见到的是东晓的笑。   那笑容如七年前一般灿若朝阳,可浮于表皮,远没达眼底,东晓笑着对他说:“宋先生,早。”   29   没错,就像宋憬闻说的,在意他的人很多,所以他不能让这些人失望。   东晓知道,这是南亚,纵然宋憬闻权势滔天,到段墨初的地盘收拾段墨初,亲自深入虎穴救他,其中的艰难一定难以想象。   同样艰难的还有白砚。   东晓一早知道,当年,白砚为了他,一次毁掉了母亲留下的全部人脉,那样宁折不屈的性情,遇到那样的不平事,白砚的世界一次崩塌成了什么样,可想而知。   所以,这天,白砚跟裴挚抵达病房时,东晓拿出了全部的自控力,笑着跟白砚打了个招呼。   白砚似乎有些意外。   东晓知道,这些人一方面希望他正常,可是又惊异于他正常得这么快,所以他笑得越发用力,可整个胸腔肺腑都冰凉颤栗着。   昨晚,宋憬闻睡着之后,东晓看了自己的病历。   这是间华人医院,病历上的字他看得很清楚,每一处受虐的伤痕都记录在册,他经历过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曾经的屈辱无所遁形,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剥去了皮,徒留一副血淋淋的身体,赤luo地站在这些人面前。   深夜的病房,他内急,甚至不敢放开宋憬闻的手自己去洗手间,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当年,那次晨跑,他毫无防备地把自己送进狼窝,眼下,独自一人离开宋憬闻身侧,他不知道自己又会遇到什么。   段墨初已经死了,可他依然不敢相信,他连做梦,都害怕段墨初的人从哪个角落跳出来。   这样不对,很不对。   还好,他们下午回国,手续是宋憬闻差人去办的,宋憬闻本人一直守着他。而且回国之后,白砚跟裴挚就会跟他分道扬镳,他不用一直在白砚面前强颜欢笑粉饰太平。   其实,作为一个正常的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就不该接受宋憬闻的安排入住宋憬闻家了,可是东晓无处可去,他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消弭不掉对这个世界的恐惧,说不出理由,只有在宋憬闻身边,他才能寻获那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飞机落地,回家路上,宋憬闻虽然一直保持着小心的温和,可每每看向他时,眉心的那一抹忧虑,东晓还是看得清。   七年没见了,他跟宋憬闻的共同话题几乎没有。   东晓只能挖空心思找话说,“我没想到,裴挚是您的亲弟弟。”   宋憬闻说:“我也没想到。”   东晓突然有些颓丧,心底说不出的烦躁,他找了个不合适的话题。   宋憬闻宽慰道:“没什么不能说,他就是我的异母弟弟,裴挚一直跟我站在同一边,我不排斥他的存在。”   夜色沉沉,车缓缓驶进小院。   眼前的小楼已经有了些年头,这是东晓第一次来宋憬闻家,他曾跟宋憬闻约在九月末见面,可是,这天晚来了这么久。   下车,门廊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东晓跟着宋憬闻走近,看清那张年轻俊秀的脸,才认出那是宋彰。   他失踪前,宋彰八岁,如今已经是个翩翩少年。   东晓一时说不出话。   宋彰定定望着他,唤道:“东晓哥。”   十五岁的男孩不再习惯用叠字,这样的宋彰,要是在外面遇见,东晓一定认不出来。   光阴似水,东晓已年近三十,一事无成,往后的路一片茫然,而他最宝贵的青春,消失在自己最不愿想起的地方。   30   东晓这一天的粉饰太平,宋憬闻看在眼里。   到此时,瞧见东晓状若无事地对宋彰问这问那,宋憬闻这才察觉,可能是昨晚自己的那一番话刺激了东晓。东晓在做戏,直接目地可能是为了“对得起”他们这些人的关心。   所以,他做了件错事,那些话意在说明东晓不孤单,可是,他轻忽了东晓这些年难以想象的绝望和孤单。   宋彰给东晓准备了礼物,都是些以后日常所需的日用品。其中最贵的是个智能手机,东晓拿在手里,表情讷讷的,片刻后笑着说:“这太贵重了,谢谢你,我不能收。”   宋彰说:“这是必须品,正好我多一个,放着也是放着,你先拿着用。”接着划开屏幕,手指飞梭,“在这儿设密码,也可以指纹解锁,你选哪个?”   东晓定定朝那手机望着,笑意犹存,可是眼光晦涩,像是有些无措。   也是,东晓消失七年,这些年里电子用品快速更新换代,既然是jian禁,段墨初绝对不会让东晓接触手机这种东西,眼前的一切对东晓来说都是陌生的。   