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强强]》作者:香小陌 文案 妖孽腹黑军二代女王特工, 踏上忠诚与荣耀的路途渐行渐远千帆过尽风雨归舟再回首有多少青葱的puppy love 它还可以重来【噗这什么……%>_<% 其实是个甜文来着,友谊、义气、美好的初恋、生死相随一生挚爱什么的, 感情和生活中各种小事儿,结局1V1 HE。涉及异能,专业知识纯属小白兔, 剧情完全虚构,尽量别对号入座,各种狗血金手指神展开请勿考据较真儿! 京味儿制服强强第三部,楚珣的故事,强强,竹马,高干。 剧情完全独立,与前两篇没太多联系,钧儿和大文子作为发小会经常出来友情打勺酱油什么的, 俩熊孩子,可美了。 内容标签:强强 高干 青梅竹马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珣 ┃ 配角:玉泉路三少,部队大院,臭脸爸爸,霸道哥哥 其它:强强,制服,京味文,香小陌出品 编辑评价: 因为家族背景出众,办事利索、出手爽利,楚珣算得上是京城红贵圈子里颇数得上的一号人物,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纨绔的楚家二少竟是身怀异能的大校。 霍传武是军二代楚珣的忠犬保镖,因为身为霍师长的二儿子,自小在军区大院长大,和小豹子似的楚珣也算是青梅竹马。 年轻、义气、冲动,两个人的感情就在生活的磕磕碰碰中,逐渐的根深蒂固起来…… 妖孽腹黑的军二代女王和憨厚强大的忠犬保镖,强强的对决是全文最突出的看点。 作者精于大面积的细节描写,通过琐碎的日常生活和倒叙回忆来刻画人物,再加上韵味十足的京片子对话,让整篇文章充斥着回味悠长的京腔魅力。 在发展情节的同时坚固情感的铺设和发展,使得主角们的感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第一章.楚二公子   楚珣坐在会场中央趋前的一张大圆桌边儿,翘着二郎腿,一条小腿轻轻松松地摇晃,嘴角带着这人惯常的笑,笑得温存,让人特喜欢。   他的头发削得干净利落,不粗不硬的发丝在两鬓和脑后服服帖帖捋顺,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整个人安静地坐在那儿,就是个温润优雅的公子哥儿,手里还摩挲着一把修指甲的小锉。台上一拨一拨的人晃过去,楚珣歪着头,眼神低垂,眼皮子都懒得抬,就一直拿小锉子磨他的指甲。   楚珣是个什么人物,这地儿来来去去的人,几乎没人不认识他。京城红贵圈子里颇数得上的一号,很有来头,说起来大家都知道。楚公子虽说年纪不大,资历比不得那一拨老人儿,但是小年轻的说话办事儿利索,出手爽利,又借着自家背景,这几年生意做得挺大。这人儿长得也好,身材修长,眉目漂亮,耐看,无论走哪,身边儿都是莺莺燕燕,这么些年,各色人等来来去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楚珣是楚总长家抛头露面的二公子,总参的太子爷,明面儿上待见他的和暗地里不待见他的、想巴结他和嫌他碍眼千方百计想要翻腾想拿掉他的,可都多了去了。   芝加哥君悦大饭店,大会议厅宽敞且奢华,服务生在圆桌之间穿梭,彬彬有礼,轻言细语,把葡萄酒缓缓斟入酒杯。   这间会场正在举办个拍卖会,竞拍几件举世瞩目价值连城的名器文物,台下坐得皆是世家财团与各界名流,美国人,日本人,兴致勃勃,举座言谈欢笑,在隐隐弥漫的硝烟中,看手起锤落。   楚珣今儿个就是受邀作陪的,脸上也看不出对场内拍卖的物件儿有多少兴趣。   主拍人从玻璃箱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尊青铜水法兽头雕塑,四周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龙首。”   “……这么多年下落不明的龙首啊!”   造型精益、气韵勃发的龙首雕塑,在灯光交射下泛出别致的青铜光泽。一点幽绿色的光反射到楚少爷的眼镜镜片儿上,在这人淡漠的眸子上微微映出影子。楚珣的眼细长细长的,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蔫蔫儿的;每一回微睁开睫毛,镜片后面的光一闪而过,仿佛潜伏在密林中的一只豹,从幽暗的林间露出射着精光的眼……   跟楚珣同桌而坐的几个中国人,都盯着台上,低声议论那件兽头宝贝,好歹也是当年流落境外的国宝。   楚珣右手边儿坐的是霍欢欢,一袭黑金色低胸鱼尾裙,美得夺目、刺眼。霍欢欢前一晚儿刚在芝加哥影展走了个红毯,头顶大花儿换了三套礼服裙子,马不停蹄赶了好几场,一篇一篇通稿轰炸国内媒体。影展洗手间里攀谈拿到慈善晚宴门票,晚宴上向邻座俯身半掩胸部又拿到了今天拍卖会入场券。她私底下跟拍卖会主办方说自个儿是亚历山大麦昆本年度代言,转脸那头儿又跟McQueen说拍卖会盛情邀约急需高级定制。入场券和衣服两头儿都到手了,圈儿内谁都知道,她霍欢欢是聪明女人,是个人精。   霍欢欢斜着眼瞟楚二公子。整场她一直倾身跟楚珣交谈,笑得很美。   她喜欢楚珣。   谁不喜欢?   霍欢欢用两手手背优雅地托着下巴:“楚总,忙得不给我电话?”   楚珣笑道:“别叫我‘总’,说你好几回了,损我呢么。”   霍欢欢说:“我能乱叫?楚老板,上回跟您几位吃饭,答应给我工作室投的片子,您把我忘了?”   楚珣一舔嘴唇,一拍腿,笑说:“哎呦,这事儿我真不内行。”   霍欢欢拉长声音,腻歪着:“你帮我一把呗——我能给你回报,行吗,楚老板?”   楚珣也笑:“你老跟我提这个,我怎么就觉着,你这是从我兜儿里帮我数我的钱似的,你下一步打算卖我吗?”   霍欢欢求得露骨,楚珣回得也不含糊,俩人都不是小里小气性情扭捏的人,互相之间已经烂熟。   霍欢欢从桌子底下伸了一只手,娴熟地抚摩楚珣的一条膝盖。俩人都无心看台上的拍卖,已经竞拍到第几轮儿、什么价位,霍欢欢桌子底下一只手,就是给楚公子亮出的价码。   让人捏得膝盖窝里直痒痒,楚珣在桌下也捏了霍欢欢的手,蹭蹭手背,手指勾缠,脸上露出轻笑。   楚珣的笑从嘴角浮现,然后慢慢融进整张脸,细长的眼充盈着某种耐人寻味的笑意,眼神迷人清澈,霍欢欢顿时心跳就慢了大半拍,目光留恋在楚珣微翘的嘴角。饭局价她有,上床价她也有,只有感情开不出价码。霍欢欢以前从来没见过楚二少爷这样的人,楚珣每回给她笑一下,她就陷进去一步;每回笑一下,她就愈发看不透,这个人,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楚珣顺了一个眼神,笑得温存又透两分真诚:“以后甭叫老板,叫我楚珣就成,有事儿你就说。”   “真的?”   霍欢欢极力笑得让自己有魅力:“楚珣,以后多关照关照我。”   楚珣缓缓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镜片后射出柔和光芒,霍欢欢觉着自个儿整颗心都跟通电了似的,酥了……   这俩人在桌上眉来眼去,座上其他人冷眼瞧老半天了。   楚珣左手边儿其实还坐着一位女士。这女人名叫吕诗诗,打扮得雍容华贵,盘得精致的头发上涂满亮片发胶,从十几步开外看过去活像闪闪发光的一尊金像,浓重的妆容呈现某种火热的压迫感,让人看过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眼球闪得受不了。   吕诗诗现在是国内最炙手可热的民歌天后,他们X政歌舞团的台柱,这回是让她身后的人带出国来“玩儿”的,顺便走走红地毯,参加个酒会。吕诗诗年纪稍微大些,论姿色和脸皮厚度绝争不过霍欢欢,可是心态保持年轻,还具有那个争的欲望,这一路俩女人互相看不顺眼,斗志旺盛。   昨晚洗手间里吕诗诗失手泼了霍欢欢一胸脯的水,泼得霍欢欢一身水渍沿着乳沟往肚脐眼儿流了一身,凉丝丝的。   今天走进场时霍欢欢从身后一脚踩了吕诗诗的裙子,狠踩不放,一直踩到这人外罩的抹胸几乎扯下,露出塑型内衣和胸前挤的海绵垫子,吕诗诗气得扭脸当场飚了脏话……   吕诗诗翻了个白眼儿,淡淡地说:“急不可耐的,就差钻桌子舔脚趾了。”   她没指名道姓,就是在说霍欢欢勾搭楚珣。   楚少爷耐看,好看,吕诗诗眼睛又没瞎掉,当然也看在眼里。她自己拉不下脸当众跟楚珣近乎,又看不惯霍欢欢。吕诗诗觉着自己好歹是公家的人,是军队文工团背景,大校的待遇,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霍欢欢那种人算什么?零搭着卖的,浑身上下透出一个“贱”字,卖得出卖不出去还另说。   楚珣也看出桌上俩女的不对付,笑了笑,欠身客套地称呼对方“吕老师”,主动攀谈起来。   吕诗诗反而应付不足,一下子不自在了,“这么客气,别叫我吕老师。”   楚珣把身子靠近:“吕老师,您这把好嗓子,咱民歌界头一位了,您在香港演唱会我听了。我爸爸特喜欢听你唱歌,我们家全是你的碟,真的。”   吕诗诗受宠若惊,心里砰砰揣着一股子激动。楚珣说话时候眼神专注,表情温存、认真,一眨不眨看着她。   “其实我也喜欢听,我就是外行,也听不太懂,说不出门道,你别介意啊。”   楚珣笑着,一咧嘴袒露出几分孩子气,似乎也没那么难搞。   吕诗诗顿时心里对楚珣生出七八分好感,极力矜持住风度:“别叫老师,真不敢当,叫我名字吧,我……”   楚珣头凑得很近,鼻息铺面得均匀,带着薄荷糖味道,笑得单纯无辜:“那,我叫你诗诗姐。姐,以后多跟我讲讲,内什么……”   桌上这一来二去,一声声“姐”叫得,本来不熟的,也熟了。   两个女人,目光仿佛都附着在楚珣身上,被勾得心痒,又下不了手,吃不到嘴,都厌恶对方的碍眼存在,都觉着眼前的楚少爷,是多么可爱又容易亲近的一人儿!   楚少爷一人罩着两位女士,酒桌上闲庭信步,左右逢源,桌上跟左边贴面耳语,桌下跟右边勾手蹭腿,坐他对面儿那位爷看不下去了。   坐楚珣对桌的是侯一群,侯公子,一副高高大大的架子,肩膀宽阔,斜歪在椅子上,叼烟瞅着楚珣,眯缝着眼睛,瞅老半天了,眼神玩味。   二人偶尔对视,都淡淡地扫过对方的脸,互相懒得搭理。侯家身份比姓楚的更深,更不是一般人儿,今天这场拍卖会,有侯一群背后的运作和参与。侯一群的爷爷侯满山,是党内尚存健在还未入土的八大元老之一。他爸爸侯先进,在政治局里。侯家正经是树大根深,呼风唤雨。   楚珣心里清楚,也了解侯一群的底细,双方从根儿上就不对付。侯一群当年是靠走私发的家,明面儿上靠家里的背景,侯家老爷子那张通行证,暗地里是道上的手段;曾经在南京搞出骇人听闻的博物馆国宝“失窃案”,跟境外公司勾结、盗运、走私,案子最后让上面给压下去,文物流失,不了了之。今天台上拍卖的圆明园大水法青铜龙首雕像,由英国鬼子后代拿出来挂拍,其实也有侯一群当中的运作,收取中介利好。   侯一群冷眼瞟着楚珣,开腔儿道:“我说,珣儿,没兴趣?拍一个?”   楚珣摇摇头:“算了吧,我家底儿太薄,我眼睛又不好使,眼瞎,不识货,玩儿不起。”   侯一群轻蔑地哼了一声:“这可是好东西,真货,哥不蒙你。”   楚珣说:“好东西,你不给咱买回去?”   侯一群耸了耸肩膀,门牙咬着烟,冷笑道:“我给咱国家买回去了,我白扔钱,东西又落不到我手里。我把它卖出去,我能赚大钱。”   楚珣微微点头,真忒么是大实话。   霍欢欢和吕诗诗二人默不作声看着,听着。霍欢欢暗地里对侯一群轻蔑一耸嘴角,重新凝视楚珣。对侯公子这种人,霍欢欢能卖,卖归卖,她心里也瞧不上。   侯一群是气性桌上这俩美女,见了姓楚的,一整晚四颗大眼珠子就嘬在楚珣脸上了,拔都拔不出来,他侯公子面子上就过不去了。昨晚上霍欢欢在晚宴上还坐他大腿来着,今儿可见着楚珣,老相好、旧情人儿重逢,就快要趴桌底下抱楚珣的大腿啃了。   楚珣不由自主得,当桌忽然自己就乐了,说,“你要赚钱,我帮你多赚一笔。”   楚珣恶作剧似的,拿了竞拍的牌子开始跟大厅另一头儿的那群日本人竞价,频频地举牌。日本人原本五百万美元稳拿,楚珣举了七百万,日本人又举八百万,主拍人喊“八百万第三次”之前,楚珣坏笑着又举了九百万。   霍欢欢和吕诗诗俩人目不转睛看着,枉自替楚公子捏一把汗,怕日本人弃局了他真要吐血掏九百万出来。日本财团的高崎少东家咬牙运气了半晌,心有不甘,终于举了一千万。楚珣乐呵呵地收手,跟侯一群挤个眼色:“群儿,我对你特好吧?”   霍欢欢和吕诗诗双双松一口气,愈发迷恋地看着楚珣。   楚珣兴致起来了,又爱玩儿,于是开始逗两个美女开心。他把指甲锉收起来,从霍欢欢那里要了半盒香烟。他十指修长匀称,指甲泛出浅肉色光泽,手指灵活地舒展,摆弄,手法眼花缭乱,忽地就把几根香烟从手里变没了。   两个女人看得惊异,霍欢欢扒着楚珣的胳膊翻找,“我烟呢,你给我变哪儿去了你还给我!”   楚珣一摊手,手心里变出一枚橘子:“烟没了,吃橘子吧。”   霍欢欢不依不饶,撒着娇,“不成你把烟给我变回来,你这人也太坏了!”   吕诗诗撩开桌布往下找,“咦”了一声。霍欢欢低头拽住楚珣的衬衫,从楚珣裤腰里揪出真相,“你藏烟了,你从邻桌偷拿的橘子,你作弊哄我们吧!”   楚珣一看露馅儿了,哈哈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袒露几分赖皮羞涩。男人偶尔不慎流露出孩子气,那股子劲儿,特招人。   “姐我错了,我不来了别闹了,还给你们,我错了成吗?”   “我错了还不成么,我、我、我给你们剥橘子……”   ……   桌上两位大美女和老美女,都跟楚公子打得火热,亲近,侯一群在对面冷冷看着,心里不爽,不屑于楚公子哄女人的几手雕虫小技,同时小心思又有些犯活动,目光在楚珣脸上不软不硬地剜了一刀……   楚珣中途溜达出去,上了趟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里再一次洗干净双手,擦净,再用烘干机仔仔细细烘干,指甲缝儿不留一丝潮气。   他凑近洗手台前的大镜子,凝视自己的脸,捋平发丝,眯眼注视镜子里闪烁光芒的眸子,吁一口气,一切准备停当。   洗手间内都有服务生服侍,递热毛巾,整理衬衫,他一举一动极难逃开旁人的眼。   临出洗手间,楚珣捏了捏自己左耳耳廓上一枚耳钉,轻弹一下,打了个暗号。   他知道几百米开外的半山上,有一双眼一眨不眨正盯着他,有一挺狙击枪的瞄准镜正瞄准他周身十米范围内的一切,他的后脑勺就在狙击视野之内。   耳钉里传来熟悉的低哑的一声咳,淡淡的,电波撩起带磁性的余韵,像用手指轻轻弹过他的心,让楚珣眼神微微悸动……   第二章.刀锋之眼   楚珣回到会场,若无其事换了一桌坐,跟几个生意上的熟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青铜龙首的交易最后一锤定音,英国卖家与日本买主互相握手,殷切地致意。主拍人将物件小心收回玻璃箱,又开始挂拍都铎王朝某国王用过的马鞍子之类的玩意儿。   与侯一群同桌的俩女的,这时仍频频回头张望楚二少,想着让他坐过来。   楚珣在椅子上舒展开身体,头微微侧着,目光早就穿越过那两位女士,视那二人如同透明物体。他横扫过侯一群,最终瞄向坐在主席台附近那几个美国人和日本人,深深看了几眼。   他暗暗用眼丈量计较着从屋顶到主席台的高度,屋顶大型装饰吊灯能够覆盖波及的范围,前场几张大圆桌互相的间距。   楚珣微微阖眼,然后缓缓再次睁开,玻璃平光镜片后的一双眼死死盯住天花板装饰大吊灯的灯座焊接处,目光仿佛带刃的刀,尖锐,锋利,一寸一寸地剥离光芒所及之处,细微的火花在大灯罩下跳动,流溢的灯光在他的半弧形瞳膜上闪烁……   他的眼可不瞎。   他的眼好使得很。   “呦,楚珣,难得啊?”   有人突然从身后拍了楚珣的后肩膀。   楚珣肩膀猛地一跳,整个人仿佛突然抽离,胸膛颤抖,剧烈喘息。   来的就是个熟人,想跟楚二少打声招呼,从身后一把勒住楚珣的脖子,作势往后拗过去。   楚珣屁股底下一踉跄,差点儿连人带椅子周过去,脸涨得发红。   “珣子?嗳……怎么啦?不认识哥们儿?”   那家伙极不开眼地扭着楚珣的脖子,狠命晃了几下。楚珣喘息着扯开对方的手臂纠缠,“干嘛啊,喝多了?滚,别他妈摸我胸。”   “滚一边儿玩儿去……”   那人拉拉扯扯,开了几句玩笑,才放手走开。   楚珣长吁一口气,衬衫下面,胸口,小腹,后心,平白已经浮出一层虚汗,白费了力气,很累。   大灯罩下某些部分开始不断泛起火花。   灯座焊接处摇摇欲坠。   有客人听见头顶的动静,偶然抬头看了一眼,绝大部分人沉浸在会场的拍卖和倾谈气氛中,根本无暇顾及这种抽丝剥茧般细微的异响。   没时间了。   楚珣骤然起身,脸上重新装点出迷人笑容,大步迈回原来的位子,坐回到吕诗诗和霍欢欢之间。   他身体慢慢向后仰过去,眼球蒙着淋漓水雾仰看屋顶一片璀璨灯光。那一刻时光仿佛静止,周围的气流在他鼻息间凝滞,心脏停跳。肉眼看不见的锋刃,在旁人听不见的波段,用仿佛可以扭转割裂时空的力道,撕碎障碍……   侯一群正张着大嘴看台上竞拍的热闹,霍欢欢无意间扭脸瞟一眼楚公子。   她的手从下面摸到楚珣的手,却摸出一层汗。   楚珣两只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骨节挣得发白,原本就很瘦的手背上,手骨尖锐得仿佛快要挣破那层脆弱微薄的皮肉。   霍欢欢惊诧,没来得及问,下一秒大厅上空爆出一片刺眼的火光,主席台上空拖吊的大型装饰灯整体脱离灯座从天而降的一瞬间整个房间都震动了!   霍欢欢吃惊扭曲尖叫的面孔与火光四溅的背景一幕全部映在楚珣的镜片上,从他瞳膜上飞快滑过、坠落。   楚珣眼神冷漠,面无表情。   有人尖叫,哗然,整个会场大乱。   巨大的钢筋铁骨的灯饰燃烧着砸在眼前碎尸万端铁屑横飞尘土飞扬,像一团火球倾泻一地。主席台上有人被砸,血肉模糊着呻吟,灯丝燃爆,电线起火,火苗燎着了各种织物桌布,连同被砸在下面的铜龙首,亨利十世镶满珠宝的马鞍子,轰轰地烧起来。   会场前方大片人群被波及,桌椅塌碎翻倒。   侯一群头上被碎屑剐到,流了血,从桌子下面嗷嗷叫着往外爬。   吕诗诗的曳地长裙裙尾被东西压着,爬不动,吓哭了,哭着拽裙子。   楚珣从吕诗诗身旁滚过,爆炸物在他肩膀和前臂割开几条伤口,有血。他从身后一把拽起吕诗诗的裙摆,顺势掀了那女人的外裙,蒙头盖脸把吕诗诗罩在下边儿,让她看不见。   吕诗诗头脸被自己的大裙子蒙了个结实,下身只罩一层衬裙,撅着臀部在桌下乱摸,尖叫。楚珣眼锋扫过不远处的侯一群,低手甩过去一枚微型烟雾弹,会场瞬间浓烟四起……   一片硝烟火海滚滚浓烟中现出瘦削修长的人影,冷峻而镇定。     楚珣的衬衫袖子挽起到肘部,露出两截精瘦的胳膊,衬衫和长裤大腿部位露出斑斑驳驳的破损和血口子。   “货在两条街外凯悦酒店X层X号,你去吧。”   楚珣轻扣锁骨下方的微型话筒。   话筒里传出沉沉的声音:“我不动。我守着你。”   楚珣飞快地说:“不用,我自己可以,你走。”   他悄无声息穿越走廊,攀上某间楼梯通道的墙壁,精练的身形一撑,从楼顶通风口处快速消失。   芝加哥的夜空泛出紫玫瑰色的光,整座城市浸没在万家灯火之中,一片炫目的繁华。   会场大厅位于饭店辅楼,辅楼与高耸的主楼之间由一道密闭式钢化玻璃天桥相连。从空中向下望去,棋盘布局的街道车水马龙,警笛长鸣,警车和救护车从各个方向往这边儿聚集。   高处夜风很大,楚珣的身体微微晃动,四肢着地,姿态矫健,柔软的腰随着大腿的攀爬动作而上下跃动。   他沿着玻璃桥,从桥顶的捷径进入酒店主楼。谁也不可能留意到,浓墨似的天幕下、弧形虹桥顶端,有一只幽灵似的影子,像一头狡黠的大猫滑过天穹,身体没入某间客房的窗子。   他潜入事先确定的房间,找到他要找的文件。   拍卖会,龙首,古董,大宴会厅……那些根本不是他真正目标所在。   会场内一群关键人物中,有两名隐藏身份的美国人,楚珣是为这些人携带的资料而来。大厅内一片混乱,硝烟火海,对方被困在里面,一时半会儿恐怕反应不及,他就是利用一个时间差,抄对方的巢。   黑暗浸没周遭的一切,悄无声音,楚珣的脸贴上冰凉的保险柜,轻轻转动,屏息地听。微型手电打出一束莹绿色小光束,他拿掉眼镜,一双眼贴在细小的锁孔处,读出密码锁住的数字位置,手指拨出密码,“啪嗒”,柜门开了。   楚珣用最快的速度翻阅文件,一张张,一页页,近乎贪婪地翻过。一只手调整荧光光束,用手表微型相机将密密麻麻的外文资料一一拍下。   他的手指灵活,手劲儿很轻,摸过的纸张不留一丝一毫痕迹,原物轻拿轻放,用完归位,动作极其优雅熟练。   公文夹里还躺着一封信,封着口的,信封上写的韩文。楚珣迅速扫了一眼,凭经验就看出来,信封款式并非南韩军方书札文件常用,可能是北边儿与美方的密信。他抓起密封着的信,用两秒钟时间在脑子里权衡,拆开看,还是不看?带走,还是不带走?   来不及了。   他没时间了,他必须在隔壁那一团混乱结束之前赶紧跑回去。   带走任何一片纸,或者留下一根头发丝,都是暴露有人曾经来过。   楚珣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咬住嘴角。他单膝跪在保险柜前,把信封平摊,闭上眼,手掌压上去,缓慢地、一寸一寸地、仔仔细细地,碾压过信笺……   他用指纹和掌纹压了好几遍,还是不太满意,后心重又洇出汗,可是实在没有时间了,只能读到多少算多少。   原物归置,抹除一切痕迹,楚珣出来时没敢再攀天桥。楼下被各种车辆包围,警灯闪烁。芝加哥的警察来得快,办事儿效率却慢,一个个儿跩着肥壮的身体,抄着枪,在楼外嚎叫,部署。   楚珣这回沿着主楼某一条通道,上了天台,打算从天台跃下悄悄潜回。   用力拧开常年不用几乎生锈卡住的门把手,肩膀撞开通往天台的铁门,一股凛冽清新的夜风猛然扑入鼻腔,鲜润而带着常人难以察觉的硝烟味儿。   一转头,天台上等待他的是一个穿警方制服、手提电棍的男人,大约是当地人。   对方正要进来,也是一抬头。   俩人同时刹住脚,都是一惊。   警服男子下意识堵住楚珣的去路:“你站住。你是做什么的?”   楚珣略瘦的肩膀怕冷似的抖了抖,两手摊开:“保安先生,我住店,出来吹个风儿。”   警服男精明地扫视楚珣全身上下:“走这条路?你要去哪里?”   楚珣无辜地耸肩:“真不知道这条路不能走,既然这么不好走,我能回去吗……”   楚珣甩出一记他惯常的轻松又温存的笑,让对方放松,同时环视四周,琢磨退路,制服男子这时缓缓从怀中掏出枪,铁灰色枪管上装有消音器,抬手瞄上楚珣的脸,冷笑道:“别想回去,中国人。”   楚珣脸上的笑容褪去,表情从嘴角收敛殆尽。   对方显然就不是什么“保安”。   俩人八成是同行了,同道中人,行家挡路,这回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枪管咔一声上了膛,抵住楚珣的脖子,喉结上方,“我想我们认识你,楚先生,真没想到,竟然是你啊。”   楚珣歪过头,哼了一声:“没想到什么啊?”   对方眼神曝露出发现大鱼、得知真相一瞬间的兴奋,哑着嗓子问:“爆炸是你做的?你的目的绝对不这么简单吧?你刚才拿了什么?楚先生,说实话吧。”   楚珣无奈地伸手拍拍身上和破烂的裤子:“我真的,什么都没拿你们的,我拿你什么啊?不信你搜……”   “举起手别乱动,别跟我耍心眼儿。”   男人喝道,冰冷的枪管毫不留情。   楚珣面无表情,慢慢地举起双手。   今儿个真他妈点儿背,碰上这么一个愣货。   “伙计,别开枪,真的,我不想跟你玩儿命。”   “别用枪,我还不想死,就这么捐躯了壮烈了,咱不值当的……咱俩谈谈价钱。”   楚珣讪笑着哄着对方那一根枪管子,脑子里飞快地搅动。他右手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夹了一根毫米粗的钢针,是刚才从身上拍进手心儿里的。   楚珣不停咕哝着,不断示弱,后退。对方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持枪将他逼入墙角,突然飞起一脚扫向他的头!   面对枪口无可躲避,也不能还手,这一脚重重踢到楚珣脸侧。   楚珣后背撞上墙壁,踉跄着摔倒,出溜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右半张脸赫然印了半只鞋掌印,鞋印下面缓缓凸出一大块青肿,鼻血扑簌涌了出来。   那男的大约也是看出来,楚公子细胳膊细腿儿的文弱相,不能打,也很不禁打,脸上不由露出轻蔑和轻视,志在必得。   楚珣无可奈何,轻声说道:“你别这么拿枪逼我,我特怕枪。”   “我是做生意的,我就是为钱。”   “你看,咱俩就不是一个工种儿的,你干的都是糙活儿,老子好歹也算个高知技术工吧你打我打这么狠你干嘛啊,你这不是欺负人呢么?!我就不是干这个的,你把枪挪开成不成?”   楚珣委委屈屈地抹一把血,嘟囔着,喘着,鼻血塞鼻,话腔儿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方眼里射出精光,眼神发绿:“国会大厦窃案是你做的,米高梅饭店爆炸也是你,你是北京军方养的那条‘眼镜王蛇’……你一定是。”   楚珣靠墙缓缓起身,一听这话,噗嗤一声就乐了,歪着脑袋笑道:“还眼镜王蛇,扯淡吧。”   “我要是什么蛇,我早就……”   “一口……”   “咬死你了……”   最后那几个字出口的瞬间,对方闪现千分之一秒的惊愕和迟疑,楚珣从牙缝儿里迸出“死”这个字就是暗语,手上动作快似闪电。与此同时,几百米开外某座楼顶,暗夜中爆出一丛微弱的光,如香烟烟头上一点红星,转瞬熄灭……   滚烫的弹头撕裂夜空,无声无息而至。   噗。   一声闷响。   楚珣面前持枪的男人头颅微微一扯,整个身体僵住,一侧太阳穴被狙击子弹从斜后方洞穿,眉骨眼眶处爆出一团血肉渣子,直接爆了楚珣一脸!   濒死之前最后一声嚎叫被楚珣一掌摁回喉咙,剧毒的钢针像毒蛇的牙从那人喉头斜着刺入,左臂勒住对方的脑袋,扼制住最后生机。一阵窸窸窣窣的神经性肢体颤动之后,他扼住的人两腿彻底瘫软,死透了。   楚珣站起身,垂着两条胳膊,重重地抹一把脸,看着自己手掌心儿,心里直搓火。   血沫子,还有脑浆子,活活溅了他一头一脸,恶心透了。   他哑声骂了一句,爷们儿真不是来干这糙活儿的,老子明明是个技术工种,真够委屈的!   他两手往衬衫上狂抹几下,结果就是把乱七八糟东西又抹到自己胸前衣服上……   歪过头,斜眼瞪着子弹打过来的方向,楚珣顿了两秒钟,像是在向对方挑衅。   楚珣眼里浮出一丝笑,冷冷的,又是促狭的,这时候抬起右手,冲着远方的狙击枪瞄准镜,优雅地比了一枚中指:二爷操你。   崩我一脸,恶心巴拉的。   老子回去再咬你的。   ……       第三章黑暗中的影子   就因为这么个小插曲,比原计划耽误了五六分钟。楚珣重新回到隔壁大楼的爆炸地点时,惊慌混乱的宾客已经逃离浓烟四起的现场,电梯停运,人群从各条通道拥挤着往楼下奔。   楚珣在某条楼梯拐角撞到吕诗诗。   俩人都极其狼狈,凌乱,满身狼藉。   吕诗诗惊魂未定,一抬头:“楚老板,你、你脸怎么啦?”   楚珣的眼镜镜片碎掉一块,眼镜歪架在鼻梁上,右脸肿起一片。这人本来皮肤就白,瘀伤呈现粉红色,泛出细碎血珠。   楚珣嘴角抽动,捂着脸:“房顶上掉东西,砸我了,砸的。”   吕诗诗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头顶盘好的长发半散不散的,从前额上坠下来闪着亮片的一大坨,挡着半张脸,这才露陷儿了,原来脑顶乌黑油亮的一坨全是续的假发。她的群摆被火星燎出几个洞,高跟鞋也跑没了。   吕诗诗原本这一副尊容羞于示人,这会儿乍一看楚珣那德性,满脸满身糊着脏痕,头发凌乱,土渣和着热汗,愁眉苦脸,狼狈不堪,活像刚让人打了一顿。她这心里立时就放下了,油然生出一种逃难路上同命相连感同身受的心情,惺惺相惜起来。   一伙人被浓烟追逐着,从顶楼往一层逃窜,乱跑。   吕诗诗裙摆太大,跑得慢,楚珣简直比她更慢,呼哧带喘,踉跄拌蒜,一路上却还很绅士地从身后帮她拎裙摆。俩人互相搭把手搀着,吕诗诗这不由得,对楚二公子更生出一片强烈的好感与爱慕。   眼看快跑到一层大厅,人群前拥后挤,吕诗诗被身旁人剐倒,一个前扑就跪在了地上。   楚珣在她身后不慎一脚踩到她裙子,脚下拌蒜,也给娘娘跪了。   吕诗诗前扑的姿势撅着臀部,楚珣这一跪,前边这女的再往后一拱,丰满的臀照着楚珣的脸就呼了上来……   “唔……”   楚珣连哼都没哼出来,就被硕大的黑影扑头盖脸罩上来。他挺直的鼻梁毫无反抗机会,被迫亲密接触了吕诗诗的臀缝儿……   我操……   唱美声和民歌的女的,身材一般都很丰满,前凸后翘,胸前自带一口风箱,后面还有个肥硕的大屁股。楚珣这怄得,有苦说不出,在心里骂娘,顺手抄起地上一根破木头棍子,照着眼眉前吕诗诗的臀部,重重抽了一棍子!   吕诗诗正要爬起来,香臀被打,捂住,惊诧地扭回头:“你,打我?”   楚珣扶了扶眼镜,伸手一指天花板,无辜地分辩道:“屋顶上,掉、掉下来一根儿……砸着你了……”   大楼外人山人海,围拢着警车,急救车,电台的采访车,各家电台记者举着话筒追逐衣衫狼狈的酒店客人。   拍卖会由几家知名大公司运作,事先在媒体上做足了宣传炒作,没想到出这样一场意外。现场并未死人,但是坐在前座竞拍的好几位重要客人,受了伤,砸伤,烧伤,烟火呛伤,用担架抬着出来。   侯一群长手长腿,逃得飞快,只是头脸身上被爆炸碎屑崩出几处小口子。   侯公子这时候站在一辆救护车前,燥郁地走来走去。他从护士手里夺过一只氧气罐,氧气管插到鼻子里,用力吸了几口,试图冲淡肺管儿里憋闷的一腔火气。   侯一群冲着电话里的人吼:“姥姥的,东西毁了,谁他妈想到屋顶上的灯能砸下来,烧坏了,都烧黑了烧成一块破铜烂铁了!”   “没事儿,老子没损失……损失的是英国人和高崎家,那两拨人正掐呢。”   “哼,反正货不是真的,烧了也好,真的还在老子手里,让那两帮人打去吧。”   侯一群锉着牙冷笑。   这笔买卖他赚不到中介了,但是货真价实的圆明园水法青铜龙首仍然留在他手里。主席台上被砸毁烧黑的龙首是一件极为逼真的赝品,一早就被从中掉了包,糊弄日本买主的。侯公子做走私文物起家,自诩为圈内大行家,这个行当坐吃国宝、无本万利,论买卖精明谁比得上他一根指头?   这回赝品被毁,英国人百口莫辩,日本人不依不饶,他侯公子只管从中渔利,才不在乎那两拨人掐架。这一尊龙首他干脆自己私藏留下,挂家里墙上,给你侯爷当个古董衣帽架,多么尊贵。   电话里的人结结巴巴,带着哭腔儿:“老板,我们这、这,也出事儿了,货、货……”   侯一群问:“你们出什么事儿?”   电话里的人说:“龙首丢了,就刚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们都盯着的,可是真找不见影儿了……老板,我们,怎么办……”   侯一群大惊失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   丢了……   丢了?!   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变青,直到彻底黑面,表情阴冷。   下属在电话里问:“老板,要不要报警?”   侯一群破口大骂:“报你妈了个逼的警!报警让所有人都知道挂拍那东西是假的,真的让老子弄丢了吗?!你们个废物。”     侯一群脑子可也不笨,真货转瞬之间不翼而飞,就是被盗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是一出局,他在台前算计别人,有人也在背后算计他。   半小时前拍卖会场电光四射烟尘漫天,根本就不是意外,有人同时毁掉假龙首,盗走真龙首,顺便再把他阴一把,让他这个中间人到手的利润飞了,还跟着丢脸、坐蜡;而且还不能报警,不敢声张,结结实实吃了个闷亏。   侯一群气急败坏,茫然四顾,一眼瞅见停车场对面另一辆救护车旁边站的人。   吕诗诗披头散发,脸上妆都花了,顶着一对大熊猫眼儿,裙摆凌乱,勉强挺着胸脯维持风度,跟她的经纪人和助理诉苦。   霍欢欢也在不远处。她的礼服裙摆短,腿脚又灵,关键时候逃得特别快,早跑出来了。这会儿,霍欢欢和她助理正站在君悦饭店大楼门前,霍欢欢身披羽绒服,重新整理好发型,补妆,涂上红色唇膏,以冒出浓烟的顶楼为背景,摆拍各种姿势,准备第一时间往国内发图片。   最凄惨的就是楚二公子,孤零零被甩在路边。楚二少在皱巴的衬衫长裤外裹了一层毛毯,脸上带伤,鼻子里还塞着两粒棉花球,瑟缩地站在马路牙子上,接受两名警员的例行问询。这人本来就瘦骨伶仃一副小样儿,这么缩着,更显得弱质、狼狈。   侯一群遥遥地盯着楚珣,哼了一声,目光鄙夷,姓楚的显然也没捞着好,瞧那个衰样儿。他心里对楚珣有三分忌惮,嫌这人总是晃来晃去的碍眼,又有七分不屑,姓楚的也不过如此,仗着一张耐看的小白脸儿,靠脸吃饭,嘴巴又甜,特会来事儿,整天跟女人混在一处,左勾右抱,花花公子一个,其实没什么本事。   他眼光掠过楚珣时,心里偶然一动,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谁敢在背后算计侯爷,阴了老子。   侯爷捏死他。   侯一群往复扫了一圈儿,视线重又转回到楚珣身上,眯起眼睛,上下端详。那略显苍白的瘦脸,小细腰,一双长腿,长得确实不赖,很够味儿……侯公子轻笑,下意识舔舔嘴唇,觉得楚小二也挺有意思。   楚珣在街边吹了一会儿冷风,灰头土脸,两腿发软,最后是让警局的人开车送回下榻酒店。   他自己住在市中心不远的希尔顿,百十来年历史的老饭店,走廊幽静,转角墙上装饰着黄铜色的雕塑壁灯。   他一步跨进房门,毛毯从肩膀滑落,背靠着门,两腿发软,缓缓地弯下腰,双手捂脸,终于长吁出一口气。   真的很累。   楚珣蹲下去,坐到地毯上,两腿大敞,靠在门边呆坐了一会儿,身体四肢极度疲乏,疼痛。他强撑着站起来,连门廊和客厅大灯都没开,径直进了洗手间,打开墙上小灯,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   他把鼻孔里带血的棉球扔掉,毛巾蘸着温水,洗了好几遍脸,到处闻一闻,仍然觉着自己手上身上一股子浓重的腥味儿,让人淋了一头狗血的愤懑。   昏暗的门廊传出声响。   楚珣伸脖子照着镜子,衬衫前胸敞开,察看肩膀上的小伤口,头都没回,用眼尾余光扫了一眼。   有人从外面用工具轻轻拨动门锁,啪嗒的轻响,锁头转开。   高高瘦瘦的一袭黑影闪了进来,房门迅速阖拢。   楚珣没回头,也没搭理,继续仰着下巴照他的胸膛和肩膀,脖子一百八十度绕环。   黑影也没出声儿,默默地进屋,脚步极轻,没有开灯。肩上扛一把长枪,枪管修直,模糊的光影打在墙上,人与枪仿佛合二为一,同样的瘦削、笔直、冷酷、锋利,周身捎进来深夜的一缕寒气。   影子在黑暗中身体贴着墙,把整个房间,每一面墙,每一处角落,每一件家具,吊灯,台灯,床头柜,床下,仔仔细细亲手摸排一遍;甚至踩上沙发扶手,攀在墙上,摸察房间四角天花板的接缝。   “干净?”楚珣问。   “干净。”对方答,声音沉稳。   黑暗中的守护者放下肩上的长枪,慢慢踱到洗手间门口,与楚珣平视,幽暗的壁灯光晕下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   “传武,拿到货了?”楚珣问道。   “嗯。”传武微微点头。   “我隔着一条街都瞅见姓侯的发疯了,我就知道你搞定了,利索。”楚珣侧过脸来,眼神明亮,嘴角浮现对姓侯的一丝轻蔑。   霍传武一眼就看见楚珣脸上的伤,眉头紧皱:“你脸那样儿了?”   楚珣哼道:“脸哪样了?”   传武:“……出血了。”   楚珣扭脸,顶着半边淤青,冷冷地看着人:“你再看看,我脸上有什么?”   传武一时愣住,暗暗咽一口口水,楚珣的脸瘦长,精致,双目细长,却永远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带着某种淡淡的威胁性和凌驾欲望。   楚珣指着自个儿:“我脸上是什么?”   “都是那人的脑浆子。”   楚珣把细长的眼瞪得挺大:“你刚才崩我一脸!”   霍传武让他一说,心里反而松下来,操,霍爷不就喷你一脸血么。   传武轻声道:“我听你说‘死’,我才开的枪。”   言外之意,是二爷您亲口下的令,我听命令扣扳机,这玩意儿你赖谁啊?   你还跟我竖中指……   楚珣一点头:“我是让你崩他,你瞄对方向了?”   楚珣不依不饶得,一边拿毛巾用力擦,把一张小白脸儿擦出粉红色,几乎擦掉一层嫩皮,一边嘟囔:“你那枪正着开,脑浆是往墙上喷。你斜着从后脑勺狙他,血可不是正好喷我一脸?俩眼珠子跟忒么喷泉似的,突突地崩出来,然后‘哗’,爆了,吓死我了……”   霍传武原本冷漠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让楚珣一说,嘴角绷不住甩出一丝笑,笑意转瞬即逝。   喷你一脸算轻的,老子在半公里开外也瞅你好几个小时了,捯饬得英俊潇洒、眉飞色舞的,一晚上手上脚上哪处活儿你闲着了?   楚珣斜眼瞟着人:“再乐一个?”   “你故意的?!”   霍传武不乐了,肩膀靠着门框,两手插裤兜,眼睛扫射墙壁……   传武个头跟楚珣一边高,穿上衣服时身材都差不离儿,刺短的平头硬发,两鬓和脑后削得露出淡青色头皮,整个人透出金属硬度,漆黑的剑眉斜斜地并入晒成铜色的发迹皮肤。   如果说楚珣这个人儿是软的,揉一把恨不能立时就变一副样子,永远令人捉摸不透,千种表象,脾气百变,八面玲珑,霍传武这个人就是硬的,永远是一张脸,一种性子,这人从来不会变,可是,仍然令人看不太透。   楚二爷就觉着,看不透。   第四章无声的默契   霍传武迈进洗手间,狭窄的小房间一下子挤进去俩人,夹杂着呼吸声的肩肘动作挤在一处,立刻就显得局促。   传武从药箱里拿出纱布、棉签、消炎药水,楚珣站在镜子前,撇着嘴,拎起洗手池上的牙膏,在手里甩动,表达不爽。   楚珣从镜子里盯着人:“你说你,天台上那人,你毙得那个,你当时就没瞅见那儿藏一大活人?”   传武停下动作:“……我没注意。”   楚珣拉下脸,严肃地说:“我当时还犹豫,拿不拿那封信,我怕暴露。”   “我最后没拿。早知道要交火,反正也暴露了,我肯定一锅端,把东西全部带走。”   霍传武是个闷脾气,但是闷不等于笨,听也听得出来,楚二爷这是埋怨他在外面望风盯梢没盯好。   霍传武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当时真没看见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楚珣嘴角一耸:“就那么巴掌大点儿地方,有个活物动弹你都没瞅见,你当时看什么呢?俩眼往天上看星星?”   霍传武哑声说:“我没看星星。”   传武脸也冷下来,直直地盯着镜子里楚珣的眼睛。一码归一码的,俩人谈工作都很严肃,一闭眼再一睁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事儿,绝对开不起玩笑。   “我一直瞄你来着,跟着你进屋,视野不够,所以没看见外面天台上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   霍传武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镜中眼珠漆黑。   楚珣甩着牙膏管子,刨根问底:“你可真是毛病了,你瞄我干什么?就我后脑勺那针尖儿大的一块半球体,你瞄我,你哪天手指头一哆嗦走火了再直接把我给点了!合着你每回做活儿都不视野、不瞭望、不警戒,你那一寸半的狙击镜,就专门守着我的脑袋,你老看我干什么啊……”   传武:“……”   楚珣:“……”   楚珣话音未落,注视镜子里两个人影,突然住了口。   他猛一扭头,凌厉的视线带着勾,楔住对方眼底闪烁不定的光芒,毫不掩饰,丝毫不留情面。   传武迅速调开视线,别过脸去,嘴唇抿成坚实的一条线,表情就好像突然让人一锥子下去戳到最痛的痛点,剖离出内心那点儿秘密,这就给暴露了!   楚珣表情玩味,嘴角卷出挑衅的弧度,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盯着对方隐隐发红的耳廓。   霍传武直接扭脸走出去了,后脊梁绷得直直的,姿势僵硬。   楚珣一眨不眨盯着传武的后背,视线流连在这人后腰处,嘴巴不由自主地咧开,笑得孩子气,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对着那个挺直的背影,张开嘴,狠狠吃了一口空气,意犹未尽。   你说不走,守着我,你还当真这样守着我。   霍传武,二爷咬你……   眼皮子一开一阖的工夫,小霍同志又回来了,表情严肃,心里憋着一肚子话,简直不吐不快。   传武说:“其实,我原本就不同意你今天的计划,太危险了,我说这样儿不行,你非要干。”   楚珣不假思索回道:“侯一群今天让我撞上了,我没看见也就算了,我看见了,我忍不了。”   “不亲手弄死他,我气死他。”   楚珣即使说“死”这个字表情也很优雅,口吻云淡风轻。   传武漆黑的眉拧成一条线:“从辅楼到主楼房间,抄捷径最快也要两分钟,你事先来不及装保险绳,没有充分准备,没探路,八十米长的天桥,你从上边儿掉下来怎么办?当时在会场如果被人察觉,跑不出来你怎么办?姓侯的如果看出来了,你什么身份?你暴露了你打算怎么办?……以后就不能冒险,就不应该这么行动。”   霍传武这号人,真是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楚珣略微惊异地盯着这人,出于某种职业习惯和强迫症,心里还给对方数着,这一句话竟然有小一百个字儿?!   楚珣哼了一声,毫不含糊:“我失手了吗?今儿到底是谁失手?”   传武:“……”   楚珣:“这屋谁是组长?出来做活儿听谁的?咱俩人谁军衔儿高?你下命令还是我下命令?……办砸了算我的,我失手过?”   霍传武冷脸看着楚珣,无话可说,扭头又出去了。   传武让楚二爷挤兑了几句,脸上挂不住,心里也不舒服,走出浴室,却没舍得走远。   他斜靠在洗手间门外墙边,两手插兜,垂头呆呆地站着,很像罚站,又像给屋里人站岗放哨。楚珣这人的脾气,他早都习惯了,一张温存优雅的笑脸、一副谦谦君子的风流态度,那都是平时装给外人看的,妈的,装的。私底下共处一室,这人时不时暴露出的臭脾气,阴晴不定的性子,咄咄逼人的霸道,真让爷受不了。   楚珣在洗手间里慢条斯理地剥衣服。零星的血迹把布料与皮肉粘连,撕扯着的疼。是人都会有痛感,他也不是铁打的,身上细皮嫩肉的,他最怕疼了。   他一边脱,一边斜眼看外面。视线凝聚着,缓缓穿透薄薄的木板粉灰墙壁,传武高大的脊背像山的影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默然而立,呼吸沉静。   楚珣嘴角抽动,心里数着,一、二、三,你小子给我进来。   数到三,某人果然垂着头又进来了。   ……   俩人谁都不理谁,谁也不吭声儿,不说话。传武站在楚珣身后,小心翼翼地帮楚珣脱掉衬衫。楚珣面对镜子,懒懒地站着,举起两条手臂,让人把他贴身的白背心从头顶褪掉。胸口和肩头细细碎碎的割裂伤口显露出来,衬着泛白的皮肤,精瘦的肋骨,很像一尊胎薄瓷器上布满龟裂的纹路……   传武用毛巾一处处擦洗,用棉签消炎,上药。   楚珣时不时歪过头,侧过肩膀,再抬起胳膊,转过身露出后背。两个人沉默着,互相之间像是存在某种无声无息的默契,无需语言交流,就好像,同样的一件事情,彼此已经做过几十次,上百次。   传武的眉毛很黑,眼睫浓密,垂下眼时,灯光在眼窝处映出两扇很好看的影子,让冷硬的面孔变得柔和。   这人的脸非常英俊,鼻梁挺直,只是在右眼下眼睑附近、颧骨上方,横着一道深重的疤痕。疤已经好了,留下一条深凹的白线,像是把右半张脸从中横切一刀,刀口伤痕肆意地绽放,一直延续到鬓角、耳后。   楚珣眯眼盯着面前的人,一眨都不眨,盯得对方没处躲。两人脸离得非常近,闻得到鼻息,听得见心跳。   弄到小腹的伤口,手指一碰,楚珣浑身颤,“哎呦”一声。   “你碰我痒肉了……我痒痒。”   楚珣声音很软。   传武忍无可忍,随手拎起大毛巾,热烘烘得一把罩在楚珣脸上,蒙住,彻底堵住这人穷追不舍热辣慑人明晃昭彰的威慑的视线……   擦洗收拾妥当,楚珣颧骨上敷着一块纱布,穿着睡袍,躺到大床上,打开床头小灯,文件和纸张铺开一床。   传武知道楚珣要开始工作,于是像往常每回一样,用房间里的咖啡机做了一杯咖啡,递过去,自己退开,远远地坐着,守着眼前人……   楚珣把拍摄的微型相片前后检查一遍,然后在写字板上铺好一张白纸,郑重地呼一口气,进入静默的状态。   他把两只手按在白纸上,用力按住,闭上双眼,想了很久,用双手掌纹回忆纸张的触感,然后提笔开始写。   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楚珣写得很慢,十分吃力,写一个字恨不得要思考五分钟。   才写出十几个字,脸上、脖子上、后背上,出了一身的汗,丝绸睡衣显潮,各处洇出汗渍。   楚珣仰面靠在床头,眉头紧锁,喉结滑动。   传武原本盘腿坐在房间角落,默默擦拭他的枪,其实全副心思都在看楚珣,这时候是坐不住了,走过来,“难受?……成吗?”   楚珣嘴唇都是湿的,鼻子上一层汗珠:“成。”   传武瞟一眼他写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学的韩文,我不知道?”   楚珣苦笑:“没学过,我就不懂韩语。”   传武惊异地看着楚珣在白纸板上写下的一个一个字,果然能看出是不懂语言,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描得,这么描,跟绣花似的,什么时候能写完?   如果楚公子事先通晓韩语,手指一划,隔着信封就可以把信的内容直接读出来,默记背诵。这活儿对于楚珣这样的人,容易得如同普通人摊开一张报纸读报,他这么些年,就是干这个的。   可是他偏偏不认识那些字,完全不认识,只靠手指的强记硬背,连蒙带猜;写满字的信纸还是折叠着装在信封里的,有些字倒置反转、字里行间互相重叠,他一个字一个字奋力回忆,每个字的位置都要想很久,真是十分艰难、痛苦。   楚珣自嘲地笑了,安慰传武:“是我犯懒,平时没用功,早知道还是得多掌握几门外语,关键时候真能派上用场。”   “韩国话,老子就从电视剧里学过几句。满拉所盼嘎不是米大!卡目沙哈米大!错能总谷沙拉米米打!”   “我真就会这三句,多一句我都不认识!真要我命了……”   楚二少一向有才,模仿挤兑别人惟妙惟肖,颇为传神,瞬间男神附体,穿到韩剧咆哮男主身上,说话拿腔拿调,逗得传武难得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   楚珣断断续续得,写一会儿抽一会儿,一直写到凌晨。   传武实在看不下去,中途出屋,钻进洗手间抽了一根烟。楚珣自己不吸烟,也不准身边人吸烟,最闻不得烟味儿,说闻了烟味儿会眼花,看不清东西了。传武每回过烟瘾,都得躲着这人,一个人蹲在马桶盖上,保持蹲踞式思考和狙击的姿势,一根烟默默抽完,在缭绕的烟雾中享有片刻恍惚的心思……   他回屋的时候,看见床上的人,吃了一惊,大步奔过去。   楚珣侧躺在床上,笔掉到地上,像是昏了。睡袍在胸前敞开着,胸膛上密布了汗珠,脖颈上血管微凸,几条青筋若隐若现。   “嗳……”   霍传武坐在床边,一把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大腿上。   “特难受吗?”   楚珣仰着靠在他胸前,浑身都湿了,像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垂在额头上,凌乱而绵软。霍传武看着人,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屏息盯着看了很久,觉着楚小二这号难弄的人,也就是这种时候,整个人才是软的……   楚珣又抽了一会儿。   传武从后面搂着人,不敢乱动,要说不难受不心疼那绝对是假的,楚珣一抽,他都快要跟着抽搐了。   楚珣动了动眼皮,鼻尖上的汗蹭到传武脖子上。   “对不起。”   霍传武下意识地开口,喃喃得。   楚珣睁眼,有些迷糊地看着人。   “对不起啊,今天是我失手。”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抓心挠肺得也没用,有些事儿他完全都帮不上忙。   传武垂下眼,认真地说:“回去我跟领导打报告,做检查,这回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楚珣忽然乐出来,霍传武这又臭又硬的倔脾气,居然也会跟人道歉?我手指抽了,你脑子抽了?   楚珣下巴上滴下来一大颗汗珠,冷笑道:“你对不起谁了?哪能啊。你瞄的是我的后脑勺,你又没瞄别人看别人,你做什么检查?”   “你回去跟部长打报告说,你因为看我看太入迷了,看走神儿了,看得鬼迷心窍了,所以没完成任务吗?”   “这话你报告给你的顶头上司我就成了,甭跟第三个人说。你跟我说,我信;你跟部长说,老头子一准儿觉着你有毛病了!”   楚二公子这话说得,一脸极度自恋的情绪,一边艰难喘息,一边绷不住开始自顾自地放纵地笑,笑声沉沉的。   霍传武无话可说,无可奈何,拿楚小二这种人真心的没治。这人脸皮这么厚,脑回路什么构造,真是要命了。再说,霍爷看你,这算“鬼迷心窍”吗?   第五章一夜温暖   俩人靠了一会儿,心思没由来地柔软惆怅,互相心里都憋了话,都想跟对方说点儿什么,电话就接二连三打过来了。   楚珣单有一部手机是联络朋友的,常年保持开机状态,就是方便熟人找他。   所有人都找得到他,这也是一种掩护;哪天这人莫名其妙失踪了,朋友都找不着他,那才不对劲。   平时电话找楚少爷的,不是他那几个发小铁哥们儿,就是生意上狐朋狗友,没一个正正经儿干人事儿的,霍传武冷眼看着,别过脸去。   “小汤?”   “干嘛……想我啦……”   “甭叫我亲爱的,肉麻,有事儿说事儿……求我呐?求我你早说啊。”   “滚蛋,别跟我来那个,隔着太平洋嘬我一脸口水……”   楚珣跟那位汤公子在电话里臭贫。楚珣开口的时候冷冷的,面无表情,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仿佛都不假思索,不用动脑子,舌头直接倒带放录音似的,肚子里货都是现成的,时不时再来一两句暧昧的口吻,因为身体虚弱,声音有些低哑,更显得低沉诱人。   霍传武每到这种情形,都觉着自个儿没处待,没地方躲,还他妈得看着这人。   方才那丁点柔软的旖旎的小心思,这会儿烟消云散,烦躁,难受。   他在客厅里转悠一圈儿,站着,等楚珣挂电话,心里数着这姓汤的没事儿就跑来跟楚珣犯贱,几分钟之后能撩电话?!   楚珣也累,随便敷衍了几句,把小汤安抚利落,挂了电话。   传武迅速大步走过来,把电话拿走,这电话紧接着又他妈响了。他一看,邵钧。   霍传武迟疑了一秒:“邵钧,你接吗?”   楚珣一听,伸手:“给我。”   霍传武:“不累吗你,你歇歇成吗?”   楚珣:“你给我。”   霍传武捏着电话,不撒手,耗到六声铃响过后,邵钧挂了。楚珣撅嘴伸手捞电话,传武一指头下去几乎把屏幕捏碎,邵钧锲而不舍又打过来了。   传武把电话递回去,走人,钻洗手间里闷头抽烟去了……   他抽完一根烟,出来,邵小三儿这通电话还没挂呢,没完没了黏糊。   邵钧也是个缠人的,长不大的,而且比姓汤的更黏楚珣。俩人是发小儿,从小一个部队大院里长大,连体双胞胎似的,比亲兄弟还亲密。邵钧很长一段时间跟家里关系不好,平时上班在监狱,下班进城不回自己家,专门往楚珣住的地方跑,俩人恨不得同居在一处。这人还有楚珣公寓的钥匙,理直气壮地拿楚小二家当自己家,随意进出,从来不讲客套。   霍传武无声无息穿过客厅,站在卧室门框外面,听那俩人讲电话。   “珣儿,我在你家,你啥时候回来?”   “那,好吧,没事儿,心情不好,等你回来。”   “夜里三点?哦,我忘了有时差了,不好意思啊。我在你家看你买的碟呢。”   邵钧口吻轻松,是真没当回事儿。   霍传武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卷,牙关紧咬,心里不爽,其实是真心疼了。   他特想过去,把电话直接摁掉。   半夜凌晨三点打电话过来,也是个没心没肺、胡吃胡喝、不会关心人的。楚珣有三头六臂、长几个脑袋,整天应付这些人?   楚珣是什么人,楚珣现在什么样儿了,邵钧知道真相?   这些人可能知道吗?   邵钧什么都不知道,完全蒙在鼓里。   楚珣仰躺在床上,声音低沉着,勉强跟邵钧在电话里聊着,其实胳膊都抬不起来,手机都举不住,冷汗淋漓,汗水从眼睑和眼睫毛上往下滴。他就把手机摆在枕头边儿,尽量拧着脖子,对着手机说话,让邵钧听见他的声音。   邵钧问:“珣儿,你是不是累了?听你声儿挺小的,要不然算了,你睡吧。”   楚珣笑道:“陪你,不累。”   邵钧:“哼,想我没有啊?”   楚珣:“特想。小钧儿,我单相思呢,你就没想我吧?”   俩人又开始瞎贫,互相挤兑。邵钧说:“我不想你想谁啊?你知道啊?”   楚珣:“我他妈也想知道,你不想我,整天都惦记谁呢你?我知道啊?”   邵钧这会儿正心虚呢,有事儿掖着藏着不能说,又死鸭子嘴硬:“别跟我扯淡啊,我谁也没想!……你知道我想谁了?”   楚珣嗤嗤地坏笑,话里有话:“我是真想知道,你还能惦记谁,还有比我帅的?没我好看的男的女的你都甭想了,外面不三不四的,我还没答应呢。”   ……     传武是听到“你还能认识比我更帅的没我好看的你都甭想”这句,终于忍无可忍,无法再忍,一口把香烟卷进嘴里,愤慨地嚼着,大步走开。   他是不知道,歪躺在床上的楚二爷这时候用带锋的眼尾扫过房门,视线早就穿透墙壁,遥遥地瞥视他绷得直挺挺的背影。楚珣嘴上跟邵钧臭贫着,脑子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套,目光拐着弯儿绕过门框,琢磨站在门后偷听的人……   传武蹲在马桶盖上,连抽两颗烟,狠命用手掌搓脸。   压抑的黑暗剥离沉淀着他的心情,赤裸裸的,毫无掩饰,右脸上横贯的伤痕更加深刻,刺痛。   估摸着那俩人腻歪够了,传武再一次走出来时,楚珣侧躺在床上,静悄悄没有知觉,已经睡过去。   楚珣横在床上,胸前的汗差不多消了,一条长腿从睡袍里伸出来,全身上下还都挺白的。   传武把这人重新裹严实了,敞开的大腿收进去。他一手覆上楚珣的额头,缓缓滑下,盖住微微颤动的喉结,抚摸楚珣颈部的脉动。楚珣看起来仍然难受,气息不畅,眉头皱着。   “……”   “小珣。”   霍传武哑声叫了一句,用带枪茧的手指碰了碰楚珣的眉毛,鼻尖,嘴唇。最细腻的不能示人的心思,在黑暗中无法克制地绽露,弥漫在他眉梢眼底。   他仔细端详楚珣眉头极细小的疤痕,想象着那里原来有一枚很漂亮的小红痣,可好看了。   楚珣跟以前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人,已经变得太多,几乎看不出当年一丝一毫的痕迹;甚至就连这张脸,也整过太多次,这里,那里,那里,全部都不一样了,远不如当年那小样儿好看。传武想了半天,愈发觉着小珣还是小时候最好,最可爱了,脾气好,长得也最漂亮。   他甚至都担心,这人的脸,再这么折腾下去,指不定哪天就都塌陷了,彻底地毁了。   传武抻过被子,楚珣翻了个身,身体侧蜷,撅着屁股,睡成一条姿态优雅的大虾米。   睡袍很薄,显露出臀部很挺很翘的半圆形状。   霍传武默然地看着,忍不住伸出手,照着楚珣的屁股,啪得扇了一巴掌,扇在软乎的屁股蛋上!这些年千般滋味全在这一掌上,又没舍得打太狠。打完了赶紧用大被裹住,掖好被子四角。    楚珣这会儿七荤八素得,没有知觉,昏昏沉沉,他才不会动他、欺负他。   他要是想动这人,也是要等哪一天,楚珣完全清醒的时候,看着他,两个人面对面,眼对眼,明明白白地看着……   那天夜里,传武从床上拿走另一个枕头,裹了一条毛毯,和衣而睡,就睡床边地上。   俩人出任务,每回都这么睡,传武从来不离开卧室,不睡客厅沙发,怕出意外,从客厅到卧室赶不及。他每一次都睡楚珣床头地上,手边揽着他的长枪,两人互相之间保持两米距离。在传武心里,这就是生死之距,能背着抱着一起生、一起死的距离。   漆黑安静的房里余下起伏的呼吸声,淡淡的。   高度紧张了这些天,传武也累,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在他身后的床上,楚珣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用安静的视线描画传武侧身横卧的标准睡姿。   楚珣手伸到后面,撩起睡衣揉揉臀部,还不死心地扭头看一眼有没有红手印,撅嘴哼了一声。   你二爷现如今确实身体不太好了,偶尔昏一昏,动不了,但是还不至于完全失去知觉任人蹂躏,不至于在床上被人摸了屁股都不知道!   楚珣往床沿儿上蹭蹭,尽量挨近,饶有兴致地看某人睡觉,黑暗中两眼灼灼发亮。   传武只盖一条极薄的毯子,看起来比迷彩裤子都薄,脑后一片硬茬儿黑发,肩膀宽阔,腰部和大腿结实,即便静止状态身体也蕴藏了某种力道,男人的阳刚味道。   传武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当年那土里土气的傻小子是谁来着,二爷还记着呢……   大院墙根儿梧桐树下,楚珣背着书包,头发微卷,双眼明亮,悄悄朝某人勾一勾手。   “二武,你过来。”   传武远远地瞅见,下意识四下一顾,没别人,赶忙跑过来,把肩上的军挎甩到身后,脸色发红冒汗。   “小珣。”   楚珣递给传武一盒巧克力,传武攒给楚珣几个贴了漂亮邮票的旧信封。楚珣搂了传武的肩膀,说悄悄话,出坏主意,俩人低头乐着一起跑开,身后是两道长长的叠摞的影子。   ……     楚珣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想着想着就笑了,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乐不可支,胸膛颤抖,尽量不乐出声。   他想着以前的很多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心头不断回味,舌尖弥漫酸涩,慢慢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十五年,太迟了,有些事情,心思淡了,永远就再回不去了。   自己现在变成这样,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   你别怪我心冷了吧。   楚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脸上遍布凌乱的泪痕,枕头慢慢湿了。他用被子蒙住脸小心地擦干眼泪,明儿早上起来瞪两个鱼泡眼,可就在下属面前出洋相了。   地上虽然铺了地毯,还是硬,传武睡得并不舒服。   毯子也薄,室内空调不够暖和,楚珣觉着传武可能是冻着了,睡梦中肩膀有些抖,身体慢慢蜷起来。   楚珣下意识伸出手,够着下去,两手罩住对方。   他的手在黑暗中散发热量,微弱的热度和光芒,为对方暖着身体,看着这人硬朗蜷缩的身躯慢慢展开,舒服地熟睡过去……   小霍同志大约是在睡梦中觉着暖和了,梦到高兴的事儿,舒展身体,毯子从肩膀滑落下一段。   楚珣无声地嘟囔:我帮你暖着,你别蹬被啊,你还真拿二爷当成个活的“电暖气”,我发电机有那么大功率吗?   他心里抱怨,又凑近些,帮这人裹好毯子,两条胳膊隔空笼着人,发热。   传武侧身抱着枪。   楚珣侧身从身后抱着传武,一夜温暖。   ……   第六章军礼   一天之后回京,飞机徐徐降落到首都机场,窗外是星光点点浩瀚辉煌的灯火,空气中繁华的味道里弥漫了回家的归属感。   两人同乘一架飞机,一个机头,一个机尾,一个头等舱,一个经济舱。   倒不是公家舍不得出两张头等舱机票,而是二人身份隐蔽特殊,轻易不能一起露面。   楚珣戴着茶色眼镜,后仰靠着,翘着脚,换了三种口味的果汁,嘴里叼一根棒棒糖,舌尖搅动出薄荷甜味儿,迷恋地欣赏窗外熟悉的夜景。后舱机尾某个靠过道的位置坐着霍传武,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整个航程闭目养神,一动不动,也没吃喝。这人唯一一次抬起眼皮是隔着头等舱门帘的缝隙,注视着楚珣上洗手间去解手。   机场内人流熙攘,脚步匆匆,两个穿着长风衣的瘦削身影擦肩而过,互相用眼角的热度漫射的方式扫过对方的脸,谁也没跟谁说话。   楚珣懒洋洋地一手插兜,拎着小行李箱踏上自动扶梯,居高临下从二楼俯瞰大厅。   他身后冲过来一个男人,大概是抢时间急着打出租,拨开人群推挤到楚珣身后,“让一下,你让一下……”   楚珣眼角余光一扫。   那人话音未落,声音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前倾双脚几乎离地全身失控天旋地转被掌握在一只大手的手掌心儿里,从楚珣身旁一百八十度原地旋转迅速平移向大厅一侧隐蔽的角落……   “嗳……”   “啊——”   那男的四体悬空只来得及看到身后人脚上一双黑色皮靴,高大挺括的身形带起长风衣的下摆,一片飞扬的铁灰绿色。   霍传武锐利的视线隐在墨镜后面,一只手以闪电速度摸排对方全身上下每个关键处,确认“干净”。   “唔——”   那无辜的倒霉蛋大头朝下一头栽进一个大号垃圾桶双脚朝天,杂货间的门啪得拍上,皮靴脚步声迅速消失。   楚珣静静站在扶梯上,面无表情,茶色镜片一角晃过身后铁灰色的身影。   他步下扶梯,走出去了,下意识回了一下头。二人遥遥地对视,隔着人山人海,仿佛相隔千山万水,千言万语,时光流转凝滞,目光“黏”了半秒钟,迅速分道扬镳。大厅外另有专人接应楚珣回家。   他们两个不能认识,不能讲话。   两个人属于不同的世界,生活中不能有交集。   唯一接触的机会,就是每一趟出门做活儿,一个像另一个的影子,惆怅地追随。   楚珣回到家,开门迎接他的是邵三爷。   邵钧光脚趿拉着绒布拖鞋,穿跨栏背心和小熊睡裤,头发乱蓬蓬的,叼着烟,那随意而舒坦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他的家似的。   “唔,珣儿……回来啦……”   邵钧睡眼惺忪,转身关掉客厅里哇哩哇啦的电视,想回屋睡觉。   “熏死了,烟掐了,我眼睛疼。”   楚珣拖着行李箱进屋,长风衣带进一缕凉气,风尘仆仆。   “烟都不让抽,以后我不跟你住了。”   邵钧撅嘴嘟囔着,睡裤穿得松松垮垮,后腰处露出条纹内裤裹着的小半个屁股,很翘。   “不跟我住你跟谁住?!”   楚珣从后面伸出手,顺手给这熊孩子提好睡裤。邵钧扭头冲他乐了一下,嘴歪着,笑得还挺开心。   邵小三儿单纯,邵小三儿没那些个心眼子,又随和,让人接触着很舒服,所以楚珣最喜欢邵钧,闲下来就想看见这个人,让邵钧陪着。   家里养什么不是养。养个宠物还他妈得天天喂食,刷毛,而且自己不会上厕所,不如养个小钧儿,能吃能睡,闲时拎过来让二爷捋捋毛儿。   楚珣拿回来几样可口的川味儿凉菜做夜宵,邵钧开了一瓶啤酒自斟自饮,楚珣不喝酒,俩人随便吃了些。   邵钧晚上睡客房,一头扎进软床,面朝下,胳膊腿舒舒服服地铺成一个大字型。   楚珣睡前帮邵钧关了顶灯。邵钧那小孩样儿,永远都当个小孩儿让人宠着,就好像永远活在童年纯净的记忆里,真好,真幸福啊……   楚珣一人躺在主卧大床上,房间空空荡荡。他偶尔一翻身,手臂垂下去,下意识一摸床边,那个位置是空的,没有人。   人一静下来极容易胡思乱想,某些心情泛滥得一塌糊涂。   可是他每一回静下来,心情开始变软,那个人都不能够在身边。   回到北京四处见人,各路狐朋狗友,耽误些日子。数天之后,楚珣一个人儿悄悄去了西山,沿着山道石阶上山,某间小亭子里,跟他的上级见面,打报告。   全北京知晓楚二公子真实身份的,也就七八个人,其中还包括他亲爸爸,这事儿瞒不了。   “贺叔叔!”   楚珣的粉衬衫映着满山遍野的桃花,身材修长而优雅,笑得露齿,在长辈面前多多少少还是会暴露孩子气。   “小珣……回来啦。”   贺诚部长伸出厚实的手掌,按住楚珣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又拍拍楚珣的后背,左揉右揉,舍不得撒手似的。   “楚珣同志,辛苦。”   贺部长改了口,严肃而庄重。   楚珣笑了,摇摇头,云淡风轻:“完成任务。”   两人在茂盛的树木山花掩映下,低声交谈。   贺部长亲自来见楚珣,山下给他开车的是总参的副总长,二把手。俩人来见小珣,按约定,连司机都不能带,极为谨慎。   外围递来的消息,这几天,太平洋对岸风云际会,热闹非凡,芝加哥君悦酒店的意外早已经传出,无人不知,几路人马征讨谁是谁非,快要掐起来。一场拍卖会只是个高级幌子,几方的高层人士当日隐蔽身份,掩人耳目,密会见面。随着一名CIA特工在酒店天台被一枪爆头,重要文件信件全部泄密,对方也就明白了,他们暴露了目标。同盟国之间互相牵制,猜疑,其实谁都不信任谁,都觉着有内鬼,难不成一道天雷劈炸了会场吊灯,引燃一场大火?   贺部长拍拍楚珣,语重心长:“小珣,我还是要说你,你这回太冒险,兽头我看到了,很好,但是,你不该冒险去取,事先也不请示。”   楚珣说:“我觉得这东西很重要,我既然看到了,我就想把它拿回来。”   贺部长缓和道:“你啊,现在龙首转回到咱们手里,算是物归原主,我们拿了绝对不亏心!但是,我们也恰恰不能把这件东西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摆在故宫,摆在圆明园。我们不能让对方知道,也无法向外界承认,东西是让我们抢回来的。龙头再精美,它恐怕永远只能躺在地下库房里,永不见天日。”   楚珣咬咬嘴唇:“……那就摆库房里,那也是让龙头回家了。”   “我认为它很重要。”   楚珣语气固执。   贺部长反问:“一件青铜器很重要?”   “有多重要?”   “它能比你更重要吗?!”   楚珣:“……”   贺部长伸手摸着楚珣的头,看着这孩子从小长大,就跟家长看自己孩子似的,撒出鹰去又怕飞得太高太远,怕磕了碰了伤了,心疼记挂着。老头子捏着楚珣的肩膀,目光平视,一字一句:“小珣,那只铜龙头,顶多一千万美金,你知道你值多少?”   “你就是无价的,你是我们的宝贝,多少钱都买不来一个你,谁给几个亿也不能换。你明白吗,小珣?”   楚珣怔然看着他贺叔叔。   贺诚再次确认:“明白了吗?……记住了吗?”   楚珣嘴角浮出笑意,心头温暖,点头:“明白。”   “放心。”   “绝对忠诚。”   气氛过于严肃,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楚珣眼神一闪,迅速转换话题。   “贺叔叔,这次我立功了,有表彰吗?”   贺诚点头:“肯定不亏你的……还总惦记这些个。”   楚珣歪着头:“前两天军区新发的春夏装,你们就没发我的。”   贺诚纳闷儿:“你每次都管我要军装干什么?前年给过你两套,你又不穿。”   楚珣认真地张大眼睛:“穿不穿是我的事儿,您不能咪了我的军装吧。”   “老子咪你的军装?!”   贺诚嗓门儿大了,瞪楚珣一眼,然后又压下来,苦口婆心地说:“发给你你搁哪?你把军服军帽摆家里,挂你们家墙上,挂大衣柜里?……你就等着暴露,不成,不给你。”   楚珣口气耍赖似的:“不能够啊——”   “我不挂在家里,我肯定不暴露。”   “贺叔叔您就发我一套,还有帽子、肩章,全套的。”   贺诚摇摇头,没办法。   临分别,贺部长想起个事儿:“小霍怎么样?”   楚珣漫不经心点头:“还那样儿,他挺好。”   贺诚说:“小霍这孩子,唉……身份也特殊,这些年也不容易。这人摆哪,我都不放心,搁你身边我其实也不放心,你还非管我要。”   楚珣哼了一句:“我就要他,就他合适。”   贺诚道:“你把人盯紧点儿。”   楚珣点头,心里想,这人还用我盯紧着吗,他整天死盯着我还差不多,反正我俩互相也盯习惯了,就他了。   ……放心吧你们。   楚珣后来提了一只精致的小皮箱,乔装打扮,戴着墨镜,去了长安街上一家银行总部。   他是这家银行的顶级VIP,进门有专人接待,恭恭敬敬请进里面的贵宾单间。后来经理出来,带着安保,领着他坐升降梯下到地下室,穿过一条全部由大理石砌成的灯火辉煌的走廊,通过三道各种铁门,最终进到地下深处的带保险柜的小房间。   关门落锁,房间里就剩下他一人儿。   保险柜设置三重密码,每一重密码十六位,他默记得滚瓜烂熟。保险柜整个儿嵌在岩石中,无法挪动移走,密码开启之后再识别眼球虹膜,精巧的柜门轻轻弹开。   保险柜里没有黄金珠宝,也没军火枪支、或者乱七八糟各个国家不同姓名的护照,楚珣走哪儿都用本名。   整个柜子里,整整齐齐叠摞了一共十二套军装,有旧有新,不同版本年份,春夏和秋冬不同季节,还细分为礼服、常服、作训服,还有一双作战靴。   楚珣的军装。   楚珣把他收藏的军装一层一层仔细摸一遍,每一层仿佛手感都不一样,记录了这些年他走过的路,专属于他的忠诚与荣耀。布纹机理与他的指纹溶于一处。   他再从皮箱里拿出最新一套春夏常服,肩上两杠四星,崭新发亮,带着手掌余温,平平整整摞上。   最上面是一只硬朗帅气的军帽,端正摆好。   楚珣蹲在保险柜前,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自己跟自己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他缓缓站起来,皮鞋后跟轻磕,立正。   耳畔想起低沉的口令:敬礼。   楚珣面对自己的军装军帽,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整张脸平静而帅气,光泽无比美好。   第七章.玉泉路三少   楚珣少年时代成长于西山脚下的部队大院,名符其实的军人世家、大院子弟。   八十年代初的北京,改革开放不久,百废待兴。京城三环以外并没有多么繁华,大片大片低矮的民房随处可见,路边巨幅广告牌子用鲜艳的色彩书写着“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木头电线杆子之间横贯铁灰色的电线,在北风中发出呜呜呀呀的响声,天空绽放纯净的淡蓝色。   那时的北京,仍然遗留下来很多五十年代苏联模式的城市建设布局,老城区外围四周,遍布部队和机关宿舍大院。从木樨地往西是海军司令部、空军司令部、总后、总政、总参、301、304医院、空军指挥学院。往西北方向,是计委、国家统计局、航空航天部、水利部、国安部等等部委机关大院。   部队大院都用高高的院墙围起,前院办公,后院是家属宿舍,院门口有解放军持枪站岗警戒。这些小战士都住在紫竹院公园旁边的营房里,每天清晨身穿军装,戴着军帽,肩挎佩枪,踢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浩浩荡荡开拔到各个大院门口,换岗,可威风了。   楚珣从小,就是这么看着小战士穿军装踢正步换岗长大的。   每天大清早儿,他遥遥听见楼下的口令声,就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因为怕冷,再裹上他的小被子,站在床沿儿,用手抹掉窗户上的哈气,远远地看着大院门口一队队身材挺拔、举止端庄帅气的小兵哥……   楚珣从小仰慕钦佩英武帅气的男孩,自然而生的亲切感。   玉泉路附近这座大院,是他们北京军区38军的干部家属院。赫赫有名的王牌38军中,位高权重战功显赫的将军、政委、所属各师团将领、干部们,他们的家属子女就都生活在这间大院。   楚珣的爸爸楚怀智当时是38军某师师长,爷爷是退下来的老干部,家里两个孙子,楚珣排行第二。楚珣的爷爷,跟住在他们这栋楼楼上姓顾的老将军,以及隔壁楼姓沈的老爷子,当年也算战友、同僚,三家人关系一直不错。也是因为这样,楚珣自从穿开裆裤楼上楼下乱跑乱窜的年月,就认识了邵小钧和沈博文。   孩子的父亲们常年驻扎在部队、兵营,平时无暇照顾监管子女,小孩都是交给爷爷奶奶带着。沈博文爸爸那时一直在京郊武警某部队,管不了孩子,而邵钧一直养在姥爷家,这仨小孩自然而然凑到一处,从小在一张炕上玩儿大,后来又送进同一家部队幼儿园。   每一座家属大院,就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社会,一座封闭的城市,一切应有尽有,自给自足。这里面的人际关系简单而亲密,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之间太熟悉,谁家互相都认识别家孩子,都爱议论。   这一拨年龄相仿的小孩儿中间,小珣珣是最讨人喜欢、最招人爱的一个,大院里公认的。   小博文太淘,小钧钧呢,忒爱哭。   大人把小博文抱出来,叔叔阿姨们捏一把,哄着,“叫叔叔,叫阿姨。”   小博文眨巴着大眼睛,哼哼一会儿,头一扭,偏不叫人,然后开始上下固呦,有多动症。大人一转眼没盯着的工夫,这孩子能爬着跑着一路溜到传达室,趁人不备,一把抱住哨位上小战士的腿,啃,咬,弄口水,满屋乱窜,弄得小战士惊恐大叫,孩子,谁家孩子啊,咬人了——   碰上小钧钧被抱出来晒太阳,钧钧穿得时髦漂亮,戴一顶粉色绒球小帽子,阿姨大婶们最喜欢了,又捏胳膊又掐脸,“叫阿姨。”   钧钧娇贵着呢,被捏脸蹂躏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了,嘴角一抽,嘴唇一抖,眼里水雾迅速弥漫,“哇!!!!!!”   哭了。   别家小孩哭鼻子,也就哭个两分钟,哄哄就好了。邵钧不,邵钧一哭就是半天,死拧死拧得,从中午一路哭到傍晚食堂开饭,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哭声从大院空场传遍整个家属宿舍区,冤情震天动地,因此得一绰号,“小哭包”,谁都惹不起,不敢逗。   三个小孩里,就小珣珣最讨喜,从小就不爱哭,不爱闹,聪明,懂事儿,而且嘴巴特甜。   “阿姨——好。”   “叔叔——好。”   “爷爷——”   楚珣眉目可爱,声音清脆,叫人时拉长声音,眼睛和嘴角笑得弯弯的。这小人儿生得秀气,手指修长,腿也长,穿一身西装马甲西裤,家里专门请裁缝订做的。抱在大人臂弯里时,小珣珣灵活优雅地扭过腰,转过头,眼珠漆黑灵动,见谁叫谁,全身上下裤裆内外任人揉捏,可乖了。   楚珣不哭,因为觉着哭这种事儿不划算。   不哭能有糖吃,有阿姨们亲亲,有各种好处。哭有什么好?哭完还眼睛疼、毁自己嗓子,楚小二打小有主意,不做吃亏事。   他小时候,眉头还有一颗红痣,天生娘胎自带标志物。   就生在右眉毛上面,玫红色的小痣,点缀在白里透粉的脸上,头发柔软还带自来卷儿,简直像个混血大娃娃,让人过目不忘。   军区大院专门为自家子弟开办了幼儿园,三家的小少爷同年一起被送进部队幼儿园,每天仍然回爷爷奶奶家,一起慢慢地长大。   周末,三个孩子在沈博文爷爷家,一张床上玩儿玩具。   玩儿起来基本就是,小钧钧装好一个模型车玩具,小博文手欠犯坏,给他拧掉拆掉,钧钧不干了,开始哭,珣珣像管家哥哥似的抱着揉着哄钧钧,然后俩人一起扑倒小博文啃他咬他挠他痒痒肉,小博文打滚求饶,哥儿仨于是开开心心地和好,继续玩儿。   有这么一回,吃完中饭午睡,仨人并排躺成一溜,睡成一窝小猪。   楚珣饭间喝了很多东西,那时候刚兴起来的杏仁露饮料,机关里成箱成箱发,他觉着特好喝,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他睡着睡着一睁眼,手往屁股下面一摸,尿床了……   楚小二生得白净秀气,出门小西装一穿,人模人样,天生帅哥胚子,唯独有一个毛病,幼年尿床。   尿炕毕竟不是一件体面事儿,尤其对于一名已经上幼儿园大班的男子汉来说,这还是在别人家!   楚珣坐起来,床单湿漉漉的,这样坐着睡着都很不舒服。   他睁着迷茫惺忪的睡眼,往左看看,左边是博文;往右看看,右边睡着钧钧。那俩家伙把干净舒爽的位置都占据了,自己睡在一汪水里,怎么办呢?   楚珣摸头想了想,心里权衡左右俩人,于是轻手轻脚,爬着翻跃过沈博文。   他轻轻地拱沈博文,把睡得很香的沈小猪拱到中间位置,自己占据了干爽地儿,于是美美地继续睡了。   那天午睡起来,大人立刻就发现,有个坏孩子尿炕了。   “这是哪个尿的?”   “博文,是不是你?”   博文爷爷严肃地板脸,指着小博文屁股下面一摊痕迹。   沈博文睡得迷糊,抓抓头,低头闻了闻,这……我尿的吗?   博文奶奶把宝贝孙子抱起来,摸摸泛潮的裤子,咂嘴:“一定是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尿床。”   “你比人家珣珣和钧钧都大,大好几个月,人家两个早都不尿了,就你还是尿!”   “没个做哥哥的样儿!”   楚珣靠着邵钧的肩膀,埋头听着,偷瞄沈博文,舌头舔舔嘴唇……   当晚仨孩子出了这栋楼,又跑进隔壁一栋楼,到楚珣家玩儿。   那年代男孩子都流行放养,可不像现在这么精心,大人平时不严管,各忙各的,放任孩子们自己玩儿。   楚师长家大人都不在,三个孩子撒欢,客厅里绕着沙发和茶几追逐乱跑几个回合,一起扑倒在大沙发上。部队里有军衔的首长、干部,分的房子都极宽敞,明亮,南北通向,客厅卧室面积大。在那年月,这就是条件特别好的楼房,甚至连沙发、饭桌、书柜等等大件家具,都有内部购买途径,在八十年代初物资相对贫乏的年代,部队能享受到很多平民老百姓花钱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楚珣歇了一会儿,伸手摸一摸前额上面柔软的头发,说:“博文,刚才是我尿的。”   沈博文一听,瞪着眼睛:“你尿的?你尿床,诬赖我尿的!”   楚珣笑了,胸膛抖动:“我没诬赖你,你爷爷奶奶非说是你。”   沈博文凑过来,盯着人:“你尿炕是怎么尿到我下面的?怎么回事儿!”   沈博文扑上来,掐住楚珣的脖子,半开玩笑似的,骑上去摇晃,打打闹闹,“小珣你个坏蛋,你这种人最蔫儿坏了!”   楚珣一直笑,举手投降:“我错了,错了么。”   沈博文骑着人,伸手敲楚珣的脑瓜,弹脑呗儿,弹得楚珣求饶喊疼。   邵钧用手给捂着,挡着,怕把珣珣的脑瓜弹坏了。   仨人叽叽呱呱地闹,沈博文挠楚珣的痒肉,从上挠到下,顺手捏了楚珣的下身,坏坏地说:“哼,捏你小鸡儿。”   “哎呦……”   楚珣轻轻喊了一声,沈博文真捏到了。   邵钧瞧见,忍不住也跟着捏了一把。   楚珣捂着裤裆:“滚,你们耍流氓!”   “我们看看你怎么尿的,你怎么老是尿炕!”   沈博文和邵钧作势要扒他裤子,楚珣拼命拽着裤子,满沙发乱滚,笑着,下面被捏了好几下,又疼又痒的。   楚珣威胁道:“你再捏我,我呲你手上!”   邵钧赶紧说:“别捏他了,他说尿就尿,你再把他捏尿了。”   沈博文立刻缩回手:“哎呦妈啊,别呲我,再尿我一脸。”   楚珣重新提好裤子,悄悄伸手到内裤里把小家伙归位,鸡鸡被那两个坏蛋捏得还挺疼。   小孩儿的兴致转得快,仨人迅速又找到新的乐子。楚珣跟俩哥们儿勾勾手,招呼他们进书房。   楚师长书房整整一面墙都是书柜,装满各类政治军事人物传记类书籍,放眼看去,浩瀚的书海。楚怀智在他们38军中,被称为知识型战略型将才,军中明日之星,这名头不是虚的。   楚珣早就把他爸爸的书柜偷偷捡拾过,哪一格藏了什么宝贝,他都知道,而且记忆力绝好。他踩着凳子,从书柜上面一格摸出一包锡纸包装带外文商标的东西,显摆给哥们儿。   “这什么啊?”   另外两个都没见过。   “咖啡,香港来的。”   “没喝过?我冲给你们喝。”   “这玩意儿怎么喝啊?好喝吗?”   “应该是冲着喝……要不然,泡了?煮了?……”   楚师长书柜里藏一包咖啡,是朋友从香港带来,送给他的,他自己平时不喝这种东西,喝不惯。仨孩子在厨房里研究咖啡怎么喝。楚珣在每个杯子里倒小半杯黑色粉末,用开水冲了。   沈博文迫不及待尝了一大口。   “噗——”   沈博文喝进去多少吐出来多少:“苦的!……一股子鸡粑粑味儿!”   邵钧和楚珣也尝了一口……   俩人随即苦咧着嘴,“噗”、“噗”得往外吐。咖啡粉末完全泡不开,热水都冲不化,全都浮在水杯里,喝得仨人满嘴都是末子。   其实是三个傻小子没见过世面,不懂,他们偷喝的这包咖啡不是后来市面上流行的速溶咖啡,而是外国人喝的那种、咖啡豆研磨出的正宗咖啡粉末,需要咖啡机煮,滤纸过滤……   三个小坏蛋围着厨房水池子,一边互相埋怨叫苦,一边“呸”、“呸”狂吐……   大院墙外林荫道上,有一大排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枝叶繁密、大气。   梧桐树叶绿了又黄,落了一次又一次,几年过去,一起上幼儿园的小哥儿仨,又一起念了军区附属的同一所小学。   三个人几乎每天都背着书包一道上学,每天傍晚下了自习,一个跑到另一个教室门口,叫齐了,一起回家。   傍晚沐浴着天边夕阳,橙红色的晚霞照在脸上。楚珣走在中间,身材修长,穿得干净帅气。邵钧走在右手边儿,有一双细长漂亮的凤眼。沈博文走在左手边儿,打小就个子最高,迈着大步,步步生风,眉眼带两分公子哥儿的痞气。   沈公子平时喜欢戴羊剪绒的帽子,十足的部队子弟牛逼哄哄的范儿。   邵小三儿直到小学毕业之前,都一直戴他妈妈给他打扮得绒线小帽,粉红的,粉黄的,粉蓝的,脑袋后面有个绒球,五官又漂亮,倒不像个女孩,比学校里女孩都好看。   楚珣呢?   楚珣不喜欢戴帽子,就露出头发,一头深褐色打卷的软发,额头光洁,眼睛深邃明亮,眉间一点红痣,唇边永远带一缕笑意,暖洋洋的。   这哥儿仨,想当年,就是这座大院最跩、最风光的少年,在那一片部队机关大院出入、混迹,号称“玉泉路三少”。   那个年纪的楚珣,除了比大院里一般孩子生得好看些,机灵些,嘴巴甜一些,其实,也没看出哪里不同。他仍然是个普通男孩,开心时尽情地笑,身上磕了碰了也知道疼,偶尔不高兴了也发少爷脾气,并未显出任何“异常”。   当时的童年,天真而美好。   ---   【注】关于80年代部队大院的生活状态参考铁血论坛里很多回忆的帖子,另参考都梁《血色浪漫》、石钟山《大院子女》、王朔的一些小说。     第八章楚霍之争   这年春夏,大院调驻进来一批外地过来的新任指战员,充实军区年轻干部队伍、以及新机械化师团的建设。   楚师长也接受一纸调令,调离京畿,派往驻河北某地27军某炮兵机械化师,担任师长,并代行副军长部分职权。   这也是军区内部的正常职务调动,若干年一次。27军与38军同样是御林军王牌部队,两军呈掎角之势拱卫首都。楚怀智虽说暂时离京,仍担任要职,各方面实权和待遇并未降格。身边人分析说,上面的意思还是想提拔他,军区内部轮转调职,积攒履历,等楚师长下一轮儿再调回北京,一准儿是要升官,没准儿五年以后就是38军军长。   楚师长调去石家庄,这几天回家准备,收拾行装,家里老婆孩子其实是不太乐意的。   这当爹的本来平时工作就忙,在原地儿好歹能经常着家,出了北京更见不着面儿。   楚怀智家里养了两个小子,老二是小珣,老大名叫楚瑜,当年十五岁,长得身形高大,站直了快跟亲爹一般高,唇边长出碎胡茬,出门走哪正经是一大小伙子模样。   楚瑜高高的个子,斜靠在客厅门框边,俩手插兜,看着他妈给他爸收拾行李箱子。   他妈妈从书房柜门里取出一样样好东西,塞到行李里,部队发的好烟,好酒,还有高级饼干,茶叶,咖啡,仿佛生怕到了27军驻地吃不到这些个好东西,恨不得把半个家给搬过去。   楚师长说:“不用带这些个,我用不着。”   楚瑜妈妈埋头塞着包袱:“这不都是人家给你的良友、希尔顿?你不带上,到那儿你抽什么烟?”   楚师长毫不在意:“有就抽,没有就不抽了。”   楚瑜妈妈心里不乐意:“非要调出去干嘛,就不能不出去?!”   楚师长抬手一指:“把我那一大摞书带着。”   楚瑜妈妈说:“我每天上下班忙到那么晚,咱们院服务社明年就要改制,现在上班跟以前不一样了……俩儿子我弄不过来。”   楚瑜在一旁哼了一声,插嘴道:“爸,您也真是的,别人都拼命往北京调,就您,竟然往外调。”   楚师长冷冷地看了一眼他儿子:“正常调动。”   楚瑜又哼了一句:“怎么就不调别人,偏就调您的位置,是不是欺负您啊?您这人就不会跟上面来事儿!”   楚师长皱眉严肃道:“老子以前没守过新疆?没去过西藏?调哪儿不一样?!”   楚瑜口气不屑:“新来的那位,就把您顶了的那个113师师长,什么人?都是什么不招三不招四的一帮人儿,也他妈敢往咱们大院里调。”   楚师长一听这话,脸顿时沉下来:“胡说。你小子懂个屁!”   大院楼下,楚师长部下几个小兵提着行李往外搬,那边儿新来的人就进来了。   楚家小二正在楼下院子里玩儿,跟沈博文邵钧还有另外几个小孩玩儿砍沙包。砍沙包是两伙人站在两头,相距十多米,另有一两个人站在中间,两头的人掷沙包命中谁谁下台,站中间的人奋力躲,如果能接住沙包就攒一条命。那时候小孩特爱玩儿这种简单欢乐又低成本的游戏。   楚珣邵钧两个是玩儿砍沙包的能手,上了台就不下来了,别人都掷不中他俩,打不着。   楚珣手长脚长,身子特灵活,蹿得快,不但让人打不着,每次还能接住沙包,眼明手快,二指一夹!   那时候小孩都弄不明白,楚小二怎么身手如此灵活,总比同年龄的小屁孩们聪明机灵,这人眼比沙包快,手比眼还快。   沈博文说:“你们俩没完了,还不下来?珣珣你都攒九条命了!”   楚珣臭美得意,跟博文抿嘴一摆头发帘。   沈博文嘟囔:“你们家打苍蝇也不用苍蝇拍吧?你俩小手指头一夹,苍蝇都让你给夹死了。”   邵钧有一回被沙包擦中衣服。   一群人起哄:“下去下去!”   邵钧撅嘴不服气:“只碰了衣服,就没碰着我!”   楚珣冲邵钧一摆头:“我命多,我借你一条命。”   大伙抗议:“不带借命的!……你俩玩儿赖的!”   新来的一队人马穿过院子,从孩子们身旁走过去。   有小孩低声议论:“嗳,看那个大大,我听说就是新来的师长。”   “他们从济南调来的。”   “我知道,那人姓霍。”   “听说特厉害,训小兵可严了,都把小兵骂哭啦。”   大院门口开进来一辆解放牌卡车,车上跳下一群小兵蛋子,往下搬东西。军区每调来一个军衔比较醒目的将领,一般都要拖家带口搬进大院,带着家眷子女甚至以前的警卫员。部队给分房子。   这新来的师长大人,就是楚瑜嘴里说的那“不招三不招四”的人物,姓霍,名叫霍云山。   霍师长身材高大,腰杆挺拔,面目硬朗,军帽下一双眼目光如炬,颇具军营硬汉特有的气质风度,楚珣忍不住多看几眼。   霍师长自己一手提了一件挺大的军绿色帆布行李包。   身后跟着两个男孩,一个看起来高高壮壮,楚珣看着跟他大哥一般年纪,另一个矮瘦一些,看起来跟他自己差不多大。两个男孩子也提了行李,安静沉默,走路一板一眼,步伐整齐,看着就跟在部队里特训过似的。   这时候一个沙包横飞过来,从楚珣邵钧俩人中间穿越过去,没打着这俩,斜着就朝新来的男孩头顶飞去!   霍师长家的小男孩,眼角瞥见沙包袭击,单手当空一档,利落地把沙包抓到手里,牢牢攥住。   男孩黑眉俊目,年纪不大,长得很有特点,一双剑眉让整张脸显出英气。   这边儿乱扔沙包的是大院里的刺儿头、全院闻名的小捣蛋,名叫王欣欣。   王欣欣叫道:“喂,把沙包扔给我们!”   “喂,说你呐,我们的沙包!”   男孩顿了一下,黑亮的眼浮出一丝细小的表情,突然扬手。   这孩子原地不动,不带助跑,只是一条腿突然向后一撤,侧身45度后仰,摆出一个绝对标准的投弹姿势!   楚珣偶尔也有机会去营房里跟小兵们玩儿,见过他们投掷手榴弹的训练,因此他认得小兵都是这样扔弹的,一般还要加四步助跑。那个长了漂亮眉毛的男孩,手臂在空中悠起来似的一甩,动作潇洒,沙包呼啸着迎面掷过来!   楚珣赶忙伸手想要接,沙包像活物从他脖子一侧飞过去,带着风声,速度太快了,完全没机会抓住。   邵钧连接都没敢接,直接闪身,捂脸跑出战场,脸最金贵了。   嘭得一声。   “哎呦喂——”   身后的王欣欣中招,被沙包手榴弹当胸击中,力量很大。王欣欣倒退两步,直接坐了个屁股墩儿,十分丢脸。   楚珣下意识摸摸脖子,沙包撩到他后脖颈子毛茸茸的地方,竟然有一种火辣辣被人燎着了的感觉。   他抬头正对上霍家男孩的目光。那小子嘴角动了一下,微红微汗的脸竟然笑出一颗浅浅的酒窝。毕竟是小孩儿,出手难免有炫耀意味。   霍家老大淡淡地一摆头,眼神一扫:“老二,走了。”   男孩赶忙低头跟上,临进楼门还特意回头,默默看了这帮孩子一眼……   霍师长家,不偏不倚也养了两个儿子,老大叫霍传军,老二叫霍传武。   部队干部调职,按理家属可以随军,但是楚家两个小子正是上学年龄,老大念高中,老二上小学,都在很不错的学校就读,家里不愿意让俩孩子离开北京。   楚师长当天出发,临走特意嘱咐:“老大,别瞎胡闹,出门把你嘴把上门儿,别胡咧咧,甭给你老子丢人。”   楚瑜满不在乎地耸肩,声音痞痞的:“爸——知道啦。”   楚师长要是信他儿子能不胡闹才怪,这熊孩子他训过抽过好多回,从小精力旺盛,皮实,难管。   楚师长说:“你跟你弟学学,你弟多听话。”   楚瑜不服气道:“是,咱家小珣最乖了,人见人爱!我跟他那就没法儿比!”   楚瑜说着进屋,顺手一把拖过他弟弟,扔到沙发上,扑上去擒住双手挠胳肢窝,又把楚珣裤子扒开,在屁股上噼里啪啦拍了几巴掌。楚珣莫名被欺负了,捂着屁股哼哼。楚怀智站在门口,隔空狠狠一指,一记威慑的眼神甩给他大儿子,简直太不像话了。   楚珣从沙发里爬起来,提上裤子,还不忘了转身,“啪”得立正,有模有样给他爸爸敬了个军礼:“爸爸,再见!出发!”   楚师长立刻收起表情,也严肃地立正,还了一个规正的军礼,心里暖烘烘得,待见这个小儿子,真可人疼……   楚家老大就是这么个很不像话、不着调的性格,一贯的脾气横,浑不吝,在大院里飞扬跋扈,也是出了名的。   家里老子在的时候,还能镇一镇;老子不在跟前盯着,他就敢撒野胡来了。   楚家的哥俩,平时并不常在一起玩儿。   楚瑜比楚珣大六岁多,俩孩子就玩儿不到一块儿去了。然而,六岁的差距,又没能让楚瑜年长成熟到懂得疼爱照顾弟弟。   楚瑜每天放学很少回家,在外面野着,有自己的狐朋狗友圈子,附近大院“战车队”一帮闲散小青年。楚大公子跟一帮人每天骑着车,在西山脚下呼来喝去。夏天穿条纹衫,军裤,黑色懒汉鞋;冬天一身大拉风的围巾和军大衣,一双回力运动鞋。   他戴的羊剪绒的帽子,就是从一张羊皮上剪下来一面绒做成的遮耳圆帽,在那年代属于特昂贵时髦的穿戴。一顶帽子十几块钱,普通人家舍不得买,只有部队子弟才弄得到。他穿的懒汉鞋,俗称“片儿鞋”,是托人从上海弄来的,比北京本地产的高档。北京产的片儿鞋是灯芯绒的,满大街人都穿,高干子弟嫌那个特别土;上海产的,是黑色重复呢织成的、带白边、白色塑料底儿的,跟别人不一样,这叫拔份儿!   他们骑的自行车,都是28的飞鸽牌或者永久牌带大链套和转铃的车,往返城里城外,从复兴门、礼士路往厂桥方向呼啸而过。这样一整套装备行头,就代表着那一代大院子弟从内而外豢养出的优越感和从小享受的社会地位。   楚瑜这号半大小子,养尊处优,胡天胡地,不惹事儿才怪。   有一天傍晚他在外面吃饭喝了几瓶啤酒,嘴里带酒气,带着他那一帮“战车队”的混混朋友,开进大院来了。   大院门口有警卫,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乱入。   要是平时,三两个学生在门口说,“我们找楚师长家孩子”,哨兵都认得,都会通融,一点头也就进去了。   但是这天,一是天黑了,警觉;二是楚少爷喝高了,满嘴胡咧咧,几句话就呛起来;三是这帮混混人太多,十好几个,警卫说什么也不敢放进去,怕闹事儿。   楚瑜眼底发红,衬衫前襟敞开着露出因为酒醉而发红的胸口:“你有毛病啊,凭什么不让老子进去?!”   小战士拦着说:“你可以进,其他人不成。”   楚瑜说:“我朋友,就是我的人,我说能进就能进。”   小战士说:“不符合规定,不成。”   楚瑜骂道:“你妈X,你敢管我?老子在这大院里多少年了,老子来的时候还没你呢!我还告儿你了,这院里的规定是管你们的,不是管我的!”   楚瑜很狂,确实有狂妄的资本。他在这座部队大院里住十多年了,他就等于是在这大院里出生的孩子,谁还不认识他?   当天如果是熟人站岗值班,在大院混久了,都是老兵油子,认识楚少爷这一号横主、愣主,不跟他一般见识,也就放进去了。可是这天偏偏是一个新兵班值勤,新来没几天,事实上,就是前一阵跟随霍师长一起从外地调来的。   新来的都是从济南军区调来的年轻士兵,占了半个警卫连,一水儿的山东大汉,高大英武,最适合在机关门口站标兵岗,可帅了。   楚瑜一向看不惯新来的。同是大院子弟兵,难免分出派别,各有各的山头。他是本地人,有优越感,他心里瞧不起外面来的。   双方很快呛起来,谁也不妥协,不退让,人多,七手八脚,就推搡起来。   很快发展成动手,楚瑜抄家伙,跟对方几个人打起来。   双方积怨也有由来,楚大少爷不是省油灯,平时手欠飞小兵的帽子,扎人家轮胎,拔人家的气门芯儿,这种损事儿没少干。   楚瑜顺手扛起他的28飞鸽自行车,挺沉挺大的家伙事儿,兜头照脸向对方砸下去……   楚珣在家里写作业,从楼上听见有人在他们家楼底下喊他妈妈,“你们家老大,在门口跟警卫连的人打起来啦!”   楚珣一听这话音儿,丢下课本,飞快地跑下去。   说老实话,他哥在院里院外跟人打架,也不是第一次,楚珣人小心大,一听就猜得到怎么回事儿。   也是碰巧,当晚在传达室的人里,除了那一班警卫员,还有霍师长家的二儿子。   霍传武在传达室里玩儿枪来着,跟几个小老乡要了一副牛皮枪套,别在自己裤腰带上,挺自豪的,踢着步子、背着手走来走去。   楚瑜掷了一回自行车,又顺手抄起一根木头棍子,啪就是一棍子。   他那一棍子抽得没轻没重,有点儿狠,打在对方一个小兵右手小臂上。就那一下,棍子竟然打折了,当场听见骨头发出的咔嚓声。   那小战士挺年轻,看起来其实比楚少爷大不了两岁,这一下疼得眼泪就下来了——右手前臂骨生生地给砸折了。   折掉的半截木棍子弹起来,飞出去,溅起几片木屑木渣子。   其中一块尖锐的木屑,足足三寸长,崩起来,崩到了旁边站的霍传武。男孩个儿矮,木屑正好崩到脸,戳到眉骨附近,血“哗”得一下就涌出来……   楚珣跑过去,不偏不倚就看到这一幕,霍家小二两手张着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半边脸迅速染血。   旁边一圈儿打架的都愣住了,小兵们也吓坏了,这可是师长的儿子。   “小武!!!”   “伤哪了?!”   楚珣那一瞬间也有些害怕,从来没见过这多血。   他抓住那男孩一只胳膊,脑子还算清醒:“快去卫生站。”   霍传武被血蒙了脸。那块木头屑和着血,也看不清扎在哪里,可能是眉骨,可能是眼皮,也可能是眼球!楚珣看见霍小二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再用牙咬上,血水流了一脸,可是竟然没哭出来。   这男孩淡定地伸手抹了一把脸,抹出一手的血,看着自个儿的手掌心。   霍师长新来没几天,自家小子就被楚师长家儿子打破了相。   第九章山东帮VS北京帮   打见了血,这架也就打不下去了,几个警卫员着急麻慌,抱起霍家儿子往卫生站跑。   楚珣手里沾了几滴带体温的血,霍家小二的血。   血迹迅速凝结在他手掌心儿里,看起来,像手心里攥了几颗红豆……他心里一动,也跟着跑去医务室。   医务室原本晚上都关门了,只有一个值班的中年女大夫,织毛衣看电视呢,一下子进来俩外伤急诊的,都是血,女大夫先就傻了。   女大夫说:“你这、这、这不行,眼睛都扎了,我看不了。你们送隔壁301或者武警总院。”   警卫员着急地说:“大晚上的怕来不及,您先把伤处帮我们清理了,耽误了万一真把眼睛弄坏咋办?”   女大夫瞧见那血啦呼呼的伤口,咂嘴道:“……我就没清过这个,我不会缝眼睛。”   警卫员气得:“打毛衣你会,缝伤口就不会了,当个啥大夫啊你?”   这女大夫确实就会织毛衣,也是军区哪个当官儿的家属,连护校都没念过,平时只会给人开药,给拉肚子的开感冒灵,给感冒的开泻立停。   警卫员跟女大夫其实就拌两句嘴,也就半分钟工夫,霍传武站在医务室里,半张脸披着血,斜眯一只眼瞧见墙角有一脸盆水,脸盆架上方挂一面小镜子,估摸是女大夫每天洗脸擦油照镜子的地方。他过去把手浸没在脸盆里,一盆水迅速绽出嫣红血色,然后自个儿对着镜子,特淡定地伸出二指,生生地将眉上那块两寸长木头屑子给夹出来了。   警卫员和女大夫一回头:“……”   男孩重新在洗脸盆里涮了涮手,无辜地看着众人,你们都盯我干啥?   小爷一脸血好看?   楚珣扒门看着,看到霍小二薄薄的眼皮沾满血珠,睫毛浓密,长得俊不俊他没看出来,够压得住场子是真的……     警卫员跑到家属区叫了一位老军医来。   霍传武的脸破了相,还算运气,木屑没戳进眼球,而是扎到眉骨肉皮里。医生把血擦干净,重新露出这孩子一张俊朗的脸。   伤口挺深,缝了四针,因为是在脑袋上,打麻药伤脑子,就没打药,直接缝了。   老军医缝完针,由衷说了一句:“小子,能扛,当兵的料儿,真给你爸长脸。”   几个大夫后来议论说,隔壁屋胳膊折了的那小兵,掉眼泪来着;这个脑袋豁了的小屁孩儿,竟然就没掉泪。   楚珣一直趴门框撩起门帘看,心里莫名揪着:那个长了一对漂亮眉毛的男孩,眉毛会不会缝成一条蜈蚣还能好看吗?   缝针的情形太可怕了,他看着看着,就没忍住,跑进去,拉了对方的手,那男孩手在抖,出了很多汗。   霍传武一直用力忍疼,手指掐得楚珣手都疼了,半张脸随即裹上纱布,看起来像一颗大白粽子,只露出一只眼。   楚珣松一口气:“还疼吗?”   传武人中上浮出一层汗,避过那几个老大夫的关注,方才挺着胸脯雄赳赳的表情收起来,哼了一声,悄悄对楚珣说出憋了半天的实话:“嗳妈,疼坏俺了。”   楚珣蓦地一愣,半晌,噗嗤,愣是让对方给逗乐了。   霍小二平时沉默冷峻,不苟言笑,不爱说话的样儿,一开口,声音沉沉的,小男子汉的腔调,而且自带一口浓浓的家乡味儿。   楚珣一笑,对方也笑,似乎还不好意思了,脸上笑出一粒浅浅的酒窝。   传武看楚珣的脸,尤其端详楚珣眉头上那颗红痣,愣愣地问:“恁的手,咋能发热呢?”   楚珣又一愣:“我发热了?”   传武用力点头,手攥着手:“挺热的。”   楚珣那时候也不懂,自己怎么会发热,只是手攥上去互相都挺舒服,热烘烘的,很暖的感觉……   楼道里传来迈着大步飞奔的声音,半大小伙子粗粗的一嗓子质问:“俺弟呢?”   霍家大儿子一掀门帘,进来,一把抱住弟弟,摸了摸头:“打破了?疼啦?”   霍传军深深瞪了楚珣一眼,低声吼道:“哪个把俺弟打坏了?!”   对方话音刚落,楚珣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是大院门口打群架一根木头棍子突然飞起来,飞出一颗木头茬儿扎你家小二脸上了。”   霍传军霍传武俩人同时冷眼看着楚珣,嘴角同时卷出意味深长的小表情。   楚珣说完,自个儿都觉得忒丢人了太不诚实了好孩子不能这样儿!他默默地低下头,撅嘴,愧疚地不说话了。   霍传军脸上那表情分明是说,你小子以为我不知道谁打的?   而霍传武脸上那表情分明是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家弟弟……   当晚,霍家老大把弟弟抱着回去了,霍师长家住在家属宿舍区相隔两栋楼的位置,两家挨得不近。   楚瑜也滚回家来,自然是被爷爷奶奶臭骂一顿,不省心的熊孩子,惹祸,在全大院丢人。   这孩子被家长教训甚至挨他爸棍子,也都习惯了,浑身筋骨都皮实着,盐酱不进,软硬不吃,在他爷爷家客厅贴墙根儿罚站,还歪着脖子、两脚稍息站着,一副赖吧唧的样儿。   楚珣第二天早上去食堂打饭,为爷爷奶奶买油饼炸糕,领牛奶,竟然看见霍家男孩,半张脸还裹着“粽子皮”,也端着饭盆,自己一路走到食堂打饭。   一群孩子之间八卦议论,楚珣听哥们儿说,霍师长当时明明就在营房里,听说自家小子头扎破了、满脸是血、被人送卫生站,竟然没挪窝,该干嘛还干嘛,就没露面。   霍传武当晚回到家,也挨罚了。   霍师长问小儿子:“让人揍了?”   传武低头:“嗯。”   霍师长问:“恁为啥就能让人揍?恁晌晚为啥在院门口、跟警卫员凑一处?他们放哨,恁去给人敲锣?!”   传武:“哦……”   霍传武很自觉地自己溜到墙角,立正站好,罚站反省。   霍师长扫了一眼,突然问道:“哭鼻子末有?”   传武摇头:“末有。”   霍师长重重哼了一声,脸色缓和许多:“拿板凳去!”   就因为没哭鼻子,罚站改为罚坐。霍传武乖乖搬了一只小板凳,墙角端端正正坐好,埋头反省到半夜。   ——   楚大少挨了骂,霍师长也未追究,可是这事儿并没算完,第二天,警卫连战士炸了。   那个被打的小战士,胳膊真骨折了,伤得厉害,这下子,他的兄弟们不干了。警卫连小兵蛋子们,平日就跟大院里这帮骄横跋扈的高干子弟时常摩擦龃龉,如今又被打了。遭此折辱,年轻人气盛,小兵也讲自尊,谁乐意受着?有些事儿积攒起来其实不是一天两天,积怨已久。部队大院里等级森严,按衔儿讲求待遇,可是大家都是十七八岁大小伙子,首长儿子是首长的儿子,下级士兵难道不是爹妈生养出来的?凭什么就让你白打?   而且,警卫连里一半儿人是霍师长的济南旧部,都是老乡,特别抱团儿,讲求兄弟义气,一个兄弟被打残了,其他人全都不干了。   警卫连战士当下跟大院领导打报告,集体要求复员转业,老子们不给你们站岗受气了,俺们宁愿回家种地!   你还别说,当兵的横起来,这招真绝。   一个两个人闹腾,你可以拿军法纪律往下压。   一个连都炸了,你怎么处置?   更何况这事儿确是楚瑜不讲理在先,打伤小兵。   更让山东帮战士们不服气的是,他们霍师长,那么厉害、那么说一不二嫉恶如仇军法如山的人,这回竟然就忍了,自己儿子脸蛋开膛差点儿毁容,屁都没放一声,姓霍的难道怕他姓楚的?   楚怀智在电话里听说他儿子干的好事儿,难得粗鲁一回,当场上糙话骂娘。   混账,欠揍,给老子丢人,等老子回去拿枪托抽死他。   楚瑜在一旁偷听父母打电话,哼了一声,扭头跟弟弟说:“听见了吗,咱爸在电话里说‘操你妈X’什么的,这操来操去的,还是没跑出咱家几个人儿,操我妈不就是操咱妈、操他老婆吗。”   楚珣想了想,问:“什么叫操咱妈?”   “操……”楚瑜乐了,伸手一胡噜他弟弟软软的头发,“意思就是,咱爸惦记咱妈了,我就说么,男人一憋火,脾气就容易暴躁,两地分居就是他妈的不人道!”   楚珣也就八九岁,对操来操去的这回事儿,还没有那么深刻的领悟力,心里约莫有个大致感觉,“操”这个动词代表着某种鲜活的过程和非凡的意义。   楚瑜表面上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德性,心里其实也毛了。   这事儿闹挺大的,不好收场。他爸爸逼着他去给警卫连、给霍家儿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写检查,认错,他当然不乐意去,可是他不道歉,对方就不依不饶。警卫连战士集体撂挑子要求复员,指导员都压不住。   楚瑜这时也后悔,那天晚上他就是喝高了,在哥们儿面前死要面子,不能跌这个份,因此跟哨位呛起来,就动手了。打架么,大院子弟从小打过的架可海了去了,不就是打个架么,至于的吗?他当日也没预料能打得这样重,竟把人家小兵打骨折。   又是两天之后,周末,楚珣在家,跟邵钧沈博文玩儿呢,遥遥地就听见,有人在他家楼底下喊他哥名字。   楚珣趴窗户伸头一看,楼底下站着的,是霍家老大霍传军。   霍传军仰脸瞧见他,目光冷冷的,嘴里还叼根烟,一摆头:“让恁家楚瑜下来。”   霍传军十五岁,也上高中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穿一件白衬衫,绿色军装长裤,挽起袖子露出两段晒得黝黑硬朗的胳膊。那时候电视里正播山东电视台拍摄的老版《水浒传》,楚珣攒了一套这个电视剧的小人书。楚珣也不知怎的,一看霍传军那个架势,自动在脑海里浮出长着霍家小子一张脸的打虎英雄武二郎什么的。   他转念一想,不对了,霍传军今天要是来打虎的,这只准备挨揍的老虎,不就是他那傻二愣的哥哥么。   楚瑜一听有人喊他,从卧室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从窗口一瞧,骂道:“妈了个X的。”   楚瑜系好裤腰皮带,出门时顺手抄起门边一只铁铲子。楚珣一看架势不对,追过去抓住铲子把:“哥!”   楚瑜扭头瞪着眼睛,嚣张地用一根手指指着他弟弟:“不许告儿你爷爷!”   “也甭告你爸!”   “听见没有?!敢胡说八道老子削你!”   楚珣倒也没惦记着跑他爷爷家打小报告,但是他哥和霍传军显然是要动手,要打架。   十几岁的半大男孩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都不是肯吃亏的脾气,这口气是一定要找回来。霍传军今天可不只是为了他家传武眉骨上那道疤,也是为他在警卫连的那帮老乡兄弟,讨个说法。他今天就是来约架的。   那俩人在楼底下会面,互相颇不忿儿地瞪了片刻,说了几句话,一起走了。   楚珣心里有数,后脚赶紧就去找霍家小二。他猜得出霍传武那孩子平时在哪,果然在小兵营房处把传武叫出来。   楚珣满脖子汗,说:“你哥找我哥来了,他们俩打架去了!”   “咱快去拦着,别让他们打,成吗!”   传武脑袋上纱布拆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俊朗的眉骨上一大块红药水颜色。这人一听,二话不说,四下一看,随手就从营房门口抄了一根带着铁锈的挺沉的铁钩子,大约是营房汽车兵修车的铁家伙。   楚珣愣住:“……”   楚珣是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猛的,早知道不喊这小子了!   传武拎着铁钩子,中途想起什么,扭头上下打量楚小二衣着鲜亮皮肤白净的样子。一看就娇贵,肯定不能打,传武十分认真地对楚珣说:“你甭害怕,真揍起来,俺给你挡着,不碰到你身上。”   楚珣被传武抓着手腕子跑,身后远远地还跟着沈博文和邵钧那俩坏蛋,一路小跑,追着去看打架的热闹。 第十章霍家媳妇      楚珣和传武在他们大院后面的兵营训练场上找到俩人的哥。   那二位爷,在训练场上一对一单挑。   部队大院混出来的男孩子,都特猛,脾气直,生在军营,长在军营,性格要强,自负,甚至都有那么几分大男子主义,老子天下第一。   大院子弟出去约架、单挑、打群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孩子都是这么打出来野出来的,而且家长不怎么管。那时候的家长,可跟后来的不一样。现在的家长,自家孩子吃一丁点儿小亏,两拨爹妈恨不得先撸袖子掐起来了;可当时的家长,对家里的男孩都是粗养,放养,两家孩子闹矛盾了,自己解决,家长不掺合,顶多是等你打完架灰头土脸滚回家,当爹的拿笤帚旮瘩再把你收拾一顿。   所以这件事儿,霍师长和楚师长双方都没直接出面。   霍传军站在操场上,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两手攥成硬梆梆的拳头,手骨硬朗手指带茧,一看就练过。   楚瑜拎着铁铲子,歪着头:“你丫想干嘛?”   霍传军说:“俺不想打架,恁把铲子楞下。”   楚瑜不屑地冷笑:“你不想跟我打架你把我叫出来?老子没闲工夫陪你。还有你那个什么恁、恁的,楞啊楞的,普通话都说不利落,你算干嘛地的?!”   楚瑜讲话,可是一口特正宗的部队大院京片子,特别跩,并且以此为豪。   跟楚瑜相比,霍传军一头寸来长的硬发,五官很英俊,但是透着些微土气,穿得也土,跟兵营里哪个农村来的小班长似的,说话就更土了,一张嘴准露馅儿,一嘴大碴子味儿。   霍传军说:“俺不打架,咱两个比别的。”   霍传军抬手一指训练场,四百米跑道,跑道上横着竖着若干各种障碍物,这是他们部队小兵平时训练障碍跑、匍匐行进等等科目的场地。   “俺就跟恁家比这个。”   “三千米,障碍跑,七圈半,恁敢不敢比?”   “俺弟脸破了,俺兄弟让恁打了,咱两个比一场,俺要是比不过,俺们打包走人回老家,恁要是输了,以后甭惹俺们兄弟。”   楚瑜愣了一下,没想到霍传军要跟他比这个,心里也画魂儿。   霍传军的脸很有棱角,盯着楚瑜。   “俺十五,恁也十五了。”   “俺上高一,恁也上高一。”   “俺长这么大个子,恁也长这么大个子。”   “俺爹是师长,恁家大大也是个师长。俺没占你便宜,不敢比?!”   ……      霍家老大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楚瑜要是不敢接招,那他就是大王八,今儿晚上得装王八爬着回去。你家老子是师长,咱家老子也是师长,儿子不能给老子丢脸,楚瑜眼睛也红了……   操场边木箱子垛后面露出两颗头,楚珣和传武。   传武把铁钩子抛到地上,面无表情,特镇定:“甭怕,不干仗了。”   楚珣一指场上形势:“谁说不干仗了?他俩干呢!跑圈儿呢!”   校场上两个比试较量的人,从出发线上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齐头并进,单手撑起翻跃过障碍,然后一前一后蹿上独木桥,脚都不用沾地似的飞跃而过,又跳进水坑,水和泥溅起来一人来高,溅得满身都是,两个疯子似的……   霍传军跑起来身形像悠起来一样,飞跃障碍栏的某些个瞬间仿佛双脚直接离地,飘起来,面色沉静,目光淡定,身手可真不含糊。   楚瑜跑得也不慢,或者说,让霍传军带得不慢,撒丫子紧追不舍,这种场合绝不能服输。毕竟是部队里出身的小子,徒步急行军他练过,障碍跑他也跑过,擒拿搏斗他哪样都练过几手,只是哪样都不精。   楚珣微张着嘴,紧张地在场边围观,偶尔扭头看身边的男孩,发现霍传武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淡定,眉眼英武,跟霍家老大形似神似,分明就是个小号的武二郎么……   霍传武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俺老哥,跑得可快了,他在俺们军区新兵淘汰训练,跑前三名。”   楚珣一惊:“啊?”   传武淡然地说:“俺们军区好多小兵都跑不过俺哥。”   楚珣顿时就炸毛了:“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你哥这么能跑?!”   楚珣心想,你早告儿我,我好歹跟我哥提个醒儿,咱别比这个。   霍传武这小子蔫儿不唧的,也不说话,楚珣忽然有一种对方蔫儿不吭声就把他论斤卖了的感觉!这地儿谁是精的,谁才是二傻子?!      这场较量的结局,不言自明。   楚珣看到那俩人跑完三圈儿,就已经明晰,他哥今天输定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没胜算。   那二人从第四圈开始拉开距离,而且差距越拉越大。楚瑜拼命追赶,气息开始沉重,只能望着霍传军的背影跑,而且那背影还越跑越快,越来越模糊,他连人家一根屁股毛儿都摸不到!   营房有人听见动静,跑过来瞧,三三两两的小兵蛋子,围在操场边儿,议论着,有人开始嗷嗷地叫好,起哄。   那叫声传到楚珣耳朵里,他也不舒服,心里难受了。   楚瑜再混蛋,那是他亲哥。他哥除了偶尔手欠在家捏他两把,又不是个坏人。看他哥在这么多人跟前丢脸出丑,跟人斗赛斗输了,他心里能是滋味儿?   他哥在外面折腾惹祸不是头一回,楚珣见识多了,早习惯了,谁家还没个惹事儿的哥?   他有时候也觉着他哥欠收拾,但是,这个收拾他哥的人,不应该是霍小二的哥……楚珣默默地瞟霍传武专注凝视的脸,垂下眼,不吭声了。他和传武是同龄人,半大的男孩子,在同龄伙伴面前也有自尊,也要面子的!楚珣潜意识里不知怎的,不想在霍传武面前丢脸,不想让对方瞧不起。    再说楚瑜,平时也是个厉害的主,不然他敢拎着一根铁铲子就跟霍传军走?楚瑜自以为有几分本事,在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中间特牛逼,特别拔份儿,出门折腾打架都揽在前头,从小到大,就没打输过,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今天,是真栽了。   他越想快,手脚越慌乱,障碍跑还不比一般的长跑,是体力、意志力、灵活反应能力与各项军事技能指标的综合考验。他踩上独木桥时发力过猛,脚腕子狠狠崴了一下,顿时剧痛,针扎一样。跨跃下一个栏时,脚的力量就撑不住,栏下紧接着三米长的水坑,他没站住,噗嗤,一头摔进泥水坑……      楚家老大一向瞧不起外面来的,今天尝到厉害,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一场较量后来在大院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知道了,楚师长家老大跟霍师长家老大干了一仗,楚瑜输给新来的小山东了,输得裤裆底儿掉。   楚珣跑过去,把他哥从泥水坑里拽出来,楚瑜喝了一嘴脏水,满脸是泥,极其狼狈。   霍传军轻松跑过终点,停下来,黑硬的发梢甩出一串汗滴,扭过头,遥遥地冲楚少爷伸了一根手指,用力一指。   场边很多小兵嚎叫着,大笑着起哄。   楚瑜丢人丢大了,反手用力甩开他弟弟。这人眼底猩红,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还瘸着一只脚,一跩一跩的。男人的自尊从来没这么伤过、没这样丢脸过,楚瑜算是记着霍传军这一仗了——他记霍传军一辈子!   楚珣让他哥甩了,撅着嘴跟在后面走。有些话他不说,心里蔫儿算计着,他其实顾不上他哥脚伤得怎样,心里想着赶明儿霍小二要是敢到学校把这事儿张扬了、让堂堂的两道杠小班长在同学跟前抬不起头,他就再也不理霍传武这号人了!   让小爷伤自尊没面子的,绝交。   霍家老大浑身浸透汗水,把衬衫扒了,露出白色跨栏背心,身上一层精健的肌肉。   楚珣抬眼看到这样一幕:霍传军一把拎过弟弟,摸摸头,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凑过嘴唇,贴在霍传武涂着红药水的脑门上,亲了一下。   传武面无表情,被哥亲了也没兴奋激动,习以为常,只是在他哥移开嘴唇之后,俩人淡淡扫了一眼。脸上的伤疤难掩眉目俊朗,传武嘴角耸出一枚很男子汉的笑容。   楚珣默默地看见了,眼睛突然就红了,酸不溜的……   他也想有个哥哥摸他的头,亲他。     他有哥,但是他哥没这样亲过他宠过他。      这事儿没算完,霍传军瞧着那一脸红药水,还是不甘心:“本来长挺俊的小子,给俺们弄破相了,以后俺弟讨不到媳妇,哪个负责?!”   传武垂着眼睛走路,倒也不在乎,对“讨媳妇”这事没有迫切的愿望。   霍传军横扫楚小二一眼,咬着烟,忽然咧嘴乐了:“恁家也只有儿子,恁家要是有个闺女,正好赔给俺弟当媳妇!”   楚珣莫名抬头,没听说打架还要赔个人的。   霍传军解释道:“俺家乡就这规矩,恁家打坏俺家儿子了,就把恁家闺女赔给俺们,传宗接代。”   “恁长得也挺俊的,像个小妹儿,倘若是女孩,给俺弟做媳妇正好。”   “我才不是小妹儿呢!”   楚珣双手插兜,穿一身潇洒有派的小西装,挺胸脯走着,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跟传武眼对眼相面,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跟霍家老大说:“你家小二,是长得还行,他要是真破相毁容了,要是个女孩,让他给我当媳妇,那我还想想呢。”   “嗳妈……”   霍传军听得乐了,深深吸一口烟,呼出去,没想到楚小二人不大,能说会道,不吃亏。   俺弟是谁?俺弟去给恁家当媳妇?   哼……      当事人一直沉默,终于忍不住,蔫儿蔫儿地开口:“俺没想讨媳妇,要媳妇揍啥,麻烦。”   霍传军大笑:“傻小子,还不开窍,以后就想了。”   霍传军瞟着楚珣的目光意味深长,坏坏的,跟他身旁一个小兵飞眼示意……   俩人一起动手,四只手给楚珣来了个“穿裆”,手腕交握着在楚珣裆下一搭,一下子把人抬了起来!   “唔……”   楚珣直接悬空,被对方左摇右晃地颠当,脸色通红。   霍传军这会儿看楚小二势单力孤,想玩儿他一把,也没恶意,就是逗小孩。   “讨媳妇喽!”   “来坐轿子喽!”   倒是霍传武拽了他哥一把:“甭闹他了,把人脸闹红了。”   传武斜眼瞄楚珣,又看到小珣眉头上那一粒醒目好看的红痣,真挺好看的……   霍传武心里咋想的?   他这时候想的是,就楚家小二?长得唇红齿白,确实像个小妹儿,可这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脚,能下地吗,能上房吗,能跟俺一道爬树摘桃吗,能打仗吗,会蒸大馒头大包子给俺包荠菜馅儿大饺子吗?不会蒸大馒头包大饺子的,小爷还看不上呢。你倘若是个女孩,这么俊,俺就把你画到年画儿里,挂墙上每天看着——谁讨媳妇讨你这样儿的啊?!      这伙人身后跟着俩尾巴,沈博文和邵钧,一路看着热闹,结果也看郁闷了,都替哥们儿觉着丢脸。   沈博文撇嘴小声说:“操,什么啊,他算老几啊,咱们小珣儿给他家当媳妇?”   “咱们小珣儿娶老婆也不找外边儿来的大土包子!”   邵钧撅着嘴,心里也不爽。倒不是土包子的问题,邵钧觉着,小珣儿跟自己这么要好,多铁啊,小珣儿怎么能哪天娶媳妇了、跟别人铁了?      ——      楚师长电话里听说这事儿,沉默半晌,重重地说:“活该!”   “就那熊脾气,出去早晚要吃亏,早吃亏比晚吃亏好。”   “让他长长教训。”   楚怀智叮嘱他老婆,“管好咱俩儿子,别让他俩去惹霍家孩子。明明打不过人家,还三天两头去招人家,丢老子的脸!”   楚瑜折了一仗,心里不服,又委屈,觉着他爸关键时刻怎么就能这么怂,白让人骑到头上,话都不敢呲一句,姓楚的怕那个姓霍的吗?!   他那时候完全不明白,他爸为什么“躲”霍师长。      也是因为这一仗,霍传军替他们山东帮在大院里出了一口恶气。警卫连捞回面子,在这大院里腰杆挺直了,集体转业复员这档子事儿,就压下了。   院里大孩子之间矛盾暂时熄火,小孩子之间却又酝酿着新的冲突,总之打架是永远打不完的,这就是童年的生活记忆。   这座大院里的子弟,平时成群结伙,玩儿起来是分拨的。像楚瑜霍传军那年纪,十五六岁上高中了,各有各的小团体,都是约莫同龄的高中孩子,依据各自的背景地域划分界限。楚珣和他两个发小这一档,是八九十岁上小学的孩子,平时在一起玩儿,也分成好几伙人,小北京们一伙,沈阳来的一伙,山东来的一伙……   那拨大孩子里,有他们军区司令、几个军长副军长的孩子,都小二十岁了,出去混社会。   这拨小孩子里,爸爸是师长的,就算官挺大的,楚珣和俩发小的爷爷辈又都是部队老干部,受人敬重,因此他们三人在小孩中间,就属于背景特牛的。孩子们围一圈玩儿,也凭军衔家世;师长家的孩子,自然而然是孩子头,发号施令的,汽车连连长的孩子、食堂厨子的孩子、菜站管事儿的孩子,就站外围看着,一般不敢呲声,听指挥跟屁股后边瞎跑。   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骤然闯入一股新鲜势力,打破原有的结构性平衡,必然带来一阵躁动,对大院里的孩子也是如此。   霍家老大在楚少爷面前拔了份儿,警卫连小战士们长了脸,外来和尚压本地人一头,在大院里混这么多年的老土著不干了。   这些日子双方小摩擦不断,早饭食堂排队谁抢谁的牛奶了,晚饭食堂谁占谁的桌子了,放学路上谁挡谁道儿了,学校测验考试谁谁合伙作弊、另一拨人找老师告密了,谁谁去偷警卫连汽车底盘的钢管子、被另一拨人查出来告发了,等等等等,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   孩子们打打闹闹瞎折腾,其实都不算大事儿,小孩儿没多少心机,纯属逞一时的意气和义气。   在这一大拨孩子里,还就是楚家小二,看起来比旁的孩子们成熟些,安静些,素来心里蔫儿藏着主意,遇事特沉得住气。   楚师长家的小二,也就是这群小北京的孩子王,所以,他也是有脾气的,也有面子的。      有一天,楚珣正躺在他房间床上,看小人书,沈博文跑进来。   沈少爷来楚家从不敲门,熟门熟路。楚家也没锁门,大门敞开,只用一扇纱门扣着。沈博文跑出一身汗,踢开纱门喊了声“阿姨好爷爷奶奶好”,一头钻到楚珣屋里,鼓捣,说悄悄话。   “珣儿,快,打起来了!”   沈博文脸红扑扑的,两眼放光,特兴奋。   楚珣把小人书塞枕头底下:“谁打起来?”   沈博文绘声绘色地描述,嗓门挺大:“咱们的人跟小山东啊!”   “就在煤场那边儿,咱们的人把他们围了,咱们人多,他们人少!”   楚珣赶忙问:“他们有谁?”   沈博文大眼一瞪,头一摆:“就是姓霍那小孩,平时就瞅他牛逼哄哄的,这回可堵着他了,好好收拾他!”   楚珣:“……”   沈博文心急火燎补充道:“多好一机会,今儿他哥不在,咱们就憋他了,报仇,集体报仇!”   楚珣急了:“他哥今儿不在,明天不回来?”   沈博文手里拎个钳子似的东西:“先打了再说,咱们三十多人呢,他们才七八个。”   “王欣欣他们已经把人围住了,小钧儿抄家伙守着呢,跑不了,就等你!”   沈博文手一挥,雄赳赳得。   “楚司令,你不来,我们不好开打啊,就等你下命令了!”      第十一章打群架   楚珣跟着沈博文跑到那地方,果然看见那几个小山东,被他们这拨几十个孩子,围在当中。   小山东们的孩子头,就是霍传武。   霍传武眉毛上的伤,差不多好全了,掉了痂,能看出眉骨上方留下一小块白印子,更显得年纪不大的一张脸,酷酷的,线条坚硬。   霍小二平时跟他老哥打扮得差不多,模样,架势,分明就是个小号的霍传军。一件洗得微皱半旧的的确良白衬衫,一条军绿长裤,黑色“片儿鞋”,肩上斜背一个帆布军挎。   霍传武一手还拎了一根二指粗的木棍子,棍头包镶着一块铁皮似的东西。楚珣一看就明白,铁棍子太沉,木头棍子抽人不够狠,这小子真不含糊,用铁皮包木头,打群架最给力的武器。   楚珣是没想到,霍传武这小孩,竟然每天上下学书包里藏一根棍子!   他心里暗琢磨,自个儿以前不了解霍传武,小看对方了。   小爷这紧赶慢赶,一路狂奔,生怕你小子让人打了,可我看您这样,绝对不像是准备伸脖子让人打的……   这两帮人在放学路上卯上,其实已经在这儿对峙了一个多小时。沈博文王欣欣他们这边人多势众,人数占压倒性优势,包围着,可是一直没敢动手,也是忌惮姓霍的小子。霍传武被围,直勾勾盯着这帮人,一声不吭,从军挎里干脆利落掏出铁家伙,挡在身前,冷峻的眼神逼出某种超出年龄的震慑力,震得这帮小北京围了一个多小时,就围着,愣就没敢开打。   大院子弟打架讲究个人多势众,架子托得特大,但是真斗起狠来,野不过外面来的。   这会儿,这些孩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怕打起来破相,伤自己脸,可是不打,都围一个小时了,难道就这么蔫儿不唧撤了?   喽啰们一看楚小二来了,气势立刻又涨上来,撸袖子,准备上。   王欣欣嚷道:“咱们人数三比一,三个干倒一个,不信干不服!”   王欣欣还记着他头一回见霍家小子吃过的亏,这些日子他没少去挑衅,可惜没占着便宜。   沈博文凑头跟楚珣商量:“你说句话,打不打啊?”   楚珣转转眼珠,斜眼问邵钧:“小钧儿,你打不打?”   邵钧一耸肩,手里也拿着家伙:“你打我就打。”   楚珣:“……你也跟他有仇?”   邵钧总之一直看霍小二很不顺眼,说:“姓霍那小子,每回看你眼神都不对,我老觉得他想憋着打你,就没安好心,不如咱们先动手把他砸了。”   楚珣心里说,邵小钧儿你什么眼神,谁憋着要打我?   一双挺好看的吊梢的小细眼,你整天寻么什么啊?   果然这司令就不是好当的,自己不惹事,架不住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愣。   楚司令那天穿一件T恤,外罩马甲,下身是与马甲面料配套的毛料西装格子裤,剪裁十分贴体,一水儿订做,衬托他的修长身材。这在当年,是特时髦的打扮,他总之跟别人都不一样。   楚珣在自己这拨阵营里,来回走了好多趟,走来走去,皮鞋踩得嘎嘎的,其实心里挠腾,怎么办啊?   打,肯定不乐意。   不打,小爷直接把手一挥,兄弟们,给我撤——那爷这个司令也该下台了,甭在院里混了,真丢脸啊……   楚珣为啥不想打架?一是他就不好这一口,二是他估摸自己这拨人根本打不过霍传武。霍家小二那架势,一看就不是善茬儿,跟霍传军一个路数。当初他哥也幸亏没跟霍传军动手干架,如果真干起来,楚瑜一准儿死得更惨。   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楚珣心里对霍小二有好感。   霍传武回到学校,没在年级里宣扬他哥在楚少爷面前拔份儿的事,仍旧沉默寡言,不爱炫。学校里很多同学都是大院的,没两天这个小八卦也传开了,有人存心挑拨,说,“霍传武,你哥把楚珣他大哥给打下去了,以后你们是大院的司令了?”霍传武没搭理这些人。   厉害,但是还轻易不让人看出他厉害,引而不发深藏不露的,楚珣心里有几分欣赏,觉着这人像个小爷们儿。   楚珣身后沈博文和邵钧一左一右站着,光明左右护法。   楚珣跟俩哥们儿隐秘地低语:“你们先别上,等我跟他们老大谈谈。”   楚珣缓缓踱步到阵营中间空地上,迅速抛给霍传武一个小眼神,勾一勾手:你给我过来!   俩人心有灵犀似的,霍传武垂下眼,浓密的眼睫毛罩住闪烁的视线,默默地溜过来了。   楚珣一脚踩着一个石头凳子,手臂潇洒地搭在膝盖上,挺潇洒的。俩人头凑着头,压低声音,楚珣质问:“你们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对上了?!”   传武皱眉道:“他们非要憋着俺。”   楚珣气不打一处来的:“他们就是想憋你,你怎么不知道跑啊,放学你不赶紧回家,出来乱跑?!”   传武:“……那,恁赶紧让他们撤了。”   楚珣说:“我们人都来了,我现在怎么让他们撤,我怎么说?”   传武粗声道:“那恁是要打?”   楚珣拧紧眉头,司令的架子端出来了,呵斥道:“我想打你个舅姥姥!什么脑子啊你,我不想打,你赶紧帮我想个办法——我怎么让你逃跑?”   传武哼了一句,口气不知不觉暴露小孩脾气:“嗳妈,累坏俺了,端着棍子老长时间了呢。”   二人唧唧呱呱,埋头商议对策。   其他人摸不着头脑,就傻乎乎地对峙着,等待两拨老大谈判的结果。   霍传武私下与楚珣四目相对,方才那股戾气一下子就散了,睫毛微微闪动,手里的铁棍子也垂下去。   他俩头凑得很近,传武的脸瘦削有棱角,剑眉浓黑,眼睛反而并不大,眼皮单薄内双,眼角不像邵钧那样飞扬上翘,而是微耷,说不上来的感觉,让楚珣凝视了很久……不能用漂亮来形容,而是帅气,很男人很正的那种帅气。   沉默片刻,传武说:“要不……俺让恁家揍几下,揍完了,恁有面子了,让那些人撤了。”   楚珣眯细眼睛,不相信:“你肯让我打?”   传武说:“总不可能俺揍恁吧?”   楚珣心里一动,莫名问了一句特别愣的:“你乐意让我打啊,我手可黑着呢。”   传武瞟着楚珣这模样,这一身帅气西装皮鞋捯饬得,嘴角绷不住,笑出一枚酒窝,说:“就恁家这样,反正也打不过俺,恁也打不疼,俺怕啥啊?”   楚珣一听,狠狠地瞪霍传武,俩人互相翻眼珠子,闷不滋儿得,都乐了。   霍传武跟别的男孩都冷着脸,厉害着呢,唯独就对楚珣,突然就没脾气了,楚小二总之就是跟别的野孩子们不一样……   小喽啰们都等急了,那俩人怎么谈不完了?   这帮人哪知道,他们楚司令这会儿,恨不得就要临阵叛变投敌了。   楚珣终于聊完,招招手,跟左右说:“咱别打了。”   楚珣顺手将霍传武缴械,把对方那根镶铁的木头棒子揣自己后裤兜里,众目睽睽之下,搂过传武肩膀。   “他们不愿意跟咱打,投降了,以后归顺咱们队伍。”   “都自己人,打什么啊?以后打仗、打球、游泳都在一起。”   “不用打了,抄家伙,回家吃饭!”   楚珣说着,还故意掰过霍传武的下巴,亲热地捏捏脸,就像他每回踮脚挂在沈博文肩膀上、捏大文子的脸一样。   楚珣这一说不打了,其实这帮小孩都松一口气,可是又不太甘心,咱们这么多号人,把对方几个人放跑,以后说出去,在大院里抬不起头了!   王欣欣还不依不饶叫嚷几句:“凭什么啊,就放那个霍小二走啦?太便宜他了!”   楚珣扭头冷冷地回了一句:“要不然你跟霍传武单挑?别说我没拦着你,打坏了怎么办?”   王欣欣其实就是汽车连连长他们家儿子,也是本地一小地头蛇,一直对楚小二不服气,回嘴道:“怕干仗啊?怕干仗你当嘛司令啊?!”   这天晚上,发生另外一档子事儿,及时解救楚小二的信任危机。   他们两拨人拖着棍子走回大院,刚到门口,他们院几个小孩拖着自行车跑回来,垂头丧气的,一看就让人欺负了。   大伙忙问:“咋的啦,让人打啦?”   原来,他们大院那几个小孩,刚学会骑自行车,出门得瑟,还戴着院里新发的军需品,带护耳的羊绒帽子。   又不是冬天,出门还戴帽子,这不是招人显眼呢么,果然一出门就让人盯上。那时候羊剪绒帽子时髦、值钱,谁都喜欢。大街小巷流行“飞帽子”,戴好帽子出门显摆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被身边人把帽子“飞”走。外院的几个孩子,骑着28大车,从后面涌上来,把这几个孩子别倒了,摔了,还抢走了他们的帽子……   自己同伴被人明目张胆欺负,一伙人顿时炸窝了,怒了。   “是哪个大院的,看清楚敌人长相了吗?”   “就是他们国安部大院那几个小混蛋,复兴路上那个大院!”   “上回在龙潭湖,就是他们抢咱们冰鞋!”   “他舅姥姥的,炮打司令部了,当咱军区没人了吗?!”   小孩儿注意力转移得快,性情也毛躁,王欣欣那几个人立时就要提着棍子跑去复兴路大院,准备去砸人家大铁门。   楚珣喊住人:“都回来,今天太晚了,黑着灯的。”   大伙一致看向楚珣:“那你说,就这么算了?”   楚珣想了想,瞟一眼传武,传武一手攥着军挎的背带,一眨不眨地,也在看他……   楚珣拍板道:“明儿放学以后,在煤场集合,咱们先礼后兵。”   第二天,楚司令命手下喽啰,先给对方下了战书,把抢我们的帽子和冰鞋还回来,不然军部端你们老巢。   对方根本没搭理,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当晚,大院孩子们各抄武器,特威风的“玉泉路三少”挑头领在前面,浩浩荡荡,直奔复兴路来了。沈博文戴个遮耳帽,邵钧戴个绒球帽,楚珣不戴帽,西装马甲下面换成一条军装长裤,跑起来利索。   煤场的马路边,小山东们在等他们。   楚珣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霍传武酷酷得,一摆头:“揍架么。”   楚珣对那天霍传武的样子记忆犹新。夕阳透过枝叶洒落一串金色的斑点,落在这人肩头,霍传武眼皮薄薄的,眼神淡淡的,只说了那三个字。言外之意,揍架么,兄弟们揍架当然是一路的,要不然能算哥们儿?   两拨人马迅速汇合成一路。有些事儿说起来挺逗,前几天院里的北京帮和山东帮还是仇人似的,互相抢牛奶、扎车胎呢,这会儿外敌来犯,不把俺们大院子弟兵放在眼里,骑到老子们头上了,老子们不收拾你们的!大伙的心情,这叫一个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这些天憋的火气,可找到合理发泄的渠道。   传武身边也有俩哥们儿,挺铁的那种。   大庆说:“小武,咱几个真去揍架?”   吉祥说:“赶剩么啊,跟他们玩儿?”   传武埋头走路,粗着嗓子说:“他们打不过,俺跟着去看看。”   霍小二其实特实在,真心实意地觉着,楚司令打仗根本不灵,你狗屁个司令啊,肯定打不过人家,这种关键时候,还是得你霍爷压阵,那细胳膊细腿的,再让别的院的野孩子给揍了……霍小爷得护着那笨孩子。   于是,这天傍晚,玉泉路某部队大院的孩子,与复兴路某部委大院的孩子,在附近某个学校操场上,打了一架。   楚珣平时不爱找人出去打架,很少来这个,这回也不知是怎么的,兴致起来了,心里就好像一团火烧着,忽然觉得这事儿特带劲。   他没让手下兄弟们动棍子。打架动刀动棍什么的,太粗鲁,楚小二平时斯文又爱体面,两拨人互相拿刀子哗哗哗对砍,他不是那个路数。他们所有人都提前准备了橡皮子弹仿真枪,弹弓,滋水枪,还有水炸弹,西红柿炸弹……他也没让兄弟们抡家伙冲进去火并,咱司令打仗,讲究战略战术,绝不一窝蜂瞎打。   楚司令给几个哥们儿排兵布阵,头脑清晰,有板有眼。   “王欣欣,你带十个人,从正门冲进去,喊得猛一些,用枪和西红柿炸他们。”   “博文,你带十个人,右边那个小门埋伏,看他们打起来以后,你们从小门钻进去,包抄后路,用橡皮子弹击毙!”   “钧儿,你带十个人,在旁边那个楼里埋伏,他们被打了肯定往楼里跑,突然袭击,封堵他们,上水炸弹!”   ……   几路人马都派出去,沈博文兴冲冲地跑出去,没跑两步,觉着不对,又转回来:“珣儿,我们都去开打了,你干什么?”   楚珣漂亮的眼皮一翻:“我不能挪地方,我镇守司令部啊。”   沈博文听了,觉着也有理,揣着橡皮子弹枪和一兜子西红柿什么的,带人埋伏去了。   楚珣一回头,发现霍传武插兜站他身后,不动换。   楚珣问:“嗳,你不去打?”   传武说:“恁不是镇守司令部么。”   霍小二眼神不太一样了,眼珠亮亮的,似乎也开始对楚司令刮目相看。   楚珣乐了,迅速勾勾手,眼神诡秘:“走,咱们把司令部转移到安全地带,然后歼灭敌人……”   第十二章楚司令与霍将军   司令部转移到操场一角某处掩体之后,楚珣正要招呼开打,传武从身后按住他肩膀,捏了捏。   这人掏出一枚桃核,桃核用小刀掏空做成个能吹的哨子。霍传武用平时玩儿的弹弓,拉开拈弓搭箭的架势,双眼眯细,嘴角抿紧,啪——   楚珣回头,嘴巴张成O型,看着传武手指一松,斜视前方的双眸漆黑平静,薄薄的眼角在出手的瞬间甩出一丝飘逸的神采……   哨子如同一枚响箭,划破天空时无比清亮悦耳。   暗号一出,从几个不同方向同时爆出口哨声,是传武手下几个哥们儿在用呼哨声呼应他,发动进攻!   楚珣哪见过这个?   他今儿才算见识了,战场上与人干架的少年霍将军,是个什么路数。   所谓鸣镝响箭,是民国时期流传下的土匪做活儿套路,响箭一发,即为伏击暗号,埋伏的马匪提枪挥刀掩杀而上,马脖子还系着响铃。因此马贼土匪被称作“响马”。而且响马一词原本就源于山东,土匪的发源地,古有秦叔宝宋公明,后有张宗昌孙美瑶,民国纵横关外的各路悍匪响马,大多是霍爷的老乡。   一颗熟透的西红柿呼啸着飞进操场,啪,方圆三尺,溅起一地红汤,拉开战斗序幕。   部委大院的孩子在操场上打球,没想到遭遇伏击,而且是几路人马前后呼应包抄合围,一下子乱了阵地。   那时候小孩打群架,哪见过讲策略战术的,还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左右翼埋伏冲杀,部委大院那群熊孩子措手不及,顾头顾不上腚,被西红柿砸了一脸红,随后又被沈副将带兵包抄,屁股纷纷被橡皮子弹击中。   沈博文趴在操场边沙土堆后,射击,橡皮子弹打不伤人,但是打在屁股上、腿上,挺疼的。   他们还有弹弓,每人裤兜里揣一兜子大院特产的空子弹壳,不是部队里的孩子弄不来这个。   楚珣算计得太准了,那帮孩子果然想往楼道里逃窜,打算跑到单元门里,把门一关,抵挡还击。刚跑到门口处,门里一记水炸弹兜头盖脸,浑身湿透……   水炸弹是楚司令发明的秘密武器。楚珣用墙根下接橡皮管子的水龙头制作炸弹,大院食堂拿的食品塑料袋,灌了水,袋子口一扎,递给传武。   传武接了武器,从掩体后面一跃而出,两步助跑,拉开弓步,右臂潇洒地奋力地一甩……   水炸弹这玩意儿在打群架的时候,威力可大了,殴得对方喘不过气来。这时是秋天,热劲儿已经过去,气候转凉。水管子里刚接的冰冰凉的自来水,从秋衣领子里倒灌进去,激得浑身哆嗦,嗷嗷的。中招的就是部委大院的孩子头,那个叫侯一群的混混。   楚珣猫腰躲在掩体后面,咧嘴乐着,给传武打气:“打得好,干他们!”   楚小二其实特有心眼儿,贼精贼精的。这种打群架的活儿,他从不亲身上阵,每回都是指挥邵副官沈副将那一群人,他在后边儿起哄兼吆喝。打完仗一伙人灰头土脸,跟花瓜似的,就看楚珣一个人儿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小分头油亮亮,皮鞋上都不见土,特美。   霍传武只穿一件单薄衬衫,衣服裤子都弄湿了,抹一把脸,下巴上滴着水,胸膛起伏。   俩人头凑着头,互相听得到胸腔里兴奋的喘息,埋头灌水,可欢乐了。   楚珣说:“我给他们扔一个。”   传武说:“俺楞,恁劲儿太小,楞不远,楞到咱自个儿阵地上了。”   传武因为打得兴奋,脸发红,酒窝深深的,双眼黑亮,捧过水炸弹:“瞅着,俺砸个远的给你看……”   楚珣蹲在地上,仰脖看着。传武衬衫湿透,贴在身上,露出麦黄肤色,皮带扎在硬腰上,助跑,拖后的一条腿发力绷出肌肉线条,身材既结实又灵活。楚珣目不转睛看着,觉着司令帐下的小霍将军打起仗来,就四个字——真、他、妈、帅!   霍传武扔过一轮炸弹,又端起枪,趴伏着瞄,枪法很准,一枪一个,专打对手的屁眼儿,眼毒手黑。师长家的嫡系,从小就摸枪玩儿枪,在部队里练打靶,假枪真枪都会打,手上功夫真不是盖的。   楚珣顾不上自己衣服也湿了,满头湿发乱糟糟的,拎起橡皮管子,那头接着自来水,拿水管子这头呲人家,玩儿疯了……   楚司令一战成名。   此一役,部队大院的孩子大获全胜,打得对方落荒而逃,有几个孩子被水炸弹砸哭了,抹着泪回去搬救兵。   部委大院有一帮大孩子提着棍子跑出来了。   楚珣一看,赶忙吹口哨招呼同伴,扯呼!(撤退)   打得爽了,占够便宜,一伙人撒丫子就跑,背后有人提棍子追杀他们。   楚珣这时候也顾不上邵钧博文,逃跑各凭本事,各跑各的,都跑散了。传武拉着楚珣玩儿命跑。传武跑得快,一路飞奔,又不撒手放开楚珣。楚珣幸亏换了一条军裤,一双球鞋,没穿西装出来显摆。传武的脸越跑越红,楚珣的脸是越跑越白。   他们往煤场方向跑,抄近路跑回老巢。   那时候的煤场,围墙里是一座上千吨煤块煤渣堆成的煤山,在厂房里再打压成蜂窝煤那样。   他们俩为了逃跑,翻过矮墙,一猛子跳上煤山,从中间翻跃过去。两个小子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山头,传武顾着拉身后的楚珣,一不留神崴脚了,一骨碌就从煤山上滚下去了。楚珣叫了一声,没拉住人,也滚了,站都站不起来,一路往下滑……   在煤山上跑,是很危险的,煤渣倾泻下滑,像流沙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把两个男孩埋在里面,小命丢了都没人知道。这也就是当年两个小混蛋没见识,不懂,贼大胆。   俩人一路滚下来,浑身上下全都黑了,从头到脚,滚成两坨黑煤球子。   一路狼狈跑回大院,门口站岗的哨兵都吓一跳,几乎没认出来,这俩煤球是楚师长和霍师长家的祖宗。   追着想揍他们的那伙人,远远地一看院门口有解放军站岗,就知道追不到了,气急败坏,隔着一条街骂。   楚珣拉着霍传武的手腕,偷摸跑到食堂后面没人地方躲着,俩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直不起腰。   楚珣得意着:“哈哈哈哈,老子的水炸弹太猛了,打得他们都‘尿裤子’了!”   楚珣问:“嗳,好玩儿吗?”   传武也笑,真心地点头:“嗯。”   滚成臭屎蛋了,也不敢回家,这样儿回家,不是找揍呢么。他俩锅着腰,在水龙头下面洗涮。水凉凉的,扎手,楚珣哆嗦着不停甩手,怕冷。传武把脑袋整个在龙头下面冲,冲下来的水都是煤渣颜色。水花顺着鼻子睫毛哗哗往下流,流到喉头,沿着胸膛往下流。   楚珣伸手偷袭:“流你裤裆里了。”   传武拿手格挡开,从水流下面歪头瞟出一记眼神,浓密的眼睫毛上全是水珠,眼神很亮。   “嗳妈……”   传武捂着裤裆,低叫了一声,凉水真流他裤裆里了,凉飕飕的。   “小鸡儿冻成冰壶了吧!”   楚珣哈哈哈地笑话对方。   传武一把从头顶脱下脏得不成样的衬衫,光着脊梁,甩甩头发。十岁的男子汉,还没长成,身材略微瘦削,锁骨修直有力,让人看一眼就觉着,这孩子全身的骨形轮廓都极硬朗,平坦的小腹和窄腰收进长裤,线条利落。   身材尚不高大,肌肉也没多厚,然而十岁的霍传武,分明已经是个小爷们儿的气质。   小山东的胸膛竟然是有轮廓线条的,楚珣往对方胸口上两颗浅浅的小红点瞄了几眼,完全下意识的,自个儿在心里比较了一把,霍小二的皮肤没他白,但是,确实比他身材强壮些。   霍传武把自己的衬衫揉吧揉吧,水里投一把,展开,找到衣服上仅剩的一块白净地儿,凑过来:“把脸给俺。”   楚珣脸黑得看不清五官,就剩一口白牙了,很听话地把脸端给霍传武。   传武拿衣服一角给他擦,抹,抹掉一层煤渣子,重新现出小白脸儿和一颗红痣。   楚珣刚才过度兴奋,跑岔了气,捂着肚子慢慢弯下腰。   传武伸手给他揉肚子。   楚珣挡开,抱怨:“你手凉,你给我冰镇肚子呢?!”   传武搓了搓手,不断哈气,怕不够热,就把手放自己肚皮上抱着焐热了,然后才捂到楚珣小肚子上揉……   当晚,各路人马跑回大院,各自回家。因为打了胜仗,整个大院的孩子们眉眼间都遮不住一股子土匪军打家劫舍得胜回营举寨欢庆分赃挑片得意洋洋的气势。   楚珣一身黑不溜秋得,正心虚呢,拿脖子上挂的家门钥匙轻手轻脚地开门,门一开低头猫腰往屋里溜。   “小珣?”   “……”   楚珣一抬头,正对上横眉冷目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楚师长!   楚司令布局排阵,神机妙算,千算万算,就没算出他爸爸在家候着他呢。   他这个司令,冒牌扯淡自封的,在哥们儿面前跩得四五八万的,回家一见货真价实的楚师长,立刻就萎蔫儿了。   楚怀智为啥碰巧在家?当爹的还是为楚瑜造腾的那档子事儿,心里放不下那死孩子,部队里得了空闲,回来瞧一眼,跟警卫连那边儿的领导说几句客气场面话。楚瑜这几天老实得很,每天早出晚归就是在外面跟狐朋狗友混滑冰场、录像厅、台球厅,也没闹事儿。楚师长是没想到,竟然撞见他小儿子出去胡混。   楚师长伸手摸一把他儿子的头,从楚珣脑顶一丛乱发里抓出一把煤灰渣子!   楚珣其实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告状的电话已经穷追不舍打到他家里,让他爸爸接着了。   告状的就是部委大院挨打的小孩他们家,姓侯的。有人认得楚珣沈博文他们“玉泉路三少”,直接打电话跟家长告状,你们家孩子,把我们家孩子打了,打坏了!   楚珣惊讶地眨了眨眼,认真跟他爸解释:“没打坏,我们用西红柿和水炸弹打的,就不可能把他打坏。”   楚师长一戳他脑门:“还说?!老子不在家,都他妈的造反了。”   楚师长这回是真气着了,盯着儿子,半天说不出几句话,想骂娘都不好开口,因为骂娘那些粗鄙的话,他没对小珣骂过。   在楚怀智心里,两个儿子,地位感情绝对是不一样的,他心里强烈偏爱小的这个。大儿子是没生在好年月,文革中间来到这世上,深受动荡暴乱扭曲一代的耳濡目染,性格举止粗野,脾气毛躁,办出来的事儿简直又二又蠢,一看将来就是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可不一样,聪明伶俐,沉着稳重,在学校成绩也好,年年都三好学生,班里学生干部,左胳膊挂着两道杠,大院里人见人夸。   这么乖一儿子,跟谁学的,出去打群架?!   楚瑜斜倚在房门口,搭茬道:“珣儿,打架去了?把国安部大院那帮小傻逼给打了?”   “哎呦喂,真行,不愧是我弟!”   楚师长眼锋一横:“滚回屋去。”   楚瑜吐吐舌头,钻回房间。   楚师长一步步走近楚珣,凝视儿子的眼睛,严肃地问:“都带谁出去打架了?”   楚珣撅嘴说:“钧钧,博文……”   楚师长冷笑:“打架三兄弟,掰都掰不开你们仨,真铁。”   “还有谁?!”   楚珣:“……”   楚师长眼底光芒深沉,琢磨着:“还有霍家那小子?你们一起玩儿了?”   楚珣:“唔。”   楚师长沉着嗓子说:“以后,别跟霍家小孩瞎闹,别带人家出去打架。甭回头哪天让人家说,我楚怀智的儿子带坏了他霍云山的儿子。”   楚珣:“……”   他楚怀智的儿子哪天让霍家老大揍了,他都不在乎,不管,但是楚师长坚决不能容忍,哪天他的孩子把霍家孩子招惹了、带坏了,让人背后说他闲话。楚师长想起来还是心里别扭,又没法儿跟孩子摆,作为父亲的尊严,作为男人的面子,作为一个军人争强好胜的荣誉心……   楚师长话锋一转:“水炸弹——是什么东西?谁搞出来的?”   楚珣把胸脯一挺:“我发明的。”   楚师长牙根儿狠狠地咬烟卷过滤嘴:“你可真有本事。”   第二天,楚珣他妈妈带着他,拎了两条希尔顿,到部委大院侯家赔礼道歉去了。   孩子打个架,屁大点事儿,可是对方来告状,就把小孩之间矛盾上升到家庭的高度,做家长的就只能出面表个态度,更何况侯家不是一般人家。   楚珣娘儿俩站在侯家大门口,竟然正巧碰上霍家娘儿俩,传武妈也带着儿子,提着两瓶泰山特曲!   双方见面,都挺尴尬,楚珣妈跟对方点点头,传武妈勉强笑笑,把两瓶酒往身后藏了藏。   侯家确实牛,说话的口气是没理都有理,得理就更不饶人。   “我们家群群屁股让橡皮子弹打肿了,打得脸不是脸、屁股不是屁股的,你们说怎么办?”   “我们群群回来就发烧了,学都不能上了!”   “嗳你们怎么来两家啊,我们家群群到底是被你们谁打的啊?”   “你们两家谁是挑头的那个?做水炸弹打伤我们的,是哪个?!”   霍传武当他妈妈面儿,粗粗的声音说:“俺砸的。”   楚珣看了传武一眼,连忙说:“是我打的。”   侯一群妈也顾不上面子,怒火中烧指着俩孩子问:“你们下手也太黑了,多大个孩子,跟谁学得,这么坏!我们群群,屁股眼儿都被橡皮子弹给崩红了,肿了,你俩谁干的!!!”   楚珣和霍传武双双挺起胸脯带着大无畏的精神。   “我干的。”   “俺干的。”   楚珣答完,自个儿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瞄屁眼儿瞄那么准,显然,一定是小霍将军瞄得,这一点,楚司令自愧不如。   霍传武头一歪,嘴一抿,宁死不屈,硬汉的架势。小爷把你们家猴孩子打了就打了,打了我承认,你觉着吃亏了,有本事你再给霍爷打回来?   楚珣可也不是省油灯,绝对不会吃亏认怂。楚珣口齿伶俐着,当着三家大人的面儿摆:“侯一群先欺负我们院孩子,他抢我们的雷锋帽,他去年还抢我们冰鞋,攒好几十块钱零花钱买的呢,他还在路上拦我们院女生我们女生不理他他还没完没了拦着不让走,他还……”   这个那个的,陈年旧账翻出来反咬一口告了一堆状,楚珣最后说:“反正我们就是,找侯一群交流那个帽子的问题……”   侯一群他妈妈不干了,声音泼辣:“一个帽子,还能怎么地了?”   “帽子值几个钱,我们孩子值多少钱?”   “拿你们帽子和冰鞋了,我们给你钱不就完了么。”   楚珣妈和传武妈冷冷地斜眼看着侯一群妈,嘴上没好意思说出来,那眼色分明就是在说:废话,那你倒是给钱啊?你当我们家缺钱啊?我们孩子还宝贝呢,来给你赔个礼就够不错了!   ……   大人进屋里说话去了,俩孩子于是在大门外面罚站,并排贴墙根儿站着,互相说悄悄话。   霍家也被告状了,霍师长也问儿子,“打仗哪个拉大旗挑的头?水炸弹哪个搞出来的?”   霍师长说了一句跟楚师长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小武,恁出去跟人揍架,揍个头破血流老子都不管,小子有本事恁可劲儿地揍,但是甭招惹楚家小孩,甭把人家儿子弄野了。   楚珣不依不饶地问霍小二:“你敢说打架是你挑的头?”   “咱大院里,你是司令我是司令?你有那个谱吗你叫得动咱们的人吗,你就吹牛吧。”   “水炸弹是你搞的?”   “你敢抢我的?你净瞎说!”   霍传武让楚珣呲儿了几句,笑了,满不在乎,脸上浮现浅浅的小窝。   二爷咬你,楚珣怒哼哼得,俩人互相翻白眼儿,拿眼角瞄着对方,楼道里传出粗粗沉沉的拼命压抑的笑声。   打架挨骂了,消停了,可是那时候,俩人心里都暗暗觉着,这场架打得挺值的,真开心,真好玩儿,揍他们!真咨儿!……   第十三章傻逼的岁月   楚霍两家都没想到,那天各自让孩子去给侯家登门道歉,没起到多少正面效果,反而让俩熊孩子在某条路上越蹚越深,越走越远。楚珣是自从那回,跟霍家小二玩儿出了哥们义气,觉得霍传武是个小爷们儿,楚司令瞧得上眼,司令喜欢!   楚珣打小是个开朗嘴甜的脾气,实际本性冷淡,有心计,对什么人什么事儿,他只过脸,但是不走心。别看整天在大院里叔叔阿姨长、爷爷奶奶短的,其实这孩子心里特骄傲,特稳当,蔫儿有主意,轻易不对人说心里话,不会把什么人放在心坎上。   他爸调职到外地,他也没什么更深的想法,远不像他妈和他大哥那般计较。楚师长总之平时不着家,调走就调走,有什么相干?楚珣打小独立,自找乐子,在班里他是楚班长、指挥其他同学,放了学回到大院他是楚司令,还是他指挥其他小孩。他自己能照顾自己,甚至还能顺便照顾小钧儿和博文。也是因为这样,他对他大哥跟院里大孩子们争勇斗狠、让霍传军整治了这回事儿,也没多大想法,不跟霍家孩子记仇。他有时候觉着他哥确实欠收拾。   然而,霍家小二打从一开始,在楚珣的想法里就不一样,在他内心某个小小的角落,占据了位置。   楚珣在家自己一间卧室,三岁开始一人住一屋,睡一张床。他的床上、枕边,摆满他的小人书。   他以前把《三国演义》看得滚瓜烂熟,最爱《凤仪亭》、《三顾茅庐》、《舌战群儒》那几本,后来老谋深算的《三国》在他这儿渐渐就失宠了。最近一段时间,他翻来覆去看的就是那套豪侠热血风的《水浒传》电视剧小人书。鲁智深林冲什么的,他倒不是特别走心,唯独对武二郎《醉打蒋门神》与《大战飞云浦》那两本爱不释手,每晚上床睡觉,开着小灯,还要在被窝里反复回味,意犹未尽。   那两本书的封面封底都被他摸旧了。   武二郎头上打个髻子,头发潇洒披散在后肩,高大英俊,武艺高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楚珣在被窝里看得朦胧,心里钦佩,脑子里偶尔闪过霍家老大装扮成武松的模样,相貌身材似乎都差不多。然后,这个影子迅速变化成十岁的霍传武,眉目同样浓重,骨形硬朗,英气勃勃,手里拎一条打虎的铁棒……特帅。   邵钧有一回跑来管楚珣借这套小人书。   楚珣用纸盒装着把一套书给了小钧儿,自个儿截留几本,没全借给人家。他每天还要在被窝里回味呢。   邵钧还是头一回看《水浒传》,看得挺带劲,缺了几本也不知道。以至于后来一段时间里,邵钧一直以为那故事里最厉害的好汉就鲁提辖林教头宋押司晁天王几个人。武二郎是谁?邵钧的某些意识启蒙里,没有这么一号。   那年冬天,霍传武他们几个男孩加入了大院子弟兵的大部队,跟小北京们一起玩儿了。   也说不清具体是哪一回正式“投靠归顺”,半大男孩之间,没那么多唧唧歪歪婆婆妈妈,没有隔夜仇,楚珣领着一群孩子,朝操场边独自坐在双杠上的某人勾一勾手:“嗳,霍传武。”   传武遥遥地看到楚珣,利落地从双杠上跳下来。   传武问:“揍啥?”(做什么)   楚珣一摆头:“我们谁也不揍,我们玩儿打仗的,你来不来?”   传武嘴一抿:“来。”   大院子弟玩儿打仗,可正规可牛掰了,个个儿都从家里翻出压箱底的宝贝,迷彩帽,军裤,军用水壶,牛皮枪套,野战靴,枪套里再塞一把手枪,自称“华北野战军王牌先锋旅”。外面胡同里的野孩子,跟他们没法儿比。   八个人一拨,分成两个团伙,各占一个山头,在阵地两端相互对抗;拿假枪瞄准射击,或者利用各种武器互相投掷,被投掷物炸到或者被橡皮子弹击中,就“死”了,退出战场,直打到一拨人全体阵亡。   楚珣是他们这拨儿的司令,每回都指挥其他人冲锋陷阵,他躲在菜站后面的司令部里,守电台。   别人打得不亦乐乎,他一人儿蹲在暗处看,偷着乐,闷得儿蜜。   他以为就他自己最精,他是没想到,这回跟以往打仗可不一样,敌方杂牌军中,有一个人跟他一样精,而且最了解楚小二打仗投机取巧的套路,直接从食堂后身绕过来,抄他司令部来了!   霍传武拎着他的枪,腰里扎着牛皮带,一身迷彩,头戴军帽。传武趁人不备偷偷溜进食堂,从窗户钻出去,利索地跳下,一路猫腰,一双眼牢牢盯住躲在大白菜垛后面傻乐的熟悉背影……   楚珣把两片白菜帮子一卷,做成白菜手雷,正要向敌人阵地投掷,手腕子被后面的人一把捏住!   楚珣吃惊回头,传武胸膛喘息着压下来,结结实实将他扑倒,表情兴奋……   两人滚成一团。楚珣一头栽在一堆白菜里,因为挤压,身下的白菜叶子发出滋滋的水声,快让两人给挤烂糊了。   他的白菜手雷也被对方缴获。传武摁住人,高举手雷,这时候应该把楚珣掷出局的,可是手里顿了一下,没舍得把脏兮兮带泥汤的烂白菜叶子呼楚珣脸上。   楚珣躺在白菜堆里,举起双手投降,作为被俘将领,理直气壮质问:“你怎么过来的?谁批准你抄小路?”   传武耸肩得意道:“俺从食堂窗户下来的。”   楚珣眼都不眨:“食堂不能走。”   传武:“为啥不能走?”   楚珣:“食堂是我们地盘,是我们旅的后方革命根据地,食堂里埋伏得都是我们人!这条路你就不能走,你现在早就被根据地人民群众枪毙了!你已经挂了就不能再抓我!”   楚珣一对一干架武力值不行,就这张嘴厉害,脑子灵活,没理也有理。   传武才不管那一套,哼,反正霍爷把你活捉了,俺都骑你身上了,捆上,俘虏你了!   他骑在楚珣身上,摁住人,掏出手枪,在楚珣脑门上一比划:啪!   传武表情酷酷的,口气得意:“恁阵亡了。”   大院娃儿们下午打完仗,互有胜负,滚得一身土,意犹未尽,晚上又结帮搭伙、三五一群,去菜站偷菜。   偷菜这项活动,渊源由来已久,六七十年代生活困难时期尤其盛行。当年物资紧缺,生活单调,社会动荡,孩子们闲着也是闲着,整天出去偷,菜也偷,水果也偷,军需罐头一定要偷,工地上的铁零件钢管子什么都敢偷,偷完还拿去卖钱。   当然,部队营区机关大院里的生活,比外面优越不知多少倍。即便是三年自然灾害年代,部队大院出身的孩子,从来就不知道忍饥挨饿是什么滋味儿,从来都不知道北京城还能饿死人。因此,大院孩子们热衷偷菜偷果子,是出于这事儿在童年回忆中的象征性意义。   楚珣与几个同伴猫腰匍匐到菜站附近,埋伏妥当。   这地儿就是他们大院自给自足的蔬菜供应站,八十年代生活条件强多了,部队孩子缺一口菜吃?大伙偷的就是这个过程,偷的是使坏捣蛋的乐趣。出去干架带的西红柿炸弹,也是他们从菜站偷拿的。   沈博文是毛躁的急性子,一马当先,从一个小门溜到贮藏蔬菜的仓库去了。   邵钧正要跟着,被楚珣一把拽回去:“你别去。”   传武低声说:“打仗恁猫在后面,偷菜偷鸡也猫着,恁这能猫到个鸡毛?”   楚珣瞪传武一眼:“你知道什么啊,那边有人。”   传武问:“哪里有人?”   楚珣用下巴示意:“就那边,里面有人。”   邵钧说:“那你不拉着博文?”   楚珣无所谓道:“就不拉他,让他帮咱们把人引开。”   传武皱眉看着楚小二,顿时发觉这小孩简直太有心眼儿,太坏了。他忍不住伸手在楚珣脑瓢上弹了一个重重的脑呗儿,“瞧把你咨儿的,坏样儿。”   楚珣捂头,扭脸瞪传武,撅嘴。   传武下意识又伸手给楚珣揉了揉。楚珣头发细软,深褐色微卷,跟其他小孩长得怪不一样的,甚至脑壳都是软的,一弹下去就能弹一小坑。   黑漆漆的夜,喏大一间菜站仓库大棚,仓库里有冬天的储存菜,暖棚里还种着喜温的菜苗,让大院家属冬天也能吃到普通老百姓吃不到的西红柿扁豆茄子黄瓜。整栋房子只点了两盏长明灯,光线幽暗,看着挺吓人。   楚珣遥遥望着那两处风中摇曳的灯光,算卦的半仙儿似的,眯眼用手一指:“这屋有人,那屋没人,咱们走那边。”   其他小孩还真听他的,觉着楚珣说的话每回都灵,按他说的道儿走,每回都能顺利偷到菜。   黑灯瞎火,树影婆娑,隔着厚厚一堵砖墙,模糊的玻璃窗,楚珣是怎么看出哪屋有人,哪屋没人?   他那时也不懂,自己是怎么看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看见其他同龄孩子根本就看不见的东西。他放眼望过去,整栋房子的横截剖面图与内部简单陈设,带有层次感,就在眼前缓缓浮现出来。不能看得太清晰,但是哪屋有活人很容易感知到。   这边屋内一声断喝:“嗳!哪个小王八蛋?!……拿什么呢!”   沈博文果然让人逮了,撒丫子跑。   楚珣在另一侧指挥两个同伙偷菜。他从小就是技术工种,动脑子出主意的,糙活儿累活儿不屑沾手。   霍传武脸上脖子上洇出一层薄汗,兴冲冲跑回来,把帆布挎包里的好东西给楚珣看,“喏,给。”   楚珣瞧了一眼,伸手捏传武的脸:“你真是的,你拿茄子土豆干什么,那玩意儿又不能生吃,带回去给你妈妈炒菜?”   传武:“……”   楚珣用眼色一瞥:“你看小钧儿多聪明,拿黄瓜和西红柿!”   传武“哦”了一声,转身回去换。   楚珣压低声音在后面指挥:“黄瓜好吃,你给我多拿几根儿黄瓜!!!!!”   ……   有句话说,再多各自牛逼的时光,也比不上一群熊孩子一起傻逼的岁月。这就是楚珣记忆里最快乐纯真的少年时代。   这事儿后来,沈博文跟他哥们儿私底下抱怨。   沈博文说:“小珣儿也太不地道了。他想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怎么不把霍传武派出去?我被人拿马扎儿打了!”   邵钧说:“霍小二跑得快,给小珣拿了好多东西,还有一兜子罐头。”   “我们后来躲一地儿,吃罐头来着。”   午餐肉,还是上海梅林牌,老字号。如果是家里正经存的罐头,这帮孩子才不稀罕吃,就是偷的才吃,偷的最香了。   楚珣啃着传武给他偷的大黄瓜,黄瓜就午餐肉,一顿夜宵吃得可乐呵了,跟传武又铁了一层。   ——   两个少年私下打得火热,玩儿得义气,可并没有解冻两家人的关系。     楚师长偶然一回跟霍师长在家属大院里打照面,遥遥瞅见,同时沉下脸,垂下眼,默不吭声,待到走近时互相点点头,没什么话可说。   霍家来大院里时日久了,有人看出端倪,某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杂年往事就渐渐传开。家属大院相对封闭,谁家跟谁家都认识,三姑六婆嘴碎八卦,祖宗八代都能给你狠扒出来,两户人家的事转眼之间恨不能就传得全院人尽皆知。就连门口站岗的小兵都知道,警卫连战士在食堂凑一桌啃大馒头吃饭的时候都在说这事儿。   大伙都传,你们还不知道吧,原来那两位师长,当年是这么个回事……   霍大师长这回顶了楚大师长的位置,愣把楚师长挤到外地去了,上边儿也不知怎么调度的,明知道俩人早就不对付嘛。   霍师长当年还是霍团长的时候,在新疆,据说就抢了楚团长的女人,二夫争一女,打得不可开交,甭提多热闹了。   陈年情事八卦,再添入人民群众经过丰富联想与杜撰的各种作料,慢慢就跑味儿了,流传得早就不是当年的真相。   楚珣和传武经常放学回家走一道,有一回被院里的大孩子挑拨。   有人不怀好意地挤兑他俩:“哎呦,哥儿俩真铁啊?”   “楚珣,你以前那小女朋友,就是你们班宣传委员,赵丽红,不是老跟你屁股后头跑吗?”   楚珣皱眉:“谁小女朋友?”   对方没完没了地打趣:“赵丽红最近怎么甩你了,不跟你了,让小霍抢跑了吧?”   赵丽红也是他们大院家属的孩子,楚珣的同班,以前确实喜欢楚珣,有点儿小孩之间爱慕的意思。有一回在学校,赵丽红在班里扫除不当心把天花板一个长灯管打碎了,身为学生干部,特害怕,怕老师说她。她自个儿拿钱去大院服务社买了个新灯管,想偷偷给安回去,又不会安。   楚珣也不会安,谁会装灯管啊?当时就霍传武站出来,说,俺能装。   霍传武就站在课桌上,不够高,又在课桌上摞一把椅子,站到椅子上,头顶天花板,下面黑压压一群脑袋帮他扶着。   霍传武咬着嘴唇,两道剑眉微微蹙着,干活儿时视线专注而且手脚麻利,沉默又利索。专注又能干的男人,对女孩其实最有吸引力了,赵同学就那一回开始对霍小二刮目相看,少女芳心唰地转移目标,开始爱慕霍同学……      楚珣垂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哼了一声:“她不是我女朋友,谁爱跟她好就好去。”   霍传武难得放一句话,对那家伙说:“俺没抢楚珣的朋友。”   那大孩子话里有话:“嗛,你爸当年就把楚珣他爸的相好儿的给抢了,婚没结成吧?你们家的人就专门喜欢抢他们家的……”   霍传武站定,面孔蓦地冷峻了,也不是善茬:“恁这是揍啥,有完没完?……给俺滚蛋。”   对方还要挑衅,楚瑜从楼门里出来了,恰好听见,顿时就火了,骂道:“妈X的,说什么呢?你丫敢再说一句?”   楚瑜特横,三句两句把说闲话的骂走了,“以后少他妈在院里胡说八道,再敢说老子亲爹一句,再敢说我弟弟,老子揍死你们!”   楚瑜骂完人,拽过他弟,“珣儿,跟我回家。”   “以后甭老跟那小子在一起,让人说你,你傻不傻?”   楚瑜扭头忿忿瞪了霍传武一眼,目光含着威慑,手指一点,甭来招我弟……   楚珣让他哥扽走了,临走还扭头跟霍传武打了个小眼色:没事儿,晚上吃完饭,咱俩老地方见,你等我……   第十四章帅哥霍传武   楚珣与传武这时的年纪,对大人之间男欢女爱陈年往事不感兴趣,也理解不到深入的程度。什么叫你爸抢我爸相好了?你爸现在相好的明明是你妈,我爸的老婆是我妈,谁碍着谁过日子?你们这帮大人瞎起什么哄?     再者说,楚珣心想,赵丽红又不是我小女朋友,学校里喜欢二爷的女生可多了,每个都是我女朋友,爷还要挑一挑呢!   赵丽红也不应该是霍传武的女朋友。   她是吗?   传武能喜欢那女生?   绝对不可能。   所以说,有些事只会让双方大人见面徒增尴尬,却并不影响当时楚珣与霍小二纯粹的哥们儿情谊。这种情谊与义气,清澈不掺杂质,有时甚至会因为大人暗暗的干涉反对而更加坚固,颇有几分暗度陈仓私相授受的乐趣……   楚珣吃完饭,顺手从冰箱拿两瓶汽水,蔫儿不唧闷头就往外跑,“妈我出去玩儿。”   楚珣妈探头喊住:“跟谁玩儿去?”   楚珣含含糊糊地嘟囔:“就跟他们玩儿,钧儿和博文。”   楚珣妈斜眼打量儿子:“跟钧钧博文玩儿,你就拿两瓶汽水,你给谁喝?”   楚珣默默地:“……少拿一瓶。”   他转脸又去冰箱里拿,三瓶……三瓶也不对,那就得拿四瓶。   可是四瓶他拿不了了,没有四只手。   楚珣一赌气,干脆就只拿了一瓶:“我就给我自己喝的。”   楚珣妈精明着呢,也不说废话,打量着他儿子急不可耐跑出去的背影,摇头,没辙。   才多大个孩子,心眼儿就这么多,有什么话不爱跟大人汇报,蔫儿有主意,说不让你跟霍小二玩儿,你偏要跟人家摽着,铁瓷铁瓷就跟俩秤砣似的。而且俗话都说女生“外向”,怎么咱家这男生也“外向”?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藏不住存不住,一准儿给你倒腾出去,屁颠屁颠儿地带给人家,吃的,喝的,玩儿的,用的,就没有咱儿子不往外面划拉的,可大方了!   楚珣妈倒不是小里小气的人,是大方泼辣的脾气。她对霍传武这小孩没厌恶感,只是这么多年有些事埋在心里,惆怅,腻味,再让大院里一群碎嘴八婆挑拨得,心里特不舒服。   “外向”的男生可不止楚珣一个,那边儿霍家屋里,霍传武卷好三张大煎饼,拿个食品袋装着,就往外面溜。   传武妈叫住:“回来,揍啥去?”   霍传武低头嚼着煎饼,咕哝着,“出去玩儿。”   传武妈:“恁吃得完三个大煎饼?”   霍传武已经窜下楼了。他最喜欢他妈做的饭菜,尤其是煎饼卷大葱酱肉,可香了。这么香的好吃的,一定要给楚珣分享。   传武妈探头望着她儿子的背影,冷眼瞧着,心想,恁个傻小子,人家愿意跟你玩儿吗,真跟你铁吗,你就上赶着的快把心都掏给人家了……   俩人坐在食堂后面的砖头堆上。   楚珣只带了一瓶汽水,递给传武。   传武嘴里叼着半个煎饼,把怀里揣的一袋煎饼递给楚珣。   楚珣一闻,噗得一声:“操,什么味儿,大葱?!”   传武嘴里嚼着:“可好吃了。”   楚珣捂着鼻子,皱眉,嫌恶的表情:“我最不爱吃葱姜蒜了,而且还是生葱生蒜,臭死了,你别靠近我。”   传武莫名,斜眼瞟着这人,像看小怪物似的:“生的大葱大蒜最香了,恁个土鳖。”   楚珣瞪眼:“我土鳖?!”   俩人胃口不合,楚珣打小吃得挑剔精致,传武吃得粗放豪爽。山东人做饭讲究的就是大鱼大肉大馒头大包子,而且什么东西做得都比别地儿的大,特实诚。   楚珣看这人吃得特香,后来忍不住捏着鼻子尝了一块。吃一口,愣了,又咬一口……   这玩意儿就跟臭豆腐似的,闻得特窜,吃起来越吃越香,摊得纸薄的杂粮大煎饼,夹上白绿相间的大葱,还有喷香的酱猪肉。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楚珣挑起话头:“他们都说,你爸以前抢我爸女朋友了,真的假的?”   传武抹抹嘴,沉默半晌道:“扯淡。俺爸就不是那种人,不会抢恁家的人。”   楚珣想了想:“我也觉着,你爸不像那种人,看着挺正经的。”   传武点头:“俺们不兴那样的,俺们那边儿小时候就订娃娃亲,打小订好的媳妇。”   楚珣一听这个,眯细眼睛,探究道:“那你呢?你订娃娃亲了?”    传武嘴角缓缓耸出笑容,笑而不答。   “操……”   “还他妈瞒着。”   “到底订过没有啊?”   楚珣扑上来揪住霍传武的脖领子,捏脸,逼问:“你是不是已经有小媳妇了啊!”   霍传武被这人捏得受不了,笑了,嗓音沉沉的:“听俺妈说,家里是相了一个。”   楚珣那时候愣了一下。   也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空了,强烈的失落感,无法抑制的下坠感,满腔热情都散了。可能是因为,传武有的东西,他没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当然还不知道,霍家也并非一般人家,霍家两个少爷,早有很多有闺女的人家盯上了。   楚珣松开手,调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小媳妇长得漂亮吗?”   霍传武实话实说:“俺都没见过啥样。”   楚珣心里特不爽,简直烦透了:“没见过你就敢订啊?要是瞎子瘸子丑八怪你也要啊?”   “你订小媳妇,你也得先看看长相,好看你喜欢你再订,土鳖……”   楚珣不高兴了,冷着脸,吐出一句:“能有我这么好看吗?”   霍传武本来就对娶媳妇这种事没感觉,心想,肯定没小珣你好看,你长得就跟年画儿大洋娃娃似的,谁还能有你好看?   楚珣那天晚上回家,带着一嘴一身的大葱味儿,全家人用鼻子都能闻出来他跟谁偷摸“约会”去了。   楚珣嘟噜着脸,小不高兴的,心里琢磨的是,霍传武那个耍帅的家伙,在家乡已经藏了个小媳妇了……司令还没主呢,小霍先锋官你敢先有?   ——     冬去春来,由春转夏,大院墙外的梧桐树晃动着挺阔的枝叶。菜站沙土堆与白菜垛之间的两军阵地历经无数次易手,食堂的午餐肉罐头被偷了一兜又一兜,操场边的双杠上落满了少年们意气风发的印迹,杠子被手掌和鞋底打磨出灼灼发亮的锈光。   傍晚食堂门口,一群孩子吃晚饭,挥舞着搪瓷饭盆跑出来。   王欣欣和几个人头戴饭盆,在空地上绕圈跑,高唱,“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沈博文从大树后面杀出来,高举餐具,“正义的来福灵,正义的来福灵,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杀死……”   这个歌每天晚上要在大院空场上唱一回,哪天要是没唱,大人们一准儿觉着少了什么,孩子们转文艺了?   王欣欣闷头跑着,一头撞进一个大人怀里。   他抬头一看,是霍云山。   楚珣眼里“很正经”的霍师长,面孔威严,据传说脾气也不好,很难对付,院里小兵都挨过骂,都怕他。   王欣欣赶紧扭头跑开,跑两步又觉着不对,不礼貌,站住,点头哈腰小声地叫:“大大。”   本地人的叫法,比自己爸爸年纪小的,叫叔叔;目测比自己爸爸大的,叫大大。   霍师长板着脸,眼里却有笑意,沉着嗓子问:“害虫被揍了?”   霍师长伸出厚实的大手掌,胡噜了一下小捣蛋的脑瓢。   王欣欣不好意思地嘿嘿乐。   霍师长瞄到王欣欣衬衫兜里的东西,问:“攒这个玩儿?”   “老子帮恁攒几个。”   霍师长从军装衣兜里掏出几个空弹壳,弹壳带着漂亮的铜光,这是孩子们最喜欢攒的小玩意儿,互相炫耀谁攒得多。   这人都走出去了,王欣欣才回过味儿来,远远地惊了个军礼:“谢谢大大!”   风言风语乱传八卦那阵子热情过去,大伙相处久了也发觉,霍家的老子其实脾气没那么臭。霍师长是个贮藏了黑色粉末的火药桶,但是你别去点那个捻子,你不惹他,他对小孩和气着呢。   当然,有人真戳到霍师长的爆发点,这人发起脾气来,二里地外隔壁的大院都能听见霍师长雄厚而夹杂着声带嘶哑爆裂音的骂人声。开小差的警卫员,偷懒没完成任务的后勤兵,还有训练成绩差的小战士,都被他骂过。   霍云山骂人不论远近亲疏,亲近的人惹急了他他也骂。   有一回在大院儿里骂他家老大霍传军,因为霍传军头发留太长了,看起来生活作风不好。   “娘了个X的,留那么长的毛儿,恁个长毛贼样,觉着自个儿好看?!”   霍云山指着他儿子脑门子上一撮毛,愤怒地骂娘。   霍传军被骂,在他爸面前一个字儿都不敢吭,后来第二天出去把头发全剃了,剃成个秃瓢。   楼上窗口一下子探出好几个脑袋,居高临下地围观。   楚珣趴在窗口看,自言自语:“二武他爸,跟咱爸一样一样儿的,也喜欢说那话,就是咱爸跟咱妈那样的话。”   他哥在屋里听着,笑得带几分猥琐的诡秘:“老爷们儿呗,都喜欢那个,上了战场干敌人,回家上炕干自己老婆呗。”   楚珣就觉着他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楚瑜脑补霍师长的老婆,不屑地说:“真是当兵一年,老母猪都赛貂蝉。”   其实人家霍师长家媳妇也不丑,一般人儿,只是楚瑜嘴巴毒。   楚瑜往窗口一瞟,看见背着书包从大院里穿过的某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纳闷地说了一句:“哎呦喂,内小子,就内个,来咱院里才一年,混得越来越有人样儿了,还他妈挺帅。”   楚瑜嘴里“挺帅”的小子,就是霍传武。   传武来大院一年,眼瞅着个子蹭蹭得窜起来,比同龄小孩长得高,身材挺拔,骨架挺括。   孩子们每年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都到大院墙角最粗的一根电线杆子下面,比着量身高,在木头杆子上刻下一道深深的线;每年刻一道,记录年复一年成长的印迹。那根木头被划成一溜一溜,并且标上每人的名字。标着“珣”的有一溜刻线,“钧”有一串,“文”也是一串。   传武来了以后,也在电线杆上留下属于他的标记。他比其他仨孩子窜个儿窜得都快。   当然,最重要的是,霍家小二衣着打扮比以前时髦多了,迅速向着当年四九城里最标致时尚的年轻男孩的风格靠拢。要想帅,绝对不能土,这一条走哪都是真理。霍传武眉目身材的底子很好,一旦脱掉一身土包子气质,那眼见着,就成了大院里最引人注目最帅气的男生。   传武倒是没跟楚珣似的,弄一身假模假式的西服马甲穿着。霍师长家没那么臭讲究,也不给孩子订做西装。   传武每天上下学,上身白色T恤,下身是深蓝色牛仔裤,牛皮带在细腰上一扎,一双很飒的片儿鞋。牛仔裤两条大腿处打磨出发白的破旧沧桑感,膝盖上还故意剪出个带毛边儿的洞。这孩子身高腿长,穿牛仔都比一般人耐看,裤腰垮着挂在后臀,裤脚嘟噜到鞋面,沉默着走路的模样,特有范儿。   八十年代后期开始流行文化衫热,小年轻的都穿带字的白色T恤,用张扬直白的文字倾诉人生信条,宣泄精神上的浮躁。   都说衣服如人,霍传武经常穿的文化衫上印着毛主席头像,邵钧身上穿的是绿茵场上过关斩将的球王马拉多纳,楚珣常穿的那件胸前写着“我吃苹果你吃皮”,沈博文胸前郁闷地写着“人很善良,但老吃亏”。   某人的口音也改了许多,在学校讲普通话。而且,传武有意无意地学楚珣的口气,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觉着楚珣他们说话特带劲。什么“我操”、“滚蛋”、“你舅姥姥的”、“你玩儿去”,这种话小孩学得最溜儿了。   楚珣呢?   有一回楚家老大跑到弟弟房间里找东西,穿着臭球鞋在楚珣床上乱翻。   楚珣在门口瞧见,不高兴,脱口而出:“你这是赶剩么啊!”(你这是干什么啊)   楚瑜一口唾沫差点儿喷出来,觉得特搞笑:“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楚珣:“……”   “我没说什么。”   楚珣嘟囔道。   楚瑜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弟:“哎呦妈啊,我操,你怎么跟隔壁楼那小山东学得!”   楚珣脸色不自在了:“……我没学他。”   学校里,大院里,也开始有女生关注霍传武,因为小山东长得帅,而且爷们儿真的很酷。   有同班女生往传武的文具盒、书包和课桌位斗里塞小纸条,给他写情书,约他出去。   有三两结伙的女孩在放学路上拦他,问东问西。   “四人帮”骑着车出门放风转悠的时候,开始有女孩子加入他们的队伍,在哥儿几个面前,像孔雀开屏似的晃来晃去,炫耀身姿。   还有社会上的大女孩,女阿飞,胡同串子,在大院门口树坑下站着,喊住霍传武:“嗳,同学,你叫什么名儿?”   传武瞥了一眼,没搭理。   女孩说:“你过来!问你呢,认识认识呗。”   传武哼了一句:“不认识你。”   女孩笑道:“小子,长挺帅的,周末去录像厅看好片子,你去不去?”   传武眼皮淡淡地一翻:“去也不跟你去。”   有那么短暂的几年,京城社会风气极其开放,比九十年代后来还要开放,男孩在大街上拦女孩,女孩也敢在大街上拦男孩,喜欢,表白,幽会,做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什么不敢做的。文革压抑二十年后激情大爆发,躁动难抑,烈火青春。   霍家小爷后来让女孩们缠得有点儿受不了,身上的文化衫都换了。   胸前三个大字:别理我。   背后三个大字:烦着呢!      楚珣有一回跟帅哥坐在沙土堆上晒太阳,从对方书包里翻出一张情书。   楚珣特来劲地看了一遍,心里有了主意,嘴上还故意试探:“我就说么,我们班赵丽红就是喜欢你。”   传武不以为意:“我又不喜欢她。”   楚珣:“人家约你周末去小礼堂看电影,你去不去?”   传武:“咱不是说好了,周末一起游泳。”   楚珣笑了,心里暖暖的,歪着头,面庞盛满灿烂的夕阳:“挺够哥们儿啊。”   传武嘴角勾出帅气的弧度:“当然了。”   传武把情书团吧团吧,随手扔了,也没当回事儿。   楚珣悄悄把情书捡回来,盘算一把,于是模仿传武说话的口气,替这人写了一封回信,而且是措辞清晰的拒信,转天偷偷塞赵丽红书包里了……   楚珣就这么代笔替霍传武把女生给拒了,也不管传武怎么想,二爷看不顺眼,爷就这么专横跋扈的脾气,怎么着吧?   他的小山东跟刚来大院时不太一样了。   那时的传武,需要他罩着,他护着,他带着对方玩儿;可现在,这小子他妈的越混越油、越长越帅,帅得快要惊动党中央,掀翻中南海,气死爷了。   他从某个时刻心底隐隐生发出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强盛的控制欲。二武是他铁哥们儿,他喜欢这个人,他讨厌出现在霍传武身旁晃来晃去的女生,他甚至不爽那个他从未谋面二武也没见过的传说中的娃娃亲小媳妇……   霍传武以后不许回家,不许迈出北京一步,甭去见小媳妇,楚珣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第十五章流氓恶作剧   正值盛夏,周末,大院孩子们一起去游泳池游泳。   露天游泳池也是他们军区大院里内部使用,外人不能进。外面的胡同串子,夏天都只能在什刹海、亮马河里游泳。大院里孩子们在家换好泳裤,一个个儿穿着三角泳裤,夹脚拖鞋,光脊梁从楼里走出来,肩膀上挎着游泳圈儿。   楚瑜耍牛掰的,整个露天游泳池里就他一个大孩子,愣是拿了一只充气筏子,在池子里扑腾,溅起老高的水花,让别的小孩羡慕。   楚珣和他俩哥们儿玩“深水炸弹”的无聊游戏,从池边助跑,高高跃起,噗通——像大炸弹一样砸进水里,喝几口水。   沈博文用眼色一指:“二武那小子,游得还真快。”   邵钧一撇嘴:“他体校练过?”   楚珣说:“他没上过体校。他们家在海边,他以前都在海里游泳。”   沈博文和邵钧一起转过头,斜眼看楚珣,脸上堆满“你怎么知道那小子底细这么门儿清”的巨大问号……   霍传武游完四百米,两手一撑,坐上池边,甩一甩头发,精瘦结实的脊背微微弯着,剧烈起伏,喘气。从后面看过去,长长的笔直的脊骨毕现,尾椎隐隐没入低腰泳裤。   不远处几个女孩泡在池子里拨弄水,其中一个女孩声音清脆,笑得一朵花似的:“二武,你刚才自由泳那姿势,特帅,再给我们游一个。”   霍传武看了她们一眼,没答话。   那女孩叫杨晓鹤,是大院里一个军官的闺女,也是传武同班。异性间开始产生朦胧感觉,而且,女孩比男孩早熟。   杨晓鹤出神地看着坐在池边的传武,贱招儿似的往传武大腿上撩水,逗他,“你下来啊”。   传武平时酷酷的,不爱理人,这样的男孩最招女孩了,女孩简直都上赶着。他被撩拨得烦了,伸出一脚在水里,哗得一下,毫不客气地回撩了杨晓鹤一脸水!   “哎呦喂!哈哈哈哈哈哈哈——”   岸边坐的一群男孩看热闹,集体起哄。杨晓鹤气得,眼睛里洇出水,扭脸游走了。   传武这年纪和脾气,完全不懂怜香惜玉,更何况,他又不喜欢那个女孩,没兴趣。   他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岸边某个人影。   楚珣站在岸边,抱着个大游泳圈狂吹气,消瘦的身板倒映在池水里,倒影不停晃动。楚珣很白,细腰,两腿修长,褐色的头发凌乱。   传武偷偷斜眼瞄楚珣,有人在背后斜眼瞄他。   沈大少眯眼瞅半天了,心里早就搅翻天了,不爽,其实是他喜欢杨晓鹤,对那女生感兴趣。别以为嫉妒和争风吃醋是女生的专利,男孩偶尔也吃醋。   沈博文凑头说:“钧儿,玩儿他一个。”   邵钧挑眉:“怎么玩儿?”   邵钧以为,沈博文打算使坏一脚把霍传武踹水里。小山东会水的,也不怕你踹。   沈博文捉着邵钧的耳朵,耳语两句。   邵钧白了一眼:“操,真无聊。”   沈博文特较劲地问:“是我哥们儿不是?”   邵钧斜眼看他:“你又想耍流氓。”   楚珣这时候坐过来,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人,说:“商量什么坏事儿呢?”   沈博文意味深长地瞅着楚珣:“商量着怎么对二武耍流氓呢。”   楚珣噗得乐了一声:“你多大了?你别闹他,待会儿他跟你急。”   他的笑容收回到嘴角,眼光出神,自言自语:“他屁股上有颗痣。”   邵钧:“谁屁股上有痣?”   楚珣:“二武。”   邵钧猛一抬眼,和沈博文一起诧异地盯着楚珣……小珣你怎么知道?   你扒他裤子了?   他脱裤子放尿你看见了?   你们俩瞒着我们俩,干什么了?!   楚珣没见过传武脱裤子,恍恍惚惚的,自己以为自己就是瞎想的。   传武坐在泳池边,背对他,上身是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形,窄腰翘臀,紧身三角泳裤裹着屁股。楚珣放眼看去,凝视了几秒钟,泳池边其他人在某个瞬间全部化作模糊的背景色。传武的背影在他瞳膜上跳脱出来,赤条条无比鲜明,全身每一道肌肉线条毕露,右半边屁股上,分明有一块痣!   如果霍传武也是大院出生、穿开裆裤一起长大,楚珣肯定就会见过对方的屁股。比如,楚珣就见过小钧儿和博文的屁股长什么样儿,而且很确定那俩人都没有痣。   传武进到这座大院时已经挺大个孩子,早就过了光屁股的年龄,在外面撒尿都会很自觉地站在灌木树丛后面,绝不大庭广众掏家伙让人瞧见。他平时也去大院的公共大澡堂洗澡,只是每回都习惯穿着内裤,背上搭一条毛巾。   楚珣一句话,就让沈博文和邵钧开始闹心了,抓心挠肝得,而且各有各的心思。   沈博文瞄着霍传武的背脸,琢磨,这人屁股上到底有没有痣?   邵钧把脸架在膝盖上,心里也琢磨,小珣儿跟二武关系可真铁,快赶上咱们三少当年了,像扒裤子弹鸡鸡这种把戏,都玩儿过了?   沈博文拿胳膊肘捅邵钧,来一个。   邵钧不动弹,不来。   沈博文再捅,就来。   邵钧磨不过这人,流氓吧你!   邵钧站起身,捡了一个充气漂浮球,朝霍传武掷过去:“嗳,接着。”   传武原本盘腿坐在池边,看见球过来了,也没多想,完全不知是计,一骨碌站起来,接住球。   沈博文就等在后面,上去用手一扒!   “……”   传武吃惊,反应不及。   楚珣急得“嗳”了一声。   泳池里一群男孩女孩全体尖叫,嗷嗷得,有人哄笑,有人狂吹口哨……   有人狂喊,真他妈好看——   沈大少“耍流氓”的方式就是这样。他把霍传武的泳裤扒了。   传武扭头怒视恶作剧的混蛋。他下意识用球挡在身前,遮住重点部位,屁股是彻底走光了。   “他、他、他,真有痣啊!”   沈博文大吼一声,迅速抱头逃跑,怕霍小二揍他。   楚珣腾得站起来,呆呆地看着传武的后背,都忘了骂博文太过分了。他看到了对方背部的裸体,看得一清二楚,霍传武屁股上真的有痣,一块褐色类似胎记的标志,甚至就连形状都跟他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人腰臀很窄,屁股又挺又翘,每一边屁股上还微微凹陷下去一个窝,臀缝深陷……   传武当着大伙的面,默默地把泳裤提上,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地指了沈博文一下。   传武很酷地回身走了,爷是男的,带把儿的,走光就走光呗,难不成我走光了我还吃多大亏?他走了留下一池子脸红心跳目瞪口呆小心脏鹿撞的女孩儿……   就因为这事,好多人都看到霍家老二的裸臀,他在大院和学校里更出名儿了。   平时走在路上,很多女生见了传武会害羞地低头,等这人走过去了,又扭着脖子使劲偷看,然后窃窃私语,你知道吗,就那个高个儿帅哥……   后来过了几天,楚珣忍不住去找霍传武。他觉着沈博文耍流氓耍得过分了,霍小二跟院里其他孩子不一样,挺内向的,不能随便逗。而且,他怕传武生气不理他了。   楚珣把霍传武叫到食堂旁边的沙土堆后面,俩人并排坐了。   楚珣从服务社拿了两块北冰洋冰砖,俩人一人一块,捧着吃。这东西不用花钱,夏天凭冰票领,都属于福利。   楚珣说:“传武,博文扒你裤子,你没生气吧?”   传武舔了舔嘴上的奶油:“扒都扒了,我还能揍他一顿?”   楚珣说:“他跟你闹着玩儿的,你下回也去扒他。”   传武满不在乎地一乐,心想,霍爷对沈博文的屁股没兴趣,他屁股眼儿上插朵花吗有什么好看?我屁股上也没插花,他非要扒我裤子干什么?   楚珣也笑了,跟传武咬耳朵:“你还不知道呢,我告儿你吧,博文也让人扒过!”   “我们小时候,那年你还没来呢,他在我们幼儿园里就逗小姑娘来着,他喜欢一小姑娘,他七岁,人家才六岁,他就招人家。”   “我们就治他来着,他在游泳池边儿跟那小女孩打情骂俏,然后被人从后面,把裤衩扒了,在小姑娘面前全露了!”   “那小姑娘愣给吓哭了!后来,再也不理他了,见了他就跑。”   楚珣讲得兴致勃勃,传武听得津津有味,忙问:“谁扒的?”   楚珣下巴一歪,意思是说,你楚二爷我啊。   传武简直都不信:“你干的?你手这么黑?”   楚珣一本正经,又特别不正经,眼神里拥有某些超乎年龄的精明与复杂,偶尔让霍传武不知所措,陷入迷惑。   楚珣说:“不然你以为谁?我和小钧儿干的啊。”   楚珣嘴角卷出得意的笑容,那表情分明就是,除了二爷,谁敢动我们家博文?而且我整他,他还不敢跟我急眼,大文子从小连他的将军爷爷都不怕,最怕我!再说,除了二爷,谁想得出来这么哏儿的把戏?我现在都不稀得玩儿了,爷岁数大了,成熟了,他们后来都是捡我玩儿剩下的。   霍传武算是领教了,深深地看了楚珣一眼……楚小二果然最坏,不露声色地蔫儿坏、手黑。   楚珣原本怕霍小二不高兴,闹脾气,跟小钧博文不和睦了,还带了东西来哄人。   他掏出一盒包装漂亮的巧克力,递给传武。   霍传武那时候只吃过金币巧克力、酒心巧克力,那种用金纸包装好的散装货,装成一袋一袋,也是后勤发的。楚珣给他的好东西,他都没见过。   楚珣说:“我妈朋友从香港带来的,我想给你一盒。”   霍传武也没讲客气,收了。小孩之前不懂客气,再说,他把小珣当铁哥们儿,哥们儿见面分一半。   楚小二虽然心眼儿多,坏,那坏水都是用来算计别人的,从来不会用到自己身上……传武心里特高兴,觉得楚珣对他好……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条,丢给楚珣,问:“这你写的?”   楚珣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谁说我写的?”   传武斜眼看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肯定就你。”   楚珣还嘴硬:“你怎么就肯定是我?!”   传武脸色缓缓地现出笑容,酒窝变深了:“就你那猪扒字儿,我一看那几个字儿就是你写出来的,跟你作业本里写的一样一样的!”   楚珣扑上去摇晃传武:“你才猪扒字儿呢!你猪扒!你大猪扒——”   话说赵丽红收到回绝信,私底下跑来找霍同学,二武你为什么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你喜欢咱们年级别的女生了吗,霍传武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再也不理你了我跟你绝交!   霍传武跟赵同学承认信就是他亲笔写的。   他一身轻,你们再也别理爷,爷才轻省呢,女孩多烦多难弄,头发那么长,叫声尖利,每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闲话或者玩儿跳皮筋那种无聊游戏。   楚珣摸摸头发帘,觉着自己这事儿办得不错。霍传武那闷炮的脾气,也不懂拒绝别人,磨磨唧唧的,还装酷,你装什么啊?你不拒绝别人就老来缠你,哥们儿帮你来个痛快利索的。   橙色的夕阳把光芒铺洒在沙堆上,像给这座大院施了魔法,把沙土堆染成悦目的金色。   阳光把楚珣的头发涂成浅褐色。他转过头看传武。   夕阳也给传武的鼻梁和下巴镶了一道金边,颇有棱角的侧面沉默着,嘴唇紧闭,极其安静的状态却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好看,帅气。   ……   楚珣那时只知道自己的心意,猜不透传武的。   他能偷看人家屁股,却偷看不到人心。   传武揣着楚珣给他的一盒巧克力回家,坐在自己床上,特意等他哥不在屋里,才小心地把盒子打开。   盒里整整齐齐码了八个金光闪闪的巧克力球,他剥开一个,小口咬着吃了,巧克力球外面包一层果仁,然后是脆皮、巧克力酱,心儿里是一枚榛子仁,简直太好吃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   楚珣给的其实是一盒费列罗。费列罗当时刚在香港上市没两年,大陆还没卖的,算是新鲜玩意儿。   传武在心里掰算了一把,八个巧克力球,真不够他填胃的,一气儿就能吃光,可是明天就没了。如果每天吃一个,一个星期吃完;两天吃一个,半个月就吃没了;如果四天吃一个,那么,小珣送给他的巧克力,他能美美地享用一个月。   他把这盒巧克力藏在他装宝贝的铁盒子里,压在褥子下面。   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霍小二都没太在意过,就这一回,他没跟他妈妈说,甚至没把好东西分享给他亲哥,自己偷偷藏起来了。   当然,后来,这巧克力根本就没坚持住一个月。   大热天的,不放冰箱里,掖褥子下面,巧克力全都化掉了,怪可惜的……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楚珣私下悄悄拿给霍同学的东西,可不止一盒巧克力。   男孩心里有了记挂,三天两头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跟哥们儿分享。有一回去兵营玩儿回来,大伙一起在食堂水龙头下面洗脸,楚珣掰过霍传武的下巴,瞧了瞧,问:“你平常脸擦油吗?”   传武摇摇头。   楚珣说:“脸不擦油冬天就皴了。”   霍传武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霍小爷天生底子好,无论冬夏都是凉水洗脸,胡乱搓一把,不用别人常用的那种铁皮盒子护肤脂,我照样儿还不是挺帅的?我帅不帅?   楚珣第二天就从家里摸了一瓶润肤霜,塞给传武。   楚珣对这个可有讲究了,从小就用他妈妈的。他妈在洗手间里摆了一排护肤品,他每一样都往脸上试过。每天早上洗完脸,对着镜子用梳子沾水给自己梳好头发,再涂一层擦脸油,弄得香喷喷的,小样儿特别美。   楚珣跟传武面前模仿电视里演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不一样的感觉,一样的魅力。”   “为什么我能魅力永存,青春常驻?”   “我用的就是,霞飞——金牌——特白蜜——”   电视里成天翻来覆去就播这几条广告,著名影星潘虹使用的霞飞金牌特白蜜,全国人民都知道。传武乐得快不行了,从来没这么乐过,肚子都疼了,小珣怎么能这么可爱?自己怎么这么待见这人?   楚珣叮嘱道:“用完了你就跟我这么白、这么好看了。”   楚珣没拿过费列罗和霞飞给邵钧沈博文,并不是因为跟钧钧博文不亲了,而是没必要。那俩孩子缺什么?什么都不缺。尤其邵钧他们家,比楚师长家过得还讲究呢。别说霞飞了,邵钧妈妈连雅芳都看不上,给钧钧用从香港弄来的欧莱雅、玉兰油,早就大踏步提前迈入资本主义中产阶级生活标准了。   但是二武没用过这些讲究的。   楚珣那时已经显露出某种极强烈的照顾欲和控制欲,天生的,用他自己的方式一步步影响和改变身边人。而且,他很享受这种影响力,他觉得霍传武是他的人,他给传武的,都是最好的。   老妈让用的护肤脂传武都不用,但是楚珣给的,传武就美颠颠儿地用了,于是开始每天早上跟楚珣一样抹霞飞特白蜜。同龄人之间的某种亲切感与认同感,让他觉着,铁杆兄弟关系亲密,就应该用同样的东西,过一样的日子,永远像现在这样亲密……   霍传武悄悄地喜欢楚珣,只是不说出来。小珣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第十六章 绑架   也是那两年,电视上连续热播从台湾香港输送进来的电视剧,一部接着一部,特别轰动。   大院子弟兵中间最热衷、最风靡一时的片子就是《大侠霍元甲》,《陈真传》,还有后来续拍的《霍东阁》等等一系列港产功夫片连续剧,大伙可爱看了,都看疯了。每天晚上写完作业,搬个小板凳,巴巴地坐在电视机前,等着听电视里传出《霍东阁》主题曲,壮烈豪迈血气方刚的歌声。   然后,每天晚上学了新招儿、新的功夫套路,第二天到学校跟哥们儿比划,交手较量。   猴孩子们也不玩儿分拨打仗了,大院子弟流行“功夫热”,聚在一起不干别的,练功夫。   每天傍晚,男孩们都从家溜出来,出来的时候还要把家门口搁得长杆扫帚拆散,拆出一根长长的木头棍子,拎着木棍跑到营房。大伙聚在营房,跟小兵练武习武。   半大男孩戳成一溜,扎马步,翻障碍墙,练军体拳、长拳,用木棍对练对打。   这些孩子里,功夫最厉害最像样子的,就是霍家老二。   而且,这人偏偏就姓霍。   霍传武个子大约一米六冒头,精瘦结实,四米高的障碍墙,别的小孩翻不过去,就只有他能上去。王欣欣和沈博文那俩人在下面拽着绳索,两条腿乱蹬,拼命使劲,又不知道应该往哪使劲,像两只吊起来挣扎的猴子,屁股老沉老沉,上不去。这时候就看霍家老二转身后撤开来,助跑四步,直接踩着蹿上去了!   其他男孩目瞪口呆围着,看着。   楚珣连试都没试过,一手支着扫帚杆子看别人折腾。他才不出洋相呢,知道自己肯定爬不上去。   霍传武蹿到离地一米高的地方抓住绳子,一手在下一手在上,肩膀和上臂发力,一条腿悠起来,往上一甩,踩住障碍墙上凸起的一枚支撑点。他然后徒手再一次揽绳攀爬,用臂力拖拽着自身体重奋力向上一跃,这一下又上去了一米。他身体像某种猫科动物一般柔韧和灵活,一腿再悠上去,到顶了。   “二武,牛逼。”   楚珣忍不住在下面喊了一声。   传武在翻跃的瞬间回头瞟了楚珣一眼,眼底分明透着得意,很帅,潇洒地一跃而下……   别的男孩跟小兵们学拳脚,对练,小兵都不当回事儿,敷衍敷衍,打着玩儿,也不能真打。   就只有跟霍家老二练,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你不真打,你还打不过人家。营房里所有的兵都领教过霍爷的厉害。   霍传武的一招一式,一看就是家里学过,一胳膊肘横着砸出去,特狠,砸得对面儿的小战士龇牙咧嘴,又不好意思喊疼。   两个人面对面,双手交互纠缠,互捏手腕,互相都动弹不得,出不了拳,僵持着。对方身材毕竟高一些,力气大,仗着劲儿大,想把霍小二悠起来,甩出去。传武被甩得站不住,不甘心,特别犟,突然迎面一脚踩了对方大腿根儿,腾空而起,飞起右腿,飞膝袭脸!   这招太狠了,而且动作比闪电快,小兵哪想得到这男孩能使出这种招儿。   对方慌忙撒手,踉跄后仰躲闪,霍传武小腿骨横扫几乎踹到对方天灵盖,这要是成年人发足力气的一脚,当场就能让对方昏迷吐血。   霍小爷落地顺势一滚,抄起木棍回身一点,直指对方喉咙眼,酷酷地说:“俘虏你了,缴械。”   小兵仰在地上,乖乖举手投降,服了。   那几个小兵晚上回到营房,躺在宿舍床上揉膀子,议论。   “霍师长家俩孩子,确实都挺有两下子,不一般人。”   “将门出虎子,那身材,那骨骼架子,天生当兵的料,以后肯定进部队当官儿。”   “以前练过吧,家里绝对给拜过师傅。”   “听说是,莱州霍家营也算当地名门望族,三四百人的大户!一代传一代,这俩孩子是‘传’字辈儿,所以叫传军、传武。”   ……   “少林十八棍僧”晚上拖着扫帚杆子从营房出来,浩浩荡荡回家,一边走一边扯嗓子嚎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男孩子们每每唱起这首歌,热血沸腾,意气风发,少年人的峥嵘岁月。   沈博文跟邵钧说:“哎呦我的妈啊,钧儿,当初咱俩幸亏没跟二武打架。”   王欣欣说:“你们怎么也没人告儿我,他这么厉害?谁跟他打架谁是傻逼!”   大伙互相唧唧歪歪,开玩笑,集体起哄,改口管霍家老二叫“霍大侠”。   沈大少上回贱招扒人裤衩,霍大侠没跟他计较。没两天,沈博文又贱兮兮地跑去跟传武和好了。   沈博文举着扫帚杆子,当做电视里演的长杆话筒,“师傅,师傅!霍师傅!”   “嗨,大家好,我是陈真!”   “我的好朋友陆大安问我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好的体力?……因为我用容声牌电饭锅煮饭!!!”   噗——   大伙笑喷了,邵钧的口水喷了沈博文一脸。   楚珣和霍传武结伴走在队伍最后面,是最安静的两个,懒洋洋地瞧着前面的一群人,这时候胸腔里也压抑不住沉沉的笑。俩人相互对视,楚珣露出漂亮的白牙,传武脸上暴露一颗酒窝。   无法与人言说的少年情怀,单纯,青涩,美好。   一个很平常的周末,和好如初的“四人帮”小分队从大院门口出去,大街上晃荡。   沈博文带邵钧去路边地下录像厅里淘碟。当年街边上的录像厅很流行,小年轻的三五结队地都去,里面三教九流,乌烟瘴气,还有出租禁片和港台走私来的淫秽录像带。   录像厅特火,是因为大部分普通人家买不起录像机,没那么多钱,或者有钱抽不到票。部队子弟兵牛气,军队有路子,大院里有各种大件儿家电的分配指标,这几个孩子家里都领到录像机票,买的是日本原装进口货,日立牌和东芝牌的机子。沈博文和邵钧蹲着在好几大纸箱子里扒拉,找香港版的火爆刺激的片子。卖走私品的人一看是大院里出来的小孩,特上赶着,知道他们零花钱多。   霍小二是个比较闷的人,平时对这些不感兴趣,一个人站在街边,表情淡淡的。   楚珣看准机会,一把搂上霍传武的肩膀:“走,买吃的去。”   楚珣说:“咱们院里冰店常年老三样儿,绿豆冰棍,巧克力冰棍,北冰洋冰砖,吃腻了。这个好,吃这个。”   传武笑笑:“嗯。”   俩人在街边冷饮店一人买了一根“雪人”,站在路边举着吃。“雪人”算是比较高级的冷饮,奶油双色,一半香草,一半巧克力。五毛钱一个,不便宜。   楚珣把舌头伸得老长,很享受地狠狠舔一口冰激凌,把“雪人”的脸舔花,下巴上蘸了奶油汤。   传武给楚珣擦擦下巴,随后又发现自己舌头不够长,怎么伸也不可能像楚小二那样,伸舌头跟蛇吐信子似的。   俩人吃着“雪人”,街对面,有一辆黄色面包车里伸出四个脑袋,远远地盯着他们。   那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事后让所有人想起来都后怕。   黄面包在街上掉了个头,迅速朝两个孩子开过来,停下。车上下来三个半大男孩,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烫着不男不女流里流气的发型,叼着烟。   对方一拍楚珣肩膀:“你是楚珣?”   楚珣扭头,不认识,下意识“嗯”了一声。   小青年歪着嘴哼了一声:“你,跟我们走一趟。”   没想到对方几个人,一左一右架起楚珣,就往面包车里拖。   楚珣懵了,都忘了喊救命,胳膊挣扎:“你谁啊?”   “你们干什么啊!”   没吃完的奶油雪人拍在地上……   霍传武扑上去跟那几人扭打,想把小珣抢回来。   那几个小青年比霍小二足足高了一个头,人高马大,出手蛮横,一拳砸在传武脸上,鼻血迸射出来……   录像厅里极为吵闹,门口竖着一个大号音箱喇叭,放着崔健的成名曲《一无所有》。   “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   “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   沈博文埋头在纸箱子里:“钧儿,这个带劲,梁小龙的片子,陈真,他打得最牛逼,就买这个。”   这俩人完全都没听见,不知道,外面的哥们儿已经出事了。   传武鼻子被打出血。他一掌切在对方胳膊肘内弯里,抱住楚珣的腰不放。   对方狠狠一脚踹在传武身上,把人踹飞,无心恋战,将楚珣塞进面包车,司机踩一脚油门就跑。   这一伙当街劫走楚珣的,其实就是混附近胡同的几个小混混。八十年代社会治安相对稳定,像人贩子这种行当大家都没听说,一般不会出现当街抢孩子拐孩子的。这些人劫楚珣,是有目标而来,就是要憋着劫他。   这几人,是人花钱雇来的,每人一百元,雇他们的就是部委大院的高干子弟侯家少爷。侯一群比楚珣他们年纪大两岁,念初中,在外面混出一些不太靠谱的朋友。他上回吃过楚小二的亏,楚珣还告他状。侯一群平日在他们复兴路大院,也是说一不二、骄纵跋扈的横主儿,哪肯吃亏认怂,一直惦记把这笔账找回来。   一百块包含的内容原本只是劫个人,这帮小混混也没想到,楚少爷这么麻烦,走哪身边都带个贴身“保镖”!   面包车是拉门,门还来不及拉上,霍传武在车子启动一刹那扑上去,狠命扒住车门,不撒手。   “你快撒手!”   “你小子他妈的,找死呢吗,给爷撒手!!!”   面包车在街上开起来了,传武被车拖着走,那两个小青年狠命掰他的手,踹他的头,竟然就踹不掉这人。   楚珣被人摁在后座上,隔着玻璃看着,挣扎,扭打,喊着。   “小珣!!!!!”   传武双眼通红,嘴唇倔强地咬着,脸上出血了,下半个身子被拖在车外,无论被对方怎么打,就是死拧死拧地不放开,不放他们带走楚珣。   几个混混都没想到,有点儿懵了,被这孩子的气势震住了。这男孩疯子吗,有毛病吗,不怕吗,不疼吗,怎么就是不撒开手?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拧的,拧的就怕碰上不要命的。   如果是现在的孩子,机灵,又娇贵怕死,遇上事儿肯定先打110,无论如何不能扑上去跟歹徒拼命。   如果是大院里别的孩子,打群架打出了套路,一看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以一敌三打不过,肯定转身跑回大院喊人。   可是今天偏偏是霍传武。   霍家小二的烈性,遇上这种事儿,他既不会想到打电话找警察,更不会转身跑了回去叫人。他绝不允许别人从他眼皮底下把楚珣绑走,他要护着他的小珣,把小珣抢回来。   他的腿拖在柏油路上,牛仔裤迅速就磨破了,腿上磨掉一层皮,血流出来……   街上有人看见了,喊起来:“停车!车子拖着人了!!!”   那几个人也急了,慌了,没见过这么拧的。   刚才被霍小二一掌切到手肘的家伙,这会儿胳膊都抬不起来,麻筋儿抽搐,这才发觉这男孩手上有两下子。   “把这小子弄下去,快把他甩下去!”   那家伙猛地拽上面包车拉门,想让传武撒手。   楚珣吼了一声:“二武!!!!!”   他从车后座里扑上去,拼命用双手阻挡,怕传武受伤。沉重的拉门“嘭”得掩在他手上,疼得他眼泪四溅……   车门掩了两个人的手,传武扒不住门,扑倒在地,掉在路上。   楚珣大叫,眼泪流出来:“啊!!!!!!”   面包车轮胎在路面刹出刺耳的摩擦声,惊心动魄,丢了魂似的迅速一溜烟逃窜。   侯小爷原本找这几个混混朋友,就是想把楚珣“收拾一顿”,给他几分颜色瞧瞧。把人拖到城外某个僻静地方,打一顿,扇几个大嘴巴,威胁几句,告诉这小子以后甭跟侯爷作对,作对没好处,然后把人扔下,这笔账就算了结了。   谁可也没想闹出伤残或者人命,都吓着了。   楚珣自个儿都没想到,二武竟然会这样。   楚珣隔着车窗眼睁睁地看着。汽车轮胎仿佛携着挤压路面的尖锐声音碾过他的大脑,碾过他的瞳膜,嘶鸣着,轰响着,仿佛碾过他的心,在那个瞬间尝到了剧痛的滋味儿。他两手磕破了皮,都顾不上,顺着后车窗遥遥地看见传武重重地摔在路边……      第十七章获救   几个混混因为慌张,活儿不熟,也没驾驶本,面包车开得歪歪斜斜,在路上以蛇形盘桓。   这伙人万没想到的还在后面。被他们甩在路边的男孩,咬着牙又爬了起来,胸前和腿上的衣服都磨破了,淌着血,竟然仍不罢休,甩开步子狂奔,追他们的车!   车上的人都震惊了,没想到这人还能起来,还能跑,还敢追。   霍传武两条腿跑得飞快,喊着楚珣的名字,两个人隔着车窗拼命喊。   这一跑,就足足跑了好几站地。   带发电机的四个轮子总归比两条腿更快,传武渐渐体力不支,被拉得越来越远,追不上了。楚珣扒着车窗玻璃,看到传武又一次摔倒了,然后就没站起来……   “啊!!!!!!”   楚珣声嘶力竭叫了一声,眼泪刷得流下来,流了满脸。   他拼命抑制住想哭想打架拼命的冲动,紧紧咬住嘴唇,脑子里盘算,怎么办?   楚珣手腕让皮带捆了,缩在后座角落里,挨了几记耳光,嘴里破了,一股甜腥。   他冷冷地盯着对方几个人:“你们把我放回去。”   “我没惹你们,你们放了我。”   “你们……”   “你们把我放开!!!!!!!!”   楚珣声音突然尖锐,愤怒嘶吼出声,嗓音突破阈值撕扯出尖利陡峭的波痕,眼角迸出一道猩红猩红的血丝。   他心里想的仍然是二武,某种想要摧毁的欲望从胸腔里炸开。   车厢里炙热的空气像被什么东西一刀劈开,炸裂,火星四溅。开车的人莫名“啊”了一声,驾驶位上几个仪表盘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混乱,所有的指针爆到极限值,像被某种引力牵着拽着抽搐!某个仪表盘碎裂,指针炸飞……   楚珣的眼黑得深不见底,浑身肌肉绷紧,后颈炸毛,整个人姿态像一头被激怒的危险的猫科动物,像一头小豹子。   面包车骤然失控,才开到城郊边界,斜着冲出大路一头撞在树上。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车前盖撞瘪,熄火开不动了。   ……   领头的这名混混,绰号叫土狼,跳下车,狠狠踹一脚车头:“姥姥的,今儿真他妈点儿背。”    “就为了弄这小子,让人追得撒丫子满城窜,还他妈把车给撞了!这车我借的!”   “咱们现在怎么办?把这小子打一顿,走人?”   “就这么走,咱们亏大了。”   “听说他爸是个师长,挺大的官儿。已经绑了这小子,咱不能白折腾。”   土狼咬着一颗烟头,眯眼上下打量被捆在角落里的楚珣,眼里流露一丝怨愤……   土狼说:“姓侯那小子,一百块就把老子打发了,丫打发叫花子呢。哥儿几个费这么大劲,还挨了几下,不捞回来,我就不是属狼的。”   “他们吃什么,咱们吃的什么?他们挣什么,咱们挣的什么……”   这几个混子是受雇于侯家儿子的打手,可他们不是大院子弟,他们跟机关大院出来的太子党绝非一条心。   一百元,对于像土狼这几个老城区出身的贫民混子,就是相当丰厚的一笔劳务费,他们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个月可能也就挣一百。老胡同,大杂院,破平房,家徒四壁,这些人从小在外面混,靠自己一双手和一条烂命讨生活,混社会,却又不甘心不服气——凭什么人一生下来就分出三六九等?   在土狼这样的人内心压抑着深刻的怨恨。这一代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这些年看惯四九城内军车横行,军二代招摇过市、无法无天……他嫉妒,他眼红,他认为这个社会不公。从小生长在部队机关大院里那些孩子,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儿、太子爷,吃香喝辣,骄横奢侈,目中无人,穿得戴得都跟他们胡同贫民不属于一个时代,这帮人凭什么就比别人都过得好?他们凭什么!   几人埋头一合计,把楚少爷打一顿,送回去,每人就拿一百块。   倘若把人扣下,敲一笔,没准儿能捞一票大的,够老子们吃三年五年。   楚少爷能值多少钱?   楚师长家到底有多少钱?   这几个小混混其实没见过世面,这辈子就没见过钱,想了半天,估摸着,要个三千块可以了。三千块多大一笔钱啊,舔着手指数票子都得数好一会儿。   土狼掏刀逼着楚珣,声色俱厉,逼问楚家电话号码。   楚珣面对亮森森一柄三棱刮刀,可没蠢到挣扎反抗,他总之打不过对方。他脑子转了转,想到他爸不在家,在石家庄呢,现往这地儿赶恐怕是来不及,周末他家就他妈、他哥、爷爷奶奶在。如果有爸爸提着枪出来,小爷谁都不怕,可是亲爹不在,亲哥是个不靠谱的愣子,一个敲诈电话打过去,估摸要把老妈吓坏了。   楚珣眼前晃过霍传武,二武摔在路上……   楚珣极其镇定地跟对方报出一串电话,但是不是他家电话,而是霍云山霍师长营部的号码。   他在传达室翻过警卫连的通讯簿,随手翻到很多号码,过目不忘,脑瓜特别灵。他从来没给霍师长打过电话,可是这么个危机关头,他忽然就想起霍师长,觉着这人最可靠,又厉害,搬救兵找谁都不如找这人管用。   楚珣运气很好,一是这群半大的愣小子完全没有敲诈经验,却又胆子贼大,当真就敢给部队大院打电话过去。   二是霍云山当天还真就在营部办公室,接到了电话。   土狼跟电话里人说:“找你们师长,我是他儿子朋友。”   霍师长从警卫员手里接过电话,嗓音沉沉的,眼皮都没抬,正在翻文件:“俺就是,说。”   土狼说:“楚师长,您儿子楚珣在我们手里,哥儿几个手紧,缺钱了,您看要不然这样儿,您给哥儿几个三千块劳务费,我们把您家少爷一根汗毛不少地送回来!要不然,您儿子细皮嫩肉的,可别缺胳膊少了腿儿……”   霍师长脸一沉:“恁说的剩么?!”   霍云山在电话里低声骂了一句,“娘了个X的。”   他跟那几个混混说:“成,恁给老子等着,老子送钱过去。”   霍师长撩下电话,扎上军装皮带,从后腰枪套里掏出枪压满子弹,出门招呼手下若干得力干将,开了几辆军牌吉普,杀出兵营。   与此同时,霍小二追车追出去的时候,沈博文和邵钧也反应过来了,然而出了录像厅一看,人和车都跑了,找不见了。   沈博文和邵钧气喘吁吁追到路口,完全找不见那俩哥们儿,吓坏了,于是赶忙跑回大院叫人。   沈博文遮遮蝎蝎地嚷着,一路穿过空场,“小珣儿出事啦,让人掳走了!!!!!”   这俩熊孩子把整个大院的人都闹起来,楚珣的妈妈从楼里发疯似的跑出来,睡裤拖鞋都没来得及换,跑出去找她儿子。   楚珣妈妈名叫高秀兰,现在是他们部队大院服务社财务科的科长,之前家境普通,军区里一个普通军官的子女,能嫁到楚家属于嫁得极好,嫁对人了。   她跑出去的时候,传武的妈妈拎着一口袋韭菜和一口袋大葱,从菜站出来,眼瞅着高秀兰从她面前跑过去,喊着儿子丢了,儿子哪去了。   传武妈站定,默不作声看着一群人乌泱乌泱跑出去找孩子,然后拎菜回家,摊大煎饼,炒韭菜鸡蛋,给一家子做晚饭。   霍师长刚一出门就接到警卫员汇报,用车载小电台联络,告诉他们,楚珣是在街口某个录像厅门口被人绑架。   他按照沈博文邵钧那俩孩子提供的线索,沿着这条路追。   追到半道,街边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霍云山下车一打听,这是他家老二摔倒的地方。   霍传武体力不支失血过多,昏倒在地。有人围上来看看,传武醒过来,捧着头,脑袋磕得特别疼,胳膊和腿上都破了,血肉模糊。他站起来,往路边小店走,“俺打个电话。”   他给大院的人打了电话,报告了劫走楚珣的车子颜色式样、逃走的方向,然后就疼得坐地上站不起来了,被几个热心大叔大爷用小三轮车直接拉去医院……   霍师长听说他家老二头破血流,被送医院了,也看到马路牙子上一串挺吓人的血迹。   “送医院了就成,小崽子没大碍。”   “追。”   霍师长根本没有回头去管他儿子死活,压上枪,面容严肃地上车……   他弄清了劫匪的车子和逃窜路线,估摸对方跑不远、八成还等着去约定地点取赎金呢。他指挥几辆军车包抄,一路呼啸而来,沿途查问,很快就在城郊边界附近找到了黄面包。   土狼他们一看军车来了,再顾不上人质,吓得钻进面包车想要逃。车子前盖废了,发动起来整个车身在路上颠簸,眼看着快散架了,发动机直冒烟。   霍师长在副驾位上指挥他手下,把军车顶上去,直接撞歪对方保险杠,将面包车卡住。   小面包还想倒车跑,一拐弯,霍师长从车窗里探出手枪,啪、啪两枪,打碎对方右侧两个轮胎。   橡胶胎皮爆裂飞溅,面包车一下子翻了。   霍师长上去拽开拉门:“给老子滚出来。”   他一脚踩着车侧帮,拔枪对准车里几个倒霉蛋:“娘个X的,俺数一二三,自个儿爬出来,不然老子一枪一个,就地崩了。”   那四个小混混全部尿了裤子,骚哄哄尿了一车厢……   霍师长俘虏了一群混混,救回楚珣。   霍家老二随即也被接回来,跟楚珣一起送进军区大医院,两个小子出生入死了一回,同住一间病房,两张床上眼巴巴对望。   霍传武他妈妈原本还在家摊大煎饼呢,从厨房窗口有一眼没一眼瞄着外面的情况,想着那帮出去找孩子的,怎么还没把楚小二领回来?直到有警卫员小兵砸他们家门报信,阿姨您快去医院吧,您家孩子救回来了,受伤了,医院里躺着呢。   传武妈手里的煎饼耙子掉进面糊锅里,溅起几滴面汤。   她都懵了,半天没醒过味儿来,连围裙都来不及解下,冲出家门……   两个当妈的都赶到医院,围在俩儿子床边,都掉眼泪了。   楚珣身上没事儿,就是手让车门掩过,原本纤细漂亮的手指肿成十根小红萝卜,绽开一层皮。他特镇定地跟他妈妈说:“没事儿,破个皮,霍大大来得真快,我估摸他们去打电话,然后没一会儿,大大就拎枪来了,真帅。”   高秀兰这个心疼又后怕得,孩子出门在外,就怕遇上疯子,竟然绑了人勒索钱财,三千块钱是小,儿子要是缺个胳膊少了腿,让人害了可怎么办?   自己丈夫不在身边,她是没想到亲自出马把她儿子救回来的是霍师长,而且,人家的儿子也是家里宝贝,都给伤成那样了!   这,得欠人家多大一人情?   以后怎么还人家?   ……   霍传武躺在床上,伤处裹得像个白粽子,而且伤都在正面。   胸前、大腿、膝盖上活活褪掉一层皮,连医生都震惊了,这孩子太倔太猛,车子都开起来怎么就敢扒着车不松手,倘若再不松手,一层肉都快给磨没了……   霍大师长就进来瞧了儿子一眼,“小子,流血掉肉了?”   霍云山掀开被子,撩开他儿子衣服,又撩开裤裆瞧了瞧他最关注的部位,打趣道:“啧,那个好东西,都给磨掉一层皮?”   他轻轻一掂他儿子胯下软乎乎蒙着纱布的脆弱阳具。   传武被他爸一摸,“咝”得龇牙咧嘴。   霍云山重重地哼道:“那块好肉,恁要是给自个儿剐掉了,剐没了,就不是个男子汉了。”   霍传武仰躺着,被一屋子的大人围观注视,脸红了,拽上裤裆,粗着嗓子低声说:“还在的,好着呢,怎么就不是男子汉了。”   一屋人都笑出声。   医生和护士都赞叹,佩服这倔犟的孩子,佩服这爷儿俩。   屋里只有传武妈一个人儿哭得两眼红肿,心疼死自己家宝贝儿了。   她儿子活脱脱褪了一层皮,就跟从她身上剜一层肉一样心疼。   下身那么嫩的地方都蹭得露红肉了,男孩子那地儿多重要啊,蹭出疤痕来不好看了,将来还要娶媳妇、给媳妇看呢。   而且,明明惹事被劫的是楚家孩子,怎么受伤的偏偏是她家二武?俩孩子平时玩儿得好她也知道,可是她没想到,这俩孩子关系这么好,这么铁,掰不开似的,进进出出都是一路,每回打架都是二武揽在前头,给楚珣挡着。   儿子真是好儿子,就是性格又闷又实在,忒讲义气,能为人家孩子磕头淌血、不要命,怎么这么傻呢?   这样的脾气,将来最容易吃亏。     第十八章萌动少年心   霍传武的妈名叫刘三采,是霍师长在家乡娶的老婆,性格内向沉默本分的一个女人。   刘三采将一头黑发在脑后挽成个髻子,两道眉画得细弯细弯,戴一副沉甸甸的金耳环与一只金戒指,生了两个儿子见老,但仍看得出年轻时相貌不错。这人平时不爱跟人交际,整天闷在家里做饭干活儿,跟院里大妈大婶不太走动。   两个妈一张床上坐一个,照顾自家孩子,一开始还沉默着,有些尴尬。   后来,高秀兰实在忍不住,坐过来,跟传武妈说:“三采,你看,我其实一直想说,你家二武,是个特别好的孩子。”   “这回是我们小珣儿惹出来的,连累二武受这么重的伤,我真挺过意不去的……”   刘三采赶紧摆手:“孩子么,孩子爱玩儿,磕磕碰碰难免,二武没事儿。”   高秀兰又说:“上回也是楚瑜把二武脸给弄伤了,眉毛上留个疤,我们就觉着特对不起孩子。”   刘三采让对方这么一说,郁闷得都接不上话,你们楚家俩大儿子,可真有能耐!   可俗话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能说啥?这当妈的心里也合计,怎么总是你们家儿子?我们传武也是倒了霉了,只要沾上你们家的一准儿就要见红,这都第二回了!   高秀兰深有感慨,由衷地表白:“我跟我们家那位经常说,我在咱们大院里这么多年也见着不少,您家养的俩小子,真都是出类拔萃的小伙子,大的是大的样儿,小的是小的样儿,都比我们家的强。”   刘三采客气道:“哪能这么说。”   高秀兰说:“真是这么说,就我们家楚瑜,简直没治,恨死我了。”   刘三采连忙说:“上回我们大军,后来我说他来着……”   高秀兰一摆手,显露出心直口快的泼辣性子:“你们家大军把楚瑜治了一回,治得对!后来他老实了吧?”   “这孩子就欠收拾,让我打,我舍不得;让他爸打,过几年连他爸都打不动他了!就让你们家大军收拾他。”   “我们家珣儿,跟你们传武玩儿得好,我挺放心的。”   “我觉着,二武是个好孩子。”   刘三采想着儿子饿了,起身说,家里有做好的大煎饼,卷了葱酱和熟肉就能吃。   高秀兰赶忙拦住:“你照顾你儿子,饭我回去做,做好了我给俩孩子送过来。”   ……   楚珣悄悄从被窝里扒出一双眼,眼珠滴流转,转到隔壁床上,寻么霍传武。   楚珣打眼色:喂,说你呢!说你是好孩子哼!   霍传武侧身歪躺,眉头皱着,沉默着,其实是疼,都疼傻了!   下身那地方挺脆弱的,正发育的年龄,还没长成呢先蹭掉一层,爷能不疼吗?   楚珣很擅于察言观色,揣摩大人心思。那时候就发觉,他妈妈与传武妈言谈神色间,总有些欲言又止的尴尬,两家人关系挺奇怪,平时冷冷淡淡,极少来往。两家的妈妈每天在食堂菜站服务社打照面儿,轻轻点个头。两家的爸爸一个顶了另一个的位置,各干各一摊,同僚之间从不交际应酬,互相不掺合。   两个小子在部队医院养了好些天。双人病房,条件很好。   晚上,大人都回去了,楚珣从被窝里爬出来:“二武,还疼吗?”   传武身上贴着纱布,躺在被子下面,脖子自由扭动。   楚珣翻身下床,上了传武的床,钻到一个被窝里。两人面对面安静躺着。   楚珣以前只跟小钧儿博文躺一张床睡过,那都是小时候穿开裆裤的年代。他现在半大小子了,跟传武躺一个被窝,倒也没别扭,哥们儿亲近到这份上,觉着理所当然。更何况,传武对于他,有某种极特殊的感情。   楚珣揭开传武的衣服,传武身上有一层精瘦的肌肉,纱布下面露出骇人伤痕。   楚珣说:“以后你别那样儿,下回再这种事儿,你跑回去叫人,别那么猛。”   传武说:“我回去叫人,你早让人绑走了。”   楚珣说:“多疼啊,当时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掉车轱辘底下,压着了……”   传武说:“当时没顾上疼。”   楚珣眼睛发红:“快把我吓哭了!我还没哭过呢。”   半晌,传武忽然笑道:“你真哭啦?哭个我看看。”   楚珣怒道:“笑个屁啊?小鸡儿剐没了吧?”     传武满不在乎得,帅气的单眼皮一翻:“剐了还剩一半儿,以后俺还能长个新的。”   楚珣在被窝里乐:“去你的吧,你小鸡儿是歇么虎子啊没了还能再长出个新的我看你怎么长……”   半夜,两人都憋出尿意,于是爬出被窝,屋里找了个尿盆,撒尿。   楚珣尿完看传武尿。   传武站着撒尿会牵动伤口,那地儿很疼,呼吸就粗重了。   楚珣从后面抱了哥们儿的腰,脸探过来,下巴抵在传武肩窝里:“疼啊?我给你把尿。”   传武哼了一声:“不用。”   楚珣唧唧歪歪得:“小鸡儿撞歪了吧,你都尿到外边了,我给你把。”   传武脸慢慢红了,挡开楚珣的手:“我家伙好用着呢,你拿开。”   楚珣:“我给你扶着,给你扶着么!”   一泡尿撒得,一个非要扶,一个非不让扶,打打闹闹,如愿以偿地呲了一地……   俩人重新爬回被窝,楚珣心怀鬼胎地问了一句:“你生下来屁股就有痣?”   传武:“嗯?”   楚珣坏笑着不打自招:“那回博文扒你游泳裤,我们就是想看看,你屁股上是不是真有痣。”   传武不以为意:“腚有啥可看。”   过了一会儿,传武自言自语似地说了:“我爸手上有一块斑。我哥生下来,后背也有那么一块。后来,我生下来,腚上也有一块,我们爷儿仨,那块痣形状一模一样。我爸就说……”   霍传武板起脸,模仿霍大师长刻板深沉的口气,“嗯——错不了,一看就是老子的种!”   俩人在被窝里嘿嘿地乐,楚珣拽着传武的裤子,非要再看看。   传武还不太好意思了,男子汉了,不在别人面前扒裤子的,可是拗不过楚珣在被窝里拱来拱去,赖了吧唧,像一头小猪一样拱他。他平时对别的哥们儿都不亲近,兄弟是兄弟,但从未生出想要肌肤相亲的那种兴致,唯独就对楚珣不一样。二人无话不谈,没来由地喜欢对方。楚珣使小眼皮一翻,伶俐的口齿指使他这个那个的,他就没脾气了……   传武于是半侧过来,背对楚珣。楚珣把他的睡裤和内裤扒下来,借着床头小灯亮光,仔细看那块据说是霍师长金手指一点就印在儿子屁股上的胎记。      楚珣目不转睛,盯那块胎记盯了很久,心里是一种奇妙的无法言喻的感觉。   他就是故意跟对方起腻歪,想要亲近的念头让他心里发痒,悸动,一步步试探二武容忍他的底线。   已经挺长时间了,有些小秘密,楚珣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压在自个儿心里面,沉甸甸又甜滋滋的,尤其不敢跟二武说。   他私底下,几乎每一次走在霍传武身后,都会不由自主地、着了魔似的,盯着对方的屁股看,看透过第一回,就忍不住想看第二回,上瘾似的。传武有时穿牛仔裤,有时穿军裤,夏天穿条纹或者格子的大裤衩,昂首挺胸很爷们儿地在前面走,他就跟在后面,视线凝聚在对方后腰上不出几秒钟,裤子布料慢慢在瞳膜上浮动,透亮,男孩挺拔的臀部就显露出来,那块胎记若隐若现。   楚珣出于无知与好奇,也偷看其他人比如邵钧的屁股。   邵钧长得漂亮,楚珣打小喜欢,对小钧儿有天然的亲昵感。他试过盯着邵钧后腰半分钟,也能看到邵钧的形状。可是邵钧身上没长胎记,更重要的是,楚珣对邵钧屁股长什么样儿简直太熟悉了,从小一张炕上玩儿大,穿开裆裤互相扒着捏鸡鸡,邵钧身上一套东西是哪一卦的他门儿清,完全没新鲜感,有什么可看的?   至于旁的其他人,他也不感兴趣,不想看。   霍传武的屁股长得好,紧实有肌肉。楚珣忍不住捏捏,男孩的臀挺瓷实,手感有弹性。他捏一下,传武颤一下,他再捏,往臀缝里捏,传武实在忍无可忍,挥开他的手,把裤子提上。   转过身的时候,楚珣看到二武竟然悄悄脸红了,门牙咬着下嘴唇,挺害羞的……   两人面对面睡着,霍传武闷头不说话,眼睛半闭,黝黑浓密的睫毛在眼窝里铺出两道半弧形的影子,面孔英俊,唇形很好。   楚珣:“冷吗,我给你暖着。”   传武:“嗯。”   楚珣:“现在暖和吗?”   传武:“嗯……”   楚珣抱着人,两人胸膛贴胸膛,鼻尖蹭鼻尖,互相暖着。热度从楚珣的掌心渡到传武后背上,再缓缓沿肋骨攀爬到下半身。传武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热,某种奇妙的让他感动的热度,令他全身陷入极致的温暖。这种暖意在小腹盘桓,腹股沟处像过电,电流最终注入两腿之间,挥之不散,太舒服了……   感情上的知觉,在两个男孩之间,慢慢发酵,变化,变得不一样。   甚至说不清,究竟是从哪一天、哪一时刻,彻底变味儿变质了。   或许是从楚珣隔着车窗玻璃看到二武双眼通红手扒车门不放最后重重摔在地上身后一条血路;   或许自从他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一遍一遍翻小儿书然后偷偷将二武的模样脑补成武二郎;   又或许是那次他们一帮孩子憋着想揍小山东,他悄悄跟对方开小会:本司令不想揍你,你快给我想个办法啊!   或者是那一回两个小坏蛋从煤山上滚下来黑得像煤球子,二武脱掉上衣露出健美身材,浑身洋溢着少年的性感洒脱,用低沉温存的声音对他说:把脸给俺……   白天,沈博文和邵钧来医院看过一趟,把躺床上的两名病号拨弄调戏一番。   传武的大哥往返医院好几趟,每天早晚来送饭。   霍传军一根手指点着楚珣,膈应得牙根儿痒痒:“楚珣,恁可别再招俺们家二武了,两个以后别这么要好成不?俺谢谢恁了成不?!”   “都为恁家脱层皮了,以后还了得啊?”   “还有,这盒饭俺妈特意做给恁吃的。”   霍传军嘴上没一句好话,但是一趟趟往医院跑,每回有他家二武的饭,就一定有楚珣的饭,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楚珣一见霍家大哥,就自觉把大半张脸埋到被子里,装睡,其实那哥俩每一句话音他都侧耳倾听着,心里打着各种各样的小盘算——那哥儿俩可真亲热,多大人了,还要哥哥喂饭,还用哥哥给擦嘴……二武不会因为听他哥的,以后就不跟我要好吧?   他转念又一想,二武不会的,二武跟他是真铁,俩人在一个被窝里互相暖着,他看得出来。   一拨又一拨探望的人全部走掉,楚珣从被子里钻出来问传武:“嗳,刚才那阿姨给你换药,你干嘛不让人弄?”   霍传武沉下脸,低声说:“她是女的,我不让她看。”   楚珣觉着这人特别扭:“医院里护士阿姨都是女的!”   霍传武脸上是一层成熟冷峻的固执:“那也不成,不跟她们脱裤子。”   刚才那护士都发火了,在楼道里给同事抱怨,“那小孩至于吗,不让我看我怎么给他换药啊?”   “多大个小屁孩儿,真够逗的,毛儿还没长全呢,死活捂着不让人看?!”   霍小爷心里已经有了深刻的男女大防意识。他在外人面前,就是个脾气冷淡别扭的。   那时候人都在家属宿舍区公共大澡堂洗澡,很多男孩是让妈妈奶奶姥姥带着进女澡堂洗澡,甚至挺大了都上小学了,还在女澡堂进出,生活条件的粗糙简陋致使一代人的隐私意识极度欠缺。然而霍小二就从来不进女澡堂。他嫌害臊,觉着在女人面前光屁股丢小爷的脸了。传武妈说,你不跟我进去,那你自己去男池子洗你洗得干净?霍传武就拎一条毛巾,一盒肥皂,独自去男澡堂洗。   这天,最后还是楚珣跪在传武床上,帮他涂药。   传武咝咝喝喝地疼着,楚珣扒着他两条腿逗他,唧歪着,把裤裆里的伤处重新敷上。   “妞儿,来,让二爷瞅瞅,长毛儿了吗?”   “毛儿都没长全,甭给我捂着!”   “完了完了,你的火腿肠被我拔掉了弄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   霍传武不乐意让别人碰,可是他不介意楚珣碰。   楚珣骑他身上,他也不介意,仍旧一副冷淡的表情,酷酷的脸,由着楚珣摆弄。   楚小二性子活泼,一贯爱抽风,有时候突然想起个乐事儿,满床打滚恨不得自个把自个儿逗得乐个不停。传武就经常想不明白,这又傻又二的小子,你他娘的整天咨儿成这样,你乐个什么啊?   每到这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看着楚珣,窄窄的眼皮朦胧微眯,半开半阖,旁观对方闹腾。   你高兴,我就看着你高兴。   你还管霍爷叫“妞儿”,矫情,懒得跟你争,爷看你长得才像个大美妞儿呢,你等着的……        第十九章热血焚身   楚师长几天后回来了一趟,专程到西郊38军驻地拜访霍师长。   楚怀智进屋,微微垂了眼皮掩饰心情,郑重其事跟霍云山一抱拳:“老霍,谢了。”   霍师长一摆手,俩人沙发上坐了,一壶浓茶,两颗好烟,没什么客套话,军营男人之间也不兴那些假客气。   楚怀智说:“我们家那小子,是老子心头一块肉,我确实很宝贝他,平时宠坏了……咳,让你见笑。”   “小崽子命是你救的,别的废话我也不跟你说,这一回我记下了。”   霍师长嗓音粗粗沉沉的,还是那张千年不变的硬汉脸,也不会笑、不会客气,“让俺赶上,谁家小娃都是一样的救。倘若救不到,老子咋说也先帮恁垫上三千块钱、把人赎回来吧?”   两人相视,各自沉沉地一笑。   楚怀智又是一抬手:“大恩不敢言谢,咱哥儿俩来日方长。”   楚师长心里无限感慨,很佩服对方,其中又夹杂三分欣赏之意。往日恩怨陈年旧事,双方都有诸多的不得已,他就不愿再提了。   眼前这位霍大师长,与他同辈入伍,同年在军中崛起,十多年来一直是他的老对手,每一回调动、每一次升衔,双方都暗自较着劲儿。楚怀智是军方少壮派精英,霍云山同样少壮派精英;楚怀智被称为军事天才明日之星,霍云山同样号称战略天才军中明日之星。二人无论家世、背景、履历,甚至个人才华能力都颇有的拼,在这一辈同龄的将领中出类拔萃,被很多人看好。同僚之间议论,都认为将来若干年后御林军军长、军区司令位置之争,人选就在这两三人之间。   楚师长自此与霍师长前嫌冰释,关系大大的缓和,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互相另眼相看。   楚师长回到家,晚上两口子在屋里,还提了这些事儿。   高秀兰说:“你说,我是不是再去看看他家二武?给人家孩子多买点儿东西?”   楚怀智点点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孩子不错,以后两家多来往。”   师长太太瞟了丈夫一眼:“我本来就觉着人家孩子挺好。这可是你说要多来往,你又不记老霍的仇了?”   楚怀智皱眉道:“我跟他有什么仇?!”   高秀兰冷笑道:“我哪知道你是不是还惦记内小谁呢。”   楚怀智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我惦记谁了?谁啊?……多少年了,甭老想那个。”   高秀兰赶紧拍了男人一把,笑着说:“我逗你呢,你还认真啊?”   楚师长让他老婆戳到痛点,男人都有脸皮薄心里不爽的时候,于是穿着睡衣披上外套,跑书房里关起门看书去了。   师长太太顺着书房门缝亮光往里瞥,心里也是一乐:老爷们儿当年那丁点糗事儿,还怕人提?提一句您先就还不好意思了,还跑书房睡,什么人啊,也是个矫情的。   这事儿还没算完,且说那几个绑架楚珣的混混,当日被擒获送至派出所,很快就审问清楚。   那几个小子是附近派出所挂了号的地头蛇,拿人钱财受人指使,当然不会死扛着给人当炮灰。土狼当场大喊倒霉冤枉稀里哗啦就招了,说是复兴路大院侯家少爷让他们去“教训教训”楚小二,全部是侯少爷指使他们干的。   鉴于涉事双方是部队和部委有身份官衔人家的孩子,警察哪路都不愿得罪,直接把双方家长联系到,私下自己解决,打算怎么办?   都是未成年人,这事儿可大可小。   侯家小少爷侯一群,从小到大惹是生非,对派出所都是熟门熟路,说话丝毫不怵,交待问题清晰,交待完抬屁股走人,警察都不敢留他。   侯一群瘦尖痞帅的一张脸,小眼皮耷拉着,说话时嘴歪歪着。   想处罚我,先问我爸答不答应。   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   知道我爷爷我奶奶谁吗?   我不说,你们自个儿打听打听去。   这就是侯家的孩子。   楚家这与侯家相比,虽同朝为官,那就是地下天上了。楚家算是军人高干,爷父辈家教还是严格的,保留军人家庭勤勉严厉的作风;楚瑜每回惹了事,当爹的拿棍子收拾。侯家不同,侯家是真正的红贵。   侯家一看自己孩子真惹祸了,气焰也软化了,不至于真为孩子把部队给得罪了。侯家私下给楚家霍家都塞了钱,勉强低声下气赔了礼,想让两家人通融,别把这事在圈子里闹大。原本只是类似打群架的小事,愣让几个混混整成了绑架勒索造成重伤害。    楚珣在医院盘腿坐在床上,听着大人随口议论这事,突然冷冷地插嘴:“为什么不告?让侯一群去蹲少管所。”   楚师长抬了抬眉:“少管所?”   楚珣坐成个思考的姿势,一本正经,眉目间有某种冷峻:“他不够年龄坐牢,就应该关少管所,关他几年,看他还敢动我。”   大人们可真没想到,小珣会这么说。楚珣在大人眼里一贯温柔乖巧,平时不吵不嚷,小孩之间打打闹闹也没在乎,更不至于记仇、报复。   楚师长眯细眼睛,问小儿子:“你真想让侯家孩子蹲少管所,毁前途?跟你一般大,都是孩子。”   楚珣不假思索笃定地说:“电影《少年犯》里都演了,他这种最适合蹲在那里边儿。”   楚珣要说脾气性子,是那种热起来很热乎、冷起来极冷的。他自幼独立,有自己一套主意,感情上具有强烈倾向性,最是厚此薄彼,把身边人默默划分三六九,不同人不同的看待。跟小爷好的,小爷拿你当好哥们儿亲昵着,知恩相报;不跟小爷好,还敢欺负我,爷找机会捏死你……   他才不管侯一群毁不毁前途,恨死了。传武为救他都伤成那样了,二爷可心疼着咱的二武呢!   楚怀智当时静静瞧着小儿子,意味深长地教育了一句:“别逞一时的意气,将来走着看。”   生气归生气,心疼归心疼,楚师长接受了侯家赔礼,没有不依不饶去告人家孩子。   楚怀智也不是怕对方,不是认怂。他心里对侯家行事作风早有看法,但他是官场中人,自有分寸,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侯一群那熊孩子的爷爷奶奶是谁,他不用打听也清楚,侯家孩子绝不会蹲少管所的。   受波及伤害最重的是霍家儿子,霍师长也没追究。   霍云山就捎给侯家臭小子一句话:俺家老二这回挨揍了,是他功夫不如人,他还小,骨架没长开,没打过那几个混子。等俺家老二长开了,再长五岁,恁几个再打一场试试看?   当然,霍小二身上蹭掉一层好皮嫩肉,他家那个最疼弟弟的哥,不会善罢甘休。   后来就听说,某日侯家少爷在城里某录像厅里拔份儿,结果让人办了,挨了一顿收拾。收拾他们的一伙人没露脸没报名字,但是听话音能听出来,是部队大院的山东帮子弟兵口音……   ——   院外的大梧桐树扑扑簌簌落掉一半的叶子,院内的鹅掌枫腾起一片片红云。   霍传武在医院住了些日子,身体皮实,伤好得快,也是猴孩子脾气,巴不得早出院。学校开学两个多星期,他落下一些功课,每天就跟楚珣一起写作业,楚珣给他补课。   楚珣是自告奋勇给二武补课。   楚珣成绩一向优异,三好学生,每回期末发榜他的名字一定挂在左上角,全年级前几名的尖子。传武自从转学到这儿就是中等生,不算好的也不算太差,每回都要在中游大部队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间找,自己是第一百多少名。   大文子的名字也特好找,每回发榜,右下角犄角处一准儿就是他。    他们几人同年级,但只有楚珣邵钧是一个班,其他两个分布在不同班级。霍传武他们班主任原本委派了一个不错的女生,辅导霍同学功课。楚珣背地里出主意,怂恿传武,别让那女生来家里,不要她补课。   楚珣说,你们班王燕成绩有我好吗?   她第多少名,我第几名?   她是你们班班长吗,是学习委员吗?   楚珣心里有小九九,独占欲隐隐地膨胀,也确实底气很牛,斜眼等着传武发话。   传武笑了笑,闷闷地“嗯”了一声,谁都没你聪明,珣珣你全年级第一,美了吧,咨儿了吧?   俩人每天放学一起上自习赶作业,然后各自回家吃晚饭,饭后又顺理成章凑一起,看书讲功课。   开学两周的功课,其实很快就补上了,楚老师脑瓜灵,霍同学学得快。   补课活动被秘而不宣地延长了,俩人还是经常一起写作业。有时候在传武家,刘三采在围裙上擦着手,探头进来跟孩子们说:“小珣儿,甭走了,就家里逮饭吧?”   霍传武爽快一摆头,嘴角挂笑:“逮饭。”(吃饭)   传武妈蒸的大馒头喧呼,比大院食堂炊事员蒸得好。包的大馅儿水饺也好吃,饺子恨不得跟小包子一边儿大,楚珣一顿吃二十个,传武能吃二十五个。   有时也去楚珣爷爷奶奶家吃饭,有小阿姨做饭,然后回到楚珣自个儿家,俩人把房门一关,一起玩儿枪,玩儿变形金刚模型,或者并排躺在床上,肩膀靠着肩膀,看武侠小说。   楚珣看了一会儿找到笑点,把自己看乐了,揪着传武讲故事,结合自身情绪渲染以及灵感杜撰,讲得活灵活现。传武听着,听完低声吐出二字评语,“扯淡”,然后被楚珣扯着脖领子狠命摇晃几下出气。   楚珣不说话,传武也不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看书,他俩能看一个下午……   楚珣喝水呛着了,传武顺手给他捶捶后背。   楚珣困了仰脸打小呼噜睡着了,传武端着他的头悄悄把被子垛撤掉,让他躺平,再垫个枕头,盖上被子,让他睡舒服   楚珣那时特别留恋这种感觉。跟邵钧博文在一起,是他照顾那俩;跟二武在一起,二武照顾他,让着他,任他捏脸揉搓。二武像个哥哥。       赶上周末,大院里孩子一起去大礼堂看电影。   “最新的片子,《红高粱》,看过吗!”   “你们几个还没看呢吧?落伍了吧?特好看!”   军长他们家的大孩子,跟几个小孩面前拔份儿。   部队大院里不仅有特供蔬菜、特供烟酒、特供糕点,还有特供电影。当时放的内参片,好多都是禁片,只有部队礼堂里能看。官方正审查的片子,他们经常能提前好几个月过瘾。年轻人得瑟,看完片子还出去跟外面孩子攀比,我看过哪个,你才看过几个,你没看过?老子全都看过!这就是大院子弟的“份儿”。   事后红遍大江南北捧红几位国际影星的经典《红高粱》,他们在公映前就看了个爽。   四人帮四个坏蛋挤在前排正中的座位。楚珣照例坐中间,邵钧博文坐他左手边,传武坐他右手边。开映之前,一伙人还瞎侃,电影开始以后,银幕上浓重瑰丽的色调悍然逼入眼眶,充斥视野,全场迅速陷入沉默,所有人都入戏了,沉迷了。   楚珣以前也没少看电影,国外弄来的禁片都看,看得半懂不懂,但绝对见过世面,然而这一次,是对他触动最大最震撼人心的体验。   苍凉的黄土地,骁勇的汉子,光裸的肌肉,油亮黝黑的皮肤,粗野豪迈的歌声回荡在礼堂上空,整个片子带有某种奇异的原始野性,淳朴且具有强悍的生命力,激荡着人心。   一群赤膊糙汉子在苍茫大地上颠着轿子,“我奶奶”一身红装,容颜俏丽,“我爷爷”在前头一路高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沈博文热血沸腾地小声跟着唱……   日本鬼子进村儿,残酷的屠杀,嫣红的人血肠子,热血爷们儿将碗里滴了人血的十八里红一饮而尽,摔碎酒碗,誓与鬼子共亡,邵钧情不自禁一手捏紧楚珣,看得激动紧张……   当然,整个片子里,最让青春萌动的男孩记忆深刻的,是那一片红彤彤野性诱人的高粱地里,一场动人心魄的“野合”。   “我爷爷”将一大片高粱杆伐倒,铺平。   穿着红袄的“我奶奶”,仰面倒在一大片高粱杆上,身躯丰满起伏,脸庞艳丽,透出光彩。   楚珣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呼吸急促,银幕上,“我爷爷”居高临下,面庞黝黑金亮,眉目英武,用男人的睥睨的眼神注视着躺他胯下的“我奶奶”,剥下最后一层衣裤,健硕的胸膛洇着热辣辣的汗……   哗。   镜头一转,被和谐了。   少年时代的记忆往往是不连贯的,片段式且充满激情,有些被岁月迅速湮没,有些却牢牢扎根。   那些荡涤着人性最原始、最纯粹欲望的回忆,仿佛拥有生命力,自由散漫地在脑海里缠绕、生长,以至于楚珣直到若干年后,还记得当时无法抑制的青春悸动。   男人扑倒女人的瞬间,高粱杆子顶端晃动着一层炫目的金光,撩拨少年的心弦……   楚珣静静地坐着,喉咙发干,浑身血液沸腾,特别紧张,心虚,觉着自个儿起了坏心。   男孩对性事这方面领略飞快,以前是没走心,如今是一瞬间面前敞开一扇大门,仿佛一下子明晰了电影里那俩人互相扑倒是要做什么。他哥跟他讲过,什么叫“操咱妈”,那就是咱爸惦记咱妈了,想“那个”了。楚珣盯着电影里热汗淋漓皮肤通红的男女,瞬间想明白“操”这个字大约代表怎样奇妙又令人沉醉的过程……   是面红心跳的过程。   是浑身发热血液燃烧的过程。    “我爷爷”粗哑阳刚的声音说道:我把高粱铺平了,她就躺下了,躺下我就痛快了……   也该是年龄到了,某些心思噗噗地发酵,楚珣那时坐在黑暗的礼堂里,下身猛地一热,海绵棒充血,也跟着痛快了。   黑暗帮忙掩饰了他的窘迫,他一动不敢动,一手捂住裤裆,悄悄用左腿压上右腿,把微微异动的家伙一腿给摁回去,害羞地拼命夹着。   他手心发热出汗,不由自主情不自禁,攥住身边人的手。   他攥的是传武的手,对方下意识地,也攥住他,就像以前一样。   楚珣心砰砰跳,缓缓扭过头。他身边的人凝视着屏幕,目光沉静,眼底投射了银幕的光彩。   楚珣的视线抑制不住下移向对方下身。   只看了一眼,眼球发烧。   霍传武也勃起了,老二昂扬,把裤裆顶出帐篷的形状。   而且,这人勃起还不自知,呼吸平静自若,镶了银边的鼻梁和下巴轮廓俊朗。小爷们儿,真心的好看。   第二十章伪中号牙膏   红色的高粱地像一片诡谲绚烂的海洋,蒙住楚珣的眼球。充满张力的各种红,跃动着,扭曲着,嘶鸣着……   整个片子的下半程,楚珣一直沉浸在压抑的隐秘活动中,在椅子上固呦,也不知道是不舒服呢,还是根本就太舒服了。他穿的薄西装裤,挺上档次的纯毛料子,外裤磨内裤,内裤再磨到他腿间柔嫩的器官。布料与皮肤交织出陌生强烈的快感,黑暗中愈发沉迷。   他同时不断地偷瞟霍传武。   仿佛不由自主地,视线离开了大屏幕,眼角微洇朦胧的是传武的侧面。   楚珣看着二武下身的帐篷自顾自地搭了一会儿,慢慢软下去,后来演到某个火辣桥段,这人又硬过一回。   霍传武让楚珣一直攥着手指,嗓音低低的:“你手特别热,发烧呢?”   传武伸手摸摸楚珣的额头,手掌碰到他时,静电了一下,黑暗中仿佛有噼啪溅射的小火花,一股强烈的电流般的快感直窜到楚珣小腹和鼠蹊部……   楚珣忍无可忍,从睫毛下瞟着传武黑亮的眼,用压到最低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你下边儿,起来了。”   传武猛一低头,默默地按掉昂起来摇头晃脑的小老二,没吭声。   两人好像都心虚,蓦地撒开手,各自端正坐好,看电影。   实际上,后面再演的什么,影片的结局是什么,俩人都完全没有看进去……   左手边那俩家伙,完全没注意右边俩哥们儿在干什么。   沈博文兴奋地盯着电影,盯的是身材丰满性感的“我奶奶”巩俐,后来是沈大少这么多年心目中膜拜的女神。   邵钧喉头涌动,也很兴奋,然而视线朦胧再次聚焦之时,他盯上了“我爷爷”,北方纯爷们儿宽厚健美的身板,古铜色皮肤,糙汉子的脸……   电影散场,楚珣从黑黢黢的礼堂出来,头一个先往厕所跑。   其他几人跟着也去上厕所,就看楚珣一头扎进一个小隔间,关上门。   沈博文顺便踢了一脚门:“嗳,大的?”   楚珣含含糊糊在里面“嗯”了一声。   其实,楚珣哪里是拉大号,是内裤里的东西别扭着,生怕朋友瞧出来,在隔间里鼓捣。即便再铁的哥们儿,自己逐步发育的身体上产生这种疯狂质变的令人窘迫的物理化学双重反应,而他还不太清楚其他几个小混蛋是否与他同样享受着羞愧并舒服痛快着的初次经历,这种隐秘不敢抒发的情绪让他心虚得发抖。   他指间摸到一丝黏腻腻的东西,透明的,从他昂扬半勃的器官头部吐露出来,只流了一丁点儿,并不多,结果让他手忙脚乱,一下子弄翻了手纸卷筒。卷筒哗啦哗啦转动,卫生纸撒了一地,隔间外面都听见了……   沈博文吼了一嗓子:“你干嘛呢?”   楚珣回道:“大号呢,纸卷掉了。”   沈博文特无聊地弯腰低头,想顺着挡板空隙往里看,被传武从后面搂住,拎走了:“你别看,出去等。”   沈博文嘟囔了一句:“我看看他干什么呢……”   霍传武心想,你看什么?他光腚蹲厕所你也看?你想偷看他屁股?……   沈博文才没惦记看楚珣,小珣的屁股他从小看到大,腻歪不腻歪啊?   楚珣早熟,心理生理都较一般男孩成熟。普通男孩待到十四五岁才有这种顾虑,楚珣妈甚至都没意识到儿子这方面的变化,还没来得及给他启蒙男孩子的生理卫生知识。   学校里教得就更隐晦,所谓的生理卫生课基本都在看小人书、开小会儿以及男女同学嘻嘻哈哈哄笑声中虚度,什么都没学到。   楚珣自个儿也悄悄翻字典,查他好奇的东西。那时候没电脑没网络,能查资料的就是字典词典。老师让他们翻字典预习生字生词,他悄悄在位斗下面翻别的东西……   他晚上在洗手间里洗漱,把身上脱光,站到凳子上,让自己的身体袒露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转过来,扭过去,欣赏了一把。   楚小二从小臭美,觉着自己长得特好看,皮肤白皙。   长得还没他好看的人,他打心眼儿里真正喜欢不起来。你还没二爷好看,二爷都不稀得看你。所以他喜欢钧钧,也喜欢二武;邵钧漂亮,霍传武帅气。   他用手掂了掂胯下娇嫩的东西,浅粉色的,于是又拎起一管小牙膏比着量,跟小牙膏长度一样,好像有点儿短小?   楚珣脑补以前去大澡堂洗澡,见过他哥和他爸那玩意儿的尺寸,确实比他的大。洗手池上摆着不同长度的三管牙膏,小号、中号、大号,楚珣比对着,设想着,果然他是60克小牙膏,他哥是120克中号牙膏,他爸爸肯定是那管200克沉甸甸的大牙膏!   青春期的小子,某些方面心思一旦开窍,就如同春天的野花夏天的野草,蹭蹭蹭在心底疯长……   不久后一个周末,霍传武来楚珣家,拎着一盒书,俩人互相交换着看。   天气晴爽,风从阳台吹进来,整个客厅宽敞而明亮,心情平静,火热的暗流在平静外表下涌动。   楚珣百无聊赖坐沙发上看了一会儿,蹦下沙发,说:“看看我哥有什么好东西。”   霍传武略微惊异地瞅着楚小二进了楚瑜的屋,翻起来了。   楚家这哥俩,要说性情脾气不太一样,某些零星癖好还是能看出一家养出来的,比如,楚瑜喜欢翻弟弟的屋子,楚珣也喜欢翻他哥的东西。区别就是楚瑜比较浑不吝,明着翻,招他爸妈爷爷奶奶骂;楚珣可精了,干坏事都是偷着干,趁家里没人,慢条斯理儿将他哥屋里东西一件一件摸排检索一遍。   他哥的书包扔在床角,楚珣从书包里翻出一盒录像带:“这什么片子?”   传武也凑过来,俩人都没看过,不认识。录像带是从香港流过来的盗版电影,翻录的,外面地下音像店里能淘到。当然,楚瑜不用去外面淘,他们大院公子哥儿有路子,经常能让朋友从香港国外带水货进来。录像带封面是一片红,海报造型具有典型八十年代港产片的粗糙俗艳风格,男女交缠造型奔放,迅速就让楚珣眼球发干,回忆起那天在大礼堂里的燥热……   电影名字是《潘金莲香艳传奇》。   盗版质量特别烂,声音听不清,滋滋剌剌地响,图像色彩浓艳。   俩人一边看一边琢磨。楚珣说:“这演的什么啊?人名儿跟《水浒》一样一样儿的。”   霍传武说:“演的就是《水浒传》,潘金莲不是武大的娘子吗,武松该出来了。”   又看了一会儿,楚珣问:“武二郎怎么还不出场?”   霍传武说:“开药铺那个……西门大官人……他出来了。”   再往下看,片子越演越不对,越来越离谱。头戴花翎眉目妆容英俊的西门大官人嘴角卷出一抹淫荡的笑,邪气四溢,撩开衣服,里面是光溜溜的胸膛,没穿小衣。这厮将潘金莲摁在一张大圆桌上,剥开女人的衣服,胡乱地亲吻着,揉捏着……   楚珣深深咽一口吐沫,这东西他第一回看,而且,这片子演得可比《红高粱》自由奔放得多。《红高粱》里“我爷爷”居高临下霸气四溢地注视“我奶奶”,裤腰带一松,下一个镜头就转向天边一轮讳莫如深的红日头了,可是这个片子,西门大官人衣服撩开,才真正进入主题。   二人在沙发上沉默着,但是都没上去关掉录像机。   霍传武哼道:“俺妈,是这玩意儿。”   霍小二的口头禅“俺妈”,其实就跟北京人嘴里带出一句“妈的”意味差不多,代表男人内心最纯粹最直接冲动的口语词汇,一定与男人娘胎里带出来的恋母情结有关系。   楚珣斜眼看哥们儿:“你以前看过?”   霍传武不置可否:“……”   楚珣心怀不轨地追问:“到底看过没有?你也学坏!”   霍传武嘴角一歪,眼底神色意味深长,难得露出一丝坏样儿。   俩人都不好意思,但是又都有男孩的好奇蠢动心态,互相拿胳膊肘捅对方,打打闹闹。   电影里潘金莲露出丰满的乳房,半推半就,一步步让男人得寸进尺,声音愈发淫荡。还别说,女演员长挺漂亮的,身材靓绝。   传武很男人地端正坐在沙发上,两腿敞开,歪头看电影,脸上也没多少兴奋激荡的表情,爷们儿淡定着呢。   楚珣原本靠在二武肩膀上,后来又枕到对方大腿上,横躺着,摆成个赖了吧唧的绵软姿势。   楚珣品评道:“嗳,这女的,像不像咱们美术老师?”   传武皱眉想了想:“比美术老师眼睛大嘴大……那个也大。”   楚珣又说:“西门庆可真不是东西,等武松回来就把他灭了。”   电视里动静更猛,屏幕都在晃似的。前戏做完,那一对狗男女终于进入主题,西门大官人一路长驱直入,潘金莲尖叫一声,进去了,舒服了。整个桌子剧烈上下摇晃,男人猛烈抽插,女人丰腴的肉体颤动着,好痛快。   沙发上一片静默,楚珣眯着眼,身体发热难耐,一条腿慢慢蜷上来,压住下身。   楚珣也说不清他燥什么。以前没人教他,没人引导诱惑他,他甚至体会不清身体里那种青涩的欲望,究竟是面对电视里裸身的女人,还是那个英俊潇洒浪笑着发功的男人……   他悄悄拎过沙发靠垫,抱住,恰到好处挡在两腿之间,身体好像又有那种奇妙的知觉。   热度从他耳朵一侧传过来,那是传武的大腿,裤子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廓,感觉奇妙,甚至能感受到牛仔裤里颤动着的肌肉。   霍传武仍然拉着楚珣一只手,俩人经常手拉手,仿佛就是无意识的,坐一起没一会儿,手就拉上了。传武是喜欢楚珣手心的热度,跟别人都不一样;楚珣是留恋传武掌骨的硬朗,握着有安全感。   就这当口,楚珣突然觉着脑后一热。   有个什么凸出的东西,磨蹭着,顶起在他后脑勺部位,硬梆梆的。   楚珣心头一动,猛地起身一回头!   他身后的霍传武胸膛里沉沉地哼了一声,突然捂住,也猛然站起身,愣了一秒,扭头冲进洗手间。   楚珣在沙发上坐了几秒钟,头发乱蓬蓬,绷紧的心却突然软下来。   二武那个面红耳赤紧张的模样,看起来也是自己把自己吓一跳。原来这坏小子也有这毛病,一看电影裤裆里就跑马溜趟,见不得人的坏事儿,让小爷发现你了!楚珣这么一想,就释然了。   他也跟着进了厕所,霍传武一开始还顶着门不给他进来。   楚珣拱进门去,用调戏口吻哼道:“躲什么啊?我看看。”   霍传武声音粗粗的:“看什么,没见过?”   楚珣坏笑着:“就是没见过。”   传武:“瞅你自个儿的。”   楚珣:“嗳……那个……流出来了?”   传武脸一下红了,薄薄的耳廓呈现半透明的嫣红色,漆黑浓眉下眼皮微微耷着,睫毛扇动:“我没有。你那样过吧?”   楚珣特别跩地眼皮一翻:“有什么啊,害臊啊?我哥说……你这就叫嫩黄瓜熟了,出水儿了,下一步你就该开花儿了,漏籽儿了。”   传武一听,噗地笑出来,带出一句霍师长的口头禅,“娘了个……”   俩人互相瞎挤兑,挤在洗手间里,楚珣非要扒开传武的裤子看,既执着又霸道,不给看还炸毛。传武拗不过这人,就让他扒开看了。   霍小二身体发育得很好,硬朗,结实,透着少年人健康英武的美感,腰部挺拔,后臀挺翘,两道光滑的股沟线下面,是男子汉引以为傲的阳刚部位。只是因为受过伤,处男稚嫩的阳具上留下一块白粉色痕迹,颜色比周围皮肤淡一些。   楚珣心里软软的,抚摸二武为他战斗负伤的部位,轻轻弹了一下:“疤还在呢,还疼吗?”   他看到那地方的时候,出于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天性取向,就特想蹲下去亲一口二武的带伤痕的阳物,完全是发自本心的亲近感,想要用嘴唇表达喜爱。   传武摇头:“早不疼了。”   楚珣蔫儿坏地笑:“还挺好使?”   传武粗着嗓子道:“好使着呢,你试试?”   楚珣恶作剧似的,拎了那几管牙膏,强迫传武量尺寸,结果还真量出来了。传武确实比他的大,起码也是一条100克伪中号牙膏,再长长就直奔楚瑜的尺寸了,果然他哥这浑不争气的。   传武抢过牙膏:“我给你量。”   传武凶凶地一把搂住人,力气很大,胸膛贴后心地喘着。   楚珣嗷得一声,不讲义气地挣脱,提着裤腰跑回屋……      第二十一章武二郎压倒西门庆   那天他们没有把录像带看完,东西归位回到楚瑜书包里,俩人回屋躺着,其实内心暗潮澎湃,意犹未尽。   脑子里仍然回荡着录像带里某些极其刺激的画面。那种镜头,不断抽插的动作,呻吟放浪的喘息,对任何一个生理正常的男生,都是引发内在最真实、最强盛欲望的导火索。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淡。   楚珣小声说:“那录像太黄了,以后你不许跟别人看那个,听见没?”   传武说:“那你还看?”   楚珣无辜地瞪眼:“我哪看了?……那是我哥的,你是不是以前看过这种?”   传武说:“我哥跟哥们儿老去录像厅,有一回我也去了。我就看了几眼,不喜欢,就出来了。”   楚珣伸脚踹了传武一脚:“你哥也是大流氓。”   他话音里强调“也”这个字,基本是事先就把他家楚瑜划在不正经的大流氓范畴之列,然后发觉,霍家老大也那样儿,血气方刚大小伙子,平时勾朋唤友,八成都是差不多的事儿。   霍传武偷眼瞄楚珣的脸,忽然说:“演西门大官人那男的,化了妆,跟你有点儿像。”   楚珣一听,就炸了:“你才像西门庆呢!”   传武说:“眼睛和嘴都像。”   楚珣皱眉,怒视:“你丫给我滚蛋。”   “你浑身都像西门庆!”   这也就是霍传武某方面有点儿愣,不会恭维人,不知道怎么夸人。   他其实是想说,电影里那个西门大官人,演员很帅,上妆后尤其潇洒俊美,眼角顾盼风流,唇绽一朵桃花。他觉着楚珣也好看,眼睛和嘴巴同样俊美,像年画里的大美人儿……楚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他喜欢珣珣。   可是这种夸人的方式,基本类似于指着一大姑娘说,你长得像AV女优,你浑身都像AV女优,这忒么就是找踹呢。   楚珣还不解气,扑上去揍,在床上跟传武扭缠在一起,动手动脚。   他一拳闷过去,传武一掌擒住,反手扭住,一下子把人抱到怀里。   他再一脚,传武上膝盖格挡,把楚珣撞得有点儿疼。   楚珣忿忿地又踹一脚,喘着粗气:“你他妈的是武大!!!”   他一拳出去,迅速就被“武大”轻松化解。他的脚几乎踹到传武裆部,传武一躲,他赤脚踢中对方胯骨,骨头很硬,脚趾头顿时戳得生疼。   “疼了?”   “别闹了。”   霍传武低声道,心想,你个大美妞儿也就长得好,又打不过霍爷,你忒么整天跟我闹个屁?   他端了楚珣一只脚想给揉揉,楚珣突然飞起另只脚,咣,一脚闷在霍传武脸上,一点儿都不吃亏。   霍传武把怀中一只脚往前一送,轻松地将楚珣甩到床角,懒得跟你打,打又打不过,还不得爷让着你。   楚珣再想跳起来扑,传武干脆利落地反扑,身体碾压而上,结结实实把楚珣压在身下。   楚珣四肢手脚都被压死了,动弹不得,一张俊脸歪着被对方抵住,脸皱成包子褶,嘴里还不服软:“二武你敢动我?你个黑矬短粗的武大郎,老子要是西门大官人,就泡你的妞儿!”   传武压着他,胸膛里剧烈起伏,火也上来了,没头没脑回了一句:“俺才不是武大,俺是武二郎,干你个西门大官人!……”   双方纯粹就是瞎闹,其实,心里都埋着火,压抑着,那股子邪火不知如何发泄,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掩饰。   打是亲,骂是爱,两个男孩骂骂咧咧动手动脚,其实表示的是想要亲近却又不敢亲近的别扭心态。   喜欢。   到底什么是喜欢。   怎样的喜欢。   究竟有多喜欢。   迷茫,虚弱,甜蜜,又牵肠挂肚,烦躁不安,两个男孩都是这样的情绪。   俩人穿的裤子都是薄薄一层,叠摞着互相揉蹭,挣扎,固呦,然后同时僵住。   传武下身发育得好,挺大的一挂霍小爷耷拉着,隔着裤子恰好蹭到软乎乎的楚小爷上面,两只小家伙互相揉着,过电般舒畅。   传武:“……”   楚珣:“……”   楚珣低声吼道:“二武你耍流氓。”   霍传武猛地从楚珣身上掀开,滚走,用手拨弄鼓囊的裤裆,莫名高涨的心境让他眼神凌乱。   楚珣迅速转过身,手指伸到内裤里鼓捣,他好像也有细微的膨胀反应。   就这时候,大门响了,楚珣惊得从床上跳起来,蹿得像兔子似的:“快把床收拾下……”   当天楚瑜恰好回来了。   霍传武有外人在的时候一贯冷淡,不爱说话,迅速就走掉了,没在楚珣床上继续赖着。   楚瑜在外面跟哥们儿打台球回来,进屋扫一眼自己书包,把包里的录像带翻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从屋里探出一脑袋,瞄他弟弟,眼神意味深长……   要说楚瑜平时大大咧咧稀里马虎的性格,原本没那么精细,这天是怕书包里的东西被他妈妈发现,特意查看。   楚瑜倚着门框,歪着嘴角一笑:“珣儿,刚才在家干什么了?”   楚珣靠在床上闷闷的,两手枕在脑后,正在思考成长的烦恼:“没干什么。”   楚瑜从身后拿出录像带:“你翻我包看这个带子了?”   楚珣面无表情,嘴很硬:“我没看你东西。”   楚瑜邪气地一笑,一猛子窜上床,把弟弟压在身下,擒住:“小样儿的还蒙我?我这带子是倒到头的,你看了一半,忘了给我倒回来。”   楚瑜整天跟朋友混,资本主义黄赌毒五花八门不健康的东西从各处渠道明的暗的流入内地,接触了不少,又正是好奇、纵欲、不懂节制的年龄,放肆地逞纵着青春。   楚瑜搂着弟弟,亲哥俩讲男人之间的悄悄话,黄话。   楚瑜追问,“嗳,那个,有过吗?”   “真没有过啊,小子?有小女朋友没?”   “挺俊一孩子,这方面怎么反应这么愣啊,傻啊你?回头从你们学校给哥带个小女朋友回来,那事儿来过一趟就知道了,可美了。”   楚珣嘴上一问三不知,咬死不承认自己“开窍了”,其实心里把他哥说的每一句带颜色的话都记下了,默默地盘算……   楚瑜胡噜一把他弟的软毛头,大手掌压上楚珣的裤裆,浑不正经:“嗳,给哥看看,小老二长多大了,哥教你撸一把,包你爽。”   这人就是不正经,邪路子,倒也没有猥亵的意味,就是觉着做哥的有义务向弟弟传授床上经验,房事诀窍,别的哥没教过你,这个哥可得好好教你,你哥干这个最拿手了。   楚瑜的手刚一揉上来,碰到楚小爷,楚珣起电似的弹开这人的手,粗声道:“你干嘛啊?别动我。”   楚瑜诧异:“呦呵……还他妈不让碰。”   楚珣耳朵微红,小爷不是不会撸,而是没想跟你撸啊,你是我哥,咱俩怎么能那样?   再说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现在他是真开窍了,楚二爷心里有人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能随便让人碰。裤裆里的家伙动不动就昂头晃脑,活物一般,有灵性,开始认人了……   ——   后来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楚珣发现,霍家小爷开始莫名躲他,一直避着他。   霍传武每天早上去食堂吃早饭,领一瓶牛奶两个糖油饼一大碗豆腐脑,呼噜呼噜吃完,挎着书包上学,走得匆忙,也不等旁人。下学要么在教室里自习熬到很晚,要么早早就走没影了。   楚珣经常课间溜到传武那个班,在教室门口晃过去,吹口哨,趴窗口打眼色。传武从书本里抬起头,默默瞟他一眼,摇摇头,不出来。   楚珣那阵子心情不爽,莫名其妙跟邵钧博文吵了一架,吵完三天就和好了,可是心里仍然失落。   期末,年级张榜公布考试排名,每个人的名字挂在哪个位置所有人都看得到。   霍传武跌了五十多名,快要掉到后进生行列跟沈博文搓一堆儿了。   楚珣头一回掉出年级前十名。他从来没考过这么烂,数学有一道大题竟然不会做,写作文从中途开始发呆走思,结果作文被他写烂尾了……   楚珣闷在家里,中饭没吃,蒙头睡觉,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他想说出来。   邵钧往他家打电话,电话里说,“珣儿,天气好,出去逛街吗?”   楚珣闷闷地说:“不去。”   邵钧:“你怎么啦?”   楚珣:“没怎么。”   邵钧:“你好长时间不跟我们玩儿了,什么别扭啊?”   楚珣:“我怎么别扭了?”   邵钧:“你对我和博文有意见?为什么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楚珣:“我没有,我挺好的,是你们不像以前那样跟我好了!……你们都变了!!!”   楚珣脾气上来了,“啪”得就把邵钧的电话摞了,而且暴躁地拔了电话线。   邵钧无辜被楚珣凶了几句,也莫名其妙地委屈了,气坏了。   邵钧打小跟着楚珣玩儿,楚司令指哪,邵副官打哪。对小珣,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感和生活上的依赖,这种依赖感很单纯,不带任何欲念,就是依靠惯了。但是邵钧并不知道楚珣心底的秘密。小珣心里的依赖感又给了谁?小珣暗恋了。   当然,邵钧也不知道他关键时刻那一通电话,激起楚珣心底某一根强悍又敏感的神经,促成一件重要的事儿。   楚珣摔下电话,在客厅里怔怔地呆立五分钟,扭头飞奔下楼。   他跑遍整个宿舍区,最后是在大操场上找到他要找的男孩。   大操场上空荡荡的,霍传武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踢着一个足球。脚下的球慢悠悠悄无声息地滚过,男孩的惆怅心情扑扑簌簌洒落一地。   楚珣怔然地盯着霍传武,看着这人捡起球,站在球门前,后撤几步,急速助跑,然后闷起一脚,狠狠将球抽射入网。   传武不停地射门,射完一脚跑到门里把球捡回来,再射,每一脚都是正脚背劲射,每一脚都拼足体力,向球门抒发压抑的愤懑。楚珣觉着对方这样一脚一脚踢下去,要么把球踢爆,要么自己脚抽筋。   汗水从传武脖子上流下来,白色T恤后心湿透,两手攥成拳头,攥得紧紧的。   楚珣慢慢走过去。   传武猛地扭过头。   视线交汇纠缠的一瞬间整个大操场仿佛都陷入静谧空旷二人一同掉入虚无缥缈的异次空间,互相凝视对方的瞳仁,脸庞,熟悉的美好的轮廓。天边一行飞鸟划过,耳畔无声,心情沉醉……   楚珣在这天从内心确认了自己为什么考试落榜,为什么长时间烦躁不安厌食失眠,为什么晚上躺被窝里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为什么每天在楼上扒窗户就为了看某人一眼,为什么视线总喜欢追随二武的背影,隔着裤子偷看对方的身体……   霍传武眉头微蹙,浓黑的睫毛闪动,深深凝视楚珣,眼里装不进其他。   楚珣满脑门的郁结,渴望,兴奋,咬着嘴唇,上前不由分说拽住对方手腕:“你过来。”   他拽着传武就跑,球都不许对方捡,蛮横地拽着不撒手。   他想问问霍传武你个小王八蛋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么跟我好了,我没变,你变了吗?!   他们跑着,拼命跑着,喘息声此起彼伏,跑过大半个操场。楚珣能感觉到传武突然反掌,抓住了他的手腕,握着他的腕子,攥得紧紧的,好像生怕俩人跑散了……   操场旁边菜站后方有个小厕所,平常给踢球的人用的。楚珣也不知道是自己在跑,还是被霍传武拉着跑,俩人简直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相中那间厕所,闷头迅速钻进挂着“男”字的那一侧。   木头门嘭得阖拢在身后,霍传武回过脸,楚珣一头扎进去,两个人,手同时伸向对方,抱在一起。   俩人浑身都是汗,也不知是跑得,还是热得,或者是因为极度的紧张兴奋和不知所措。楚珣紧紧搂住传武的腰,腰杆是硬的,腰眼凹陷进去,屁股翘的,他就这么紧紧抱着,把对方的骨头都勒进臂弯。   霍传武也搂着他,连肩膀带身子搂在怀里,默不作声抱着,整个人仿佛在云里雾里。胸膛贴住胸膛的时候,两层衣服都好像不存在了,就像肉贴了肉,有一种奇妙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好触感。那感觉从小腹里某个位置生发,浑身每块骨节都舒服得发痒。   后来传武才知道,那种感觉就叫做快感。   楚珣的手心滚烫滚烫,全身都在发热,呼吸急促,烫得像个大火球。   他的手摸着传武,热得传武跟着他浑身发烧,后背起伏。传武的脸贴在他耳侧,他就把嘴唇贴在对方脖子上。传武脖颈上有一道淡淡的筋脉,汗滴顺着青筋流下来,喉头随着呼吸抖动流汗的样子,那一瞬间,性感极了……   “出汗了。”   “你也出汗了,你特别热。”   “喜欢吗?”   “……嗯。”   低沉的耳语,粗哑的喉音,有些话脱口而出,未经大脑,或者根本就无需思考,是脑海里心里乃至身体里最自然而然徘徊已久的声音。   传武抑制不住,抱着人的手探进楚珣的T恤,摸楚珣特别光滑的后背、肩胛骨,沿着脊椎,摸到腰。   楚珣拉开传武的牛仔裤裤链,隔着内裤摸了对方半勃的霍小爷,捏住。   传武一把将他搂得更紧,胸膛里颠倒着哼出一句:“嗯——”   “俺妈……”   ……   第二十二章禁忌的秘密   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就在操场边的小厕所。   狭窄一间厕所里充斥了浅浅的喘息声,剧烈起伏的心跳,还有轻轻的口水咂吮声……   两人的年纪,还没有性成熟到有足够能力做出很坏很下流的“坏事”。他俩甚至不懂怎么撸管,而且也不能火力全开地勃起,不会射精,没那样撸射过。   即便不会撸,有些事情是男人的生理本能,知道怎么能让自己舒服,让喜欢的人舒服。那种把喜欢的人抱在怀里的强烈满足与喜悦,以及由内而外的生理快感让俩人一起剧烈地发抖。   霍传武后背抵在厕所墙壁上,头微微向上仰着,楚珣亲他。   是楚珣主动的。他整个人揉了上去,低喘着,把对方也烧起来。他埋头亲了传武的耳朵,脖子,还有锁骨,沿着两道刚直有力的锁骨,用嘴唇摩挲了很久,心都软了,快要化了,太喜欢了。他还扒开对方T恤领口,露出一侧肩膀。传武的骨架很硬,全身上下搂起来手感都很硬朗、阳刚。楚珣亲一下对方肩膀,咬了一口,传武抖了一下。   传武用手揉乱楚珣的头发,棕褐色软发,白皙带有血丝的肤色,揉着像个漂亮的大洋娃娃。   他太喜欢小珣了,回想起来,这种喜欢就是一见钟情。他头一次踏进这座部队大院,一只沙包飞来,他拉开架势掷回去,抬眼看到的,就是楚珣唇红齿白目光灵动的一张脸。   俩人克制不住欲望,把圆领衫撩到脖颈,裸胸互相蹭着,腻歪了好久。   裤子都解开了,本性驱使着,好奇地渴望着,楚珣一条腿伸到传武两腿之间,把对方顶在墙角,用一种很别扭的无师自通的姿势扭抱在一起,用最青涩的方式抚慰。他下身柔软的东西蹭到传武的大腿、小腹,两个人用手互相揉,很兴奋,又很害臊,不敢看对方的眼神,却又忍不住低头端详对方的二宝贝……   “你怎么能那么硬?”   “你也挺硬。”   “我的比你的好看,我长得颜色好,粉色的。”   “哦……我的比你的大吧?”   “是挺大的。”   楚珣说着还使坏用手挠对方。二武胯下一吊东西里面两颗蛋长得够威武,确实比楚珣的大,也敏感,让楚珣挠蛋挠得又痒又爽。   俩人呵呵地傻乐。霍传武拉了楚珣的手按在昂头颤动的老二上,攥住了,使劲撸了几下。他钳住楚珣的腰的手突然用力,几乎捏疼了人,身上特别舒服,享受着楚珣手心里极致温暖的充盈的慰藉。   ……   干完坏事,心虚地洗手,洗脸,擦汗,系好裤腰带。   俩人贴墙又抱了一会儿。楚珣问:“你以前做过那个没有?”   传武眼光迷离茫然:“哪个……没有。”   霍传武是货真价实处男一枚,别说做了,以前想都没想过,对别人没起过那种邪念。   楚珣:“那你怎么这么熟练?你肯定做过,你撸过吧?”   传武不说话,脸红了。这人心里有事儿的时候,脸色一看就不对劲,恨不得眉宇间标着赤裸裸几个大字,“我在撒谎”,或者“我瞒着你”,楚珣一眼就能看穿对方。   传武垂着长长的睫毛,害臊地说:“不能那样,不好。”   楚珣说:“那你刚才还跟我那样?”   传武:“……”   楚珣:“你不喜欢……那样?”   传武:“不是。”   楚珣:“前一阵为什么老躲着我?!”   楚珣咄咄逼人,穷追不舍,这会儿心里知道传武对他也有意思了,立刻就跩起来,勒过这人脖子,鼻尖抵着传武的脸,逼问,你说不说?!   传武沉默了半晌,脸色红红白白潮起潮落若干次,被楚珣烦得没辙。   本来就不想说,小爷们儿被窝里的隐私,你烦不烦咋什么都要刨根问底?   传武说:“有一回,睡觉梦见你了。”   楚珣没听明白:“梦见我什么了?”   传武声音沉沉的,漆黑的眼珠里填满男孩羞涩又柔情的神采:“就是……梦见……跟你那个。”   楚珣半张着嘴,没料到,拉着对方的手指,心跳节奏都不对了。   霍传武躲了楚珣一个月。   他很害臊,他不敢跟他最铁的哥们儿承认,那天在楚珣家看过那盘要命的黄色录像带,黄片太毁人,当晚睡觉就出事儿了。   他梦见楚珣,而且是特别坏特下流的梦,梦到楚珣光着身子,身上很白,他骑在小珣身上,亲了摸了对方,舒舒服服地抱着,特舒服……   早上醒来一看,坏事儿了,内裤和被罩里面都脏了。   而且还被他妈妈发现了……   梦到楚珣就会开花儿漏籽儿,这麻烦大了。   霍传武心里知道这事不好,不应当这样。他倒没有那种应该喜欢女孩不应该喜欢男孩的道德意识,对异性恋同性恋都没辨别。他心里就喜欢一个小珣,大美妞,本能地发觉他留恋对方的强烈程度已经过界,浑身上下蠢蠢欲动,想要“伤害”对方。   俩人笑了一会儿,都没发觉待的地方不对,也不嫌厕所臭。   直到隔壁传出拖长的“嗯——”的一声,就是那种便秘了用力使劲往外排挤时发出的声音。   楚珣和传武着实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咬住嘴唇,大眼瞪小眼,被人发现了?   他们待的这小厕所位置比较僻静,平时没什么人来。厕所老式,左边男厕,右边女厕,中间一墙相隔。这堵墙不通顶,上方有一块空间,男女厕互通,眼望不见,但是互相听得见声音。   楚珣机灵地给传武打个眼色:别怕,隔壁有个大妈在解大号。   传武一摆头:走吧?   二人整理好衣服,也没担心暴露。整个家属宿舍区住了几千口子人呢,怎么就能碰巧让隔壁厕所哪个大妈听出他俩?   传武跟楚珣额头顶着额头,用力蹭蹭,表达极度喜爱之情,楚珣笑得开心得意,眉心红痣隐隐发光。   两个熊孩子跑出厕所,一路兴奋地小跑走掉。   他们身后,女厕所也飞跑出一个人,吃惊地、怔怔地呆望着远去的背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比震惊,眼前天地颜色都变味儿了似的……   隔壁女厕里蹲着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传武的妈妈,刘三采。   刘三采就在大院菜站工作,当天菜站厕所堵了,她临时溜到操场旁边的厕所,刚一蹲上,那两位小爷就进来了。   那俩人一进门就抱一团喘上了,互相没喊名字。隔着墙,刘三采一开始愣没听出是谁,心里怪膈应的,男厕所里净出这种幺蛾子!   那时候人虽然大体没现在开放,传武妈毕竟也四十多岁中年人了,从农村到城市,鸡飞狗走猪跑没亲眼见过她至少也听说过,也没啥大惊小怪。   她听了一会儿,愈发觉着有个声音像隔壁楼楚师长家的小子,越听越像。   直到一个她最熟悉的低沉醇厚带着浓浓碴子味儿的声音发出那声舒服到极致的口头禅,“俺妈……”   这句,无论如何也听不错。   就是这句,传武妈当时脚一软,腿一麻,差点儿坐坑里,蹲着站都站不起来,脑子都烧乱了。偏偏传武妈还是个内向的闷性子,在大院里没跟任何人大声讲过话,没吼过没喊过,所以当时也没跳脚喊出来。这事儿倘若换作高秀兰,隔着一堵墙都能把墙给砸开。   刘三采是察觉她儿子最近不太对劲,孩子发育了,提前迈入青春期,夜里溜趟了。   按说她儿子还没到年龄,怎么比大军当年熟得还早。刘三采第一反应是琢磨她家大军干坏事了,一准儿是招弟弟来着,哥俩在一起瞎鼓捣那种事,哥哥把弟弟给教熟了。   直到二武用害羞的声调招认,“梦见……跟你……那个”。   刘三采这时候才知道,是谁把她儿子给教熟了,教坏了。   不能再这样,孩子明年小学毕业,一定让他转到外面学校。楚家老二去哪个中学,传武一定不能再念一个学校,绝不能再摽一起。   ……   深秋的街道落满一层厚厚的树叶,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厚重,敦实。   “四人帮”恢复往日的和谐亲密,楚珣凭借他的耐看脸蛋与能说会道一张巧嘴迅速把邵钧沈博文又哄好了,四人仍然像以前那样出去逛街,吃东西,逛音像店……   四个铁哥们儿有一回坐在跟大院院墙一样高的砖头堆上,肩头染着夕阳的余温,说男孩之间扯淡的悄悄话,有意无意就聊到那次看电影。   沈博文眼神坏坏地说:“《红高粱》那片子,挺带劲的,《菊豆》也好看。巩俐那身材,太棒了。”   楚珣瞟了二武一眼,意味深长地附和:“嗯,巩俐好看,特带劲。”   传武不吭声,用柔和的眼神回应楚珣。   邵钧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够劲儿。”   沈博文开始一个一个揪着拷问哥们儿们,嗳,你们几个有没有,有没有内什么,心里喜欢的,够不够哥们儿,都互相瞒着?!   楚珣眼皮一飞:“我们都没有,我们知道就你有,说吧,女朋友到底谁啊?”   楚珣一使眼色,跟邵钧一齐扑倒沈博文,上下其手,酷刑拷打,不说就捏你鸡鸡。   “哎呦喂别捏,不能捏,老子的家伙都熟了不能捏了!”   沈博文原本就有心炫耀,没撑过两个回合,自己闷不滋儿地招供了。原来,是他有相好的了,而且都是熟人。   邵钧吃惊地张着嘴:“你跟杨晓鹤?操,你跟内女生好了?!”   楚珣扯着沈博文:“你个大文子,上回还诬赖二武跟杨晓鹤有事儿,原来他妈的是你!”   楚珣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特高兴,杨晓鹤原来还勾搭过霍同学呢,博文干得好,替本司令清障了,干脆把大院里的花儿都“采”了吧。   沈博文整天招猫逗狗,不是省油灯,跟杨晓鹤那女生好了,而且俩人偷摸做了坏事儿。这一对未成年勾搭到一起,沈博文惨遭哥们儿逼供后交代,他亲了摸了那女生,当然,没做到底。   “操,你都摸她胸了?!”   “大文子你个臭流氓!!!”   几个人把沈博文一顿蹂躏暴捶。沈博文被捶完以后继续贱招。   “珣儿,该你招了,你干过没?”   “钧儿,别告儿我你没有。”   “二武……算了,你这样的肯定没女朋友。”   沈博文瞟着沉默不语的霍传武,眼光不屑。   楚珣抿嘴轻笑,眼睛里混合着得意甜蜜意气风发,哼道:“你说我有没有?”   小女朋友?哼,爷有小男朋友了你们都不知道吧?   “哎呦喂……”   这回轮到沈博文扑上来把楚珣揉了一遍,楚珣当然誓死不招,就只是哎呦哎呦地又叫又笑,直到霍传武忍无可忍上来薅着脖领子把沈博文丢开。   邵钧低头不语,突然有些小自卑,不敢跟他发小说实话。他隐瞒心情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几个哥们儿看完《红高粱》激情洋溢讨论的都是“我奶奶”,他不好意思说,他当时看上的其实是姜文扮演的“我爷爷”,觉得那大老爷们儿简直太有魅力了……   霍传武也不说话,淡淡的目光追随楚珣,就静静坐着,看楚珣开朗地笑,看楚珣跟别人说啊闹啊,小珣开心,他也开心,他看得出来,楚珣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入冬,那年冬天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厚厚的积雪给全院的树木妆点了银色的树挂,美极了。   家属楼一角的一棵大雪松,枝叶禁不住尺来厚的积雪,大半棵树生生压塌,倒伏在院里。   几个人在雪地里快速地搓着雪,然后疯狂地追打,打雪仗,互相用雪球砍杀。邵钧追着博文砍,楚珣追着邵钧砍,传武追着楚珣砍,雪花纷飞,冰凉凉的雪还故意往脖领子里灌,使坏。   楚珣特损地灌了别人一脖子雪,然后就被传武追得没处躲没处跑,啪得滑了一大跟头。   传武从后面撵上人,一个大雪球糊上来。   楚珣抱着脖子:“哎呦,不要……”   传武手顿了一下,还是没舍得,怕雪灌到小珣脖子里,冻着了。   他把雪球扔下,刚一转身,楚珣很没义气也毫不客气地一把雪拍了他一脖子,然后幸灾乐祸疯狂地笑,玩儿疯了……   一帮猴孩子在大院里滚雪球,堆成一个很胖很胖的大雪人。霍传武给大雪人做鼻子、耳朵、帽子、手。   他做一个,楚珣使坏给他弄化掉一个。   后来气得传武想踹他:“你别碰了,别给我捣乱,你手热的!”   倒伏的那棵大雪松树后面,传武偷摸着把楚珣扑倒,楚珣哈哈哈地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浑身冒出的汩汩热量迅速就在身下的雪地里印出一个人形的模子,脸色红润,好看。   俩人鼻尖蹭着鼻尖。   传武把表情收敛起来,突然问了一句:“小珣,你的手,跟别人在一起能发热吗?”   楚珣一愣,嘴角勾出笑容,摇头:“不能,我就跟你才这么热。”   四周静得能听到树梢上的雪,扑簌地掉落,一地洁白晶莹,天造地设,美不胜收。   传武的鼻子冻红了,脸也发红,心里暖得发痒、甜得发疼,凑上嘴唇,在楚珣眉梢红痣上轻轻亲了一口……   也是这年冬天,一群孩子结伴去龙潭湖滑冰,然后出了一件大事。      第二十三章刑天之眼   北方三九天非常寒冷,零下十几度,大院里一群孩子拎着冰鞋,拖着小冰车,去龙潭湖。   那时候在公园湖上滑冰没人管,湖面是开放的。冰层目测足足有一尺厚,非常结实,远远看去冰面上稀稀拉拉一大片小黑豆似的人影。   这帮高干子弟算是家里条件好的,零花钱充裕,每个人从小都会滑冰,家里都给买专用冰鞋,几十块、一百块钱一双,可高级了。      邵钧带着沈博文在冰场里绕圈,两人踩的都是跑刀,运动员跑速滑的那种冰鞋,冰刀锋利修长。   霍传武穿的冰鞋是球刀,这个一般孩子不用,是打冰球穿的高腰鞋,冰刀前面呈现一道弧形,很讲滑行技术。   霍小二跟他几个哥们儿混战成一团,打简易冰球,身体横冲直撞,互相拿长杆子抡球,打得很猛。传武一个凶悍粗野的冲撞卡位,撞到对手,俩人一起横着飞出去,满地溅起冰渣……   楚珣也在。   楚珣这么标致秀气的一个男生,当然不会跟一帮野小子混战冰球。   整个冰面上,楚珣是唯一一个穿花样刀的男生,而且滑得像模像样。他从小花钱学过。   远远的一圈陌生人围着看楚珣滑冰。楚珣穿着窄脚贴体的西装裤,里面也不像其他男孩套着臃肿的大毛裤大棉裤,两双修长的腿在冰上划出一道大圆弧,身形飘逸,潇洒。他腿长,手也长,十根手指摆开来给人感觉都是纤细修长的,手臂张开掌握平衡,然后轻巧地腾空,来了一个后外点冰两周半……   楚珣有意炫技,自个儿臭美得不得了,玩儿了几次两周跳和弓身、蹲踞旋转,扭着小蛮胯滑到霍传武他们打冰球的地方。   他跟传武抛了个眼儿,快速滑了一大步,突然腾空而起,颀长的身体悠起来。冰刀的锋刃剧烈剐过冰面掀起一层薄薄的美妙的冰雾,裹住灵动的眼波和飞速旋转的躯体。   传武拎着球杆,直不愣地站着,有一瞬间都看呆了。这是他的妞儿,怎么就能这么好看……   后来,二武也不跟哥们儿打冰球了,楚珣也不炫他的花样刀了。   霍传武推一个小冰车,推着楚珣在冰上跑。   冰车是传武自个儿动手做的,凳子脚上钉了两条铁轨,能在冰上跑。他做这个冰车就是为了推着楚珣玩儿。楚珣挥舞手臂在冰上呼喊,笑着,传武在身后滑起来推着他,滑得一脑门子热汗。两人眉梢眼底蕴含的温度,快要把方圆二里地范围内的冰都融化了,化成水……   那天,冰还真融了,不知怎么弄的。   当时是这么回事儿。传武推车推了足足有三圈,累得跑不动了,歇着。楚珣自己下来,踩着冰刀,在冰面上缓慢曲线滑行,欣赏自己在冰上留下的模糊倒影。   冬日正午明媚的阳光照耀大地,整个冰面反射出炫目波纹,金光闪闪,晃得人眼前模糊。   楚珣站在那里,眼前白茫茫的,某个不明的瞬间他面前脚下整块冰慢慢变得透明,清澈,一眼望得到冰层下方。静谧的湖水仿佛蕴藏一道强烈的吸引力,在他脚下流动,迅速下旋,形成一个庞大的湖体深渊,望不见底。   楚珣盯着面前一点,深深地看进去,看入迷了,情不自禁。透明的冰层呈现层层叠叠完美的纹路,冰下面竟然还有一大群鱼。   他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眼睛开始有问题,完全不懂得收敛控制自己的能力。   也是年龄到了,快发育成熟了。   他眯细了眼想要看清楚冰面下流动的湖水与活泼游动的鱼,视线焦灼尖锐,突然专注且目的明确的脑电波意志力让眼前形势骤然失控!   霍传武猛地回头。   楚珣闷闷地哼了一声,甚至来不及喊救命什么的。   传武看到的就是楚珣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洞,然后“噗通”一声冰冷的湖水将人吞没……   不是黑洞,而是楚珣身下一大块冰整个儿裂开了!冰体像是用最锋利的切割机或者电动冰刀切开,是整块开裂,断层无比光滑,中间融出一个圆形的洞,正好将楚珣一个人陷到冰层下面。   传武当时都呆了,大喊了一声:“啊!!!”   不远处很多大人小孩都看到冰面裂洞,有人掉湖里了。   人群都慌了,很多人以为中午太阳出来了冰化了,吓得乌泱乌泱往岸上跑。有些人脚下一滑摔倒。家长们抱起自己的小孩,招呼孩子赶紧上岸,别掉下去。   人的求生本能,出了事儿肯定是先保命,照顾自家孩子。   整个冰面上,只有一个人跟所有人跑的方向相反,撒丫子踉跄着往冰窟窿那地儿跑……   传武脚上还穿着冰刀,平时滑得利索,关键时候心里急,慌,“咣”得就狠狠摔在冰面上。   他这一摔,感觉身下整个冰层都动了似的,那一瞬间就是天昏地暗,他以为冰要裂了,自己也要掉进去。   可是冰没砸裂,北方数九寒冬冰层特别厚,垂钓的人用凿子把冰凿开都要费老大劲的。   楚珣陷进湖水里,整个人迅速没顶,然后又挣扎着把头冒出来。   他水性很好,从小在大院游泳池里泡大的,可是这种情形下,会游泳根本不顶用,冰冷刺骨的湖水迅速穿透他几层衣裤,冷意浸入皮肤骨髓,那种寒冷让他整个人血液凝固僵冷四肢疯狂抽筋。   他扒着冰层边缘,冰体非常之厚,洞口又小,他想爬但爬不上去。   他脚上还穿着冰鞋,鞋像个累赘,很沉,衣服也沉,整个人不停下坠,寒冷,恐惧,无比惊慌。   楚珣快吓傻了,平时再镇定的人,毕竟没经历过这个,吓得要哭了,又哭不出来。眼泪一冒出来就迅速冻成冰,睫毛上结出一片冰花……     他这时候看到的就只有二武一个人。传武趴在距离他三四米的冰面上,一步一步往他这边爬。   传武情急解了自己的裤腰带,把皮带甩出去:“拉住了!”   楚珣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皮带,这一扯,直接就把对方往前扯了两米,几乎把二武也扯进冰窟窿里。   传武吃力地喊了一声,手和脚玩命扒住冰面上坑洼的疖子,一手死死扯着皮带,不能撒手。   “小珣,抓住我。”   “啊……啊……”   “小珣,不能撒手的,抓住了。”   传武眼珠漆黑深不见底,声音粗重,低声吼了一句。   “二武……我……我……抓不住……”   楚珣两手冻得通红,脸色发白僵硬,一说话就喝冰水,嘴唇都紫了。   短短几秒钟,生死的对峙。   楚珣死死抓住皮带不撒手,身体一寸一寸往更深的湖水里坠。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没有触觉,快要撑不住。   传武被他扯得一寸一寸往深渊的方向滑。冰面平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搂住固定,眼看着,他就要跟着掉进去了,可是他不能放手,不想让他的小珣从冰洞里消失。   两个人盯着对方的眼,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楚珣看到二武好像眼睛湿漉漉的,眼睛里晃动着东西,浑身都在使力,肩膀弓起来……   传武突然滑脱,猛地往前一窜,楚珣“啊”得大叫,几乎绝望。   传武的身体滑到一半突然定住,被人从后面拖住,拽着两只脚腕子,又拖回去一米!   抓住传武的是沈博文,也趴倒在冰面上,胡乱搂着两条腿,死命玩儿命地往回拖。   沈博文后面是邵钧,也抓了博文的两条腿,撅着屁股撅在后面,结果也像大章鱼似的跌滑倒了。   三个人接力似的全部趴倒在冰面,一个拖一个,像坠着一串大秤砣。   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岸上的人也都反应过来,冰没化,是一个学生掉冰窟窿里了。大伙纷纷跑回来,抄家伙,救人。   大人都来了,救人就容易了,很快就将快要冻僵的楚珣捞起来。   沈博文特别仗义勇猛地抱霍传武的腿,顾不上对方脚上穿着冰刀,两只手都被冰刀划破。   传武一直拽着那根皮带,皮带那头吊着楚珣全部的分量。硬牛皮卡在他虎口上,当时没觉着疼,后来才发觉,虎口那块皮肤撕裂,绽开一道深长的血口子,红肉都翻出来,鲜血淋漓……   楚珣冻得像一坨冰葫芦,迅速被送往301总院。   陪他们出来滑冰的是邵钧他姥爷派的几个勤务兵,事发时就没在冰面上,几人扎堆儿在岸上树坑里抽烟聊天呢。年年都带首长孩子滑冰,从来都好好的,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都吓坏了。   楚珣也没大碍,就是呛了一肚子又脏又臭的冰水,打针输液,被窝里铺着电热毯塞着暖水袋,焐了几天缓过来。医生说幸亏你们打捞及时,再晚一些,手指头脚趾头还有小鸡儿什么的都能冻掉了。   楚家家长急了一场,真吓坏了。大院里街坊邻居都说,这孩子,当真命大,一条小命差点儿就没了,多悬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准有福气。   而且,救楚珣的又是霍家老二。   楚珣又在医院住了十天,大过年的,年都没过踏实,就躺医院里了。   他没想到,这样一件事,在不久的将来会不可逆地永远改变他的命运。   他在病房里养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几件事儿。   传武的妈妈刘三采知道这消息,头一天就冲到医院,二话不说,从楚珣病房里死拖活拽拎走了她儿子。   传武妈是憋了好久,再忍不了了,真是够了!   