宋憬闻自责之外又有些挫败,东晓现在正如压抑了一肚子岩浆的火山,他不知道怎么小心对待才合适,宋彰好像也不具备安抚人的能量。   可就算硬着头皮,有些事情还是得做。   昨晚东晓好像一直噩梦,就算有他陪着也整夜没敢关灯,把东晓送回房间,宋憬闻放下行李没走,说:“今晚我在这儿住。”   东晓忙推说道:“你别担心我,我自己可以的。”   欲盖弥彰,一个成年男人,要不是真心害怕,估计都想不到作伴这份上。   宋憬闻说:“我房间衣柜刚上过新漆,气味大,先在你这将就两晚。”   东晓愣愣地点头,“哦。”   宋憬闻转身整理衣物,似乎听见东晓在他身后舒了口气,他信手捏的谎话,甭管东晓是不是打心底相信,接受了就行。   这一晚,东晓像是比他睡得早。   现在,人是回来了,今后怎么过还得细细盘算,宋憬闻许久不曾入睡。他不可能每天都待在家,就东晓现在的情况,他还是放几个人陪东晓出入更好,想到这儿,宋憬闻翻身去拿手机,他的动作不大,身边人突然猛地一颤,睁开眼睛,一脸惊惧地望着他。   这样不行,宋憬闻温声安慰东晓,心里这样想着。   东晓眼下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还得让专业的来。   翌日清晨,专业人士到了,是宋憬闻自己的姨家表妹,名叫池宵。   宋彰去了学校,宋憬闻没急着离家,在花园陪着东晓和表妹坐了一会儿。   就东晓现在的状况,池宵没急着表露心理医生的身份,三人围桌喝茶,池宵坐在他们对面,而东晓虽然像个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可悄悄把椅子拖得离宋憬闻近了些,到后来,坐到了宋憬闻身边。   下午,宋憬闻不得不出门,且不说自己手头的那些事,收拾了段墨初,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等着他。   东晓一直把他送到院子门口。   几个小时后,他接到表妹的电话。   池宵说:“他的情况不太好,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宋憬闻简单复述第一晚,他在病房对东晓说的话。   池宵叹了口气:“他现在非常脆弱,跟他说话要格外小心,你当时应该带我一块儿去的。幸好现在也不晚,正是心理干预的最佳时间。”   “事实上,他惧怕陌生人,包括家里的保姆、安保,也包括我。下午你出门后,他看起来很不安,他对你格外依赖,对其他人非常戒备乃至抗拒,根本没法深入交流,没有他自己配合,治疗非常困难,我们慢慢来。”   东晓很依赖他,宋憬闻牢记这一点,更何况,经年未见,好容易失而复得,他自己也不愿意总把东晓自己扔在家,于是这段时日,宋憬闻极力压缩工作时间,尽可能地多陪着东晓。   他很久没有饭后散步的闲情了,东晓成天不出院门也不太好,但凡有空,晚饭后,宋憬闻会带着东晓延别墅外的林荫路走大半个钟头,平日照顾东晓的几位安保就跟在他们身后,东晓只信任宋憬闻,那么他对别人的信任就只能由宋憬闻引导建立。   甚至中午,只要能抽得出时间,宋憬闻就干脆回家吃饭,虽然东晓在家休养,可也没闲着,买菜、做饭这些事都由他跟保姆亲自完成。   虽然东晓的精神状态依然不好,可家里有这么个人在,每日晨昏相伴,宋憬闻生出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安定感。   饭桌上,宋憬闻瞧着保姆端上的白灼虾,立刻洗手剥起了虾壳,东晓爱吃这个。   雪白瓷碗里虾肉堆成一座小山,被宋憬闻推到东晓面前,东晓说:“您吃饭,我自己来就行。”   宋憬闻摆摆手,“我不饿。”   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这个世界亏欠东晓的所有,他恨不得翻出千倍万倍地补偿给东晓。他想让东晓要风有风,求雨得雨,他要让东晓得到很多很多爱。   不仅为了让东晓快活,这样做他自己快活。   只是,着意维持的美好假象总有戳破的一天。   这些日子,宋憬闻里外忙碌,虽然心甘情愿,到底精力有限。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回家路上,困意如平时一般汹涌而来,这一阵,东晓依然噩梦连连,他每晚都不敢睡得太沉。   宋憬闻放低椅背,交待司机,“到家就叫醒我。”   司机应了声是。   宋憬闻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一阵黑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来,车停在院子里,窗外暮色低垂,而东晓坐在他身边。   