她儿子两手都有冻伤,右手虎口撕裂,缝了针,用纱布包成个面饽饽。   这娘俩,还没回家,在医院楼下直接吵起来。   传武的妈妈算是头一个知晓两个男孩之间的小秘密。有些事情,知道了还真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心里多难受?她没敢随便张扬,没有遮遮蝎蝎地说出来闹得满城风雨、让两个孩子没法做人也让两家大人丢脸。   她说都不知道该跟谁说。   霍师长最近一年非常忙,长期在西郊驻军所在地办公,基本不回家。而且孩子出这种事儿,也不敢跟老霍说,这男人脾气太爆,爱骂人凶人,难保不动棍子把儿子狠揍一顿,这哪舍得?对二武直接开口?这儿子性格一贯内向,脾气很怪,平时不说话,什么都不跟家长说。当妈的要真说出来,儿子嫩嫩的面皮,肯定要伤自尊,管了也未必依从。   这儿子跟谁亲?还就是跟楚师长家楚珣最亲。可难不成这话要去质问人家孩子,去跟楚师长老婆打报告?   传武妈夜里无数回悄悄走进她儿子房间,整宿整宿坐在传武床边,看着她儿子睡觉,左思右想。   她有时候想,嗳妈,自家这宝贝儿子,可别让人家给“糟蹋”了。   转念又想,不对,儿子这相好的,找的是楚珣……楚珣漂亮得跟个洋人小妹儿似的,可别是咱儿子把人家给“糟蹋”了,这就更麻烦了!   儿子岁数尚小,不懂事,男孩之间瞎胡闹,擦枪走火了吧?   能有多深的感情?   俩男的还能真生出感情?   传武妈当时也就这么想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慢慢地帮儿子把这种病治过来,等到长大就好了,长大以后该咋样还咋样,该娶媳妇娶媳妇。   ……   可是现在局势不等人,再不管,自家儿子快要为人家儿子把命搭上了,头上,手上,身上,小鸡儿上,遍体鳞伤,这都伤第三回了!   霍传武挣脱胳膊,不想离开医院,想陪着楚珣。   刘三采跟儿子定定地看着:“二武,俺说句话,恁往后不兴再跟楚珣那孩子在一起了,不要一起玩儿。”   霍传武闷声问:“怎么就不能一起玩儿?”   传武妈指着说:“恁自个看看,都玩儿成啥样?恁现在伤成啥样了?还跟他?!”   霍传武垂着眼说:“那小珣都伤成啥样了。”   传武妈气得眼都红了:“他伤是他的事儿,恁为人家搭条命去吗!”   霍传武声音也粗了:“那他掉冰洞里了,俺能不去捞他?!”   传武妈说:“那他当时要真滑进冰窟窿里,恁也跟着滑进去,死了咋办?”   霍传武:“……”   刘三采声音软下来,好声好气劝儿子:“二武,恁两个不一样,过两年恁爹就调走了,咱们一家子不在北京待着,肯定要搬走。”   霍传武漠然听着,心里突然就难过了,从来没想过他爸有一天要调走,就不能跟楚珣在一处了。   刘三采说:“二武,懂事,听妈一句,以后甭跟楚珣一起玩儿,远着他,成不成?”   霍传武扭开脸,调开视线,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执拧,嘴角紧闭,脸上分明写着明晃晃两个大字:不成。   刘三采急了:“恁以为俺不知道,恁跟楚珣偷摸好什么!恁俩在一处都揍得剩么?!”   霍传武:“……”   传武妈是轻易不大声说话的,没这样呲儿过自家老二,头一回。   她才吼了两句,自个把自个儿眼泪吼出来了,难受了:“恁两个再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儿,那是病!那个是病恁知道吗二武!!!”   那是一种病。   以刘三采的层次与觉悟,她的理解也就到这儿了,她也说不出来同性恋能对社会道德家庭伦理人身健康造成怎样的危害性这样的大道理。如果眼前这人不是自己亲儿子,在她心思里这就是耍流氓,变态。可这是她儿子,她不舍得说自己儿子是变态,这是病,有病咱以后得去301总院治病。   霍传武这天也怒了,拧脾气上来了。男孩心里最隐秘的情感被母亲一句话戳破时又害臊又恼火无地自容而且叛逆心态大发作。传武眼眶殷红,对他妈妈吼道:“小珣掉在冰洞里差点儿就淹死了,俺不捞他他就没了!恁这个人咋就这样心狠呢?!”   “俺就跟他在一起,俺就护着他。”   “他当初要是真滑到冰窟窿里,出不来,俺也掉下去算了。”   ……   传武瘦削的一张脸面无表情,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冷冷的,口气甚至流露出一丝冷漠,某种沉着淡然的坚定,仿佛眼里、心里,就是一个楚珣。   刘三采目瞪口呆地看着儿子,说不出话,不可理解,无法想象。   她关键时候自私一回,也是为她亲儿子着想,怕儿子被人毁了。   两个男孩,能生出真感情?   感情这玩意儿,究竟能有多深,不要命吗?     第二十四章.烈火青春   还有一件大事儿,就是事后调查这起事故的原因。   楚师长这回夹着火坐不住了。这已经不是欠了霍家两回恩情的问题,老子命太硬了克我儿子是咋的?   楚怀智私下亲自找了公安部门的熟人。事实上,他怕侯家因为以前的事怀恨报复,猜测是不是侯家有人要整他儿子。那家人总之心术不正,什么幺蛾子整不出来?   公安刑侦队出马,调查过程迅速明朗,给出的结论却很离奇。   公安很快查明侯家没有参与,没有可疑人等在现场出现。当时冰面上就只有滑冰游玩的人群。   而且,当值京城寒冬,龙潭湖冰层非常之厚,根本不可能轻易出现冰面破裂淹了人的事故,除非你家楚小二的体重顶一台小卡车。   刑侦队长亲自带着楚师长勘察现场,指着那个恰好容下一人周身的冰洞:“你看,这冰窟窿非常奇怪,不像踩裂的,边缘像用机器切削出来的。”   楚师长百思不解:“不是我儿子踩裂的,难不成有人事先削出个冰洞,做成陷阱,等着看他掉下去?”   刑侦队长说:“那还真得问您儿子,怎么别人没掉窟窿里,偏偏就他掉下去了?”     楚师长眼一瞪,手指掐灭烟头:“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我儿子有问题?!”   ……   楚珣住院那几天,也受到公安的例行询问。   他自己掉湖里这件事儿,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他没有对他爸爸和警察说出全部实话。   这个年纪的男孩,普遍与成年人有交流障碍,心里有事也不愿对父母长辈吐露,就只想跟同龄人汇报。   他于是私底下悄悄地跟几个哥们儿说了。   沈博文翻着白眼珠子说:“珣儿,你还能瞅见冰层底下有鱼?那你看见龙潭湖底下有大水怪了吗哈哈哈!”   邵钧其实也不信:“噗,那你当时是不是一拳砸下去,就把自己脚底下砸一洞?你是外星球降落地球的汽车人吧?”   霍传武想了想,低声说:“你以后可别去冰上玩儿了,多吓人。”   楚珣跟那几个人费劲巴拉解释半天。   “我真看见了。”   “就是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湖,一眼望不见边,湖也没有很深,黑洞洞的,很多鱼在水里游——然后我就掉下去了。”   沈博文哼道:“你就下去捞鱼去了。”   楚珣反驳道:“我没撒谎。上回我说二武屁股上有痣,也是我隔着他裤子看见的。”   霍传武蓦然抬头:“……”   另外俩人大呼小叫得:“珣儿,你个流氓,原来你才是流氓!”   “你隔着裤子偷看人家屁股!”   “你还看谁了?”   “你看咱们学校女生了没有?!”   ……   大家完全都不相信,把这事儿就当个玩笑,楚珣后来再也不跟这帮人提了,搞得像他扯淡忽悠别人,还取笑爷。   后来他和霍传武俩人单独约小会,传武拉着他的手,埋头走路,忽然停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小不好意思的笑。   传武问:“你真偷看我来着?”   楚珣的眼珠黑白分明,毫不遮掩:“是啊,我成天都看你。”   传武问:“你都看我什么了?”   楚珣坏笑着:“你哪我都看了,全身上下,就没我看不见的。”   传武斜眯了眼。   楚珣挑衅道:“你今天内裤是浅蓝的,你猜我的?”   “哈哈哈,我跟你颜色一样。你去食堂打早饭我扒窗口看见的,我现换的。”   传武这才知道,楚珣每天都从窗口偷看他的背影,然后每天跟他穿一个颜色的小内裤。   楚珣不依不饶:“还有,你小鸡儿现在又往右边歪了,每回都歪到裤裆右边,掉出来了吧?”   霍传武忍无可忍,从身后勒住楚珣的腰,伸手掏蛋,把楚珣捏得嗷嗷叫。   闹了一会儿,传武突然问:“你没偷看女的吧?你没偷看俺妈吧,还有你妈?!”   传武自个被这个念头给雷了一把,觉着有点儿过了,他接受不了。楚珣也被这念头雷了,他也无法接受,郁闷得一掌扇上去,“别瞎说八道,我才没有那样呢!”   楚珣从来不看女人,没有那方面兴趣。   他的视线平时与正常人没两样,眼前人都是穿衣服的。他只有在属意端详探究一个人时,头脑中某种意识力量作祟,眼前才会浮现出这人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骼肌肉,隐秘处每一块小痣。霍传武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分分毫毫都琢磨过。   楚珣拉过二武的手,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发梢沐浴橙色的阳光,灿烂又美好。   他平时喜欢调戏耍着二武玩儿,但是内心特别有谱。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个男孩对他最好,最真。他晚上一闭上眼,眼前闪过的是冰水没顶的瞬间,二武一双湿漉漉的眼、搏命似的顽强……   楚珣摩挲着传武右手虎口处的伤疤,然后合拢攥住,把对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揉了揉。   “我给你焐焐手。”   “给你做个热疗,伤就好了,不疼了。”   楚珣歪着头笑……   过完年,开了春,冰雪渐融,大地复苏,学校里组织高年级部分同学,到野外劳动实践。   西郊某个农场,老师傅们手把手地教学生耙草、扎草杆、再把草杆捆成草垛堆成小山,用农具干活儿。这帮大院子弟兵平时哪会干这个,学也是瞎学,老师就是借个带领学生社会实践的由头,完成学校任务,往自个儿教学履历上贴金。   他们每人拿着镰刀锄头在地里收拾枯草,楚珣弯下腰从两腿之间往后看,给霍同学打眼色,坏模坏样地逗对方。   霍同学干活儿麻利,迅速将面前这条田垄收拾干净,又悄悄迈过一条陇,也不说话,不请功讨好卖乖,闷不唧儿地顺手把楚珣的那道埂也拾掇了。   楚珣根本就不是正经能干活儿的,手懒,又偷奸耍滑,鼓捣个镰刀,割荒草没割几下,刀刃没摆对方向,撕啦,草没割到,把自己腿给割了!     楚珣一屁股坐地里了,腿割破一口子。   霍同学在老师询问下站出来,举手说,“我把他背到车上。”   霍传武平时极少跟老师举手打报告揽事儿,楚珣从眼睫毛下暴露甜丝丝的眼神,跟传武挤眼睛。   传武背着楚珣从田里走出来,沿着乡间小路,慢悠悠往村口汽车的方向走,初春的暖阳铺洒在广袤的大地上,枯草垛的顶端点染金光……   楚珣一看走远了,老师的身影望不见了,立刻来了精神,腿也不疼了。   他八爪鱼似的摽在传武后背上,胳膊勒住对方脖子,手探到传武衬衫里揉捏,把两粒小豆捏硬了,捏得传武胸膛中喘出粗气,“你别闹……”   楚珣啪得给了传武后屁股轻轻一掌,吆喝道:“妞儿,快给二爷走。”   传武低声骂道:“滚,你才是妞儿呢。”   楚珣于是学沈博文抽风的样子,开始扯嗓子唱《红高粱》里的歌。他们大院里人人都会唱。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从此后,你搭起那红绣楼呀,抛洒那红绣球呀。   正打中我的头呀,与你喝一壶呀……“   楚珣哇啦哇啦狂放地吼,茫茫旷野之上,胯下骑着自己心爱的小男朋友,胸中难得迸发出一腔爷们儿豪气,压抑不住想要抒发。   传武让这人调戏得忍无可忍,掐楚珣大腿。楚珣哎呦哎呦在他身上固呦……   楚珣两腿之间的软物不断摩擦传武的后腰。   传武突然停下,两道耸动的黑眉下视线锐利,环顾四下,没外人。   他跑到一堆草垛旁,猛地把楚珣抛上草堆!   “嗯……”   楚珣闷闷地叫了一声,传武结结实实扑了上去,把楚珣压在身下,狠狠地揉……   热烈的喘息几乎让整个草垛燃烧起来……   两人紧紧抱着,浑身沾满草杆,楚珣被扎到脖子,挣扎着猛然翻身,把传武骑在身下。   霍传武仰面深陷在草垛里,胸膛剧烈起伏,眼珠漆黑,英俊的眉目间渲染了金色的阳光。楚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二武,那个瞬间的兴奋与激情难以言喻,眼前仿佛就是那一片火烧云般艳丽诡谲的高粱地,他把他的妞儿压倒了,高粱杆的尖梢上闪烁着心底涌动澎湃的最真实的感情。   他扒开二武的裤子,从鼓囊囊的裤裆里掏出阳物,用温暖的手掌握着,让霍小爷在他手里胀大……   传武眼神失焦,迷乱,留恋楚珣的热度,享受楚珣对他的好。   有些事情有了第一回,难免就有第二回。青春期某种程度上经历过“初潮”的男孩,性欲很难再压抑控制。长大了,开窍了,就回不去了。   他们就是这样悄悄地越界,亲密。两人甚至从未正式表白,不知道这样算是瞎胡闹呢,还是根本就已经在“谈恋爱”……   俩人敞着裤链并排仰卧在草垛顶上,静静喘息,天空像一块巨大的纯洁的水晶,生活美好得不真实。   传武:“小珣,以后我带你回我们老家。”   楚珣:“你老家好玩儿吗?”   传武:“该吃荠菜饺子了。每年春天雪化了,我们全村人都提篮子上山挖荠菜,新长出来的嫩尖儿,可好吃了。”   楚珣:“你们吃个菜真不容易,还要自己挖。”   传武:“我带你去挖荠菜。”   楚珣口气略带不屑:“嗯,好吧,那我就陪你挖菜呗。”   ……   这年的冬天特别长,冻土僵硬。这年寒冬的积雪,事实上再也没能消融。   楚珣没等来跟二武一起上山挖荠菜的那一天。外界社会从这年春天开始风起云涌,地壳下聚集的各方能量正一步步酝酿一场巨大风波与动荡,京城流波暗涌,只是卷进风波边缘的年轻人当时丝毫没察觉变故的降临。   两家老二在大院内外寻找一切机会私会,两小无猜,两家老大这时候可也没闲着。   楚珣和传武晚上从外面溜回大院,经常能碰到楚瑜跟一帮朋友,歪戴着帽子,抽着烟,每人胯下一辆自行车,在电线杆子下面扎堆儿,路灯光晕下露出一道道冷傲乖张的眼神。那群人聚成一坨,就好比在脑袋顶上直接拉一条横幅:我是流氓我怕谁。   他俩也常瞅见霍家老大,霍传军,在外面也有一帮朋友。   霍传军仍然是一件白衬衫,深绿军裤,头发剃成当兵的板寸,手指夹着烟,面目冷峻,身旁有男有女……   有天傍晚楚家老大扔下书包,正要出门,开门瞅见霍小二,来找他弟。   楚瑜高大的身形挡在门口,一手撑在门框上,拦住,眼神阴沉地盯着霍传武:“小子,怎么着,又是你?”   霍传武双手插兜,薄薄的眼皮下目光平静:“楚珣在吗?”   楚瑜眉毛一挑:“操,你管他在不在?”   楚瑜不让霍传武进,霍传武就站着不动,不挪窝,也不怵。传武平时不爱搭理旁人,根本也没把楚瑜放在眼里。   楚瑜点了颗烟叼在嘴里,冲着传武喷了一口浓浓的烟雾。   “臭小子,还敢来勾搭我弟,你也不瞅瞅你自个儿什么人?”   传武面无表情:“小珣知道我什么人。”   楚瑜冷笑:“我弟他妈的就是让你给蒙了,你们一家子都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   “霍传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当年抢我爸的人了。”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哥在外边那些个烂事儿!”   “还有你!”   “你们一家子都这毛病,专抢人家的妞儿,找操呢!”   楚瑜每一句话都不客气,尖锐愤慨。霍传武也有男子汉自尊,让人当面这么说他家人,心里肯定不舒服。   “以后甭来找我弟,还有你哥,哼,霍传军就是作死呢。”   楚瑜撩下这么一句话……   传武脸色微微变了,心里难过,咬嘴唇咬了半晌,转身离开。   楚瑜为什么恼恨霍传军?   当初训练场上赌赛斗输了,特别丢脸,这事儿只是个由头,再往后,两拨大小伙子在大院一条街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惹是生非,摩擦不断。   楚瑜是个浑的,你不惹他他惹你,没道理可讲。   而霍传军也是个硬的,手下那一群弟兄争勇斗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没给楚瑜面子。   十六七岁上高中的小伙子,大多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感情史,在道上交往各种朋友,哪个都不是善茬。更何况那几年北京社会风气开放,男女学生混录像厅、台球厅、舞厅、战车队,在外面玩儿得特野。   楚瑜与霍传军的矛盾,归根结底也因为男女关系。   楚家老大那阵子三天两头翘课,骑着他的28大连套改装自行车,堵在北师大门口,憋人。他憋得是北师大一女生,长挺漂亮又活泼惹眼,想跟人家搞对象。   楚瑜叼着烟,烫一个台湾歌星费翔式的帅分头,跨在车上,一脚点地。   他身边哥们儿说他:“楚哥,内女生有啥好?能有林青霞好看?”   楚瑜说:“老子就喜欢她,长得够味儿。”   哥们儿说:“她比你大两岁呢!”   楚瑜说:“你懂个屁,大姑娘才有味道。”   哥们儿扭头一指:“嗳出来了!……怎么上别人车了?……那不是霍传军吗!”   楚瑜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掷,碾成粉末,怒火中烧。   楚瑜冷眼吩咐他手下哥们儿:“找人给我盯着霍传军,他平时都去哪、都干什么,他现在好歹还是咱军区学校学生,老子不信治不了他。”   “他要是敢乱来,敢搞那种事儿,给丫拍下来……”   楚大少那时琢磨了个坏心眼,想给霍传军来个“艳照门”。你敢搞我马子,老子暗中拍你,拍到猛料,让你也现现眼!   ……     第二十五章眼睛惹的祸   从这年三四月起始,局势开始不好。   这一场动荡,深层次原因说来话长,改革开放十年,体制变迁,物价飞涨,各个阶层贫富状态迅速拉开差距,民心浮躁不安。红贵官宦人家、大院出身的子弟,许多人利用周边权力关系与外界渠道,参与走私贸易、倒卖公家财产,一夜暴富,疯狂积累原始资本,以物资换钱,再以钱生钱。   而几十年间窝在老城区胡同旧巷的贫民、工厂工人、无业游民、氓流混混,被文革抛弃了的这一代城市平民,没有学历,没有谋富的能力与权力,在社会变迁的大潮流下再一次被历史遗弃,心理的巨大落差与阶级分化并存,思想上的新潮开放与物质的极不满足两相激化,让这座城市在某个关键的历史时刻,陷入动乱……   楚家老大楚瑜就是那时不安分的大院子弟的代表人物。他混社会,他泡妞儿,他也眼红想快速来钱。   楚瑜跟外面的狐朋狗友勾结,利用身份便利,倒卖过部队里的军需品,什么都敢偷运出去,什么都敢卖。一开始是倒卖后勤物资里面的各类衣物、烟酒罐头、羊绒制品、军靴野战靴;后来发展到倒卖家用电器,从部队内部弄购物票,从走私商那边搞来进口货,在水货市场上卖,楚少爷从中分成提成。   北京城先富起来的第一拨人,很多就是这么富的。   “楚哥,听里边人透露,最近库房又有一批钢材。”楚瑜的朋友跟他密谈。   “钢材,没问题,想办法弄出来,这个绝对来钱。”楚瑜叼着烟,眯着眼。   “他们部委大院,跟外贸口的人有联系,比咱们走货快,咱们拼不过他们。”朋友抱怨。   “操……部委的……搞外贸的……”楚瑜心里盘算。   开放以后,部队拥有的特权优势逐渐就被弱化,经济外贸外资各个口径的关系比部队的路子更野。   楚瑜心里也急,心烧火燎,生怕搅进去晚了钱都让别人赚走。他私下找了很多关系,跟部委大院一些高干子弟牵线搭桥,搭上了路子,有货一道运,有钱一起赚。楚瑜是从那时起,搭上了曾经绑架暗算他亲弟弟的侯家少爷。   楚怀智在河北驻地紧张坚守,寸步不敢擅离,局势一触即发。   楚家上上下下这时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楚瑜跟侯家孩子竟然有“生意”来往……   霍家家长也蒙在鼓里,疏于管教,不知道他家老大在外结交了什么朋友。   霍传军经常在海淀附近大学校园里混。这人性格耿直豪爽,出手大方,在一群学生里特有人缘,经常在学生食堂吃饭,大学图书馆里看书。他跟部队老乡学过弹吉他,有时在校园大草坪上盘腿而坐,背一把木吉他,自弹自唱几首歌,挺招人的。   ……   十七八岁大孩子在外面野,像楚家大少和霍家大少这样的,家长已经管不住。   家里小的那个还能管管。从年初春天开始,大院里各家家长跟家里孩子都颁布了禁足令:下学后直接回家,只能在院里玩儿,不准随意迈出大院门口一步。   玉泉路大院门口增添好几处岗哨,里三层外三层加强警戒,严查进出。警卫连哨兵均接到指示,保护大院子弟,不准男孩们出去乱跑惹事。   与大院相距几条街的地方,就有学生搭台演讲,有人酝酿示威游行,附近工厂的工人往这边聚集……   半大男孩也都看出来城里形势不妙,只是往深入挖掘的事情大家都不懂,纯看个热闹。   一帮猴孩子被迫整天窝在高墙之内,打球,打仗,打牌,无所事事,简直无聊透了。   “四人帮”坐在属于他们的红砖城墙上,楚珣潇洒地抬手一甩牌,一张2:“吊主!”   身旁三个人眯眼翻看手里的牌,邵钧嘟囔:“又来了,你他妈的就会吊主……”   霍传武淡然道:“给你张黑桃3吧……”   沈博文直接往一堆牌里垫副。   楚珣嚣张地指着一圈人:“没主啦?都没主了吧?!嘿嘿嘿……”   楚珣一双眼笑成弯月,得意地攥了一大把黑桃和大小猫。小样儿的,二爷早就知道你们仨手里都没主了,二爷都不用吊主,用眼一扫就把你们看穿。   大院草坪上有一张石头桌,两个石头墩子,楚珣他爷爷正跟院里一个熟人下象棋。   楚珣爷爷手里摩挲着两枚象棋棋子,顺手将其中一枚扣着递给他孙子:“珣珣,来,摸一个。”   楚珣接了,用手指捏住,指纹捻过木头棋子凹凸的刻字纹路:“是个小卒。”   爷爷又给楚珣一颗棋子,楚珣淡定地捻了一下:“马。”   楚珣爷爷一挑眉:“呵,成啊。”   跟楚家老爷子一起下棋的那位爷,从象棋棋盘上抬起眼,上下打量楚珣,饶有兴致:“小珣,咋摸出来的?”   楚珣不以为意地一耸肩:“贺叔叔,我一摸就摸出来了。”   那位爷眯眼审视楚珣,笃定地说:“你刚才偷看了。”   楚珣绝口否认:“我没偷看!”   那人这时突然一推棋枰,把一局棋子倒扣着迅速打乱,啪,啪,啪,随机拣出五枚棋子码成一排,眼色挑战楚珣:“你现在摸摸看,我看你能摸出来?”   楚珣冷静地与对方平视,嘴角卷出轻松充满自信的笑。他有少年人初出茅庐的骄傲,骄气外漏,有人想挑战二爷,二爷今儿给你露一手!   楚珣一个、一个地摸过去,每一枚棋子只用大拇指轻轻一捻,对答清晰流利。   “车,炮,士,将,帅。”   对方蓦地愣住,目光透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探究地盯着楚珣……   常下象棋的老头子们,都擅长摸棋子,统共就那么几个字,背得滚瓜烂熟,手指摸几下也就了然于胸。   可是楚小二完全不会下象棋,这个年纪的男孩,也没见有人会摸象棋棋子儿。   楚珣爷爷口气里透出长辈的自豪,笑道:“小诚,我这孙子,从小特别聪明。”   挑战楚珣的这位,就是当时总参二部的头儿,贺诚大校。   贺诚眼睛盯着棋盘某处,沉思着,慢慢问道:“您家小二,上回在龙潭湖掉冰窟窿里,回来也没跟您说什么?”   楚珣爷爷浑然不觉:“说什么?孩子不小心的,命真大,想起来后怕。”   贺诚沉声叮嘱道:“老爷子,今天您家小珣摸棋子儿这事,您千万别跟外人提,啥都别说。”   ……   贺诚当时叮嘱楚老爷子,别往外说,可是防不住有人嘴忒快,遮掩不住,偏要把一身的本事漏出去。   那就是楚珣自己。   这事儿要怪也怪楚珣,毕竟年轻,人前人后一贯傲气,而且性格很自我。他平日只顾自己心里装的人,不管不顾旁人,锋芒毕露,走哪都是焦点。   当天附近三个大院全体将官校官开动员大会,做思想政治报告和全军动员,也是因为紧张局势。大会就在他们这里的大礼堂,一时间军车云集,大院里进进出出许多人都是军区内部高层将领及家属。   楚珣跟霍传武他们几个小子,原本不应该凑热闹,仗着身份特殊,坐在礼堂侧间领导们喝茶聊天的休息室,就在大人眼皮底下,剥着吃给领导准备的橘子。楚珣剥出一个橘子,亲热地往二武嘴里一瓣一瓣塞着吃……   当时不巧走进来军委某高层的太子爷的小老婆。   那女人穿一身军装,肩上也有杠有星,脖子上系着那时少见的香港名牌丝巾,脚踏高跟皮鞋,口红艳丽,腹部微微隆起。   太子爷小老婆一看几个男孩,眉毛就皱起来:“干嘛的你们?出去。”   楚珣垂着眼皮,装没听见,半大男孩,外人面前痞痞的。   小老婆指着他们:“谁让你们吃这橘子了?”   楚珣咕哝一句:“主席的橘子,主席还没说不让吃呢……”   楚珣只不过一句话,说者可能无意,听者绝对有心,这火气就上来了。这女的为啥被人称作“小老婆”?显然,因为她不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她就是人家的“小老婆”。名分没有,但是架子端得特足,比大老婆还牛逼。因为大老婆生不出儿子,而她现在肚里揣了硬通货。   霍传武跟楚珣打个眼色:咱走吧,甭跟小媳妇一般见识。   楚珣平时对大人察言观色,也知道那小媳妇在军区风评不佳,大伙表面上不敢说,背后都议论她。楚珣心思蔫儿坏的,故意气对方,双手在肚子上一比划,做个孕妇捧大肚的姿势,跟传武使眼色:咱让着她,她是大肚婆嘛,酸橘子都留给她吃。   女人脸色就变了,双方错肩而过,低声嘟囔了两句不客气的。   传武很护着楚珣,搂了肩膀往外走。就这两句斗嘴,楚珣脸色冷下来,突然转过头,锐利的视线“盯”住对方肚子,目光像张扬的射线,轻声道:“不就是揣了双胞胎吗。”   女的一愣,心内狐疑,自己的产检报告这孩子看过?   当时屋里进进出出七八口子人,有几名下属校官,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听见,楚家二公子跟军委小老婆呛上了。   楚珣嘴角一撇,冷冷地甩了一句:“小妹妹还在,长小鸡儿的那个,没了。”   ……   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小屋里瞬时静下来,鸦雀无声。   随后,所有人低低地“嗡”的一声:楚家老二刚才说什么?!   女人从吃惊,到愤怒,再到莫名的疑虑恐慌手足无措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指着楚珣:“你、你、你怎么这样?这人心眼儿这么坏!”   “你诅咒我?!”   楚珣一时冲动,说话未经大脑,说完也就后悔了,觉着不应该这样,这样不厚道。   楚珣脸微微红了,撅嘴道:“我没诅咒你,我不是那意思。”   他确实没想诅咒这小媳妇。他就是看出来了,或者说,根本不用看,用眼过一遍脑电波闪过清晰的结论。   可是话一出口,已经收不回去,而且很多人听见了。   那天是霍传武拉着他逃出混乱的人群,一溜烟跑出大礼堂。楚珣在兵营后面的训练场躲了很久,当晚捱到半夜不敢回家,还是二武抱着他哄了很久。俩人都心虚,真闯祸了!   军委小老婆情绪受到波动刺激,或者本身身子就已经有问题,当时就瘫倒了,随后被送医院急救……   楚师长当夜在驻地接到报讯,贺诚的电话。   双方世交,楚怀智与贺诚之间私交甚笃,来往密切,不是官场上的客套,是确实私下有交情。龙潭湖一案,贺诚后来调看了公安全部档案,私下研究琢磨,看出蹊跷,早就盯上了他二侄子。   贺诚在电话里直截了当:“你们家老二,小珣,闯祸了。”   贺诚把事情简单一说,楚怀智又惊又怒:“这猴孩子!……内谁家的小老婆送医院咋样了?”   贺诚沉着嗓子,不屑道:“到医院一查就发现,龙凤胎两个就剩一个,男婴胎心停了,胎死腹中,这不是该着吗。”   楚怀智震惊得说不出话:“……真弄没了?!”   这不仅仅是个胎死腹中的小婴儿的问题,这他妈是谁家的金贵孩子,这是闹着玩儿的?那家人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的,拼命下崽儿不就为了拼出个儿子,已经成型的胎儿,竟然没了。   贺诚叹道:“太子爷他们家大孙子没了,这就是我二侄子一句话。”   楚怀智喃喃得:“老子回去……狠狠收拾他。”   贺诚打断他:“老弟,我也不跟你浪费时间拐弯抹角,这事儿我跟上面通了气,想办法压下去,当天就几个人听见,对外就说是他小老婆自己穿高跟鞋一屁股坐地上摔流产了,绝对与小珣无关,这点你们家放心。”   楚怀智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白贺诚的意思,以为老贺是出于私交在帮他。   贺诚说:“你不用担心你家小珣,楚珣这孩子,我们要保他。”   楚怀智尚不确定这个“保”字其中蕴含的深意。   贺诚意味深长地问:“要不然你帮我分析分析,你儿子究竟是当场‘看’到胎心停了,还是当时还没死,他先一步就能预料到那孩子要没?!”   楚师长面对关键问题十分谨慎:“老贺,上回你跟我探讨的那件事,我不信,这他娘的就不科学。”   贺诚胸有成竹地说:“我侄子到底科学不科学,你把人交给我,咱做一趟实验就知道。”   楚怀智一万个不情愿:“这么多年我是马列主义者我坚信唯物主义!再说,我儿子是我的种,我把他养大的他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根本就不可能。”   “我儿子打从刚生下来,就是一个特聪明、特听话、特别正常的孩子,他跟其他小孩没区别。”   楚怀智一手抓着椅子扶手,在电话里口气有些发抖。   “老子以后还指望这儿子,他不能出事儿……”   “你现在跟我说,我儿子不正常?他以后都不正常了?……”   楚怀智说着说着,眼眶陡然红了,难受极了,突然开始心疼他的小珣,完全不能接受,无法想象他儿子将来要为此吃的苦、受的罪……      第二十六章 废墟里的浪漫   风云突变之前最后的宁静日子。   海淀附近多所高校停课,课开不下去,学生上街,发动市民,游行。进入五月中旬,四九城公安系统状如瘫痪,秩序混乱,无业游民街头混混趁机打砸暴动。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没心思工作,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知这个国家何去何从。   玉泉路大院里的大操场热火朝天,男孩们分成两拨踢足球,个个身形矫健,辗转腾挪。   阳光斜射进高高的院墙,树影盈动,墙内与墙外分明就是两重天日,圈出一处不问世事的桃源……   “珣儿,这边,给我!”   沈博文站在禁区弧顶招手。   楚司令一脚踩球,颇有中场指挥官大将之风,眼角一扫队友的列阵,突然启动,沉着地带球突破,被对方后卫推挤着从夹缝里突破一路狂奔下底,在身体飞出底线一刻大脚传中。   大文子一个头顶望月,窜起来,可惜起跳早了,球在他脑顶划过一道潇洒弧线。   霍传武轻松地候在远门柱,甩脱跟屁虫们的防守,皮球下落弹起的瞬间用内脚背轻轻一磕!   皮球轻松弹入球网,配合天衣无缝,干脆漂亮。   楚珣躺在底线上,高举双手,传武一路小跑过来,窄窄的眼皮下透出外人察觉不到的笑意。他握住楚珣一只手,本想把小珣拉起来,不成想身后队友一拥而上,将二人一起扑倒……   楚珣笑着被仰面压在最下面,快要喘不过气,眼前是霍传武冒着热气汗水淋漓的俊脸。   俩人汗湿的胸膛互相贴着,肉体磨蹭出强烈快意,鼻尖蹭到鼻尖,黑漆漆的眼珠对望凝视……   霍传武坐在场边长条凳上擦汗,钉鞋球袜里还塞着护腿板,专业球星范儿。   他一双眼目不转睛地追随场上某个人,喉头滑动,淌汗。他的妞儿每一次护球、每一脚传球在他眼里都极潇洒,好看。   大院里一群女生也在场边围观,男孩踢球女孩当啦啦队给加油叫好,其中就有杨晓鹤她们几个。   有不知情的人瞎起哄:“二武,人家杨晓鹤找你来了!”   霍传武默默地调开视线:别扯淡了,她来找谁的啊?   沈博文在场上甩一把汗,心想,去你妈的,那女生明明是来看你沈大爷的好不好!   一帮傻蛋很没眼力价,在旁边瞎起哄:“二武,喂,看什么呐!”   “下面,你下面,哎呦喂——”   “耍流氓了喂,二武你看人家妞儿都看硬了!!!”   霍传武猛地站起身,用毛巾挡着,手指拨弄裤裆……   他穿的是球裤,面料轻薄光滑,偏偏还是白色,踢球时肾上腺荷尔蒙爆发性能量本就容易显形激凸,露出小二爷生龙活虎的状态。更何况,场上楚珣也穿着单薄的球衫短裤,露出胳膊腿上白皙光滑的皮肤,身材修长帅气……霍传武根本就没看杨晓鹤一眼。他一直盯着楚珣,盯得浑身都着火了,从来不曾有如此强烈的身体反应。   霍爷让旁人取笑得受不了了,把两腿上的护腿板抽出来拎在手里,大毛巾往肩上一搭,扭脸走人,懒得搭理不相干的人。   他现在立刻马上需要冲凉水降体温。   霍传武刚一转身,场上的楚珣陡然停住脚步,转身丢下一句:“我累了,不踢了。”   楚珣怀着热腾腾的心思,一溜小跑追上传武,故意把一条大毛巾罩在头顶上,挡住火热视线。   两人心照不宣,迈着大步半跑半走,还嫌脚底下不够快,脑子里心里都像被一股极强烈欲望冲动驱使着,心烧火燎。   这会儿大院里人来人往,很多大人聚在食堂前、场院里聊着。子弟们被禁足不准出门,聚在家属区各处,瞎混。   楚珣给二武打个眼色:咱俩出去找地方“玩儿”。   菜站红砖堆后面的隐蔽处,传武背靠墙角蹲下,冲楚珣一摆头:上。   楚珣踩着这人肩膀爬上墙头,翻墙而过……   两人这天瞒着所有人,偷跑出去,上了街。   复兴路整条大街上一片热烈喧嚣,人流旗帜如云。大马路上车辆开不动,车窗里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喊口号。几辆大客车从学校拉来很多学生,车头打着横幅。   在居民区里搭台造势的大学生,打着旗子,慷慨激昂地演讲,围观人群情绪激烈。有叫好的,有起哄的,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也有人喊“造谣吧你们!不回学校好好念书,一群傻逼”。   霍传武拉着楚珣从人群里挤过去,脚下踩了一堆大字报,口号字体醒目。   楚珣扭头看了一眼,不解道:“这帮大孩子折腾什么,有毛病吗?”   霍传武说:“找个理由不上课吧,咱们学校啥时候也停课就咨儿了。”   楚珣在大院礼堂看过不少讲六七十年代的禁片,深刻的道理看不懂,那些场面可是记忆犹新,不屑道:“搞得就跟文革似的。”   霍传武用手一比划:“你看他们脑袋上系的白布条子,敢死队。”   楚珣嗤笑一声:“什么敢死队,明明是忍者神龟!”   俩人抖着肩膀说笑,一路走一路看热闹,浑不在意,心里缺乏对待紧张局势的严肃,也完全不能理解运动的深意。   一个戴眼镜头缠白布条的女生用尖锐的富有煽动性的声音喊着,“我们要民主!……我们要自由!”   “噗……”楚珣故意模仿对方的动作,一挥拳头:“老子也要自由!二武,咱俩今天终于自由了!”   霍传武双眼发亮,眼底漆黑,粗声道:“跟俺走……”   街上人头攒动,无路可去。   两人结伴去了一处禁地,他们以往从来没敢下去的地方。那是复兴路某一处地下工地,一个废墟。   这处废墟由来已久,已经废弃十来年。1969年珍宝岛事件之后主席大手一挥,全国开始深挖洞,广积粮。出于冷战思维,严防帝国主义敌对势力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当时京城地下挖了许多类似防空洞的设施。后来,恢复经济基础设施建设的意识兴起,在防空隧道基础上开挖地铁,某站挖了一半停工没挖下去,这地儿就形成一处废弃的地下工地。    门口有铁栏杆拦着,传武和楚珣二人联手鼓捣,从栏杆扭弯的一处空隙钻了进去……   阳光从相对的两处洞口打进地下大厅,自上而下照射,在大厅里映出一块巨大的模糊的光圈,幽幽暗暗,空空荡荡。两人一路跑下去,听着自己脚下产生的空灵的回响,轻手轻脚,不敢乱动,耳畔是各自沉沉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   若干年后,这里重新整修为地铁某号线的其中一站,站台大厅。   四周寂静,眼里只剩彼此。   楚珣手腕被传武紧攥着,汗水胶着仿佛将二人的皮肤熔化。传武扭头看着他,眼神深邃。   楚珣刚要开口,霍传武一把抱住他,随后粗鲁地将他摁倒在地……   楚珣都懵了,霍传武这家伙,平时装得特酷,脾气很闷,不爱说话,办事极少主动。   从来没这么粗暴、这么流氓混蛋!   霍传武把他压在地上,掀起球衣,一口咬上去,咬到左胸的小红豆。牙没有太用力,咬得楚珣心口颤抖,“嗯”了一声。   废墟大厅里遍地灰尘,巨大的青石方砖上蒙着厚厚一层石灰。汗水黏着灰尘沾染上身体,两人抱在一起疯狂地滚,互相亲吻磨蹭身体……   楚珣的球裤迅速被扒,内裤也被扯下,挂在小腿上。他仰面倚在一根巨大的圆形石柱旁,粗喘着,颤抖着,后来回想起来,那就是修造了一半的地铁大厅里某一根承重柱。   传武像一头英勇的生气勃勃的小豹子,一次一次地摁倒他,执着地开疆僻壤,手法生疏青涩,但是指力粗重,身体内潜藏的雄性欲望从眉梢眼底泄露迸发。   楚珣胡乱喘着,感受着传武将他狠狠压在他身下,用坚硬的胯骨顶他,无比真实的分量让他兴奋发抖。   传武的手伸到他两腿之间,揉搓他的小阳物。楚珣猛地颤抖,小腿抽筋,随即被对方把他一条腿扯开,内裤还挂在脚踝上,很羞耻。   楚珣想翻身骑上去,他喜欢像骑马一样骑着二武,居高临下睥睨四方,给对方搓活儿,看着二武在他手心里抖动胀大,满足自身旺盛的控制欲。可是传武今天偏就不让他起来,执拗近乎蛮横地压着他,小爷们在炕上干活儿的气势和力道,抱着楚珣的腰,用力地碾压,冲撞……   传武的身体素质远强于一般同龄少年,结实硬朗,生理欲望也更加成熟。   两人下身青涩稚嫩的阳具都勃起了,握在一起胡乱地撸。楚珣感到自己手心剧烈发烫,腿间细嫩的皮肤产生强烈的烧灼感,浑身发烧,强烈的快感让他忍不住一条腿夹住传武的腰,嘴唇追逐对方的脸,完全下意识的,想要亲吻。   他看到传武缓缓低下头,眼神迷乱,额头抵住他的脖子,把通红的脸埋进他怀里……   楚珣抱着对方,两人身体里滚过一股极致温暖的热流。   “嗯,嗯!”   传武下身猛然抖动,许多次冲撞和磨蹭之后,湿漉黏热的液体从前端出其不意迸射出来,射到楚珣手上、大腿上。     “嗯……”   霍传武射了。   头一回这样撸着射精,以前没射出来过。   传武浑身都在抖,舒服得无法用语言形容,胸腔子里只会发出闷闷的一声“嗯”。他抱着楚珣不撒手,额头亲昵地蹭楚珣的脖子,眼角好像湿了,球衣后心湿透。   楚珣忍不住取笑这人,学二武的口气:“瞧把恁咨儿的。”(瞧把你美的)   传武抬眼望着楚珣,不说话,动情地凝视很久,凑过嘴唇,在楚珣眉尖胭脂痣上亲了一下。他最喜欢楚珣长得这颗小痣。   楚珣没能射出来。他是心理早熟,脑子里琢磨西门庆与武二郎之间可能发生的各种“坏事儿”,然而心有余力不足,办事工具的功能尚未发育完全,关键时刻是一枚哑炮。   传武帮他揉弄了好久,楚珣长了一根浅粉色的小阳具,嫩生生支棱在两腿之间,看起来特好笑。   传武忍不住用手指弹了一下。   楚珣迅速捂住,撅嘴:“去你的。”   传武心想,人家形容姑娘家唇红齿白什么的,珣珣你个大美妞,那地方长得比哪个姑娘都好看,小鸡儿粉嫩,大腿白花花的……   两人肩挨着肩,头靠着头,舒舒服服坐着,在幽暗的光线里凝视,呼吸对方身体里的味道。   那味道融入鼻息,浸没在意识里,融合进两人的血液,烙印在心灵的最深处……   当天两人再从地铁废墟里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是傍晚快吃晚饭的时间。   这两个不让大人省心的孩子,那时还不知道,他二人的“失踪”让两家大人急坏了,以为出事了。警卫连出动一拨战士,出去到大街上找他们。这些人一直往孩子们平常去的录像厅、冷饮店、煤山煤场那些地方寻找,没料到他二人会钻到地铁站工地废墟那种隐蔽地方。   黄昏的街道人流汹涌,像暗黑色的波涛拥有吞噬的力量,撕扯践踏焚烧过的白色标语旗帜沿街散落。   一群混混小青年叫嚣着从他们身旁跑过去,差点儿把楚珣撞一跟头,传武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俩人猫着腰快跑,前方一辆军牌吉普“轰”得一下突然烧起来!   车子被燃烧瓶击中,火苗凭借风势在眼前奔放地燃烧,黑烟弥漫。有人向军车投掷石块和燃烧物,眼神填满扭曲暴力的兴奋。   “车里……有人吗……”   楚珣声音抖了,这时才隐隐感到一丝害怕。   “不知道,应该……没人。”   传武急促低声道。   “咱们快回家……”   俩人撒丫子沿着墙根狂奔,有几次几乎被冲突的人群冲散。传武死死抓着楚珣的手腕,怕把小珣跑丢了。   就是那一天,几条线几件事同时发生。   两家的妈妈发疯似的跑出去找那两个跑丢的野小子。   大院领导接到上级命令,派了一队士兵,出去把犯事儿的大院子弟抓回来,其中包括霍家老大霍传军。   还有一小队行踪低调的总参便衣密工,混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楚珣,保护楚家老二的人身安全。   远在京郊的某军驻地,也就是霍云山所在炮兵师团集结按兵之地,发生激烈哗变。   上层内部各怀心思,各执理念,党内与军方各派势力迅速分拨站队,深刻的意识形态分歧已到无可调和剑拔弩张的态势。围拱京畿的几大王牌军内部意见不一,高层将领各派势同水火,危机一触即发。     第二十七章 血色黄昏   霍传武跟楚珣玩儿野了,在外面偷摸幽会,不知道当日大院里发生的情形。   他们前脚翻墙逃出樊笼,后脚就有军区上面的人去他家敲门,严肃地问霍师长老婆,“你家大儿子霍传军人在哪?”   刘三采转脸也接到她丈夫的电话,霍师长在电话里雷霆震怒,嗓子都吼哑了:“娘了个X的,恁把霍传军给老子抓回来!”   霍师长的电话线已经被上面监听了,顾不上那么多,吼道:“这个王八蛋混账东西,让他滚回来,坑他老子吗!!!”   刘三采也有政治觉悟,立时就明白她家大军在外面惹祸了,这种紧要关头,一定是犯错误了……   党内高层的一系列矛盾争斗早已有之,事发前越演越烈,导火索是五月底对策上的分歧,一派主张用兵,一派坚决反对。   八大元老在西山别墅密会商议,混乱失控无以为继的局势最终让上面下定决心。   几天后,军区司令员持密令到38军驻地,要求发兵,差点儿吃闭门羹……   楚师长在石家庄这边儿待命,也是听内部同僚透露的消息,说那两拨人当时几乎动起手来,军区司令被逼退。   楚怀智心内也有一番盘算,时刻关注各方动向,惊问:“38军拒接军令?”   同僚悄悄透给他:“老楚,你又不是不知道,38军现在军长副军长都是另一派的人,这回就是卯死了一条心站过去了。”   楚怀智问:“胳膊拧大腿,闹着玩儿的?”   同僚说:“38军装甲炮兵师坦克师是咱全军区的机械化王牌,真打起来就绝了。”   楚怀智难以置信道:“我不信……他们敢……”   对方一字一句道:“他们可、能、要、反。”   对方一个“反”字出口,楚怀智半天没开腔,眉宇间凛然凝重,知道事态不好。   楚师长缓了缓心思,不动声色问:“他们现在的代理副军长,还是老霍吧?”   对方应道:“对,就是霍云山,正副军长都是他们山东帮的人,死硬的脾气,这回豁出去了似的,上面可不好弄他们。”   楚怀智听着,后背慢慢靠下去,眯眼盯着天花板某处。   霍云山啊霍云山,你个老家伙……   事情到这个地步,你迈出这一步棋,你拒接军令,这是要把自个儿身家性命往绝路上逼啊!   楚怀智虽然与姓霍的不是一个政治阵营,不带一个军,但是这些年冥冥中两家人牵绊不断,霍家小子跟咱家儿子好得穿一条裤子,两次救过小珣的命……如此种种,都让他心中不忍,无论如何不愿意,有一天将不得不与霍云山拔枪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他楚师长与霍师长同为京畿防御部队,两厢遥望,其实都在密切关注对方动静。   楚家楚老爷子属于军中旧将、保守派立场,楚怀智一直表态暧昧;而霍云山的上级恩师是党内新派立场,在这一场运动中,不可避免地站到对立一面。双方僵持,随时弯弓搭箭。   当日军区司令与霍云山对峙,霍云山直截了当说,“这军令老子不能随便接。恁几个手续不全,没有签字?”   司令说:“老霍,非常时期,走非常程序,你这是明知故问?!”   霍云山道:“俺不能执行这种将令。”   司令火了:“你这是要抗命?你知道抗命不尊要承担的军法后果吗?!”   霍云山是硬汉的脾气,口吻毫不妥协:“老子背得出每一条军法。可是恁也违了军法,恁这个军令是‘假传圣旨’!”   双方就此翻了脸。   霍云山郑重其事,字字掷地有声:“非常时期,有可为有不能为。老子今儿个宁肯杀头,也不能发这个兵,绝不做历史罪人。”   司令大为光火,忍不住道出实情:“你个老小子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子干了什么?!”   司令当场掏出一牛皮公文袋,狠狠拍在霍云山面前。   霍师长打开一看,面孔遽然沉下去,十分吃惊,那里面是他家老大霍传军的照片。   司令指着霍师长说:“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儿子也参与了,你儿子现在就在广场上,你们一家子想造反!!!”   霍云山声色俱厉地反驳:“这事儿他娘的跟俺家小子就没关系!”   牛皮纸袋里是一堆偷拍的照片,霍家老大霍传军与北师大一群学生在一起。霍传军穿白衬衫,军绿长裤,脑门上系着白布条子,手里还挥着旗子……   ——   霍师长在惊怒之下转身给家里打了那一通紧急电话。   当日紧接着,楚珣传武刚跑回大院门口,警卫连连长一瞅见他们俩,激动得一把一个将两人拎进去,“可找着你俩小子了!”   传武妈听见信儿,从街对面飞奔回来,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髻子都跑散了,头发凌乱披散。   刘三采一看她儿子回来了,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下,快要急死了,发怒道:“恁跑到哪里去了啊?咋就这不懂事呢,急死咱一家子啊!”   霍传武知道错了,理亏心虚,低头挨骂,却还攥着楚珣的手没松开。   刘三采瞅见儿子死命拽着楚珣,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打人家孩子,手里正好握着个笤帚疙瘩,顺手狠狠抽了霍传武屁股几下。   传武挨打,倔强地不吭声。   刘三采眼睛发红,摇晃着儿子问:“恁哥呐,哪去了?”   传武抬眼:“不知道啊。”   刘三采急了:“恁哥没跟恁俩在一起?没瞅见他?”   传武茫然,摇摇头,全然不知前因后果。   他这时也看出他妈妈神情不对,低声说:“妈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乱跑了。”   刘三采嘴唇颤抖,眼眶通红,眼泪迸出来:“恁爹都要出事儿了,恁两个混账都不回来,急死俺一个人儿啊!恁哥哥究竟是跑哪去了啊?!!!”   传武眼神发直,恍然回过味儿来,心里觉着不好了。   街上形势已经变成那样。   京城这么大,他哥哥霍传军哪去了?   霍传武沾满汗水和泥土的手,轻轻松开了楚珣。   楚珣茫然无措地转头望向对方。   霍传武神情凝重,严肃,眉头紧拧,咬着下唇。那副神情,楚珣事后很久都能回忆得出。   传武丢下一句话:“妈,恁放心,俺把哥哥找回来。”   传武扭头跑出大院院门,一路狂奔。   传武妈想把人抓回来,可惜一把没抓住。   楚珣眼睁睁看着传武头也不回,瘦削矫健的身形迅速没入混乱的人群,大街上已是一片硝烟火海……   楚珣惊呆了,怔住了。   “二武!!!!!”   楚珣妈妈高秀兰上前一把拽住楚珣,拼命往楼里带,儿子好不容易回来,生怕一转眼又找不见了。   她尤其是怕她儿子再追着霍家小子一起跑出去,真要命了。   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别人家怎样,做父母的用羽翼护着自己下的小崽儿守护自家血脉是物种天性,也是人之常情。   高秀兰拎着儿子进家门时,还不忘附耳低声叮嘱:“小珣,这几天千万别出门,也别跟院里孩子玩儿。”   楚珣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高秀兰郁闷:“有些话一句两句讲不清楚,跟你说你现在也不懂。上面都来抓人了。”   楚珣问:“抓谁?”   高秀兰眼睛一瞪,急得:“你没看见隔壁楼单元门口有军区来的人把门吗?二武他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谱呢,都是坑爹的货!你可别出去给你爸爸惹事。”   楚珣默不作声,心里一块狐疑逐渐扩大。   霍传军,传武妈,二武。   二武就那样跑出去了……楚珣脑子里豁然乱了,霍家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他哥楚瑜这时候突然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头发乱蓬蓬的,T恤衫领口敞开。   楚瑜瞅了妈和小弟一眼,眼神闪烁,难得竟然透出两分心虚。   楚珣与楚瑜目光相碰。   楚瑜一声没敢吭,缩回脑袋,“嘭”得关上房门……   楚珣独自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想了一分钟,脸上嬉笑怒骂孩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如同风卷残云,眉目冷静。他趁他妈妈不注意,扭头就跑……   高秀兰顺着窗户往楼下一看,气急地喊,“小珣你去哪?!”   “你这是要惹事儿吗!”   “宝贝儿你给我回来!!!!!”   那是楚珣记忆里最残酷、扭曲、充满暴力血腥味道的一个晚上。那就是人间地狱。   黄昏呈现某种凝重的血色,红色的云如地狱烈火在西山山巅熊熊地燃烧。   楚珣一路追逐霍传武的脚步,在大街混乱的人群中疯跑。   强烈的感情压倒了对自身安危的顾忌,楚珣那时想的就是把二武拉回来,二武不能这么跑出去玩儿命,会出事、会受伤的,哪怕那人是你亲哥,你也不能为你亲哥玩儿命!你问我了吗,我不准你去!   他跑到一个大路口,正好碰见同时出来找人的警卫连几名战士,开着大院里的一辆吉普。连长招呼他上车。   他们沿大路往城里开,一路满眼硝烟,触目惊心……   越往市中心开,车子越开不动了。市区所有主干道都被设置路障,阻挡来往车辆,各种投掷物在头顶乱飞。   警卫连这帮人还算机灵,早料到会这样,哪个都没敢穿军装军帽,都是便装。吉普车也没挂军牌,事先将牌照拆了。   西便门某个路口转弯处,楚珣眼尖一眼瞧见了:“二武!!!!!”   霍传武的衣领被扯开一道口子,衣服上有撕扯痕迹、鞋印、尘土和蹭伤的血迹。传武一头刺短黑发里洇出汗水,眉骨硬朗,眼底是面临危难一刻的固执、超越年龄的坚强。   有人顺着楚珣的叫喊,注意到他们的车。   吉普车虽然做了掩饰,然而个别“有心”的人仍然发现,那是从部队大院出来的车,是当兵的开的车!   有人扑过来,挥舞铁棍,一棍子砸碎车灯。   又是一棍子,吉普车前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粉碎。   “当心!”   连长翻身抱住楚珣,挡住倾泻而下的碎玻璃……   传武拎着棍子冲上去拦,场面完全失控。路边甩出一只偷袭的玻璃酒瓶子,玻璃瓶正中传武脑侧额角,打得传武踉跄着跪倒,再爬起来,血从脑门上涌出来……   楚珣“啊”得大叫,拼命喊传武的名字。   他们被迫弃车而逃,再不跑就要让人烧死在车里。   几名小兵护着楚珣和传武,抱头逃跑。   那一晚的暴力,仇恨,残忍,生死的界限,情感上强烈的刺激与伤害,在两个少年心底埋下了深刻的创伤。   楚珣捂着传武冒血的额头,双手发抖。   楚珣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即便日后理解了他也无法认同。   他的冷静与理智被完全失去理性的人群所浇灭,冲垮。满眼都是狂暴的愤怒的人群,投射仇视的目光,挥舞着拳头,向他们投掷自制燃烧物,掀翻路上的车子,血流成河……   曾经世外桃源的单纯宁静一去不复返,少年的意气与信仰被洪水猛兽般敌视仇恨的黑洞吞没。   楚珣那时眼里心里没有别人,就只有传武。   他只希望他的二武安然无恙,手拉着手,一起回家,脸孔依然英俊,衣服上没有血迹。   霍传武拎着一根棍子,转身还要继续往前走。   楚珣死命拖着对方:“你不许去,你不能去,打起来了,那边都打起来了!”   霍传武甩开他,粗声嚷道:“珣珣,你回去。”   楚珣抱着传武的腰,抱传武的腿,眼泪迸出来,吼着:“你都流血了,你跟我回家!”   霍传武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楚珣,突然吼道:“我哥还没找到!”   楚珣也吼:“找不到你也不许找了,跟我回去!”   霍传武双眼通红,眼泪在那一瞬间充满眼眶:“我哥要是真出事了咋办,找不见了咋办?!我把他找回来!!!!!”   楚珣从来没见过二武那样。   霍传武浑身都在发抖,喉音嘶哑,血浆在额头凝固成猩红的颜色。   那一刻身心绞痛,喉咙哽咽。   传武跟哥哥自幼感情很好,在遇到楚珣之前,他跟老哥最亲。只是碰见楚珣之后,才慢慢“变心”了,平时跟哥哥疏远了,成天与楚珣黏糊在一起。对很多事他不爱言语,但是心里有数,内心极其敏感,心知肚明他妈妈和老哥都不赞成他跟楚珣的亲近。可他实在太喜欢小珣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如今,传武只后悔为什么这些日子只顾着自个儿爽快,只顾着跟楚珣玩儿,怎么偏偏今天就跟楚珣出去瞎闹,怎么就没能早些预料出事了,怎么没有跟哥哥在一起?!   第二十八章 楚师长的抉择   那晚八九点钟时,他们跑到某个路口,从一处过街天桥上经过,才发现霍传军。   楚珣传武这几人在天桥上,从桥上往下看去,一片混战狼藉。   一队解放军战士被人围攻,一步步逼退至桥洞附近,其中就有霍家老大。霍传军喊着,“别打,不要再打了!”   霍传军头脸也有斑斑驳驳的血迹,那件白衬衫上布满混战打斗痕迹。他虽然手脚功夫很厉害,但是双拳难敌一群暴徒。更何况,他是有良知的正常人,他下不去手,一直都是自卫防身的打法,且战且退,架不住失去理智的狂徒杀红了眼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有暴徒从后面扑过来,一棍子打到霍传军后脑……   有小战士被打倒在地,拖入人群。   有人性未泯的群众劝阻,别打了,你们快跑吧,那帮人已经疯了,快跑吧……   霍传武在桥上大吼了一声,声嘶力竭,声带都要爆出血:“哥!!!!!!!!!”   楚珣拖不住人,让传武挣脱了他的手心。他眼睁睁地看着传武离他而去,背影淹没在混乱人群中。传武翻跃栏杆,踩上桥墩,然后纵身一跃从两米多高的地方跳下去,一棍将围攻他哥哥的一个人闷翻在地……   楚珣抓着桥栏杆喊,二武,二武你不许去,你给我回来。   二武。   你回来。   你快回来。   耳畔的喧嚣让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眼前是地狱的幻象。   楚珣在那一瞬间急火攻心,精神混乱,几个小时高度紧张疲惫和精神上的刺激让他几乎虚脱,承受不住。   他那时还没有能力保护传武,护住他最亲近的人。   铁做的桥栏杆在他无意识的剧烈挣扎撕扯之下被挝弯了形状,十根手指像火焰烧灼一般滚烫,疼痛……那个瞬间泪流满面,痛不欲生,他以为二武要死掉了,二武这样冲进去,一定会被那些疯子活活打死。   楚珣神智昏乱不知所措之际被人拖着走,他想去救传武,却被几个人团团包围,拦住。   楚珣抬起头,喃喃得:“你们,干什么?”   拦住他的人一身灰色便衣,身形高大,面孔肃然却又十分镇定:“小珣,别怕,跟我们走。”   楚珣:“……”   楚珣认得对方,这人不是来大院里跟他爷爷下棋的贺叔叔吗?这人咋会在这儿?   楚珣不想跟这帮人走,他揪心二武,他还要去找二武。贺诚这时捏住他的肩膀,快速说道:“小珣你哪也不能去,太危险,叔叔带你撤离。”   一条粗壮结实的手臂从后面勒住楚珣的脖子,楚珣惊恐地睁大眼睛。一块带有浓烈味道的手帕掩上他的口鼻,让他在剧烈挣扎数次之后浑身绵软,失去了意识。   他被拖上路边一辆小客车,车门迅速阖拢,车子启动。   这一小撮人行动迅速,手法极其熟练,对付楚珣一个半大孩子不费吹灰之力。车子两侧临时涂有“XX大学”的喷漆,车前挡风玻璃还挂着书写潦草的白色横幅,用以伪装身份。   贺诚手下一个戴着眼镜书生模样的年轻特工,从副驾位探出头来,对路上设置障碍的人不停喊着:“我们是X大的车,我们去广场的!”   他们一行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急速飞驶,绕道兜了一圈儿,开回西山军区……   楚珣那晚在持续不断一个接一个的噩梦中度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就是过分担心传武,已经深深地陷进去,离不开这个人。   他在被窝里发热又发冷,汗水淋漓。   他梦见传武在暴乱的人群中浑身浴血。传武还穿着那件跟他肌肤相亲过的球衣,身上余温犹在。   整条西长安街上陷入火海,所有的建筑物在熊熊烈火中燃烧,满目疮痍。   尖锐叫嚣着的车轮从他脑子里碾过去,反复地碾压,撕扯他的心。   他梦见传武的身影遥遥地出现在路的尽头,他拼尽全身力气朝对方跑过去,然而无数凶恶的人挡在他面前,阻挠他们。霍传武的脸被浓重的血色玷污,从他的指尖飘走,离他越来越远……   之后的那天早上,楚珣终于得知,昨夜在外遇险的那拨人,都回来了。   高秀兰把儿子从湿漉漉浸透汗水的被窝里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又爱又恨得,狠狠捏了几下楚珣的脸和胳膊。   “你吓死你妈妈了!”   “吓坏我了你!”   “你以后再这样,再这样乱跑,妈妈不要你了!知道了吗?!”   楚珣妈妈眼神愠怒,眼泡红肿像两颗大桃子,明显是哭了一宿。   楚珣被他妈妈反锁在屋里,连房门都不许出。到了饭点儿他妈妈开门给他送饭,然后再将门锁上,到下一顿饭再来。   楚珣扒着窗户,跪在窗台上,往霍家住的那栋楼张望,拼命敲窗户想让对方注意到他。   整座大院笼罩在黎明的苍茫雾霭中,硝烟未尽,空气凝滞,气氛不寻常的沉重。   家属宿舍区的人群慢慢围拢过来,大家都说不出话。   楚珣看到了霍传军霍传武哥俩。   霍传军头打破了,坐在地上,白衬衫扯烂,只穿贴身的跨栏背心,深绿色军裤看不出本色。冷硬瘦削的一张脸上,一双浓重的眼像嵌在眼眶里的两块红斑,布满血丝。   霍传武手里还拎着昨晚那根棍子,死死攥着不撒手,仿佛那根棍子已经长在他手心里,成为他手臂的一部分;他要拿着防身,要跟人拼命!他额头的血迹已经干涸,两眼发直,站在场院正中,站得像一根顽强的木桩。   “二武?”   “二武!我在这儿!”   楚珣隔着窗户拍打,喊人。   他心疼二武,心疼坏了。昨晚要不是让人半道捂着嘴迷晕扛走了,他绝对不会离开传武,两个人一步都不分开,哪怕是枪林弹雨。   霍传武一动不动,仿佛完全听不到楚珣喊他,两眼直勾勾的,眼神冷漠,身心俱疲。死里逃生命悬一线的危难让他恍惚,亲眼目睹的人性残暴在少年人心中刻下一生都难以消弭的暴力创伤。他原本不该在这个年纪亲身经历这一切,一切都来得太早。   楚珣视线遥遥地一扫,嘴巴微张,震惊地看到场院中央横了一副担架,一袭白色床单卷裹着担架上毫无生气的人。   天空阴霾,飞鸟哀鸣而过。   霍传军呆呆坐在地上,胸膛一恸,痛苦得突然大吼失声,“啊!!!!!!!!!!!!”   四周坐了一地的警卫连的小战士,全都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霍传武没哭,没掉泪,可能是已经懵了,从没见过死人,都不会哭了。   “咣”得一声,传武手里的棍子终于脱手,掉在地上,那一瞬间仿佛精神崩塌的声音……   大院里左邻右舍后来慢慢说起当日的情形,这一场成为所有大院子弟兵刻骨伤痛的劫难,究竟谁是谁非,很难再说得清。   事先有人向军委高层告密,说霍家教唆子女反动,霍云山家的大儿子参与反革命暴动,与广场激进分子混在一处,而且拍到一系列照片,证据确凿。   霍传军当年也不过十七岁,还是学生。而且,他并非军人,无需严格遵守部队纪律。   打小报告的人也是盯上霍师长,明显故意找茬。   霍传军性情刚硬,热血青年,与身旁许多年轻人一样,有他的理想,他的信仰,他的冲动,专属于那个时代年轻人的热血激情。他当时无法预料自己交往的朋友圈子会在这场浩劫中给他的家庭带来灾祸。   军区派去的人找到霍传军,想把他带回来,这期间爆发了与人群的冲突,有人喊,“当兵的抓人了,抓学生了!”   霍传军哪看得下去他们军区的战士被打遭人围攻,冲上去劝解、阻拦,已然无济于事。   ……   混乱,流血,历史的奠基石下永远是无辜的人惨遭横祸,别有用心之人坐收渔利,各方枭雄坐拥江山。   严峻的局势让最终的冲突箭在弦上,内部的分裂交手再无转圜余地。   随后,楚怀智所在驻地接到秘令,三日之后戒严,27军某炮兵师某高炮师某坦克装甲师进城。   楚师长一夜没阖眼,一身军装,脚踏长靴,挺直腰杆肃然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摊着上面下达的军令,旁边摆着他一尘不染的军帽。   办公电话几天里响个不停,他没有接听,整个人沉浸在往日思绪中,心痛,难以权衡,直到他老子在军令出兵前夜驱车杀奔师团驻地。   楚珣爷爷这几年退去实位,赋闲在家,已经老长时间没出过北京,这回真是冒险前来,怕再不来就晚了、出大篓子了!   楚老爷子倘若不是在军中有些名望地位,这时候外人轻易都进不到里面,见不着正主。老头子直奔楚怀智办公室,将房门从里面牢牢反锁,父子对视。   楚老爷子看着桌上的军令,再看楚师长,沉着脸:“小子,我知道你这几天在想啥,想好了?”   楚怀智皱眉,嘴唇紧闭。   楚老爷子厉声道:“也该想好了,我知道你难做,但是你没选择。”   楚怀智霍然开口,面容冷峻:“这令我不能接,我不去。”   楚老爷子:“你想什么?”   楚怀智:“这事儿我不能办。”   楚老爷子惊怒:“这是军令,你他妈的记得你是一名军人!”   楚怀智双目通红,脱口而出压低声音吼道:“38军那面拒绝出兵,他们反了,把烂摊子甩手丢给我们!”   “现在上面派我们当先锋师去西郊缴他们,然后进城‘平乱’!”   “我怎么办?!”   墙上的大钟一分一秒地移动,房间里听得到两人各自凝重的呼吸。   楚怀智冷峻的面容缓缓露出难掩的情绪,极其细微,但逃不过他父亲锐利的眼。   楚怀智无奈地摇头,低声骂道:“姓霍的他个疯子!我是真想提着枪顶他太阳穴上问问,他个混账把他自个儿逼上绝路,也把我逼上绝路吗?!”   楚老爷子一字一句跟楚师长说:“你是军人。”   “军人,执行命令,完成任务,这就是你的职责。接令,别他妈脑子里还琢磨为什么,那就不是该你琢磨的。”   楚怀智声音微微颤抖,低声道:“老霍这人,我挺欣赏,他跟那些人不太一样……”   “我以前就觉着,他这人脾气太冷,说话太直,容易得罪人,早晚要挨整。”   “再说,咱家小珣,让他家的小子救过两次,两次……”   楚怀智眼眶红了,手指摩挲椅子扶手,“我怎么着能还人家两次救命之恩?!”   楚老爷子默然看着这人。当老子的最了解儿子的脾性为人,知道楚师长最大弱点就是关键时刻男人义气为先,极重感情,以致优柔寡断,老头子因此连夜驱车赶过来,就是为这一出。他太了解了!   老人一手重重地按在楚师长肩膀上,缓缓说了一句:“老子也疼小珣,但是小珣是小珣,你不仅仅是你儿子的父亲。”   “而且,你别忘了,上回咱家珣儿闯祸,虽然有人帮你压下去了,上面太子爷的大孙子让小珣一句话说没了,你以为他不记恨咱们孩子,不记恨你?他不憋着哪天整你?!”   楚怀智脸色顿时一变,小珣……   老头子紧跟着说:“你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老子这辈子都不求儿孙光宗耀祖,可是你老婆孩子将来还都指望着你,一步都不能走错啊!”   楚老爷子双手拿起桌上的军帽,给楚师长戴上。   楚怀智目光深沉,隐忍:“都是平民老百姓,学生,爹生娘养的。这仗他妈的没法儿打。”   老爷子点点头,接口道:“咱们的兵,也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不是?”   楚怀智阖眼仰天长叹一声。   他耳畔回响他听说的霍云山面对军区司令一句充满反骨的话:老子宁肯杀头,绝不做历史罪人。   楚怀智眼底终于爆发积郁多时的一腔火气,骂道:“王八蛋,他霍云山不做历史罪人,让我去?我他娘的替他做这个历史罪人?!……他混蛋!!!”   第二十九章 【番外·当年“艳闻”】   楚怀智那时内心权衡计较,除了国情家事,还有当年他与霍云山的一段三角感情纠葛。   有些事他自身早已经前嫌尽释,不在乎了。四十大几的老爷们儿,家里大儿子都快到找对象的年纪,还老惦记着二十年前相识一场有缘无分的老情人?更何况,人家根本也不是他的“情人”……事实上,楚怀智忌讳的早就不是霍云山本人,忌讳的恰恰是外面的风言风语,大院里各种道听途说,人前人后对他的指指点点,说他姓楚的被姓霍的“抢过女人”。   他是个男人,原本不该跟那帮老娘们儿一般见识,头发长见识短的,见天就在家属大院里围一圈儿闲言碎语,吃饱了撑的。可也恰恰因为是个爷们儿,男人最讲究自尊和面子,世家出身军营里锻打出的硬汉子,流血流汗不能流泪,断头杀头都不能丢人丢脸。   女人可以没有,尊严不能伤了。   他不想与霍云山对决,一半是出于对此人的欣赏,惺惺相惜之意,另一半是不愿意将来被人拎出来说,你楚师长出兵围剿霍师长是因为当年夺妻之恨,你借兵泄愤,公报私仇?   楚师长坐在椅子里,窗外的天空色泽压抑。回想当初,空留一腔愤懑遗憾,有些事怨天怨命怨自个儿,怨谁都怨不到霍云山头上。   说来话长,楚珣的妈妈高秀兰,当初经人介绍认识楚怀智,相亲几面之后迅速结了婚,二人相差八岁。丈夫可靠,家庭稳定,又连生两个儿子,但她心里老早就知道,她男人以前有个要命的初恋,只可惜求而未得,郁郁不得志,结婚选对象就将就了。   楚怀智出身军人世家,自幼有家庭熏陶,十八岁入伍,军人硬汉的作风,也有军事作战指挥才能,一路从基层军官混上来的。   他年轻时曾随部队派驻新疆,在新疆分军区某炮兵师服役,是上层眼里重点培养的青年军官。跟他同在新疆军区、在另一个高炮师团服役的将领中,就有霍云山。两人当时就是同级,年龄相近,资历相仿,一步一步走过的路都差不多。驻守边防,执行特殊任务,特战演习,立功争衔,甚至争取领导接见,两人经常都处于互相竞争较劲的位置。   楚怀智那时是军中青年才俊,人长得很帅,性格外向开朗,能武也能文,爱看书,时不时再写个小诗、军报上发表个文章,新疆部队里出了名的才子。   他平时喜好社交,兄弟朋友多,再时常下到基层,兵团,指挥军民共建的生产项目,那时就结识了当地建设兵团民兵连文艺宣传队里一个姑娘,对对方一见钟情。   姑娘是兵团远近闻名的美女,一双凤眼,活泼开朗,能歌善舞,在当年属于很会捯饬的女的,颇有风情,跟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这姑娘名叫方瑜。   那时男女社交十分含蓄,楚团长属意方瑜姑娘,平时各项工作给予对方诸多照顾,有什么事都抢在前头,也偶尔给对方写几篇感怀小诗。货真价实的接触也就是那时部队与兵团时常搞个军民联欢,唱样板戏,楚团长多才多艺,写个剧本,搭一台戏,亲自拉个二胡,方瑜登台舞个红绸子,唱一段《红灯记》、《沙家浜》。   驻守边疆的部队军人远离家乡,常年内心荒芜生活寂寞,许多军官早都过了婚配年龄,孑然一身,大龄青年个人问题亟待解决,不然不利于人心稳定。事情转折点是某年夏天,领导体恤军区里单身的将校级军官,搞了一场联谊相亲,结果出了热闹。   当时相亲是这么个过程,领导主持,在大礼堂里办了一场集体舞会,内部适龄有意愿的男女全体参加,会后每人报上自己相中的目标,其实就是让部队军官在女兵、女民兵中间“选妃”。   楚怀智擅于跳舞,会上当场躬身请方瑜跟他跳了好几支曲子,心里激情澎湃。他对方姑娘确实是真心实意,且心志颇高,当时想的非此人不娶,有心相求咱还能娶不到?   会后填写意愿人选,有三个人选的机会,楚怀智毫不犹豫地在三栏里都填了方瑜的名字,别人他看不上。   当然,以方瑜在当地兵团里的名气,暗恋她的汉子特别多,大部分人知道排不上队,都没敢填她名字,填了白浪费一个名额。壮着胆子当场把第一志愿填了方瑜的汉子,足足有一个巴掌,一共五个。   五个男人同时钟情方瑜,这就不像选妃了,这简直像公主选侯爷。   这种情形,上面定好了规矩,要看人家姑娘意愿,方瑜倘若恰好填选的五人之一,双向选择,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别人甭抢。   上面很快就通知给楚团长,你与方瑜互相有意,领导批准缔结婚姻对象关系,随时可以开介绍信去城里登记。   得知消息的那晚,楚团长让部队里十几个战友铁哥们儿拉出去,一伙人狠搓一顿烤肉,喝了很多酒。楚怀智都喝醉了,特别激动高兴,语无伦次,在哥们儿面前提起方瑜都是“你们未来嫂子”。   部队和兵团里没两天所有人都知道了,方瑜配给楚团长了,没跑了。   然而几天之后,性情直爽又倔强的方瑜左思右想,实在憋不住,又不甘心,去找部队领导谈话,把实话闹出来。   “我当晚填志愿,填的根本不是楚团长。”   “我对楚团长个人没有意见,他挺不错一个人。可是我没想嫁给他,为什么你们把我配给他了?你们部队怎么回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瑜一句话,让大伙吃惊,让领导尴尬,也是将楚团长陷入十分震惊被动没有退路的境地。   领导在办公室里把这事说出来,楚怀智当场十分钟没说出话,完全没想到,一腔痴情和热情换来兜头一盆冷水,而且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娶这姑娘,这事搞得何其丢脸!   领导当时这么说的,你要是真想跟她结婚,我们就要求她跟你结婚,她也就是闹一闹,嫁不了别人,过后肯定会同意嫁你。   楚怀智问,她填的是别人?那人也选了她?   领导点点头。   楚怀智一听这个,当场坚决表态,这个婚我不结,这姑娘我绝对不会娶。   楚怀智说到底是军人的脾气,要强又讲求自尊,就一句话,老子就算再喜欢人家,人家根本没看上我,看上的是别人,我绝不夺人所爱!这个婚不结了,退订,退婚。   话说方瑜这姑娘,也是要强的性格,心气儿很高。美女心气儿都高,主意坚定,看上谁了就是谁。   男女交往过分含蓄,容易造成误解,严重沟通不良。楚怀智误认为那个跟他唱过样板戏、跳过交谊舞活泼开朗多才多艺的方姑娘也属意于他,却不曾想,感情这种事很难预料,反而是性情互补的异性更易相吸。方瑜看上的不是跟她气场相近的楚团长,看上的是每回她在台上表演都在台下悄悄凝视沉默寡言冷峻含蓄的另一位爷。   她亲自找到某团部,说找你们霍团长出来,我要问他一句话。   方瑜要找的是霍云山。   霍云山当年长什么样?他后来的大儿子霍传军那模样,就跟霍团长当年差不多,高大、酷帅、沉默型的硬汉,而且张口一嘴山东大碴子。各人眼光不同,有美女偏偏就重口味地喜欢这一类型男人。   方瑜问霍云山:“霍团长,舞会上,你为什么没请我跳舞?”   霍云山沉默着不答话,他本来就不会跳交际舞,没跳过么……   方瑜又问:“你填表了对吗,你填的意中人是哪个?”   霍云山调开眼神,说:“还问这个赶剩么,不是定了么。”   方瑜很倔地追问不舍:“我就想知道你选的谁?你不敢说吗?……你是不是男人?!”   半晌,霍云山面无表情地说:“填的是恁的名儿。”     ……   方瑜年轻气盛,不甘心,不满意上面人强拉硬配,把这事儿一闹出来,舆论哗然。   方瑜既然与霍团长看对了眼,双向选择,顺理成章应该配成一对儿,怎么在中间把人家拆了,强配给楚团长?显然这里面有门道。   两个男人也是数年后才得知真相,是当时整理志愿的某个领导,背后使了算计。   楚家与霍家同是军人干部家庭,但楚家老爷子在北京,军中颇有地位和威望,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楚怀智是个有背景的小太子党军官。楚怀智自己没拿自己当成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可有人看重的却是他的背景,就是想卖他家一个好。   还有更深一层因素,那个领导,自己也有觊觎之心,看上年轻美貌活泼的方姑娘,私底下表过情,结果被拒。方瑜当然看不上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更何况,对方有家室的,明摆着想占她便宜……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心地可以非常之坏,坏到常人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而这样的人一旦身居高位,他可以利用手中职权强取豪夺为所欲为,决定一桩姻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乃至生与死。   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对方得偿所愿,再顺便向北京的上级献宝,方瑜就这样被强配给楚团长。   霍云山是被人暗地里摆了一刀,这媳妇原本就应该是他的。   楚怀智其实也等于让人暗摆一刀,伤到男人的自尊和脸面伤得真真儿的。他也无辜,搞成个横刀夺爱再遭人嫌弃的位置,十分恼火难堪暴躁,在当地没脸见人。   楚团长坚决拒婚,不毁人姻缘,可是霍团长再想娶方姑娘,也娶不到了,领导不批准,不纠错。那时部队军官的终身大事受上级组织限制,自身做不了主,除非你军衔功名不想要了带人私奔。   方瑜也是个硬气的,被那个领导算计,偏就不听上面安排,不肯屈服,被迫调走到另一个地方,再也没回来,最后嫁给当地兵团一个工人。   楚怀智经过这件事,脾气兴致消沉了许多,后来人到中年,变得更加内敛沉默,也不再像以往呼朋唤友热爱交际,再也没写过诗,再也不跳舞……他也没再谈过对象,没爱上过什么人。几年后楚团长回京升衔,经人介绍,直接跨过恋爱过程,迅速娶了现在的老婆。   霍云山几年后也调离新疆,回去济南军区,在老家当地娶了媳妇,也就是传军传武的妈。   方瑜的最终归宿,是一朵鲜花插粪土上了。   这姑娘倘若长得别那么漂亮,别那么引人注目,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企图染指算计。她是带着郁结之气赌气嫁的,想嫁好的,一路总有人暗算使绊子,最后只能嫁了个最差的。   她丈夫庸庸碌碌没什么本事儿,娶了漂亮老婆搁家里又怕看不住,整天找别扭。   两口子性格不合,志趣不投,常年吵架,貌合神离,后来发展到家暴……   楚怀智在北京,老婆送医院生产,生老大。他在军区医院病房楼道里,碰到以前同在新疆服役的熟人,聊起往事,才得知后续。   方瑜死了。   跳河死的,时年只有三十岁。   楚怀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跟刀割似的,难受极了,决口不再提当年事。   只是大儿子落地,起名字的时候,他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话,“就叫楚瑜吧。”   所谓自古红颜多薄命,就是这般道理。   方瑜可惜没有托生富贵之家,心比天高,身为贫贱,却又偏偏天生丽质遭人妒。当初她无论是得偿所愿嫁给霍师长,或者委曲求全嫁给楚师长,二者都是相当不错的归宿,都能保夫妇和谐、一生衣食无忧,可她是个烈性女子,最终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走了一条绝路。   楚师长若干年后通过某些途径得知内情真相。当年新疆军区内某领导那一家子也调回北京。楚怀智从此与那家人绝交,也没跟对方再挑明,只是自此断绝来往。道不同不相为谋,瞧不上眼。   楚怀智并不忌恨霍云山,男人么,都拉家带口的,醋性没那么大。只是此事当年老战友与圈内同僚都知道,搞得他挺没面子。他与姓霍的甚少来往,在军区大会军事演习上每回见面点个头,不讲话。   霍师长偏偏也是闷炮脾气,不爱上下疏通交际,忒不会来事儿。楚师长不理他,他也从不主动找楚师长。   二人在尴尴尬尬的气氛关系中熬过十多年,不成想竟是让两家的小儿子从旁“挑唆”协助,冰雪见融。两家的小子是铁哥们儿,好得形影不离,二武两次磕头洒血救了小珣的命,楚怀智能不心怀感激?   做人讲究知恩图报,不惑之年知音难寻。   再说,选初恋情人俩人的口味都如此一致,果然骨子里脾胃眼光就是一路的。   楚师长是心里把霍师长当成个值得交往的有骨气有义气的汉子。两人甚至在政治层面上不属同一阵营,军委开大会当着外人面从来不坐一旮瘩,然而私底下通话往来逐日密切。楚怀智仅有的两次回京,繁忙公务探亲还家之余,还不忘去西郊驻地,找霍师长出来喝酒。   酒酣心热之际,老哥俩把往日那些话说开了,缅怀年轻时曾经的毛躁冲动与意气风发,胸中别有一番惆怅。   霍云山说:“当初,她是忒拧了,应该顺水推舟就嫁到恁家,挺好。”   楚怀智说:“当初,你就应该麻利儿带她走。我要是你,就带人私奔!”   ……     夜深人静,楚师长在黑暗里沉思,眼前烟雾缭绕,面前一纸沉重的上级军令。   他阖上眼,再缓缓睁开,沉郁冷静的视线扫过眼前一切,最终暗暗下定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插播番外一章吧,就是解释一下当年渊源,于是两个爸爸纠缠不清了嗯。把经历写完整些,特定年代下的比较悲剧性的感情故事,很真实的。     第三十章暖心的珣珣   一天之后,楚怀智所在的27军精锐部队迅速进兵,与其他几路兵马夹击合围,包围西郊38军驻地。   双方终究没打起来,没有酿成御林军积攒操练多年的家当兵戎相见自相残杀的惨剧。27军内部像楚师长这样的军官,都在38军中服役多年,上上下下都是嫡系,怎么舍得自己人打自己人?   据事后传出的小道消息,双方曾在军部营地外僵持片刻,是楚师长卸了枪摊开空空的双手向对方示意,得以进到军部里面谈话,谈了很久。最终对方既不出兵,亦不开打,全体弃枪缴械。   38军上至军长副军长下至团、营一级全部将领被一撸到底,楚怀智所在的军团接管这支部队。楚师长因为对38军炮兵师团兵力人员部署各方面了如指掌,暂代副军长之职,全面收编,连夜进行战略部署。   戒严部队荷枪实弹,自呼家楼、复兴路等几个方向挺进京城,震惊中外。坦克车沉重的履带碾过街道,三日内强突横扫彻底稳定局势……   当晚,楚怀智曾经向上级打报告,详细罗列情况,一再强调:霍云山并未造反。   楚怀智报告里说,霍师长仅是对上级命令提出异议,一没起兵造反,二没煽动手下哗变,三则事发时立即缴械交割,四则没有实施任何阻挠部队出兵进城的行动,五则霍云山当日身体状况不佳,正在养病,本就不宜带兵,不出战其情可泯……   那天在学校,做完课间操,他们军区小学校长和教导主任破天荒把全体师生留到操场上,训话半小时。   每班的学生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身高从小到大,站成两溜。班与班之间紧挨着。楚珣跟霍传武中间隔一列女生,楚珣不断地悄悄回头,瞟他斜后方的某人。    校长在上面做规矩,学生在下面没规矩,不一会儿就叽叽喳喳起来,讨论内容都是几日的见闻。   霍传武班上有个男生,低声跟旁人散播小道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吗,西郊那边的部队,被血洗了。”   “就是全体被清洗了,当官儿的都被扒军皮,摘军衔,抓起来了!”   他们班王欣欣扭头骂了一句:“操,你他妈听谁瞎说。”   那男生说:“我爸说的,错不了。”    有同学扭头看霍传武:“喂,二武,你爸爸咋样了,你爸不在那个军里面吗?”   所有人视线齐刷刷看霍传武。传武斜着眼睛看远处,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最先发话的男生拿眼色一瞟隔壁班楚珣:“就是楚珣他爸爸么,我听说,楚珣他爸把二武他爸给抓了!”   队伍里“嗡”得一声,炸窝了。   楚珣扭脸瞪眼,气得胸口疼:“你他妈胡说八道!”   那男生回道:“我没瞎说,不信回家问你爸。今儿早上军区还来咱院里抓人呢。”   王欣欣替哥们儿出头,帮忙骂人:“放你妈的臭狗屁!”   “你丫再瞎说,我揍你信不信?”   这些天各家父母长辈对军国大事三缄其口,讳莫如深。院里大人之间都不敢随便交谈,互相恨不得打眼色、使暗号,吃饱混饭,莫谈国事。也就一帮屁孩子不懂忌讳,才敢瞎胡咧咧。   楚珣扭着脖子看霍传武,目光追逐对方冷漠的视线,想跟传武说,甭听他们瞎说,没那回事。   楚珣想说,我爸不是那样的人,二武,甭怕,没人敢欺负你……   霍传武在所有同学的围观探究注视下咬着嘴唇,站在队伍里,单薄的眼皮垂着,不去看楚珣。   这人面无表情站了一会儿。   领操台上校长还讲着话呢,霍传武突然出队,扭头就走,众目睽睽之下冲出队伍,甩开步子跑起来!   楚珣:“……”   他们班班主任是个女的,喊了一句:“嗳?”   班主任喊道:“霍传武,你哪去啊?你回来。”   霍传武头也不回,一路狂奔,瘦削的后脊梁微微颤抖,步子却很坚定,根本不管老师在身后喊他,也不屑全校同学的注视,单手甩开学校门口传达室老大爷的阻拦,一路跑出校门,疯狂地往家的方向跑!   霍传武这时候已经知道他家不好了。他平时不爱言语,可不是人事不通,敏感的心思察觉到他的家庭所遭遇的天翻地覆的变故。   他周遭的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他爸很多天没打过电话回家,杳无音讯。   大院里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说他爸爸“下去了”。   军区大院出身的子弟,与普通人家胡同串子最为不同的地方,他们从一出生,所在家庭周身所处的社会阶层、社会地位,就是由他们父辈祖父辈的军功军衔荣耀所决定,是由那一身军皮决定的!那层军皮没了,不再是军人,那简直什么都没有了,那就是一家人前程的颠覆。   刚才旁人那一句“军区来院里抓人了”,传武一听就猜到,上面是来抓谁……   楚珣当着老师同学的面儿不敢喊,也不敢追出去,在心里念,二武,这怎么呢,你怎么了?!   班上的男老师低声劝女老师:“算了,甭喊了,让孩子回去吧。我听说他家出事了……”   女老师没再说话,欲言又止,心中同情,不忍,无奈。   就是这天上午,霍传军被抓。      解放军控制全城,风波暂时平息,各方开始秋后翻帐清算。高校和社会上都抓起一批闹事者,军区内部审查清洗,有问题的单独隔离。   大院里很多邻居远远地看着,摇头叹气,都替霍家老大惋惜,这孩子怎么弄成这样,怎么会被抓?不就是去广场了么,十几万学生都去过广场,大院里也有好几个不安分的上街逛过,还能都抓起来?热血激情的年纪,容易遭人煽动莽撞冲动,罪不至被捕啊。   霍传军从单元门里走出来时,额上打破的地儿还没全好,眉骨下巴有细碎伤口,更显得脸型硬朗,甚至带几分与年龄不相衬的沧桑悲壮,白衫军裤。回家这几天,他妈妈让他赶紧打包回老家,霍传军没有跑,说,跑了八成还得抓回来,别连累老家亲戚,俺又没犯罪,俺清白的。   霍传武晚了一步,冲回大院时,正好看到一队军牌吉普车从大门口开走,自眼前呼啸而去。   传武妈让人拦着,劝着,一只手捂着嘴,当着所有人的面,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刘三采看见传武来了,一只手死死拉着儿子胳膊,手指的力道把传武胳膊都掐出红印子。   刘三采冲大院里一队队的兵喊:“恁为啥抓俺们大军啊?!”   “为啥单就抓他一个,他还是个学生,他就是学生,他就犯个错误他根本啥都不懂你们抓他赶剩么啊!!!”   “俺们家老霍到底在哪?人呢,人给弄哪去了?!”   “俺儿子啥时候能放回来啊?……啊?!”   刘三采捂着脸,弯下腰,筋疲力竭地蹲了下去,坐到地上,那么的无助。她耳朵上沉甸甸的金耳坠光泽慢慢黯淡,平日盘得端庄整齐的髻子垂散下来,哭得肝肠寸断……   霍传武疯跑着追出去,追呼啸而去的军车,撕开喉咙喊着:“哥!!!!!”   “哥。”   “啊!!!!!!”   ……   楚珣好不容易熬到午休,饿着肚子偷跑出校门,回来找他的二武。   他看到传武目光僵直地立在大院门口,目送远去的军车,眼眶发红,两只手攥成坚硬的拳头。传武那时已经跟他妈妈一边高,少年瘦长的身板孤零零地立在街道正中,四周一片苍茫,天地震动变色……   这年夏天,大院多年的温馨平静被打破,楚珣周遭熟悉的人与事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变质,记忆中的美好一去不复返。   院里莫名增添许多岗哨,霍家住的那栋家属楼单元门外有人站岗。霍师长家住二楼,卫兵就站他家窗外楼下一排,昼夜不离。   楚珣好几次想去找传武,在门口被卫兵拦下,不让学生随便进。   楚珣不怕,直截了当质问:“为什么不能进,我找他家二武。”   小兵漠然地摇头。   小兵只是执行命令,也没办法。   楚珣手里拿一盒费列罗,撅着嘴说:“我就想送他一盒巧克力,都不成吗?”   楚珣再往霍家打电话,传武妈接电话,一听是楚珣,“啪”得就把电话挂掉。   事实上,内部电话也是被监视的,本来也不能再说什么。   ……   楚珣是个脾气很倔的人,性格甚至有些偏执,自我意识强烈,主意坚定。他那时并没放弃,他就不是个能够轻易忍让退缩的人,尤其不会放弃霍传武。他这么喜欢的一个人!   他每天早上在食堂领两瓶牛奶,等他的二武。   他傍晚放学后徘徊在煤场-菜站-沙土堆-红砖长城几点一线,等他的二武再次出现。   临近期末,各科老师都草草收场,学生也无心上课。霍传武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少,极少露面,老师也不好管他。这人偶尔来一次也是踩着上课铃进门,压着下课铃出去,转眼就找不见,让楚珣堵都堵不到人。   楚珣上课把老师划的重点和期末考点都认认真真记下。他记性好,基本上拿笔写一遍下来就全部记住,考前都不用复习第二遍。他的笔记不是给自个儿记的,是给二武记的。他整理好一摞笔记,晚上等在传武家楼下,巴巴地望着楼上窗子里的灯光,一遍一遍喊传武下来……   好在邵钧和大文子那俩傻小子,仍然像以前那样,时常陪在身边。   楚司令不开心,邵副官和沈副将于是也不高兴。三个臭皮匠每天傍晚坐在菜站后面的红砖长城上,两手托腮,对着夕阳发呆。只是很多话楚珣没法儿跟那俩哥们开口,为什么有个人让他那么难过,为什么有个人他那么那么在乎……   捱到期末考试,楚珣知道这天一定能见着传武。这人即使不上课,肯定得来考试吧,不然就挂科了。   一个半小时的考试,他用他最快的答卷速度四十分钟完成所有题目,没检查,第一个交卷把试卷塞给老师,冲出教室。   他跑到隔壁班,扒着窗户看。   传武不在。   霍传武当天也来考试了,坐在位子上,提笔,一个字没写,站起来交了一张空白试卷给老师,出去了。   楚珣在教学楼顶天台上,找到他的二武。   霍传武一个人坐在楼顶的红砖大烟囱旁边,脖颈微微后仰,面容平静,一条腿膝盖蜷起,另一条腿静静地伸直。   二武的五官依然英俊,就是明显瘦了,眉骨更显硬朗,下巴有棱有角,目光沉郁,周身的空气仿佛凝滞。只有那块天空依然纯净如水晶,不染尘垢,默默地为男孩做成背景。   楚珣跑过去,蹲下身,拉住二武的手。   ……   手拉在一起的刹那,两个人都止不住心灵颤抖,好久没拉手了,想了。   楚珣攥紧传武的手,传武也慢慢攥住他的手。   楚珣脑子里心里憋了一箩筐的话,想要质问,想骂人,二武你为什么这样,你敢不理我?你不跟我好了吗,我还想要像以前那样,咱俩还能像以前那样好吗,成吗?   我爸不会害你爸,霍大大是好人,我爸也是好人,是个军人。   不管我爸怎么样,我永远都不会欺负你,我想你了。   楼顶有风,吹过霍传武雕塑一般冷峻的脸。   楚珣一张口,就是压低的哑哑的声音:“冷吗?”   霍传武垂下眼,摇摇头,对楚珣他狠不起来。   楚珣两掌合握,握紧传武两只手,认真地说:“冷我给你焐焐,我是热的。”   就这一句话,楚珣看到,传武的眼圈突然就红了,眼皮迅速肿胀,眼里有湿润的难捱的东西,但是极力隐忍着。   珣珣是热乎乎的……   珣珣还在身边……   男孩有男孩的性格,男孩的心境,心里难受时,不愿对旁人道,更不会像女人撒泼哭闹祈求周遭的怜悯,只想闷在心里,不愿向外人袒露一分一毫的软弱。霍传武就是这样的脾气。   他的家整个儿垮了,他妈妈闭门不出,以泪洗面,无法见人。   他爸回不来了,他哥也被抓,前途不明,不知死活。这样的重大变故加诸在一个少年人身上,是外人或者成年人所无法想象的沉重的心理挫折。   他们这样的朝臣官宦家庭,平日里享受普通老百姓眼巴巴妄想都得不到的特权、荣耀,却也有普通人意料不到的仕途艰险劫难。权在手时,受人仰视呼风唤雨;一朝失势,前途覆灭,重大的历史时刻站错了队,犯政治错误,这一家子老老少少算是没指望了……   楚珣伸手抱着传武的腰。   两人肩挨着肩,靠在天台顶上,坐看夕阳被浓墨似的山峦一寸一寸吞没。   楚珣的印象里,这是他最后一回给他的二武焐手,暖胃,贴脸,跟二武牵手看千山斜阳。   楚珣把两只干干净净的手掌摊开,在传武面前,然后灵巧地一转手腕,啪,手心里变出两枚红色包装的“大大泡泡糖”。   其实是事先藏在身上的,他手快,这时候已经开始自编自导自演各种唬人的小魔术了。   楚珣跟传武一人嚼一块糖,楚珣用力吹出一个很大的粉红色泡泡,几乎有他脑袋那么大,然后“啪”得一声,被瘪掉的泡泡爆了一脸,鼻子嘴全糊上了。   “呵呵,好玩儿么?”   “你吹一个,你有我吹得大吗?嘿嘿……”   楚珣是故意的,用力笑着,抹脸上的泡泡,脑门上沾的都是糖胶,笑声过于用力不太自然。   传武看出楚珣是在哄他,极力逗他开心。他痛苦干涩的心房空隙间缓缓注入一股淡淡的暖流,不到患难时从未意识到,小珣对他而言如此珍贵。   霍传武嚼着楚珣给他的泡泡糖,喉头随着咀嚼动作颤抖,嘴角浮出略玩世不恭的笑,揉揉大美妞的头发……   楚珣说:“明天你在老地方等我,我给你带巧克力。”   沉默半晌,传武点头:“嗯……”   第二天,传武跑到他们时常幽会的菜站后身沙土堆那地儿,等了一晚上,看着夕阳在他眼前慢慢落下,没等到他的妞儿。   楚珣考完试刚一从教室出来,就让几名便衣“请”走了。   教学楼楼道尽头一角,面孔庄重严肃的贺诚叔叔摸着他的头,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用某种十分正式甚至带有强烈希冀色彩的眼神仰望他,那神色简直如同膜拜神明,让人云里雾里。   贺诚说:“小珣,我跟你爸爸说好了,请示过,我们今天来接你。”   楚珣完全不明就里:“贺叔叔,您接我去哪?我爸现在咋样了?”   贺诚微笑道:“你父亲很好,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照顾你。”   楚珣转念一想,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揽,夺路想走:“我跟我哥们儿都约好了,他正等我呢。”   贺诚拦住他,眼神深邃,郑重其事:“小珣,‘家’里最重要的大人物,也在等你,都排着队等着见你啊。”   楚珣茫然望着眼前一群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行色严谨神秘的年轻人……     第三十一章 异能交换条件   楚珣当晚被请上一辆无牌红旗轿车,车没走大路上长安街,没去部委机关或者中南海,而是在某一个地方驶入地下通道。   地面刚刚恢复平静不久,戒严部队在街面维持秩序,贺诚这伙人完全绕过地面,有他们总参军方专用的秘密路径,平时轻易不用。楚珣坐在轿车里,震动得看着车子行驶在明亮平坦的隧洞中,前方黢黑,深不可测,隧道四壁与天顶全部由巨大的青条石、花岗岩砌成。   楚珣以前从来不知道,北京城地下原来是一座巨大迷宫,有四通八达的完备的地下隧道,防空洞,战备设施。整个地下系统运转有条不紊,气势恢宏。当时,城里作为公用交通路线只开通了环线和1号线,老1号线自西向东,从苹果园到四惠。事实上,更多的隧道早已建成,从内城中心向外呈几条射线状通往郊区,覆盖最重要的出城路径。   紧急事态下,这些隧道可以让重要首长在二十分钟内从中南海内部潜出东郊西郊,也可以从郊区卫戍部队直接运送上万兵力快速进城。   由着一条通往西郊的隧道,楚珣坐的车子直接开进西山山坳。那里树木郁葱,风景如仙如画,林间掩映一座别墅。   楚珣在西山别墅二楼大会客厅里,见到这个国家最高层的首长。   当真就像他贺叔叔描述的那样,首长们“排队”等着见他!每个老家伙都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注视他,和蔼地摸摸他的头,捏他的肩膀,拉他坐在长沙发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家常。   楚小二因为家里的身份,还算见过世面,有几位军委首长他以前在各种场合远远地认识。还有两个老家伙他只闻其名,以前只在《新闻联播》每天头五分钟画面里见过,这回一次见了个全。这些人当天在西山别墅秘密会晤,研究戒严善后,会后正好将楚珣同学请来,一起见识一下。   楚珣端坐沙发上,在外人面前颇有军人家庭子弟兵的风度和气度,腰杆挺直,双腿并拢,两手搭在膝上,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别人问一句他清晰地答一句。他心里想着敏感时期、这种场合可不能给亲爹丢脸,眼前这些人,都是他爸爸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   越是身居高位之人,私底下举止都很低调,含蓄内敛,深藏不露,喜怒皆不形于色。况且,这些人个个衣着朴素平常,灰黑色中山装,黑框眼镜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儿,仿佛每一句话说出来之前都已在头脑里转过三转,字字富含深意,态度又和蔼,无形中让楚珣放下一层戒心。   军委后面最高的大首长,从茶几上拿过一只橘子,亲手将橘子剥开,一瓣一瓣喂给楚珣。   大首长说:“楚珣同学,我听说,你爱吃橘子。今天,你想吃多少,我们给你包多少。”   “以后,谁再拦着说,不让你吃‘领导的橘子’,我帮你说她!”   楚珣嘴里塞了大首长喂给他的橘子,习惯性摸摸自己脑顶柔软的头发。酸酸甜甜难以言说的滋味儿,溢了满口……   一整晚,茶几上摆一壶香茶,几碟花生瓜果橘子瓣。沙发上坐几位大人物,外围再稀稀疏疏围坐数位总参核心高层。大伙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珣,看着他身体里潜藏的能量一点一点剥离显现在众人眼前。   楚珣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绒布,视线完全遮挡,右手食指中指快速划过报纸头版头条,甚至与普通人用眼读报的速度差不多,一字一句清晰快速地读出。四周几人戴起老花镜,惊异地伸着脖子仔细看他“读报”。那张报纸是当晚临时从《人民日报》印刷厂拿来的样刊,尚未出街面世,楚珣事先绝不可能看过内容。   楚珣读完一则头条,停顿一下,意犹未尽似的,修长的手指划过头版压题照片。   他然后伸手斜斜地一指沙发对面某位老家伙:“照片里的人,是您。”   楚珣还蒙着眼,声音淡定。   被他指过的首长惊讶得一下子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眼底暗暗发光,像被金手指点过。   大首长微微张嘴,手里下意识不停地包橘子,喂给楚珣,“想吃咱这里还有的是。”   楚珣隔着透明玻璃箱,聚精会神凝视,让玻璃箱里一只小风车哗哗地转动起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清幽的沙沙声在客厅上空回响。   茶几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百元纸币,楚珣的手指隔着玻璃板,像撩拨琴弦一般,把毛爷爷几位领袖的威武头像慢慢弄皱,折起,折出水波纹。   楚珣一项一项地做下来,开始还有些兴致,后来慢慢发觉不对劲。   他靠到沙发里,微微撅起嘴,探寻大人们的脸色:“累了,可以不做了吗?”   大首长示意下面人给他倒茶端水,点点头:“楚珣同学,很感谢你,辛苦了。”   楚珣低声道:“我想回家。”   首长闭了一下眼:“你放心住着,我们过些天就送你回家。”   楚珣说:“能现在走吗?我贺叔叔呢?”   首长有意逗他似的:“贺诚那家伙跑了,回头我派人抓他回来。”   楚珣漂亮的眼皮一翻,努嘴示意隔壁:“贺叔叔一直就在隔壁屋里坐着呢,他就没跑远,您快抓他。”   众人语塞……   厚厚的一堵石灰砖承重墙,在别人眼前是一堵墙,在楚珣眼前,那基本就是一扇大玻璃,透亮儿透亮儿的。   大首长坐过来,拉了楚珣的手,捏一捏,意味深长地讲了几句道理:“楚珣同学,你是我们难得发现的人,我们找你这样的人找了很久。国家非常需要你,我们需要你留下来……国际上形势不好,境外势力费尽心机布置促成这场动乱,不会善罢甘休,战争开始了,我们很被动,没有退路,你就是我们要的人。”   楚珣默默听着,半晌开口道:“可是有人在等我,他也需要我。”   ……   楚珣一脚踏进西山别墅,轻易就甭想再踏出去。   这一住,最终是住了足足一个月,贺诚不放他走。   贺诚这人是部队特工出身,聪明精明得很,每天都有办法哄着楚珣拿出真本事,二人对峙。   楚珣说,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贺诚说,你把这坨毛线分拣出来,就让你回家。   楚珣于是被蒙了眼睛。黑布箱子里一百零八根五颜六色的毛线缠绕成一坨,缠得难解难分,他一根一根地拣,让拣红色拣红色,让拣蓝色不能拣成绿色。他手指上的指纹微凸发烫,反复地练习,在他自己都无知无觉的情形下变得愈发敏感、精细……   到最后累得浑身大汗淋漓,倒在沙发上,被他的贺叔叔打横抱起来,亲手抱回屋睡觉。   下一天,楚珣又嚷着,我不干了,我今天一定要回家!   贺诚又说,你把这个铜球捏碎了,我立刻送你回家。   楚珣两手揉捏面前一颗铜球,胸膛起伏,视线逐渐模糊。他阖上眼,脖颈向后仰去,想象着掌心里捧的是他的二武的头,圆圆的,温润的。他这样想着,手指就剧烈发热,铜球上缓缓浮现凹凸痕迹,愣被他的十根手指捏出两枚清晰的大手印……幸亏这不是真的霍传武的头。   就为了回家,为了能见二武,于是再次累倒,浑身湿得透透的,被人抱回房间。   之后的一天,楚珣忍不住变脸,也不假装客气了,冷着脸对他贺叔叔说,你再不送我回家,二爷跟你翻脸了!   贺诚说,你用手指把这张图画纸点了,老子亲自抬你回去。   楚珣用发烫的指尖在画纸上划,控制不住心思,在纸上慢慢勾勒出一幅带有面目五官的人形,浓黑的眉,俊朗的脸,是他惦记的男孩……   楚珣有自己单独一间卧室,一切衣物日用品应有尽有,有专门的警卫员和保姆伺候,每天有警卫员哥哥背着他、抱着他、肩膀上扛着他把他请到别墅地下的实验室。他饿了有人喂他吃饭,他烦了有人哄他,上厕所撒个尿,恨不得有专人替他解裤链、给他扶小少爷。   每天三顿饭吃什么由他点,他点什么厨子为他做什么。   西山别墅给首长做饭的三位厨师,一个做淮扬菜,一个做正宗鲁菜,一个做老北京官府菜各种小吃。山东师傅有一回做了一屉枣饽饽,按照楚珣喜甜的口味在饽饽里填了豆沙馅蜜枣馅。楚珣吃了一个觉得特好吃,悄悄拿个袋子,把剩下的饽饽装起来,留着。   贺诚发现楚珣藏枣饽饽:“你想吃还有,让大师傅再给你做。”   楚珣说:“我明天就回家,带给我朋友的,他最喜欢吃这个。”   贺诚一眼就看透了,直截了当问:“你跟霍家老二,感情很好?”   楚珣垂下眼,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心里压了很多事,每天在脑子里纠结,一面强撑着应付这些人,一面又在想,二武呢,二武怎么样了,还在菜站后面的沙土堆那里等我呢吗?传武的爸爸哥哥放回去了吗?妈妈病好了吗还整天哭吗?   楚珣从书包里掏出那盒费列罗,他当天想要拿给传武哄对方开心的巧克力。   楚珣低声说:“巧克力都快化掉了。”   “贺叔叔,麻烦您帮个忙,帮我把巧克力带给他。”   贺诚深深看了楚珣一会儿,把东西接过来:“好,我帮你带给小霍同学。你放心。”   说不清为啥,楚珣很信任他贺诚叔叔。这个比他爸爸大两岁的中年男人说话时的神态气度,具有沉淀情绪稳定人心的魔力。贺叔叔每一次说“你放心”,楚珣不由自主就想要相信和依赖对方。   楚珣悄悄问:“霍大大是不是不好了?”   贺诚盘桓着,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霍师长关键时刻抗命不尊犯了军法大忌,上面难免为正军纪杀一儆百,霍家的政治前途总之是完了……   西山别墅地下室是一处完备的实验室,是由总参二部、国安九处以及当时的国防科工委人体科学研究所最核心的头脑掌握,一级机密,外人都不知晓,也根本接触不到。   楚珣静静地仰卧,身体各处穴位联接着电极芯片、导线,仪器指针不停颤动,监控他的脑电波变化阈值,身体周遭的电磁通量,以及房间内电流磁场的波动。楚珣每一次让纸团在手心里燃烧、让房顶吊灯里的灯丝掐灭、让钢管慢慢变软融弯,一股强大的带有震慑力驱逐力的意志能量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敬畏和震撼,心脏压迫般不适……   “我们以前实验的那拨九、十岁孩子,也开发出类似潜能,但是这个男孩比其他所有孩子的能力都强。”   “他天生拥有这些功能,我们查过,楚家父母祖父母都是正常人。”   “他的脑电波和意志力能够凝聚成一种‘心灵力量’……或者解释为某种‘思维射线’,与情报里提到的“星门计划”的‘功能人’类似。”   “可惜他的透视不够精准,他还得再练。刚才隔壁只站了四个人,这孩子非说是五个,还特固执。墙犄角有个大衣架子,他看花眼了。”   “咱们应该庆幸我们能找到他,而且,他父亲是我们的人,是个军人……”   ……   楚珣缓缓睁开眼,聚焦天花板上的一点,视线缓缓穿透屋顶,透视纯净的水晶样的天空。   他心里有一些感觉,明白了很多事。一个月的反复实验和磨炼,让他自个儿也暗暗惊讶自身的能力。他开始暗自摸索如何控制思维,有意识有目的地释放脑能量,集中心志去感应揣摩身旁某些事,当静则静,当动则动,能量场收放自如。   后来的一天,大首长再次找他谈了一场,在书房里,面对面,贺诚从旁作陪。   事实上,军方与国防科工委联手一直在进行人体科学研究,只是高层内部存在分歧,许多人不相信、不认同,投入千万的科学论文战备计划如果不成功就将成为烧钱的一筐废纸。然而大洋彼岸的情报传来,国家的敌人我们的对手早已发起绝密的“星门计划”,具有精神力量和意念力的功能人被运用于军事目的,遥感制敌,意念伤人,战争真正进入到“决胜千里之外”的人体科技时代……   西山别墅小书房桌上竖着一面红色的小国旗,墙上八个行书大字,“精干内行,绝对忠诚”,笔力刚劲,大气磅礴。   楚珣知道,他的命运从那时起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大首长说:“楚珣同学,你想要什么,想对我们提什么要求,尽管提。”   楚珣抬起眼皮,谨慎探究:“我什么要求都能提?”   首长点头:“什么都可以提,我们尽力满足。”   楚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因为过分激动眼底突然洇出雾气:“爷爷,我可以要求您放了霍大大和他家大军哥吗?”   首长讶异,不动声色:“哪个霍大大?”   楚珣道:“就是霍师长大大。”   楚珣一句话,真把首长都说愣了,沉默了。这不是答不答应他的事儿,而是谁也不会想到楚同学在这种敏感时刻,敢借机提非分要求。   首长一句哄孩子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原本以为男孩尚处不谙世事的年纪,要求每天吃三根紫雪糕,要攒齐变形金刚玩具,或者要求小升初直接上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甚至家里的军衔、高干待遇……谁想到楚珣要求释放霍师长?   楚珣考虑这事很久了,一个月以来这伙人每天琢磨开发他身体里具有的磁场异能,他整天就琢磨霍家能否安然无恙渡过劫难、他跟二武能否再回到从前那样平静的生活。他聪明,他机灵,他懂得察言观色揣摩大人心思,甚至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架在谈判天平的筹码位置上,他自己就是那颗作为交换的棋子。   他只是没那么深的城府,不懂得韬光养晦暗藏心机,心里憋了话,也不管世道艰险前途未卜,迫不及待终于倒了出来。   贺诚忍不住低咳一声,给楚同学打眼色。   大首长面无表情,并没表示出愤怒或者嫌恶,没必要的,只是缓缓问道:“小珣,你家与霍云山家,有很深交情?”   楚珣心思一转,没正面回答,只说:“霍大大是个好人,救过我的命,他对我很好。”   首长微微眯眼,突然问:“是霍家让你来说情?”   楚珣:“没有的。”   首长:“你父亲教你说的?”   贺诚手心里捏出汗,生怕孩子说错一句话,你小子再把你一家子给坑了!   楚珣迅速摇头,咬了下嘴唇:“不是,我爸没教我说这个。我爷爷我爸只教过我正直做人,受人恩德要报恩。”   楚珣没想到,大人物听了他这话,没拍桌子发火,竟然微一闭眼,点点头:“这小子,讲义气,有胆量,但是……”   “但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国家危难用重典,出了事不能不追究,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人置整个国家部队的利益不顾,明白吗?”   有身份的人说话含蓄,模棱,一个“但是”已经让楚珣了然于心。   楚珣慢慢流下泪来,咬住嘴唇不出声。   房中寂静,两个长辈看着他流泪。   贺诚悄悄递过去一个文件夹,大首长打开文件夹垂下眼一扫,里面竟是楚珣用指尖烧绘的那幅画像。画中人栩栩如生,让看过的人一眼就辨认出,这画得是谁家男孩。   老头子惊异地抬起头,盯视楚珣,恍然大悟,方才被楚同学提放肆要求时都没动声色、没这么惊讶。   ……   “楚珣同学,你的要求我们知道了,我们都会考虑,你放心吧。”   大首长郑重其事向楚珣承诺,表情平静,威严。   楚珣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以手指代笔,像立下誓言般用指力在纸上烧出四个大字,“绝对忠诚”,字字深刻烙印在脑海里,溶进他的血。   楚珣是部队出身的子弟,是军人的儿子,打小经由父辈祖父辈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小小年纪骨子里蕴含了对国家荣誉的信念,对军人热血壮志的向往,对英雄主义的崇拜。他只是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过程方式“被迫”走上这条路。殊途同归,仿佛命中注定,确是命运使然。   这场谈话,当时只有在场三人知晓,外人都不知有这回事。楚怀智绝想不到自己儿子如此大胆莽撞,简直是拿把刀架在老子一家人脖子上“以下犯上”;霍家也不会想到,楚小二当年这么仗义,曾经在大头儿面前以身请命,交付身家,恳求上面放霍家一条生路。   【注】“精干内行,绝对忠诚”这句话来自刘猛《冰是睡着的水》。      第三十二章 重逢   楚珣离家一月未归,他亲妈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儿子让他爸弄哪去了。   等他再回来,大院里已经改天换日,一切恍如隔世。   楚珣很会相面看人,托付对了人。他贺叔叔果然是个守信用的。区区一盒巧克力,贺诚专门用袋子包好,亲手交给霍传武,还额外捎去一袋枣饽饽。   “这是楚珣让带给你的。”   贺诚说着,摸摸男孩硬朗的头。他身居高位,惯于城府,很多事不便表态,对霍师长一家遭遇颇为同情遗憾,也心疼这男孩。   楚珣不知道,霍传武已经等他等了很多天,等到快要绝望,往楚家打电话打不通,问邵钧博文都说不知道楚珣去哪了。这人接了巧克力,当时就一口气跑到楚家,敲门。   霍传武手里捏着巧克力盒,问:“小珣在家吗?”   他其实知道楚珣一定不在,楚珣如果在绝不会不理他。楚珣妈开的门,愣了一下,左右为难,最怕见谁,偏就来谁。   高秀兰说:“我们家小珣不在家。”   传武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高秀兰勉强笑道:“我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   传武锲而不舍追问:“阿姨,您告诉我他去哪了?”   高秀兰皱眉,正烦心没处诉苦。   这当妈的心想,你问我,我忒么问谁去啊?老娘也不知道,我儿子究竟让人弄哪去了!问孩儿他爸,孩儿他爸含糊其词。问老贺,姓贺的遮遮掩掩,就没一句让人省心的实话,我这还担心我儿子呢!   高秀兰冷淡着脸:“我们家小珣去外地亲戚家了,放假旅游去了。”   传武心里一沉,顿时失望:“他没跟我说他旅游去……您亲戚家有电话吗?”   高秀兰明明白白说道:“二武,听阿姨一句话,回家去,以后别来找我们家楚珣。别在一起玩儿了,不太合适。”   传武:“……”   别在一起玩儿了。   不合适。   传武漠无表情,喉头轻抖。   高秀兰把霍传武关在门外,就没敢让这人进屋……   霍家老二当晚回家,被妈妈堵在客厅问话。   他家每天直至傍晚都不开灯,客厅卧室整个儿黑着灯,一片昏暗,沉寂。房间墙壁似乎都呈现灰败的颜色,天花板上阴暗局促的空间压迫得人抬不起头。   厨房灶是冷的,许多天没开伙。他妈妈每天躺在被窝里起不来床,偶尔下地,茫然地在屋中徘徊,叫大儿子。   传武妈有时候打开大衣柜门,摸着霍师长存在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军帽。   刘三采问:“二武,恁刚才去哪了?”   “恁又去找哪个去了?!”   霍传武咬牙不吭声,身后攥着那盒巧克力。   传武妈眼底布满血丝,眼眶红肿,从来没这么歇斯底里声嘶力竭:“二武恁个不争气的东西恁咋就说了就不听啊?!”   “恁去找楚家孩子了!恁去,恁再去,去啊!”   “恁爹爹被他家抓了,恁哥哥也被他家人害了!恁还去找他?恁以后别回家了!”   霍传武难受地辩解:“妈,他家没害咱家,不关小珣的事。”   “怎的不关他的事儿?”   “是他家老大干的!是楚珣哥哥搞的照片冤枉恁哥哥!恁哥哥都要坐牢了恁知不知道啊!!!”   刘三采喊着,眼泪哗啦啦坠了满脸,声音嘶哑。   霍传军在外面还有一些朋友,大院里也有几个老乡哥们儿,悄悄跑去给传武妈传递小道消息,没错,就是楚家老大楚瑜干的,平时跟咱们大军不对付,找人跟踪他,拍到很多照片,硬给捅到军委上头去了。要不然怎么不抓别人,单单就抓霍传军?部队公安抓人,只抓上面挂了名挑头闹事的,枪打出头鸟,没人举报没上黑名单的都逃过一劫,有人举报正好抓此人交差。   刘三采拿着笤帚疙瘩,揍了她儿子好几下,哭着说:“别去跟楚家孩子在一处了,成不?”   霍传武漠然站在客厅正中,直挺挺地站着,笤帚抽在身上没有反应,死咬嘴唇,就不给他妈妈吃那颗定心丸,就是不说“再也不跟楚珣好”这样的承诺。   “他家把咱家害成这样,恁爹回不来了,恁要是再出事儿让俺咋办?!”   “二武,跟那孩子分开吧,成不成啊!……恁妈妈可就剩你一个了啊!!!”   霍传武听着他妈妈的嚎哭,那一瞬间胸口恸了一下,难受得无以复加,眼眶里涌出两颗硕大的泪珠,哗啦,掉出来,听得见泪花溅碎的水声。   他爸被撸军衔他没掉泪。   他哥被军车带走的时候他没掉泪。   眼泪没沾面颊,泪水擦着有棱有角的下巴,无声掉落在地,喉咙梗塞,自始至终没哭出一声。   ……   一个月可以改变很多事。   一个月让楚珣使用意念力能够移动的硬币从一枚升级为一次移动一摞六枚,思维射线从掐断灯丝变成直接炸碎灯泡,但无法让他挽回他最喜欢的男孩。他回来晚了。   霍传武没屈服他妈妈的逼迫或者哭求,在他妈面前拒不承诺,也不肯说一句楚珣的坏话。然而,他后来当真再没跟楚珣说过一句话。   楚珣回来的时候,街道旁的大梧桐树晃动着硕大的叶片,大院里光影依旧美好,物是人非。   他的二武变了,好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性格更加冷淡,沉默寡言,瘦削的身影在大院里独来独往。   霍传武经过一个夏天个子又长高些,肩膀宽阔,腰杆挺直,像个帅气小伙子模样。他脱了T恤衫,重新穿起以前的衣服,土气的白色的确良旧衬衫,军绿色长裤,头发削得极短,两鬓脑后露出淡青色头皮。猛地一看,特像他哥霍传军,让人以为他家大军回来了。   楚珣发现霍传武学会抽烟了,烟不离手。   可能是家里以前存的好烟,部队后勤整条整条发的“中南海”、“希尔顿”。霍师长总之回不来了,这些高级烟搁着也是搁着,不抽难道等着发霉?于是传武替他爸爸把烟都给抽了,裤兜里每天一盒,一天抽光一整盒。   入秋快开学了,楚珣作为三好学生直接保送区重点,邵钧博文考到其他学校,但几个发小家里商议好,送孩子去念最好的学校,作伴陪读,于是仨人跨区转到高干子弟云集的景山中学。   楚珣也打听过,传武毕业考试两科全当,但毕竟还是军区军属,想念书不缺那张课桌。差生按片儿“大拨轰”,就近分去一家普通三类初中。   但是传武最终没去那家学校念书。他开学就没去报道。   自此两条路上分道扬镳,不如分个彻彻底底……   霍家楼下的卫兵岗哨撤掉。霍传武每天早上仍然上食堂打早饭,尽量避开人多的饭点儿,来去形单影只。   以前是传武妈隔三差五去菜站买菜,现在是传武去买菜,左手拎一袋菠菜韭菜,右手拎一捆大葱,回家摊个饼炒两个菜,或者直接去食堂买当兵吃的大锅饭。   这人有时还要去粮店扛面粉,扛米袋子。以前这都是他哥去扛,现在他去扛。警卫连巡逻的小兵心眼儿好,低调地跑过去想帮这人扛,传武冷着脸摇摇头,漠然调开视线,不用别人帮忙。这少年脾气一向很硬,内向,又要强。   深秋储存过冬的大白菜,菜站门口拉来一卡车大白菜,每家能领几十斤,回去包饺子,做馅饼,激酸菜。   别家是大人带孩子去搬菜,首长家干脆派勤务兵出去跑腿包揽家务,霍家是霍传武自己一个人,拖个独轮小木板车,拉了一车菜回去。   走到家属区的小路,要上那个便道牙子,沉甸甸的小车不好爬上去,传武在前面拖着车用力往上拽,小独轮哗啦一下整个翻了,一车白菜全周到地上。   霍传武回头瞧了一眼,默默站在原地呆立,单薄的眼皮下没有一丝情绪。   他然后把指间夹的烟叼到嘴里,车子重新摆好,把菜一颗一颗搬回来。独轮车站不住,无法掌握平衡,必须一人扶着,另个人装车。霍传武只有两只手,扶了车没法搬菜,搬了菜不能扶车。   院墙边的红砖长城上坐着三个少爷,远远地不作声地看着。   楚珣用手不停扯着裤子,裤腿都快扯烂了,突然扭头发飙,对另外两个嚷道:“你们俩就傻看着?你两个不会过去帮忙啊?!”   沈博文和邵钧被呲儿得一愣。   他俩早就想过去帮忙,这事就需要个挑头的,可楚司令一直不吭声,沉着脸别扭着。   邵副官和沈副将一溜小跑过去帮二武搬大白菜了。   楚珣没过去,垂头坐在红砖堆上,嘴角抖着,心里特别难过,委屈。他好长时间没跟他的二武说过话,打照面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不能告诉二武他爽约失踪的原因。   他手里攥了一块红砖。他用指力从中生生掰出一道裂痕,一块砖掰成两半,掰开了就再捏不成一块。他就用手指慢慢地抠,碾,磨,把两块断砖在手掌心里一寸一寸碾成碎末,双手染得通红通红,心碎成一团渣子……   再说楚珣妈妈高秀兰,嘴上一直拼命拦着,再不准她家楚珣去找霍家孩子玩儿。当妈的有了前车之鉴,生怕自家孩子交友不慎,不懂事把握不住大方向,再让对方家庭带累,犯下政治错误连累咱一大家子。   高秀兰真心在乎楚珣,一副母狮子护崽儿的架势,人前尖锐泼辣,其实本性存着善心。当妈的人都心软,她对霍家遭遇也不落忍,同情刘三采和儿子。她前脚把楚珣关到屋里,后脚自个儿悄悄烙了二十张白菜馅饼,估摸够那家两人吃一天三顿的,装在面粉盆里用锅盖扣着,给霍家送去了……   当年秋末冬初的第一场雪,让大院里的楼房树木银装素裹,给互相思念的男孩心上再蒙一层冰霜。   军区礼堂再次召开大会,《新闻联播》播出表彰消息。新闻里念出事件后立功的部队番号与受到嘉奖的将官职务,楚怀智位列其中,不满五十岁破格升任军长。   军区大会上同时公布内部处置决议,原38军军长副军长皆被去衔判刑。   霍云山没杀头,远不至于死罪。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楚珣同学的一句求情,楚珣没那么大面子。大首长不愿伤孩子的心,但也绝对不会因他一句话就修改军国大议。这里一方面有维稳政治因素考虑,另一方面,霍家也是部队干部出身,济南军区嫡系名门之后,家庭在军区元老中有裙带威望。因此,对霍云山的处置就是扒了军皮,剥夺军衔,送上军事法庭,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大院广播站即时播报重要消息,平时温婉圆润的女声如今听起来无比刺耳,剜心。   楚珣一口气跑到霍家楼下,遥遥地看着二楼窗户后面的霍传武,两人视线纠缠,尖锐的绞痛。   霍传武转身离开窗子,跑下楼,冲出单元门。   二人站在场院里,互相看着,都说不出话,似乎已然预料到后日注定的分离。前路分歧,波折坎坷,既然已经被命运卷入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眼前也只有那一条不归路,两腿走在南路上却还步步回头遥望留恋北面远去的人,两颗心怎么可能不撕裂疼痛?   广播里念着表彰和处刑的名单,声音平静如流不带一丝一毫感情。   传武的妈妈这时候从单元门里冲了出来,双眼红肿,眼神哀伤绝望。她一个女人,她这辈子赖以依靠的男人倒了。这样的家庭一旦涉及政治错误,半生戎马功勋一朝风流云散,根本不可能再有翻身机会。   刘三采拖着传武,声嘶力竭:“恁还见他!恁还跟他家在一起!”   “恁跟他走去就别要妈妈了,俺一头碰死算了俺死了算了!!!”   刘三采手里握了一根粗粗的擀面杖,眼底通红精神凌乱口不择言,一擀面杖就朝楚珣的头掷了过去。   对于传武的妈妈,她命不好,丈夫遭受打压坐牢她一个女子没能力抗争命运。她的一腔委屈怨恨无处抒发。她内心能够理解的事实就是楚家小儿子勾引带坏了她的小儿子,楚家大儿子告发陷害了她的大儿子,楚家的老爷们儿抓了她家爷们儿,踩着她一家子爬上军长的位子。   楚珣呆怔怔地站着,连躲都不会躲了。   霍传武猛然扑上去抱住楚珣,替他挡了那一下,擀面杖重重砸在传武后脑勺上。   霍传武就只抱了那一下。   没等楚珣反应过来伸出手,传武重重地一把推开楚珣,像是下定了决心。   霍家没男人了。他现在就是他家唯一的男人。   楚珣被推得一个踉跄,再站稳时,满脸泪水。   两人之间一臂之隔,仿佛万水千山,今生来世……   霍传武最后伸手摸了一下楚珣的脸,手指轻轻抚过楚珣的眉头。   事后很久楚珣还能记起对方当时从容连贯的动作、冷漠决绝的表情,后来他明白过来,二武当时摸得是他眉心那颗小红痣。二武最喜欢那颗痣,俩人没亲过嘴儿,二武就只吻过他那里。   ——   仅隔数日,新近升衔挂印的楚军长破例回了一趟家。   城中局势渐稳,楚怀智难得跟家人见个面,吃顿饭,第二天马上又要回西郊驻地。他也从周遭听到风声,得知他俩儿子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对老大恼火愤慨,对小儿子的状况忧心忡忡。   军长太太提早准备,亲自下厨,炒了她最拿手的几盘下酒菜,京酱肉丝,鱼香茄子,炝炒圆白菜粉丝。灶上铺开大饼铛,烙出一摞喷香的京东肉饼。   一瓶长城干红,几只小酒杯,一桌菜肴,四副碗筷,一家子默然团桌而坐。   霍家结局尘埃落地,大局无可挽回,楚家四口人之间面临的一场风暴正在饭桌上悄悄酝酿。   厨房香气飞飘,整个饭厅洋溢着家的暖意,楚军长一家妻、子齐全在列,哪个都没缺没少,个个安然无恙度过一场风波劫难,只是饭桌上气氛沉闷,都不想说话。   高秀兰瞟一眼她男人,赶忙倒酒布菜,缓和气氛:“来,咱一家子喝一杯,替你们老爹洗个尘,难得回来一趟。”   楚怀智脸色保持他在军中的冷面威仪,抬手一饮而尽,一言不发。   楚瑜也跟着喝酒,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啥都不耽误吃喝,没心没肺一个人儿。   楚珣看见桌上只有三只高脚杯,于是默不吭声转身就去碗柜里,又拿了一个酒杯,“啪”得把酒杯搁在面前。他也要喝。   眼前一大家子,一个都不缺,可是楚珣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他最在乎的男孩,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了,离开他了。   楚珣爸妈早都看出小儿子脸色不对,只是憋着不说。   楚珣脸色苍白,冷漠,疲倦,眼神发呆,眼眶眼皮呈现浮肿的粉红色,一看就是偷偷在屋里哭过。   桌上浑不讲究、不懂察言观色的就是楚家老大。楚瑜咬了一大口肉饼,嘴上冒着油汪,嘟囔着说:“哎呦喂,妈,今儿这肉饼烙得,层儿不错,您大葱搁太多了,一股子生葱味!”   楚珣垂着肿眼皮不看他哥:“我喜欢吃大葱。”   楚瑜哼道:“跟你那小山东哥们儿学得吧?他们一家子,这回倒台了,也挺倒霉的,估摸着要回老家了。当初他们家就不该来。”   楚瑜一句话,深深刺痛楚珣的心,刺了他的眼,让楚珣双眼迅速泛红。喝掉的一杯葡萄酒带着甜腥味道往喉咙上涌,涌到他口里,像含了一口腥辣的心头血!   楚珣在长辈面前别扭着一张冷脸,已经好多天,就攒着今天爆发。   他心底像受了烙刑一般深深烙着传武妈妈在他面前说过的话。   是恁家害了俺们全家。   恁小小年纪不学好,耍流氓勾引坏了俺家二武。   恁家老大告密陷害俺家大军。   恁家男人抓了俺家男人。   ……   楚珣抬眼问楚军长:“爸,他们都说,您剿了霍大大的军权,把霍大大抓了,是真的吗?”   楚怀智不忍对小儿子发火,也不愿多谈:“上面命令,部队里的事,你不明白。”   楚珣说:“霍大大是好人,当初还提着枪去救我。”   楚怀智无言。   楚珣说:“爸,我以前觉着,您也是好人,好人怎么就能抓好人了呢?您怎么这样呢。”   高秀兰赶紧拦着说:“大人的事,一两句说不清,你还不懂……以后你就明白道理了。”   楚瑜抢着说道:“珣儿,你这就真是不懂事儿了,这你怨咱爸?要不是咱爸关键时刻站得正、站对了位置,咱一家子也跟着完蛋,也得他妈的卷铺盖回老家!”   楚瑜虽然混蛋,这句还真是总结到位,一针见血,戳得楚怀智眼眶骤然殷红,牙关紧咬。   楚怀智半生戎马,响当当的硬汉,自认自己做事从来都对得起身上披的军皮、肩上扛的星徽。他有属于他那一代人的牺牲与忠诚、壮志与热血。当理想与不完美的现实真相互相抵触冲突的时刻,他作为一个一肩扛起万千重担责任的男人,他对自己的选择绝不后悔。他佩服霍云山的勇气,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懦夫。责任总要有人来担,罪人总要有个人去做。当时让他去缴霍云山的枪,其实比别人去更好,至少他二人绝不会翻脸动手,没把事情做绝。   楚珣脸孔默然:你们所有人都称心如意吧,就我一个“完蛋”了……      第三十三章 断线的风筝   楚瑜是一千一万个赞同他爸关键时刻的英明决策和果断站位,保全家前程,让他一家子今天还能坐在这张桌子上,踏踏实实吃一顿团圆饭。   楚瑜用筷子一敲碗,大大咧咧的:“嗳我忒么就不明白了,当初那个方阿姨,怎么那么蠢?她怎么就能看上姓霍的那土包子,没看上我爸?咱爸多帅啊,多么风流倜傥!”   楚怀智脸色已经很不好看,隐忍不发。   楚瑜道:“哎呦喂,我也才知道,原来我这名字还他妈是有讲究的,我爸还惦记他的初恋老情人儿呢。”   一番话,让桌上其他仨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拿这浑小子没辙,没治。   楚瑜这爹不待见娘不爱的,就是个没脑子的,你当着一家人说这话,能讨着好?能有人心里舒服?   高秀兰是最郁闷的一个,还不好当着丈夫的面儿发火。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当初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个她男人初恋的名,明摆着余情未了,活人果然永远争不过死人。这事她后来才知情,名字也改不掉了,楚瑜这死孩子还如此不着调,拿把刀往当妈的心口上戳,哪壶不开你偏提哪壶?!   楚珣冷眼看着他亲哥那张浑不吝的脸、轻浮霸道的口吻,再也忍不住:“哥,二武的哥哥,到底为什么被抓的?”   楚瑜咬着肉饼嘟囔道:“丫不开眼,谁让他去广场闹事。”   楚珣逼视:“咱大院里好多人都去过广场,为什么偏偏抓他哥哥?”   楚瑜耸肩:“他让人拍着照片了,有证据呗。”   楚珣一字一句地逼问:“哥,照片谁拍的?”   楚瑜:“……”   楚瑜闷头不说话了,也不想提这档子烂事儿。   楚珣声音突然尖锐,指着自己的脸:“他妈妈拿擀面杖砍我,他妈妈说咱们家害他们一家子!爷爷爸爸教给过你背后插刀,落井下石?你就一小人!”   楚瑜没好气地反驳:“没错儿,照片是我找人拍的……可又不是我让霍传军去闹事儿,他自己作死谁拦得住?”   “啪”得一声。   楚军长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双眼通红,震惊。   一屋人鸦雀无声,压抑沉默。   楚怀智其实早就听到周围风言风语,人前抬不起头来,升了衔却丢了脸面。他一直憋着没拷问他大儿子,今天亲耳听到楚瑜招认真相。   楚怀智愤怒地问:“你拍的照片?你告发霍家老大?”   “老子教过你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吗?!”   楚瑜也知道这种事说出去忒不地道,让人瞧不起,忙不迭地辩解:“我哪知道霍传军去广场犯禁了,真出事儿了,我原本也没想怎么着他……”   楚怀智哑声问:“你把照片捅上去了?你找了上面的人?”   楚瑜一听,脸色通红,矢口否认:“没有,这我真没有!”   “照片不是我弄上去的。”   “我忒么就是拍了几张照片,想恶心恶心他。我哪知道……”   楚瑜在一家人震惊又愤慨的逼视下,终于招认真相:“根本就不是我,是姓侯那小子嘛。”   “我也拦着他让他别捅大了,可是……我、我、我欠了侯一群的钱,我的货还卡在他手里。”   “是他看见我拍的那一沓子照片,是他跟霍家老大有仇,霍传军找人揍过他,他想坑霍家一把!”   ……   楚瑜臊没耷眼,自己也很没脸,知道这事暴露了。他瞒着家人跟侯一群混成一路,他也知道他爹饶不了他,他也知道对不起他弟弟。他亲弟让姓侯的欺负过他这个给人当哥哥的忒么就是个废物混蛋!   可是,要说楚瑜这种人,脾气混账头脑发热与人干仗打架是经常事,但他没那么坏。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长那颗精明恶毒的脑子。他跟霍传军不对付,想讹这人,可没想把双方私人仇怨上升到国仇家恨两家人不同戴天。事情搞大了,霍师长霍传军都被抓,他也后悔后怕了,怕把自己也连累进去。   再者说,以霍师长一贯铁面耿直的脾气,与圈内保守派老人儿不对胃口,得罪了上面,被纠错出事是迟早。这绝对不是一两人能够左右的大局态势,所谓照片证据无非是有心人拿捏在手的把柄,憋着要整倒霍家。   楚怀智脸色铁青,说不出话,养出这么个坑人败家的种,丢他的脸,陷他于不义,让他无地自容、没面目再见霍家的人。   他搁在桌上的一只拳头攥得咯咯响,手骨关节肿胀吓人。   桌上“哗啦”一声!   高秀兰第一反应她丈夫气急动手打儿子了。   楚瑜吓得闭眼抬手往后仰怕他爹揍他。   一张热腾腾的肉饼兜头盖脸摔在楚瑜脸上,油旺旺热辣辣带一股浓重大葱味道。   “哎呦……”   楚瑜被肉饼糊一脸,大叫一声,吃惊地瞪着他弟。   不是楚军长出手,而是楚珣。楚珣掀了盘子,拿肉饼狠狠拽到他哥脸上。   楚珣咬着嘴唇,面前盛满菜肴的整张桌子都仿佛在抖,眼前一片模糊。   他现在终于明白传武妈妈为什么拿擀面杖拽他,明白他跟二武之间不能挽回了。   二武当日最后那一推、那种绝望又绝决的眼神,就是一把匕首切割他的心,把他劈成两瓣,当时甚至都疼过了劲儿,茫然觉察不出疼痛。事后这些天,伤口慢慢在他心上撕裂,隐痛从身体各处肌肉骨缝中滋生、弥散,痛彻心扉,痛不欲生。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生怨恨,厌恶眼前缥缈着香气与温馨气息的一桌“团圆饭”,多么讽刺。   “你干嘛啊你……”楚瑜一抹一脸油,自己理亏,小声嘟囔一句。   楚瑜话音未落,全家人都没反应过来,楚珣突然站了起来,两眼通红,动作极快,抄起面前满满一碗他一口都还没喝的小米粥,甩手狠狠浇在楚瑜头上!   ……   “啊!!!!!!!”   楚瑜被热粥浇了一头一脸。这粥没100°也得有85°,这回是真烫着了,蹿起来后撤一大步,嗷嗷叫唤。   “你、你、你,你他妈有毛病啊你?!”   “楚珣你干什么!你抽什么疯!”   楚瑜脸红脖子粗得嚎叫……   楚怀智和高秀兰都愣住了,瞠目吃惊,没料到小儿子会跟老大当桌动手,而且是这种方式。楚珣无论在外面如何,家人面前一向守规矩,特会来事儿,会讨大人欢心,从来没跟家人红过脸掐过架。   小珣才多大一个孩子?那么乖巧伶俐的小儿子,怎么变成这样?   楚瑜脑门和腮帮子都被热粥烫红,起泡了,方才那丁点愧疚心虚转眼烟消云散,气得骂:“楚珣我告儿你你他妈甭找机会就抽风!”   “我不跟你计较。”   “你再这样,甭认我当哥,你去认小山东当你哥啊。”   楚珣站在饭厅里,横眉冷眼盯着他哥,声音嘶哑吼了两句:“谁他妈还认你当哥!我讨厌你!!!”   “滚蛋,你给我滚蛋!!!!!”   “你就是一混蛋!!!!!!!”   楚瑜:“……”   楚瑜被吼得怔住了,完全被他弟弟怒极疯魔似的气势震慑住,快要不认识他弟了。楚珣脑顶一头软毛都炸起来,眼睛是红色的,眼神暴躁,凶狠,肩头燃起火苗的焦味儿,一头小公狮子,那架势就是想咬人切了人。   当晚一顿团圆饭,肉饼和米粥泼了一地,桌翻椅倒,一家人不欢而散。   楚珣没理他爸妈,回自己屋把房门反锁,钻到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   楚军长去书房拎了一根特粗的棍子,走出来,兜头盖脸,把他大儿子揍了一顿。   楚怀智以前也打过老大,但从没打这么狠,这回是真憋着一口气,这些日子积压一腔郁结之火,往死里打,打得楚瑜嗷嗷叫着满地爬最后痛哭流涕跟他爸爸跪着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楚瑜身上道道红痕都肿起来,眉骨鼻子脸都打爆出血。   高秀兰哭着扑上来夺棍子,“你别打了,再打就把儿子打死了啊——”   楚怀智自己手骨也爆了皮,洇出血,右胳膊打得太狠小臂上青筋蜿蜒暴凸。   他觉着自个儿对不住霍云山,也对不住他小儿子,让他最在意的人对他失望寒心。他眼睛通红地吼,“我他娘的现在就是个罪人!老子不忠,不仁,也不义!”   ……   ——   当年冬天,霍传武和他妈妈搬离这座大院,离开北京。   霍云山作为戴罪之身关押在秦城高干监狱,高官政治犯人身待遇其实相当不错,只是失掉了前程和自由。   霍传军是个冤的,为自己的一腔热血冲动付出了代价,关押劳教了十八个月,事后发回原籍遣回老家。他也没受到过分为难虐待,只是个人档案被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辈子抹不掉。霍传军放出去时十九岁,已经完全是大小伙子模样,身材宽阔硬朗,眉目深沉冷峻。人生经历这一场大变故,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眉眼间浸透成熟沧桑。这人没参加高考,没机会上大学,趁着九十年代开放大潮,直接下海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楚珣当时听哥们儿说,霍传武在离开前一天,一个人爬到菜站后身红砖垒成的城墙顶上。   那是他们司令部四个小坏蛋在一起打牌,扯谈,并排坐看夕阳的地方。   夕阳下坐着少年孤独的身影,侧面的弧度像一尊永恒静止的雕塑,与西山红日的光辉熔化在一处。   传武缓缓低下头,像是想起什么,想起某个人,静静地回忆,随后将脸埋进双膝,弓起的后颈脊背微微颤抖……   楚珣当天在景山上课,正坐在课堂上,窗外的风景某个瞬间在他眼前风云变幻,晦暗不见天日。   啪……楚珣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楚珣举手站起来:“老师,我,我东西掉了,丢了。”   他无视老师和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扭头跑出教室,一路跑出学校,跑上大马路。   景山高干子弟校园里行走着各式各样身份隐秘的便衣,或者说是保镖,在课堂上“陪读”,陪太子公主读书。   楚珣他们班也有一名便衣陪读,年轻干练的小伙子,姓林,名叫林俊。这小伙子每回上课坐最后一排角落,盯梢保护的目标任务就是珣公子。   林俊跟着楚珣跑出去,楚珣扭脸冷冷地威胁对方:“小林,带我去火车站。”   “你不带我去,我今天让你的‘目标任务’毁灭消失,让你丢饭碗坐牢。”   小林带他开车飚至火车站,楚珣冲下车头也不回,跑过人潮汹涌的候车大厅,心沉到谷底,身躯仿佛被拥挤的人群拖拽着滑向漩涡深渊……   楚珣不用去看大厅里屏幕显示的客车时刻表,像被一块磁石牵引着,一路闯关,从检票员眼皮底下钻栏杆钻进去,冲上站台!   他看到了他的二武。   霍传武身后拖着几件超大的硬牛皮箱子,沉甸甸的。那是他们全家人来京几年再带走的全部回忆。传武扶着他妈妈迈上车厢台阶,自己再去拖那些箱子,在列车员帮忙下把箱子全部拎上去。   霍传武没有左顾右盼,没有回头再找人。这人左手食指中指之间夹了一颗烟,狠命抽了几口,把烟抽完,唇间最后一口烟雾留给这座城市,然后让烟蒂飘落在地。   “啊——”   楚珣的嘶喊淹没在列车启动时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中,车轮碾着他的心滚滚前行。   他疯狂地奔跑,双眼模糊,喉咙哽咽,追逐着一节一节从眼前滑过的车厢。   列车在视野尽头处消失,留下两道青灰色冰冷的铁轨,仿佛碾压在楚珣心底永远不能磨灭的伤痕。   他一路再慢慢地走回来,一块地砖一块地砖往复徘徊寻找,终于找到霍传武临走丢在地上的那颗烟头。   他把烟头捡起来,放在鼻尖用力地闻,回忆对方身体里的味道。   他知道他失去了他最喜欢的男孩。二武走了,不会再回这个伤痛的城市,两人恐怕再也不会见面。   楚珣念初中,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照常上课。   他们“玉泉路三少”铁三角搭帮结伙,又是同在一校,互相有个照应学校里不怕被人欺负,时不时还能合伙欺负别人,即便在贵胄如云的景山,也混得恣意潇洒,如鱼得水。   楚珣异常的地方就是,他经常无故“失踪”,每学期至少失踪一次。而且,每一次班主任都替他找好各种理由,楚班长病了,楚班长代表咱学校参加区教育局组织的活动去了,楚班长作为国际交换生出国了,等等等等。其实他们老师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干嘛去了,邵钧沈博文更不清楚。   楚珣缺课回来,照常考试,仍是全年纪前几名尖子生,从来不会落榜,不会考场发挥失常。   课本他其实不用怎么看,习题不用做,大段大段课文过目不忘,领悟力逻辑思维能力与记忆力超出常人,只是为了不过分暴露目标,没有跳过级、没去天才少年班十五岁上大学什么的。   最开始分别的两年,楚珣不间断给霍传武写过很多很多信。   每一次写信都想好是最后一次,但是下一次仍然忍不住提笔,想把埋藏的心事和委屈跟对方倾诉。身旁也没别人可以诉说,只能写给心里那个男孩。   “二武,你走三个月了,有想过我吗?我今天又实验成功新的能力,我用意念力把小药瓶里的胶囊药丸移动出来,不用打开瓶盖不用捏碎瓶子,真的,不骗你。你要是回来,我就表演证明给你看。”   “二武,我今天在学校门口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想起你妈妈烙的大煎饼,蘸大酱,卷大葱。你在火车站丢掉的那颗烟头,我还留在小铁盒里,烟味早散了,现在闻起来……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二武,练功特别累,一累就难受,出很多汗,抽筋,夜里抽筋抽醒了,腿疼,睡不着觉,就想起你。你还想我吗?”   “二武,北京又下雪了,结冰了,我去龙潭湖找你玩儿,可是你没在……我明年还来这里等你。”   “二武,雪化了,开春了,你老家山上的荠菜长出来了吗?你上回说带我去挖荠菜,说话算数吗?”   ……   楚珣也曾经忍不住,把信寄了出去。   军方实验任务的规矩他都懂得,他不应该给外人写信,尤其不能将个中细节透露出去,不能暴露身份,可是他没有别人可以说,快要憋疯了。   贺诚和楚怀智都发现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坏,远不如幼年时乖顺听话。楚珣经常无缘无故发火,暴躁易怒,拒绝练功,不愿意与周围人交流,还找茬跟他的贴身保镖小林闹别扭,学会张口骂人凶人。珣公子每年有固定一段生理躁郁期,秋冬季,通常持续一月有余;有人搭理就发火,没人理他他就抑郁。   楚军长平时忙于军务,极少回家。只有楚军长每次到家,爷辈父辈在堂,楚珣才会跟一家人坐一桌吃饭。   高秀兰私底下跟她老公汇报:“你都不知道,你和老爷子不在跟前的时候,咱家小的,从来不上桌吃饭,跟大的那个不说话。明明是在一间屋檐下,各走各的路,装看不见对方。他哥主动跟他说话想跟他和好,他都不理!小珣现在性格变成这样?”   楚怀智对小儿子一直心存愧疚不忍。他一个给人当爹的,让儿子在原本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的年纪遭遇精神上的挫折变故、郁郁寡欢,是他做父亲的失败,失职。   他有一回拧开儿子房间的门,探头进去,看到他儿子静静坐在窗边书桌前,双眼发直,额头洇出黄豆大的汗珠。   楚怀智心里一惊:“小珣,难受了?”   楚珣回过头,脸被汗水覆盖,眼底透出某种诡异的兴奋,嘴角卷出笑容:“爸爸,你看,我把桌子劈了。”   楚怀智:“……”   楚珣笑道:“爸,我现在特别厉害吧?”   楚珣的笑容深处透着寒意和报复欲望,眼前这张他从小用了许多年的书桌,平整结实的实木桌面被他用锋利的视线生生劈出一道大裂缝,眼锋所至之处,自上而下,仿佛一刀两瓣。裂痕深重,触目惊心……   楚珣这种狂躁的状况大约持续四年,直到他的心智性情逐渐成熟,敢于正视自身未来的前路,懂得剖析取舍理想信仰与现实中的艰难抉择。他也慢慢学会掩饰埋藏自己的失恋怨恨与报复情绪,把恶人的名字刻在心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他表面性格重新变得开朗活跃,甚至跟他哥楚瑜的恶劣关系都弥补了不少。   国家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全盘否认特异功能,对外宣传打击围剿“伪科学”。原先名噪一时的特异功能奇人张宝胜之流,都被打成“大骗子”,手指认字弯铁棍瓶中取物根据专家鉴定都是“作弊”。国家全面取缔相关学术研究,将这一领域从官方意识形态里“非法化”、边缘化。   这些对外宣传,实为掩盖总参、科工委秘密开展的项目,实际就是在保护楚珣这样一批未来的军方密工……   楚珣以前去二武家玩儿,见过从他老家寄来的信封,因此有机会默记上面的地址。   他依照传武在莱州老家的地址,寄过很多信。   他一封一封地寄,但是从未收到回复,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楚珣心思精细,每次都换一个区投递,后来又改换回信地址,生怕是他爹妈从中作梗截留二武的回信。   然而霍传武杳无音讯,只言片语都没有,再也没回来。   楚珣有一回铺开一张画纸,想用手指白描一幅霍小爷的帅脸。他仔细回想,甚至回忆不起霍传武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模样。他留恋的是以前那个人,那个深深镌刻在他童年记忆里的虚幻美好的影子。   十五岁那年,楚珣给霍传武写了最后一封信,不是用笔,而是指尖焚书,烧灼出一行大字。   “二武,你把我忘了。我恨你。再见,永远不见。”   楚珣相信霍传武确实已经把他忘掉了,就像玉泉路这座大院也渐渐忘记霍家曾经的存在。   霍家人离京避祸、离开敏感是非之地,也是家族时运凋敝之际最明智的选择。楚珣从别人口中得知,传武他们家在老家当地是名门富户,村子里有好几座三层别墅小楼,生活上一点儿不差;在青岛当年的德占区还遗留一座小洋楼,挂有某某名人故居的木头门牌。传武断然不会愿意再回北京伤心地,不会再回来寻找少年时代的挚友,传武在别处可以生活得很好,没有忧愁烦恼……   邵钧沈博文后来也不再提二武的名字。每回失言提起这人,楚珣立刻冷脸,脾气烦躁。久而久之,谁都不在他面前提这个禁忌的名字。   有一年农历新年,大院里搞联欢,部队战士和家属在大礼堂演节目,看节目。   三个少爷长成帅气潇洒英俊的半大男孩,集体上台表演小合唱。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两岸三地最火的偶像团体,就是一个小虎队,沈博文邵钧楚珣他们仨模仿的就是小虎队。   三个帅哥甫一上台亮相,就把全大院观众震了。仨人穿着订做的马甲和西装长裤,格子条纹图案搭配成套,头发全部理成当年全国最时髦的“林志颖头”,青春活泼有生气,帅得亮瞎人眼。   他们先唱了那首著名的《爱》,全套手语和舞步表演。仨人事先私底下排练很久,用录像带把电视节目录下来,一遍遍播放,照着练手语,动作整齐划一,简直酷毙了。   激烈的乐曲转换节拍,变作缓慢悠扬的旋律,是陪伴一代青葱少年幸福成长充满美好梦想的这首《蝴蝶飞呀》。   “海风在我耳边倾诉着老船长的梦想;   白云越过那山岗目的在寻找它的家;   小雨吵醒梦中的睡荷张开微笑的脸庞;   我把青春作个风筝往天上爬……”   楚珣笑对看台下无数双眼,唱出他的歌词,清澈的眼泪沿着面颊流下来。他的童年、他的青春像断线的风筝,把思念带去遥远的海滨。   “蝴蝶飞呀,就像童年在风里跑;   感觉年少和彩虹比海更远比天还要高!   蝴蝶飞呀,飞向未来的城堡;   打开梦想的天窗让那成长更快更美好!”   ……   楚珣唱完歌,鞠躬谢幕,跑下台。   他把邵钧沈博文抛在身后,飞跑出大院。   他一个人沿着复兴路跑,跑到当年和他的二武两小无猜亲密过的地方,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地铁站废墟的入口。   那块废墟用红蓝色塑料布重新圈围起来,正在施工,北京开始修建新的地铁线路。   楚珣徘徊在工地门口,凝望夕阳下自己的影子,慢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得喉咙嘶哑。   他的单纯青涩无忧无虑无比美好的少年时代,在他不满十二岁那年就落下帷幕,自此一去不复返,再没有回到他身边。      第三十四章 珣公子的艳局   长安街侧玉兰树在夜光下织出淡紫色的云,宽阔的街道车流不息,华灯初上。   四九城权力中心,达官红贵来去穿梭,眉目形色掩映在楼阁会所之内,香鬓玉盏之间。十几年风云际会,这条街早已不复当年那个人潮涌动横幅交织泼洒着热血与理想主义冲动的见证地,巍巍城墙屹立,城内物是人非。   饭店顶层某私人会所,沈大少与亲近朋友打牌,有他发小邵三爷,还有几个新交往的狐朋狗友。   各人无论生意事务有多忙,每月固定凑一桌牌局,而且来钱的,数目还不小,普通人无法想象。说起这个打牌,其实也并非有多大牌瘾赌瘾,隐蔽在会所里这类牌局,是红贵圈子里一种交际会友的方式,互通内幕,拉拢感情。   邵钧平日在清河公干,难得露一回面,深受沈大少推崇“宠爱”,供在上座。邵钧头发用发胶抓乱竖在脑顶,凤眼眯成两道缝,一副恋爱中人春困未醒心不在焉恹恹欲睡的德性,闷不吭声,时不时摇晃摇晃。   楚珣没来,推脱说忙,在长安街几步之遥的某家饭店跟人谈生意,没空打牌。   沈博文心想,小珣儿你不来最好。您来了,大爷我今晚肯定赢不了钱还输个裤裆底儿掉;你不来,我正好赢他们的。   然而,沈少今晚还是没赢牌,反而输得更多。   座上新来一位姓汤的公子爷,第一回上这张牌桌,真不含糊,把沈博文面前几摞筹码稀里哗啦一扫而光。   沈博文将剩下的筹码往池子里一推,赌气道:“老子全压。”   汤少爷一张白净的脸,略微得意地笑笑,笑得温柔,声音尖细客气,一推手:“那人家也全压,好吧?”   第五张牌翻开,汤少爷的小白脸上绽出美滋滋的笑容:“那我又赢了,不好意思。”   沈博文直不楞地盯着桌上一堆废牌,你二大爷的,你他妈还敢不好意思了……   这年纪轻轻的汤少爷,名叫汤家皓,台北某世家财阀的公子。近几年其家族进入广东、天津设厂,在长安街繁华地段投入巨资,开拓金融地产行业。这年头无论在哪地儿做生意,都讲求圈子、人脉,汤家人也是有意接近攀附京城富豪权贵太子,桌上斗牌,桌下谈事。   汤家皓长得白皙俊秀,眼睛漂亮,一身精致西装,浑身上下荡漾一股浓郁的法国香水味道。   也是因为年轻气盛,自视甚高,刚从国外镀金数年回来,不懂收敛锋芒。汤公子第一回上沈少的牌桌,就一人吃四五家,一路同花顺、“满堂红”,把在场人全都赢了。   说到底,圈子里这种牌局,哪是让你一个猛子扎进来赚别人钱的?你真想赢钱,去澳门,去维加斯。   牌桌就是一处袖珍的名利场,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这间屋。能上这张桌,代表小圈子接纳你这号人物,你得给主人家预留面子啊。你上来就通吃,就是来砸场子的。   沈博文斜眯眼盯着自命不凡臭美兮兮的汤少爷:“呦,梭哈玩儿得还挺利索,今天专门来讹我们几个?”   汤家皓抿嘴笑了笑,睫毛一翻:“不敢,哪有嘛,国外念书的时候经常跟朋友玩这个。”   沈博文哼道:“今儿你大爷运势不佳,我找个人会会你。”   邵钧挑眉看了博文一眼,沈博文没好气地回瞪,你个邵小钧,坐那也不帮衬着哥,眯一双睡眼摇摇晃晃得,你他妈摇晃得就跟一只大号招财猫似的,可你也没帮哥们儿招财啊!   沈博文走到屋角,掏出电话拨给他家幕后司令:“珣儿,老子今天输钱了,你过来帮我打牌,灭丫的。”   电话对面声音淡漠匆忙:“我忙,改天。”   沈博文口气犯横,实为磨叽耍赖:“珣儿你来不来?你不来我今天走不了了,我裤衩儿都输没了!”   那声音冷笑道:“操,裤衩输没了让小钧儿把你扛回去,别烦我。”   “大爷的,你就这么对我!……”   沈博文骂了一句,转眼又央求,“小珣儿,好珣珣,姓汤的那小子不懂规矩,在咱们牌桌上耍老千欺负我,你不管?!”   对面的声音突然清晰:“你说谁?”   沈博文:“汤家皓,盛基的小太子。”   电话里的人温存地笑了,笑得沉静:“……我马上来。”   十五分钟之后,牌局的正主儿像一阵带着春花容色香气的风,飘进大堂。   楚珣一身浅米色长风衣,风衣量身剪裁,裹着蛮腰,双腿修长。这人走路姿态仿佛专门照镜子一步一划练过,无比从容,优雅,周身带起一股悄无声息的温暖的气流;每一步步幅都经过精心计算,一步一尺五寸,不多不少。   他从肩上剥掉风衣,丢给身后服务生,露出藕荷色贴身衬衫。衣服颜色与自身身材肤色以及长安街盛开的万树玉兰融为一体,肩上仿佛天生环绕令人瞩目的淡定光环。   大堂经理,所有服务生,客人,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回头,驻足,默默地看,瞳仁里映出发亮的人影。   有个客人因为扭头看得太入迷,一头撞上玻璃流水装饰墙……   沈博文有人撑腰立刻洋洋得意起来,潇洒一挥手:“珣儿。”   邵钧招财猫眼睛睁开了,看到他家珣珣,眼神陡然发亮,心旷神怡。   汤家皓抬头,也愣住,瞳仁暗暗发光,惊叹……   楚公子确实长得好,眼角富有风光,有种与众不同的从容,帅气,气场慑人。   汤少这也是头一回有幸瞻仰楚公子“芳容”,就这一眼,心里感觉就不一样。   楚珣上桌,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筹码:“来什么的?”   汤家皓声音气息一下子弱了,小声道:“你喜欢来什么的……”   楚珣笑得温存,双眼润泽如玉如画,眼波如电:“来你想要的呗。”   就那一笑,嘴唇弧度精确优雅,透出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汤少心里嘭得一声,手足无措,心肝儿乱蹦,心跳开始不规律。   一桌人斗牌,打梭哈,眼神、手指飞快,牌感不熟的外行就都跟不上趟了。   汤家皓分析判断自己手中的牌。他搬过那一沓牌,底牌如愿扣了一张A,两轮发牌下来,拿到Q,J,而且皆是红桃同花。   楚珣第一轮只翻到一张5,第二轮一张3,牌是桌上最小的一组。楚公子不急不缓,嘴角抿着,从衬衫兜里摸出一只精巧的磨砂棒,把温润的手指甲磨得更加光滑透亮,指甲盖恨不能照出人影。   邵钧看一眼手里的底牌和明牌,K-6-9,明摆着又要耍单张。他一扣牌,三爷弃牌不跟你们玩儿了。   邵钧牌技一向很差。这人最大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逞能,不祸害家当,知道自己牌烂,捂着钱袋轻易不漏财,可小气了。   楚珣抬眼叫住,柔声说:“别弃,陪我。”   第四轮翻牌,汤少得到红桃10,胸有成竹,距离他想要的同花大顺只有一步之遥。   邵钧摸到一张老K,心里微微一震,难得,三爷不算丢脸,好歹凑出一个对子。邵钧一抬眼,楚珣冲他一挤眼:高兴啦?   楚珣掀开自己的牌,往桌上一甩,懒得码齐,又是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4。   汤少眯眼盯着楚珣的牌,3-4-5,心里微微一动。   汤家皓跟身旁人小声攀谈:“楚先生,你现在在……”   楚珣淡淡笑道:“你们盛基大楼隔壁,就是我公司。”   汤家皓心下如意,又问:“你哪间学府毕业?”   楚珣两眼微微一闭,再睁开:“你在牛津念过?我也在那儿念的。”   汤少两眼发亮,脸色暗喜:“那,跟人家是校友啦。”   汤家皓是有意套近乎,鼻尖沐浴着楚珣脖颈耳后散发的味道,说:“香水很好闻,和我用的是一个牌子呢。”   汤少一脸一身法国香水,楚少也一身法国香水。这是邵钧最烦的味道,每每捏着鼻子挤兑某人,“隔二里地就闻见你来了,一见面熏我一大跟头,你有臭胳肢窝味儿吧你把自己弄这么香?!”   楚珣一手潇洒地搭在桌上,很好看的手指摩挲着天鹅绒布,突然凑近身。   汤家皓下意识地浑身一热,目光怔然。   楚珣动作迅捷令人无法抗拒,凑得很近,脸几乎跟他贴上,鼻尖嘴唇在触到他的一刹那轻轻蹭过,呼吸交缠,在他耳边嗅了嗅,声音低沉美好:“嗯,你也好闻……”   汤少爷耳朵骤然红了,手指揉着几张牌,心思彻底走神,飘然荡漾在一阵香风中。   荷官翻开最后一张牌,桌上人恍然大悟,看热闹的沈大少叫道:“哎呦喂,珣儿!”   汤家皓遽然愣了。他底牌扣了A,翻到10-J-Q,只差一张老K。他搬过牌,心中了然有数,只等摸那张K,但是他第五张牌是什么?   他没摸到K,到他手上的牌,竟然是一张2,这根本不可能!   他一扭头,抓到K的人竟是邵钧。邵钧糊里糊涂摆开手里五张牌,摸摸头,傻孩子自言自语道:“呦,我是‘三条’啊?我有三张老K?”   楚珣眼神一扫,指挥他家沈副将,帮本司令收码子。   楚珣轻轻一甩手里的牌,指尖划过一道气流,暗绿色绒布上五张纸牌轻盈地漂移,肉眼难以察觉,缓缓漂成整整齐齐的一排。   楚公子最后一张牌,竟是A。   汤少目瞪口呆,不用看也猜得到,这人最后缓缓翻开一直扣住的底牌,底牌一定是一张2。   这张2,与汤少爷抓到的2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刚才抓到的2,彻底毁了手中一套同花大顺,顺子变成一把废牌;而楚少爷扣底的2,让一手废牌瞬间变废为宝,A-2-3-4-5,这是梭哈里的大顺牌。   黑桃同花大顺,纸牌上的图案透出神秘黑亮光泽,楚珣眼底耐人寻味的光芒甚至比牌色更黑,更亮。   陪汤小朋友玩牌,楚珣甚至无需使手段出老千,对方“搬”过的牌,他再给“搬”回来。每一张平滑的纸牌在他指纹触摸下仿佛迅速呈现凹凸纹路,一目了然,还能神鬼不知将桌上纸牌移位、调换。他曾经练到以纸牌代替刀枪,甩牌楔入标靶,用牌炸碎灯泡,用牌剥皮、放血、割破对手的喉咙,一击致命。   邵钧牌局间随口说了一句:“这屋灯太晃眼,我喜欢暗的。”   沈博文按呼叫铃,叫服务生。   楚珣静静坐着,眼角含春,唇边带笑,气场深藏不露,突然抬肘一晃,所有人都没注意。   天花板明晃晃的水晶大吊灯十六盏灯泡灭掉十个,只剩六盏。   墙壁两侧,暖黄色的精致壁灯缓缓亮起来……   沈博文不明就里,乐了一句:“呦,服务生在服务台就灯控了哈?”   楚珣淡淡看着眼前一桌人,眼底最深处沉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对周遭所有人的淡漠。他早就不是当年的楚珣。禁锢在冰冷压抑坚固全封闭的水泥房间中数月不见天日、全身穴位连上电线承受一次次电击浑身抽搐汗水淋漓、测谎仪前眼纹平静无波脑磁场甚至心电图都化作一条直线摸不到脉如同一尊活的机器……   楚珣那一头软卷发经过化学处理变硬拉直,染成最普通的浅黑色。脸型眉骨各处微调,混血娃娃脸变得清俊瘦长。眼角缝合出东方人最常见的“蒙古褶”,让眼皮变厚,眼睛细长。   这些整形术前后做了七八年,每年只动细小分毫,让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察觉不出这人年复一年细微处的变化。   小时候,玉泉路大院最漂亮的男孩是小珣珣;这拨男孩长大之后,最漂亮的少爷变成邵钧。大人们啧啧评价,珣珣好像没小时候相貌那么出众,男孩到了青春期,长“咧吧”了,就好比那些个童星,长大以后都变得平庸。   医生抚着他的眉头,深思熟虑后说:“这个胭脂痣,终究得去掉,你太好看了,你让见过你的人过目不忘。”   楚珣垂眼沉默一会儿,点头:“挖了吧,没什么用了。”   ……   这一晚,楚珣出手,帮他家大文子出一口气,几局梭哈不仅把沈博文半小时前输光的全赢回来,还倒赚汤少爷二十万。楚珣不仅自己赢,连带让自家邵小三也抓到好几把“四条”、“满堂红”,就耍新来的那位。   一伙人玩儿到凌晨,最后输掉小裤衩的是汤家皓,戒指和名牌定制墨镜全部输给楚珣。   汤少也不是个小里小气的人,家底雄厚,出手阔绰,输牌大方掏钱掏东西,牌品甚佳。这人输了还玩儿,也不知是急于翻本,还是恋上桌上的某位爷。   楚珣自始至终动作雍容优雅,不疾不徐,赢钱并不骄躁,眉眼不带一丝一毫骄矜嚣张之气,声音低沉婉转,与很多公子哥儿完全不同的气度。他这一晚,赢的不只汤公子的钱,赢的也是这人一颗心。   楚珣临走捏捏这人肩膀,捏得汤少腿软:“小汤,下回还来。”   珣公子是这小圈子的头儿,他点头发了话,就意味着小汤被正式接纳入伙,得了一张入场券,以后常来打牌。   也就是因为这一晚,汤公子迷上了楚珣。   ——   小汤这人,说到底还是孩子,富家子弟单纯无忧,从小被家人保护养育得很好,不含深刻心计城府,对人很真。   他与朋友斗牌,牌桌上炫技露富,不曾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在香港澳门英国赌场里学来那几手玩票性质的牌技,在楚二少面前当真提鞋都不配。一朝遇见男神,出于对强者的仰慕、敬畏,摄于楚珣天生迷人的气场,就这样陷进去,一见钟情。   汤家皓从此成为珣公子足下走猫一只,比家养一条狗都忠诚。这人每月牌局必到,来了就找楚公子,挨肩而坐,柔顺体贴,而且对人对事极有耐心,认准目标缠上去,豁得出去,不畏人言世故。   他故意一次又一次输钱,或者说并非故意输掉,而是打牌总之打不过楚珣,上这张桌只为能见楚美人,看楚珣对他笑一笑,就当本少爷花钱包场子看风景。眼前一道最靓丽诱人的美景,就是楚珣。   他乘着他家私人飞机,两岸三地来回飞,有时候恨不得只有半天空闲仍要专门飞到北京,找楚珣喝茶、游泳、洗桑拿。   楚公子身材瘦高,帅气,风度潇洒。汤家皓比楚珣矮小半头,气质略微阴柔文雅,说话动不动就是,“人家最近,想你啦。”   楚珣轻笑道:“想我什么啊?”   汤家皓不好意思地扭了下肩膀,勾着蹭楚珣的肩:“嗯……找你说说话么。”   小汤跟楚珣逛同一家男装店,用同一个成衣定制裁缝、同一个发型师,缠着楚珣一起去做头发、做指甲。   楚珣阴历正月里生日,小汤大过年的撇下他家人,被父母骂着,专程飞抵北京为楚珣庆生,手捧一大束粉红玫瑰。   生日party上寿星佬被抹了一脸奶油蛋糕。楚珣也不生气,哈哈地笑,仰躺在沙发里笑得天真帅气。汤家皓冲动得借酒和疯劲儿,亲了楚珣脸一下。楚珣抬眼笑着,眼底仿佛生出两段绚烂的光束,突然把人勒过来,嘟起嘴唇也狠狠亲了一口,亲了小汤一脸奶油,瞎闹……   汤少一腔痴情毫不掩饰,小圈子里的人都看出来。   邵钧有一回忍无可忍,勾勾手:“小汤,你过来。”   “我说你,甭老缠着楚珣,我都替你膈应得慌。”   邵钧苦口婆心地教育小孩:“三爷真不蒙你,我们家小珣儿是直的,你他妈的想搞他?!我认识楚珣二十多年,他就不可能对你这种人有兴趣,你省省吧。”   汤家皓抿嘴道:“以前没兴趣,那是他没有认识我。我对他这么好。”   邵钧哼了一声,心想,三爷对他也好着呢,我们家小珣儿这么可爱,我也待见。他要是有那方面性趣,你三爷就先上了他,还能轮到你?你算老几啊?   汤少爷自信自己的眼光。他觉着他没看错,是邵三爷看错了、看走眼了。   他直觉认为楚珣与他是同类人,楚珣明明喜欢男人的,怎么就不能喜欢他?   邵钧是个彻底看走眼的。他不了解他的发小,他完全没想到。   就连汤少爷自个儿都没想到,他与楚珣之间进展如此之快。而且,有人一早盯上他这块肉。   他是一颗真心,毫无戒备,可并不意味别人对他也有真心。   甚至就连长安街会所里这桌牌局,目的并不单纯,绝不是沈博文邵钧以为的牌搭子叙旧闲扯淡寻开心。楚珣从某种程度上利用着他的发小,扩展他的圈子,牌桌上呼朋唤友,划拳推手,结交各类富豪权贵,多方布置眼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放长线稳钓大鱼……这是楚大校行事的方式思路,坐镇京城放眼千里之外。   生日party过后不久,二人结伴去听音乐会。光线昏暗的剧场里,小汤把一只手悄悄放到身边人大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十分温存有礼,大腿都摸上了,还不敢乱动,不敢往关键部位试探,怕楚珣嫌恶他。   楚珣一把捏上他的手……   楚珣的手很热,气息间一股芬芳暖流扑面而来,沿着汤少爷手腕经脉直射入五脏六腑,暖得他浑身异样悸动,无法克制感情。   当晚,二人驱车直奔楚珣公寓,一路超速闯灯,几乎不能忍耐。   大门在身后阖拢的刹那,两人蛇缠,黑暗中捧着脸凝视。   汤家皓跟楚珣抱着蹭了一会儿,脸红到脖子根儿,胸口都红了,红彤彤的细瘦的胸脯从扯开的衬衫里露出来,很是可爱可笑。他红着脸哼道:“珣珣……你……”   楚珣勒着他的腰,手指攀沿脊椎而上,撩拨起一串电流,然后用力揉捏肩膀,腰肢,摸上胸膛,挑逗胸口的红点。这一下就把小汤捏得尖声喘了起来,上面下面都硬了,鸟硬梆梆的,浑身扭动发抖。   楚珣把脸埋进汤少的肩窝,巧妙躲过对方兴奋的索吻,唇绝不碰唇,也不让对方有机会窥视他的神情。两人剧烈粗喘,楚珣的身体软得像妖,却又强硬到将人掌控在臂弯里勒得喘不过气。   楚珣声音低沉诱惑:“你刚才叫我什么啊?”   汤家皓喃喃道:“珣珣……”   楚珣冷笑:“我比你大,叫哥。”   楚珣捏到尾椎,肉臀,手指通电。汤少爷浑身酥软像没骨头的面团,任由着楚珣肆意揉搓,抑制不住放浪地哼:“嗯……珣哥……”   汤少没想到楚珣看起来精瘦,力气不小,揽着腰把他提起来,让他两脚踩在对方脚上,这样倒退着压迫着把他弄进卧室,随即将他重重叠压到床上……      第三十五章 指尖的男孩   楚珣一双眼在黑暗中闪烁光泽,眼珠漆黑发绿,像某种诱人又极其危险的猫科动物。   汤少爷事后回想,这人像猫,又像一头华丽优雅的豹。   伏在他身上的雄性豹子剥掉他的衣服。楚珣像逗弄他似的,撸他的敏感,手指在股沟处迂回游移,手法熟练老辣,让他剧烈发抖,“嗯……珣哥……唔……啊——”   汤少浑身发红,身躯扭动,呈现性欲高涨时的晕迷,毫无反抗能力,四体大敞。   楚珣上下打量这人情动的模样,突然收敛表情,冷笑一声:“这么想让我上你?”   汤家皓:“唔……”   楚珣:“那我要不想来呢?”   汤家皓没听明白,猛然睁开眼,双眼迷离:“珣、珣哥,怎么啦?”   楚珣眼底深度一眼看不透,低声道:“我没上过男人,是你勾引我,你自找的。”   楚珣照着汤少娇嫩的大腿拍了一巴掌,轻快道:“汗味儿香水味搅合一起,恶心着我了,去泡个澡,泡完澡陪你好好玩儿。”   汤家皓那晚晕乎乎的,光着身子迈进楚珣家卫生间的豪华大浴缸。   卫生间天顶高耸明亮,水温让他周身无比舒适,浑身肌肉瘫软。楚珣紧接着进来,剥下衬衫,露出精瘦健美的胸膛,令他脸红眩晕。楚珣在盥洗台上一只精油罐里滴上几滴香薰,顺手点燃熏香蜡烛,笑着转身……   汤少爷记得他珣哥只是转身出去拿睡衣。   他随后就仰在浴缸里,头慢慢向后垂下去,在浓淡相宜的香薰味道中迷瞪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楚珣赤着上身,身形精干,线条简练,低腰裤挂在臀上,蛮腰后面有两块很好看的腰窝,更显臀部挺翘,曲线诱惑。   他推开一道门缝,扫过洗手间里的人,眼神漠然冷静,不带丝毫波澜。   他走进去,将小汤的身体往上扶了扶,后颈挂在浴缸沿上,以免这人昏迷之际淹死在水里。汤少爷全身一丝不挂,白皙的身体漂在水里,楚珣一扫而过,眼珠都没转一下。   汤家皓对楚珣完全没有戒心,进门时顺手将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丢在桌上。   楚珣擦干净手,胡乱套上一件衬衫,将东西拿进书房,灯下工作。   盛基不仅在海外涉及业务,与对岸政府军方多有合作,项目皆是涉密保密。楚珣几乎一夜未眠,嘬着咖啡,双眼熬红,细长有神的眼像鹰眼一样锐利。他迅速破解对方电脑密码,将硬盘全部备份,并复制了对方公司内部操作系统的编码暗码。内存条精巧地换掉一半,内部植入远程操控芯片。在对方手机里也植入追踪定位装置,可以监听全部电话。把盛基的太子爷“豢养”在身边,掌握此人一举一动,虽说尚不能直接掌握军方项目,仍可以捡漏查到重要情报……   楚珣回到浴室,汤少爷还在睡,睡得特香,表情稚嫩无辜,毫无戒心防备。   楚珣蹲在这人身边望了一会儿,脸色遽然暗淡,眼神古怪嗤笑出声,叹一口气:“唉……我这个人啊……”   他说出这句“我啊”,心内感慨,愧疚,觉着对不住这傻孩子一片痴心。他脸上也没多余表情,只是伸手在汤家皓头发上揉了揉,像安慰一只不通人事的小哈巴狗。对方太傻太痴,反而平添他的内疚与烦扰。   邵钧有句话说得对,这小傻孩子,楚珣对你就不可能有兴趣。   这些年,这些事,像汤少爷这样的“目标任务”,楚珣见识接触得太多,心早都冷了,硬了,以至于他现在出任务面对目标对象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动情,一张俊脸以及灵活的嘴唇手指可以将对方无论男女诱惑得浑身变色心智模糊神魂颠倒四体大开,可他自己不硬,硬不起来,做不下去,身躯内里早被常年的空虚孤寂蛀空,一副漂亮皮囊包裹着,瓤子快碎成渣了。   印象里好像这些年对着人都没硬过,谁都看不上眼。关键时刻不是尿遁,就是饭遁,洗澡遁,电话遁,开会遁,下一回还不知道想什么坏招呢。   再这样,二爷真他妈的要阳痿了,那玩意儿都不好用了。   汤公子对他确是一片真心,百般讨好,体贴入微,钱花了不少,楚珣瞧得出来。伤人性命体肤是小,伤人真心才是最奸最恶,楚珣心里最明白这道理。他受过伤,知道心肝肺腑四肢百骸全副身心疼起来,能有多疼,多伤!   楚珣将人从浴缸里抱回床上,擦掉身上的水。   汤少爷趴伏着睡,撅着屁股。这人长了一颗好臀,圆溜溜的,肉感光滑柔润。   楚珣盯着这人屁股,左看右看,总觉得汤家皓这颗臀上缺个什么。   细皮嫩肉,没瘢没痕,缺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从床头拿过一只粗芯的马克笔,在汤少右半边雪白屁股蛋上,点了一颗浓浓的痣,这才终于觉得好看了,满意了,这屁股才是二爷心目中认同的好屁股。   ……   那夜,楚珣在卫生间里慢慢剥掉浑身衣物,脱得精光,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身体。   别浪费一缸温暖的好水,他自个儿躺到水里,滴几滴安神的精油,舒舒服服泡一个热水澡。   他拎起自己两腿之间粉扑扑的阳物,左摇摇,右晃晃,无奈低声嘟囔:“长这么好看,挺大个儿的,笔直笔直的,你怎么就不好用了?”   楚珣身形纤瘦,但是成年男人凸显阳刚之气的部位发育得完全圆满,色泽红润漂亮。   他顺手从台子上拎过一管牙膏,量一量,笑着说:“真大,200克的大牙膏!”   楚珣自娱自乐似的笑了一会儿,脖子向后仰去,右手缓慢、用力地撸动自己,身体在水中颤抖,水面荡起波纹。他伸出一只手,在挂慢水珠的瓷砖墙壁上,用指尖描画。   指尖画的是个帅气男孩的五官,形貌在墙上若隐若现。   楚珣直勾勾盯着指尖上那张脸,呼吸突然急促,胸口的红点硬成小豆,浓热的欲望在手心里骤然粗壮,绽出华丽青筋。他紧扣双眼,想象着有两只手抚摸他的身体,猛地喷发……   汤家皓第二天醒来头脑昏沉,从被窝里探出头,发现他与楚珣两人光着身子只穿内裤,用某个相当高难度的肢体纠缠暧昧姿势裹在被窝里。   地上丢着两个用过的保险套。   楚珣从枕头里睁开一只眼,眼神妩媚,因为一夜没睡还泄过两次而神情疲惫。   汤少爷紧张得低头寻觅全身,身上有几处青红痕迹,后臀知觉不疼不痒,也说不清到底是让人干了,还是没干?   他用力扭过头,掀开内裤,研究二人通勤真相,赫然发现自己屁股上浮现用马克笔画的一只大猫脸!   汤家皓脸一红,被窝里踢楚珣一脚,踢到小腿:“讨厌啦。”   楚珣脸埋在枕头里叫唤:“哎呦……打你老公了。”   汤家皓揉楚珣的头发,摇晃这人:“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楚珣坏笑道:“老子昨晚上在你屁股上画大花猫啊。”   汤少爱楚珣爱得肝颤,伸脚踹这人,捏楚珣咯吱窝,又骑上去亲楚珣。楚珣哈哈哈笑着躲闪,借着打闹气氛躲过对方的吻,床上打滚。   楚珣笑得迷人,一张俊脸沐浴清晨窗口探进来的阳光,光裸匀称的身体懒洋洋侧卧床上,好看极了……   汤少自以为他被楚珣宠爱过,操过了,于是更加死心塌地,寸步不离,恨不能把家从台北搬北京来。   楚珣叮嘱他,这事儿绝不能说出去,二人私情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部队子弟,父母管得严,倘若让圈子里哥们朋友知道了,俩人立刻就掰,没二话。汤家皓什么都听楚珣的,认为楚珣安排事情谨慎周密。他在外人面前斯文扭捏着,私底下对楚珣一口一个“老公”撒欢地乱叫。   可也自从那一夜之后,汤小少爷那敏感纤细像女人似的心思,发觉楚珣对他冷下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楚珣闲得时候把他一个电话招过去亲昵,揉宠物狗似的哄他,忙起来就地蒸发,个把月找不见人,行踪诡秘。   汤少爷这一个月又没见着他老公,追魂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   楚珣坐在车里,接起电话,声音懒懒的:“干嘛啊——”   汤家皓可逮着人了:“珣珣,珣哥——人家想你了么,你在哪里?”   楚珣声音淡淡的,不带感情:“最近忙,你自己找乐子。”   汤家皓撅嘴撒娇了:“自己没乐子,有你才有乐子。”   楚珣在电话里冷哼了一声:“屁股又痒了?痒了找人操去,你老公忙公事期间对你实行放养政策,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楚珣的口吻难得带一丝浑不正经的京痞味儿,这重口味偏偏把汤少迷得神魂颠倒,汤家皓急得说:“讨厌啦,我才没有那样!好珣哥,我就跟你玩,我屁股痒了,就要你。”   楚珣笑得魅惑:“二爷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汤家皓赌气问:“哦,那怎样才能要?我包养你成不成?我的新车送你开,房子给你住。”   “哈哈哈……”楚珣头向后仰过去,仰在他座驾后座里,笑道:“三百万一辆小车,你楚二爷的身子就值三百万?”   汤家皓又急又气,让楚珣那调子勾得心痒难耐又拿不住这人,嫩生生的脸皮子很受伤。   他是想不明白,这么些日子,本少爷一片真心你姓楚的瞧见了,人家好歹也在你身上花了好几百万,还不够诚意?我花钱求着你操我呢?!这年头美国房市崩盘欧洲经济衰退的,几百万,我找乔治克鲁尼我找贝克汉姆操我都能请来了,怎么就请不动你个楚二爷呢?   楚珣收了电话,脸上表情顷刻间收敛殆尽,一闭眼再一睁眼,强行将汤少爷那张嫩脸屏蔽脑后,电话里一番扯谈只当是放屁。   他摘下金丝边眼镜,哈了一口气,仔细擦拭,动作优雅从容,对前方后视镜用眼神示意:小林,开车。   驾驶位上的男人用眼神领命,车子稳稳启动,车身划过灯红酒绿十里长街。   开车的人是他公司专职“司机”,也是楚珣当年在景山念书时的校内陪读保镖,林俊。   楚珣国外镀金归国之后,揽人脉,开公司,拓展事业,林俊失业空窗期前来“应聘”,顺理成章做了楚总的御前司机,在公司进出。   楚珣一直“小林”、“小林”地随口叫,其实林俊年纪可不算小,比楚珣大九岁。此人前后跟了楚珣十多年,熟知楚公子底细,作为总参二部的密工背景清白,业务娴熟,身手很好,忠诚可靠,因此上面一直没换人。楚珣身份极其特殊,身边人不好轻易更换。换一任新保镖,就意味着多一个人、甚至一群人,要知晓楚珣真身,增添暴露的危险。   楚珣方才与汤家皓连线调情,林俊默不作声听着,早都习惯这种场面。做保镖的,一是关键时刻能舍命护主,二就是嘴巴严丝合缝,不该你问的多一句都甭搭茬儿,听见啥也装没听见。   林俊娴熟地开车,感官不受大脑思维控制地瞟向倒后镜,视线融在楚珣闭目养神的精致面孔上,流连了很久……   在楚珣记忆里,藏着一个最挺拔、帅气、完美的男孩。   而他自己,或许也是旁人记忆中那个瘦小、俊俏、曾经无比单纯美好的男孩。   第三十六章 销魂冷枪   车子一路开至西山,林间某处静谧的茶室,无人打扰,坐看一山郁郁葱葱的春情。   楚珣面见几位老上司,布置计划下一步工作。这一年对汤氏盛基监听取得进展,不仅是这家财团与对岸军方存在业务合作,而是赫然发现盛基与大陆官方某些高层可能牵涉走私与信息交易。两岸谍战这些年互有攻守,明枪暗箭,采取各种手段互相渗透,或重金收买,或设计构陷,无所不用其极。盛基倘若真与高层来往,很有可能牵涉内部违规泄密,走漏情报。   楚珣提起紫砂吊嘴小壶,从容地斟水,净碗,洗茶,泡茶,将淡绿色清香沁人的茶水斟到四只茶碗中,举止经过千锤百炼,滴水都不漏。   面前品茶的是他贺诚叔叔,总参的副总长,以及总参总长也就是他亲爸。   楚珣接受任务,前往缅甸边境地带暗查走私途径。他旗下的贸易公司与孟拱当地财阀大亨合作采矿生意,交易数额巨大获利丰厚,双方时常来往,路子很熟,身份隐蔽。   贺诚叮嘱道:“小珣,你这次见金百胜,可以由他引见,多见当地一些人,摸清情况。我只怕咱们家里闹耗子,有‘鼹鼠’。能源人口走私是小,倘若涉及情报机密,家里损失就大了。”   楚珣平静点头:“明白。”   贺诚状似随意地提到:“孟拱当地有个叫提萨拉的黑道军火大贩子,是一号人物,必要时候你可以设法接近。”   楚珣:“那个跟缅甸军队交火炸死几百人的提萨拉?”   贺诚:“对,而且她是个女的。”   楚珣问:“女的?女的我不成,换别人吧。”   楚总长简单插嘴:“当成个任务,怎么就不成?”   楚珣说话随意,对着几个老家伙极其开放,嘴角一耸,笑道:“女人我搞不下来。您几位早都知道,我喜欢男人,对着女的我硬不起来。”   其实对着男人他基本也不太好使,凑合使。   一间斗大的茶室,鸦雀无声,就剩下电水壶发出的声音,噗噗冒着蒸汽。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没接上话,尴尬,都不知道说什么。   贺诚在心里说,老子也没让你非要跟那个女的搞到床上去!   楚珣表情极其平静,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说出“我喜欢男人”简直就跟说“我饿了要吃饭”一样云淡风轻。他表情神态分明带有一丝报复性质的促狭与玩世不恭,认准了面前几位爷压根儿拿他没有办法。你二爷就是这么一号人了,怎么着吧?   副总长斜眼瞄贺部长,贺部长无语,再斜眼瞄楚怀智:这就是咱家天才的二侄子!   楚怀智让楚珣一句话噎得,差点儿喷出一口血。   他儿子性格冷淡刁钻,时常抑郁情绪发作,大喜大悲,说话喜欢噎人,浑身是逆鳞,这他都领教了。有些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搁在心里计较就行了,你别直白了当地说出来让你亲爹尴尬!楚怀智麦黄色的面孔泛红,印堂发黑,肌肉微微抽搐,无话可说。   楚珣十二岁由军方秘密培养,十七岁正式宣誓入伍,他一举一动24小时全天候在周围人监控之下,完全没有人身自由可言,性取向这玩意儿也瞒不住。二爷哪怕整天宅在家里用五哥撸,难免要看画报和电影撸。既然瞒不住,他都懒得跟这几个老家伙装蒜。   事实上,身份级别到达一定高度,普通人承受的社会枷锁家庭压力,在楚珣这里反而不存在。他还真不在乎。   哪个上级首长敢说,你楚珣大校是同性恋,喜欢男人,工作不准你做下去了?没人敢说这话,求着供着这人还来不及,管他恋的是同性异性,国家利益至上。   楚怀智重重咳一嗓子。贺诚无奈摇头,沉声道:“好,提萨拉我交给别人做,金百胜你给我把握住。”   楚珣哼了一声,撅起嘴巴,对他贺叔叔一耸肩,表情无辜又无赖。金百胜?那老家伙都他妈快五张了吧。   几位上司起身准备离开,楚总长压抑住澎湃的情绪,捏捏儿子肩膀:“出门注意安全。”   楚珣用皮鞋后跟相磕,敬了一个很帅的军礼,脆声道:“总长放心,完成任务。”   楚怀智默默地,轻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父子从十多年前就隔开一层,彼此之间就只剩一句“完成任务”,令人心寒。   几人先后开车离去,避人耳目,贺诚临走时,凑过头低声说了一句:“小珣,边境最近调查一起童工绑架走私案,案子比较严重,涉及一百多个中国小孩,边境那面埋伏了咱们的人,你或许……能碰见一个两个的。你心里有数,别误伤自家人。”   说者有心,听者反而无意,楚珣没当回事儿,当时没明白贺诚为啥提这么一句。   他贺叔叔是最了解他的一个,比他爸还熟知一切内情。   自从当年在西山别墅做实验,他用手指烧出一幅少年肖像,贺诚拿到手里,就知晓了。双方绝口不提名字,彼此心知肚明,某人的影子从未被遗忘,幽灵一般,挥之不去。   楚珣在茶室装潢精美的小洗手间里驻足,看着龙头下的清水流过指尖,镜中映出皮相精致温和的一张脸,一副漂亮的躯壳。   楚珣双眼细长,目光平静,右侧眉头那块曾经充实了人生最甜蜜美好记忆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还有谁能再填满了他?   ——   数日之后,楚珣带手下启程前往孟拱。   楚总风衣里穿一件大花衬衫,全身裹着热带火鹤兰的艳丽图案,穿紧身嘬腿牛仔裤,高帮皮靴,捯饬得风流又潇洒。他身后拖行李的是他司机林俊。   上飞机前一会儿工夫,汤家皓追打来几通电话。   “珣哥,好珣哥,我到北京啦!我现在刚下停机坪,马上就出机场,你在哪啊?我现在就飞扑过去找你!”   汤家皓在电话里叽叽呱呱,连喊十好几声珣哥,心诚意切。   楚珣这时其实就在机场,随口敷衍:“我在上海,你先回去吧。”   汤家皓一听,一颗热腾腾的心就凉了:“你在上海,不提前告诉我,我推了公司的会来见你,你这样对我……”   楚珣在心里叹了一句:“……小汤,对不起啊,最近忙,我回来找你,乖,听话。”   他现在真顾不上哄小孩,挂了电话,上飞机,出任务。   孟拱是缅北克钦邦一处重镇,以盛产上好玉石翡翠各类珍贵矿藏闻名。当地常年动荡不安,各派军阀财阀黑道势力纵横割据,黑帮枪战交火乃家常便饭,缅甸军政府与警察完全控制不住局面,基本类似无政府状态,地方割据争地。   金老板派私人直升机,把楚珣从郊区机场直接接到他别墅庄园大门口,大手笔,大气派。   地方财阀之地,崇山峻岭之间,制空权都由不得政府管理辖制,帮派势力带火力加持的军用直升机来去自由。   楚珣从直升机上蹦下来,草帽直接就被螺旋桨带起的狂风掀翻。   他跳起来追他的草帽,蹦得像只大花猴子。   他的生意老伙计金百胜从庄园里走出来,身材高壮肥硕,远看如同一枚圆不溜丢巨型冬瓜滚了过来!这家伙张开双臂,大笑着迎接。   金百胜先是对客人双手合十,笑眯眯行佛家之礼,然后一把将楚公子搂进怀里,十分亲热地揉了揉,习惯性的捧了楚珣的头,不由分说,在额头重重亲了一口,啵!   “哎呦喂——”   “金老板,这什么毛病啊——”   楚珣苦笑着抹掉脑门上的口水,这家伙就这操行,逮个帅哥就占便宜。   金老板是克钦邦数一数二华人势力,缅甸四大华商之一,产业遍地,雇佣数千。这家伙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一尊小金佛,身旁携两名妖艳美女,身后站一圈荷枪实弹披挂子弹夹的保镖团。缅甸也是个神奇违和的国度,当地人能够将对佛的虔诚信仰、色情产业以及暴力血腥黑帮毒品人口军火交易毫无心理障碍地糅合进他们的文化,以此为业,引以为荣。   金老板热情接待楚公子住进大庄园。随从住后院客房小楼,楚珣住金老板的奢华别墅。   当地最豪华酒店里大摆筵席,各处流连闲逛数日,楚珣借着金百胜的引见与人脉,见过当地不少人,在酒桌与赌桌上与人交手,谈生意,也暗摸当地情况。当然,每次会见都没闲着,大到主人家的住所、座驾、手下人马名单,小到对方贴身文件、一块手表、一只香烟盒,不漏掉一处可能的蛛丝马迹。   楚珣连金老板的别墅都仔仔细细搜检过。他夜里不能休息,悄悄潜出客房,金家所有房间摸排一遍,复制金老板的生意资料。   黑夜里,一只裹着华丽环纹皮毛的“大猫”,悄无声息踏过客厅奢华的地毯。   一双天眼在书房角落里映出莹绿光泽,诡秘,危险,灵活的手指划过一篇一篇充斥字迹的信笺、文件……   随后的一天,金老板派遣一名向导,数名保镖,带楚总去城里市集转转,领略民风。   敞篷吉普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颠簸前进,楚珣一手压着草帽,脖子上系一个丝巾围嘴儿,挡着嘴巴,避免吃土。孟拱盛产缅甸玉、红玉、琥珀、黄金,有全国最大的玉市。街道两侧商铺云集,小贩客流嘈杂,电动三轮车突突地在人缝间穿梭。   也就是这天碰上了事儿,楚珣他们在街头撞上一场黑帮交火,当街枪战。   这种事在当地如同家常便饭,当然,事先谁也没想到这么寸。   楚珣在玉市一家最大铺子逛了一圈,趁店主不备,偷拍了柜台里的电话簿和账目资料。他买了几套红玉小挂件,挂到脖子上,歪戴草帽,出门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肩膀。那人目光阴沉,扭头盯他一眼。   下一秒,临街房顶发生异动,一记冷枪。   楚珣被枪声一震,身旁“膨”得一声。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家伙,后脑显露狙击弹孔洞穿的痕迹,从前额面颊处炸开一个血洞,脑袋爆了!   楚珣惊愕,条件反射般迅速抱头寻找掩护,街头形势顷刻间大乱。   被偷袭的一伙人,与开枪狙杀的一伙,当街开战,枪子儿横扫街市。   楚珣踉跄着沿街跑,这种混乱最易遭到误伤,真挨一枪可就不划算。他身后早已有人赶上,金老板家的敞篷吉普一个急刹车横在面前,后座上林俊喊道:“楚总,上车!”   楚珣抱头如鼠窜,林俊把他拽上车,将他一掌摁在后座,护住要害。   开车的是金家向导,见多识广,对枪战的销魂场面习以为常,口中念念有词,高唱着什么,呜里哇啦得,娴熟地操纵车子在人群中蛇行穿越。   他们在集市上驱车飞驰,后面竟然有车追赶。   混乱中越是跑得快的,目标愈发显眼,引人注目。尤其当时被一枪毙命的人目测是华裔男子,楚珣估摸着,他们这一车很可能被误认作帮派同伙。   楚珣被林俊压着,喘不过气,满鼻子满脸是车厢中的废气烟尘,草帽也飞了。   偏在这时,一记乱射的散枪袭来,闷闷的一声。   驾驶位上高昂的歌声戛然而止,向导的身子猛然一颤,颈动脉血液喷射,吉普车迅速失控冲向路边!   林俊眼明手快从后座跃到前座,一把将死人像扔麻袋似的倒提着扔下车,换位置,把住方向盘,在失控撞进店铺之前将车转弯,继续跑路。   一辆车从后面追过来,林俊从后视镜里瞥见,冷静地掏枪,突然扭头,“噗”、“噗”两枪,后面的车子凌空翻滚着撞进人群……   楚珣隐蔽在后座处,低声骂道:“他姥姥的,开打也不挑时候,回金家庄园。”   前方街道两侧突然各冲出一名枪手,同时举起冲锋枪,林俊抬手毙掉左边一个,然而他只有一只手,无法同时兼顾两个方向,楚珣心里猛地一沉!   楚珣:“右边!!!!!”   冰冷肃杀的狙杀枪声再次响起,右侧的枪手竟然应声倒下。   楚珣:“……”   楚珣他们就这样一路疯狂逃窜,无形中仿佛有神兵护体,有人自暗处接连施放冷枪,将周身威胁他们的散兵游勇一个一个干掉,一枪接着一枪,枪枪致命,弹无虚发……   吉普车驶出集市,跃上大桥,过了桥就是密林山路。   就在上桥一刹那,斜刺里横着又冲出一辆车,双方皆猝不及防,林俊猛打方向盘,高速奔驰中车头侧前方遭遇撞击,两辆车全部失控。楚珣一个没抓住,从后座直接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一路撞到街边塑料大棚支架,木板,各种零碎,稀里糊涂,重重栽落地上。   林俊驾驶的吉普翻过桥栏杆,自桥上坠下,连人带车,轰然落入宽阔的河水中……   楚珣鼻子出血,捂着口鼻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骨头都快摇晃散了。   一抬头,一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面门。   楚珣面无表情,缓慢举起双手,向对方示意:别开枪,爷没武器。   对方皮肤黝黑身材不高,一看就是当地黑道武装的雇佣兵,凶狠地盯着他。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杀掉一条人命,就是扣一下扳机半秒钟的事。   对方哇啦哇啦问了一句。   楚珣不懂克钦当地少数民族语言,镇定地用英文辩解:“别开枪,老子是游客,来买玉的,别、别、别崩我。”   对方用蹩脚的英语问:“你是提萨拉的人?!”   楚珣好歹听懂“提萨拉”这名字,拼命摇晃脑袋:“No,No!No 提萨拉!我跟那娘们儿不是一伙!”   这雇佣兵也犹豫,看楚珣穿戴像个颇有身份的华商。   楚珣却也不敢提金百胜的名字,谁他妈知道金大胖子在当地有多少仇家,究竟跟哪个一伙?   雇佣兵用英语吱哇白呼一通:“提萨拉手下有中国男人,花钱从中国雇来的,都长得很好看。”   “提萨拉那娘们儿,手下全是男人,而且专挑相貌英俊的。”   “我看你也长得不错,你肯定跟那些中国男人是一伙,你一定是提萨拉的人!”   楚珣心想,谁跟谁啊?那女人八成喜好男色,手下养一群鸭子。二爷长得就这么帅,怎么着,我帅可我真不是她相好的。   楚珣与对方啰嗦的空挡,右手悄悄从耳后摸出暗器。   对方血红凶厉的眼球凸出着,抬手对准他的头颅,下一秒楚珣的身体突然90度夹角后仰,整个人腰部柔若无骨,右手悄无声息划过对方小腹,指尖暗藏致命的杀机。   枪响了。   暗处遥遥一声闷响,似乎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楚珣在后仰瞬间听到枪响,子弹却不是朝他飞来。   面前的家伙脖颈向后一扯,头颅绽开,夺命销魂的子弹射穿两侧太阳穴。   这人身体僵直,缓缓向侧面倒下去。数秒之后,小腹突然裂开一道水平线似的伤口,血水飞溅!   楚珣身体后仰着斜飞出去,摔倒在地,生死关头,粗喘如牛。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口鼻流血。   等了几秒钟,没有第二枪再打过来。   他盯着那人太阳穴上精准的弹痕,紧张地四下扫视,然后再看地上的人——刚才谁开枪救了他?   距此两条街的一处制高点,隐蔽趴伏在阴影里的枪手一动不动,只有脊背最细微的起伏能看出隐隐急促的呼吸,凌乱悸动的心房。   黄昏的光线在侧面棱角上镀出冷金属的质感光泽,手指轻轻抖动。   冷酷锐利的目光与全副注意力汇聚在瞄准镜中的影像,放大的视野里是楚珣因为惊恐疼痛而苍白的脸,脸上有擦痕,鼻孔里有血……   躺地上的倒霉蛋小腹破膛,被利器划开,竟是楚珣手中的暗器?一击致命,干净利索。   十字准星仿佛在焦急地寻找什么,在楚珣脸上,双眼间,眉心处,反复地描摹。   怎么会这样。   找不到了。   没有了。   ……   黑影猛然起身,身形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械,利落娴熟地收枪,单手撑栏杆飞身跳下二楼,铁灰色风衣下摆从空中兜落,掀起浓重的硝烟。   猎豹样强健的身躯敏捷穿越人流车流,晒成褐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光。   第三十七章 熟悉的味道   楚珣顽强站起身,从地上拾了死人的枪,“噗”得从齿缝里吐出一口带血渣的唾沫。   他不敢沿街走,窜入一家店铺,想从后门出去抄小路。刚摸到后门,门竟然“嘭”一声从外面撞开。有人跟他心有灵犀似的选择后门儿,黝黑高大手持长狙的墨镜男人身形闪进眼眶楚珣没敢直视枪手的面孔直接掉头就走,心里懊恼得快给对方跪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回还能指望再来一冷枪救他?   