宋憬闻瞬间清醒。   东晓神色涩然,“您最近太累了。”   只差直言,都是我的错。   宋憬闻揉揉眉心,断然反驳,“不是最近,我一直有在车上补眠的习惯。”   他突然想发火,司机呢?他之前的吩咐不作数了?!   事实上司机也为难,宋憬闻身边人怎么对待东晓,全看宋憬闻本人对东晓的态度,谁都知道老板紧张东晓,前所未有地看重,宋憬闻本人说到家就叫醒他,那如果东晓说不呢?   宋憬闻本要发作,可接下来才知道,不是司机不把他的话当真。车行进到大院外的马路,正好碰上了从银行营业厅回家的东晓。   东晓被顺回家,宋憬闻一直没醒。   于是,车停在院子里,东晓对司机说:“让他睡一会儿,待会儿饭好了,我再叫醒他。”   31   这晚,东晓彻夜未眠。   细思他回来后的一切,宋憬闻万事以他为先,就连宋彰也是,宋彰本来在寄宿学校,就为了照顾他,特意跟学校打招呼走读一阵。   这两父子算是拿出全部诚意对待他,可耻的是,他一直在惺惺作态。但是,如果他不掩饰,成天神经兮兮,好像更对不起人,东晓心乱如麻,头疼欲裂。   他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没敢,他知道宋憬闻有多疲倦,更知道这疲倦是因为他。他有多彷徨,心里就有多恨,一整晚,无数张脸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段墨初的、仇安平的、段墨初手下的,甚至还有白砚的,嘲讽的,狰狞的,冷漠的,东晓手指拽紧了床单才忍着没叫出声来。   窗外天色泛出鱼白,太阳升起。   宋憬闻起身,东晓也装作悠然转醒。   宋憬闻瞧他许久,“昨晚睡得不好?”   东晓作出不明所以的样,“没有啊,我脸色不好?”   把宋憬闻送出门,那股子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升腾出来时,东晓才打定主意。成天畏畏缩缩,连门都不敢出,根本不算是个正常人。他迟早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独自面对过去可怖的一切,或许,他自己突破一次恐惧极限,接下去什么都好了,这些日子他被照顾太好,情况毫无起色,不如下一剂猛药。   宋憬闻派人照顾他的安全,并不是监视他,没把他看得那么紧。   于是,收拾完餐厅,东晓避开保姆悄悄走出厨房后门,又绕过花园,推开侧门大步跨出去。   院子后头就是西山,周遭环境很是清幽,可东晓越走越害怕,眼前的这一片葱茏的绿色,越看越像他遇害的那片山林,掳走他的那个男人似乎下一秒就会从某个树后跳出来。   东晓双腿发软,可是越走越快,迈出这一步就好了,他反复说服自己,凶手已经被拘留,段墨初本人都死透了,没人会把他怎么样。   可他越走越恍惚,抬头,参天的树木似乎在他眼前旋转。   他冷汗涔涔,脑子眩晕,东晓突然发现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被抓进去的人可以越狱,而他从来没见过段墨初的尸体。   死了没有?到底死了没有?   不远处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东晓腿一软,猛地摔倒在地上。膝盖生疼,可他也顾不得了,撑着残余的力气爬行,他仓皇地把自己缩在茂密的龙柏从中。   他似乎听见谁的脚步声,东晓瑟瑟发抖地捂住耳朵。   他们来了,他知道,他们来了。   他们会再一次把他拖回地狱。   东晓似乎能听见段墨初的狞笑,他汗毛倒竖,脊背彻凉,他得逃,可他能逃到哪儿去……   那脚步声又近了些,东晓咬住嘴唇,可他还是听见自己的细细的呜咽声,他的头骨一点点地缩紧,疼痛刺骨,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只剩下一片沉重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   不远处,像是有人叫他的名字。   东晓把身子蜷得更紧,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们来了,他们有很多人。   猝然而来的光亮刺痛他的眼,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又转头大叫,“他在这儿!——”   东晓摸起一根枯枝,拼着最后一把力气对着男人乱挥一通,“你别过来!别过来!走开!——”   哭喊声中,枯枝被抽走了。   两条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东晓,是我,别怕。”   