二爷是技术工种,你妈的最怕倒霉碰上硬点子,遭遇战……   楚珣没跑出一步,腰被人从后面一把勒住。一根结实的褐色手臂用几乎将他小腹掐断的力道把他提起来又拽了过去!冒着热带丛林特有潮湿热辣气息的宽阔胸膛压住他后背,那种莫名奇异的强势和压迫感,让楚珣在眩晕中挣扎粗喘头一次在这种情形下不知所措。   “别动。”   身后人声音低沉急促。   “啊?……”   楚珣回头只瞥见对方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面容冷酷,长枪在手,周身散发染血的肃杀之气。   “……”   双方都是那么一秒钟的愣神,楚珣是脑袋里盘算脱身之计,身后的男人莫名犹豫,恍惚无法确认,声音低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喊了一声。   “……楚珣?”   口音陌生,像从远古八荒未知无极之处闪过一道光,却又分明在哪听过,低哑,沉厚,带着熟悉的汗气与阳光原野下的青草味儿。楚珣后来回味,这人口音南不南北不北,像内陆人有意模仿东南亚华人腔调。   楚珣下意识“唔”了一声。屋外枪声再次作响,身后人勒着他的腰,“带你走。”   楚珣再一次被人抛到一辆敞篷越野吉普的后座。   这回这人手法比他的保镖林俊更为粗鲁,让他挺直高贵的鼻梁重重砸在座椅上,血又流出来。   枪手来不及照顾他的鼻子,皮靴脚踩着车帮跃进驾驶位,一踩油门,吉普车后轮甩出一道烟尘。   楚珣抹掉嘴角的血,他前方这男人黑发削得极短,两鬓发迹处露出青色头皮,后颈与手臂皮肤紧绷结实,晒成浓郁热带肤色,浑身仿佛裹了一层暗红色铁水,冷兵刃的质感光泽……   “嗳,你?……”   楚珣看不见这人的脸,一眼看到这人后脖颈的刺青。纯黑太阳花图案,花瓣艳丽诡异,分明是提萨拉女匪帮派的标志纹身。   “你是提萨拉的人?”   楚珣第一反应,难不成你小子就是江湖传说那漂亮女人手底下养的大鸭子?转过来给二爷瞧瞧,你们这伙人衬几分姿色,能有多么好看?   那男的仿佛知道楚少爷心里琢磨盘算什么。即使看不见脸,从后脑勺也看得出这人视线冷淡对楚珣哼了一声,无心解释。   楚珣的疑惑转瞬就被疯狂颠簸的车厢以及飞扬扑面的尘土搅散。男人将车子飞快通过大桥,开进山间土路,吉普四轮几乎腾空在山地上跃动,像一头强壮的野牛在林间开疆辟壤。   楚珣急促地问:“你带我去哪?”   男人问:“你要去哪?”   楚珣说:“我要回去!金百胜的庄园。”   男人没再答话,但是楚珣似乎能明白这惜字如金的人,不说话意思就是应了。这人会送他回去……   楚珣忽然想到:“我的司机小林,他刚才掉桥底下了,能回去看看吗?”   男人答:“不能。”   楚珣说:“他连人带车翻下去的!”   男人从容不迫,声音不带波澜:“桥下面是条河,水够深。他从车里出来,就能游上岸。出不来,早淹死了。”   楚珣:“……”   楚珣不是第一次出任务,明白道理。关键时刻当舍则舍,这时候他也不应该冒着遭流弹扫射的危险再返身去救他的“保镖”。他只能保自己……   楚珣来不及跟这半道结识的救星讨价还价,密林一侧有人影闪过。   车子猛颠,楚珣下意识压低身子。他缩在车厢中保命,视线恰好由下至上,从对方的后腰臀部扫过,看到肌肉结实的颤动的肩胛骨。那男的脊背呈现完美的倒三角形,肩膀宽阔,腰胯健美,穿一条暗绿色迷彩军裤……   这时,男子突然单手把住方向盘,右手从后腰“唰”得抽出枪,侧过头抬枪便射,两枚子弹炸响之处,丛林中的黑影传出两声哀嚎惨叫。   枪子儿在头顶乱飞,楚珣在这条惊心动魄的崎岖山路上随车前行。   他的临时保镖一直左手驱车,右手握枪不断快速瞄准林间和身后追逐的人影,一枪一个,专打头颅,几乎枪枪不走空。   楚珣自己手脚功夫并不精深,是个文职,但他见过世面,熟知他们总参二部特使处一众高手的本事。不提别人,单就他身边的林俊,有资格派给楚大校作为贴身护卫,自然不是一般人,也是经验丰富能够以一敌五六的高手。   而眼前这人,身手绝不比小林差,扣扳机干脆利落,爆掉对手头颅的瞬间不给自己预留瞄准机会,粗糙的下巴透着寒光,身形肃穆,毙命对手时状态平静……   枪里子弹打光,这人手指一拨一磕,空弹夹应声掉落,持枪手抓起一只新弹夹,对准了在大腿上一磕,单手换弹夹一整套动作熟练从容,然后再次抬枪射击,让楚珣看得呆了……   摆脱大队追兵纠缠,楚珣从车厢中抬头,难以置信,眼前这男人给他一种无法用语言揣摩形容的强烈的安全感,那种感觉铺天盖地。   车子在林间呼啸,参天茂密的热带树木在头顶眼前身侧划过,枝条在几乎碰触到他的一刹那抽身,眼前豁然开朗,林梢间仿佛闪耀匆匆流逝的时光……   周身才一静下来,有短暂的瞬间,楚珣心神恍惚,车厢里的气味让他无比熟悉,那是一个人身体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味道。一个人脸可以改变,身体里固有的与生俱来的味道变不了,无论裹哪层皮都无法掩饰,除非将皮囊里五脏六腑掏空,把心换掉。   接近金家庄园,前方树林突然显现一排车队,是金百胜的私家护卫队。有人拉枪开栓,有人喊话。   开车的男子猛打方向盘,越野车一个神龙摆尾,车胎扬起一片气势恢宏的烟尘,遮天蔽日。   男人没回头,低声道:“下车。”   楚珣两眼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后脑,突然问:“你什么人?”   男人冷冷地:“你下车。”   楚珣:“……”   这人慢慢侧过脸,喉结抖动,遮面的墨镜下露出一道深刻骇人的伤疤。那道疤似乎从鼻梁一侧起始,横贯半张脸,一直连到右耳,暗红色的。   楚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那男的突然踩着座椅站起来一把薅起他衣领,拎起来,再掷出去,毫不客气将他抛到土路上,抛还给金家侍卫队。   “哎呦——”   “你怎么这样……”   楚珣吃了一嘴土,想骂人,委屈地抬头,遽然愣住。   神秘的枪手一踩油门,绝尘而去,临走时,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就那一眼,墨镜下一张瘦长冷峻的脸映上楚珣的瞳膜,颇有棱角的下巴,横贯的伤痕,迫人的气质……这张脸嵌在一具无比熟悉的身形上,令楚珣吃惊,目瞪口呆。   两人终于面对面看着,却只有那么一眼,楚珣甚至来不及、没有机会透视墨镜看清对方的眼。   提萨拉的枪手神情漠然,似乎同样沉浸在震惊与无尽的回忆中,喉头抖动,欲言又止,很想说话,又可能是太久没找到个能说话的人,口齿笨拙发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掉头驱车没入丛林……   楚珣当天狼狈回到金家别墅,是由几名家丁用类似滑竿的座辇将他从路上抬进屋的。   进了屋,在金老板一伙人面前,自然是一阵痛叫打滚骂娘。楚珣在外人面前一贯不吝惜示弱,不在意丢丑,嗷嗷地捂着血鼻子狂骂街上两伙匪徒。   你二大爷的。   你三大爷的。   你妈个不开眼的,敢欺负你楚二爷!   你三姑奶奶的七舅姥爷!   金家医生给楚珣包了伤口,手脚有几处磕破,鼻子堵上药棉花。   金百胜拍拍他的肩膀:“是提萨拉的人跟另一伙军火贩子交火,楚老弟,你今天不走运,赶上了。”   楚珣吸着鼻孔里的棉花,神经质地嘟囔:“在玉石铺门口把人一枪爆头的,就是提萨拉的杀手?真他妈利索。”   “爆人脑袋忒么就像爆个大西瓜,啪,红瓤子哗啦泄了一地,都吓死我啦!”   他心里盘桓的是,开第一枪将目标狙杀的,就是开车将他送回庄园的神秘男子。   一定是那个人。   于硝烟火海中从容不迫手起枪响取对方上将首级的枪手气场,带着残酷血腥的优雅美感。   金百胜问:“我的人说,开车把你扔回来的,是提萨拉手下?”   楚珣道:“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可对方叫出他的名字。   金百胜眯着精明的小眼睛:“如果我的人没认错、没看走眼,那人是那骚娘们儿手下四大金刚之一,非常厉害,千米狙杀,杀人从不补第二枪。”   楚珣不知为何心不在焉,关注的侧重点严重偏移,若有所思:“不用补第二枪?提萨拉养的都这么厉害,我听说都是她相好,撒出去上得战场,领回来进得卧房?”   金百胜邪不正经地笑:“哈哈哈哈,下了床一杆神枪,上了床一条金枪,这才是克钦爷们儿过的日子!”   金老板仿佛意犹未尽,提到女人淫性猥琐心态大发,讲得绘声绘色:“你知道那女人怎么玩儿男人?风韵少妇,有姿色本钱,对男人很有一套,要不然身边那么多人对她死心塌地?据说她让手下几名高手全部脱光衣服,赤条条袒着那玩意儿,硬着,蒙上眼睛打靶,谁打中了,她就骑到哪个身上……哈哈哈哈!!!”   楚珣嘴角抽动:“……呵呵,够劲儿。”   金老板一拍大腿:“够野性哈哈,命中十环的,她当场骑了,打不中的蒙着眼睛听着干着急!一边儿干着一边儿再打,连中十发十环的绝顶高手,就来个痛快的天地同春!”   楚珣脸色蓦地变了,说不出的反胃,那个人……不可能的……自己眼花认错了,狗娘养的,简直是“玷污”……   金百胜仰起肉脖子大笑,伸手把楚公子搂过来,又在额头上狠狠吧唧了一口。   金老板说:“她手下救了咱们楚老弟,我改天得还她个人情。楚珣老弟,咱们亲自会一会她?”   楚珣耸肩,伪装痴傻呆,不动声色。他也想会会对方,以及对方手下的神秘人……   也是当夜,林俊跑回来了,身形落魄狼狈,好在没有大碍。   车子冲出护栏,从很高的水泥大桥上坠落,砸进水面。好在这河很宽,水很深,林俊坠河第一时间就脱出车子,水性极佳,屏息摸向岸边。岸上有人朝河里扫了一串枪子儿取乐,没打到人,林俊早已凭借岸边灌木掩护,逃入树林。他没车开,因此耽搁了时间,一路潜伏用两条腿走回庄园。   林俊没敢惊动金家医生,在楚珣房里包扎伤处。他躺在长沙发里,剥掉衣服,胸前和颈部有坠桥时被方向盘硌出的红痕,肿胀。   楚珣取了药棉,熟练地擦拭,敷药。这样的活计,俩人都为对方做过许多次,轻车熟路。   楚珣一拍对方裤腰:“裤子。”   林俊轻吁一口气,解开皮带,慢慢褪下长裤,大腿膝盖有些轻微划伤磕伤,新伤摞着浅白色旧痕,这些年在楚珣身边留下的痕迹。   楚珣斜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睫毛簌簌:“辛苦了。我挺担心你的,好在安全回来,休整几天。”   他腰压在林俊小腿处,简单敷了药。林俊仰躺,喉结微微颤动,自下而上描摹楚珣的脸。   林俊虽然三十小几岁了,身材保持很好,跟二十多岁小伙子也没大区别。他是基层特工出身,在国关念书时由上级相中,具备安全人员的一切素养,背景毫不显山露水,性情低调稳重,身手好,而且相貌平常,绝不丑,也不漂亮,在人堆里不扎眼,让人看过一眼再回想起来,想不起这人长什么样,而后每看一次,觉着这人每次都长得不太一样,难以描绘。   楚珣给这人大腿处擦药,偶然划过大腿内侧软肉。林俊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紧身内裤猛地激凸显形,在楚珣指尖的揉弄下勃起,裤裆撑起陡峭的坡型。   林俊咬着嘴唇,别过脸去,掩饰欲望冲动。   楚珣也不看对方眼睛,似乎对眼前一幕习以为常,早看惯了,太熟悉了,互相都知道对方全部底细!   楚珣冷笑道:“从那么高的桥上拍到水里,没把骨头震断了,看来小伤不重,还有那份心思?”   林俊脸色微红,回敬道:“我又没伤到那儿。”   楚珣洗完澡,换好睡袍出来,随口道:“你就睡这?”   林俊点头:“嗯,今晚我守一晚,保证安全。”   林俊漆黑的眼珠盯着楚珣,问:“今天……到底谁救你?”   楚珣挑眉,故作不在意:“不知道,我真没看出来……”   林俊心存强烈愧疚,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关键时刻把楚珣从车上甩了出去,楚珣差点儿丢掉脆弱的小命。原本应该他这个贴身保镖干的脏活累活,最后竟是仰仗那伙黑帮匪徒里莫名其妙的某个家伙将楚公子安全护送回来。楚珣是什么人物?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真是要了命了……   楚珣当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瞳膜上总有一枚黢黑的人影浮动,带着硝烟与修利的气势。   热带的风吹起窗帘,窗外林中有一丝幽暗的火苗,一闪而灭。有人点起一颗烟,在寂寞潮湿的夜晚,静静凝视楚珣卧房的窗子……   第三十八章 保镖不纯洁   也是从那晚开始,楚珣发觉,有人盯上了他。   楚珣属于拥有超强超敏感知觉能力的一小撮人类,脑波磁场与心灵感应力能够察觉周遭出现的异常能量波动。他非常明确地感觉到,就是那一晚,有人在悄悄跟踪他,监视他。   他每一次拉上窗帘,再拉开,楼下的大花园郁郁葱葱,草坪茂盛,密林深处生着青烟。数百米开外的暗处分明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默默凝视他的窗口。   金家护卫队再次驱车带他去郊外观赏种植园,他能感到身后有一辆军绿色越野车不定时在路口某个地方闪现,然后再神秘隐去,行踪诡秘,却又不动刀枪。   他在街边小摊上试戴草帽,买了一顶花草帽扣在头上,压低视线,然后猛一回头!   街角神秘的墨镜一晃而过,身形像一道飘忽的影子……   也就是这一瞥,楚珣遽然愣在街边,眼底划过千帆,恍如隔世。   他想了很多天,这时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就回忆起来,当天把他从车上扔下去、与他冷眼相望沉默无言的男人,到底像谁。   那人脸型瘦削,下巴棱角阳刚,身材挺拔颀长……整个人轮廓、身材,像十多年前印象中的一个青年。   那人很像当年玉泉路大院霍师长家的老大霍传军,粗旧衬衫,军绿长裤。   可是那味道,又不是霍传军。   楚珣呆呆站在路边,双手垂在身侧,像个神情痴傻的男孩,难以置信。   夕阳笼罩金家庄园,火红的热带花朵在林间舒展身姿,一地金光点点。   楚珣在庄园最美的一角支起一幅画板,闲来无事施展画技。   作画是他修身养性的爱好,业余段位水准,手托一只调色盘,下笔轻盈,笔风淡雅清新。   林俊在不远处花园里溜达,看起来像散步,其实全副心思都瞄着明晃晃的目标任务。楚公子明着是在画一幅绿树红花的花园美景,其实在小林看不见的地方,画布下面还压了一张纸,画得是清瘦帅气的少年的脸,剑眉漆黑,神情略微忧郁……   风起,身后不远处一棵大榕树树梢一动。   楚珣猛然回头,林间反光物一闪。那是狙击瞄准镜在夕阳下反射的光,暴露了狙击位置!   楚珣和林俊同时察觉到了。   楚珣微微一顿,扔下画笔和调色盘,突然跃过灌木丛,甩开大步狂奔,往山上反光的地方追去。   林俊大惊,喊不住人,完全无法理解楚公子已经看到山上有狙击手,危险,为什么不要命地往山里跑?!   林间窸窣,人影消失。   楚珣一路狂奔,胸脯急促起伏,跑到方才闪光的地方,停下来,焦急地张望,人不在了。   他失落地垂下头,一步步走回来,在某一刻突然停住脚步,蹲下身,睁大眼睛。   他从地上捡起半截尚待余温的香烟,呆望着。   他把半截烟小心翼翼放在手心里,凑到鼻尖,用力吸吮那里面的味道,烟草的香气,唾液的味道,还有身体里流散出的无法磨灭的味道。   胸口某个尘封的角落被撕扯剥裂开,剧烈烧灼般疼痛,像被人用镰刀狠狠剜上脆弱的心房,像被人剥掉一层坚强的躯壳,楚珣捂着胸部,捧着这颗烟头,浑身颤抖,喉头哽咽。   他茫然站起身,四下张望,喉管里有什么东西堵着,喊不出声。   啊……   啊……   那人不是霍家大哥,虽然身形酷肖,但绝不是当年的霍传军,而是另一个人。   楚珣两手痉挛发抖,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眼前一片光环斑点交错着闪烁,眩晕,鼻翼抽动,终于绝望地嘶哑地喊出声。   “啊……”   “啊!!!!!!!!!!”   ……   晚上从庄园的烧烤晚会回来,回到别墅,进屋休息。   楚珣在金老板一众外人面前强颜欢笑,讲了许多笑话;没有外人注视时,立刻收起笑容,神情寂寥。他也吃不惯当地食物,缅甸人烧菜讲究酸辣鲜,各种鱼酱虾酱、酸笋、河鲜,让他嘴里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楚珣情绪异常,失落抑郁,旁人察觉不到,林俊早看出来,这是珣公子一年一度的“生理期”提前降临。   楚珣进洗手间,狠狠呕了一通,把晚饭吃的酸不啦唧东西全吐掉,快把半个胃吐出来,眼底洇出眼泪。   林俊从身后搂了他的腰,轻轻拍抚后背:“难受?我给你做些合胃口的东西。”   楚珣皱眉,“唔”了一声,整个人软软地瘫在对方臂弯里,精神抑郁期间,确实浑身病态的乏力。   林俊声音温存,哄小猫似的:“想吃什么?蔬菜粥?椰蓉紫米粥?我给你煮。”   楚珣难受地撅嘴,哼道:“我想吃……煎饼卷大葱,要蘸酱的,没有黄酱我不吃!”   林俊:“……”   林俊在客房套间用通电小灶给楚珣熬粥。   小林同志做饭手艺相当不错,家常炒菜不在话下。给人做贴身保镖的,讲求经济实惠,禁使唤,十八般技艺皆通。楚珣有时候想,这人倘若不是个保镖,同居同一屋檐下,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大便宜,年纪大些的男人性格温存贤惠,特懂得照顾人,对人真心实意的好……   楚珣喝了两种口味的粥,椰子粥和鱼蓉粥,煲得浓香稀软,暖心暖胃。   俩人对坐喝完粥,林俊把碗在水池里涮干净,擦净手,转身盯着楚珣,没有离开的意思,眼底漆黑深邃,视线低调缠绵。   楚珣往窗口走去,眼睛故意不看对方,低声道:“回去歇吧。”   林俊突然大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肘,轻轻一带就把楚珣带到怀里,轻轻地喘息:“别随便站窗口,不安全……”   楚珣故意别过脸,肩膀抵住对方胸膛,俩人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僵持。   楚珣用肘撑着对方,林俊也不用强,温存地慢慢张开双臂搂住他,像大人哄孩子似的把人抱在怀里揉,嘴唇贴上他头发。在林俊心里,楚珣永远就是个孩子,虽然年龄大了脾气不好,时常发火骂人,蛮横矫情,其实骨子里还是当年单纯乖巧善良的男孩。   楚珣面色冷下去,沉着嗓子严肃地说:“我是欠了一屁股债,你这是今晚憋着我让我还账吗?”   林俊毫不掩饰眼底深情,嗓音低哑,渴求:“不用你还,你继续欠我,我不在乎。”   楚珣回道:“我在乎。”   林俊眼神遽然黯淡,失望:“……”   楚珣冷冷道:“……不行,不能那样。”   夕阳下街角某个冷峻落寞的身影划过楚珣的瞳膜,让他惊痛,发抖,香烟的味道熟悉得痛彻心肺!   他横肘猛地发力推开对方胸膛,甩开林俊的手。林俊从来也不强迫,默默地放开手,凝眸目送楚珣的背影。   楚珣头也不回往浴室走,对身后人道:“出去,门关上。”   之后一天,金老板在孟拱当地最豪华大酒店宴开八桌,请提萨拉赏脸吃饭。   金百胜这人性格豪爽手段大气,作为当地华商首富,与黑白两道都有交情,生意牵扯复杂。他有意请楚公子作陪,邀一派势力提萨拉见面,也是在对方面前摆个谱,亮一亮声势,让对手明白,他金百胜有背景有靠山,楚珣是北京军方的太子爷,不是一般身份,谁都别想动。   楚珣穿一身浅米西装,白色镶花边丝绸衬衫,脖子上系热带花色丝巾,用发胶在脑顶抓出亮眼的头型,在宴会厅里像一块吸引眼球的大钻石,举止风流倜傥,笑容可掬。   楚珣也见到孟拱黑道女匪提萨拉。这女的约略三十出头,妆容精致,眉目五官精明深邃,正是少妇风韵妩媚的年纪,看得出年轻时姿色更盛。楚珣心里合计,看这女人容貌年龄,当初竟没答应贺叔叔接提萨拉这一票任务,说不定比搞金百胜那胖家伙划算得多。   他没选择接近这漂亮娘们,难不成,有个人先接了这趟活儿……   他真正心思一直飘向提萨拉身后站的人。这女的既是黑道,身边保镖环绕,个个身材英武挺拔,面容冷酷。   楚珣饶有兴味,笑眯眯道:“拉姐,我前儿个可算见识到,您手下人厉害,枪口下救我一命,您赏光替我引见,我当面感谢?”   提萨拉红唇一抿,用戴满碧绿翡翠戒指的手在耳侧一摆:“韩天。”   身后隐藏在阴影中的沉默的人,这个叫“韩天”的人,缓缓上前。   韩天……   呵呵……   楚珣在心里冷笑,满脸笑成一朵盛开的大丽花儿:“呦,天儿——哥,久仰了,救命之恩,二爷感激。”   韩天墨镜下的视线冷漠,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楚珣的犀利视线像射线穿透墨镜,笑道:“你扔我那一下,你他妈的也扔忒狠了。二爷我谁啊,真不留情面?”   楚珣字字句句话里有话,脸上笑得荡漾勾人,心里异样作痛。   他一条小腿翘在另条腿膝盖上,摇晃着,一副浑不吝的公子哥儿做派,冷笑道:“成,我跟你说话你也懒得搭理我。”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当过兵,玩儿枪的,有性格,在这金三角抬着军火抽着大麻挣着美元傍着美女,活得多滋润?瞧不起我们这号的,那你干嘛救我?”   楚珣一口怨气爆出来,在不揭穿对方的底线上,话里到处带刺,因为某些原因而烦躁难受。   要不是众目睽睽,他几乎情绪发作直接质问对方,你是提萨拉养的鸭子还是咋地?你这样了……   提萨拉意味深长地瞟一眼,眼底突然射出精明锐利的光:“我倒也想知道,韩天为何救楚少爷。”   楚珣有意挑衅,韩天默然不答,人冷得像块冰,刀枪不入。   两人视线在暗处胶着,楚珣锐利的眼锋透过对方遮面的墨镜,仔仔细细描摹那副五官,每一分每一毫,剥离、卸掉对方脸上那层僵冷的面具……   饭毕,金老板相邀,两伙人移步酒店灯火辉煌的地下大厅,看拳赛。   这座酒店是当地最豪华赌场,赌的不是纸牌轮盘机,赌的是拳,赌的是命。拳赛大厅座无虚席,正中四方拳台,两名搏击高手摘下头箍,放手厮打,用拳脚全身各部位凶狠地撞击,拳台上汗水与血水四溅,牙齿手脚齐飞,在赌客大亨疯狂叫好声中,直打到一个将另一个KO,拖出赛场……   座上的大佬闲谈间指点江山,楚珣金手指一点,压红方胜,提萨拉压蓝方。   蓝方那家伙在百八十回合后被击飞撞上护栏,然后在对方一串组合拳脚之下吐血昏倒,被抬下场。提萨拉输了赌局,神情依然优雅,抛给楚珣一大摞筹码,然后歪头吩咐手下,“那个让老娘输钱的男人,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让他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楚珣心中暗寒,表面露出天真孩子气,声音清亮:“胜负常事,拉姐您别跟我当真,我这人胆儿可小啦。”   提萨拉斜眼道:“楚少爷真想赌一把?”   楚珣笑嘻嘻道:“我没见过打拳,随便玩玩儿。”   提萨拉说:“金老板倘若有诚意,就把手下头号战将查颂放出来。”   金老板客气道:“不敢,查颂哪是您手下那位辉子的对手?”   双方表面客套,暗地较劲,都不是善主。提萨拉淡淡一翻眼皮,哼了一声,在耳侧打了一枚手势。她身后两名保镖之一辉子,下意识往前一步,卸下身上的枪。   提萨拉却一摆手:“韩天。”   楚珣心里猛地一凛,斜眼盯着:“……”   韩天自己也微微一愣,但没迟疑,沉默地卸枪,撕开胸前衣扣,将上衣从肩头利落剥下,露出赤裸的胸膛。   提萨拉手下经常在拳赛上露脸的头号战将,是她身旁那个叫辉子的中国男人,身手强悍,出拳毒辣,在孟拱赌场打遍各路人马难觅对手,几乎场场KO,甚至踢断对手颈骨肋骨。   韩天这人极少出来打黑市拳,一般人都没见过他打。因此提萨拉钦点韩天,连金老板都暗自诧异。   提萨拉这美貌女人媚眼笑道:“楚公子赏识韩天?这场他输给金老板的人,我就把这人白送给你。”   楚珣嘴角一抽:“拉姐开玩笑,哄我呢?”   提萨拉眼底滚过光芒:“韩天倘若今天打输掉,老娘一定让他滚蛋,滚出孟拱……这人就是你的了,楚少爷。”   楚珣:“……呵呵。”   楚珣眼睫抖动,喉咙开始不适,默不作声斜眼看着“韩天”在众人面前扒光衣服。这人也不避讳,脱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紧身平角黑色底裤,裤裆处健硕饱满,外罩一条宽松的拳赛短裤,宽阔的肩膀勾勒出简练阳刚的线条。   韩天摘下墨镜,露出真面目。   那张脸,不管镶嵌多少道伤疤,烧成飞灰楚珣都不会认错,都能把那张脸拼回来!   在座的人哪个都不是白痴。谁都看得出来,那娘们儿是故意发难,根本就是对前日之事暗起疑心,对她手下人心怀猜忌,想要整治韩天。   当日枪战事后清点尸体,街面上两派人马都有若干人是被同一种子弹同样的速度手法爆头击毙,对方死了人,自己这拨也被打死好几个,谁干的?能有这样枪法的,孟拱一共有几个?提萨拉绝对不傻,她只是没证据。   楚珣两手紧攥座椅扶手,指关节发白,木头把手在他掌心砰然碎裂,木屑嵌进手掌,愣没觉出疼。   他注视着眼前人转过身去,缓缓走上拳台,赤裸的脊背和臀部在他眼底慢慢显出真实轮廓。人可以改变性情,名字可以调换,脸受伤能整容,可是那地儿终究没变。楚珣死死盯着这人臀上深褐色的胎记,双眼骤然水雾模糊,头往后仰去,喉结痉挛颤抖……   见你妈的鬼了这人叫“韩天”。   这个人是霍传武。   二爷哪天眼睛瞎了闻你身上的味儿,都认得出你。   第三十九章 霍家拳   霍传武一上台,楚珣就后悔了,万般难受懊悔当着提萨拉的面挑衅,挑起这场赌局。   他是干什么的?平日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脸上肌肉都不会颤一下,谈笑风生。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情绪失控,当众失态。尤其回想到当地流传的八卦,那娘们儿手底下养的漂亮中国男人,都是她的玩物,楚珣气得像一头占有欲旺盛的公狮子想咬人。   楚珣两手将椅子扶手捏碎,旁人都没察觉,只有他身后的林俊注意到。   林俊从后面捏住楚珣肩膀,轻揉几下,安抚上司的情绪。楚珣肩膀都在抖。   提萨拉手下四大杀手之一韩天与金百胜座下第一高手查颂的较量,拳赛司仪在台上喊出名字,四周的观众轰得炸了,嗷嗷叫好,把西装上衣和帽子在头顶上抛。几年难遇高手对决,这是平时花钱包场买票请都请不动的人物。   狂热的赌徒用手中的下注宝进行电子投注,大屏幕上投注额哗哗看涨,翻页眼花缭乱,两人赔率争相看涨。   金老板笑眯眯腆着肚子道:“老子压上红河镇的种植园。”   提萨拉看着右手上五枚大号翡翠戒指,妩媚一笑:“那我就压龙山那处玉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大庭广众之下,这场拳赛两个大佬眼瞧着哪个都输不起,不仅是高额赌注,争的也是一方豪强的威势与脸面。   当地盛行泰式武术,而查颂是泰拳高手,黑市拳王。此人精瘦黝黑,眼神剽悍凶狠,开场前进行祈祷仪式震慑对手。这人先是双膝跪地埋首,再双手合十向天,然后开始绕台而走,上蹿下跳,念念有词,跳大神一般。查颂脑袋上还戴着蛇皮琥珀编制的头箍,里面藏了邪咒经文。   查颂跳猴子,霍传武坐在拳台一角,面色沉静,身后有人给他捏肩捶腿,放松肌肉。   楚珣坐在席贵宾位置,视野端正,目不转睛。   十多年了,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传武也不是。   霍传武身材健美,脱了衣服更显一身漂亮的肌肉,胸膛挺阔完美,腹肌罗列整齐,四肢却又不显过分粗壮,有着典型东亚男人的挺拔、柔韧、灵活。楚珣发怔地看,心神止不住恍惚,痴然,难以置信印象里那个沉默瘦削的男孩,变得这么好看……   赌赛从一开始就趋近白热化,查颂直拳出击企图抱磕,霍传武一个飞踢将人踢出五米,随后二人陷入近身肉搏。   楚珣手里攥的木屑扎到掌心,流血了,疼。   他明知道疼还拼命用力,他需要疼痛来缓解麻痹失重的心。   泰拳以出招凶狠毒辣为标志,拳台上KO重伤对手为目标,尤其这种黑市赌赛,过程更是残忍血腥。上了台的,都立过生死状;即使台上不讲生死,倘若打输了,那些背运输钱的后台大佬们都不会放过拳手。   楚珣飞快盘算提萨拉绵里藏针的话,韩天倘若输给查颂,这人白送给你。   楚珣心里清楚得很,这娘们儿张口这么说,显然是逼霍传武与查颂死战,在拳台上拼个你死我活,跟金老板翻脸。霍传武倘若敢战负,下场绝对不是“白送”给金百胜,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间赌场。   查颂气势慑人,出拳嚣张,步步紧逼。传武用拳套和前臂护住头部,巧妙闪躲,抵挡对方进攻。查颂凶狠地扑上来一把抱住传武,企图施展箍颈撞膝之技。   箍颈撞膝是泰拳必杀技,而且极其凶残,在正规散打比赛中禁用,轻则撞断肋骨,重则踢爆内脏。   楚珣几乎将后牙床子牙根碾碎,后心洇出汗,嘴唇无声默念。   传武跟对手对膝,骨骼碰撞的恐怖声响令赌徒惊惧。二人双双出拳,查颂右直拳砸在传武眼角砸出绽开的血腥,传武同时甩出一记勾拳砸上对手太阳穴,砸得查颂有两秒钟站立不稳。拳台上两名高手双双见血,观众更加疯狂。   楚珣煞有介事地鼓掌,叫好,给金老板这边的查颂加油助威,还跟提萨拉一比手指:“拉姐,今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查颂要是赢了,钱您别反悔,人您也不能反悔啊!”   趁着第一回合结束五分钟喘气儿功夫,楚珣状似无意,低声跟金老板通气:“金哥,这个叫韩天的,闷不吭声连屁都不会放一个人儿,真是那娘们儿的床伴相好?”   金百胜颤着身子哈哈笑了:“道上人都这么传,提萨拉这女人当年只有十几岁时,就成了克钦邦军政府某将军的情妇,那人在叛乱中被打死,她靠军队势力成为孟拱一霸。她确实养了一群面首玩物,但也不是想要谁都能弄上手。这个韩天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听说没那事儿。”   楚珣脸一紧,没那种事儿?二爷还以为……霍传武你这个混蛋……金胖子你一句话不说完还留一后手……   金百胜随意瞎扯:“韩天听说是云南过境来的,偶然机会投靠那女的。一开始女的不信任他,但这人很厉害,帮她做成几趟活儿,几乎一己之力灭了提萨拉两个对头,听说有个纪录,一天之内狙杀对手五十多人……”   “这人据说在大陆当过兵,是个退伍兵,枪法极好,我还真不知道,他这么能打。”   金百胜对他手下查颂的泰拳功夫很是自信,这场比赛志在必得。韩天确是道上数一数二的狙击手,但这种人常年埋伏深山老林静伏狙杀,近战手脚功夫未必出色,正常人不可能十八般武艺都顶尖无敌。   金百胜语带暧昧,压低声音:“老子听说,提萨拉身边就两个男人跟她清白,一个是她家贴身保镖辉子,小时候被人贩子卖到缅甸,将军把男孩从小养大,当儿子看待,于是这个辉子也成了她干儿子,虽然年纪也没比女的小几岁。另一个就是这个韩天,只卖命,不卖身,哈哈还他妈挺有个性。”   只卖命,不卖身……   楚珣心里默默念着,低声骂了一句,咬着嘴唇,瞳膜上人影恍惚……   第二回合开锣,楚珣在座位上扭动身体,跟着现场观众兴奋地挥拳:“查颂,灭了他!!!”   他心里叫嚣的是,霍传武,你他妈的,今天给二爷灭了那只泰国大猴子。   他也暗自观察了拳台上方和四周的情形,心内盘算,现场数百赌客众目睽睽之下,很难暗中下手做掉查颂,但他绝忍不了眼睁睁看着传武在他面前与人鏖战、受伤……   双方恶斗数十回合,互有攻守,体力消耗都很大,汗流浃背,就看谁能先发制人,一击致命。   霍传武一头寸短硬发浸渍热汗,汗水顺着脖颈道道青筋流下,沿着胸沟流淌,浑身肌肉油亮。   查颂突然跃上抱肩企图使出双肘下砸!   霍传武闪电般出招飞膝砸上对手胸肋膈膜!   太惊险了,全场观众惊呼,查颂再扑之时霍传武侧身佯装后退突然前上步一记后抽肘!   “唔——”   楚珣抽动的气息淹没在全场惊叹声中。霍传武的后肘偷袭动作流畅舒展如剑出鞘,又像强健的手臂甩出一道鞭锤,在对方毫无防备之际砸上对手前额!被砸中的人眉骨爆裂,喷血。   看热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霍传武面无表情交叉步后撤两步然后突然跃了起来!   强韧的腰部在空中转拧出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双飞踢腿,左腿悠起来在半空掌握平衡右腿发力横扫对方头颅硬朗的小腿骨狠狠砸上天灵盖……   “啊……”   贵宾席上一片倒呵凉气惊艳之声。   别说金百胜拍腿大叫,提萨拉也面露异色。   提萨拉身后的搏击高手辉子暗暗吃惊,没料到韩天留有这样一手高深功夫。   楚珣身后的林俊眼观六路,看出场上的人绝不一般,身手在自己之上,这样的人搁在总参二部特使处保镖团里也是一等高手。   这样的步伐、腾空高度,在场只有楚珣一人曾经见识过。   楚珣看得心都抖了,恍如隔世,眼前是他的男孩。   当年玉泉路大院的营房训练场上,十岁的霍小爷以这招腾空横扫,打遍警卫连小兵无敌手。在霍家拳十八招绝杀拳法腿法中,这一招叫做“双飞龙门”。   胜负天平倾斜,大局态势已显。   霍传武招招冷血致命,不带丝毫迟疑怜悯,汗珠随每一次出拳的姿态从头顶和胸前甩飞,表情冷酷,眉目阳刚。   查颂被击倒读秒勉强踉跄站起来时,霍传武冷冷地转身而走,在众人不明就里之时这人突然回身转腰眼底流出漠然的寒光一脚“鳄鱼摆尾”!   一记出其不意极其精准的后旋踢,正中对手颈下喉骨。   台下的楚珣攥紧扶手额头洇汗双目聚焦凝视拳台,意念骤然发力——二爷认为这场比赛该结束了。   查颂颈部咔嚓一声向后仰去,与此同时拳台一侧泡沫护栏突然崩断,这人直接飞下拳台……   楚珣浑身是汗几乎虚脱,是紧张也是疲累,终究松一口气,捶掌跌足嚎叫发泄。   ……   霍传武走下拳台,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眉骨绽裂眼角带血,解下手套,手指抹了抹血。   提萨拉面露笑意,赏识她的爱将,斜眼妩媚地瞟金百胜:“金老板,不好意思了。”   金百胜脸色发白,赔了兵又折钱,但恶战场面也见多了,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句:“韩天,厉害,老子见识了。红河镇的种植园,我三日内着人交割。”   楚珣翘着二郎腿,狠狠一撩头发帘,撅着嘴,愤愤不平的表情。   他用威慑的眼神盯着霍传武,用手一指:“成,韩天,你小子,楚二爷这回记、住、你、了!”   “我们庙小,盛不下这么厉害一尊菩萨,算了!有种你小子下回来北京,二爷找人陪你练练……”   楚珣句句恼火,这话故意说给提萨拉听,帮韩天彻底解除信任危机。   他也是说给传武听的,话里句句带刺儿,带着幽怨与不甘心,你小子,还愿意来北京吗?   霍传武调开眼神,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楚珣看到这人喉头上挂了一滴汗珠,随着喉结轻微难察的抖动,滚落下来……   查颂被抬走急送医院。这人不死也是颈椎重残,算是废了。   金百胜自然是怒火中烧,输了一局又气又恼,在别墅里大骂提萨拉奸诈嚣张为所欲为。   “韩天那小子,哪天可别落在老子手里,我拧断他脖子。”   金百胜肥壮的身子陷在沙发里,咬牙切齿。   楚珣安慰道:“金哥,韩天哪天要是真落在咱手里,您应该高兴,这是个人才……我还想要收了他呢。”   金老板哼出一肥肚子火气:“韩天从边境过来,提萨拉这几年与四川那地儿人口贩子有来往,据说涉及上千名黑劳工、矿工,还有童工,这种断子绝孙的买卖可真干了不少。韩天那小子一定有牵涉。”   楚珣脑子里念头一闪:“越境走私这个数目的劳工,当地不知情,不调查?”   金老板冷笑:“丢一个两个没人管,失踪上千人口官府不知道?你们中国总之人多,圈地卖地已经卖得差不多,无地可圈,下一步,地方上开始‘卖人’发财喽。”   楚珣面色沉下去,神情肃穆……   提萨拉的庄园别墅坐落于郊外丘陵山中,接近庄园需驱车前往,再徒步穿越一段树林。   一条猫科动物似的身影,身形敏捷神秘,起伏的脊背线条从容优雅,从密叶间穿过,身影似豹,似猫。东南亚热带丘陵丛林生活着一种特有的食肉动物,名唤豹猫,有华丽的皮毛与一双黑曜石眼,平日蛰伏树顶,昼伏夜出,闪电扑杀猎物……   楚珣暗夜里悄悄潜入提萨拉的庄园,铤而走险,也是要摸这女人与国内地方高官私通的底细。他有隐隐预感,提萨拉庄园才是他这次缅甸之行最大收获。盛基与大陆密切往来,涉嫌走私与交换情报,而提萨拉从内地走私军火武装和劳工,有官方的一层庇护网,这中间一定有人牵线搭桥,出卖国家利益从中分赃。   提萨拉的别墅是四层法式洋楼,建筑保持殖民地风格,华美壮观。白色墙壁橘红屋顶,白天圣洁,夜晚明亮。   楚珣身手优雅矫健,爬上一棵巨大的棕榈树,然后甩开挂索,荡上高墙,攀窗而入。   楚珣天生身材纤瘦,一对一对抗能力不足,力量严重吃亏,这属于他先天的劣势,后天很难弥补。他天赋并非练武的苗子。然而重任压肩,秘密受训锤炼多年,也有自己一套行走江湖吃饭的行当。他身子很软,柔韧,灵活,出手速度快,极适合单枪匹马潜行密探的任务,职业特工的好材料。   楚珣事先收集了情报,别墅地形放眼一望大致心里有数。   他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前厅、廊柱、起居室、阳台以及各个隐蔽处窥探。时不时有保镖路过走廊,楚珣隔着一道墙窥视到来人,提前闪身进屋!保镖猛一推门,探头进屋察看,楚珣早已提前一步窜上天花板,小猫一样抱团儿蜷缩于墙角柜顶,双眼在黑暗中莹绿发光……   他摸排过几处房间,由楼梯缓缓进入地下大厅。   楚珣经验丰富,立即觉察到大厅入口处布有机关,红外射线扫描热源,监视一切可能入侵的外敌。布防的严密也恰恰说明事关机密。   他临来之前,林俊提过:“太危险,让我去。”   楚珣坚持:“我去。提萨拉住处一定暗藏机关,你能打,但是你应付不了那些高科技玩意儿。”他心里也有另一层无法对人言说的期待,想跟那个人不期而遇,不知霍传武是不是也在等他,有没有话跟他说……   楚珣能够隐身。   所谓“隐身”,并非让自己的肉体身躯完全隐去物理形态,活人不翼而飞,而是楚珣能够以意念控制自身热度与人体能量电场,让红外探测仪对他失灵。   楚珣屏息隐身一步一步探过去,每一脚踩哪块大理石方砖都经过大脑严谨精密的测算。   头顶突然一声异响,楚珣猛地抬头。   机关发动,楚珣吃惊,面前地板突然掀起,尖锐利器甩出直扑面门!   楚珣后仰凌空翻滚躲过暗箭,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蠢到触发地下机关?   楚珣摔落墙角,一顶玻璃罩子从天而降,砰然落地,将他严严实实罩在里面。   来不及了,耳畔几声咔咔拨开保险的声音。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头,楚珣缓缓站起来,身体贴墙,眉宇镇定,眼前站着提萨拉手下四大杀手中的两个。   狄康端枪瞄准楚公子,咧嘴露出两颗金牙:“呵呵,韩天,果然如你所料,楚少爷自动送上门了。”   狄康身旁的男人,这回没戴墨镜,深刻的刀疤横贯右脸颧骨,面色冷酷,双眸淡漠,看不出情绪。   楚珣在心里暗骂,你二大爷的,老子今天晚上出门没查黄历,手艺不精,栽了。   他脸上绽出笑嘻嘻的表情,歪头对那二人使个眼色:“又见面了,韩天儿。”   霍传武也歪着头,眯着眼,不动声色:“你来干什么?”   让你装。   你装大头蒜我装水仙花儿。   楚珣毫不迟疑地对这人露出谄媚笑容,笑得耍赖又讨好:“二爷来找你,我相中你了,晚上睡不着觉,就想来会会你,怎么着?”   霍传武:“……”   第四十章 瞒天过海   楚珣脑子转得快,这时已经醒悟自己怎么会被红外探测仪识破。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红外仪,而是普塞射线探源机关。他的隐身术能够用自身能量场干扰红外线,他发散的脑电波能量却正好被Ψ射线探源截取,将他逮个正着。   狄康眼带暧昧邪笑,瞟着同伙:“我说,这人大老远跑来踩机关找你,韩天,你怎么说?”   霍传武冷冷地:“活腻歪了,放着金家庄园舒坦日子不享受,送——死——”   霍传武面孔极其冷酷,脸上像蒙了一层冰,似乎已经习惯这副面具、这样的口吻,最后两个字从后槽牙里碾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楚珣喉头抖动,眼睫闪烁,愣是再镇定冷静的人,听着那两个无比尖锐刺耳的字从眼前这熟悉的人嘴里甩出来,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楚珣嚷道:“韩天,你把我放出来,你救过我一回,我感恩图报。”   霍传武冷眼道:“韩爷救过你一回,你自己送上门,我还管你第二回?”   楚珣眼底暗红,话里有话:“你知道二爷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你们敢伤我,就是得罪我后面的人,提萨拉那娘们儿惹得起吗?”   霍传武冷笑道:“你觉着我怕你们总参军部?”   楚珣:“……”   楚珣在某个瞬间有一丝恍惚,底气不足,怕自己前日判断失误,难道霍传武不是贺叔叔提到的……难道这个人真的是?!他手里没任何证据能证明传武的真实身份,全凭主观判断,或许凭借的就是十多年来对一个人最细微末节残存的留恋……   狄康拎着枪,冷笑着看热闹,看这俩人斗嘴。这人相貌是典型缅甸土著,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黄金链子。   楚珣快速思索逃生之法。他被个大玻璃罩子罩在里面,以他的能力,有办法强行脱困,然而眼前两条枪瞄着,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枪口下逃走。   楚珣强忍怒意和沮丧,盯着霍传武:“你把提萨拉请下来,我跟她亲自谈,我有她想要的东西。”   霍传武回道:“你甭想见她。”   你见了那娘们儿,还他妈能有活路……   狄康挑眉看了一眼同伙:“不把他捆了押上去?”   霍传武道:“不必了,先做掉他再做掉姓金的。”   说着,这人从裤兜掏出消音器,装在枪管上,抬手瞄准被困瓮中的楚珣!传武眉目伤痕间暴露的冷酷与寒意,令狄康那家伙都暗暗吃惊发愣。   楚珣嘴唇发抖,眯细眼:“你敢……”   霍传武对狄康一使眼色,示意墙上的大钟:“离零点敲钟还有十几秒,咱俩在零点整钟响同时发枪,看谁枪快先把玻璃击穿打中他眉心。”   “这种玻璃据说咱们还没人能用枪子儿击碎。今天咱俩试试。”   “赌一根金条,甭跟我赖账。”   传武补充道。   狄康哈哈笑了两声:“赌就赌。”   两人迅速大步后撤,同时抬手举枪瞄准楚珣!   楚珣后背贴墙,浑身肌肉绷紧。那一瞬间他的全副知觉意识甚至带有几分悲壮,有种冲动,就站在这里用血肉之躯当标靶让对方瞄准,就为得到一个答案,眼前的人,还是不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   墙上大钟指针飞快漂移,距离零点不足两秒,霍传武撤到位置狄康也端起了枪传武这时突然调转枪口,咫尺之距抵上狄康的头,扣动扳机。   霍二爷面无表情,手法干净利落。   狄康身体一抖,太阳穴喷出来的血和脑浆溅上传武的眼睑、衣服,被他伸手轻轻抹掉。   楚珣发觉二武的冷淡特眼熟。他事后回想,二武表情分明就像若干年前站在大院楼前,注视对手倒下就如同看着那只翻倒的独轮车和一车烂白菜。冷到极致,眼底无痕,连嗜血的杀气都不见。   这么多年,这人其实没变,还是那样儿……   墙上大钟敲响,连敲十二下,恰到好处掩盖了枪声。   楚珣胸膛剧烈起伏,腿软得几乎一屁股坐地上,眼底却发着光,整个人痴痴然的。   霍传武把枪收到后腰,大步走过来低喊:“想办法出来。”   楚珣急促地问:“有开关吗?”   传武检查探测仪,喃喃道:“我没密码。”   楚珣恼火地抱怨:“你他妈不是提萨拉的贴身心腹吗,你没密码?!”   传武扭头看着这不讲理的少爷。   楚珣委屈地白了这人一眼,哼了一声。   他可还没忘几分钟之前这混蛋对他百般奚落嘲弄举枪威吓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别以为你把你同伙毙了,二爷今天就能饶你了,找机会再收拾你……   楚珣单膝跪地,蹲踞的姿势贴近玻璃墙,脸和肩膀几乎摁在玻璃上,两手扒紧,推拒的姿态。   传武隔着透明玻璃,紧张地看他要怎么办。   楚珣没太多时间了,必须在整个庄园的保镖团反应过来冲到地下室之前逃生。他也顾不上向眼前人暴露自己身份的后果……再说,眼前这个人,是二武。   楚珣的手开始发热,全身炙热,脸颊滚烫发红,大颗大颗汗珠从眉梢鼻梁上滚落,滚进衬衫领口,传武看得吃惊,楚珣现在……   楚珣低声呻吟,声音柔软:“你离远些……”   玻璃仿佛开始物质异化,缓缓地流动,楚珣胸膛里闷闷地“嗯”了一声,一只肩膀以极其诡异不可思议的角度挤进物质密度,奋力从中推挤让自己的身躯一寸一寸穿墙而过。楚珣有那么一刻表情极端痛苦,脸因为能量迸发而五官扭曲,眼角失禁,滴下一行眼泪……   他一只胳膊先脱出来。   完全下意识地,两人同时伸手,楚珣一把抓住霍传武的手!   两只手,十指交缠,骨节发白,仿佛相隔了一生一世一个轮回再一次试图攥住记忆里一道淡淡的清风。   霍传武怔怔地看着,眼底有片刻即逝的凌乱和心疼,只是楚珣没机会看到。传武完全帮不上忙,不敢动,怕冒然伸手一扯,楚珣一半在玻璃外面,一半在里面,扯成两瓣儿这人就缝不回去了……   楚珣慢慢寸移,挣扎,终于全部脱出。   玻璃罩子密度恢复原状,楚珣浑身热汗淋漓,瘫软在传武怀里。   楼上脚步杂乱,别墅里的守卫察觉到异常,从各处往地下室汇集。   霍传武脸色重新冷峻,一把薅起绵软无力的楚珣,搂住腰:“我带你走……”   临走,传武瞥见楚珣上衣兜上镶了一只精巧的镀金纽扣,上面有金家庄园标志。   他顺手拽下那粒纽扣,抛到墙角。   霍传武在提萨拉身边三年,对庄园地形了如指掌。   他没选择返身上楼,那样正好与来人对个正着。他扛着楚珣,走另一条通道,进入地下室某个房间。楚珣气喘吁吁,双腿绵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唔……嗯……怎么跑啊……等着被人堵屋里啊……”   霍传武一边拖着他走一边冷冷道:“别废话了,省你力气。”   霍传武把楚珣搁下,楚珣就像一坨没有骨头的糯米饭团儿整个人的状态湿漉漉软塌塌,稀里哗啦黏黏糊糊一整坨被甩在墙角,扮出楚楚可怜的小样儿……   传武从封闭地下室墙角摸到一处暗门,暗门卸下,强劲的山风扑面而来,打鼻子的新鲜气息争先恐后灌入房间。   楚珣惊讶发现,提萨拉的别墅建于丘陵上,地下宫殿一半在山丘内部,另一侧直接面临深山谷地。这是霍传武一早设计的逃生通路,今天提前用上。   传武用射枪将结实的钢索打在远远一棵巨大的榕树上。   他随即用绳索将楚珣三下两下绑在自己身上,俩人胸腹腰部都捆扎在一起。   楚珣被迫跟这人面对面,肉贴肉,全身上下恨不得每一处都严丝合缝贴上。楚珣眯缝着眼,撅嘴嘟囔:“占我便宜,谁他妈要跟你贴着。”   霍传武冷眼道:“你自己跳?”   楚珣从洞口伸出去瞟了一眼……默默地回过头:“太高了,我害怕。”   俩人大腿和大腿都贴着,这种明明曾经亲密过然而时过境迁早已不复往日亲密如今再被迫肢体亲昵的诡异触觉,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楚珣不舒服,传武更不舒服。俩人一个脸歪向左边,一个脸歪向右边,互相不愿正视对方的眼。   追兵已到地下大厅,霍传武一条胳膊勒住楚珣,身上挂着钢索,目光沉稳:“抱紧了。”   楚珣就算再不情不愿找别扭,也不想把自己摔死,二话不说,张开双臂紧搂住这人的腰……   他伏在霍传武怀里,下巴抵住对方肩窝,彼此身体里的气息味道争先恐后融入鼻息,让他身体发抖,心酸。从什么时候开始,抱这个人,竟然需要生死攸关逃脱生天来做为彼此的“借口”?   他感得到霍传武一手勒住他腰,厚实有力的手掌托住他一侧软肋。   下一秒耳畔风声呼啸,霍传武抱着楚珣纵身跃下……   强烈失重的状态让两人在危难关头死死抓住唯一能抓住的身躯,肢体在下坠过程中以诡异的姿势纠缠。   楚珣确实恐高,出于职业素养,性命攸关时刻让他从20层楼往下扎一猛子他豁出去了也能跳,但是这会儿有人抱他跳,才领略到有个人肉枕头似的活人勒在怀里的安稳。他像一只大猴子,两腿毫无风度地缠在传武大腿上,摽着人,喉咙里憋出一丝嚎叫。   “唔——啊啊啊——”   “呀哇啊啊——”   身上的汗迅速洇透传武胸口。楚珣眼睛眯成一道缝,朦胧中看到传武眼底偶然洇出柔软,俩人眼神都陷入恍惚……   嘭……   吊在大榕树上的钢索突然绷紧,二人被惯性和离心力甩出去,肋骨剧痛!   眼前一团漆黑深绿的颜色,铺天盖地的热带植物枝条疯狂缠裹着向他们袭来。楚珣手臂剐疼,然后发现传武在空中尽力维持姿势将他搂在怀里,用宽阔的肩膀挡住顺风向,凌厉的鞭子一样的树枝狠狠抽在传武后背上……   他们砸穿若干层灌木,霍传武垫在下面砸进草甸。楚珣手脚失控脱力,一团脱线木偶似的,重重摔在传武身上。   天昏地暗,浑身疼痛,或者是因为舍不得放开手。   俩人缓了好久才慢慢抬头,面对面,鼻尖抵着鼻尖。   楚珣仍然软得像面条,用大章鱼的姿势无赖地趴在对方身上不动。   传武眉头紧绷,极力强忍,看得出来挺疼,也幸亏楚少爷不是个大胖子。   楚珣问:“还能动吗?”   传武哼道:“嗯。”   楚珣问:“你这么一闹,没法再回提萨拉身边了吧?”   传武眼皮一翻:“不回了。”   楚珣嘲讽道:“呦,那多遗憾,你就这么不打招呼跑了,你那傍家儿小娘们儿该想你了!晚上想点你的钟点,一看,呦,人呢?小天天呢?”   楚珣口气发酸,传武白了楚珣一眼,懒得理这种无聊的话,多大了还是孩子啊……   楚珣动了动腰,伸出章鱼触手,慢条斯理地解绑绳,解了一半,突然停下,低头逼视,目光精明:“我还以为你腰砸坏了,看来挺好用?”   霍传武别过脸,脸发红,下身勉强动了动,可是还绑在一起,越蹭反而越凸显,竟然硬挺挺顶在楚珣大腿根,看起来真像憋很久了。俩人嘴上都不饶人,甚至眼睛都能撒谎,做特种这行的面对测谎仪面不改色,但是生理最赤裸真实的欲望竟然出卖人心。   两人眼对眼,楚珣轻笑:“人长高了,长大了,鸟儿也大多了。”   霍传武咬着嘴唇,忍无可忍:“你下去。”   楚珣一撇嘴:“老相识一场,我帮你量量鸟儿?活蹦乱跳真欢实。”   “我不用牙膏量,我就拿我的量。”   楚珣声音低沉……   霍传武这种人,哪禁得住这种挑逗言语,耳朵都红了,气得想踹人。身上趴的要不是楚珣,他早就上脚把人踹飞。这人忒么的这才五分钟恢复元气了?还不如刚才软塌塌的面条饭团样儿好弄,你能闭嘴吗?!   楚珣也就是耍小性子,借这机会才能明目张胆地重温这个人的热度,呼吸这人的味道。绳索解开,俩人分开,身体一下子被山谷里的风吹冷了……   霍传武缓缓站直,一手扶腰,神情凝重。   楚珣心里软了,手指碰碰对方胳膊:“还成吗,能走吗?”   传武还是那样,很酷,很冷:“嗯。”   他们躲避待到天明,山巅泛白。   一条大河横贯山谷,岸边一棵大树的气根里卡着一条小船,霍传武掀开遮盖的植物草席,费力将木船拖出。楚珣暗暗观察二武,看起来,这船已经藏这里很久了,计划周详。   楚珣瘫软在木船里,歪躺着。也不是公子病发作故意偷奸耍滑,而是手软,根本拿不动船桨。   他后仰着靠在霍传武肩膀上,让对方宽阔的胸膛拢着他,闭上眼,让河风吹拂着,慢慢恢复体内能量。   宽阔的河面水流平缓,静谧,河水中时不时荡过一个轻盈的小漩涡,漩涡里通常有一朵铃兰花,或者柚树的一片嫩叶。河道尽头腾起紫色雾气。   霍传武双臂沉稳有力,慢慢荡着小舟,时不时巧妙绕过漂于水面的原木,或者河道积淤的灌木朽木。楚珣某一瞬间有一种奇妙的错觉,小船仿佛漂荡在空中,全副身心都在幽静迷人的河水里荡漾,看着徜徉的甜美从眼角和指尖缓缓流逝,还想求索更多……   第四十一章 天堂红河谷   楚珣用随身联络装置与林俊通话,告诉对方不用等了,也不必找他,自己已从庄园脱身,在另个地方。   林俊:“你……现在到底在哪?”   楚珣:“总之是安全地方,回来再说。”   林俊:“你……注意安全。”   楚珣听得出来,林俊是心存疑问,心有不甘。小林的话音里,分明就是猜到他能跟谁在一起。   雨季充沛的水量在谷地倾泻出一块冲击平原,宽阔的水面一望无际,波纹平缓,山谷幽响。河岸上堆积了肥沃的黑色泥土,简陋的二层木板小楼鳞次栉比,炊烟袅袅。   霍传武将人带到隐蔽丘陵间的小镇,通往二楼的楼梯踩上去陈烂腐朽,木板墙被青苔染出碧绿斑纹,昏暗,潮湿。   二层小阁楼,狭窄得几乎转不开两人身的小屋,一张单人床,几件简陋家具,让楚珣陌生,异样……   楚珣问:“你住这种地方?”   霍传武把身上的长家伙卸掉,后腰一把手枪枪不离身:“以前住过,现在很少来。”   楚珣问:“那你这些日子住哪?”   霍传武垂下眼睫,往嘴里塞一颗烟,声音低沉:“提萨拉的庄园。”   楚珣一进屋就直接躺床上了,毫不客气。他倒没想表达不轨意图不良意识,而是真累了,那感觉就像一截大蜡烛在炉火里滚过一遍,浑身软得流汤,骨头都快要酥了,化了,需要时间冷却凝固,再重新把自个儿骨头架子给拼起来。   楚珣脸上裹着一层汗,旧汗擦掉不久又冒出新的一层,嘴里还巴巴地说个不停:“原来你还真是让提萨拉养着?你不听她摆弄使唤,她就这么花钱雇你、养着你?娘们儿就是让钱烧的。”   霍传武淡淡地,不回应。   楚珣问:“你跟那女的几年了?”   霍传武不想说。   楚珣悄悄瞟这人表情:“你们跟金百胜是对头,你为什么救我两回?”   霍传武反问:“我和查颂赌拳,拳台护栏怎么断的?”   两人心知肚明,为什么救,怎么可能不救?   楚珣仰卧在竹子小床上,脸色微白,目光却无比尖锐,口吻犀利,突然问道:“你的任务里,一定包括利用一切手段接近你的目标,但你不能跟我说实话,对吗?!”   霍传武手上擦拭长枪的动作遽然停住,目光凝重,侧面轮廓如塑像。   狭窄压抑的小空间里只听到各自压抑的呼吸与心跳。   半晌,传武低声道:“知道还问。”   楚珣闭眼呼了一口气,往后仰去。他早就猜到眉目,可惜这些日子事儿赶事儿,一直没机会亲自问传武。   回想当日闹市枪战中不期而遇,酒店拳台上再次相逢,楚珣再回味临行前他贺叔叔交代的话,边境那边埋伏有咱们的人,你心里有数,别误伤自己人……贺诚那个老家伙,憋着不说实话,楚珣如今百分之百确定,贺诚这话明枪明码,是在暗示他。   十多年了,他每一回铺开画纸,用手抚摩纸张,几乎已经想象不出记忆里那个男孩最真实确切的模样。   楚珣其实一直没死心,他不止一次利用职务便利和手上资源,想知道传武怎么样了。   这人过得好不好,生活里有人陪吗,有人爱护吗?   这人二十多岁成人了,年轻力壮大小伙子,到成家立业的年纪,村儿里前来求亲的人一队一队踏破霍家门槛,这人在老家早结婚了吧,孩子都生出半支篮球队了。   楚珣在国安局系统的内部电脑里查,覆盖全国人口,很容易查到霍传武这个人,然而传武的档案竟然不完整,在青岛当地高中毕业以后,档案断了,这人不知所踪。是不是出国了、是否还平安活着,他完全都不知道。   他也没有专程去传武老家找过。他不能不打报告私自离京。再者说,传武不来找他,他凭什么去找这人?以什么身份,难舍旧爱的老情人?谁忒么确定还惦记着你楚珣是当年的哪一号?……   霍传武长得跟从前不一样了,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整个人高大健壮,宽阔舒展,冷酷而沉默,眼睛漆黑深邃,一眼望不到底,看不透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传武脸上的刀疤让面目更显凌厉、肃杀,拒人千里之外;岁月填不平的一道沟壑,吞噬掉这人脸上全部的柔情暖意。   别说传武不记得他,他自己遭遇这人,第一眼竟然没认出对方是谁!   二武第一眼估计也认不出他,自个儿的脸已经变成这样,远没有以前好看了吧……楚珣鼻子一酸,心里难过,那些婆婆妈妈像小娘们儿似的心境,只能自己憋着闹心,嘴上不好意思说出来。   霍传武第一眼就认出楚珣。   第一眼。   自己这么多年变成什么样,自己都快认不出,面目全非,但他不会忘记楚珣的形容轮廓。   他趴伏在临街二楼的狙击位置,瞄准狙杀目标,出现在视野里的这张脸,铺天盖地充满了狙击镜,覆盖他的眼膜,仿佛一颗子弹旋转着烧穿他的大脑、剥裂记忆的神经,透彻犀利钻心的疼。   他吃力地瞄准,眼睁到最大,眼球滚烫酸痛,在狙击镜里近乎贪婪地端详描摹楚珣的脸,脸上每一分、每一寸。   这人不像楚珣。楚珣跟以前长得完全不一样,头发不打卷了,眉毛不弯了,睫毛不再浓密卷曲,眼睛笑起来不是月牙的形状,嘴唇不是心形,额头眉心上一片空白。可这个人偏偏就是楚珣,眼睛灵动,皮肤像瓷,即便已经成年,私下无人时眼里仍不自觉流露出少年般纯真美好的光芒,嘴角卷出独有的小表情,专注凝视时习惯性地微微撅起嘴巴……很可爱。   楚珣七手八脚瘫着一人占据整张床,传武进出几趟,在煤气小灶上烧热水,喂他。   楚珣衬衫胸前扣子解开着,露出半个胸膛,白皙带红晕,病态地起伏,喘息。   传武帮他一遍一遍擦汗,手不当心碰到人,透过湿透的衬衫,能看到楚珣胸口浅粉色的红点微凸,硬成两粒小豆。   楚珣双眼直勾勾盯着传武,目光深奥,不说话。   传武猛然别过脸,走开了,看不下去楚珣脆弱又勾人的样儿……   太阳升到头顶,从窗口往外看开去,大河上流动着一道道金色波纹。   楚珣歇够了,坐起来,看着霍传武端了一盆热水在屋角,清洗擦拭伤口。   霍传武拎了一条干净的迷彩裤和内裤,犹豫了一下。   楚珣漂亮的眼皮一翻,轻笑道:“别躲了,就这儿换。”   传武垂下眼,默默走到屋角布帘子后面。   楚珣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冲着布帘子耸耸鼻子,听见传武剥裤子的声音,定睛一瞧,爆料道:“小裤衩黑色的。”   传武一脚着地,长裤正好套着脚踝,动作一僵,单脚蹦着,差点儿就自己把自己拌一跟头。   楚珣哈哈哈地乐,很无赖,嘲弄道:“躲个屁啊,你躲那堵墙后边儿试试二爷看得见看不见?”   传武忍无可忍,干脆也不忍了,在帘子后面,干脆利落地一把拽下内裤,霍爷让你那一双滴溜乱窜的小眯缝眼儿看个够!   楚珣一下子被口水噎住:“……”   都是爷们儿,怕什么?传武腰微弯着,小腹肌肉结实,内裤一扒,裆下一大吊东西挣脱束缚,晃悠着露了出来,跟盘踞在裤裆里的静养状态完全不同。红润饱满的阳刚之物随着动作还蹦了一下,再弹回到两颗沉甸甸的坠物上,像一团富有生气的活物。   楚珣盘腿坐在床上,隔着布帘子,怔怔地,一下子悄没声了,蔫儿了。也不知到底是谁把谁调戏了……   就这一眼,楚珣察觉自己小腹热了,一股陌生的热流直往鼠蹊部乱窜,裤裆里少见地发胀了。他低头透视自己的形状,忍不住在心里比较长短,顿时平添几分懊恼。他赶忙蜷起腿,把裤裆位置挡一挡,生怕被对方偷瞄到。   十几年前就比不过二武,这十多年都过去了,果然还是没长过对方,自己这要是一条200克大牙膏,二武那就是250克优惠装,白饶的……   墙上镶了一面小镜子,破碎一处边角。霍传武拿毛巾蘸水,照着镜子,慢慢擦洗。   楚珣从后面走过去,两人仿佛有某种默契,也不用说话。楚珣帮这人剥下粘连在身的衬衫,布满伤痕的肩膀露出来。里面还有一层紧身背心,扒不下来,楚珣后来不得不动用剪刀,把这件染血背心沿伤口的纹路剪成一条一条,再想办法从皮肉上揭下……   楚珣眼一下子热了。跳下山谷的时候,传武就这么把他搂在怀里,用后背生扛。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传武坐在小床上,楚珣盘腿坐后面给这人涂药。   楚珣的手偶尔碰到传武裸着的腰,腰肌在他掌心下微微颤动。   楚珣随口问:“脸上……怎么伤的?”   传武那时漠然回答:“刀划的。”   霍传武脸型瘦削,棱角硬朗,眉目极英俊,就只有右脸那道伤,横斩了完美帅气的一张脸,触目惊心……   那天中午,霍传武在小屋里给楚珣做饭。   楚珣从小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或者在西山别墅实验室里练功,在总参秘密基地受训,总之他那满身闪闪发光的智慧与才华绝不会用在洗衣做饭这类粗活儿糙活儿上。他是个习惯让人伺候的,在谁面前都不吝表现他的优越。   楚珣伸着腿坐床上,指点着。   传武用钱从邻居阿妈家买些食物,用煤气炉小灶炒菜。无论切菜还是烹炒,都是典型一北方大老爷们儿的粗豪风格,没技术含量,把东西弄熟填饱肚子就成。当地水产丰富,寻常特色的食物就是辣椒鱼虾酱煮豆子,腌笋炒肉,酸菜虾汤泡饭,一股子酸辣咸鲜味道,吃下去让人疯狂反胃往上呕酸水儿。   楚珣皱眉:“别放那么多虾酱,恶心巴拉的,我不爱吃。”   “还有那些酸汤子,西红柿,再配上九层塔,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传武把锅铲在锅边一磕,冷冷道:“这地儿就这些东西。”   楚珣睫毛一翻:“我不吃炒菜,熬粥你会不会?”   传武:“……凑合吃,明天送你走。”   楚珣一听这话,心里别扭,二爷就不想走,二爷想看着你,谁想要走了?他不甘心,嘴上就愈发不饶人:“急着打发人?我就叨扰你这一天,我又不住你这儿,你就不能让我舒服吃一顿饭?”   传武盯着炒菜锅,默然不语。传武心里舒服?好受?   偷来的半天相聚,或许只有短暂几个小时,四目相对,过后就要分道扬镳……   楚珣咬着牙缝说道:“我那搭档,上回在酒店你见过,他做饭就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就这一句话,楚珣没想到,霍传武一把将锅铲子扣锅里了,“咣当”一下子。   这人脾气绝对见长,楚珣一愣。   霍传武眼底发红,难得露出一丝暴躁,不屑道:“那人不就会煮个粥吗,椰子粥,鱼片粥,还什么粥?”   楚珣撇嘴:“是,小林就会煲粥,煲得好喝……”   霍传武:“……”   楚珣眼底光芒一闪,恍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霍传武一下子窘住,脸色微变,不吭声,咬住嘴唇。   楚珣盯着这人的侧脸:“你怎么知道林俊那天晚上煮的什么粥?”   “你都看见了。”   “霍传武。”   ……   霍传武当然都看见了。他整宿整宿坐在密林间树杈上,彻夜不眠,山坡正对楚珣卧室窗口,给楚珣值夜放哨。他何止瞅见楚珣的保镖熬的什么粥。狙击镜里看不清眉眼,他恨不得在枪口上竖一个放大镜,放大一百倍仔仔细细地瞄那张俊脸。   这顿饭,楚珣埋头认认真真吃了,用筷子跟传武打架似的抢着扒菜,把饭菜吃光。   这是霍传武给他做的一顿饭。他每一口细细地嚼,酸的,咸的,辣的,吃在嘴里咽进肚里,统统都是这些年郁结一肚子的怨夫气——最难的这些年,你究竟在哪?   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音信全无。   楚珣嚼着食物,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我小时候,给你写信来着,你怎么没回我。”   说出这句话,楚珣眼底一热,酸楚,不愿在对方面前剥开他曾经最痛苦难捱的一段日子。   霍传武面无表情:“什么信。”   楚珣:“……”   他没再追问下去,觉得挺没意思,矫情了。有些感情和心境,失去就是永远过去了。都是成年人,分开这么多年,千帆过尽,异乡重逢。难不成此时还要旧话重提,跟二武说,你当年承诺过我,家乡的荠菜芽长出来了,你带我去挖荠菜,这话你还记得吗……期待对方能说什么?   河上的风吹起一池涟漪,水波中荡漾的分明是人心,微光点点,如泣如诉。   渔船横陈,老阿妈在洗衣服,远处深山密林飞鸟,仿佛身处不谙世事的桃源。   楚珣光着脚,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漫步河边。   进村的土路上,两个半大男孩骑着双人摩托,乌突乌突地开过,车上一串咯咯笑声,车轮后面卷起滚滚黑烟。   少年的脸在夕阳下闪烁快乐人生的光泽。楚珣心里一动,小孩耍赖要玩具似的,抬手一指:“我想坐那个摩托。”   霍传武表情平静:“成,带你坐。”   楚珣没想到传武会答应陪他瞎玩儿瞎闹。他猛地转头看这个人,传武的侧面坚毅,深沉,喉结抖动,平静无波的一张脸下面,强抑着情绪……   霍传武跟当地人讨价还价,花了两百缅币,租一个小时。他开着破旧的摩托在土路上颠簸,在河滩淤泥里奋力驱动,摩托后座上带着楚珣。   楚珣搂着传武的腰,在后座上坐不稳,死命抱着,屁股狂颠。   这是他坐过的最糟糕破烂的座驾。   臂弯里抱的人,是他当年的男孩。   楚珣一边吃着土,一边张大嘴豪气地嚷着:“快点儿给我开!……给老子骑个猛的,野的!!!”   霍传武迎着扬起的风尘,在楚珣看不见的地方,冷硬的嘴角抿出笑容。   楚珣嚷着:“老子的骨头架子好不容易刚给拼上,又他妈摇晃散了!”   霍传武胸膛轻振,笑。   转弯刹车,楚珣屁股往前乱窜,撞向传武后腰,嗷嗷得:“哎呦喂,我操……颠碎二爷的粉皮儿五香蛋啦!!!”   霍传武:“……”   楚珣把下巴贴在传武背上,脸深深埋进去,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眼眶红了……   可能太晚了。走过的人生路再也不可能重新来过,流逝的时光永不能重度。   对于两个人,这就是偷天换日从时光年轮里偷来的一天,桃源深处。   楚珣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   霍传武,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   你一直替国安做事,还是部队?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多年你没来找我,你恨我,你还怨我父亲和大哥,你晚上静静躺在床上的时候,有想起过我曾经对你的好吗?   霍传武也没有问楚珣。   小珣你为什么要来孟拱,一次又一次深入险境?   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   你现在究竟什么军衔身份?   小珣你能杀人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杀人?!   仿佛是少年时养成的默契,心中有数,互相信任,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能明白对方有多么难,能理解互相肩上扛着的担子有多重。   他们俩更不需要互相叮嘱对方,你别暴露我,别把你知我知的秘密说出去。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唯一一个、最后一个自己能无条件交付信任的人,楚珣想,那一定是霍传武。   楚珣那时候觉得,他跟二武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珍重,交托全部信任,霍传武能把后背交付给他,但是两人面对面时,甚至刻意回避目光,连一个拥抱都不曾尝试。两人再也回不去从前。   第四十二章 做戏   当晚,楚珣在河畔二层阁楼里,等霍传武出任务回来。   也是当晚,对岸红河镇传来激烈枪声和爆炸声,硝烟映红河水,提萨拉与金老板翻脸,两路人马在种植园附近打起来。   楚珣猜透部分内情。他是个卧底,传武同样也是卧底。不同的是传武抹掉了一切资料,假名假身份,而楚二爷是明人做着暗事。   双方各怀使命,各负重任,不约而同双双来到缅北,楚珣只是游山玩水顺手牵羊,最多半月有余,而霍传武可能已经在这地儿生活两三年,隐姓埋名,用“韩天”这个名字在黑帮雇佣军中蛰伏,一次次火并中鏖战,冷面横枪,“帮助”提萨拉灭掉几路死对头,剿杀无数。   半日的河滩纵情,时光禁不住流连。楚珣忍不住问过这人:“你帮我逃出来,你回不去了,你的任务怎么办?”   霍传武并不在意:“已经布置,走第二套方案。”   楚珣咬了咬嘴唇,说了一句真心话:“都是干这行的,有严格纪律,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目标失手,因为我让你背处分。”   “如果任务失手,你向你的上级打报告,我承担一切责任。”   楚珣语气眼神无比真诚。   传武深深看了楚珣一眼:“原本就要脱身,我不会失手。”   任务纪律即便再严格绝密,霍传武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楚珣在他眼皮底下面对敌人枪口、遭受一丁点伤害。今天倘若是别的什么人,他很可能选择明哲保身,隐蔽身份保全任务,放弃救援。然而楚珣……当楚珣出现在他眼前,楚珣这个人,恐怕就是他眼底最重要的目标任务……   楚珣迟疑片刻,还是说出来:“传武,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很重要,而且危险。”   霍传武淡淡地:“你说。”   楚珣说:“我冒险抄提萨拉老巢,想找我想要的东西,可我没成功。”   霍传武心里懂了楚珣的请求,面色肃然:“你想找什么?”   楚珣一字一句,简洁扼要:“提萨拉与国内蛇头勾结,地方上一定有高层庇护,我要内幕和高官名单。”   “还有,别墅保安系统的普赛射线探源仪,前两年咱们军方研发出来,用于航天技术,她怎么会有?”   两人对视,楚珣缓缓道出心中疑问,“有人交易军事技术,走私军火,我要知道是谁背后出卖国家利益,我要集团的核心电脑数据。”   霍传武那时表情镇定,略一思索,轻声说:“我明白了。”   传武拎枪起身下床,沉声道:“给我四个小时,我帮你拿你要的东西,等我。”   楚珣:“……”   楚珣没想到,霍传武就这么答应了他。传武甚至没问,楚珣你究竟什么人,你在替谁做事,你拿什么证明你身份任务清白、信仰同道?   霍传武是绝密身份,他楚珣同样是绝密身份。   两人各有上峰,各自单线联系。传武不能向他透露身后的队员与行动计划,楚珣同样不能轻易向传武透露任务计划。他极力压抑想要向对方坦白和探问的欲望,他的所谓“请求”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迂回的试探,一个跨越任务和身份界限的极其过分的要求,而传武答应帮他……   楚珣躺在传武床上,侧身把自己蜷起来,让身形变小,假装自己还生活在少年时代,还是个孩子。   他的眼适应着傍晚屋中的寂静与潮湿,手指抚摩床边木板遍布的弹孔与霉斑,想象这三年传武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床头柜上一只便携小录音机,几张破旧得带有划痕的老歌CD,一个烟灰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生活中不能存放任何暴露身份历史的东西。衣橱里几件洗白了的迷彩服,沾满泥浆的皮靴,枪匣……这就是传武这两年的生活,灰暗,隐秘,惊心动魄。就好比自己将自己封闭在刻意缔造的一座充满硝烟的牢笼中,封闭压抑自身的欲望和情绪,长期戴着一副面具生活,刀尖上行走。   他把传武睡过的枕头抱在怀里揉,又从烟灰缸一堆杂物里像发现宝贝似的捡出几颗烟头,寸短的烟屁股。他把几颗烟屁股捧在手心闻了许久,回忆揣摩那里面沉淀的味道,烟头统统收集带走。   ……   楼下狗吠,楼梯吱呀吱呀作响,楚珣下意识从枕头下掏出防身的枪,在耳侧上膛,隐蔽到墙角阴影里。   房门被手指轻声扣响,约定的暗号,轻弹了一长两短一共三下。事实上,不需要暗码,门缝里洇过来一股带着夜晚露水清冽气息的身体的味道,门板后隐现高大挺拔的身影,楚珣眼眶一热。   传武闪进屋时肩头镀了一层窗外渔火的光芒,眉目沉稳肃杀。   楚珣悬着的心陡然平复,胸膛起伏,两眼放光……   霍传武敢答应楚珣,就是胸有成竹。   他有自己做活儿的套路,无需亲自动手以身犯险。他在这地儿认识的人比楚珣多,经营有自己一套人脉。每股黑帮势力内部皆派别林立,水很深,提萨拉手下赫赫有名的战将杀手“韩天”,手下经营一处矿产两处种植园,当然有自己一路人马亲信。   霍传武找到他颇为信任的马仔,一个名叫宋潘的男孩。“韩天”行走缅北道上三年,靠的是绝顶枪法与一身冷傲的血性。他在帮派仇杀中对宋潘有救命之恩,当时连发五枪将捆绑在男孩身上的绳索打断,皮肉毫发无伤,将这人从削耳割臂剁手跺脚的凌迟柱子上解救下来。正是这惊艳销魂的五枪,让韩天一战成名,震摄住提萨拉手下一帮悍匪,也收服了男孩一颗忠心。   宋潘脑瓜聪明,手脚利索,平日就时常帮他“天儿哥”跑腿送信,传递情报,打掩护。宋潘明面儿上身份是提萨拉的贴身男佣,能够随意出入庄园,掌管几处重地的钥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做大买卖的人,最怕身边之人存有异心。宋潘才是提萨拉身侧最要命的一颗“异心”;这孩子对他天儿哥,可远比对那女人忠诚可靠得多……   月夜下交易,棕榈树手掌型的巨大叶片遮掩住树下内敛匆忙的神色。   宋潘将资料芯片用一只袖珍犀角盒子装着,递给霍传武:“天儿哥,你让我拿的东西。”   霍传武点点头,天生不会说肉麻感激的话,仍然像每回那样,伸手揉揉男孩的黑发。这男孩是典型当地人长相,精明瘦小,眼眶深陷,眼大有神。男孩眉毛一角,有一颗黑豆似的小痣。   宋潘很灵气地一笑,诡秘地报告说:“天儿哥,昨晚庄园出事,狄康让人打死。拉姐对各路放出话,谁能抓住你个活的,悬赏两公斤黄金。哥你的脑袋可值钱了,千万小心!”   霍传武嘴角轻蔑一耸,冷脸难得露出笑模样:“你不想要两公斤黄金?”   宋潘黑亮的眼珠一翻,用力摇摇头,伸手扯一下他天儿哥的灰色风衣,咧嘴嘿嘿一乐。   男孩眼波灵活,传武看着,心中突然不忍,叮嘱道:“这几天风声紧,别跟在她身边,自己找地儿躲。”   霍传武不放心,临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仇家上门,庄园也不安全……你听我话,离开这地方。”   ……   楚珣把东西拿到手,嘴唇抿出很好看的弧度,感激的话都嫌太轻,调戏轻浮的话更与严肃任务场合不符。   楚珣脚后跟一磕,抬手,“啪”得敬了一个军礼,声音低沉清澈:“谢谢战友,辛苦了。”   霍传武让这人弄得,嘴角绷不住,嗤得一声,露笑脸了。这也就是楚珣,这种场面,还能逗出他的笑……   霍传武眼角甩出光芒:“暴露身份了啊。”   楚珣哼哼:“彼此彼此。嗳,你哪个口儿的?肩膀上几条杠了?”   传武不说话,脸庞依然冷峻,眼睛却分明蕴藏柔情,也一抬手,给楚珣回了一个很帅的军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相视而笑,心里腾起异样的暖,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珣忍不住好奇:“你难不成又跑回去一趟?你胆儿也忒大了。”   霍传武道:“手下有人替我取货。”   楚珣心里一沉,撇嘴,还以为你真为了二爷深入虎穴出生入死呢原来后面还藏着小虎崽子。   楚珣口气阴险:“合着你跟那娘们儿有一拼,她手下圈养一批,你这手底下也悄悄养着一批……小相好儿的?跟二爷招了!”   楚珣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地喷出来。   霍传武冷笑一声,早看惯楚珣这副刁蛮嘴脸。小珣从小就这德性,动不动拈酸飚醋不依不饶没事都给你倒找事儿,特难伺候。   楚珣伸手在传武胸口砸了一拳,顺手捻一把。他原本无意的,捻过传武左胸的肌肉,敏锐的手指摸到胸前敏感。   指尖螺纹触觉太敏感,摸得出男人平缓的乳尖轻轻抖动然后突然变硬勃发的生理变化。   传武脸上微微尴尬,不吭声,猛地扭头躲开楚珣火热异样的视线……   传武顺利窃到内部消息,也是趁火打劫,趁着提萨拉庄园内部防备空虚,内忧外患。   提萨拉那娘们儿,在红河镇跟金百胜的人马几言不合,双方早有嫌隙,各怀鬼胎,冷不丁有人一枪走火,双方顺势拔枪,爆裂的枪火与各类燃耗瓶喷射出的火焰映红半边天空,死伤无数。   金百胜前日输掉赌局,损失惨重,扬言一定弄死韩天。他就没打算低眉顺眼割地赔款认这个怂,相反,他想找机会出手吞掉对手,黑吃黑。   而提萨拉也恨姓金的。这女人聪明一世,把这个局想得太小。她对楚珣韩天二人内情一无所知,因此误判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她以为韩天是金百胜的人,表面虚与委蛇,暗作手脚伤她左膀右臂。韩天叛逃当晚现场留下一枚印有金家徽章的纽扣,更坐实双方的苟且勾当。   霍传武提醒楚珣:“那个金老板,不是善茬。”   楚珣当然了解金百胜这狡猾的老东西,缅北黑势力纵横是非之地,若想黑白两道通吃兼发两路横财,这人断不是良善之徒。   楚珣没料到,这晚紧接着,这个绝非良善的金老板向他间接发难,目标人物正是韩天。   对岸枪火渐消,估算互有死伤,然而待到楚珣传武同时发觉楼下望风报信的狗老长时间没叫过一声、听出窗外风声不对,已经迟了。   河岸高坡上一排房屋被雇佣兵团团包围,楼梯脚步嘈杂,沉重的高帮军靴一脚踩裂腐朽的木板,枪口已然伸抵到门外窗下!   有人包围了他们的阁楼。   楚珣和传武同时脸色大变。楚珣下意识捂住胸前口袋里装的情报盒子。   传武架起楚珣,迅速四下环顾。这是他住过的房子,屋顶、地板都可以撬开逃生。倘若单枪匹马,无需惜命,一支冲锋枪杀开血路亡命天涯他不是没经历过,然而他身旁带着楚珣!两人很难同时跑得出去。   传武手提长枪,眼神决绝:你走。   楚珣情急,盯着这人。   传武眼底深邃,像会说话:我掩护你。   你掩护我……楚珣知道“掩护”这二字意味什么。   他锐利的视线隔墙往外一扫,吃惊瞪大眼睛,看清来人,金百胜一袭黑色衣褂,历经一场交火恶战后脸上染着硝烟与血迹,仿佛还没打过瘾,意犹未尽。金老板身旁,带着他的亲近护卫,竟然还有林俊。   小林没跟金老板的人站在一处,镇定的神色间看得出一丝丝焦虑、谨慎。   哗啦、哗啦两声,屋子前窗后窗被兜上钢丝绳编织的铜墙铁壁,做成天罗地网,这回真是想跑也跑不脱。   倘若落在提萨拉手里,二人简直必死无疑,楚珣一看是金百胜,心里反而落了停——金胖子不敢动中国军方背景的人。   藏身处暴露了,姓金的一定是想趁机做掉韩天,斩草除根。   楚珣视线锐利,用口型说道:是金胖子,我想法保你。   霍传武神情凛然,深深地看着这人。   楚珣用唇语下令:做。   传武一愣。   楚珣一把扯下传武背的狙击枪、后腰挂的枪,扔掉自己的枪,奋力从胸口扯开衬衫,一大片胸膛曝露出来。   传武只是短暂到十分之一秒的愕然,迅速就明白了……   跑总之是跑不掉。提萨拉手下的叛逃杀手韩天与楚少爷“私奔”同处一室,他俩只需要为共同在场诠释一个很男人的理由。   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充斥小屋,一半是因为紧急时刻性命攸关,另一半是因为从肩头剥落了衬衫、从指尖甩掉紧身背心。楚珣手脚牙齿并用撕扯霍传武的衣服粗鲁地拽掉对方的迷彩裤,然后一脚甩飞自己的长裤。   二人接受过长期特种训练关键时刻头脑清晰动作利落,毫无矜持扭捏与拖泥带水,都知道这他妈是为任务,为保命。他们只有不足十五秒时间外面的人即将举枪打烂门锁。   只是当两人目光不由自主滑过对方身体时视线无法抑制的胶着,视神经跳突,眼球滚烫,鼻翼发胀,喉咙干渴。   楚珣两腿发飘,手指颤抖着剥下内裤,把身体展露在对方眼前,仿佛已经忍了很久,面对眼前这个人心口压抑想要发泄已经忍了一天一夜。他眼前活物一晃,霍传武胯间一条壮硕长枪从裤裆里蹦出来,大腿结实健壮……   俩人双双调开视线,在这种情形下双双暴露无可辩白的欲念,简直无法正视对方下半身的狼藉。   彼此迅速都硬了。   硬得青筋暴凸,硬得骇人可怕!支棱起来的阳具挺动着,因为身体挨得近,软头摩擦过对方大腿,被无法抗拒的美妙触感撩拨得昂头激胀……   不足一米宽的简陋小床,楚珣扑上去摁住霍传武,手法熟练霸道。两人肢体缠绕纠结,滚烫的皮肤仿佛一簇簇火舌舔过对方肌肤,过电般的快感在肌肉骨缝中丛生,又疼又痒的知觉让两人发抖,让灵魂随之疯狂咆哮震颤。   面对面的半秒钟眼神交汇,楚珣一肘压倒霍传武,眉目间逼出他在危险关头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强势,习惯性发号施令:“让我来……我知道怎么做。”   楚珣一手勒住传武脖颈,面朝下压倒,一条大腿楔进对方两腿之间。传武吃惊地扭头看着他,肌肉纠结,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难堪和抗拒,但是没有拒绝,甚至都来不及拒绝。   楚珣打开犀角盒,将几枚芯片和U盘取出,用塑料纸包好、缠紧,顺手将自己腕上一只崭新钻表扯下来丢进盒子,“啪”得撩上盒盖。他一连串动作娴熟流畅,这时一指按抵传武的臀部,眼神突然软下来,附耳温存道:“二武,忍着点儿……”   相认挺久的,楚珣头一次喊出“二武”,喉头轻抖,心酸,像隔了三生三世。这名字对他有不平凡的涵义,他珍视的人。   来不及润滑了,楚珣把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指顶进这人身体!   传武把脸埋进枕头,肩胛骨猛地顶起,后颈弓着,这一下就如同猛龙翻江几乎把楚珣甩到地上,反应大得像被人从身后捅进一柄长枪,粗喘着。   “嗯——”   “呃……”   毕竟是浸淫江湖多年手段经验丰富,楚珣关键时刻下手够狠,不留情面,没那么多婆婆妈妈想法,根本顾不上身下压的是谁,为保情报安全,是谁他都捅这一下。   这一指捅进去很深,力求一步到位。然而,捅的人还算有经验,被捅的却是个雏。   楚珣自己也感觉到了,二武身子很紧,细密紧致的地方仿佛极不情愿,狠命推拒他手指的开辟,被他生生掰开。   霍传武脖子骤然红了,后背肌肉拧缠,两手撕扯着床单。这人眼角泄露出体内最深处唯一敏感点被劈江捣海、一击即中,瞬间混乱,眩晕,颤抖,大口大口地吸气,抵在床板上的阳根硕大粗硬……   楚珣也硬了。   印象里这是他活了超过二十五岁第一次面对一个人的身体,坚硬勃发成如此状态。他坚挺地抵着对方后臀。二武臀上那块褐色胎记扑进他眼眶,肉感,浑圆,充满男性魅力与浓烈扑鼻的荷尔蒙气息,让他浑身滚烫,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最萌互敬军礼的情节,真的比激吻什么的都萌。好吧废话不多说,下一章比较重口味,雷珣珣攻的或者雷重口的读者可以跳过下一章其实也没大影响。谢谢大家支持,群摸摸啊!   第四十三章 刀疤的真相   数秒之后,金老板的人破门而入,几支冲锋枪瞄准屋内,准备活捉。   枪手竖着耳朵听老板一声令下,然而所有人进屋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样一幕粗鲁火爆的场面。   床板剧烈震颤,一阵凌乱粗喘,两具光溜健美的男人身体叠摞,巴掌大的小床仿佛都盛不下激烈粗暴的四肢动作。楚少爷身体俊美修长,压在上面,在来人冲进来的瞬间惊觉暴跳一把掀过床单裹住下半身。   楚珣一时拔不出来,扭头暴躁地低吼:“喂,操着一半呢,你们干什么啊?!”   金百胜眼珠子快掉出来:“哎呦……”   林俊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   金三角男女色情赌场业发达,纵情声色纸醉金迷,黑道枭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然而床上活色生香的情景即使勉强遮盖,也掩不住血脉贲张的激烈,那是两个极健康完美的男性躯体,床单下方是四条张开的健壮的腿,随着上下起伏的动作略微抖动。   而且,身材略显单薄的楚少爷竟然骑在上面。   正被他强迫操干着的男人,双臂被自己脱下来的迷彩军裤捆缚着,捆在头顶床栏杆上,嘴巴用毛巾勒住说不出话,脸色通红五官扭曲,一身漂亮的褐色肌肉一条一条颤动,强壮健美的胸膛因为发情而热汗淋漓,乳尖硬挺发紫……   在场所有人被这一幕刺激得,枪口都放低了,全忘了是来抓人的,个个儿贪婪地盯着看,上上下下打量,吞咽口水。在场有一半数目的人裤裆里鸟都硬了,即便其实对男人没那方面性趣。   这样的场景之所以极度刺激人的感官神经,恰恰因为床上被捆着强暴的男人是韩天。   韩天是谁?孟拱头号女匪手下悍将,道上数一数二的枪手,在赌场拳台上一记回旋脚踢断泰拳高手查颂的颈椎骨,查颂全身瘫痪,金老板吃了闷亏现在要算这笔账。韩天冷面冷血、杀个人如捻死蚂蚁,让同道中人暗暗赏识也让许多人恨之入骨欲寻找机会除之后快。如此强悍不可一世的男人被压在下面干着,看这人挣扎,听这人叫床,这得多么销魂……   金百胜掂掂手中的枪,把枪暂且收回口袋,对床上的楚少爷拱拱手:“对不住,楚老弟,真对不住啊!”   “我听说有人藏身在这旮旯地儿,过来瞅一眼,韩天,你果然在。”   韩天嘴巴被勒,不说话,黑眼珠凌厉,眼底的光芒都像能杀人,即使被压仍然是一头禁锢蛰伏蓄势待发的狮子,身躯如同一头华丽的野兽拥有致命吸引力。   楚珣摆开姿势,护住身下之人,不爽道:“金哥,你这就不地道了,干嘛这是?带这么多人来,存心搅合二爷兴致吗?!”   “都围着我看啥啊?撅屁股等着让二爷挨排操你们吗?”   楚珣口气嚣张,夹杂着有男人欲火中烧时的邪气,又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震慑力,天生的气场。   金百胜表情揶揄,邪笑道:“老子还真他妈不知道,楚老弟好这一口?”   楚珣笑得毫不掩饰,放荡不羁:“见笑啦,我就好这一口硬汉子。越硬的,别扭的,二爷干着越给劲儿,够爷们儿。”   金百胜笑道:“老哥佩服,佩服,你竟然把韩天这只硬鸟采下来了。”   楚珣一挤眼,暧昧道:“韩天儿救过二爷的命,老子这是用最爷们儿的方式……报——答——他。”   楚珣说话间,挑逗似的拍拍身下人的面颊。   也幸亏是楚珣压在上面,这左一套右一套的浪言浪语,游刃有余,换做霍传武,一定说不出口。   床上某人涨红的面孔依然冷硬,倔犟,眼底寒光闪烁,调开视线。   做戏做全套,楚珣的身体依然坚硬,抵在传武臀间,嚣张地往里一拱。他这一戳,茎头戳到里面埋的物件,顺势把里面的东西再往里顶入半寸,更深了。按说金百胜不知道他握有情报,但凡事就怕万一,他是真怕姓金的从床上翻找东西……   传武肩膀猛地一震,捆缚的裤子被这人的力道哗啦撕开,浑身痉挛。他下半身射过一道电流,异物与炙热的楚珣一起顶进来了,陌生的快感夹杂着剧痛,像通电一般从臀间泛滥随即侵入四肢百骸,让他难以忍受。他死死咬着嘴唇,一贯内敛禁欲的人,任是谁也难捱头一次遭受“侵犯”产生的心理抗拒和纠结。   楚珣看得出,霍传武可能当真无法承受这样的场面,会觉着耻辱、难堪,这种心态与隐约间流露出的细微表情反而恰到好处呼应眼前的凌乱尴尬,做戏浑然天成。他甚至不用眼看,都能感觉床单下的异样,二武让他弄硬了。这人的阳根肿胀着顶在床上,忍耐着他的侵犯。   楚珣自己也硬得不行,坚硬度令他不断倒抽气,难以置信。传武的肉臀浑圆结实,摩擦着他一套东西,嘬着他,那感觉太舒服了,让他像火烧一样的烫,脑子都烧晕了,还要极力镇定地应付眼前一群乌七八糟的鸟人。   屋里最忍不了看不下去的人是林俊。   林俊强行压抑喉咙的不适、心口的抽痛,把视线从楚珣光溜的后背上移开,平静地对金百胜说:“金老板,我们楚总这样儿,麻烦您把看热闹的都请出去吧,有话大家慢慢谈。”   持枪一伙人恋恋不舍地退出去,临走还拧着脖子回头看。屋里只剩几人。   金百胜这一趟确实是接到线报,想趁势灭掉眼中钉。提萨拉以为韩天是他的人,金百胜可没把韩天当自己人。他忌惮韩天的枪法,棘手这人的冷傲不群,想收至麾下又怕自己的威势都镇不住对方。此人若不能为己所用,不如借机灭口,以除后患。   他可没想到韩天勾搭上楚少爷,俩人那亲昵情形,一看就不是装的。金老板平日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庄园内妻妾美色成群,而且男女通吃。即使有床单挡着他也看出,床上两具身体货真价实“连”在一起,韩天脖颈胸膛殷红,肌肉发抖,是被操干得勃动发情的模样,这人竟然好那一口?再者说,以韩天以一敌八的强悍武力,楚小少爷手无缚鸡之力压得住这人?这人显然是心甘情愿……   楚珣自觉演戏演差不多了,该谈谈了。   他从传武身上挪开,翻了个身,床单仍然裹着下身,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没点燃,叼在嘴里,一副玩世不恭表情。   楚珣两腿惬意地交叠,咬着烟说:“金哥,你把我的伴儿吓着了,回头他要是痿了不中用了,我可找你说得说得。”   金百胜问:“这人你打算留着?”   楚珣煞有介事地瞪起眼:“二爷看上的人!我让他趁早别跟着那娘们儿干了,跟我回大陆。”   金百胜眯眼琢磨楚珣这话的真伪。财大气粗的楚少爷带个男人回北京,养在身边做床伴兼保镖,这理由倒也充分。   金老板盯着韩天:“你把那女人甩了?提萨拉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你就不怕她报复整治你?”   霍传武这时候手上已经松开,解开嘴上勒的毛巾,甩到床角,冷冷道:“跟她,哼,她的人马让金老板您剿灭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军政府追着打,没几天活路,我还跟着她?”   楚珣歪嘴一笑,笑得暧昧:“识时务,我待见这样的。”   “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而且给得更多。就连她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二爷能让你欲——仙——欲——死。”   楚珣说着,隔着床单轻佻地一拍某人的翘臀。霍传武别过脸,让这只小贱手拍得,屁股一紧。   楚珣眯起眼,意味深长对金老板道:“金哥,我看那女的不顺心,你可着劲儿地跟她打,你需要钱、需要重武器,算我账上,我帮你牵线搭桥。”   金百胜抓不出破绽,心里仍有疑虑,但他绝不敢动楚公子。   他在心里迅速权衡利弊,值不值得就为报复一个韩天而得罪金主。   楚珣的身份毕竟是大陆总参二太子,道上人尽皆知,除非你不想混了明着翻脸挑战中国军方,不然就得对这人客客气气,供着这尊佛爷烧着香。行走缅北黑道的各派势力,这些年发展壮大,其实就靠不遗余力抱各方大腿,拉拢美国中国两方获得扶持,金百胜可不愿得罪大靠山。   金百胜状似随手随意,掀开床头的犀角盒子,一看是一块华贵的钻石表,哼道:“老弟还真下血本,对韩天可够意思。”   与其同时,金胖子两名贴身保镖提着枪环视屋内,用枪口挑着把屋里能翻的东西翻一遍,柜橱里几件衣服都戳了一遍。   楚珣斜眼看着,心想幸亏自己防范充分,姓金的果然老狐狸。屋子很小,四周陈设一览无余,几件家具陈旧破烂,藏不住一丁点儿东西,只能兵行险着。楚珣这一招只是被迫将计就计,利用韩天的身体藏匿情报,再利用床戏掩饰自己不能示人的密工身份。   除不掉眼中钉,金百胜怨气难消,临走时回头,想拍他金主少爷的马屁,又想羞辱韩天,口吻带着猥亵意味:“姓韩的,我听说你当初为了不上那骚娘们儿的床,自己这张脸能毁了不要,老子才明白,你原来喜欢咱楚爷这种……”   楚珣应声道:“金哥,对我的小情儿客气点。”   他嘴上说得轻浮,心里突然一紧,怎么了……   金百胜仰脖哈哈哈笑了两声:“提萨拉给他做套下药都收不服他。”   楚珣喉咙不适,嘴角一抽:“什么意思?”   他一手伸到床单下,攥住传武的胳膊,整个人恍惚,被某个念头震惊了!没熬过刑的卧底那不是真正牛掰的卧底,他早该想到。霍传武悄悄挣开他的手,强硬的面孔下情绪压抑,隐忍……   楚珣直到这天,才从金老板口中得知真相。   “韩天”肩负任务半路插身于女匪身侧,提萨拉狡猾多疑,怎么可能信任一个新来的并纳为心腹?   韩天杀人越货没手软过,为提萨拉立下不小功劳。除此之外,女子身旁的亲信都需要交纳一个“投名状”——提萨拉以控制男人身体为手段控制他们的忠心。   在提萨拉匪帮内部,每一回做活儿得手收兵回到庄园,手下战将都会得到人肉奖赏:她让妓女们赤着身子跪趴成一排,一群强悍的男子蒙上眼睛,从后面骑上去轮换着干那些妓女,以此寻欢作乐,看谁干得时间最长,金枪不倒。而她真正赏识看上眼的男子,一定纳入房帏勾到床上,留在身边享用。   韩天是她部下一个异类,从归顺第一天起,绝不沾女色男色,看都不看一眼。   提萨拉也看上韩天,十分欣赏。这人办事利索身手强悍,脾气冷硬沉默寡言,越是冷酷禁欲的男人,越能激起有些人近乎变态的征服欲。   几次勾引不成,提萨拉在酒里下药……   韩天被吊挂在墙上,铁锁禁锢手脚。他强行抵御药物的作用,肌肉绷紧颤动,下体皮肤快要涨破,被药力挑逗坚如铁石,红肿难忍。   提萨拉阅男人无数,也有她病态的傲慢,她就是要看眼前这人被药物折磨得无从排解欲泄不能,然后跪在地上,舔她脚趾,求着她宠幸。   女人说:“求我,求我干了你。”   韩天咬着下唇,双眼模糊呆滞。   女人用最残忍的手法挑逗,看着这个无敌强悍的男人浑身汗如雨下肌肉痉挛咬破了嘴角胸腔里发出一阵阵痛楚的沉吟,竟然就是不松口,不肯就范……   女人说:“你开口求我,我立刻让你解脱,让你欲仙欲死。”   韩天的脸被汗水浸透,睫毛挂满汗珠,头缓缓低下去,闭上眼,一个字都不说。   这场香艳的“酷刑”,据说连续进行三天三夜,韩天被人一次又一次强行灌进药物,像死过一回,或者根本生不如死。不停歇地持续勃起得不到缓解,是极端痛苦的折磨,快折腾废了。这人仰面裸身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闭着眼,提萨拉将匕首抵着这人的脸,不从就在你脸上划个十字,废你一只眼,让你这张英俊完美的脸以后没法见人。   韩天死也不从。   后来,被逼得急了,这人面不改色拿过刀,划花了自己的脸,“从此不再见人”。   韩天恰恰因为这次毁容反抗,反而深得提萨拉的欣赏与信任。