东晓哭得愈加放肆,宋憬闻来了。   32   这一次崩溃过后,东晓郁结于心的情绪像是发泄出去了一大半。他最狼狈的样子,周围所有人都已经看见了,再不需要掩饰,东晓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池宵会上门定期给他做心理疏导,东晓这才知道,他的病是得吃药的。   他依然每天由人陪着出门,有时候是宋憬闻本人,有时候是宋彰,再到后来,他跟池宵混熟了,池宵时间比宋家父子俩更加宽裕,连着一个月,他们俩天天外出游玩,池宵就像是个向导,带着他玩遍了本城所有叫得出名的景点。   东晓本来觉得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可转念想想,池宵这是在给他治病,他得配合治疗,纠结也就不再是纠结了。   又是初夏,东晓回国的第四个月。   玩够了,停下来,他开始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这一晚入睡前,他问宋憬闻:“您觉得,我现在改行还来得及吗?”   刚回来时,他对所有人说,他打算重回学校,继续他没念完的表演课。可现在回头想想,那时的他没有理智,这个说法只在意表达自己很正常,根本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宋憬闻合上书,问:“你想改行做什么?”   东晓说:“七年前,我就觉得自己不是有天赋的演员,意思就是,我能理解角色,可是表情和肢体不够把我的理解传达给观众,对镜头的反应不够灵敏。可我还是喜欢电影行业,我想重头再来,去念导演专业。”   宋憬闻问:“跟专业人士交流过吗?”   东晓如实回答:“我跟白砚说过,他觉得可行。”   宋憬闻说:“你要真对导演感兴趣,那就果断行动,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东晓点头,就算宋憬闻只给他精神上的支持,他也高兴。可是,回头看一眼现实,也真是惨不忍睹,三十岁的他,一切得从头开始。   行动力是重点。   周六,东晓去了趟书店,宋彰作陪。   两个月前,宋彰回学校寄宿,这些日子不常跟他见面,两人一块踏上图书城的台阶,宋彰问:“你还害怕吗?”   东晓说:“偶尔,会有一点。”   可终究比以前好多了。   这就是开诚布公的好处,宋彰开始给他打强心剂。   “你不用害怕,张叔他们跟了我爸很多年,他们都是专业安保,谁也没法从他们眼皮底下带走你。你身上现在有定位器,就算走失,得有职业特gong的反侦查手段,才能躲开他们。”   东晓笑着说:“放心,我知道了。”   这种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可宋彰再次强调也不多余,这几个月,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反复明示他,他对危机的假设并不存在,他非常安全,就像洗脑似的。   不可否认,洗脑还是有作用的,久而久之,东晓也有些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自己出门几步居然就能吓得晕过去。   从图书城出来,他们顺路取了蛋糕,这天是宋彰的生日。   回家,等着宋憬闻一块吃饭。   东晓跟宋彰一块在客厅坐着,门铃突然大作,保姆看一眼门禁,对宋彰说:“是你小姨。”   宋彰起身,对东晓说:“我去去就来。”   两分钟后,宋彰自己回了,嗯,小姨被他果断拒之门外。   好像太简单粗暴了点?   不过,东晓亲眼见过宋彰小姨的骄横跋扈,到如今还没忘干净,这些年,这位不可一世的徐小姐很可能再次给宋彰吃排头,所以,他没有干涉宋彰的决定。   没一会儿,宋憬闻回了。   宋憬闻脱下外套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宋彰,“你小姨拎着礼物上门给你庆生,你没让她进门?”   宋彰语气淡淡的,“没有必要。”少年的背脊挺得笔直,理直气壮。   宋憬闻没继续深究,转而问:“今天吃什么?”   东晓赶紧把话题顺得更远,“什么都有,你去洗手,咱们马上开饭。”   晚餐的气氛还算不错。   饭后,聊了会儿天,各自上楼回房。   可经过书房门口时,宋憬闻突然停步叫住宋彰:“进屋,我们聊聊。”   东晓:“……”行吧,那事儿还没过去。   一刻钟后,宋彰出来了,东晓正在楼梯间平台的起居室喝水。   东晓用眼神询问宋彰,怎么样?   宋彰低声说:“没事。”   没事才怪了。   晚上回房间,旁敲侧击之下,东晓得知,宋彰小姨今天转头就跟宋彰外公告了恶状,宋憬闻的意思是,让宋彰明天自己去外公家道个歉。   道歉?   东晓脑子转了一圈,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宋彰那脾气,绝不会主动为难谁,他究竟为什么不让徐小姐进门呢?”   是啊,为什么呢?宋彰小姨是什么样的人,宋憬闻也应该心知肚明,宋彰这样决绝,必定是在徐小姐那吃了亏,让孩子单独去道歉,真的合适?东晓这一问,其实是让宋憬闻考虑清楚。   宋憬闻注视他片刻,别有意味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东晓不出声了。   好吧,你才是他爸爸。   可宋憬闻在窗边的沙发落座,拍拍身侧的位置,“来,我们讲讲道理。”   东晓利落地照办。   宋憬闻侧头望着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前些日子,宋彰小姨的确对他说了些不好的话。可重点不是他小姨做了什么,而在于宋彰已经大了,应该学学成年人的处事方法。我真是让他去道歉?欲扬先抑,明白吗?”   东晓:“……”懂了。   道歉根本不是目的,所谓欲扬先抑,客气话说完,道明原委时就该含沙射影说说徐小姐的不是了,这是绵里藏针。   宋憬闻又说:“宋彰不是孩子了,不能总缩在我身后,以后谁让他受了委屈,总得他自己出面敲打,眼下,没谁会在大事上让他吃亏,就让他拿小事历练吧。”   东晓无话可说,宋憬闻比他想得周全,宋彰在他心里,还是很多年前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宋憬闻眼神深邃,视线一直锁住他的眼睛,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你又开始护着他了。”   东晓一怔,又?   也是,这几个月,他一直是受人照顾的角色,少有闲暇照顾旁人的感受。   这或许是个好的转变,东晓应该高兴。   可被宋憬闻这样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突然脸颊发热,心跳加速,有些不自在。   东晓抓了下头发,“是……”   接着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应该的。”   这一年的七月,宋憬闻出差一月。这是东晓回来之后,宋憬闻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   三月,宋憬闻也曾出差一周,顾忌东晓的精神状态,干脆把他带上了,可这一回却没问东晓要不要跟着去。   或许仍旧担心他噩梦连连不好入睡,宋憬闻出去后,每晚不管歇得多晚,都会跟东晓视频,说些琐碎小事。   那七载光阴依然是东晓心底的阴影,东晓依然会做噩梦,可醒来后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毛骨悚然。   自己的情况越来越好,东晓本人最能直接感知。   八月,宋憬闻归来,打量他半晌,“气色不错?”   东晓十分骄傲地回答:“那当然。”   这一晚,宋憬闻没再像以前一样去他的房间,在屋子门口对他道了晚安……   于是,这天深夜,东晓再次心神不宁、难以入睡。   倒不是因为他怕什么,事实上,他根本没意识到害怕,辗转反侧间,脑子里没有昔日恶魔的影子。只是,宋憬闻这次回家后开始跟他分房睡,像是把混乱的一切理清拨正。   所以他跟宋先生到底算什么?东晓突然恍惚。   要说没那个意思,宋憬闻对他的好,不计代价且无微不至。   要说有那个意思,这一百多天,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比盖被聊天还纯洁。而且,似乎从三个月前起,宋憬闻就开始慢慢放手,不再用所有空闲围着他打转。   就好像,过去的几个月,他们同床共枕,只是非常时期的事急从权。   夜里没睡安生,第二天脸色自然不怎么样。   还好宋憬闻出门早,没机会瞧见,可上午,池宵过来陪东晓说话,只朝他看了一眼就问:“你又失眠了?”   东晓摇摇头,“谈不上,就是睡得太晚。”   池宵很警觉,“怎么了?你有的新的顾虑?别对我说谎,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得时刻知道你的精神状态。”   东晓想扶额,再怎么样,总有一个人的探究是他不能回避的。   幸好也有倚仗,东晓立刻说:“池宵姐,你是我的心理医生,你不能出卖病人的隐私。”   池宵答得果断:“那当然。”   