这女人以前也挖出潜伏帮派中的内鬼,俱是温顺听话无令不遵的谄媚小人,像韩天这类性情孤傲脾气古怪、为保贞操命都不要的榆木脑袋,无论如何不像费尽心思打入内部的卧底……女人就这样信了这个来投靠她的男人。   一道深刻的刀疤从鼻子一侧横贯右脸连到耳根,割皮断肉,血流满面。   霍传武是用刀自己毁了自己的脸,下手从容,不带一丝怜悯,仿佛他割破的这张脸只是一副“没有用了”的皮囊,内心冰封,今生今世不用再见人。   那天一行人从小屋撤出时,楚珣与他的保镖林俊用视线一扫,暗暗对视。   他也看得出林俊神情痛楚,隐忍不发,只低声叮嘱一句:“外面很乱,楚总注意安全。”   林俊在楚珣身边这么多年,何等聪明一个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所有人都看明白也听明白了,“韩天”对别人宁愿毁掉一张脸宁死不屈,却心甘情愿趴伏在楚公子身下,凭楚珣为所欲为。林俊甚至不需要再问楚珣,这个叫“韩天”的男人到底是你什么人?他即使认不清那张成熟的脸,也总归记得十多年前一天,一个男孩发疯似的冲进火车站,追着视野里逐渐远去的火车,蹲在地上痛哭……   第四十四章 决战山巅   最后一个闲杂人影从门口消失,门板重新扣上,楚珣神情呆滞敞着双腿坐在床上,就那一瞬间,眼眶内沿拼命扼制的泪水哗得流出来,流了满脸,流到脖子上,压抑十多年的情绪,泛滥爆发。   楚珣四顾,抽着,翻身一把搂住身旁的人。   霍传武面孔冷硬,平静,面无表情地挣开他,下床,拎起衣裤,往厕所走。这人一动弹,眉头就紧紧皱起来,臀部肌肉随走路的步态而纠结。而且,楚珣看到二武后面好像出血了。   楚珣心都抽疼了,眼前这人是他的心肝儿。   楚珣从床上跳下来,胯下红润润粉唧唧的小二爷刚刚滋润过,这时缩回原先安然乖巧的形态,仍然万分留恋那滋味。他红着眼睛想拉住人,“二武……”   霍传武一瘸一拐走进洗手间,硬撑着。   楚珣顶着门,急促道:“我帮你弄出来。”   霍传武不看他的眼睛:“不用。”   楚珣说:“你不好弄。”   霍传武声音冷淡:“我自己可以。”   楚珣被厕所门板撞到鼻梁……   楚珣在屋里撕心裂肺地团团转了好几圈儿,难受极了,酸楚之中却又夹杂几分甜美的知觉,这种甜美随即转化为滔滔不绝的心疼吞没胸腔。   疯子似的转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晃鸟儿,楚珣抓起衣裤胡乱套上,把好不容易还了阳的小宝贝藏好。传武还没出来。   他拍门,情急之下从兜里掏出他的磨指甲刀,其实是一把灵便的开锁器,把门锁捣开,闯进去。   霍传武裸着身子在里面,脸色倔犟通红,手肘顶开楚珣,不让他帮忙。   楚珣刚才为掩护情报,怕被人察觉,一指头进去,把东西顶得太深,顶到里面去了。那地儿自己用手弄不出来,传武一身汗又洇出来,后背挂满水珠。   楚珣一把抱住对方后腰,狭窄的洗手间里呼吸局促,身体互相蹭着。楚珣低声说:“乖,我帮你拿出来,你自个儿会弄疼……”   霍传武弓着背伏在洗手池前,把脸深埋,不让楚珣看到表情。楚珣从身后温柔地搂住人,小心翼翼地探进去,探到最深的地方。他感得到传武身子里那地方在他指尖抽搐战栗。那地儿,大约就是这人身体里最脆弱敏感的高潮点……   楚珣有片刻心神恍惚,视线贪婪描画眼前迷人的裸体,像用标尺描绘一尊完美的雕塑。霍传武身材挺拔阳刚,后背宽阔结实,窄腰翘臀,肉实的臀部让楚珣无比留恋那里面的温暖紧致。天生的,他就喜欢这人的屁股。   他没敢磨磨蹭蹭,慢慢地把里面用塑料纸包裹的东西楔出来。   抽出的瞬间,传武又抖了一下,大腿肌肉泛出浓褐色光泽。楚珣拿眼一瞟,传武胯下吊着的阳刚之物半勃了。终究是身强体壮血气方刚的男人,抵不过身体最真实的需要,肉体出卖一颗冷心。   楚珣顾忌这人嫩嫩的脸皮,柔声道:“出血了……我可能使太大劲了,对不起啊。”   霍传武的脸半隐在昏黄的壁灯阴影下,哑声说:“执行任务。”   楚珣:“……”   楚珣脸一下子暗下去,一腔热腾腾想要敞开来倾诉交付的心情被泼了半盆冷水,反而臊着了。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两人都硬了。   执行任务,二武被他顶得勃起,袒露出发情时身体失控抽搐的状态。做戏做成那样,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楚珣低声道:“里面需要上点儿药,容易发炎。”   霍传武:“我……自己来。”   传武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矫情。可是有些事确实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别说他从来没跟个男人做那种事,那隐秘的地方没让人捅进去过,即便是楚珣,毕竟十多年没见过面。两人乱局重逢,一切都太快了,让他心思混乱,被凌乱的情绪和沉重的负担压迫得喘不过气。身份使命注定,万不得已之时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或许应该庆幸,今天在床上把他捆起来搞得他出血撕裂的这混蛋,是楚珣……不然他把人狙了的心都有。   楚珣又一次探入这人身体,小心地涂药。他的手指不敢弯曲,不敢随意碰触,很怕碰到对方的敏感,这时候没有丝毫轻浮挑逗的心思,怕“亵渎”了这个人。   他心里酸不溜得,两人关系终究淡了,唯一一次动情亲密竟然是这种突发状况、是为任务,并非情之所至。   二武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人冷得如同一块尘封的冰山,几乎不对他笑,甚至没想过要抱一抱他。   清理完毕,霍传武穿上衣服,楚珣两手插兜倚在门框上,目光低调流连,哑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传武一愣,不确定楚珣问得什么。   传武与楚珣擦肩而过,楚珣一把拦腰抱住了,喘息着,捧起这人的脸,目光赤红直视内心。他想问这个人,你那样,是为了我?是为我吗,是吗?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还疼吗……”   楚珣在传武面前,气势一下子矮了,垂着眼,声音低沉,样子仿佛又变成当年梧桐树下那个头发微卷、眉心有红痣的男孩,嘴角羞涩地抿着……   霍传武瘦削刚硬的脸在他手掌心里拢着,一道疤嵌进十几年光阴,深重痛苦与全部思念,不必说出口。   数小时后,大部队行动开始,缅甸政府军与中方派遣的特种队员联手,实施剿匪与营救人质行动。   政府军携带重武器,直升机火力支援,包围丘陵地带,轰炸提萨拉庄园所在的山丘,土石崩塌,浓烟滚滚,火焰映红密林上方的天空。   在正面战场背后,中方最精锐特种部队60名队员分成两个小队,东西两个方向潜入矿山附近关押地点,解救人质。特战队队长手里握的是潜伏队员传递出来详细地图、哨点位置、敌方人员名单,目标明确,精准打击,突袭歼灭……   近年美股衰退美元贬值对东南亚造成金融海啸似的震荡,缅北各路黑道经济利润大幅缩水,军火毒品贸易衰退,边境大批赌场因客源紧缩而倒闭,黑帮势力互相排挤,于是在生存夹缝中铤而走险,与国内蛇头勾结,从事贩卖人口的罪恶。蛇头从各地诱骗数百中国人到云南,拐过边境,卖予缅北黑势力,在提萨拉控制的矿山中成为非法劳工奴隶,不见天日……   最终突破高层容忍底线的事件,是数十名童工先后被拐境外,惨遭绑架。缅北势力明目张胆向被绑中国儿童家人索要巨额赎金,贫困山村家庭付不起数万美元赎金,绑匪接连撕票,手段残暴灭绝人性……两国军方在这种情势下跨国联手打击边境人口犯罪。   霍传武护送楚珣,与林俊回合,三人驱车汇成一路。   仨人都恪守专业准则,与任务无关的废话一句都不说,任务似乎也没可说的,于是一路沉默无言。   传武熟悉山区地形,找到当地老猎手开辟出的一处山穴,稍事休整,等待行动完毕集体撤退。仨人在洞中席地而坐,楚珣找个干净地儿,后脖子舒舒服服一仰,大喇喇地敞着两条腿,小腿伸直,迷瞪着眼。   林俊坐在他身侧,面色平滑,默默地相隔两米,避免挨得太近。霍传武坐在对面,靠近洞口处,不抬头,慢条斯理儿擦那杆长枪,枪管比他浑身上下哪块衣服皮肉都干净许多,亮得能映出人形。传武盘腿而坐,铁灰色风衣罩身,迷彩裤绷出大腿的结实轮廓。   楚珣眯眼问传武:“你不用与大部队汇合?”   霍传武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楚珣:“你什么时候离开?”   传武:“我是后援,等待前方消息。现在我们的狙击手都在,一个没少,暂时不需要我。”   霍传武不断用无线装置与他的队长通话。   特战队摸排到集中关押奴隶劳工的位置……   突击手干掉目标,两翼的爆破点作用……   另一只小队在一口废弃大矿井下找到藏匿的被绑儿童,正用吊车装置实施营救……   楚珣跟踪着营救进程,咂嘴,渴了,随口道:“水呢?”   身旁两个大活人,完全下意识地,低头摸水壶,伸手递过去。两只水壶同时递到楚珣眼皮底下。   楚珣:“……”   楚少爷出门一身轻,从不负责装备负重,水壶都忒么嫌沉,嫌那些东西压迫到他婀娜的肩膀和柔软的蛮腰,都是小林给他扛着,少爷作风端得十足。   林俊抬手递着水壶,没有动。   霍传武垂下目光,冷冷地收回手,没有表情,绷着嘴巴。   楚珣接了林俊的水喝了半壶,又使劲够着伸过手去,抢过霍传武腰间的水壶,真不客气,也喝掉半壶。   霍传武白了楚珣一眼……还跟个耍脾气的小孩儿似的。   倒是林俊忍不住乐了,哼道:“你喝太多了,待会儿肯定一趟一趟放尿。”   楚珣嘟嘴:“我就乐意。”   这人过一会儿真溜到洞口,灌一肚子水,清理存货撒尿去了。   霍传武与他的队长紧张通话。   “提萨拉劫持几名小孩,与政府军和我们的人对峙。”   “提萨拉的人快打光了,但她手里捏着人质,极为嚣张。她点名要韩天做交换。”   “她手里还有一个人,是你的下线,那个男孩……”   霍传武脸色大变:“宋潘……”   传武背上枪,在耳机里轻轻一磕:“尽量拖时间,我就到。”   楚珣站起身:“我也去”   传武想都没想地拒绝:“你俩安全隐蔽。”   楚珣目光坚定,口气骄纵而自信:“二爷这么能干,文武科技全才,小天天,你们没准哪个事儿就用得上我!”   ……   深山丛林中一处别墅营地,女匪的秘密行宫。一片占地两亩的精巧漂亮的石头房屋,依附山岩峭壁而建,如今被政府军的火炮轰塌掉一侧房檐,大理石玉石大块大块碎裂崩落。四面庭院墙壁上绘满色彩斑斓的佛教壁画,被硝烟熏托更显诡艳多姿。   提萨拉与她几名亲信据守石屋后面,墙洞后架起狙击枪,点射。   在矿山被关押多日的几名中国籍少年,面黄肌瘦,脸上涂着石灰,后背手臂上遍布鞭痕与烟头烫伤。绑匪逼迫他们与家人通话要钱,哪个在电话里哭得声音不够大不够可怜要不到钱,就要挨打。   谈判专家与这伙悍匪拉锯多时。提萨拉就一句话,老娘不想为难这些小屁孩子,只要韩天,把韩天交出来,老娘活剥他的皮!   提萨拉如今最恨叛徒。她对韩天恨不得千刀万剐,食其肉寝其皮。   以往识破帮中内鬼、擒获叛将,无一不是当众剁手跺脚剥皮然后点火烧成焦炭,对那些人她都没这么恨过,没有如此忿恨和感到羞辱。可能恰恰因为,她对这个曾经在她卧房刑室里苦熬三天三夜没有对她俯首屈服的男人,存有某种特殊的欣赏与征服欲。女人终究有感情上的弱点,以至于她在心怀疑虑时一次次对韩天手软,如果说这些年有唯一一个男人能令她求而不得、欲罢不能,就只有韩天。   她没料到,这个神秘英俊身手强悍的中国男人竟是军方卧底,借刀杀人之计利用她的势力除掉几路帮派,再调转枪口将她出卖!   她手下四大金刚,韩天叛变,临走还打死一个,另一个被姓金的趁乱灭了,如今只剩一个辉子留在身边,已是穷途末路。   霍传武侧身蹲踞在掩体之后,一身灰衣,沾染着血迹沧桑,面容冷傲:“有种出来抓我,没种就放了孩子。”   提萨拉一双美貌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怨恨,喊道:“老娘最记恨有人骗我,拿我当院子里的猴子耍,你们这些忘恩负义无耻下流的男人……”   提萨拉说话间突然抬手凌空一枪,别墅庭院散养的一只缅甸猕猴,“哇”得惨叫一声,从墙头坠落,狠狠摔在地上,血从脑袋的孔洞中流出……   霍传武说:“你要报复我,我没话说,你放了无辜的人。”   提萨拉说:“你亲手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我就放人。”   霍传武冷冷道:“你先放人。”   “放人?呵呵……好,我放。”提萨拉冷笑一声,声音透出冷血蛇蝎美人的报复快感,突然从墙后拽出一个干瘦的人影,一把锋利的大砍刀手起刀落,一刀残忍剁下男孩半个手掌!   “啊!!!!!!”   男孩被人从墙头抛下,摔在石屋前方一片空场上。瘦小身躯在地上痛苦翻滚,嚎叫,众目睽睽之下,血淋淋半个手掌掉落到黄土间。   警戒的队员同时端枪瞄准,霍传武对自己人低喊:“都别开枪!”   双方阵地尚有一段距离,各自在掩体后由狙击手对峙,谁都不敢轻易冒头。中间的空地上,男孩因为剧痛而身体颤抖,眼眶里含着大颗大颗眼泪,嘴唇嗫嚅,大概是在喊他“天儿哥”。   霍传武倒抽一口气,眼眦绽裂发红,低吼道:“够了。”   提萨拉眼露悲愤:“叛徒就是这样下场。”   霍传武肃然道:“放了他,我换他,你要怎样?”   提萨拉冷笑:“我就想看你心疼。韩天,你这种男人也会为一个人心疼……你还有心肝吗?”   提萨拉穷途末路之际妆容不散,维持着缅北女匪的泼悍与强硬,根本不惧生死。女人红唇露出一丝妩媚笑容,目光深邃:“韩天,你不过来,我也不放人。事到如今,绝路之上老娘想再跟你赌一场,咱们赌最后一局。”   霍传武面不改色,应战:“你说,赌什么的。”   第四十五章 佛陀九宫   楚珣在掩体之后隐蔽,揣摩谈判进程。他心思敏锐,瞬间就明晰了眼前情形,那个被斩掉手掌的男孩,一定是替“韩天”窃取情报的马仔……   行动队队长通传命令:“别冲动,别过去!我们绝不用你做交换。”   霍传武回道:“我不能看那孩子死。”   队长镇定地命令:“宋潘毕竟是匪帮手下,能救我们肯定救……不值得做出牺牲。”   霍传武漠然道:“我也不值得他为了我,就这么死。”   楚珣从掩体后给队长打手势,用唇语说:让我跟那麻烦的娘们儿谈谈,对付女人,二爷比你们这些傻大兵有经验。   楚珣细亮的小眼皮一翻,对霍传武一努嘴:“是你那忠心耿耿的小相好吧?”   霍传武面色一窘:“……”   队长挑眉:“……”   楚珣在外人面前一贯善于掩饰真实心境。他笑得浑不正经,露出白牙:“放心,二爷帮你救你的小心肝儿——”   霍传武的直接上峰、以及这帮特种兵队员,并不清楚小霍同志与楚公子之间的干系,不知道这位华商打扮的公子哥从哪个猫耳洞冒出来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提萨拉深知韩天枪法顶尖、近战以一敌八难有对手。女人从墙后伸出一杆旗子,遥遥指向庭院一面高墙,喊道:“老娘跟你赌那一面佛陀九宫图!”   原来,这座石筑别墅庭院内有一面影壁,墙内与地下暗藏机关,有一套联动装置。   影壁上镶嵌九幅佛教风格壁画砖,呈现太阳花瓣放射状排列,每块方型砖石绘有精美佛陀经文故事。女匪操纵房中机关,除了第一块砖,其余八块壁画全部隐入墙内,一面墙空出八处凹痕。   提拉萨得意道:“韩天,你有本事将这八块砖重新推回原位,将佛陀图排列完整,我就放了那小叛徒和那些孩子……你若输了,我要你的头皮。”   霍传武暗暗愣住,眯眼盯着那面凹凸不平的墙,还真没见过……   别人都愣神,只有楚珣立刻看明白影壁的蹊跷。提萨拉果然是十足的赌徒,酷好赌术,临死不忘过一把赌瘾。这墙的装置好比赌场里的老虎机,一拉杆拽下去,老虎机屏幕上哗啦啦转出一串随机数字,胜负由天。提萨拉赌的就是这个,这墙上的机关,连接八根撬砖拉杆,然而壁画砖顺序打乱,动错哪根杆,九宫图都摆不对。   事实上,以往还从来没人能猜中全部隐藏壁画的位置,将九块壁砖完整拼成一面墙画,从来没有。这难度基本等同于猜中乐透大奖,除非有菩萨保佑、神的运气,因此提萨拉敢下这个局。   提萨拉倘是让韩天举枪射房梁上镶嵌的只有四分之一钢镚大小的珍珠,韩天定能弹无虚发,然而女人剑走偏锋,出个刁钻难题,料到韩天并不精通赌彩。   霍传武目光凝重,楚珣看得出来,血泊中那男孩对传武意义重大,即便身处敌我两个阵营,男孩恐怕永远无从知晓他“天儿哥”的真实身份,就为这三年的义气、魔帮匪窟中一次次化险为夷救命的情谊……二武这些年卧底生涯怎么熬过来的,楚珣不敢想,只可惜陪在二武身边与他出生入死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楚珣伸手按住传武的手背:你放心,信我。   传武怔了一下,楚珣目光柔和又强大,无比自信,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楚珣正要随传武绕道爬出掩体,身后林俊一把拉住他,神情严肃:“楚总,太危险,你不能鲁莽。”   楚珣主意坚定:“我去救那几个孩子,这也是任务。”   林俊眼神焦躁:“可这不是我们的任务,小珣……”   林俊的意思很明确,楚公子你不应因小失大,你越界多管闲事将自己暴露于危险境地之下,这是违反纪律!楚珣愣了一下,没犹豫,解下装有机密情报的腰包甩给林俊,“这个由你保存,务必送到。”   二武是为他们取情报,连累了那男孩,就为兄弟情谊,江湖义气,楚公子不能袖手旁观。   林俊眼底晃过一丝难言的情绪:“你……唉……”   林俊默默地跟上。   三人匍匐到视野清晰的位置,过去之前楚珣特意在后方解裤链又清了清身体负担,果然二爷你妈的水喝太多了。   楚珣缓缓摘下碍事的眼镜。他惯常戴在脸上的那副金丝镜,其实是远视矫正镜片。以正常人视力表的标尺衡量,他双眼在“状态中”的视力瞬间可以达到4.5,他完全不需要眼镜,纯粹就是为营造楚二少风流潇洒文质彬彬气质的装饰物。   楚珣脆声跟对面的提萨拉喊话:“拉姐,你这是欺负韩天那个傻大兵,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他连扑克牌都他妈不会打,上了赌桌就是个瞎!这局我陪您玩儿。”   霍传武抿着嘴斜眼瞄这个满嘴胡咧咧的……   提萨拉冷笑:“怎么着?你罩着韩天,还罩到底了?”   楚珣反将一军:“拉姐您在牌桌上,从来就没赢过我,咋着,您怕我啦?不敢跟我赌?”   提萨拉怒道:“谁怕你?!”   楚珣道:“赌桌讲究个赌品,碰的就是运气,我若赢了你别反悔,立刻释放宋潘和所有人质。”   提萨拉发狠道:“好……你要输了,你自个儿亲手把韩天的头皮剥下来!”   一场生死之局,楚珣两手平直地伸出去,双眼缓缓眯到最细,卷曲的睫毛间隙里闪烁神秘流动的光泽,眼角如丝……壁画砖隐在厚厚一堵岩石影壁中,层层叠叠互相压摞着,楚珣额头上渐渐洇出一层汗,十根手指随着他的状态起伏而抖动,在地上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指痕。   他身边两个男人,是在场唯一知晓他身家底细的两个人。   林俊紧咬下唇,担忧地看着。传武架着长枪,摆好狙击姿势,眼角顾及着楚珣……   楚珣揣摩计算很久,不仅要透视墙内壁画隐匿的位置,还要计算可操纵的连动搭杆。旁人眼中一场碰运气的老虎机赌局,在他这里,要做成万无一失,必然耗费心机。   楚珣抬手微微一指:“左下角第二个机关,应该能推出右上角第二幅图。”   霍传武:“你确定?”   就这一句“你确定”,楚珣不得不全心投入地重新透彻描画了一遍,下巴上滴出汗,点头:“确定。”   拉杆猛然拽动,第二幅壁画砖从墙内浮出,不偏不倚严丝合缝,卡入太阳花瓣右上方位置,紧随“佛陀降生图”之后,是一幅“释迦削发图”。   每推出一块砖,墙内隐图全部打乱顺序,又要重新一步步搜索、琢磨。   楚珣人中位置缀满汗滴,眼睫毛上挂了一圈珍珠,眼前水雾淋漓,全身的水仿佛从皮肤里洇出来,水分急剧蒸发,喉头干渴如同火烧。   “砰”,“砰”,两声闷响。   “白猿献果图”。   “驱逐魔女图”。   楚珣浑身痉挛,疲累交加。林俊心疼得一把攥上楚珣一只手。   霍传武默默望着,伸手到楚珣后腰上,轻轻抚了一把……   也幸亏这局是由楚公子应战,霍传武和林俊以及身后这群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们,别说透视机关了,不懂行的人连佛陀九宫图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晓。楚珣是专业密工,职业需要,通晓多种语言文化,也读过佛经故事,读书一目十行、过目成诵。   提萨拉是从楚珣成功推断出第五幅砖位置时,开始起疑,根本不可能,这姓楚的少爷,怎么做到的?   机关埋在墙里,从外面看不见,楚公子从未到过此地,这人难道“作弊”……可他用什么手段作弊?   楚珣再次凝神静气,搜索第六块方砖,浑身肌肉绷到最紧张凝滞状态,冷不丁一记空包颜色弹射向他面前的墙壁,“啪”一声炸开一片血红!对方又从墙头扔下一挂鞭炮,鞭炮如同颤动活物,二百五十响,在地上噼啪攒动……   林俊低声骂了一句:“操蛋!”   楚珣眼神和气息紊乱,墙内图案在他瞳膜上模糊变幻,手指的方向就开始不太确定,心思犹豫:“大概是……最右面。”   操纵杆一拉,壁画没浮上来。   墙内突然射出一只箭。宋潘这时被吊在影壁对面一堵墙上,那只箭不偏不倚射向第六幅砖对应的指针方向,钉进这男孩右手臂位置,穿了个透。   男孩声嘶力竭痛叫,身体扭曲。   楚珣吃惊:“怎么会……这样……”   霍传武痛楚地叫了一声:“啊——”   却原来,这个巧妙的机关是黑帮震慑处罚死刑犯的装置。美艳绝伦的太阳花,每一处花瓣位置都能射出利箭,行刑之人随意拉杆,受刑之人面对可能从不同位置射出的暗器吓得肝胆俱裂屎尿横流,可能是手臂,可能是脚,可能射向腰,也可能一箭袭来直接穿透喉管毙命!这根本就是一局“俄罗斯轮盘赌”,左轮手枪弹槽里六发子弹,你永远不知道转到哪一处子弹就会射出。   楚珣自责地喃喃道:“我弄错了吗?我……对不起啊……”   霍传武下意识地,一把从后面抱过楚珣,手掌安慰似的拍抚。怀里的人身躯是软的,像一滩水。楚珣口里焦渴,却又不敢喝水,体内过多水分会削弱他视网膜与指纹的敏锐度,大量失水反而令他六感达到最灵敏状态。   楚珣脸上挂着汗,面孔肃然冷静,让身边人传话给提萨拉,“拉姐,记着赌局的承诺,今天别输不起,别赖账。”   他在极度紧张状态下爆发,头顶肩头仿佛飘荡着炙热的焰,一双温润细长的眼在阴影中绽放奇异的光,像佛的光环笼罩头顶,眼前一片雾气,雾霭中浮现佛陀的指引。他抬起手指……   “树下悟道”。   “初转法论”。   一枚又一枚壁画砖从墙内浮出,一幅精美而宏大的墙画完完整整呈现在所有人眼前,气势恢宏,震撼人心。佛陀九宫图描绘了释迦佛祖一生缘起缘灭,树下参禅悟道,终得修成正果,体会人间生老病死,度化凡间无数。温润博大的佛光驱逐妖魔鬼怪,普照凡尘……   楚珣唇间浮动笑容,修长的手指指尖一动,点动最后一块浮砖。   顶端正中这块砖如果弄错,一支利箭将射穿无辜男孩的眉心。   啪——   所有人心头捏紧,不敢看。   影墙上一幅人生长卷,如诗如画,最后一块砖浮出,扣合,是为释迦佛祖“娑罗树下涅槃”。   九宫拼图完整,机关打开,墙上的男孩坠落到地上,伤痕累累。   提萨拉仰天长叹,天不待我……   这女人虽心黑手狠,蛇蝎心肠,然而平生十分好赌,赌品赌运皆佳。官场亦或黑道中人,都极为迷信,赌运即人运、命数,今日竟然被人破了佛陀九宫,命中该遭此劫难,难不成是佛祖显了意愿……   埋伏的突击手狙击手全部待命,千钧一发,匪徒团伙形神崩溃,只待束手就擒。女匪身旁,暗藏在墙洞后面阴影中还有一个沉默冷傲的修罗一般的身影。只有这个人,不信佛祖,不鸟鬼神,不敬畏天地,不相信命运。   楚珣在极度疲累下几乎虚脱,瘫软,霍传武与林俊同时发现墙后有狙击镜反光,枪口竟然瞄准楚珣!   林俊吼道:“当心!!!”   二人同时飞身迎上,只在毫厘之间,林俊从身后抱摔扑倒楚珣将人压在身下护住头胸部,霍传武侧身顶开楚珣同时瞄准与暗处的杀手对射!   噗。   血喷射出来。   楚珣被摁在地,眼前一片血色,惊惧地叫了一声:“二武?”   没有回答。   “二武……”   “啊!!!!!!!!!”   两名高手对枪,就是想以命换命,谁都不甘心放过对方,双双射中,血肉横飞。   霍传武被子弹瞬间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在地上搓了两米,血从一侧肩头涌出,眼眶猩红,另一只手仍然顽强地掏出备用枪连续点射,枪子儿在远处石墙上剜出一片飞灰。   辉子浑身是血,收枪闪身撤退,扭过头甩给霍传武一记填满仇恨的寒冷目光。   队员从四面包抄合围,狙击手三秒钟内狙杀对方数人,掩杀合围解救人质。有人将男孩宋潘从浓烟中拖回。火焰冲天,佛陀壁画在枪火硝烟中傲然挺立……   战斗挂彩的几名队员被抬上直升机,直接越过边境送至部队医院。   林俊背着浑身冷汗淋漓的楚珣,把人丢在车后座,在几名队员护送下离开险境。   楚珣仰躺在后座上,呼吸凌乱,胸口潮红,眼底湿润,在电话里说:“贺叔叔,您瞒我。”   贺诚应道:“小珣?”   楚珣颤抖地说:“您瞒我十四年,不告诉我。您真让我失望。”   贺诚立刻就明白了:“你见着内谁了……”   楚珣毫不客气地质问:“是西南军区的特种大队,还是哪个部队?贺叔叔,我要求以总参名义下命令,让他们把这次的伤员直接转到北京医治,我要看着他,不能让他跑了,就现在。”   林俊从后视镜里看着,默不作声。   当时在场所有中方人员,行动最高指挥官是一名中校,楚珣是在场人员里军衔职位最高的一个,但他不能对友军透露身份,只能拐个弯儿来挑战贺部长的容忍力,要求贺诚替他下命令。   贺诚缓缓解释道:“小珣,这不合规矩,他们部队当地……”   楚珣口气固执,毫不妥协:“我提请求!您找人下个命令过来。”   贺诚:“……唉,你这浑孩子啊。”   楚珣挂断电话,望着车窗外仿佛能将岁月时光吞噬的参天密林。十多年了,曾经放开过一次。这次,绝不会再放手。   第四十六章 北京你早   楚珣这趟缅北旅行一共两个星期,日子一晃而过,再次回京。他透过舷窗俯瞰熟悉的城市,眼前心底映照着暖融融的万家灯火。柔软的情绪缓缓爬满心房每一溜缝隙,让人不习惯。他用手捂住心口狠命揉了揉,笑了。   嘴里叼一支果味棒棒糖,又酸又甜的。   身为老总,动辄出走半个月,公司里挤压一堆文件等待他处理。楚珣在飞机上就通知了秘书和几个总监,下飞机即回公司处理公事。   楚珣最后是在办公室里迷迷瞪瞪睡过去,嘴角还挂了一丝儿棒棒糖味道的口水。林俊悄悄探开门缝,瞅了一眼,早就习惯这种场面,轻手轻脚将人抱走,抱到公司楼上休息。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样的窗帘,铺洒在小床上。窗外是人声,车声,城市运转的声音,长安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公司顶层有他一套临时公寓,楚珣懒洋洋糗在被窝里,不想起来,浑身有一股子惬意的疲倦,眼角如丝,用唇语念道:北京,早啊……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城市还是那座城市,窗外风景却变了颜色,看风景的人心情不同。   楚珣眯起眼用目光挑逗窗口的阳光,自娱自乐,终究忍不住,右手伸到内裤里,把小家伙逗弄出来。小二爷不知什么时候随着主人的心情慢慢膨胀,变成硕大颀长的大家伙,楚珣掀开被子,两腿放荡地大敞,手指灵活套弄,揉弄腹下的毛发,喘息,瞳膜上铺天盖地晃动的是那块镶嵌了褐色胎记的好屁股。   他猛地向后仰去,喉结滑动,滚烫的液体喷溅到肚皮上,射了好多,舒服地喘……   尝过一次鲜,忍不住意识里不断描摹意会,霍传武臀肉结实发达,内里十分紧致。只要想着二武用身体紧紧夹着他,楚珣浑身发抖,止不住就硬得不行,原先这样那样一身的毛病,在别的男女面前勉为其难手撸嘴撸都撸不硬的家伙,这一趟全他妈治好了,可利索了。   果然二爷的鸟儿是认主的。   不是年少时就相识的完美的屁股,二爷还真瞧不上眼。   楚大校一通电话斩钉截铁,又带几分不依不饶秋后讨债的意味。随后,上面就下了命令,以保护卧底同志安全、提供最好治疗条件、隔离政治审查等等各种理由,走内部手续,用专机将小霍同志接至北京,住进解放军总院。   贺诚心里有数,了解两个孩子过往渊源。正因为熟知内情,他今天不答应了楚珣,楚珣转天就得跑回当地去守着霍传武。事已至此,不如将这两人圈在北京,由专人看管监视,免得给老子捅篓子出来。   楚珣早上起来,在洗手间里刮胡子还一边吹着口哨。他拎起大牙膏,两手握住了,装模作样对着狠命搓了几下,然后笑嘻嘻地亲一口牙膏管子——啵!没外人的时候,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精心捯饬一番,头发用啫喱水抓出漂亮的头型,衬衫长裤淡雅精致,觉着自己可好看了。   楚珣给汤少爷打了个电话。   “珣哥——你回来啦!”   汤家皓在电话里声音甜腻。   “这两天忙,改天找你吃饭。小汤,你上回买的八种热带兰花插花还带香薰和自动喷水的大花篮,哪买的?”   “还有上回你给我买那个电动按摩小熊抱枕,卡通的,北京哪家店卖?只有日本能买到?”   楚珣跟小汤东拉西扯没正经的,对方声音突然落寞下去,低声问:“老公,你有别人了吧?”   楚珣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过别人。”   汤家皓问:“那你会这样,对香水花篮和小熊枕头感兴趣?”   楚珣反问:“老子怎么就不能对香水花篮和小熊枕头感兴趣了?”   汤家皓哼了一声,心酸地说:“脑筋正常的男人就不会玩儿这个,只有像我这样喜欢着一个人求之不得的大傻帽,才用这些东西讨好别人呢。”   楚珣:“……”   操,楚珣心想,二爷现在就是个脑筋不正常对一个人朝思暮想情有独钟却求之而不得的大傻冒。   楚珣捧着大花篮去了总医院,一手还拎着保温桶,肩上扛着一只小猪抱枕,手里七七八八,就跟一快递送货的似的。   没买到小熊抱枕,买了一只粉色小猪的,看着心情很好。   霍传武病房外有便衣监视,看到有人探病,谨慎地上前询问。楚珣事先向贺部长打过报告,回答对方:“我是他发小。”   楚珣见正主之前,先去见了负责霍传武的主治医。   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沉默着,脚步神情凝重……   出于保密因素,传武住的单人病房,没有旁人打扰。楚珣扛着东西进去,白色床铺被单下躺着人,斜靠床头,静静地看书,眼神圈在书页的某个点上不动。   霍传武外伤并不重。当时穿了防弹背心,子弹吃进左肩某个部位,没伤到脏器骨头。以当兵的素质,这点小伤实在不值得大费周章,养个把月就好。   楚珣把花篮在床头摆好,香水味道立刻弄得霍传武皱眉,鼻子都皱起来,脑袋开始眩晕。   楚珣极其自恋地解释:“我专门自备了香水,到店里让他们做,用的是我平常用的三种牌子香水混合,你每天闻着,就像闻我身上一样一样儿的。”   霍传武直不愣地回了一句:“……你觉着你自个儿好闻?”   楚珣把抱枕塞到这人怀里,抱着,两人凑头研究电动按摩功能研究了半天,俩小孩儿似的。   “按这个按钮,小猪就开始按摩你了。”   “这里可以调节几种不同模式,还可以调大,来震荡一个!”   霍传武受不了了,躲他:“别闹,别震荡了……弄我痒痒。”   楚珣问:“还怕痒痒?”   霍传武很实诚地:“怕啊。”   楚珣笑得极其阴险:“你小时候就怕痒,二爷对付你,只要掏你痒痒肉你就服了——”   楚珣说着顺势扑上去挠胳肢窝,挠传武腰上痒肉,逗这人开心。传武绷不住躲闪,左面肩膀上裹着纱布,左胳膊吊着,“嗳,别闹了!……小珣……”   霍传武的笑如同惊鸿,因为笑得含蓄而更显难得,惊艳,嘴角耸动时脸上露出一颗酒窝,很帅。   “你笑起来还那样儿。”   楚珣睫毛下目光柔和,闪动……   任务完成,担子卸下,二人独处房中,闲谈之间简单说起这些年境况。   霍云山入狱五年,刑满释放后返回家乡。他当年被剥夺军籍和实权,考虑到方方面面因素,上面在对待霍师长问题上既要杀一儆百,又不能落人口实,因此霍云山并未受到过多苛待。“政治犯”身份地位到一定高度,又有国内外关注,谁也不好轻易动他。   霍云山回到原籍,军区任命他一个闲职,类似地方上某后勤处长之类,没有任何军权实权,但仍享受副军长级别待遇,作为某种形式的“安抚”。   霍家老大被遣送回家后,因为档案里犯过错误,剥夺高考资格,没念大学。然而,九十年代开放搞活,摆在有志向有能力的年轻人面前的路就宽了许多。霍传军在家乡当地开办工厂,一开始倒腾土特产海产加工、出口贸易,后来又去深圳开公司,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小老板了。   霍家老二高中毕业,秉承父业,去参了军。   霍家祖上七八代人拥有尚武崇军的传统,从清末山东闹捻军、义和团,八年抗战,再到建国后,代代都有山东好汉戴甲从戎,奉为家族的荣耀历史。到霍传军霍传武这一代,却因为这一场政治浩劫,家人坚决反对儿子从军,不愿再碰触全家人当年不能言说的痛处。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当兵的料。霍家老二这样的男孩,一身惊艳功夫性情沉默冷静行事果敢坚毅,百万军中有上将之勇。这人倘若跟着他老哥去深圳做生意,传武哪懂生意算账那些事儿,那才真是废掉一块好玉。   “你怎么做的卧底?”楚珣关心地问。   “抽调的。”霍传武淡淡地回答,似乎就不愿意多谈。   霍传武讲述过往时心态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波澜,仿佛这些年,爷们儿就应当这么过。霍家世代从军的传统到他这一辈没有断,对得起祖坟上那棵草,对得起家里当初起的“传军”、“传武”这样的名字。   楚珣状似不经意地问:“调来北京的部队,愿意吗?”   霍传武没有立即回答,眼睛望着别处,神色复杂。   楚珣试探:“我可以跟我爸说说,调你进总参。”   霍传武低头摩挲手上的枪茧:“这次任务回来,家里人想让我退伍,回老家。”   楚珣抬眼:“回老家干嘛?……你结婚?”   霍传武不说话,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失落。   楚珣蓦地失望了,同样的失落,一腔热忱被泼冷水,二武终究可能要回家结婚。   俩人凑头吃光保温桶里的饭菜,霍传武下床去厕所解手,楚珣屁颠颠儿一路跟着。   传武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你扶。”   楚珣:“你一只胳膊吊着不方便。”   传武:“多大个人,有什么不方便。”   楚珣:“……”   楚珣悻悻地,又舍不得离开,脸冲窗外,斜眯视线瞅着霍传武从宽松病号服里,直不楞地掏出大号的家伙……   两人重新相处这些日子,楚珣看得出,二武这人从外表到心里,完完全全变冷了,被岁月挫折打磨得连怨气和戾气都没有,云淡风轻。   多大个人?俩人都是成年爷们儿的年纪,很难再像小时那般无赖冲动,在厕所里抱住,扒开裤裆,尽情放纵。   二武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回答一切问题都是冷硬的两三个字,没人问的时候坐在阴影中发呆,神情冷漠。事实上,楚珣方才与主治医倾谈,再到见到正主,已经看出来,小霍同志远没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状态,这人处于严重的“卧底综合症”状态。   楚珣多年受训,比医生更了解这种症状。卧底潜伏的特工、军人,比普通特种兵更要具备超人的毅力素质与超常的肉体心理精神抗压能力。常年生活异乡,改头换面,出入险境,一次次经历周围人的猜忌、圈套、恶战、有计划甚至被迫参与血腥暴力,每个白天都处于常人无法想象的紧张战斗状态,夜晚无法入睡,失眠,焦躁……   霍传武对周围很警惕,自我封闭,似乎还没完全适应和平安全的环境。这人不看电视,不听收音机,只用个随身听听音乐,耳朵眼里塞上耳机,翻来覆去听几首怀旧老歌。   这人埋头在小桌上吃饭时,沉默地咀嚼,吃了一半,发呆,突然想起个事,向门外便衣请示,要给领导打电话。   霍传武在电话里问,“宋潘咋样?人在哪?在救吗,救过来吗?”   楚珣从睫毛缝里射出两枚锐利的小眼神,剜了一眼。   领导说,人在边境医院,我们派去的军医负责救治,手掌很难接回来,手残废了,但没有性命之忧,小霍同志相信组织,放心养你的伤吧。   传武追问,“那男孩能安排在咱们这边生活吗?他回当地,恐怕会遭到黑帮打击报复。”   领导敷衍性地安慰几句,男孩毕竟是缅籍,有些事不好交涉,以后再说。   传武目光垂下来,也没有过分伤感,眼底有那种历尽千帆的苍凉,似乎仍沉浸在枪火横行血色硝烟中,战场上尸横遍野。   楚珣心里犯酸水,狠命叨了几口菜:“哦,菜不吃了?不吃我都吃了,一口都不给你留!”   宋潘为了天儿哥连一只手掌都废了,楚珣自认自个儿做不到,二爷的手可金贵呢。或者说,他才不会蠢到以牺牲一只手来表达忠诚,提萨拉欺负过老子的人,二爷逮着机会就亲手搞死她。   楚珣用力咀嚼,“唔”得一声,噎着了,梗着脖子往下顺气儿。   小霍同志冷眼看着他折腾,默默伸出手,抹掉楚珣嘴角沾的米粒。霍传武很随意,好像理所当然,手指无意识地就把弄下的米粒抹到自己嘴里,竟然给咽了。   楚珣:“……”   小霍同志继续进入静默发呆的模式。   楚珣呆怔地看着,那感觉好像当年,他在二武家吃饭,二武妈炒的韭菜鸡蛋。二武拿筷子一指,“珣珣,你门牙上有一大片韭菜”,然后伸手帮他抹掉牙上的菜叶子……   俩人吃完饭继续摆弄小猪抱枕,小猪震得传武小腹发热,受不了,笑着躲,楚珣瞄到这人病号服宽大的裤裆里,微微勃起了。这人也不知道憋多久了?   楚珣没有点破,顾及这人很薄的脸皮,也不来动手动脚的,对二武他不那样。   他突然来了兴致,脱掉鞋子盘腿坐到病床上。俩人面对面,楚珣像半仙儿似的,装得煞有介事,呜哩吗咪轰,突然从半空一抓。传武的随声听顿时卡壳了,音乐没了,楚珣从怀里掏出那只CD盘。   楚珣眼光促狭,挤挤眼:“你说,我变。”   霍传武:“小人书。”   “巧克力。”   “……泡泡糖。”   楚珣兜里没泡泡糖,但是随机应变,手掌啪得一转,手指缝里捻出两只棒棒糖,笑嘻嘻地拆开糖纸,俩人于是一人嘴里叼一根,过家家似的。   传武:“……黄瓜。”   楚珣哈哈乐道:“你裤裆里呢,自己变一个大黄瓜给二爷瞧瞧!”   俩人都笑了,然后再次陷入沉默。霍传武拉过楚珣两只手使劲看了看,摩挲每一根手指,喃喃地说:“练特苦吧?”   楚珣眼眶一下子热了,摇摇头:“不苦。”   楚珣把两只手按在霍传武身上,从胸前伸展着缓缓摸索到两肋:“左边第六第七根肋骨折断过,小腹有枪伤,右边大腿里有金属弹片残留痕迹。”   “我没有你苦。”   楚珣抿着嘴角,二人相对无言,眼波无声交汇……   楚珣不止一次回味,传武与他裸裎相见,被压在身下,分明是有性欲的,放任他顶进后庭。而且楚珣看得出,那地儿没让别人碰过,二武可能完全还是处男身,被他强行侵入的瞬间袒露出强烈羞耻,身体青涩紧密,毫无经验,这些不是轻易能装出来的,当真只是“执行任务”?   提萨拉那号女色狼的变态心理,没人比楚珣更懂,因为这种心理他也有!人前越是冷面禁欲的男人,那一道钢铁般冷硬刚强的抵御之墙骤然崩塌身心缴械,流露出羞耻与脆弱,这对于任何人都是占有欲征服欲的强烈满足,楚珣一想起这些,指尖都在发抖。   演戏能骗得旁人,骗不了两小无猜互相看着对方长大曾经最亲密的人。   楚珣有耐心。他等了一个人十五年,不在乎再耗十五年,只为找回当年曾经最美好、最刻骨铭心的一段信仰。     第四十七章 霍传武的十五年   从医院出来,楚珣立即给顶头上司打电话:“贺叔叔,我要见您,哪?”   楚珣简明扼要,不容对方拒绝,贺诚仿佛早预料这场谈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诚道:“来我家,就现在,我等你。”   二人上下级关系保密,因此楚珣从不会出现在部委或者总参办公驻地,但他可以偶尔去贺部长家拜访。楚贺两家世交,这一层交情圈内人人知晓,因此不怕别人揣摩盯梢。   贺部长家中书房,把门一关。这回是贺诚亲自烧水,沏茶,安抚对面坐得满面骄傲怒容憋了一肚子邪火亟待发作的楚小二,他这难弄的二侄子。   楚珣用饮驴的方式连灌三大碗茶水,掩饰内心激动:“贺叔叔,您耽误我十五年,这事儿您怎么说,国家怎么补偿我这么多年感情损失?!”   贺诚一挑眉:“我耽误你?”   贺诚沉着嗓子又问了一遍:“老子耽误你十五年?!”   国家还要补偿你损失?   这二侄子确实天才,难弄,这是打算申请精神损失国家赔偿?   楚珣啃着嘴角,一室热茶香气让他眼前水汽氤氲:“您早就知道,一直知道,瞒我瞒这么多年,我和他一辈子有几个十五年?”   贺诚轻声训斥:“楚珣同志,你差不多可以了。”   楚珣用别扭的表情看着窗外。他确实要借机耍一个态度。他也就私底下敢跟他贺叔叔谈条件,在场但非多一个人,他不敢这么闹。   贺诚也看惯这人生理期的脾气:“是,老子一直知道他在哪,也是为你们两个各自身份工作着想。”   楚珣委屈道:“我下半辈子都卖给国家了,我又不会跑了又不会跟内谁私奔了!给我留个念想不成吗?”   楚珣说完这话,自己眼眶先红了,真是动什么别动感情,像一头眼前吊了根胡萝卜的驴子。   贺诚沉默半晌,缓缓道:“那你要咋着补偿你?”   楚珣把脸一抹,红眼眶消失,迅速换成一副兴致勃勃满眼放光的表情:“给他个人一等功吧!”   贺诚:“……”   贺诚喷了他一口:“胡闹,你一句话就一等功?”   楚珣说:“他亲手救我两次,而且,这次的情报是他帮我拿到。没有他,我不可能顺利圆满完成任务。”   贺诚意味深长道:“他救你帮取情报的事,恰恰不能在他所在的部队公开,不能上文件,明白吗?”   “小霍这次任务完成并不圆满,他提前撤离目标,导致最后决战时刻敌方匪首身边没有我们的人,行动遭遇波折,特遣队几乎失手让人质丧命。”   楚珣睁大眼睛,插嘴道:“他是为救我被迫提前撤离,不是他的责任。”   贺诚点头:“老子知道,他就是因为救你。”   楚珣:“……”   楚珣愕然,慢慢垂下眼,万分愧疚自责。这话点到为止,不用再往下说,霍传武潜伏黑道近三年,因为他中途插一脚的缘故,没能按原计划完成最后几天卧底任务,可二武帮他争取情报立下的功劳,又不能光明正大写进档案、挂上军功章。   楚珣垂眼想了片刻,歉疚心情纠结泛滥,抬眼道:“贺叔叔,我有个请求,把霍传武调北京。”   贺诚平静望着他:“你问过小霍的意思吗?”   楚珣自信道:“我再跟他商量么,我就问您一句话,组织上能不能帮我办?”   贺诚摇头:“他跟我谈过,这趟任务结束,他决定退伍,回老家生活。”   楚珣惊愕,根本不信:“二武跟您说的?他三年前去缅甸之前说的?那时候他还没……”   贺诚用眼神否认:“昨晚专机接到北京,我先去看望过他,小霍就是昨晚跟我表的态。”   楚珣吃惊地看着贺诚,喉结抖动,手足无措,一颗热气腾腾的心拧着坠入谷底。他不相信,或者说主观意愿上想要否认霍传武对他的推拒和冷淡。他着急地辩白:“贺叔,您别随便答应他。我俩这些年都没见过面,又有任务,时间仓促,很多话我来不及跟他解释,他可能误会我。”   “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他救我的命,他帮我取情报,他在小屋里给我做饭吃,我骑在摩托后座靠在他身上,那种感觉,和跟别人在一起不一样。他对我不一样!”   “还有,贺叔叔,您知道吗,他这些年……”   楚珣声调柔软,有一刻的迟疑,事关隐私,他在盘算要不要把霍传武卧底的某些事儿兜出去。   “他为了我,他一直,他甚至在提萨拉手里忍受酷刑折磨坚决不从,没跟那个女土匪苟且、做那种事儿。他这些年都这样,大约是还想着我俩以前的义气……”   楚珣说这话时嘴角无意识浮出略带羞涩的表情,嘴唇弯出弧度,夹杂甜美又心疼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二武这是为当年的妞儿守身如玉吗?他倒是宁愿二武少受些苦,别把那张俊脸划破了,执行任务跟女人一夜风流真不算什么,又没人怪他么。   贺诚表情无比平静,默不作声听完楚珣颠三倒四的描述,听到这里于心不忍,不得不打断:“不用说了,我知道那事。”   楚珣脸上的羞涩与忌讳一扫而空:“您连这都知道?”   贺诚意味深长地端详这人:“这是小霍行动之前,与他的上级智囊团商议制定好的对敌策略。这都是策略啊,不是为你,小珣……”   楚珣像被人轻抽一记耳光,狠狠打到了脸:“这是……策略?”   贺诚缓缓道来:“我们的人打入缅匪内部,短时间内想取得对方信任,非常之难!提萨拉喜好那个方面,我方早有情报,当初我们设想几套不同方案,再针对小霍这人性格特点,女人的情感心理,最后决定‘反其道行之’。她要,我们偏不给,你越不给,她就越想要,还舍不得杀掉你,这就是女人的弱点……小霍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那一次熬过去,我们后方就知道,他取得了那女人的感情和信任。”   楚珣惊愕:“……”   楚珣情绪逆反急转直下,脸色似悲哀又似冷笑,自嘲道:“他用这招‘宁死不屈’钓那个女的?……这他妈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贺诚看得出小孩脸皮薄,心思敏感,感情上有些受伤,忙说:“小珣,这毕竟是任务。”   楚珣冷笑:“您用人真狠,使的阴招。提萨拉不让他割脸、让他自刎割脖子咋办?灌春药折腾三天三夜万一把人玩儿坏了、身体出现不可逆的永久性器官功能损伤,怎么办?!……这种策略是您想出来的,还是他们队长政委要求?”   贺诚摇头制止:“小珣,你不该这样冲动。”   “你这些年不容易,小霍更不容易!你有你的志向、你的事业功业、你的荣誉心,他就没有?”   贺诚眼底有片刻动容,大气凛然正色道:“楚珣,你是一名军人,霍传武也是响当当的军人。你以为就你委屈,你最伟大了,你在秘密战线上隐姓埋名为人民牺牲,你有资格指点江山,你保险柜里藏了一沓子军服不能穿、两杠四星不能戴,你以为小霍就没委屈?!他差点儿都没有机会穿上这层军皮,他原本根本没有为国家效力的资格。”   楚珣眼睛红了,慢慢弯下腰,脸埋在手里:“贺叔叔……我……我就是心里难受……”   贺诚将军之所以对霍传武边境执行任务的情形了如指掌,也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暗中关注照应这个男孩。   贺诚有他的公心,也有私心;公心是敬重霍家一门忠烈,不愿忠臣之子只因过去十年一段不可说的历史断毁前程,而私心就是为他二侄子。   以霍家老二的背景,原本不可能进部队当兵。霍传武是将门之后,师长儿子,然而父辈的功勋业绩同时也成为这一家无法洗褪的政治“污点”,平反遥遥无期。甚至就连“霍”这一姓氏,在某年之后成为军中禁忌,知情者讳莫如深,不能提。   霍传武十八岁参军,背景审查这一关过不去,征兵口的人十分为难,拿不准把这人搁哪合适。传武本人清清白白,可他是霍云山的儿子。   军区领导不敢擅做主张,悄悄与贺老总通了消息,问,拿这孩子咋办?让他参军,还是把人退回去?   贺诚当时就说,这孩子有志向在部队效力,服兵役锻炼几年,咋就不能收?   军区领导说,上面倘若哪天过问,老霍的儿子小霍在我们这当兵,我们怎么解释?   贺诚火了,骂,怎么解释,老子教给你怎么解释!都他妈什么年代了,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这种事在一九零几年就废除了,咱国家法律里不搞‘连坐’!他父亲犯过军规那是他父亲,坐牢也坐了人都放出去了,孩子有什么错?难不成老子犯过错,孩子就一腔热血报国无门了?地方上当个兵离北京远着呢,能碍着谁?!   地方领导就是怕担责任,需要上面给一句指示。   贺诚骂人归骂人,也不是满腔理想主义不顾现实避讳的人,后来又出个主意,这孩子名字忒显眼,到部队里容易惹闲话议论,让他改个名字,隐姓埋名当几年兵,只在地方上,不要调到要害部门……   霍传武改用“韩天”这个名字,在济南军区某师团下属连队服役若干年,身旁战友不清楚他本人身份,只有上级领导知晓内情,平日颇多照顾,没为难过他。   霍传武是他们师团个人指标最优异的士兵之一,军事素养战斗素质出众,也是自幼习武,有家学熏陶,在一群普通乡镇农村出身的年轻小战士中间出类拔萃。每一次内部考核、拉练,成绩都是全区的尖子,一个普通的炮师侦察兵却比他们军区特种队员不差。大军区搞军事汇报演习,他的擒拿格斗、突击军事目标和远程狙击几个项目指标数一数二,让领导都开了眼。   然而事后,军委领导下到军区里慰问表彰开大会,霍传武不能上台领奖章。上级出于对他的“保护”,不敢让他抛头露面接受表彰,怕人认出这张脸。   小霍同志在部队几年,只做到少尉排长。这已经是演习立了功破格提拔。   领导私下找霍传武谈话,也心怀惋惜,劝他,二十四岁年纪尴尬,不如考虑退伍转业,组织上给你安排个好出路,干什么都比继续在部队混饭更划算。这年头干部子弟都靠部门关系做买卖发财,谁还当兵啊?领导也是真心替这人着想。霍传武假如不姓霍,送到石家庄陆指念几年书镀个金回来,一定是基层重点培养的年轻指挥官,早就提拔上去;可这人偏偏姓霍,部队里政治背景大过天,永远升不上去,才能无处可用。   这种进退维谷局面下,军队某一次内部招募士兵参与“特殊行动”,需要从未执行过高级任务的新兵。传武向领导报了名,报名时都不知晓内情。   霍传武之所以最终被选中,一是陆军侦察兵出身,军事技能全面,单兵作战能力突出,二是他是完全的生面孔,从未在西南地界中缅边境露过脸,没人认识他。政治问题不能升职,家里也一直催他退伍返乡,这种情势下,霍传武接受了上级命令,向家里隐瞒了任务。于是,表面上,“韩天”三年前从军中退役,一个没钱没业的退伍兵,空有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南下广州寻找赚钱机遇,偶然被大佬中间人相中,互有交易,做成几笔买卖,随后经大佬介绍去缅甸“发横财”……   中缅联合军事行动由总参批示,任务级别上由军委直接领导,“西南猎鹰”具体执行。贺部长并未直接参与任务进程,如何对付提萨拉的点子绝对不是他策划,但贺诚一直暗中关心霍家小二的安危。军人有属于军人的英雄情结,对血性牺牲的钦佩、对荣誉荣耀的渴望,贺老总欣赏霍家传武,有本事,有性格,年轻人为什么要因为父辈的政治劫难被迫剥夺少年时代怀有的志向与信仰?国家就需要这样的年轻人,老子就佩服这样的人!   霍传武谈起过往这些年,云淡风轻,省去全部关键点,完全没有许多人经历人生挫折不公正待遇之后的偏执怨愤。然而从贺老爷子口中得知的真情,才真正让楚珣了解了霍传武的十五年。那个被耽误了十五年的人,绝不是他楚珣!   二武被亏欠的十五年,他永远无法偿还,即使他自己问心无愧,他从没做过伤害二武的事。然而横在两个家庭之间深刻的鸿沟,流逝的岁月悲欢,父辈的劫难,母辈的怨恨,注定无法挽回。他甚至没办法让二武的军功章上涂染上应得的成色。   贺诚于心不忍:“小珣,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   楚珣说:“贺叔叔,我小时候曾经给他写过很多信。那些信,是你派人截取收走了,对吗?”   贺诚语塞,屁股底下转椅一转,迅速扭头看向窗外,这也是心虚,自知有愧……   楚珣囫囵抹了一把眼泪,笑道:“贺叔叔,谢谢您拦下那些信。”   楚珣的眼泪落在手掌心里。他给二武写的最后一封分手信,幸亏对方没机会看到了。他最“恨”也最爱的人。   贺诚叹道:“嗳,你们俩啊……”   贺诚打心眼儿里认同,两个男孩脾气投契,志同道合,出身又门当户对,难怪情谊深厚,这么多年风流云散掰都掰不开俩小子,终归还是遇见了,这就是命吧!然而任务是任务,二人感情特殊,放在一起搭档有利有弊,难免出事,再弄成小珣和林俊那样。   贺诚语重心长:“小霍那孩子,这些年不容易,经历这么多事,出任务出生入死……让他回家吧,安稳平淡过下半辈子,对他最好。”      第四十八章 楚珣的猜忌   楚珣几小时后从贺部长家楼上出来,眼眶肿得像俩桃子。他走在部委宿舍大院的花园里,却没匆忙赶着离开,冲他的司机一摆头。   他心里还计较着另外一件事……身边人他要一个一个摆弄“收拾”。   林俊拎着楚总的公文包,跟上来。楚珣在小花园空旷位置拣个长椅坐下,一条胳膊往椅背上一搭,翘起二郎腿。四面看得到人,大院各处有警卫连士兵站岗巡逻,斜挎冲锋枪。   林俊神态寻常:“不回公司?还是送你回家?”   楚珣抬眼瞅着这人,眼睛肿着,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小林,陪我聊聊。”   楚珣一拍身旁位置。   林俊刚一坐下,楚珣突然趋前,欠身迎上去!   林俊不明就里,愣住,楚珣一张精致的脸蓦然充满他的瞳膜眼眶。楚珣眼底溅出一片锋芒,眼神尖锐,鼻尖嘴唇几乎贴上对方时突然一侧脸,滑过这人惊愕的表情,对林俊的耳朵吹了一口气,状似挑逗,眼底反射出凌厉的攻击性。   林俊心里也压着事:“有什么话,你说。”   楚珣向后仰去,一条胳膊搭上椅背,姿态潇洒,口吻富含深意:“那天在红河镇让你们当场看见,我跟韩天上床了,这事你怎么看?”   林俊面色一沉,淡淡道:“我没怎么看。”   楚珣:“你特恨他?”   林俊:“执行任务,我明白道理。”   楚珣:“你恨我?”   林俊:“……没有。”   楚珣歪着头,上下打量,精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眼前人的每一分每一寸,描画人心。他话锋突然一转,一字一句:“小林,我就是不明白,就连提萨拉都不知情,姓金的如何得知韩天藏身之地?”   “你帮我分析分析,是谁背着我,向金胖子告——密?”   林俊愣住:“……”   楚珣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双眼一眨都不眨,逼视林俊的眼,捕捉对方眼底企图隐藏的微妙情绪。他经受过严密的侦讯与反侦讯训练,经验丰富,能够从一个人的惯用小动作甚至瞳膜眼纹的流动变化辨别真话与谎言。   “是谁暗算韩天?”   “连带着算计我——”   林俊吃惊地看着楚公子,也不傻,片刻间就明白,楚珣是猜疑他、怀疑他当日出卖情报给金胖子?   从缅甸回来,楚珣心里压着事儿没解决,憋了一口气,不弄清楚了二爷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那日在红河镇,金百胜一伙人马抄枪将他与霍传武围堵屋内,逼他二人被迫合演一场戏,逼得他弄伤传武。二武那种人性情内向自闭,肉体精神上遭受压力,多受伤啊,怎么弥补?楚珣后悔,心疼,当时下手太重,也是迫不得已。   楚珣有时在他贺叔叔面前仗着宠爱撒泼耍赖,但并不意味这人不懂道理、恣意任性。   楚珣触及内心敏感之事容易情绪失控,但不意味着他脑筋是傻的、会被身边人轻易蒙混愚弄。   他很谨慎,当时当场没有对林俊表露疑虑,就是怕边远他乡万一生变,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现在回到北京,自家地盘,又在部委大院里,他才敢把话说透。   做这行的,心思一贯谨慎、敏感、多疑。倘若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两面三刀,欺负到他的人,二爷绝不善罢甘休。   楚珣面无表情盯着人,目光中充满一贯的强势威慑。   林俊眼不眨,胸膛起伏:“楚总,我没说过。”   楚珣:“我没说你,你认为是谁?”   林俊:“我不知道,姓金的可能接到线人情报,说要抓韩天,带着我去。”   楚珣:“你就跟着他去?”   林俊:“我当时担心你,我猜到你……你肯定跟那人在一起。但我不会说出来!”   楚珣描摹林俊的眼神动作,这人有理有据地辩白,震惊委屈不像有假,双目直视,没有丝毫躲闪与掩饰。但双方毕竟是专业特工,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免哪回遇上难以识破的高手。   楚珣面色缓和,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安抚道:“小林,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你不会害我,但是……你不喜欢韩天,你不希望这人活着继续守在我身边,我说的对吗?”   林俊嘴唇发抖,一时怔住,没错,楚公子一针见血,戳到他的要害!他感情上痛苦,他疯狂嫉妒,一个欲求正常的男人绝无法容忍自己最心爱的男孩跟另一个男人在床上翻滚,他这些天难受嫉妒得快发疯了。他看得出楚珣面目情绪大变。楚公子一大早急切地去医院看望伤号,在店里精心挑选礼物,楚珣在睡梦中嘴角都挂着甜滋滋的口水!   楚公子特意挑选一个光天化日公众场合拷问这件事,而不是私下。这是部委大院,四周不远处就是持枪的卫兵。   林俊胸腔气闷,心情发抖,一股阴霾笼罩他的心,难受极了。“韩天”就是当年那个男孩,那个坐着火车离开北京将吸剩的烟头丢在地上、只用一颗烟头让小珣梦萦魂牵情有独钟十五年的男孩。这人一旦重新现身,立即占据楚珣心目中全部位置,再容不下其他。   林俊强忍心酸,表情肃然:“我没走漏消息情报,如果我工作有失误差池,我愿意接受上级审查。”   林俊说到这眼睛蓦然红了,声音发哑:“我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他的行踪暴露,就可能威胁你人身安全,我绝不可能带着姓金的去抄韩天的窝,让你暴露在枪口下。”   “我就算再恨他,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永、远、都、不、会。”   楚珣于心不忍,安慰道:“小林,我只是问问,你别介意。”   林俊扭头而去,大步走向停车场。   这人瘦长的身体靠在车边,一动不动,夕阳下形色落寞……   楚珣觉着自己可能魔怔了,疑心病重,过分敏感。身边人除了霍传武,他对谁都不可能赋予百分百信任,这是一种悲哀。   他连“自己人”都不敢完全信任。   在他心里唯一的例外就是霍传武,他的男孩。二武即便不是“自己人”,这人哪怕是对手,他也愿意交付信任,二武不会害他。   正因为霍传武的出现,出于某种过度的占有欲保护欲,身旁对传武的存在产生忌惮威胁的人物,统统激起他的猜忌与清洗心态……楚珣明白,这样对林俊极不公平,自己表现得太自私了!可他也不是圣人;当他已然将十几年情绪全部投入到一个人身上,他无暇再去照顾周遭每个人的微妙感受,即使对某个人,他一直心怀歉疚。   楚珣与林俊,这么多年,关系微妙,也有几分尴尬。到最后,双方甚至将这种尴尬全部化作十年养成的习惯,随他去,见怪不怪。   楚珣这辈子头一次跟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过夜,就是跟林俊,这个比他大九岁的下属,也是他的贴身保镖、司机、保姆、厨子,身边最了解他身份底细的人。这些年他与林俊相处的时间长度加起来,超过他陪伴家人朋友其他任何人的时间总和,远远超过他与霍传武在一起短暂的少年时光。   那事儿发生在六年多以前,而且话说起来,是他楚公子过错在先,借酒装疯,犯浑瞎闹,以上压下。   楚珣二十岁生日,生日当晚回玉泉路大院庆生,睹物思人,感时伤怀,于是抑郁情绪大发作。他当夜去酒吧借酒浇愁,伏桌失声痛哭,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风度可言,衬衫胸前一片湿漉漉的酒水和眼泪,把整间酒吧里的人都吓着了。   他平时极少喝酒,酒精麻醉他的神经,模糊他的视线,干扰脑电波与人体磁场,因此他酒量也不咋地,酒桌上缺乏历练。   喝到半酣半醉,与其说是酒后乱性,不如说是借酒生事,借着醉意麻醉放纵自己,某种自我放逐的悲伤心态,想要发泄、摧毁,拖着被命运摧折过的残破不堪的躯壳再去疯狂伤害别人……   第二天早上,楚珣脑袋一下子清醒,知道自己干坏事儿了,太不地道,简直是个混账、大混蛋。   他衬衫扣子大敞,只穿一条内裤,胸膛一片潮红,长裤皱皱巴巴横在地板上,被窝里睡着林俊。他醒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到底“干”过没有,但他这一趟把对方折腾惨了。小林浑身是伤,后背后腰让他的手指抓出好几道红痕,简直像被人打了。   事后,楚珣向上级打报告,坦白自己的严重错误,请求严肃处理。   搭档之间一旦发生这种“苟且”,恐怕无法再相处共事,楚珣没想到林俊一掌压住报告……   林俊问楚珣:“你不说,我也不说,你为什么要打报告说出去?”   楚珣说:“能瞒住吗?我身边多少人监控,早晚都要坦白。”   林俊:“我不想让人知道。”   楚珣:“……小林,是我不对,我犯的错我混蛋我认账,不想委屈你。”   林俊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坚持不让楚珣写报告,二人当时就陷入争执,林俊急了,眼睛突然红了,脱口而出:“你跟领导说出来,你以为头儿会处罚你吗?”   “头儿绝对不会罚你,你什么责任都不会有,挨罚的肯定是我。”   “出这种事,是我工作失误、失职连累你,我受处分,我调职,我从这里滚蛋!”   楚珣:“……”   林俊眼里有难捱的湿润,眼底红肿,难得对他的小男孩发泄深埋多年的委屈:“你做都做了……你现在想换人?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不换!”   楚珣心里一直怀有疑问,想起这事懊恼、不甘心,也试探过几回,那天晚上,咱俩真的做过?   林俊调开视线,沉默不吭声。   楚珣平静坦白地问:“我把你强暴了,对吗?”   林俊苦笑一声,摇头,深深看着楚珣:“怎么都算不上强暴,你这小细胳膊根本打不过我……我不在乎。”   楚珣明白林俊的心思,二人心知肚明。   他欠林俊一笔,对不住这个危难之前一次又一次用前胸后背给他挡枪守护他的男人,而且欠这一屁股烂帐没办法还清。   林俊或许是想让他肉债肉偿,一直陪伴身边,不分开,楚珣无论如何做不到。玩弄对方放纵自己,他就不是那种具有极端自毁倾向而放浪形骸随波逐流的人。   肉债情偿?这就更做不到。林俊永远忘不掉当年在火车站奔跑哭泣需要人保护的瘦小的男孩,在小林同志青春焕发年富力强的十年岁月里,他倾心照看守护的就是一个楚珣,他的全副情感、甚至生命,都是为了守护这个小男孩平安长大成人,心里盛不下其他。似水流年滋生出的情感逐渐扭曲、变质,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然而在楚珣心里,也永远忘不掉他的男孩,因他当年的单纯懦弱无力保护而从他指尖生生滑走被岁月湮没被记忆吞噬的倔犟坚强的男孩。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只属于他和记忆中那个男孩,他一辈子甩不掉的青春伤痛,再没有第二人。   ……   楚珣的敏感猜忌,林俊的委屈焦躁,归根结底还有背后更深层次的缘由。楚大校身旁贴身保镖人选若干年来首次引发争议,可能变动。   霍传武失踪多年于缅北一战突然现身,敌方卧底的身份,强悍惊艳的身手,双线作战完成任务,一下子立了大功,对上面某些人心里定然产生不小的影响。秘密战线功臣,没机会获得公开接见、表彰,名字不能见报,但军区政治部拟定内部立功授奖名单,小霍同志这次至少个人二等功跑不掉的;一等功困难些,都是给有重大立功表现阵亡牺牲的。   总参高层一直在考虑这事儿,换不换保镖?   林俊非常可靠,业务娴熟,但毕竟年纪大了。   林俊比楚珣大九岁,年近三十五。这人是陪伴楚珣长大的,岁月不饶人,再富有经验的高手,不得不承认早已过了单兵作战巅峰期。倘若不是楚大校身份绝密,人选不好挑,愣头小子怕人品性格靠不住,总参特情处一拨一拨新调来的二十三四岁小伙子,个个都很能打。   贺诚问楚怀智:“总长,要不然你决定,换不换?”   楚怀智明知故问:“换谁?”   楚怀智这也憋着一肚子郁闷,不爽:“老贺,这事儿你如果提前知会我,我绝对不同意!你瞒我也瞒一个死,你就没告诉我,咱们的卧底是霍家小子,这人也在缅甸!”   贺诚心想,这你还真赖不着老子。联合行动是你这个总长签署的军令,谁让你当初不详细确认行动队员名单?你自己蒙在鼓里,老子顶多就是知情不举嘛……   贺诚意味深长:“你这么忌讳俩孩子碰面?你对霍家……”   楚怀智摇头打断,正色道:“我对霍家小子没任何忌讳,多优秀一男孩子,我一直喜欢那孩子!但是事关重大,开不得玩笑。”   贺诚点点头:“我也明白,这事儿不能跟咱二侄子心软。小霍……不能启用。”   “论身手能力,论人物性格,他太合适做这个保镖,不二人选。”   “然而这人身份太敏感,小珣对我们又太重要,容不得半点失误,万一出事,谁都担不起责任。”   ……   传武在楚公子身边出现,必然也让楚珣身边之人产生心理波动。这人危难关头两次搭救楚珣性命,原本小林保镖份内业务,现在让小霍抢了大半,无形中将林俊这个正牌保镖边缘化。   楚珣并不知晓,他上回悄悄去301总院看伤员,林俊也悄没声息出现在医院,从某间化验室出来。   林俊手指捏着一袋病历化验报告,靠着白蓝色墙壁,在人流熙熙攘攘的楼道伫立很久,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拖拽到最长,影子清瘦落寞。   林俊发觉自己身体有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化验报告怀疑是恶性,还没最后确诊,可能是癌。   他反复回忆,病症可能源于几年前陪楚公子出任务,在俄罗斯某地接触含放射性元素的武器材料,对身体造成不可逆损害。   林俊反复考量,心里挣扎,最终选择没有向上级汇报病情。   他想瞒下来。   他也没多少机会再陪楚珣出国旅行,或许就是这个秋天,还有最后一次陪伴保护楚珣出任务的机会,守在男孩身边。他不想失去最后一次机会。     第四十九章 霍爷的觉醒   八月十五中秋,家家户户团圆的节日,楚总给他公司员工每人派发两大盒宫颐府月饼,女孩子们再来一套美容院的敷脸券。他自己也拎了月饼和酒,回家过节。   每年农历新年、中秋节、以及家中长辈寿辰,这几个日子必须要回大院,阖家团聚。   邵钧打电话过来:“珣儿,我姥爷家有大螃蟹,你来不来?”   楚珣说:“不来,你自己吃。”   邵钧撅嘴:“螃蟹可大个儿了,肥得流油!你不吃我跟大文子吃,不带你。”   楚珣笑道:“把你们俩吃成八条腿儿!”   楚珣手里提着东西,对大院门口站岗的战士露出可亲的笑容。这小战士今年新来的,不太认识楚少爷,眼神纯真而茫然。冷不丁楚珣一抬手,半开玩笑跟小兵敬了个礼,小兵连忙“啪”得立正,也还了个礼,然后继续茫然地瞧着这公子爷乐呵呵傻笑着、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楚珣路过院墙边的大槐树,大树下铺成平整的水泥地。他眼前影影绰绰浮出一道红砖长城的影子。他那时与他的男孩坐在城墙上,意气风发,高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少年壮志不言愁……   一家子聚到楚老爷子家里。楚瑜也在,进门一把从身后勒住人:“小珣儿!”   楚珣甩开他哥的膀子,不咸不淡地:“别闹啊。”   兄弟俩近几年关系麻麻地,至少不会明着翻脸嚷嚷。楚瑜嬉皮赖脸地凑过来:“珣儿,听说去金三角旅游去了?没扛几块好玉回来?我前两天去你公司,结果没找着你。”   楚珣:“找我干嘛?”   楚瑜:“我上回跟你谈那基金的事儿……”   楚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不靠谱。”   楚瑜不乐意了,嘴一撇:“啧,怎么什么到你这儿都不靠谱啊?就你老给你哥泼冷水!我告儿你吧,这年头当朝太子和内谁都是靠这个发的财……”   楚珣脸色一沉,问:“哥,你还跟那位有生意来往。”   楚瑜眼神一闪,连忙解释:“也没有。小珣儿,别生哥的气。”   楚珣眯眼盯着楚瑜:“哥,我提醒你,他们家‘很多事儿’都不靠谱,指不定哪一天就‘垮差’,玩儿完了。你离内谁远着,哪天城门失火,把你一身毛儿先给燎了。”   楚瑜嘟囔:“好嘛……”   楚瑜悄么耷眼地瞟楚珣一眼。他现在越来越有些怕他这个弟弟,经常看不透小珣脑子里琢磨什么。他就觉着他弟不简单,精明锐利,经常话里有话暗藏锋芒,神龙见首不见尾。   楚珣这么说,也有原因的。他这一趟带回的情报,总参特情处电子技术科的同事研究分析,很快就有眉目。再加上总参三部(亦就是侦听局)对高层某些人的内部监听,他心里大致有了数。西南某省地方官员,对边境人口贸易犯有失察渎职之罪,甚至可能充当黑道贸易的间接保护伞、收受贿赂、参与分赃利好。如今眼瞅着东窗事发,那些人也害怕着急,临时暗入京城疏通关节,寻求幕后政治靠山帮忙化解……这里面就牵涉侯家为首一个派系的势力地盘。楚珣手指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纹路,心上角落里暗藏了十多年不能示人的隐伤,疮疤,如今一点一点剥现;爱人与仇人,他可比谁都分得更清楚。   楚珣懒得跟他哥废话。楚瑜这些年完全不知道亲弟弟干什么行当,可楚珣太了解他哥本质上有多大本事、吃几碗干饭。   他把烦心事儿抛到脑后,闲着到厨房看师傅烧菜。   楚家吃穿用度十分讲究,逢年过节专门请老馆子的大师傅登门做家宴。这种人家,门面上极力低调,不吃老板的请,不屑在外面露脸与一群暴发户为伍。楚家从太爷爷辈就与京城几家老字号的掌柜相熟,贵宾楼、鸿宾楼、泰丰楼。老师傅去世后就请老师傅的亲传徒弟。今天请的就是京城著名八大楼之一“东兴楼”的大厨。   楚珣饶有兴致地问:“师傅,您炒这鱼片,里面调的什么汁儿啊?”   大师傅笑眯眯得,年纪不小,说话声音很慢:“这不是汁儿,这是香糟卤。这菜叫做糟溜鱼片,用香糟曲加绍兴黄酒和桂花卤调成香糟卤兑进去,鱼肉鲜,香,滑,嫩……这是我们山东馆子进京的一道名菜。”   楚珣一听,眼底一亮,忙问:“您山东人?您会做枣饽饽吗?”   糟溜鱼片,葱烧海参,酒蒸鸭子,烩乌鱼蛋……大师傅每做完一道,楚珣在旁边扒锅边,拿一个个塑料饭盒,每样菜偷走一勺。   家宴吃着一半,楚珣提着一兜子塑料小饭盒,提前离席,跟他爷爷说:“我上301给刘爷爷送月饼去。”   一家子看着这人屁颠颠儿地拎着东西跑了,好像突然没了平日的稳重劲儿……   楚珣是大院里的好孩子,懂事听话不忘本的好青年。他每年固定日子替他爷爷看望当年部队里几位战友。老头子们年纪大了,有的住干休所疗养院,有的就住隔壁301总院老干部病房。   楚珣给刘爷爷提了月饼水果,笑嘻嘻的,特会来事儿,讨长辈们喜欢。   他在楼上干部病房里,窗帘扒开一小缝儿,鬼鬼祟祟向外瞭望。   他刘爷爷牙都没了,用嘴唇抿着月饼,说:“小珣啊,你钻那里看个啥?”   楚珣头也不回,含糊道:“侦察友军情况。”   刘爷爷颤巍巍地唠叨:“小珣,侦、侦察到什么啦?”   楚珣嘟着嘴,随口说:“友军正在清点他的装备,向我方招手……”   楚珣摘下眼镜,眯着他那一双无极远视眼,扫描着医院花园小角落里穿着宽松病号服的高大背影,饶有兴味。他对着窗玻璃,在没人的地方,嘴角抿出笑模样,内小谁,怎么就看不够呢……   楚珣怕暴露身份内情,只去医院探望过霍传武一次,其后都是托贺部的手下给二武带东西。   霍传武在医院养了些日子,外伤好得利索,肩伤绷带拆掉。贺老爷子体恤,专门安排心理医生,谈话、辅导、进行心理干预。楚珣看得出,传武情绪开朗了,跑到花园里晒太阳。这人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听着音乐,凝视花圃里几种颜色的黄金菊大丽菊,看了老半天呢。   霍传武身材高大,腰杆挺直,宽肩翘臀,即便穿一身宽松的条纹款纯棉病号服,也能把病号服穿出高档名牌睡衣的范儿。医院里小护士都对这人频频回头。   这人手里拎着那一兜子小饭盒,一个人坐在花园长椅里,把盒子一个一个打开,吃得极为认真,就跟学生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下作业似的,每一盒都乖乖吃到嘴、咽下肚,特听话。   他知道饭是楚珣托人捎给他的。摆在最上面的饭盒,盖子上用马克笔画了一枚很萌的笑脸,笑得就像哪个大美妞似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他没能回老家跟爹妈团聚。以往这些年中秋,在部队或者克钦邦深山老林度过。只有今年不同,记忆里淡淡思念的人,竟然就在身旁。   两人重逢相认挺久了,霍传武从某种意义上讲,精神上仍处于从震惊、难以置信,到恍惚、心疼,再到混乱、危难,最终脱离险境身心松懈空虚乏力迷茫的状态。一时半会儿,他心理上真反应不过来,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该发生和不该发生的荒唐,一股脑加诸在身上。   霍传武是那种感情极其慢热的人,与楚珣这类精明敏锐的人恰好相反。   他在过去三年隐姓埋名单枪匹马游走在金三角丛林中杀伐浴血,已经几乎抛却忘掉自己的本性真身;   他这些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军营靶场上趴伏、蹲踞几个时辰一动不动,雕塑一般,钢筋铁骨,眼底心中就只有一杆长枪;   他在特种部队的模拟刑讯室里接受各种残酷非人的训练,侦讯与反侦讯对抗,痛感耐受力训练……加诸身体上的最高强度的疼痛,也不过如此,再痛痛不过曾经撕心裂肺的生离。   他用刀尖毫不留情划破自己一张脸,那时心如死灰,仿佛内心除却冰冷的一纸任务、男人的功业忠诚,再无旁骛;   他最后一次坐在那座大院的红砖长城上看着夕阳,把脸埋进膝盖,与美好的少年时代作别,把吸剩的烟头狠狠丢在身后;   他这么些年习惯孑然一身,没有人陪,霍爷也不需要人陪。   孤身一人,天涯海角。他也不恨谁,但也不会再爱;人生如同一条没有韵律音符的单行线,走过去就没打算回头。   时过境迁,两人都已面目全非,脸都不是那张脸了。   霍传武伸手抚摸右脸刀疤。他甚至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楚珣。这人冒然出现面前,感觉好像中间已经隔了几辈子,自己这都活到下辈子了,上辈子的小珣,就这么回来了,让他茫然慌乱,不知所措。楚珣偏偏不断地用这人特有的方式,独有的霸道和侵略性,一次又一次戳醒他上辈子的某些回忆。   他的小珣……回来了?   他的珣妞儿……   霍传武是个各种感知细胞都迟钝缓慢的,以至于对着楚珣隔着裤子硬了,不确定自己这是身体醒了,发情了;看到楚珣勉强发功时汗如雨下五官扭曲,他的心就跟在针板上碾过一遭似的,却不明白这就是怜惜了、心疼了;摔锅铲子的时候都还没意识到,这熊脾气,这就叫做老爷们儿吃醋了!   冷了十五年,心冷,身上也冷。   就连他妈妈提起这事儿都唉声叹气,咱们家二武,以后可怎么好呢,二十好几的人,他也不谈对象?小学没毕业挺早就“那个”了,这好不容易盼大了,高高壮壮一爷们儿,怎么反而没“那个”了?   霍传武这么多年,没再跟人亲热过,无论身体上心理上没动过情,萌动激荡的滋味儿已经淡漠,麻木,以至于那天楚珣将他压倒,顶入他的身体,楚珣侵犯的不仅仅是他一个强壮男人从未被碰触过的隐穴,侵犯的也是他十几年自我封闭的精神围城。那种震撼性与羞耻感,三分来自于众目睽睽的围观与羞辱,令有七分源于楚珣带给他的强烈快感,极其陌生刺激!肉欲的放纵,透彻而销魂,任何一个正常的成熟男人无法抵御。   他对上级报告里自动隐去这一段,觉得很羞耻,但他不后悔,不责怪楚珣。   恰恰相反,回来这些天,夜深人静,他开始做梦,做他少年时代曾经做过的很下流的那种梦。   他把楚珣摁倒在温暖绵软的被窝里,二人裸裎,楚珣全身都是软的,软得像一滩水。而且这梦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他的小珣恍然间长大了,成熟俊美的男性身体在他身下勃动、坚硬。他梦到他把小珣霸道地压在身下,在对方身上挺动,他浑身都热了!光滑炙热的皮肤摩擦着那种快感刺激得他心口都疼……霍传武不好意思对楚珣或者任何人坦白,他其实喜欢那样,挺害臊的,但他是个正常男人,他喜欢。   早上醒来一瞧,裤裆里湿滑狼藉,都射出来了。   周末来收脏衣服的护工不解地问,“你怎么自己把裤头都洗啦,这么勤快?”   霍传武顶了一张红石榴似的大脸,耳朵都憋红了,不敢正视对方的眼。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自亵是什么时候?他有过吗?   传武打开最后一个饭盒,里面是两个尚带余温的枣饽饽,掰开来,竟然填了豆沙馅。   大师傅说,“我们山东饽饽,饽饽上插小枣,里面不兴有馅儿的。”   楚珣固执地纠缠人家师傅,“您就给我做带馅的,要甜豆沙甜蜜枣的,我就要这种,就这种!”   楚珣不懂风俗,枣饽饽和百样面食,一般是胶东人民过年或者给小孩摆满月酒才上桌的,他八月十五中秋惦记给二武送饽饽。   霍传武大口大口咬着枣饽饽,甜的,真甜,甜中带酸涩。记忆里最后一次吃这么甜的饽饽,还是十几年前贺诚带给他一袋,说,这是小珣托人捎给你的。   自我认知需要过程,有些事就需要个契机、需要有人激那一下。   霍传武刚到京时接受治疗,同时按例接受组织隔离政审。手续完毕,解除一级保密状态,伤好得差不多,他才有机会给家里打个电话。   传武妈惊喜:“二武?”   霍传武笑出酒窝:“妈,是俺呢。”   霍传武这几年口音都变了,不南不北又带些东南亚华人腔,可是每回给他老妈打电话,又变回憨厚男孩的口气。   传武妈问:“恁不是上南边儿做生意去?没跟大军在一起?啥时候回来?”   传武解释:“没跟哥哥在一处。俺……俺在北京。”   传武妈愣了,有强烈不好的预感:“恁咋上北京了?谁让恁去北京的?!”   “二武,赶紧回来,快回家!妈妈想恁了。”   霍传武轻声说:“妈,俺想再过一阵,再回家。”   他刚在北京落地时对贺部长说要退伍回家,短短一个月心思就变化了,只是有些事,不太好跟领导改口。   传武妈前几年身体就不太好,腰酸,总犯头疼病。她心里特别惦记她的心肝宝贝二武,又可能是女人到了岁数,多多少少有更年期综合症,偏头疼,疼起来歪在炕上,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人年纪大了缺乏安全感,更加牵挂子女,拼命想把自己最在乎的人抓牢在手里,攥在身边,父慈子孝,儿孙绕膝……刘三采就是这么个当妈的心态。   刘三采警觉地一遍遍追问:“恁在北京赶剩么?北京都有谁?恁都见着谁了?”   传武小声道:“大庆、吉祥他们都在北京做生意么,俺就,见见他们。”   传武的声音极其不自然。以这人整瞎话的负数段位,每回言不由衷脸膛上迅速晒出两块大红脸蛋子,甭提多么可笑!   刘三采揉着跳筋的太阳穴,脱口而出:“俺知道恁上北京见谁去了,恁去见楚家那孩子去!”   “那孩子从小就毁你,都这么大了,恁还惦记他还去见他!”   “那是你爸爸、是咱全家人儿的伤心地,俺这辈子死都不去北京!!!”   霍传武骨子里是有脾气的,骨头很硬,最容不得别人逼他,突然爆出一句:“俺怎么就不能跟他在一处了?!”   刘三采:“二武!”   霍传武一下子闭了口,闷头不接茬,抗拒他妈妈的逼问。   他有这个心结。他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说楚珣一个字儿的不好。他妈妈不喜欢小珣,这对他是剜心的难过。   当初答应退伍回老家结婚,是还他母亲的心愿,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一根线牵着,舍不下。楚珣这些年过得多辛苦,练功多苦,身体都糟蹋了,出任务在境外路途艰险,一个不小心小命都没了,怎么可能舍下这人不管了?小珣要是出事儿,谁在身边护着?小珣掉冰窟窿里,需要人连命都不要地去救,谁能上去拉这一把?   刘三采也是万没想到,她这通电话适得其反。外力的阻挠反对,从来都是小儿女们忠贞节烈的感情最好的催化剂。父母越是死命拦着拉着,倔脾气的孩子越是像头倔驴似的一条道走到黑,去给人家洒血卖命。   刘三采恳求着说:“二武,妈妈现在就想恁陪在身边,娶一房媳妇,在城里办个厂做个买卖,挣点钱,咱一家人小日子过得多美,咋着就不行呢?二武,行不行啊?!”   霍传武的侧脸笼罩在西山的夕照中,轻声而坚定地说:“妈,俺其实,就没想过结婚。”   “妈,恁把上回来提亲的那个,推了吧。”   甜滋滋的枣饽饽味道留在舌尖,粉红小猪抱枕摆在床头,那小猪傻笑起来就像楚珣小时候……可爱极了。   上面人纵览大局,有上面的全盘计议;林俊有林俊的困境,霍传武有霍传武一个男人闷闷憨憨的心思;而楚珣也有楚珣的心情和决定。   楚珣站在医院楼上某个房间,居高临下望着花园里的身影,给贺头儿打电话。有些话当面谈他总被贺诚那老狐狸忽悠进去,干脆电话里和盘托出。   “贺叔叔,上回在您家谈过的事,我反悔了。”   贺诚心里一动:“你什么意思?”   楚珣神色坚定,口气严肃、坦白:“贺部长,我向您正式打报告申请,请求把霍传武调到我身边,做我搭档。”   他的口吻不容置疑:“贺部,我工作这些年,没跟上级提过什么要求,军衔待遇房子车子我没要求过,其他我都可以不在乎,我现在就请求这一件事。”   贺诚冷笑着纠正:“你跟领导要求的还少?当年你是怎么胆大包天地在咱大首长面前开口,要求上面放了霍云山?”   楚珣窘住,耍赖的口气不自觉流露出来:“哦,我,我不就提过那一次吗我?我十五年就向组织提两次要求,我提得多吗我这人很麻烦吗?!”   贺诚意味深长:“两次都为同一个人……”   楚珣毫不掩饰他的坚持和自信:“对,我就是为他。感情的事我不强求,不会难为他,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亏欠他的,就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他。”   楚珣扒着窗缝扭着蛮腰,有时一手托腮若有所思,有时候干脆侧身坐在窗台上,让夕阳打在他和二武两人脸上,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只有经历过离别的人,才明白重逢的可贵。哪怕是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也是幸福。      第五十章 珣珣小暖炉   楚总自从回来,心思一直绕着霍爷转,顾不上其他人。他这副样子,身边那个对他情有独钟卷毛挂铃儿哈巴狗似的忠犬小媳妇,实在忍无可忍,不干了,闹上门来。   楚珣前脚在公司露面,汤家皓后脚杀到办公室。秘书都认识这人,楚总在分机里叮嘱“就说我不在”,汤家皓已经忿然甩开小秘,冲过去把门拧开,板起脸,拖长娇嫩的声音,“楚总,你不在,这屋里的人,是哪个啊——”   楚珣站在落地大窗前嘬着咖啡,一手插兜,衬衫西裤衬托得身材修长,被光线笼罩,十分好看。   汤家皓这么一叫,楚珣一口咖啡噗溅到窗玻璃上,无语,手指优雅地抹掉胸前溅的咖啡沫子。   楚珣戴上金丝眼镜,转过脸,笑得若无其事:“屋里的人,是咱俩啊。”   这俩人要比谁脸皮厚,谁比谁更难缠,那还真难说。   汤家皓可逮着人了,把办公室门反锁,蹬蹬蹬扑上来,两只腿往楚珣身上一蹿……   楚珣嚷:“嗳,嗳!咖啡,咖……我的衣服我操……”   “你烫死我了!你自个儿不嫌烫吗?”   楚珣哀嚎,气得没治。   楚珣手里一杯热咖啡翻了,全泼到俩人胸前。汤家皓这小疯子不怕烫似的,全然不顾咖啡污糟了他一身精致的银灰色西装,像个淘气又耍赖的大猴子,整个人儿挂到楚珣身上,两腿勾住楚珣的腰胯,全身上下蹭。小汤把脸埋到楚珣肩窝里,使劲闻了闻:“老公,换香水啦,你可真香!”   楚珣让这人蹭得,哭笑不得。这要是别人,他直接挥手一巴掌给丫扇墙角旮旯去,抽什么疯,他妈的给二爷滚蛋。   可是对小汤,他还是于心不忍,或者说,这小家伙也挺好玩儿的,挺可爱一人,又这么喜欢他。   这人倘若不是他的目标任务,如果两人从开始接触就是坦诚相待、君子相交,楚珣觉着,他原本可以与小汤成为不错的朋友。他自己复杂,所以最喜欢性情单纯快乐的人。汤家皓就是单纯的人,只是因为他楚珣的存在,小汤生活里才多了烦心复杂之事。   这趟任务完成,双方关系走到尽头。   两人皆是一身狼藉,楚珣不得不让他秘书去隔壁商厦买两件新衬衫。   当天傍晚两人一起在长安街一家高档餐厅吃饭,点最好最贵的菜,楚珣大方买单。   楚公子付账刷卡眼都不眨,动作优雅,眼镜边缘流淌光泽。汤家皓似乎意识到什么:“珣哥,今天这样大方,请我吃饭?”   楚珣反问:“我以前没请过你吃饭?”   汤家皓一撇嘴:“以前明明都是我请你,你可小气啦,一毛不拔。”   汤少心有所悟,姓楚的饭桌上一毛不拔,床上也是一毛都不拔。他不甘心,今晚就想拔光这只骄傲吝啬的大花公鸡的尾巴毛儿!   当晚,铁公鸡还真拔毛出血了。楚公子主动叫一桌牌局,找来几个狐朋狗友牌搭子,哄小汤包解闷。楚公子头一回在赌桌上一路狂输,输钱面不改色,眼皮都不眨,把一摞一摞筹码推到汤少面前,一掷千金毫不吝惜。   楚珣一晚输给汤少几十万,推筹码时表情无比舒畅,看在汤家皓眼里,分明就像即将甩掉一个大包袱一样痛快,临走甩他一大笔“分手费”,多么的豪爽慷慨……   汤家皓深夜赖着不走,跟随楚珣回公司楼上睡房,俩人在昏暗的门廊下纠纠缠缠。   楚珣仰躺在床上,汤家皓压在他身上,一定要在一张床上睡一宿。   楚珣拉下脸来,神情平静,严肃道:“小汤,这是最后一次。”   汤家皓脸色遽然黯淡,难受地问:“为什么最后一次?”   楚珣认真地说:“不能再那样玩儿了。我家里给介绍了对象,我谈朋友了,过两年就结婚。”   汤家皓追问:“你哪来的女朋友?哪家女生,你说出名字来?”   具有深厚背景的家庭,联姻都讲求门当户对,能配得上总参太子的,必然不是一般人家闺女。汤少掰着指头在心里一个一个数他面见耳闻过的大陆红贵家庭适龄女孩,再一个一个淘汰掉。家世富贵的女的长得太丑,相貌漂亮的名媛明星出身和名声又太烂,哪个都不配他心目中的楚公子。楚珣能娶谁?   楚珣抿嘴笑道:“是我家世交,打小认识就在一起玩儿,青梅竹马,两家早都定了,我肯定跟他在一起。”   楚珣心里晃过那个高大帅气俊朗阳刚的身形,酷帅的一张脸,绷不住咧嘴笑开了。   汤家皓神情沮丧,却也早有预料,睫毛失失落落地扑簌:“我过几年总之也要结婚……我知道,你心里早就有别人了,根本就拿我当凯子。”   楚珣轻声说:“对不起啊。”   这句话是真心,然而汤家皓被楚珣耍得,如今根本分辩不出楚公子嘴里究竟哪句是真话,哪句是虚情假意。   汤家皓那晚非常主动,缠着楚珣不让睡觉,既然最后一夜,两人临分手散伙之际最后做一次爱,一夜疯狂,这才是男人。   楚珣跟小汤简直快要在床上打起来,胳膊和大腿互相拧着,一条棉被裹上了再掀开,踢来踢去,枕头打翻床头灯。   楚珣最后累了,头一歪,四肢一伸,挺尸装死,“你闹吧,我睡觉了,真的累了,明天还上班。”   楚珣侧身背过去,懒得理人。汤家皓不死心,从后面勾着楚珣,搂着腰互相蹭屁股。他把自己蹭得热腾腾硬梆梆的,然后伸手去掏楚少爷的大鸟,掏进去却发现这人软固塌塌,怎么揉也揉不硬。楚珣身材完美修长,那地儿长得很够姿色,小腹阴影里毛发褐色卷曲,一条阳物红润富有光泽,可怎么就不能让本少爷痛快一次?人睡了,鸟儿也跟着瞌睡?!   楚珣睡得打出一串小呼噜,鼻子冒泡,人和鸟都做梦去见他家二武肉乎乎的大翘臀去了。   第二日中午,俩人从楼上一起出来,还惹得秘书与公司员工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八卦,哎呦喂咱帅气潇洒风流倜傥的楚总……   楚珣颇有风度将汤少送上车子,汤家皓扭头,突然一踮脚尖偷袭……   楚珣迅速扭脸往后一撤,作贼心虚一般迅速!   汤少这一口,吧嗒,结结实实啃在楚珣脸上,最终还是差一寸没亲着这人风流招人甜如蜜糖的一张嘴,真是分了手都让人死得不甘心!   俩人只是半分钟纠缠,这一幕被街边另一伙人全看到了。   街角咖啡厅转出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肩膀宽阔身材硬朗,一看就是北方爷们儿,口音低沉浓重,飚出一嘴山东大碴子味儿。   是霍传武与他当年两个发小,大庆和吉祥。   霍传武怎么会在这儿?他旧伤早已痊愈,生龙活虎一个人。上面一道命令,让他暂留北京等待新的工作安排,暂时不能回家。上面这几天有重要任务下来,贺老总一直踌躇不决,对待某人,用,还是不用。倘若不用小霍,还能用谁?   传武身上仍然处于五年涉密状态,各方面受到严格限制。他在北京就只认识他两个哥们儿。那两人的家庭当年也因为某件事遭遇降职贬黜,回老家当地念书。两人没去当兵,后来出来做生意,开厂子,重新来北京发财,都成了小款爷。   相比之下,混得最落魄的竟然是霍家老二。   大庆给传武递了颗烟,边走边问:“二武,恁就这样退伍了,军籍也没,学历也没,部队给恁安置去个小破工厂?这哪成,来北京跟兄弟干啊。”   霍传武抽着烟,也不在意。   吉祥说:“二武,这几年俺过年回老家,每年都去恁家看过,恁妈妈可念叨恁啦。”   传武露出笑模样,抱个拳:“谢了。”   传武恢复本名。他十几年没来过北京,重新现身,这地儿没人知道他过往若干年的历史。缅北边境黑道悍匪“韩天”已经成为历史,这人彻底在世上不需要再存在。他如今就是霍爷传武,只不过在发小面前,卧底惊心动魄的历史闪亮荣耀的功勋只能埋没在档案袋里,军功章不能光明正大挂在胸口,旁人都以为他是个没钱没势一无是处的退伍傻大兵。   俩哥们儿有意带傻大兵见见世面,在长安街上溜达,观景。大庆一抬头,皱眉道:“啧,看那两个,走剩么这是?”(干什么呢这是)   吉祥也瞅见了,笑骂:“娘的,恶心人呢,俩男的那样,还亲嘴儿。”   霍传武目光淡淡的,心不在焉,视线一扫,蓦地定住脚步,愣住了……   大庆和吉祥没认出楚少爷,毕竟离开玉泉路大院已久,十多年没再有交集,这十年官与民之间社会阶层生活水准拉开一条巨大鸿沟,根本不是一个圈子。   长安街边停着汤少那辆崭新昂贵的敞篷小跑,两位富家公子衣着光鲜风度翩翩,汤家皓亲完人,意犹未尽,伸手拧楚珣的胳膊:“讨厌啦,就会躲人家。”   楚珣歪着头,露出迷人的笑,挥一挥手。他手里倘若有一块小手绢,一定能挤出几滴离别善感的眼泪,恰如情境地抹抹眼角。   他笑得轻松惬意纯粹是心理上松一口气,卸掉一个棘手的大包袱,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情,亲自将人送走,从今以后各走各路。他哪知道,汤少这尊佛可没那么容易甩手,而且还被霍爷撞个正着。   楚珣笑得俊美,眉眼弯成月牙,蛮腰轻摆,竟然还微微前倨如同绅士对美女俯首,对小汤摆了个“您请”的姿势。霍传武远处怔怔看着,眼眶黯然冷下来,心里有个位置酸不溜丢的,针扎似的戳疼了。楚珣就让别人亲?   吉祥一摆头:“那条小街里有个不错的洗浴城,二武,走。”   霍传武原本不想去那种地方。他冷冷瞥了楚珣一眼,跟哥们儿走了。   一个屋里三张小床,三条汉子半裸趴在床上,做按摩。   霍家爷们儿一开始不好意思脱,嘴角露出腼腆:“赶剩么啊,大人了,在外边脱衣服。”   这人一害臊,说话声就软了,声音与身形极不相称,听着却愈发有意思。   大庆和吉祥早都扒成光溜溜两条彪形大汉,趴在床上,下身用一条大毛巾围着,扭过头一起笑话这人:“哎呦二武恁多大了还这样,赶紧的脱了,害臊个啥?”   大庆说:“恁是娘胎里没光过腚咋地?”   吉祥哈哈笑道:“恁这多年没做过推拿按摩捏脚?恁个土鳖!”   霍传武真没做过这些,不习惯,确实是土鳖,而且天生内向,不愿接触外人,尤其不爱与陌生人贴身蹭肉、让别人摸他。   那俩哥们儿一开始叫来三个女服务员,传武一看是女的:“不要了,不来那个。”   大庆眼一瞪:“恁想哪去了,中医推拿按摩,又不是那啥!”   霍传武脸色硬下来,神情间严肃刻板拒人千里之外,很倔地摇摇头:“俺不来。”   女服务员白了这人一眼,挺不高兴,这什么人啊?你以为我们是卖淫的小姐啊,土老冒,你有钱我们都不伺候。   大庆拿这人没辙,特意叫来一男服务生。男孩刚一上手摸到腰,传武腰部肌肉一紧,回身甩开对方的手:“别动来动去的,不要了。”   结果就是一屋三张床,那俩哥们儿做按摩,霍传武裸着脊梁趴在床上,睡大觉。大庆气坏了,冲服务员一摆手:“甭搭理那土鳖,恁给俺身上按两趟,俺都替他交了钱,把两份钱给老子按回来!”   屋里很温暖,床还挺舒服,霍爷直接趴着睡着了,两腿伸直,微微打起鼻鼾。   他都不知道他俩发小啥时候裹着毛巾出去,楼下温泉池子泡澡去了。他呼呼地睡着,朦胧感觉到灯光暗下去,屋门一锁。   穿着服务生白褂子戴白口罩的瘦削身影在眼角一晃,一双温热细腻的手落在他后背上,霍传武猛地一激灵,吓一跳,战斗神经条件反射,猛一回身一记后抽肘!   这是韩天在拳台上偷袭查颂的招数,一肘下去将查颂额头打出一块血肿、眉骨破裂。   “啊——”   霍传武听见声再猛地收胳膊,肩膀差点儿脱环,抽筋了!   楚珣做中招状抱着他的胳膊肘扑倒,顺势七手八脚扑跌在他身上,耍赖似的哼唧:“哎呦,你打我,你敢打我——”   霍传武微张着嘴,揉着肩膀:“赶剩么?”(干什么)   楚珣脸一沉:“还说我,你赶剩么?!”   霍传武端详这人:“你穿他们衣服?”   楚珣眯起小眼睛审视,隔着大毛巾上下打量:“都脱光了?”   传武特实诚地说:“还有裤头。”   楚珣不屑道:“小裤头白色的,二爷早他妈瞧见了。”   “嗳,女的不要,男的也不要,那你要啥样的?说给我听听——”   楚珣笑得暧昧,语带嘲弄。   传武这才知道对方全部偷听着了,小珣这种人最坏了!   方才大街上,霍传武瞧见了楚珣,扭脸走了。楚珣送走汤少爷,一回身,立即看到传武大步而去的侧影。这人冷着脸神情愤然落寞甩开大步在他身后做九十度急转弯一溜烟跑掉了?!楚珣一瞧就知道咋回事,小样儿的,还长脾气了。   两人默然对视,楚珣慢慢将人面朝下摁在床上:“趴好,我给你按按。”   霍传武这回没反抗,没让楚珣滚走。