于是东晓把他所思所想合盘托出,说完不忘再次强调:“池宵姐,记住你的职业操守。”   池宵像是啼笑皆非,“我现在把角色切换成宋憬闻的表妹还来得及吗?”   东晓摇头,“来不及了。”   池宵思忖片刻,又端出专业人士的架势,“这对你来说是好的转变,过去的几个月你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依赖他是出于生存的需要,可现在,你终于能静下来想想更高层次的需求了。”   这天是七夕,下午,池宵跟损友们有个下午茶会,东晓也跟着去了。池宵那群损友如今也是东晓的朋友,一帮子大龄未婚青年。最初被池宵邀着参加聚会,东晓有些猥琐,可池宵说他得有朋友,而宋憬闻的交际圈,人人都罩着一张假脸,根本不适合他。   东晓的另一个顾忌,池宵算是精英,所以朋友自然也是精英,他自己一事无成,难免自惭。可聚过一次之后,东晓就坦然了,池宵的朋友们相当不错,听说他因为不测事件耽搁了几年,都云淡风轻地宽慰他,人生难免坎坷,今后的路还长慢慢来。听说他打算继续求学,又有人对他提供专业上帮助,没有一个用怜悯的眼神俯视他。   下午的聚会还算愉快,不过东晓走得挺早,晚上家里有客人,白砚和裴挚要过来探望他。   他从咖啡厅出去,宋憬闻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东晓开门,把自己塞进车里,“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宋憬闻瞧他片刻,接着转开眼神,垂眸道:“得空提前回家,顺路把你捎上。”   东晓说:“今天七夕,不如把宋彰接回家吃饭?”   宋憬闻像是怔了下,而后说:“小孩子最爱凑趣找乐,他在学校应该有自己的节目。”   而后便抿唇不语。   回家路上,东晓只觉得宋憬闻今天话好像格外少。   暮色降临时,白砚小两口到了。再次见到白砚,东晓才确认,自己的心结已经荡然无存。   饭后,东晓留着餐厅收拾东西,宋憬闻跟裴挚在客厅说话,白砚自动避开,踱到他身边。   两人东扯西拉聊了几句,白砚突然问:“我一直有个疑问,以前,你说你有个站在高处的心上人,是宋先生?”   东晓一愣,今天什么日子啊,一个两个包括他自己,都惦记上这事了。   对着白砚,他无意隐瞒,点了下头,“是。”   白砚又问:“现在还喜欢?”   比以前更喜欢。   白砚哦了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东晓乐了,他都这么坦诚了,白砚就不能说句给他提气的空话?白影帝真是很严谨很实在。   可白砚又问:“你的困扰是什么?”   这才是重点,宋憬闻有意无意的亲密,东晓能够感知,可是无法确认。   七年前,他韶光正好,表白过,宋憬闻没有回应。   如今,他大不如以前,虽然他一直努力修复自己,残破却依然存在,他好像,更没有让宋憬闻动心的底气了。   他吃不准,宋憬闻对他的好,是不是出于怜悯。   如果是这样,宋憬闻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理当回报,而不是趁机赖上宋憬闻。   七夕之夜,裴挚像是另有安排,没一会儿就拖着白砚告辞,这样的日子,也没人留客。   东晓收拾完完毕,见宋憬闻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自己先回房洗澡。   推开门,东晓愣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好大一捧红玫瑰。   他进屋,反手关门,可关不上。   回头,宋憬闻就站在他身后,一手按着厚重的实木门页。   东晓瞟一眼屋里的花,“这是?……”   宋憬闻说:“今天过节,总得有表示。”   东晓:“……”   宋憬闻又说:“我们谈谈。”   33   他们一起进屋,宋憬闻依然在沙发落座,接着对他说:“你也坐下,别紧张。”   东晓有些想笑:“我不紧张。”   终究在宋憬闻身边坐下了。   可接下去的谈话让他笑不出了。   宋憬闻脸色沉肃,注视着他眼睛,把一切原委缓缓道来。   宋憬闻说:“你开始配合治疗后,池宵跟我有过一次长谈,她说你很脆弱,我不该让你对我过于依赖。”   “她说那是趁人之危,她是对的。当时,你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把我当作你唯一信任的依靠对象,如果我继续纵容,纵容成习惯,很有可能,你这辈子都丢不掉我这个精神拐杖。”   宋憬闻面容清隽,眼色非常幽深,“可这样真的好吗?对你来说当真公平?你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回归自由,而我给你装上另外一个枷锁。”   东晓心潮汹涌,宋憬闻为什么对他逐步放手,他终于明白了。   “我不能这样做,我得等你。我得先放你自由,等你站起来,再说其他。”   “我得等你足够冷静,能自主选择,这才是对你负责。”   “今天,池宵说你精神状态良好,”宋憬闻漆黑的眼眸跃动的光芒相当动情。   说完这句,从上衬衣兜里掏出一封折起的信,递到东晓面前,“那么,我想问问,当年的话还算数吗?那年九月末的约定还算数吗?”   东晓展开信纸,那是写给宋憬闻的第一封信。密密麻麻的汉字中央,有红笔打出的圈,圈出那一句,春风十里不如你。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这是他的宋先生,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跟他一样,度过了灰暗无望的七年。为他考虑他忽略的全部,由始自终,不管发生什么,从来不曾待他轻薄。   他只能伸出手臂,把宋憬闻紧紧抱住,拼命点头,“算数,一直都算数。”   大结局   时光荏苒,转眼,两年过去了。   东晓在导演系的课程念到大二,大热情景喜剧《A座501》第三季开拍,白砚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邀他跟组给导演当助理,从导演视角深入了解拍摄过程。   这话不无道理,东晓请假后打点行装去S城待了一个月。   戏是白砚自己公司的,影帝亲自出任艺术总监,东晓由衷佩服白砚,带着一帮子耿直的小透明,拿作品说话,从不对圈里那些狗屁规则妥协,硬是把一个草台班子给撑起来了。换成他,不一定做得到。   白砚铁面无私,所以,东晓就这导演助理就得当得称职,一整个月昼夜颠倒晨昏不分,东晓忙得够呛,但心里格外充实,他忙得值得,这一行当真学到了些干货。   整个剧组快马加鞭,戏提前一天杀青。   白砚本来留他多待一晚,可想着这天是周末,宋彰会回家,东晓推了,这一个月宋憬闻也在外出差,孩子挺久没见着他们了。   挺巧,去机场的路上,他接到宋憬闻的电话,宋憬闻告诉他,行程缩短,自己今天也能回家,已经准备上飞机。   整月没见,今晚就能抱着宋先生睡,东晓无疑是高兴的。他们回家,宋彰一定也会高兴,东晓对宋憬闻说:“先别告诉宋彰,咱们突然出现,给他个惊喜。”   宋憬闻乘坐的飞机误点,东晓先到。   他们想给宋彰惊喜,没想到,宋彰反送给他们一个惊喜。   东晓进屋时,看见有个穿着校服套裙的女孩坐在客厅。   他愣了,这是谁?   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一头长发如瀑,眼珠漆黑,洋娃娃似的,清纯可爱,可他没见过。   保姆赶紧解释,“这是宋彰的同学。”   东晓:“……”   宋彰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带了个女孩儿?   很快,宋彰从楼上下来了,看见他,眼神微愕,很快就神色如常地跟他寒暄,接着向他介绍,“这是我同学,秦小依。”   宋彰又告诉女孩:“这是东晓哥。”   女孩起身,朝东晓点头招呼,“东晓哥。”   东晓只能微笑。   宋彰对他说:“你先休息吧,我带她到楼上补习功课。”而后不容分说地拎起女孩的书包,“走。”   东晓:“……”   当真只是帮同学补习功课?   他这才发现宋彰已经那么高了,十七岁的男孩,个子一米八,穿着校服的白衬衣灰西裤,身子挺拔如松,还真有些学霸校草的意思。旁边的小依同学当真小鸟依人。   东晓站在原地,他好像有什么话忘了说。   望着宋彰的背影,对,你爸今天要回!   其实,宋憬闻本人撞见惊喜,也不会怎么样,宋先生对孩子从来不粗暴。   所以,一个钟头之后,宋先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东晓冲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激动得难以言喻,他肚子里憋了个好大的八卦。   宋憬闻放下行李,微微笑,捏他的脸颊,“怎么了?这么激动,你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东晓晃了晃宋憬闻的胳膊,不知道从哪说起才合适。宋憬闻环视一周,“宋彰还没回?”而后低头在他脸上偷了个吻。   提到宋彰,宋彰就出现了,当然,身后还跟着明媚少女。   宋憬闻目光也是一滞,倏忽间便平静。   已经是饭点,宋彰送女孩下楼,像刚才一样简单介绍。宋憬闻对女孩挺客气:“时间不早了,就在这儿吃饭?”   毕竟还是高中生,周末太晚回家不行,女孩婉拒邀请,随后,宋彰送女孩出门,安排司机送人。   等俩孩子出了门,宋憬闻握住东晓的手,叹息道:“真是头一遭。”   东晓说:“对,头一遭,其实也不是坏事,咱们得小心处理。”   宋憬闻抱了抱他的腰,头埋在他颈侧,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嗅他的气味,“放心,我懂。”   此时客厅没别人,东晓在宋憬闻下巴亲了一口,眼光瞥向沙发,刚巧看见一挂着卡通坠饰的手机。应该是小依同学的,他略微推开宋憬闻,“那孩子没带电话,我给她送出去。你去洗手,准备吃饭。”   东晓拿着手机追出门,宋彰刚好把女孩送到车边。   东晓靠近些后,听见宋彰教育妹子:“回去好好复习,不求你独占鳌头,可你也别把倒数第五坐得那么稳。那是你的专属宝座吗?”   东晓:“……”谁能告诉他这个毒舌孩子是谁?宋彰平时不这样啊。   可女孩只撅了下嘴,立刻笑出两个酒窝,“我尽量。”   也真是好脾气了。   送走妹子,东晓跟宋彰一块进屋。   宋彰知道刚才那番话被他听见了,咳了声,有些不自在地向他解释:“她只是数学差点,文科成绩都挺好的。”   东晓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她挺好,我知道。”   饭后,到了教育孩子的时间。   对于宋彰今天的作为,宋憬闻只有一句话:“懂得帮助同学,懂得跟同学搞好关系,这样很好。”   宋憬闻一路风尘,说完这句就上楼洗澡。   东晓却被宋彰拉住了。   宋彰问:“我爸这是什么意思?”   东晓拍拍孩子的肩,“你高中还没毕业,现在谈恋爱,他不能说大力支持。可你已经十七岁了,不算早恋,他也不想粗暴地反对。他的意思是,他就当那孩子是你同学。宋彰,青涩的爱恋很美好,保持美好,不要做出格的事,那对她而言是伤害,毕竟你们还小。你爸爸这样处理,算是很包容很得体了。”   青涩的爱恋很美好,或许应该这样说,每一份真挚的爱情都足够美好。   东晓保持美好的心情上楼,回房,没一会儿,宋憬闻穿着浴袍走出浴室。   他起身,宋憬闻揽住他的腰,让他贴住自己的身体,而后吻了下他的嘴,问:“他明白了吗?”   东晓伸手抽开男人腰间的带子,“明白了,他很聪明。”   正所谓小别胜新欢,宋憬闻没再多问,一个热吻之后,把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倾诉的思念用身体血脉传递给东晓。   连着两次,东晓腰有些酸。   他突然想到他们的第一次,他有些惶恐,宋憬闻生怕他有阴影,曾几度停下,说算了,他不肯,宋憬闻甚至还说过这样的话:“别有负担,我这年纪,需求也没那么旺盛。”   他妹的,简直空口白牙胡诌一气。可气的是,这话,宋憬闻现在自己不认了。   东晓揉了揉腰杆,忍不住骂:“骗子!”   春秋鼎盛的宋先生忍俊不禁,大掌盖住他的手,帮着他用力,“辛苦你了。”   东晓气笑了,腿在被子下踹了男人一脚,“骗子!”   宋憬闻脸皮真挺厚,半点不惭愧地说:“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   东晓干脆伸手掐了下男人的脸皮,宋憬闻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落在一个很轻的吻。   宋憬闻说:“因为我爱你。”   是的,每一份真挚的爱情都足够美好,东晓笑了。   手指在沿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下巴缓缓摩挲,他问:“你的少年时代,也很宋彰一样,喜欢过什么人吗?”   宋憬闻微怔,思绪一下抽离到许久以前,他十七八岁的时候。   他喜欢过谁呢?没有。   在东晓之前,他的感情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的父母,一早就让他知道所谓爱情只是虚妄。他的父亲,言传身教,一早就把他的认知扭曲成:男人的满足并不需要感情存在。   他把东晓抱得更紧,“没有。”   东晓叹息道,“那么,宋彰比你幸运。”   宋憬闻不愿回想他人生的前三十年,没有东晓的人生,那是多么苍白的人生。   东晓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你现在有我了。”   宋憬闻由衷感叹,“是。”   那么坚强的东晓,那么温暖的东晓。   东晓是他最幸运的奇迹。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