女服务生不成,男服务生也不成,但楚珣不一样……楚珣不男不女,这人就是楚珣,跟别人就不一样。   霍传武侧脸眉目英挺。楚珣推按着这人后颈和肩膀,描摹二武的脸。住院期间后颈的太阳花纹身弄掉了,右脸伤疤也做过祛疤处理,暗红色可怖的伤痕化作一道温浅的白线。领导的意思可也不是要给小霍同志美容,而是去掉暴露身份的面部标志。   楚珣两条大腿分开跨在这人腰侧,大腿内侧磨蹭到传武的腰。他两手用力往下一推,传武的肩胛骨在他手掌心里一抖,再一紧,仿佛难耐他手心的热度。健美的脊背如蝴蝶展开双翅,肌肉华丽,再缓缓收拢至腰窝,臀线起伏饱满,臀沟深邃。   楚珣十指温润细长,一寸一寸摸下去,细心地按摩,按过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按到穴位处,传武蓦地把脸埋进枕头,胸腔洇汗轻喘……   太舒服了,没这么舒坦享受过。   楚珣再这么按下去,他都硬了,裤裆里要溜趟了。可能也是分开太久,那方面太敏感,俩人一蹭他就受不了。   霍传武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眼神凌乱,沉醉。他不好意思跟楚珣说,在医院里住那两个月,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惦念得是谁,晚上睡不着,早上再起床手忙脚乱洗内裤,病房里挂一溜裤头……   珣公子做得专心,不遗余力讨好,额头洇出汗。他是什么人?他这辈子干过这种伺候人的累活儿?   楚珣知道二武肯定看见了。   霍传武也知道,楚珣看见了,追过来了。   传武何止是看见那个白嫩风骚的公子哥抱着楚珣啃,他看见的多了。在金百胜的庄园,他看到那个贴身保镖亲吻楚珣的头发,二人同房而睡。   有些事儿他从来没开口过问,没必要,分开这么多年,双方都是大男人,小珣一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一圈儿朋友。他不愿干涉对方,不想吵嘴,自己似乎也没资格干涉,说什么?   传武趴着发呆,走神,楚珣故意捏他胳肢窝,捏他后腰,再捏他屁股,他哪痒就捏哪!   传武被捏得屁股一颤,毛巾都抖下来,露出内裤。白色内裤裹不住臀部结实紧绷的肌肉,透出肉色,顿时害臊。   传武:“别闹。”   楚珣故意逗这人,笑嘻嘻地调皮:“我就闹,咯吱你……”   楚珣蛮横地骑着人,传武粗声喘息,一身浅褐色漂亮肌肉在楚珣身下扭动纠结,两腿又不敢过分挣扎怕把人踹到床底下。   楚珣眼快,手快,手指极其灵活,捉弄人是一把好手,不容反抗,专门戳传武浑身上下没有遮挡的地方,戳他腰和大腿……   “嗳,小珣!”   “别闹。”   “不闹了!”   “恁这个人,别闹了……”   霍爷被贱招的小猫小狗逗烦了,猛地雄狮摆尾翻身,四爪一掀干脆利落将人反压,发力时胸膛和上臂肌肉硬得像铁!   楚珣哈哈哈得,笑容慢慢收进嘴角,眼神漆黑深邃。   传武这一压才发觉不太好,自己赤着身子只穿小裤头,鼓囊囊的大家伙抵在对方大腿上。外面公开场合,俩人身份所限,极力忍耐着,传武喉结滚过汗滴。   俩人都知道在“闹”什么。楚珣嘴上不说,这就是跑来哄他的男孩。传武拿楚珣最没辙了,原本一颗表面刚强内里脆弱的硬汉心让针戳得全是看不见的小洞,楚珣温暖的手仿佛具有魔力,小暖炉似的,把心口的洞全给他抹平了。   霍传武这人,每回被挤兑得没处躲没处逃,哑声说“不闹了”,冷硬的面部线条骤然变柔软,脸上旋出一颗酒窝,特招人。   霍传武低声问:“恁也给别人按摩?”   楚珣仰躺着笑,笑容纯真又带促狭之态,故意学大碴子味儿:“俺抹油呢!”(我没有)   传武噗得一声彻底破功,后背剧烈颤抖:“恁可真固应人。”(你可真膈应人)   楚珣深深看着人,话里有话:“我手跟别人不热,就跟你是热的。”   传武耳朵红了,别过脸,一下子坐起身,后背对着人,强抿着嘴,沉默无言。   俩人谁都没有点破,但是楚珣觉着,二武记得他对他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楚珣伸手捏捏二武怅然发红的脸。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对你坦白,有些露骨的话我现在不能对你说,或许三年之后,五年以后,我们都不是现在的身份,我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楚珣倒也没有心生愧疚扭捏唧歪。他干这行的,这是他的工作,工作与感情他分得很清楚。要说愧疚心,他觉着他更对不住的人是汤家皓,绝对不是霍传武。他这么些年对不住很多人,唯独没有对不起二武。他平日里对待一千个人有一千张脸,就只有面对二武,捧出他红扑扑滴水的一颗真心,不带掺假。   那俩哥们泡完温泉快回来了,楚珣戴上口罩溜走,临走隔着毛巾一掌拍到霍传武的屁股。   他在走廊里接到头儿的电话。   楚珣不经意地,低声道:“我跟他,在个洗浴城里。”   贺诚很严肃:“以后不要在外面公开场合与小霍接触,尽量装作不认识。”   楚珣还没明白深意:“我们就是洗个澡……哦,好嘛。”   贺诚说:“西山老地方,上级有任务布置给你们。”   楚珣心里一动,贺部的意思,任务布置给“你们”?……   楚珣低调换装悄悄离开洗浴城,楼道尽头闪过一双精明的盯视的眼。   楚珣是没想到,他平时精明利落,盯惯了别人,他身旁也有人盯着他。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总会暴露蛛丝马迹惹来嫌疑。   这个人是汤少爷生意上一个朋友,名叫Jim,属于酒肉朋友一类,圈子不算太近,但聚会上时常一起玩闹。Jim也曾通过汤少牵线,拼命想蹭楚公子的牌局,想跟楚珣套近乎,但是楚珣沈博文他们的密友小圈子很挑人,楚公子瞧不上眼的,你来送钱都不带你玩儿。   这人闪身隐蔽处,拿起电话:“汤公子,我在浪仙洗浴城,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汤少爷没心情,懒洋洋地:“哪个啊——”   Jim嘿嘿笑道:“小汤,你稀罕的那个楚公子,跟一个男人。”   汤家皓:“别胡说,我刚才和他在一起啦。”   Jim:“那俩人刚刚在按摩房里搞,脱光了滚在一起,我全部看见了,照片都在我手里,你真可怜。”   “小汤,你让人彻头彻尾当凯子耍了,白扔几百万,还倒贴千万的合同,把半副家当都赔进去。我早提醒你,楚珣有目的,这人下手很黑,他在算计你的公司、你们盛基的产业。”   汤家皓眼眶热了,不信:“楚珣不会这么耍我,他为什么这样?”   “他就不是那种阴险的人,他没有那么坏啦……”   “他真敢这么、这么欺负人,我……我……我跟他没完!”   汤少被对方挑拨拱火的话刺激得,眼发红,叫了一句。      第五十一章 偷天换日   美国西海岸大城市旧金山,与北京相隔一个太平洋,十几小时飞行时间。   行人脚步匆匆,市中心贩卖午餐的餐车前排成长队。Chinatown粤菜馆子窗边坐着吃早茶的一大家子,老一代华人移民。两个老太太站在饭馆门口,往过路外国人手里塞《大纪元》。   这是个周末,楚珣与他的搭档林俊坐在街边长椅上,静静地观察他们的“任务目标”。   两人都穿紧身紫色衬衫,黑色嘬腿牛仔裤,衬得身材瘦削修长。楚珣戴一顶花格呢子帽,小林戴黑色呢子帽。美西岸同性恋文化十分开放,路过的行人远远看去,坐在长椅上的两人就像当地随意一对华裔同性伴侣,穿着情侣装。楚珣手里还举着一只粉红色心形气球,上面写着LOVE。   他俩身后不远处,广东小馆里坐着一位上年纪的男子,银灰色头发,常年锻炼仍然保持稳健的身材,没有多余赘肉,看得出年轻时颇有魅力。   楚珣斜眼眯着饭馆窗内坐的人,笑嘻嘻地一边晃手里的气球,低声道:“鲜虾肠粉,鱼籽烧卖,胡椒牛仔骨……吃得可不少。”   林俊道:“他老家台山人,爱吃早茶的习惯这么多年没变,每周末都来同一家。”   上年纪的男人吃完早茶,顺手拿一份《旧金山华文报》,卷成纸筒,在手里轻轻敲着,背着手,出来了。   楚珣和林俊散步跟上,楚珣状似随手,也从那家饭馆门口拿了一份同样的报。   老太太要给他们塞《大纪元》,林俊很有风度地摆手不要,楚珣哼道,“给你就拿着,留着擦皮鞋。”   楚珣眼角带风,敏捷地观察六路,随手揉一揉左耳耳珠镶的耳钉,紫水晶闪闪发亮。他迎着海风轻磕耳钉:“正常?”   他身后几条街相隔遥遥的隐蔽处,还藏着另一位同伴,耳钉里传来熟悉的低沉的话音:“一切正常。”   楚珣脸上对林俊笑着,细致入微的唇语却是与几条街外的人交流:“我们跟上,你警戒周围动向。”   耳机里的人话音纹丝不颤:“收到。”   这是楚总头一次带两名保镖过境执行任务。三人组首次露脸行动,任务棘手艰巨。   目标男人穿着极为普通,浅灰色夹克衫,干净的长裤皮鞋,就像任何一个华人老移民在阳光灿烂的周末沿高低起伏的街道观赏街景,街道两侧花团艳丽。男子路过街角一个吹萨克斯风的膀大腰圆的黑人,掏出两元纸币放进对方的乐器盒,颇有风度地对黑人挥挥手。   这男人洋名叫做韦约翰。外人任谁都不会想到,此人是去年刚刚卸任的美国中情局亚太区分局负责人,掌管近三十年中美之间往来的大部分情报、间谍人员名单。从中国各种渠道传递到美的情报,通常都是经由此人翻译出的手笔。   韦约翰上了一辆有轨电车,楚珣和林俊紧跟着上了后面一辆车。电车沿城市街道上的轨迹严谨行进,准点到站,分毫不差。   韦约翰在渔人码头上的鱼市流连徘徊,吹海风,买了一袋贝壳肉,喂海鸥。   楚珣像是与身边人打情骂俏,表情促狭,低声说:“‘大菠萝’日子过得不错,退休地点也选得好,阳光海岸。”   林俊一条手臂轻搭楚珣肩上:“他这辈子圆满功成身退,偶像。”   楚珣眼底发光:“绝对是我偶像,我最佩服的老爷子。”   韦约翰在高层内部代号“大菠萝”,军委与总参知晓菠萝先生真实身份的不超过十人,皆是身居高位的核心领导人。韦先生的身份与楚大校一样绝密,因此贺诚对接头人选的选择慎之又慎,恨不得自己亲自跑一趟才能放心。也是因为任务时间紧迫,来不及考察新人,这种情势下,贺诚决定启用小霍。   楚总这次赴西岸谈生意,顺便游览旧金山渔人码头、花街、月亮湾,就是专程来见韦约翰,这位与他遥遥相隔一个大洋他久仰大名心怀敬重的老前辈。韦约翰事先用紧急方式通知香港的总参联络员,今日旧金山接头,有重要情报交付。据对方透露,这份情报关乎十多年前造成这个国家政局与社会强烈震荡的那场动乱,事关当年掩埋尘封在卷宗里的部分真相。   楚珣迫切期待这次交接。那是在他生命里刻下浓重痕迹、令他刻骨铭心的一年,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任何讯息,他都怀有强烈的警惕与求知欲望。   韦约翰一路溜达,带着身后两个小尾巴,仿佛漫无目的,在码头海鲜市场里东转转,西看看。   楚珣低声叮嘱:“你看他买什么,咱也买什么。”   林俊:“他好像什么都买……”   楚珣:“那个,北极贝,来一磅。”   林俊:“象拔蚌?真够贵的。”   楚珣:“螃蟹,螃蟹……”   林俊:“小珣,老爷子给咱报销吗?”   楚珣:“都是一早刚从海里回来的渔船,货最新鲜,晚上你给我们做海鲜。”   韦约翰眼角有鱼尾纹,微眯双眼扫过街市,没什么表情,眼底精明的光却将周围情况一览无余,早就瞅见身后尾随的两名年轻人。但此人做事极其谨慎,隐秘,三十年没让中情局内部调查组抓到任何嫌疑破绽,这人绝不是一般的密工。   百米开外高处的山坡,狙击镜后微眯着一双眼,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   十字准星缓缓划过目标人物,快速掠过小林,最终长久停留在楚珣脸上。楚珣在狙击镜里露出一副春光明媚的笑脸。   小林同志是楚珣生活中光明正大的司机秘书,陪楚总抛头露面,而小霍同志躲藏在暗处,做影子保镖。   霍传武在高处纵观全局,默默守护一行人的安全。他从望远镜中看得到楚珣与林俊坐在街边长椅上勾肩搭背,看得到楚珣对身边人露出漂亮的白牙,挥舞LOVE心形气球,捏林俊的脸……   这是霍传武第一次真正陪楚珣出门,见识到执行任务中的楚珣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他还真不习惯。这种远距离围观,不太爽。   外表坚强内心偶尔脆弱的爷们儿心,强烈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楚珣也确实是在做戏。他自幼接受这方面严格的训练,在公开场合表露的每一种表情,每个眼神,每一个小动作,私下都对镜子练习过几百遍。他表面上与林俊说笑,其实没有一句话在打情骂俏,全部是低声快速的交流信息,分析任务目标的行为,指挥近处远处两名搭档下一步的行动配合。他丰富的表情下面每一丝肌肉颤动,都不掺杂情绪和心灵的波澜,心态极为镇定冷静,脑袋瓜里算计的是下一步如何接近目标。   对面坐得是小林,亦或是其他人,对于执行任务中的楚大校,其实没什么分别。   霍传武在许多情形下会产生困惑、迷茫,分辨不清楚珣这人啥时候是真,啥时候是在做戏。楚珣演技太逼真,绽露着纯真笑容却很可能倾诉着一套精心编织的陷阱。楚珣挖一个坑,头一个先就把霍同志掉进去了……   霍传武有时候看得不爽,从望远镜里扭开脸,看向远方的山脉曲线、看某一棵树调整心情,随后又忍不住再一次默默调回视线,重新凝视望远镜里的某个人。山啊树的,哪有楚珣好看?   韦约翰拎着几个装满海鲜的塑料袋,一路滴着鱼腥汤子,头也不回,坐电车又回去了。   林俊:“这人要回家,这是往半山腰他家的方向。”   楚珣:“兜这么一大圈子,他还是谨慎,不到万无一失,轻易不会动。”   林俊:“咱们在附近等,这些海鲜怎么处理?”   楚珣毫不体恤:“……找地方处理掉!”   小林同志低头瞅瞅一大袋子螃蟹大虾北极贝,顿时有些惋惜,原本想着晚上给楚珣精心烹饪一顿西式海鲜,让小珣享受一顿。   这次出任务对他而言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即使领导没说,楚珣也没说什么,林俊心里清楚,他作为楚公子的贴身保镖,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陪楚总出行……   小区里一群流浪的小野猫喵呜喵呜地叫着,围拢成一圈儿,美滋滋地享用海鲜大餐。小野猫吃得胃口饕足,快乐地舔爪子,可开荤了。   楚珣在通话器里低声吩咐:“傍晚,第二套方案,到时候见。”   霍传武哑声回答:“知道。”   楚珣听出传武喉咙发干,这代表这人紧张了。他赶忙安慰搭档:“稳着,别着急。我相信你,没问题。”   一句“我相信你”,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传武心上一暖。   楚珣林俊跟随韦约翰溜了一个早,只是亮出身份外围掩护,真正的戏到晚上才开场。   韦约翰傍晚再次离家,戴了棒球帽,穿上衬衫西裤,手里拎一根手杖,开车前往奥克兰某体育馆。   体育馆附近出现两个戴棒球帽穿运动衫的帅气男人,装扮与白天迥异。楚珣把双眼在帽檐下压得低低的……   金州勇士主场迎战火箭队,主队队员是当地球迷的宠儿,体育馆内座无虚席,全场山呼海啸。   楚珣林俊并排坐在高处,严密注视韦约翰一切的举动。这人中场时买了一盒现做的炸鱼和玉米薯片,当地最流行的街边小吃。楚珣立即眼色吩咐林俊也买同样的一盒。   林俊一样一样试吃,边吃边琢磨,韦老爷子究竟有何深意?   楚珣远远地瞄着,眼底精光闪烁。双方只有最后一小时时间,即将分道扬镳,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他绞尽脑汁揣这人今晚如何向他们传递情报!   楚珣眯起视力4.5的鹰眼。   “他吃了炸鱼,连碎肉渣都捡了吃了,很节俭。”   “薯片吃掉一大半。”   “他刚才从快餐车上拿了七八袋酸黄瓜酱和番茄酱……”   “可是……他没吃那些酱,拿了没有吃。”   “他……把那些酱料包全揣兜里了?”   林俊嘴上沾着鱼肉渣,耳语:“这人可节省得过了。我听说美国很多华人用这种省钱大法,从来不买番茄酱,从麦当劳里拿;家里不买卫生纸,从公共厕所卸那种一大卷一大卷的。大菠萝有钱,山上房子两百多万,他应该不至于。”   楚珣快速思考,眯到最细的双眼盯着韦约翰一切小动作,不漏掉任何蹊跷。   他看到韦老爷子的手又伸回去,似乎是从同一个衣兜里,又把那些小袋包装的番茄酱黄瓜酱掏了出来,重新扔回吃剩的纸盒子。   楚珣:“……”   楚珣抿紧嘴角。   他突然明白了。   他迅即轻扣耳钉,在暗处用最隐蔽的口唇动作下达命令:“行动,目标是他丢弃的番茄酱包。”   楚珣只是个抛头露面的烟雾弹,行动背后最关键人物,其实是隐藏在楚大校身后的无名的影子。   贺老总深思熟虑千百次回旋考量最终才答应让小霍一同出征,机会难得,楚珣知晓这里面的轻重。他也有私心,他要保任务周全,也要保霍传武立功,让传武能留在他身边。只可惜楚大校这一片赤胆私心,当事人那颗榆木脑瓜,未必揣摩得到。   楚珣在今天出发之前,为小组内三名成员做了详尽的分工规划,每一条行动路线,每一次人员安排,各种情况下的不同方案。他自个儿与小林其实都是抛出来的大幌子,他特意把最重要的一步棋子交给传武。他相信这人关键时候面冷手稳。   主队在球迷疯狂吼叫声中最后半分钟秒投绝杀对手,体育馆内陷入狂欢。   韦老头子随着人潮往外走,楚珣与林俊也跟着往外挤,走廊过道狭窄,双方几乎擦肩而过,互相用眼神致以问候。韦约翰把吃剩的纸盒随手丢进一个大垃圾桶。   楚珣林俊没动,眼角扫过身后。   身后不远处几个戴墨镜的便衣特工按捺不住,突然从人群中推挤出来,迅速包围那个垃圾桶!   楚珣冷冷地一扫,走开。   那一伙人埋头在黑色垃圾袋里疯狂翻找,抢垃圾。   楚珣看得明白,韦约翰身旁还是时常有人监视。这人毕竟曾身居高位,身份涉密敏感,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   楚珣嘴角浮出一丝笑,轻扣耳机:“怎样?”   耳机里是令他心安的低沉嗓音:“吃进了。”   楚珣轻声一个字:“撤。”   他眼角露出笑意,心里赞赏,好样的,二爷没白疼。   “吃了”就是成功收获情报。体育馆内大批球迷前拥后挤,人山人海中有个穿着清洁工背心戴口罩的高个子男人。这清洁工肤色黢深,乍一看还真挺像当地的老墨工人,帽檐下有一双偶露锋芒的锐利的眼。   霍传武就这么拎着扫帚从看台中间穿过,在某人曾经坐过的位置前排座椅下,迅速弯腰,摸走几枚标有番茄酱黄瓜酱图案的调料酱包,收起,离去……   韦老头丢掉两份调料包。   那群黑衣人满头大汗沾惹一身垃圾的腐臭味道,甩进垃圾桶的确实是一堆番茄酱。   被霍传武悄悄捡走的几只“酱包”,外表仿制得天衣无缝,完全看不出来,商标花花绿绿,尺寸也都一样。那里面装的却不是番茄酱,而是几枚最机密的微型胶卷和芯片。   双方兵分两路撤退。楚珣目标大,怕惹人注意,他与林俊这一路是故布疑阵,用十二分的精力为暗处的人打掩护。   林俊开车,楚珣一手悠闲搭在车窗上,打了个响指,车子在夜晚的公路上飞驰。   从停车场出来时,对方车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韦老爷子静静坐在驾驶位上,眼睛扫过前后左右,然后透过后视镜,向楚珣微一闭眼,右手按住左胸心口处,既是交付信任,又是表露忠诚……   楚珣眼眶一下就热了,心潮激昂澎湃,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在心里给韦老头子敬了个军礼。   楚珣回味着与韦约翰惊心动魄的碰面,热血在周身暗涌。他对频道另一头的传武吩咐:“按原定路线,撤,路上小心。”   一天的辛劳,情报成功交接得手,任务眼看着圆满完成一半,楚珣攥紧手掌,对他家二武的赞赏和信心满满地攥到小拳头里。咱领导对待下属,夸奖的话轻易还不能说出口,怕这小子回头就给二爷骄傲自满了。   楚珣没料到,烫手的情报到手,只是这一趟越境旅程千难万险的开始,层出不穷的闹剧好戏还在后面。   他们手里握的东西不仅关乎十几年前的风波,关乎十多年来国内上层政治势力集团的博弈,也牵连到楚珣身边最亲密最重视的人,他一直压抑在心头想要找人偿还的十五年。   第五十二章 醋味酱料包   小组成员正开车跑在高速上,林俊瞄向后视镜,突然警觉:“有人跟咱们。”   楚珣皱眉:“谁?”   林俊答:“不是小霍,不认识的车牌。”   楚珣没太在意,面无表情:“甩掉它。”   林俊踩油门加速,身后不远处的车也加速。   林俊换道内切,上另一条高速,身后的车也跟过来。   楚珣没回头,借助后视镜昏暗的光线用力看过去,略微吃惊:“这人谁啊!”   追逐他们的是辆炫目的跑车,性能好,车速极快,驾车狂飙的人分明是汤少爷。   楚珣头一回心里咯噔一下:汤家皓怎么在这?怎么能被这人盯上?   楚大校这次行动绝密,原本没有外人知晓,然而如果有人存心盯他的梢,全副注意力一双眼睛全天候就长在他身上,总会有办法跟踪到他的行程。更何况楚珣每次出入境都用真实身份、本人的护照,从航空公司内部也能查到他的行踪。   汤家皓是个倔强又痴情的种子,而且脾气性格里有一股子偏执。富家少爷出身,从小恨不得在温室里泡牛奶浴缸用金勺子喂大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缺过什么?少爷想要什么竟然能得不到?   得不到的我用钱买,买不来的,我用真心换。   汤家皓对楚公子是钱花到位了,红裸裸一腔真情暴晒在对方面前,到头来觉着自己被人耍了!因他在大陆不务正业,盛基的大董、也就是汤少的亲爹,将旗下几间重要产业分别转给大儿子大女儿,汤家皓继承的份额最少,董事会里被边缘化。产业落空,爱人也没捞着,一根尾巴毛都没拔到,他珣哥这混球就不是家里给介绍女朋友了,根本没未婚妻,他珣哥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儿得开心着,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混!   你混,我让你混啦,本少爷今天捉你们的奸……   以汤少的单纯心思和思维局限性,他既没看透楚珣,也没看穿那个叫Jim的朋友打的什么心思。Jim暗地里怂恿、言语间嘲弄拱他的火,到底安什么心、与楚公子又有何恩怨……汤家皓那时确实蒙在鼓里。他一路跟踪楚珣和林俊,眼瞅那二人亲昵同驾一车游夜城,分明是一对异国偷欢的情侣。他认识小林,楚公子的司机,并非洗浴城偷拍照片里那个男人,看来楚珣身边还不止一个傍家儿。   汤少一边开车一边狂call楚珣。   楚珣手机嘟嘟地烦躁地响。他镇定地吩咐司机:“甩开他,别让小汤捣乱。”   隔着汤少的车与另外两辆车,楚珣从后视镜遥遥地望见一辆深色吉普。   楚珣在耳机里吩咐:“吃进的货好好‘消化’,不要引人注意,找机会跑路。”   霍传武“嗯”了一声。   林俊平稳地驾着车,在临近某出口几乎没有角度的情况下,突然横向平移式换道。车胎在路面摩擦“唰”得一声斜着漂移,滑下辅路,闯红灯一拐弯,一溜烟就没影了!   小林干这行的,给人做保镖,关键时刻一要能打,二要会跑。驾车是跑路方式里最娴熟常用的技能,因此林俊车开得极好,该稳则稳,该快则快,技术不事张扬却扎实实用。   林俊是职业特工,汤少可不是。平时都是私家司机车接车送,汤小少爷哪会这招,顿时傻了。   汤家皓眼前车灯一晃,前头那俩人的车鬼魅般漂出视野。他再想换道去追已经来不及,被旁边的车别住,两辆车当场碰撞,发出一串滋啦啦惊心动魄的剐蹭声,吓得他发出尖叫!   霍传武开着吉普车从后方掠过,走下一个出口与同伴汇合。   传武从汤少车子旁飞速滑过,下意识地,侧过头冷冷地瞥视那小倒霉蛋,遮脸的大号墨镜后面视线毫无感情色彩。他认出汤少颇有特点的嫩生生的小白脸,就是长安街边抱着楚珣啃脸抹口水的小子。   只一眼,汤家皓恰巧抬头,与霍传武对个正着,惊愕。他觉着他也认出这张与众不同的冷峻的墨镜脸,这人是洗浴城照片中赤身压在楚珣身上的男人!   四个人,一个都不少,全在这地儿碰面了。   当夜,两辆车在北加海岸沿线某小城市汇合。   林俊与楚珣将车光明正大趴在酒店停车场。   霍传武的车停到酒店后身半山腰隐蔽处。   林俊在前台刷卡、开房间,楚公子双手插兜,在大堂里轻松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对耳机里的人低语,告知房间号。   与此同时,传武肩上背着枪,走酒店消防通道,悄悄闪身进入房间。他不能在阳光下暴露示人,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楚珣的影子里……   楚珣在洗手间洗脸净手,对着镜子整理他的精致发型。房间窗帘紧闭,他的两名保镖悄然迅速在四壁墙角摸排,确认房间没动过手脚。   小霍同志把吃进的货交予楚珣验看。楚珣用手指小心翼翼摩挲着调料酱包里的微型胶卷,摇头叹道:“这个人,厉害,聪明,他怎么就想到把货装这里边,我就想不出来!”   韦约翰冒着风险一定要递送这份情报,说明其中内容至关重要。十多年前那场动荡,对一个国家发展道路前途的震动和影响力不言自明。单纯理想主义的热血风潮与上层领导人的权力争夺复杂交织,又受到境外某些势力煽动挑拨,最终酿成国仇家恨,赔上千百个无辜生命的鲜血……埋在人心深处的血色阴霾,没那么容易忘却,楚珣可没忘。他也想知道涉及当年情节的真相,情报一定要快速稳妥递回国境。   楚珣简明扼要地分析:“汤家皓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行动,碰巧赶上了。这人是个随机变数,甭理他,尽力甩掉。”   “明天按原计划,两辆车,走1号公路洛杉矶汇合,上飞机。”   林俊买了简单中式快餐,盒饭,仨人围着客厅茶几吃饭。   楚珣盘腿坐在沙发里。林俊有意相距两米坐沙发一角。霍传武默不吭声瞟了一眼,也不去搬椅子。这人罩褂一脱,露出暗绿色紧身跨栏背心,席地而坐,就这么坐在地毯上,埋头呼噜呼噜刨着盒饭,坐相与吃相都极有当兵的风范。   霍爷肚子饿了,管别人呢。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冷清,谁都不愿打破沉默,有一种熟人之间还硬要讲求“公事公办”的尴尬。楚珣认为,这事儿一小部分是赖贺叔叔的人员安排,大部分也是由于任务重要艰巨,不得已为之。   与“大菠萝”碰面获取情报的任务,过去十几年里,一直由在美国卧底的总参北美大区情报局局长负责,单线联系,亲自接头。这两年,该联络员回国卸任,北美大区替换上新任局长。贺诚办事谨慎,说到底他连新任局长都不能完全信任,不敢把韦约翰托付外人。贺部长只信赖总参高层为数不多的嫡系亲信,楚珣是其中之一。   贺诚为楚珣配置两员战将,一个在明,贴身跟随,一个在暗,守护策应,做到万无一失。   之所以情急临时选中小霍同志,也是因为霍传武本事过硬,人可靠;最关键是,霍传武透析楚珣的底细,是局内人,这人已经一只脚踏上隐秘战线这条战船,责无旁贷。不用小霍,还能用谁?   楚珣不爱油腻腻全是味精的美式中餐,没吃几口搁下了。他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就跟入定似的,脑子里琢磨明天的行程计划,嘴角叼着一根牙签。   林俊扒着饭,看楚珣那没吃饱的样子,歉疚道:“本来想给你来一顿海鲜大餐,海鲜都喂猫了,委屈你的小胃了?”   楚珣用舌尖拨弄牙签,无所谓:“出门在外,不方便,大餐免了,回国再吃。”   林俊话里带着感情:“那不一样,在外面,和在家意义不同。”   林俊眼神深邃,惆怅。他私下揣着那份医院诊断证明书,刻意隐瞒了上级,也瞒着楚珣。他知情不报,已经严重违反纪律,按理说连这一次出任务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年龄、身体状况,退休在即,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陪伴楚珣在异国他乡充满崎岖艰险的路途上执行任务。这对他有深重的意义,即使楚珣永远不理解、不明白、不接受……   林俊摸出从中餐馆买的几枚生鸡蛋,用微波炉给楚珣做了一碗鸡蛋羹。   林俊温柔笑道:“你嘴忒叼,难伺候,这个合不合胃口?”   楚珣点头:“哎呦,这比盒饭好吃多了!”   霍传武从饭盒里抬起眼皮,用力咀嚼,嘴角紧闭。做饭他确实不如林哥,没那本事。常年潜伏深山老林,吃压缩饼干,喝山涧泉水,饿急了从树洞里掏虫子、用铁钎子穿了火上烤一烤,就是开荤的美味。霍爷手笨,嘴也笨,最不会来事儿,也不会为小珣做香喷喷的鸡蛋羹。   要不然下回爷给妞儿做个“十八香蛋白质烤串”?   楚珣有蛋羹吃了,把自己没吃两口的盒饭往茶几上一推,没过脑子,随口对传武说:“不好吃,我不吃,你帮我吃了。”   霍传武也没过脑子,默默接过楚珣的盒饭,也不嫌弃口水,大口大口地吃光,一人吃两份。   林俊:“……”   楚珣:“……”   大院霍家的饭桌上,楚小二扒拉着菜,在碗里挑挑拣拣,小声嘟囔:“芹菜……不吃,你帮我吃。”   推给二武。   “苦瓜……我不吃这个,别让你妈妈看见,你快帮我吃了。”   推给二武。   “呃,香菜?!吐了我要吐了……你快替我吃了都吃了!!!”   十几年没见过面却都改不掉的臭毛病,这就叫“两小无猜”。   林俊眼神讪讪的,没有点破。楚霍二人甚至不用说什么话,那俩人之间的空气对流都隐隐迸射出火花,一间屋里三个人,他是那个多余的人。   屋里只有霍二爷是反应最迟钝的,完全没察觉出楚珣一个最细微平常的行为,暴露了两人之间旁人永远抵不过的亲密。   饭毕,三个大男人站在屋子当间,互相相面,有那么几秒钟的迟疑。   楚珣面无表情,领导的风范,头一摆:“各就各位,休息,明早继续跑路。”   林俊看了霍传武一眼,并没有回避退缩的意思,一指沙发,眼神清澈坦率:“我一般睡沙发。”   霍传武绷着嘴角,睫毛低垂,提着长枪,默默转身。   楚珣是行动组组长,这屋里级别最高的情报员,关键时刻没那么多婆婆妈妈,各人该睡哪睡哪,睡完明早上飞机投奔祖国的温暖怀抱了,咱不在这地儿赖着。依据任务流程,小林同志贴身保护,小霍同志远程策应,重任在肩,这种场合他真没有谈情说爱腻腻歪歪的小心思。   他只是在与某人擦肩而过时,伸手捏传武的腰,眼底有话:乖,执行任务啦。   霍传武让他捏得腰肌一抖,小珣手指终究还是暖的,烫的。   都走出去了,他一摸兜,兜里摸出楚珣不知道啥时候顺进去的一支棒棒糖,糖纸画了一枚生动的笑脸……   套间客厅里一片黑暗,窗帘连一处缝隙也没留出,清冷的月色缓缓洇过窗帘,映照心情。   霍传武横躺在外间沙发上,一双军靴脚架高到扶手上,肩头肌肉在月色下泛出好看的光泽。他慢慢擦拭长枪,眼底、心里,晃动的竟都是楚珣,根本无法阖眼。   他嘴里叼着棒棒糖,品那个甜丝丝的滋味儿。   有些事情很奇妙,十多年了,没见着这人时,往事如沉疴一层一层积郁心底,尽力不赋予思考、不去想念,十多年也这么熬着过来,并没觉得有多难。只是没想到,楚珣令人无法预料与招架就这么重新闯入他的人生,强迫似的改变他固有的思维、他的生活轨迹、甚至他前方的路。一片荒芜的沙滩上、心灵寸草不生麻木之地,一夜间骤逢雨露阳光,复杂的情绪如同春草,从干涸的石缝里一丛丛冒头,抽芽,泛滥……   霍传武抚摸自己右脸那道白线;说是投敌策略,扪心自问,真就只是策略?   他胸口两块胸肌之间留有一片外人不易察觉的痕迹。   他下体那吊东西上有一块比肤色略浅的疤,已经快变成他的胎记,与屁股上的痣互为呼应。   他右手虎口上横贯一道伤痕。   所有这一切,都是小珣在他生命中刻下的痕迹,原本湮没在分离的无望的岁月里,一夜间被唤醒,一处处在他身上开始灼痛,痛感尖锐鲜明,夹杂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甜美感,让他五脏六腑轻微发抖……   霍传武慢热,但不是没有心。   楚珣与汤少当街啃脸、与林哥打情骂俏,那些画面极其刺眼,戳得他心口酸溜溜的,爷们儿不爽。   霍二爷不太懂得剖析自己的情感。如果没有汤少和林俊这两人的存在,他恐怕还要继续懵懵懂懂,没这么快猛醒觉悟。男人在感情上都具有独占欲,面临危机感的时候他要是还舒服,那他就不是个男人。   让楚珣刻骨铭心的那一段信仰,当年同样令他刻骨铭心,只是他羞于表露,拙于表达。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怎样才能重新找回少年时的亲密无间……   霍传武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发呆。   不知是被哪根神经牵着走,或许还是心里拿不准,太久没见过小珣,太多的不确定。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拧开卧室门。   卧室床头亮着小灯,床上是空的,沙发也是空的,卫生间内水声哗哗!   霍传武遽然愣住了,怔怔地,这种情境下当真是进退两难!卫生间门缝透出亮光、水声、音乐声、人声……进,还是不进?   楚珣在卫生间浴缸里泡澡。一天下来肉体紧张神经疲惫,这是他舒缓身体的一贯方式。   水里散发精油的芳香,房间里放着交响乐。楚珣脖颈仰靠着,嘴型夸张地一张一合,投入到音乐里。门板一扣,他猛地睁开眼!   林俊从容走进浴室,随后迅速将门反锁,望着人。   楚珣全身光裸,一丝都不挂,白皙修长的身体漂浮在水中,热水浸泡皮肤略微发粉,一条粉唧唧的小东西呈半软状态,在两腿之间漂着,股间柔软卷曲的毛发在水中影影绰绰,看起来美好得不真实。   楚珣下意识一动,莫名问:“你干嘛?”   林俊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过来。   楚珣眉毛微抬,心中警惕,迅速拽过毛巾掩住,在下半身围成个围裙,严肃道:“小林?”   林俊在浴缸边蹲下:“小珣,最后一次陪你了。”   楚珣:“……”   林俊目光非比寻常地深入:“如果这一趟是我最后一次陪在你身边,你能满足我一回吗?”   楚珣脸一沉,心思遽然冷静下来,回敬道:“林俊同志,执行任务。这种话回去你自己跟头儿打报告说?”   林俊面庞温和冷静,拥有年长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细雨润无声。这么多年,楚珣没讨厌过这个人,也是因为小林善解人意,凡事不做得过分,分寸拿捏极好。楚珣自己不幸没有个亲密的好哥哥,他有时候觉着,林俊更像他的大哥哥;与爱情无关,纯粹是多年养成的亲情。可今天咋回事儿?这人抽什么疯?楚珣这时已经看出小林情绪完全不对劲。   林俊垂眼一笑,问:“为了客厅里睡着的那位?”   楚珣皱眉:“不是为他。”   “不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楚珣冷冷地摇头,口吻不给对方留存任何希冀,处理感情绝不拖泥带水。对小汤包他都可以打情骂俏,逗一逗,对林俊绝对不可以,恰恰是因为汤家皓是他的任务,而林俊是他的搭档。   楚珣用毛巾护鸟,细长的手指很干脆地一指门外:“小林,向后转,出去。”   就隔着一道门,霍传武慢慢地走近。     第五十三章 生日夜的真相   林俊眼神复杂,闪烁不定,这时突然伸手探进水里,拽掉遮挡的毛巾!   楚珣惊喘,下意识反抗,林俊一手反肘抵住他脖颈,将他的头卡在浴池沿儿上,手法干净,力道精准。林俊另只手一把擒住漂浮在水中的柔软的小东西,攥到手心。   楚珣吃惊地盯着这人。他颈部被钳,要害受制,胸膛剧烈起伏。二人四目相对,出手都干脆利落,扭打动作自然流畅,用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四条胳膊互相拧结,较着劲,一个在浴缸里,一个在浴缸外。   楚珣低声道:“别过分,再胡闹我喊人了。”   林俊平静道:“你喊。”   楚珣:“……够了,滚出去。”   楚珣不想让霍传武看见这样的场面。他与林俊这些年的关系,与传武完全无关。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他区分得很清楚。   林俊:“小珣,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林俊心里确实藏了委屈,不甘心,即使他一直都明白,楚珣心里埋着另一段感情,钟情着另一个人,十多年难以忘怀。然而人不是机器,他也是一具血肉之躯,他也有心,会对一个男孩产生难以抗拒的偏执的感情,他也是个正值壮年身体里压抑着旺盛生理欲望的男人!   他万般不情愿就此放弃、退却。三个人的围城,凭什么退出的就是自己?他绝不是什么圣母,他只是个有感情有欲念的男人。这十多年照顾小珣、陪伴在小珣身边的人,是他,不是霍传武。十年养条宠物轻易都不舍得丢弃,更何况是人?!   上面连“最后一次”的机会都没给他。贺部让小霍与他俩一齐出任务,绝了他最后一丝痴心念想。他钟爱的男孩,未来十年、二十年,身边忠心耿耿贴身守护出生入死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是他。霍传武将要替代他的位置,有未来的许多年、有下半辈子可以陪小珣在一起,共度一生……而他只有这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单独相处哪怕是做梦的机会,都被无情剥夺!   洗手间里的水声、粗喘声与混乱的心境扰乱五感,楚珣没机会察觉,有另一个人慢慢走到门外。   霍传武怔怔地站在门外,呆立。   林俊轻声讲述:“小珣,还记得你二十岁生日那天,你跟我一张床上过夜,咱俩的初夜?”   楚珣喉咙滑动,眼珠盯着这人,不回答。   他脖颈受制反抗不得,两腿拼命夹着,头向后仰去,闭上眼,拒不回应对方压迫式的引逗。他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此疯狂霸道的林俊!他感受得到这人一只大手渴求地抚摸他两腿之间,手肘顶着强迫他两腿张开。   林俊在水中温存揉弄楚珣的阳具,熟练刺激龟头上敏感的软沟,沿大腿内侧按摩……   陌生的手感让楚珣极不舒服,不习惯。那地儿最是脆弱,最易暴露男人生理无法抑制的需要。他两腿肌肉痉挛,在水里抖动,抗拒,嘴唇紧咬,胸膛发出粗重喘息。   霍传武缓缓别过脸,望向窗外,双手垂在身侧。楚珣发出的阵阵喘息像钢针戳进他心口,心脏皱缩一团。   这是“执行任务”。   传武转身漠然离去,嘴里塞着一颗烟,提上枪,离开房间,一夜未归。   其实,今天站在门外的人倘若调换过来,换作是林俊或者汤少爷那脾气,都会不顾一切推门进去,三人对峙说个痛快,事情就清楚了。然而站在门外的人偏偏是传武。以霍爷的硬脾气,一定是一言不发掉头离去。   小霍同志这晚是早走一步,在酒店后身山坡一株大树上坐了一夜,仿佛这才是最合适他的位置。他彻夜凝望楚珣房间禁闭的窗帘,狠狠地抽烟……   他可惜早离开这一步,没听完林俊最后一番肺腑之言。   林俊手劲儿控制很好,不弄疼人,指腹温存地摩挲撸动小二爷,照顾各处敏感带。   楚珣双目紧闭,忍无可忍,恶狠狠骂了一句:“王八蛋!你敢……林俊,这事我回去跟你没完!!!”   楚珣削人的心都有,挣扎着用手指在对方手腕上摁出几枚很深的指印。楚公子心气儿何等骄傲的一个人,这辈子只能别人趴伏跪拜在二爷的西装裤下,能容忍别人对他下手?二爷心不甘情不愿得,谁都甭想,即使是二武也不能对咱用强,更何况是外人?   林俊轻声问:“你觉得舒服吗?”   楚珣闭眼哼道:“他妈的不舒服。你再这样,我废你一只手。”   “别。”林俊松开手,手掌在水里托着那小东西,“你自己看。”   楚珣睁眼,脸庞上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唔……   他看向水里。   自家小二爷这半天折腾,仍然像个人事不知的傻小子,半松半软地垂在他两腿之间,十分不给人面子,竟然没硬?   楚珣:“……”   林俊浮出一丝苦笑,失落,自嘲道:“我给你揉这么久,你丁点反应都没有。你那玩意儿根本不能勃起。”   楚珣困窘,脸一红,娘的,二爷他妈的这是又痿了不中用了,还被人识破了?!   林俊深深看着他:“现在明白了?”   楚珣怔住:“……你什么意思?”   林俊喉咙发哽,声调艰难,压抑多年的话,这一晚终于和盘托出,道出真情。   “小珣,对不起啊。”   “我这个人这些年,也有私心。为了我自己的龌龊私心,骗过你一回,一直没对你说实话,想方设法也要跟你拴在一起。你怨恨我吧?”   “你说那晚咱俩到底做了没?”   “你对着我根本就不能硬,你对你那些任务对象也是这样,你就没有过一丁点性欲反应,你可能有心理障碍性的、间歇性的……‘那个’,因为小时候情感上受到伤害刺激,身体上排斥其他人的亲近。”   “那天晚上你一直咬我,挠我,把我挠得身上一道一道。你那两年精神状态不好,哭得厉害。你嘴里反复念他的名字,你喊‘二武’、‘二武’。”   楚珣喃喃地,结巴了:“我,我,我当时喊他来着?”   “你这么在乎他,十几年就拼命爱一个人,你这样的男孩,真的特别招人。”   林俊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眼睛都湿了。谁不希望这男孩十几年拼命追逐的那个人,是自己。   楚珣:“……”   楚珣眼神凌乱,害臊,在对方深沉宽容的目光中身形逐渐缩小,尴尬地蜷在浴缸里用手捂住软塌塌的小二爷,那副表情瞬间穿越成当年委屈的男孩。他心里更多是惊愕,恍然大悟,当然也挺臊的。是个男人,被别人戳穿自己有勃起障碍,总归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林俊宠溺地揉揉男孩的头发:“小珣,你没欠过我,咱俩将来分开,两不相欠。”   “我希望你幸福。”   楚珣当晚就意识到,小霍同志没在房间内待命,溜号了,又跑到后山林子里值夜去了。   茶几烟灰缸里丢着传武嘬剩下一半的棒棒糖……   第二天汇合一路,霍传武双目暗红,眼球血丝凸出,被情绪和烟雾熏染得面目凝重,没有一丝笑模样。   楚珣屁颠颠地过去,递上一个早餐汉堡:“凑合吃,这儿不卖大煎饼。”   霍传武接了汉堡,咔,一口咬掉一半,用力地咀嚼,再一口,直接吞下另一半汉堡,吃得干净利索甚至带几分粗鲁。   楚珣也看出来了,这小子这他妈分明是闹情绪呢。你想咬的不是汉堡,你这是想啃二爷的肉呢?   霍传武确实想啃了楚珣。   他想在楚珣身上咬一排大牙印出来。   某些感情和欲念从来不曾如此强盛,胸口憋着火想炸。   炸楚珣,他还真舍不得,那就炸别人。   内敛沉默而个性强烈的男人,一旦在感情某方面受到撩拨刺激,压抑后的爆发情绪只会比一般人更加暴烈。传武这人平时不言不语,沉郁寡言,可并不代表这号人没脾气;会咬人的狗事先都不叫!   三人两辆车子,路上拉开一段距离,一先一后,沿1号公路往洛杉矶方向飞驰。   林俊仍然亲自为楚公子驾车,霍传武驱车在后方观察策应。两名保镖一明一暗,因此两人轻易不互换位置,三人也不同乘一车。   1号公路由南向北,沿海岸线天然的形状描绘出优美的弧度。车子在转弯处滑过,车身一侧是红杉林覆盖的高耸山崖,另一侧是深邃黝黑的海崖,岸边怪石密布。深蓝色的太平洋浩瀚无边,大洋另一侧是他们的归处。   景色优美如画,前后车上仨人却各怀心事,没心情观景。   林俊沉默地开车,尽忠尽职履行他最后一趟任务的职责,眼角时不时瞟过楚珣的脸,关注楚珣的需要。   楚珣侧着头遥望大海,衣领微敞,海风吹乱额发,眼珠目不转睛透过后视镜看后面的人。霍传武的车没有跟得太近,在转弯处突然隐去,随后车身又神龙甩尾般在道路尽头惊鸿现身,让楚珣心情随之暗暗悸动,一肚子话却不能即刻向对方表达。   他总不好一大早跑去跟某人汇报:二武,你知道吗,二爷一直以为好几年前那晚上,我跟林哥“有一腿”……结果,其实……二爷你妈的身体有毛病了,“那条腿”就没硬……这话怎么跟别人说?本来那事确实自己不对,晒出来更丢人。   这仨人也没来得及走神多久,很快麻烦就来了。   霍传武第一个发现闲杂人等,宝蓝色跑车以箭一般的速度从他身侧违规逆行,连续超越多辆车,在山道上不要命似的飞驰。   霍传武一磕话筒:“注意后方蓝车,它的目标是你们!”   楚珣同时也瞧见了,低声骂:“操了。”   林俊一瞟后视镜,皱眉:“这人到底怎么了?”   楚珣喃喃道:“小汤包犯魔怔了。”   林俊无奈地摇头,话里分明有话:“这人怕是被你活活给逼疯了。”   楚珣口气冷然,这种时刻实在没心情怜香惜玉对他的炮灰任务对象施以慰问同情:“甩开他,别误事!”   汤家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儿?归根结底,是有人想让他出现在这地儿,有人想对楚公子的任务行程制造麻烦,逼楚珣出手暴露,逼现真身!否则以小汤自身本事,他没能力一步步精准追踪楚珣的行踪,他也并不十分清楚他追求的楚少爷风流优雅的一副面具下,隐匿的真实面目。   汤少掀开手机盖呼叫。   楚珣捂着半边脸,期期艾艾地嘟囔:“要了爷的命了……”   楚珣接起电话,头一句话是:“小汤,你车速太快,不能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注意安全。”   汤家皓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呼呼的猛烈的海风:“楚珣!!!楚珣你是大混蛋!!!”   楚珣声音十分平静:“我是混蛋,你饶了我吧。听我的话,快回去。”   汤家皓:“你给我停车,我看看你车上那小骚货是哪个?!”   楚珣斜眼瞟一眼林俊,小汤嚎叫得很大声,林俊在旁边都他妈听见了。   林俊故意苦着脸一咧嘴,做出一个“老子好害怕啊”的表情,而且老子真冤枉啊。   汤家皓:“珣哥你骗我说你家里给介绍对象啦,你骗我说你有未婚妻啦,你未婚妻个鬼啦!你养一群小骚货在身边,你混蛋你玩儿我啊!!!”   楚珣:“小汤,算了,别追了,你就当你珣哥是让你踩脚底下的大坏蛋。”   汤家皓一张脸因为愤怒较劲,皱巴得真像一只包子,腮帮子气鼓鼓的,嘴巴撅得像鲶鱼的嘴。这人对着电话嗷嗷得,小泼妇骂街一样,骂得楚珣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惹不起躲都躲不起了,真是悔不当初。   通话频道里,霍传武突然插话:“你们还不甩人?”   楚珣:“妈的,甩不掉。”   霍传武:“你们超过限速百分之五十了,你这样会招来警察!”   传武提醒得及时,楚珣对林俊说:“哪怕绕道,一分钟之内必须甩开这人。”   霍传武在耳机里冷冷地说:“你们走你们的,我弄掉这个人。”   二武的声音平淡中夹杂一丝说不出的冰冷,楚珣一时还没明白,这人要怎么“弄掉”汤少爷?   汤少仍然在手机里抓狂:“楚珣我告诉你,上个月盛基跟你公司谈的那两笔合同,我反悔了,我跟谁合作也不会签给你!你大混蛋大流氓……”   “楚珣你别想跑啦,我打给警察抓你!……”   汤家皓哇哩哇啦话音未落,一道铁灰色影子在他后视镜里一晃,从侧后方跨线挤到他旁边,跟他的车几乎平行,想要将他硬生生挤出车道!   1号公路海岸沿线与一般公路不同。事实上这根本不是一条高速,而是一条限速只有50迈的双向道,每个方向只有一条车道,道路相当狭窄,一面是山,一面临海,转弯稍不留神就可能失控冲出护栏,面朝大海从悬崖上跃出……   怪石嶙峋的海滩趴满几百头海豹,懒洋洋打着哈欠、晒着太阳。每一头大海豹都有几吨重,皮厚壮硕。   哪个从公路上冲下去,就去石头滩上陪海豹晒太阳了。   霍传武这一挤,吉普车车头罩着一层坚硬的灰壳,车灯硕大,一匹钢筋铁马带着吞噬人的气势。汤家皓方向盘一个没扶稳,“啊”了一声,手机从手里飞了,啪嗒掉落到车厢里。   楚珣听见小汤那声尖叫。   他猛一回头。   他的一双远视眼仿佛能还原透析一切场景,锐利的目光遥遥瞥视到吉普车内戴墨镜的修利身形。霍传武面容冷酷,毫无表情,吉普车开足马力,发动机发出轰鸣,如同一头从暗处跃出企图扑杀猎物的咆哮的狮子。   一条路上三辆车首尾相连,在同一条车道上惊险地漂移,互相摩擦,追逐,一个咬死着另一个不放。风景如画的红杉林海岸线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追车大战。   楚珣这时候才发觉霍传武情绪极不对头,这人是跟汤少爷卯上了,较劲呢。二武见过小汤,而且还憋了一口邪火老醋,这是想拿老醋涮汤包呢?二武这是吃醋发火了吗?!   楚珣赶忙对耳机里的人说:“别太猛,甩开他就可以,别伤到人。”   霍传武冷冷道:“走你的。”   楚珣:“你听见没有,别伤他性命,别惹麻烦!”   霍传武:“……”   楚珣:“小霍?!”   霍传武“啪”得扯掉话筒。   楚珣:“喂?!”   ……      第五十四章 追逐大战   楚珣着急也够不着人,喊不住霍传武。   小霍同志原本不是做保镖密工这一行,与持重谨慎的小林同志完全不是一路数。霍传武在缅甸丘陵地带开越野车开惯了,能把公路也开成热带蛮荒丛林的感觉,把吉普当成一辆悍马。厚重的车胎摩擦柏油路面嘶出尖利的摩擦,车子仿佛在弯曲的山路上腾空飞起来。   也该着汤少倒霉,撞上霍爷的枪口。汤家皓原本是少爷脾气作祟,不甘心被愚弄,抱着一线希望想在他珣哥面前撒泼耍赖、缠到珣哥对他心软,谁想到碰上真的硬点子?他又哪里想到楚珣执行任务,重任加身,力求万无一失,倘若真被逼急了,随时不惜使用极端手段保全任务!   楚珣也看出来,霍传武那气势,那眼神,八成是想直接用车头将小汤包的车子撞出公路,或者逼到忍无可忍之处掏枪瞄准这人后脑勺,直截了当一枪把小汤秒了。   楚珣在话筒里徒劳地吼叫:“二武!”   “你别乱来!”   道路前方左侧有一处出口,通向某个小镇风景点,林俊在没有减速等待的情况下突然越线,抢在对面车辆之前跨道向出口冲去。   对面一辆旅行房车尖锐地鸣笛,急刹车,车子横过来,几乎翻倒。   汤少吓得嗷嗷乱叫,从房车车身旁剐过,一张包子脸上浸满了汗,双手发抖,这辈子头一回经历如此场面。他掌握不好方向盘,紧跟着林俊的车也越了线,往出口冲去。   他没料到林俊这回根本没打算下出口。   林俊再次使出漂移绝技,“唰”一下紧贴房车车尾重新飞回右道,瞬间改变方向位置。小林一踩油门,平缓地加速,娴熟驾驭着车,在曲里拐弯的海岸公路上擦出一道极为优雅的胎印,尾气划出一道弧。车胎与路面摩擦发出的声音相当柔和,一辆普通小轿车竟让这人开出法拉利小跑风驰电骋稳健如风的步态。在如此惊险的公路追逐战中逃出生天,手稳得可以让车上的人睡上一觉、不受打搅。   汤家皓可算长了见识,目瞪口呆,自己的车再想跟着“漂”回去,那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就在他企图转向的瞬间,身后铁灰色的吉普杀到,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迅雷不及他反应的速度撞向他车子一侧。汤家皓“啊”得尖叫,叫得已经不是人声,他的车被霍传武的车推顶着,失控高速冲向公路与出口之间的路肩地带。   “啊——”   “珣哥珣哥珣哥啊——”   “救救救、救命啊!!!!!!!!!”   不得不说,霍爷的手段在非常时刻最有效率,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考量。霍传武开车技术亦是炉火纯青,而且手段更加霸道硬朗,在部队与缅北黑道磨砺出来的,远没有林俊那么绅士有礼。小林同志开车跑路以不碰撞不毁车为荣,而小霍同志一贯路数是从千军万马之中生生撞开一条铁血之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碍眼,休怪霍爷无情。   这人墨镜下目光锋利,咬着一颗烟,嘴角一耸,急刹,再重新启动转向,同时斜眼瞄着汤少爷的车开足了马力冲向路肩缓冲带。   汤家皓的车一头扎进一大堆橘红色塑料锥形筒。锥形筒呈井喷状散落,车子最后撞上一处水泵装置。   水泵撞裂开一道缝,高压水柱直直地喷上天空……   霍传武侧过头,冷冷瞥了一眼撞进一堆烂摊子的小蓝跑车,一踩油门,绝尘而去,维持这人做活儿时一贯的冷酷,雁过不留痕,多一眼都不看。   霍传武重新塞上耳机,扯回脖子上挂的微型话筒。   楚珣在进入前方桥洞之前,用他的千里眼眼睁睁看着车子撞得天花乱坠。一开始没看清楚是谁的车,吓出一身汗,怕是二武玩儿脱了、自己把自己撞了。   他看清撞的是小汤的车,松一口气,随即又腾起一股子无名火,狠狠一拍车座。   真到万不得已之处,以清除障碍保证情报安全为目的“便宜行事”,使用非常手段,这符合上级制定的任务纪律,然而楚珣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对小汤下手。如果汤家皓这人是他的同行、对手,他绝不吝惜在异国他乡一段高速路上将这人撞到海里,神不知鬼不觉实施灭口;楚大校狠起来,不是没对目标下过黑手。然而小汤毕竟不是局内人,这人说到底挺无辜的,不值当跟这孩子玩儿真的。   楚珣对霍传武吼道:“你干什么了?你把他撞了?!”   霍传武:“我没撞他,他自己撞路边了。”   楚珣:“你不撞他,他自个儿能撞路边?”   霍传武:“……他开车水平太差劲。”   楚珣火气上来,当了领导被温柔的下属惯出来的脾气,甩脸吼道:“我告诉你别伤他,你非要整他,你这人就这么个倔驴脾气!”   “他就是一不懂事的孩子,你跟他较什么劲?”   “你就驴吧!”   楚珣对着后视镜黑眉冷目得,可惜对方看不见。   霍传武这头倔驴,冷着一张大长脸,眼里暴露委屈,透过窗玻璃遥遥盯视前方那辆车里坐着的人。   霍传武也怒了,我这样,还不是为护着你的安危?   下属更是个有爷们儿脾气的,霍传武突然吼道:“我就没把他咋样。”   “你这担心他,你自个儿回去看看,他还能咋样了?”   楚珣气喘吁吁地:“……”   你,你,你还吼我?!   二武这不省心的,几年没见,火爆脾气见长了,混玩意儿一个,这是……生气了?吃飞醋呢?   林俊斜眯眼听那二人隔空斗嘴,摇摇头,孩子们还是年轻啊,火气忒盛,叔真是老了……   事故现场,几辆警车闪着灯围了上来。   几名身材肥壮的警察掏出配枪,平举着枪,将嫌疑犯团团围住。   汤家皓满脸满身都是水,浇了个透,被警察拿枪逼着,哆哆嗦嗦地从撞瘪的车子里爬出来。汤少爷半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倒霉落魄的场面。警察像拎小鸡崽儿一样蛮横地拎过人,将他面朝下摁趴在车屁股上,粗暴地质问、喊话,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   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   你涉嫌超速,危险驾驶,损坏公路设施,妨害公共安全!   汤家皓磕得鼻青脸肿,满脸挂着泪花,连哭都不会了,真吓坏了。他双手背铐,手铐割疼了嫩生生的腕部皮肤。他吃惊地看着楚珣手下那两个男人驾车一溜烟跑走,他珣哥根本没有停下来瞧一眼他的死活。   汤少的一颗玻璃心脏碎成豆腐渣,被深深地刺痛伤害,双手颤抖。   “姓楚的你太欺负人了你!这笔账本少爷跟你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汤家皓两眼通红地叫……   为求稳妥,楚珣他们半道换了一次车,躲过加州州警的视线,两小时后抵达洛杉矶国际机场。   汤家皓前后两趟半道杀出,公路上追逐,这绝不是在玩儿躲猫猫的游戏,楚珣心生警惕,疑窦丛生。小汤怎么可能知晓他们的线路行程?楚珣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份重要,背景深厚,即便有人怀疑他,在抓不到证据之前绝不敢轻易下刀,那么现实的情况,难道自己已经暴露?有人在怀疑他、想要抓出他情报线上的证据?   他甚至摸不清楚背后是什么人,对方到底要干嘛?   林俊在洗手间内佯装洗手,从整面墙大玻璃镜中眼观六路,警戒各方动静。   楚珣躲在小隔间里拨打北京的秘密号码。   楚珣快速向贺部长报告,“头儿,我们这趟生意行程可能已经暴光,有人盯梢,跟我们抢合同。”   贺诚严肃而镇定地叮嘱,“立刻设法安全撤离,回境,我们会接应。”   楚珣眼底寒光一凛,严肃道:“老板,董事会里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我们这趟出门?!”   贺诚:“你意思是……”   楚珣的意思很明显,双方心知肚明。楚珣怀疑家里有内鬼,有人透露情报,有人知道他会在这里与大菠萝接头?!   贺诚摇摇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又必须慎之又慎。   “大菠萝”身份何等绝密。   楚珣大校身份又是何等绝密。   党内、军方、总参内部,只有一个巴掌数得出来的人,知晓CIA潜伏中方卧底“大菠萝”,又有大约两个巴掌的人,知道楚珣的高级特工身份。而同时知道菠萝先生与楚珣存在的人,恐怕连五个人都没有。贺诚用他干了一辈子特工的精明脑袋瓜子快速扒拉一遍,实在无人可以怀疑,总不能怀疑自己梦游了,或者怀疑楚怀智出卖亲儿子?!   贺诚叮嘱道:“不要过分紧张,对方可能只是试探,千万不要自乱阵脚,确保合同安全、菠萝安全。”   楚珣深吸一口气,点头:“我的二级任务小汤包,这个人可能被人利用,有人在他背后搞鬼……”   即将收线时,贺诚突然说:“如果……如果你的人身安全遭受重大威胁,性命攸关,我允许你撕毁合同,保住你的人。”   楚珣:“……”   楚珣心里一揪,又一热,低声道:“明白,放心。”   姜是老的辣,贺叔叔这个老江湖关键时刻一句话,又让楚珣感动感慨得周身热血涌动指尖发热,有一层澎湃的情绪涨满心房。小组人员要安全撤离,千方百计取得的情报他也绝不会放弃,楚珣目光平静自信,一只手半握成拳,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出发!   楚珣双手插兜,装作漫无目的在机场内闲逛。   洛杉矶国际机场非常之大,各个航站楼之间有接驳公共巴士运送旅客。楚珣对林俊打个眼色,二人轻装简从,没什么行李,挤在人群中上了一辆巴士,在某航站楼下去,溜一圈儿再回来重新上巴士。楚珣用眼角余光扫过周围人,镇定而警惕,辨认人群中可能的盯梢者……   他在某辆巴士车头站着,眼角一扫,车尾竟然站着霍传武。   二人一个脸朝东,另个脸朝西,还要装作互相谁也不认识谁……二武蔫儿不唧地,终究还是守在身边呢。   楚珣眼底灵光一闪,嘴角抿出促狭的小表情,轻扣耳钉,低声道:“第八航站楼某一家只卖不夹酸黄瓜条的牛肉汉堡不卖冰奶昔的快餐店店后身的杂货间里见你找不见就算了。”   楚珣快速说完,标点符号断句都不给,立即掐掉频道,小孩恶作剧似的,得意地偷着乐。   霍传武被他唬得一愣,花了两秒钟时间在脑子里飞快重复楚珣那句指令:第八……不夹酸黄瓜条……牛肉……没有冰奶昔?!   霍传武有一瞬间微妙的抓狂,心里隐隐腾出兴奋感和刺激感,折磨得他骨缝儿发痒。那种从心灵深处荡涤着一层一层波纹的悸动感,究竟怎么一回事……   楚珣玩儿的小游戏,算是他们情报密工这行的基本技能考核科目。小儿科的把戏,你小霍同志倘若搞不定,还真别跟二爷做搭档了。   楚珣迈着自信轻快的步子,跳下巴士,一阵香风似的刮过,苗条灵活的身影迅速隐没人群中。   他在杂货间内藏好,门掩出一道缝隙,从小黑屋内监视外面动静。   没来?   还是不来?   这姓霍的傻大兵,果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会是真的找不着扭头走了就算了吧?!   楚珣咬牙切齿,正猫着腰观察友军动向,冷不丁后脖子汗毛一凛,脑顶有动静。他猛一抬头,杂货间顶层只有四十公分见宽的通风口挡板掀开了,上面有人!   霍传武的身形像某种矫健的猫科动物,刚柔并济,看起来肌肉结实身板宽阔却用不可思议的姿势从狭窄的通风管道中脱身,从高处落地脚步无声,只有肢体与衣服互相摩擦发出一阵迷人的沙沙声。这人脸颊衣服一尘不染,利落整齐,只有手指沾了灰。   楚珣惊讶:“喂……”   他随即就被对方一个反肘勒住脖颈。霍传武用手刀在他胸前一比划,声音沉沉的,“目标攻占。”   楚珣返身去戳对方腋下致命的痒肉。   霍传武绷着脸躲,眼底拼命压抑着笑模样。楚珣果然最会逗他,他在小珣面前从来招架不住,出任务这些天,憋闷许久的燥郁之情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真是拿对方没治。   楚珣戳了几下,双手被传武擒在胸前,不许他乱动。   二人黑暗中静静对视,轻喘,似乎也不需要说什么。   俩小时之前还在频道里斗嘴掐架呢。   楚珣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很男人的拥抱。他用力拍拍二武的后背,没有刻意表露暧昧,而是很大方很爷们儿的拥抱,搭档之间的义气。   传武被他抱着,没敢动,怔怔得,像梧桐树下红砖墙边憨厚的男孩,片刻的手足无措。   楚珣声音低沉婉转:“辛苦了,可是以后不许那样。”   以后不许哪样?   就是不许那样……   楚珣问:“你现在这还是在缅北耍单,单打独斗,你一个人?”   霍传武想了想,垂下眼,摇头。   楚珣问:“小汤是黑帮土匪,毒品贩子?你能一枪点了他吗?”   霍传武抿着嘴,理亏,于是斜眼看向别处。   姓汤的比女土匪还烦人,腻腻歪歪小白脸一个,霍爷就看不顺眼,早就想把那小子清理了……   楚珣再问:“我是组长你是组长?出任务听谁的命令,咱俩谁指挥、谁服从?”   霍传武闷闷地:“……哦。”   楚珣忍不住啰嗦几句:“我不是心疼小汤包。咱们异乡异地,不是自家地盘,凡事谨慎,别节外生枝。姓汤的毕竟有名有姓盛基的少爷,他真出了事儿咱们能甩脱干系?这种情况能躲则躲,别逞一时意气,明白吗?”   楚珣用手指一戳这人鼻子,霍传武随着他的力道慢慢后仰,默默屈服了,脸上突现两块羞惭的砖红色。   传武眼底光芒闪烁不定,黑暗中盯着楚珣。楚珣肤色很白,在小黑屋里都能反出光泽,脖颈上一块细嫩的皮肤,让他拼命压抑想要在那地儿咬上一口的渴望。也就一瞬间的冲动,传武眼眶发红,脱口而出:“那你,以后能不能不‘那样’?”   楚珣一愣,默然……   两人默默对视,有些话点到为止,心知肚明。   楚珣慢慢说道:“二武,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你信不信我?”   霍传武不答,脸扭向一边。他信任小珣,但是接受起来霍爷有严重障碍。   楚珣眼眶也发红,也难受,他难道不怕二武生他的气?可他自认这些年对霍传武他没有歉疚。任务是任务,感情是感情,二武这些年清苦,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二爷这些年难道逍遥自在了?二爷出任务有哪一次真正风流快活了吗?唯一一次酒后作乱,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二爷心里盛过别人?你还吃什么醋呢?   自个儿活了二十七岁,说起来连初吻都还没给过人,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我都不敢告诉我那俩发小,我没跟人亲过嘴儿呢,我亲谁啊,谁啊?   楚珣撅着嘴,冷然道:“我这些年,一个人,我身边没有别人。执行任务,有话回去谈。”   霍传武:“……”   霍传武自己也承认,对汤家皓下手太重。汤少对他们的任务没太大威胁,纯粹是个搅局的,自己那时就是……犯酸吃味儿了。   他脑海里止不住回荡昨晚站在洗手间外听到的只言片语。汤家皓与林俊确实不一样。汤少是目标任务,而林哥是小珣的“朋友”。十几年互相不在眼前,天各一方,楚珣身边必然有这样那样的“朋友”。他的小珣这么好看,性格讨人爱,浑身上下都热乎乎暖洋洋的,谁不喜欢?   只可惜这十几年守护在楚珣身边,为他出生入死、为他浴血搏命的那个男人,不是自己。两人之间错过十几年时光,这张老脸不可能再嫩回去,不可能把十五年重来、让小珣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他直到今天才清晰尖锐地感受到心脏某处被深深刺痛的滋味,痛感从针尖伤口处缓缓满眼,遍布心房肺腑之间。他时不时回味缅北红河镇木板楼的小床上,楚珣将他压在身下,硬挺着楔入他的身体,侵犯他占有他,让他也坚硬勃起,鲜血淋漓地交融,这幅画面转眼之间换成楚珣把林俊压在身下……他接受不了,他难受。   霍传武是个把一肚子话都憋在心里的人,葫芦嘴儿一堵,啥心事儿都不往外倒;对楚珣他也不说。   然而,了解是一回事,心甘情愿接受可就是另一回事。他是个从心理到生理都极正常的男人,货真价实的爷们儿。是男人对感情都有占有欲,而这种欲望随着旧日时光少年的回忆抽丝剥茧般重现而愈加强烈,与日俱增,一天又一天,开始慢慢啃噬他的感官知觉与耐受力……     第五十五章 天罗地网   楚珣他们这趟回家路程十分不顺,事实上,他们的飞机行程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既定轨道。   当天中午国际航班,不巧天公作恙,北京机场一场大雾导致停机坪事故,国际航线起落场临时关闭数小时,北美至北京的航班全部被延后。   航站楼内人山人海,滞留等待的旅客拖着大件大件行李,焦急愤怒地与地勤人员交涉、拉扯。更多的人席地而坐,场面十分混乱。   这场大雾来得棘手。几个人滞留在洛杉矶这个随时可能出现意外险情的地方,迫使楚珣面临一个即刻的抉择,是原地等待航线恢复,还是改变回程路线离开这里?   楚珣阖眼想了一会儿,睁开眼平静地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林俊:“改变行程?”   楚珣:“夜长梦多,绝不能在洛杉矶过夜。”   “汤家皓那傻孩子,可能被抓进警局,还不知道随身带的钱够不够付保释金。我怕他在州警面前胡说八道,把中情局的人招来。”   林俊:“我们去哪?”   楚珣扫过头顶的电子时刻表公告牌:“找最快起飞的一趟航班,离开美国。”   “去香港。”   “香港毕竟我们的地盘,比这里安稳很多。”   楚珣选择最快一趟去香港的航班,改变路线,让潜在的对手措手不及。   该航空公司老总是他生意伙伴,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很容易就从朋友那里走内部途径直接弄到机舱位置。   飞机离开美国境内,平稳地行驶在太平洋上空,云层下面铺展着深蓝色浩瀚的大洋,楚珣心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楚珣和林俊并排坐头等舱位置,霍传武仍然坐外面的经济舱。   楚珣舒服地后仰,用小枕头歪靠着舷窗,两只脚叠翘着。他全程不用睁眼,林俊一如既往照料他的旅行。   空姐悄悄走过来,用手示意戴眼罩打瞌睡的楚公子:“那位先生……”   林俊说:“他要橙汁,一份水果,一份黄油牛角包。”   空姐走了,楚珣一掀眼罩,眯出一只眼,对林俊笑了一下,表示欣赏与感激。小林这人心思细致,太了解他的需要,双方搭档默契到他不用开口吩咐对方。   楚珣怕不稳妥,还是没敢吃飞机上的东西,只摆着装个样子。他拿出自带的一碗方便面冲热水吃了。   他吸溜着面条,心里又像挠痒似的,惦记坐后面的某人,把嘴巴埋在枕头里,对着微型对话装置咳了一声:“嗳,吃呢?”   耳机里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楚珣有意调节气氛,又像讨好二武,逗这人:“飞机餐好吃吗?”   霍传武哼了一声:“恁说能好吃吗?”   楚珣:“你也冲一碗方便面。”   传武:“不要,我回去吃大包子。”   楚珣嗤笑着,又不敢笑太大声,脸埋进枕头自己揉蹭自己。他就稀罕二武这种透出三分呆憨又有七分冷硬酷霸跩硬汉气质的调调。   林俊一旁默默地看着,看这俩人隔空打情骂俏。那种极不寻常的亲昵,极为单纯甚至不涉及欲求索取的亲密,或许只有曾经共度竹马童年的两个男孩之间才有。   林俊若无其事道:“我去帮他也点一份?”   楚珣笑着摇头:“他这人随意,好伺候,不像我嘴巴刁。”   林俊目光深邃,声音低似耳语,只有他二人能听得到:“他……哪里比我好?”   楚珣只思索半秒钟,眼望窗外:“好不好的,只要是他,我就待见他。”   林俊微微点头。   谈不上谁又比谁出色,谁比谁强,在楚珣眼里,那个人是二武,这就足够了。他从来没有把霍传武拎出来与其他人做比较,身份,地位,前程,现实,横亘面前的各种阻碍……有些感情与任何利益实惠无关,完全是一种赖以生存的信仰。   信仰不能用实惠去交换。关于这一点,十二岁的楚珣用手指在白纸上烧出“绝对忠诚”这四个字时就立了誓。他的人生信条里,忠诚可不仅只是对他的国家。   林俊状似无意地:“我比你大很多,你嫌我老了吧?”   楚珣嘴角一耸,半开玩笑:“哪能啊!你可不老,你正当年。”   林俊嘲讽道:“还没嫌我?对着我你都没那种反应。”   楚珣耳朵一红,低声骂道:“你少来,以后甭跟我提那事啊……我先认识得他,他永远是第一个。”   林俊无言。他这辈子最先认识的人,也是小珣,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只是在那二人的世界里,他很悲怆地迟到一步。   楚珣用眼角瞟林俊,发觉小林今天突然他妈的啰嗦了!这人好像揣一肚子话想往外倒,连回国都等不及,非要在万米高空的路上说出来?二武确实更年轻,但这完全不是年龄问题,楚珣在眼底回味描摹成年的二武充满男人阳刚野性魅力的身体,挺翘的臀,结实的大腿,还有250克的雄伟壮硕的霍小爷……楚珣紧抿着的嘴角抽动,他喜欢。   二武那方面天赋异禀,别人没法儿比,但是量鸟儿这种隐秘下流的活动可不能对小林直说出来。   楚珣当日的路线选择,从大局出发正确合理。在北美多待一小时,情报和人身安全就多一分危险,这地儿毕竟是美国佬的地盘,人群中各处都有可能潜伏CIA特工。美国这个超级大国流氓国家,联邦宪法规定他们的特工人员甚至拥有权限在其他国家领土境内施行绑架、谋杀,为所欲为,更何况这是人家的领地,真出事他们很难跑脱。   他排队检票登记时,候机大厅某家汉堡店橱窗角落里露出一双眼,视线在帽檐下压得很低。   “老板,我这里有份情报,您可能感兴趣。”   “楚少爷,楚总,临时改搭另一次航班,十几小时之后可就到香港了,快到家了。”   “哎呦,您别问我,您都不知道,我怎么搞得清楚楚少爷究竟见过谁、吃进的什么货?这我可帮不了您,我也拿不到手。人到了香港,您自己,看着办吧!呵呵呵……”   疲乏多梦的一夜,十几个小时之后,飞机不早不晚准点降落香港机场。   三人分头下飞机打算迅速转机回京。楚珣那时完全没料到,有人盯他,这一天的香港之行才是真正生死一线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香港是自家地盘,然而离家越近,他们反而距离危险的源头越近,这是所有人事先没料想到的。   香港这个窗口式的国际都市,一直都在国家情报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这座城市里,政商要人港督财阀黑白两道龙蛇混杂,也同时潜伏各个国家的特情人员,各派势力纵横捭阖,间谍与反间谍交易明枪暗战。   楚珣起身站在过道处,打开脑顶的行李舱,拿他的电脑包。他的金边茶色眼镜镜片下角其实是一块小镜子,用眼一扫就能看到背后的动静。   空姐进出,头等舱与经济舱相隔的帘子被撩开一道缝。只是转瞬一瞥,黑衣人影在楚珣镜片一角滑过,让他迅速警惕。   楚珣在频道里轻咳:“有人挡路。”   “12排D座。”   楚珣只用眼一扫就确定对手位置,剩下的脏活儿就不劳烦楚大校亲自动手。他若无其事拎起电脑包拔腿就走,林俊横着肩膀挤在他身边,手里举个秘书公文包,为楚总挡开一切可能的障碍阻挠。   经济舱后排,头戴棒球帽压低视线静待蛰伏的霍传武突然从座位上起身,从走道人丛夹缝中挤过,身形难辨。   墨镜黑衣人刚要追出去,霍传武从身后出手,一掌在暗处狠狠将人劈昏。那人身体一顿,肌肉缓缓松弛,失去知觉,顺着传武摆弄的力道,重新“坐”回到座位里,歪着脖,瘫着不动了。身旁挤过一拨一拨提着行李的旅客,不经意间完全都没察觉,狭窄空间里曾经发生过快速打斗。   霍传武迅速扯掉对方的无线耳机,话筒里低声对楚珣汇报:“他们外面可能还有人。”   楚珣一手提包,另只手插兜,风衣敞开一排扣子,衣服下摆随着他潇洒如风的步态在身后飘开。   他戴茶色镜片,面色镇定如常,从容地大步横穿机场大厅。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他脚下是自己国家的领土,香港是法制社会,他是中国公民,军方高官之子,拥有合法身份的年轻商人,即便真有人想动他,在这地盘也要投鼠忌器吧?   楚珣与林俊并排快步走着,故意从旅客最密集的地方穿越,挤在人群中间,挤上扶梯,再冲下扶梯……   霍传武像一道铁灰色的影子,跟随在距楚珣大约五十米的后方,保持特定距离,既不能靠得太近,也不被甩下。楚珣下到一层,霍传武有意选取另一条途径,从二楼高处平行位置走过,居高临下,眼角追踪楚珣的位置。   楚珣他们有意路过行李区,他们的托运行李从转盘上转出来,立在传送带上。   楚珣沉声道:“不拿行李,走。”   行李箱里当然不会有重要证物,随时可以丢弃,最重要的东西由楚珣随身贴身带着。楚珣这时第六感发威,已经觉察到这座机场内危机四伏,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狡诈诡谲的眼,从暗处盯着他,死死咬着他,暗处的电波气场呈现险恶胶着的状态。   楚珣的感官知觉十分精准,他命悬一线。   他所处的大厅位置,脑顶上方二楼是一大片商区,免税店和餐厅林立,灯火明亮闪烁。在某个无从察觉的暗处,一根铁黑色的修直的枪管缓缓移动,瞄准目标,狙击镜十字准星划过楚珣的后脑勺……只是因为楚珣的头在人群中来回晃动、时隐时现,枪手一直没找准机会下手。   对于某些人,某一条隐蔽的战线上,生死有时候真就是一闭眼,下一秒可能再不能睁开眼。   楚珣眉目冷峻凝重,整个人肌肉紧绷,随时处于下一秒进入战斗的状态。他大步流星掠过一处旅客候机区时身边座位里突然撞出一个旅客模样的中年男子,在楚珣身旁弯腰,一手摸向衣兜!   楚珣回头,惊愕,完全下意识地,藏在风衣兜里的手指捏出致命的防身利器。   身边的林俊眼观六路迅速反肘一把顶开那人的手臂,铁钳样的手指反制对方。   那名中年男子表情惊讶,张着嘴:“嗳你们……”   三个人互相身体纠缠,身影重叠,就是这千分之一秒的混乱,枪响了。   狙击枪装有消音器,暗处发出沉闷的一响。   纠缠中的中年男子身体突然剧烈一抖,后脑勺“嘭”一声爆裂,血溅了出来!林俊和楚珣同时惊呆。   霍传武在频道里“啊”得一声,仿佛中枪的人是他自己,直到他在楼上定睛看清,倒下的人并非楚珣?!   事后对于霍传武来说,这一刻,这一枪,才是他这辈子陪伴楚珣的保镖生涯的真正开始。他在那一刻平生最清晰尖锐地意识到、亲眼看到,有人在向楚珣开枪,那是他的任务目标,他要用身家性命护着的人。这早就已经不是缅北丛林,不是他霍爷拎着一条长狙单枪匹马浴血从容的地盘,保镖这一行做起来永远比杀手难上无数倍。   周围旅客全部惊愕,每人身上脸上都溅了血滴,女人发出惊恐尖叫,孩子凄厉啼哭,现场顿时大乱。   那名中年旅客从林俊手里瘫软下去,掏进衣兜的那只手垂下来,兜里掉出一只擦鞋小刷子——这可怜的替死鬼方才在楚珣身旁弯下腰是要擦鞋。   楚珣全明白了。这一次北美归来,怀里揣的那份情报太重要,重要到有人不惜提前痛下杀手,想要他的命,以此阻止情报交接。   大厅里一片混乱,机场保安和警察往这边奔跑。   林俊一把摁低楚珣的头,把楚珣夹在胳肢窝底下半拖半拽地在人群里冲,“快跑!”   与此同时,霍传武在杀手开枪那一瞬间,已经凭借经验判断出枪手所在的位置。对方是狙击手,他也是狙击手。依据射击命中目标的部位角度,射程计算,以及四周地形条件,他眼光一扫迅速瞥见枪火闪过留下一缕硝烟气息的隐蔽处。   “你们快走!”   霍传武手指一弹话筒,身形箭一般跃过一道栏杆,再流畅地翻跃上自动扶梯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比非洲丛林中的猎豹更加敏捷矫健,向暗处的杀手追去……   占地千顷的香港机场,一时间风声鹤唳,各处危机四伏,楚珣一路飞快地逃。   楚珣与林俊在明处,追捕他们的杀手在暗处,而霍传武这个影子保镖潜伏在更暗的角落。   无论是企图狙杀的人,还是枪口下的目标,是生是死也就这一枪。高手对决,不会再给你补枪的机会。狙击手第一枪失手,目标瞬移丧失。那人飞快收起枪,抬身就跑,自知位置已经暴露。   霍传武飞身追过一片免税店,身形在琳琅满目灯火通明的橱窗后掠过,如电如风!他追至某个转角,一个刹车急停,眼角瞥到消防通道剧烈晃动的门。   他脚步放轻悄然走过去。   门后刀光剑影,二人短兵相接!   利刃迎面向霍传武砍下。他反掌格挡对手手腕,又一掌横切气管,飞膝撞膝,骨骼与肌肉剧烈地碰撞,听得到韧带摩擦绞碎的声音。高手之间近距离生死战两人都是眼球血红眉眼凌厉指尖燃着致命的杀气。   霍传武的手指关节粗粝,以指力分筋错骨,对手发出沉闷的痛哼,叫不出声,肘关节脱环儿。   他扭过对方持刃的手臂,用对方的武器一刀捅入对手肋下,将人挤进墙角。   霍传武面容冷酷,恶战中从来一声不吭,一言不发,于无声处结果对手性命。他急撤步转身一记飞膝,坚硬的膝盖骨砸上对手喉咙,从那人身上听见一连串颈椎爆裂的细碎声……侦察兵的出身,遭遇战中讲究三招之内制敌于死地,手段干脆利索,绝不心存怜悯拖泥带水,不然战场上死的就可能是自己。   霍传武将汩汩冒血的尸首迅速拖进杂货间,叠在墙角。他扯过此人领口的通话器,哑声道:“解决掉他的保镖,目标暂时跑了,追不追?”   通话器里有个声音强抑焦躁,阴沉着:“追。”   霍传武镇定地问:“杀死他还是拿他身上东西?”   对方咬牙切齿低吼:“一定要毁掉他身上的情报!不能让他离开香港入关!”   霍传武脸沉下去,哼道:“明白。”   他一指捏碎那只通话器,扶起衣领对着自己的通话器低声道:“他们目标是毁掉情报,阻止你入关……”   霍传武用腕表微型相机拍下杀手正面侧面容貌,便于日后辨认。   他在对手身上迅速一摸,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张大头照,楚珣的照片。   杀手是典型黑道雇佣兵的招式路数,华人面孔。此人也未必了解楚公子真实身份,显然是拿钱卖命,受雇于背后主使,按图索骥,暗算楚珣。   霍传武在机场人流中焦急地寻找楚珣的身影。   他觉着再这样打下去,自己也快要暴露身份。他追得越来越近,他无法忍受楚珣在混乱人群中冒险搏命,随时暴露在埋伏的枪口下。他想把这人安安稳稳守护在自己怀里,用后背挡着,亲手护着!他两只手骨关节攥得咯咯响,右手掌骨打破了皮露出红肉,墨镜镜片后眼神冷酷,风衣后襟凛冽。   十几年前有过那么一回,他手上腿上掉了一层皮血肉模糊着,疯狂地追逐着面包车,同样尖锐的怒火烧着心,让他眼眶通红。他曾经这样为他的男孩搏命。   楚珣在频道里急促地问:“安全吗?”   霍传武问:“安全,你呢?”   楚珣熟悉传武说话的口吻,对方犯的错误他不会犯,因为二武的嗓音他绝听不错。楚珣揪着的心顿时稳住,沉着地吩咐:“甩开你的尾巴,确认身后干净,红磡站洗手间,我等着你。”      第五十六章 狡兔三窟   楚珣脑子里一团火在烧,万分危急的时刻极力理清思路,搜索逃脱生天的途径。   他们现在明处,情势被动,完全不知晓对手真面目,究竟是哪路的?对方目标既然是情报,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份根本就是暴露的,有人千方百计企图阻挠情报传递,想要在他们回到家之前将某些事情真相扼杀。   楚珣那时被脑海里闪过的某些蛛丝马迹震惊,指尖徐徐发抖,愤怒……   这已经不是情报人员之前互相试探,这是明火执仗地中途截杀,而且在家门口的香港,自己人的地盘。   截杀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家人”。   换句话说,他没有向敌人暴露,而是家有内鬼。   对方没选择在美国下手,一是可能远程控制力不够,二是或许不清楚太平洋对岸菠萝先生的真身和行踪,无从下手从源头堵截,于是埋伏在这边,暗箭伤人。   机场快线直通市中心,此时下班高峰,全港可能有三分之一人都在赶乘地铁,客流在地下隧道里如潮水般涌来涌去。   地下一处洗手间内,楚珣极力镇定,眼底爆出红血丝,一只手因为高度紧迫而发抖,用秘密号码联络他的上司。   危急关头也不必讲客套,楚珣劈头盖脸质问:“头儿,我还能信你吗?!”   贺诚等楚珣的消息已经等了一天,口吻严肃:“你现在哪?”   楚珣:“我们被人截杀,有狙击手。”   贺诚:“必要时候让你身边人使用一切手段,务必确保你人身安全。”   楚珣低吼:“他们目标是情报,我身上带的东西!”   楚珣眼底迸发出倔强的火苗,冷冷地说道:“有人想一手遮天,我偏不让他得逞。”   楚珣也不需要向贺部要求港岛当地情报员支援,这种情势下他无法相信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除非贺头儿亲自前来接风,其他人谁都靠不住。他身边只有两个能让他交付身家性命去信任的人,就是他的两个保镖。   楚珣细长的眼睑中流过两道光,光芒坚毅沉静:“我一定把东西带回家。人在,情报在。”   贺诚沉重地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和小林用第三套方案。”   楚珣:“头儿?”   贺诚:“只能这样,服从命令。”   楚珣收线,将手机内存卡拿出来,一指捏碎。   霍传武又一次现身头顶的通风窗口,永远能从看似比肩膀腰胯窄很多的犄角旮旯地方钻下来,神不知鬼不觉,身手干脆利落。   楚珣还没开口,霍传武望着他,眼神深邃,黝黑的瞳仁与楚珣的影子融在一处。传武眼睛里是豁出一切之后的凛然淡定:“我把对手引开,你们两个悄悄突围,尽快走深圳入关。”   楚珣想都没想,跟林俊同时回道:“不能那样。”   楚珣扭头看了一眼林俊……   林俊有条有理地分析:“小霍你现在不能暴露,况且对方一定算得到最重要的东西在楚珣身上,他们拼命要抓的是小珣,不会反过来去追你。”   楚珣迅速接口:“我把货给你,你们带回去,我引开他们。”   这回是霍传武和林俊同时脱口而出:“绝对不成!!!”   林俊盯着楚珣的眼,一字一句:“小珣,你人要在,货也要在。”   霍传武凝视楚珣,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把什么话都说了:小珣你人比什么都重要,再重要的文件情报不过是国与国高层之间的政治交易。货这次没到手还有下一次,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霍爷就认你,一切为了你。   林俊说:“小珣,我引开他们,小霍带你走。”   霍传武拧眉,反问:“你跟我能有啥区别?”   或许这就是身为男人的强烈欲望与私心。小珣是他的,爷们的妞儿爷自己护得住,传武不乐意有人与他抢这份功劳,即便这个人是楚珣的正牌保镖林俊,他自个儿只能算个“临时工”,档案里都还没转正呢……   林俊不像霍传武那么执着的一根筋,有理有据地分析:“现在必须保住情报,更要保护楚总安全,胶卷仍然由楚珣携带最稳妥,我们只需要让他变成不是他!”   霍传武明白了,毫不犹豫道:“我来替他。”   林俊的口气不容置疑:“我替他。”   林俊盯着传武的眼,言辞之前意味深长,甚至带一丝骄傲:“我了解小珣,我知道他出门做活儿的套路,他的衣着穿戴,他的一切特点,甚至他的习惯性小表情小动作,我可以轻而易举把我自己变成他。我们两人替他引开追兵,兵分三路,让小珣自己带情报走。”   楚珣还想反驳,被林俊打断:“小珣,这也是头儿安排的第三套方案,执行命令。”   楚珣略微震惊而凝重地望着眼前人。他明白任务艰巨,时机紧迫,对方或许埋伏第二个、第三个狙击手。这种情势下“掩护”同伴撤退意味着什么,必然要有人做出某种牺牲、扛这个雷。   男人之间,有些事的衡量其实与感情深浅无关,不掺杂任何私欲俗念。执行任务,眼前两个人之于楚珣具有平等的地位考量,他绝不会厚此薄彼,哪个都是他的心腹干将,他的战斗伙伴,多年情深意重。   楚珣咬着牙说:“我不能……不能遵从这种命令……咱们三个一起走,一个不能少。”   林俊知道楚珣犹豫什么,这男孩关键时刻还是心软、顾及彼此间的义气。楚珣这个人,外表可以装作谁都不在乎、谁都拿捏不住他,其实心思千丝万缕,把所有人都揣得牢牢的,敏感细腻。   林俊说:“你两只手,一块糖,我们俩谁猜中,谁去。”   楚珣默默将双手伸进衣兜,用旁人无法察觉的速度手掌一翻、一倒,然后攥出两枚拳头,伸给面前两个人。他闭上眼,心情纠结。   霍传武冷冷地抢上一步:“我先来。”   传武毫不迟疑,握住楚珣一只拳头:“这个。”   林俊嘴角一耸,露出些微小小的得意,或者说是满足:“你猜错了。”   他说话间一把握住楚珣另一只拳头,紧紧攥住,让楚珣没机会再倒手作弊。   “你两只手都没有糖。”   林俊说着,将楚珣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掰开,掌心果然是空的,而传武掰开的那只手也是空的。   “糖还在你自己衣兜里,我还是猜中了,所以这颗糖归我。”   林俊用两根手指从楚珣衣兜里夹出那粒糖,神色间也有几分男人的骄傲,对传武笑了一下:“小珣这点儿小把戏,也就蒙你。他藏泡泡糖的手,拇指一定扣在无名指关节而不是中指。他的习惯小动作,他永远都是这样。”   霍传武有那么一刻的发怔,紧闭着嘴角,惭愧,惆怅。   他们争执讨论前后不过三分钟。完成决策之后真正的行动过程异常简单,职业特工的效率。   三人一齐动手,迅速扒掉身上衣服,互换装扮,互相为对方打理形容。那一刻谁也没有再犹豫,没再多废一句话。都是响当当的爷们儿,哪个身手都不是吃素的,小组里绝不做那个唧唧歪歪拖后腿的孬种!   随后“楚公子”与“林秘书”重新现身,身形没入地铁隧道人流中。二人墨镜遮面,警惕四顾,在地铁列车即将关门的一瞬间一步挤了上去……   而真正的楚公子戴着霍传武的大号墨镜,遮住全部面部特征,穿铁灰色风衣,迷彩裤,军靴。他双手奋力一撑,柔韧的腰向上一挺,一条优雅的豹猫迅速从通风道消失……   楚珣随身携带微型化妆盒,用发胶和染色素把头发迅速变幻成传武的头型,脸上拍一层黑腻子,乍一看谁也认不出这人是楚总。   林俊穿了楚珣全套的行头。多年出任务养成习惯,他经常与楚珣穿同款同色的衬衫仔裤,再裹上楚珣的米色风衣,戴茶色眼镜。二人发型身材都差不多,走路姿势与各种小动作娴熟地模仿,林俊嘴角歪着,叼一根棒棒糖,对不熟悉的人几可乱真。   霍传武穿林俊的咖啡色长风衣,美中不足是衣服尺寸分明比他本人小了一号,绷得他浑身肌肉发紧。他头发用发胶抓成林俊的发型。   从香港至大陆通关入闸无非那么几条途径,机场,陆路,水路。他二人的使命就是千方百计混淆敌人视听掩护楚珣入关。   林俊与霍传武四下环顾,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然后突然各自掉头,分道扬镳。他俩在地铁隧道里选择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往西一个往东,上了反向的地铁列车,一下子将对手注意力分散。   林俊上了开往机场方向的地铁,又折返回机场。   霍传武上了反方向开往市中心的地铁。   ……   霍传武墨镜下眼神凌厉,如果仔细地看,能辨别出右脸镜框边缘暴露出一道浅色伤疤,伤痕慢慢发红。   咖啡色的宽阔身形在人群中穿梭。他巧妙地顺着人流方向推进,利用周围乘客掩护自己周身,伺机而动,突然加速甩开对手!钢铁丛林中一头矫健的猎豹,暗色斑纹在车厢晃动的灯光下灼灼发亮,强大,俊美,耀眼,眼神浓重锐利,肩头散发震慑性的气场……   他不断地上车,再下车,不断地换乘,改变路线,让盯梢的对手无从判断。   旺角、九龙塘、罗湖……   拥挤的车厢中,狡诈诡谲的三角眼从背后靠近,尖锐的利器向肋下偷袭!   霍传武侧身一躲,粗粝的手指擒住恶徒手腕,发力,用指力生生捏断对手掌骨和几根手指。   恶战点燃他血液里暗涌的怒火,湮没于岁月中的战火硝烟重新腾出眼底,传武右脸的伤疤变得猩红,从靴帮里抽出军刺……   隧道角落里一阵纠缠,传武颈侧和大腿上现出血痕,血从大腿肌肉里迸出,流到裤子上。他手中的棱刺深深没入对手两道锁骨中间,随后将另一名雇佣兵直接卸脱两条胳膊,甩进杂货间,将门卡死。   又一趟列车轰鸣着进站,霍传武衬衫和风衣里面滴着血,面容坚毅冷硬,迅速没入车厢,随车而去。   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记挂着楚珣,要与楚珣最终汇合,一道入关。   楚珣这时悄悄搭乘另一条线的地铁,在人流相对稀少的某站下车。   至关重要的情报就藏在楚珣身上,嵌在他身体里。   楚珣那时剥掉衬衫,肩膀光裸,额头枕在传武的肩窝里,咬着牙,手指慢慢发热,发力。   他将两只微型胶卷摁进自己左肩上臂,另两只胶卷嵌入右肩锁骨下方的肌肉里。他的手指仿佛能将小部分身体肌肉融化,将重要东西楔入某些部位。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应对特殊时刻。   霍传武那时一条胳膊紧紧勒住他,手掌轻轻拍抚,帮他抹掉脑门的汗,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传武的头侧过来,嘴唇轻轻划过楚珣湿漉漉的额头。逆境中催生出的强烈的不舍,让两人在临时分别之际狠狠抱住对方,低喘着,胸膛撞上胸膛。某些念头转瞬即逝,战场上没时间了。   ……   楚珣悄悄然步入一座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在角落的趴车位找到那辆颜色款式很不起眼半新不旧的车。车身落一层薄灰,一看就有个把月没移动过。   楚珣用他的万能指甲刀打开车门,环顾四周,沉着地驾车离开。   他常来香港,熟悉地形方位,也是因为经常在这地儿进行秘密情报交易,他在几个地方为自己藏了临时跑路需要的家伙事儿。   楚珣一路驾车沿地铁线往北开,眼角掠过这座城市森林,眼中是浮光魅影,灯红酒绿。   他已经成功甩脱盯梢,他现在无比的安全,一路开过去就是闸口,但他忧心他的两个搭档。   楚珣用指纹轻轻摩擦话筒,不出声,只用手指的沙沙声呼叫对方。   对面传来同样轻微的一声咳。   某人烟抽多了,嗓音粗憨之中带着沙哑,很有男人味儿。那一声咳嗽像暗夜里噗得燃起一丛小火苗,像寂静的天空中一点红星,让楚珣的心一下子暖了,心房暗暗地抖。   楚珣哑声问:“在?”   霍传武:“在。”   楚珣:“有尾巴吗?”   霍传武呼吸急促,带着一串喷麦声,听得出刚刚经历追逐恶战:“扫清了。”   楚珣:“在哪条线?”   霍传武:“往罗湖方向的车上。”   楚珣:“我去接你,一起走。”   霍传武拒绝:“你如果安全就自己走,尽快入关,不用管我。”   楚珣不容对方反驳,话音里带着那一份倔:“不走,我等你。”      第五十七章 花火   三人组计划周密,林俊走机场方向从空中入关,霍传武走地铁线路从罗湖口岸入关,而楚珣走客流量较少的沙头角口岸,驾车入关。   霍传武身手迅捷,仍然像他当年单人独骑行走于缅甸山区那样,在复杂的丛林丘陵地带迅速判断方位寻找最佳逃生路线。他从地铁车厢里冲出,一手撑住楼梯护栏,两条长腿空中一剪,翻身跃下,风衣在身后张开飘逸的后摆……   楚珣车子泊在暗处,手指下意识摩挲方向盘,快要从方向盘上撸掉一层皮。指间出汗让他指纹知觉变得模糊,却又让他的全副感官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敏感,丝丝缕缕缠绕牵挂着一个人!   他以往出任务从来没这么紧张!或许因为以往执行任务没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狙击逃亡,以往出任务身边也没带着霍传武、没这份特殊的牵挂。   霍传武刚一露头,楚珣一眼瞧见这人。传武脑瓜上顶着莫名其妙一丛鸟窝似的发型,穿着蹩手蹩脚的林俊的风衣,戴着不知道谁的一副墨镜。这人从站台跃上楼梯闪出地铁出口一瞬间,豹一样的身形,楚珣绝对认不错这个人。   楚珣的车子同时杀到,急停身前。   霍传武开门撞进车厢,楚珣一踩油门,车子流畅地滑入前方滚滚车流中,车厢里一阵悸动喘息,空气中流动着无言的默契,和想念。   楚珣在等待期间也跟另一位爷通了话,互报平安。   楚珣:“安全?”   那一头传来林俊一贯沉稳的调子,令人极其放心:“安全。”   楚珣叮嘱:“我就快到口岸,你也尽快撤离。”   林俊温存笑道:“明白,你放宽心。”   楚珣一路开着车,时不时扭头瞟传武。他鼻子太灵敏,立即闻出车厢里一股轻微的血腥气:“你伤哪了?”   霍传武仰靠在椅子里,两腿伸开,小车的空间顿时显得局促,都摆不开这人两条结实的长腿。恶战之后全身透着疲惫,传武淡淡地说:“外伤,不要紧。”   传武慢慢剥掉林俊的风衣,可憋坏了,浑身肌肉勒得透不过气。他其实一路就在心里嘀咕,娘的,霍爷明明生就一副武二郎的身板,硬套个宋江的衣服,俺能舒服吗?   风衣里淌出血,滴到车厢地板上。   楚珣一手拽开工具箱,掏出药膏纱布给对方。   传武用嘴咬着纱布,撕开一条,胡乱粗暴地包扎。楚珣皱眉道:“没你那么驴的,多疼啊。”   “我来给你弄……”   俩人趁着等交通灯的机会,迅速互换位置。传武从副驾位挪腚,一屁股坐进驾驶座,楚珣翻过身,一条长腿从传武身上探过去。   错身的片刻工夫,楚珣几乎坐在传武大腿上。俩人胸膛贴了胸膛,四目相对,眼珠都是漆黑漆黑的,眼底不透光,模模糊糊涨满的全是忧心牵挂。机场里命悬一线的狙杀与反制,分兵与逃亡,历历在目,彼此都在拿命守护对方的安危,生死关头谁也不可能抛下谁。   传武喉结抖动,垂下睫毛,脸上有两块红云。这人每回与楚珣挨得太近,嘴角都抿出一丝与其人冷峻酷帅硬汉身形极不相称的羞涩,特有意思。   皮肤相蹭,毛茸茸的,浑身像起电,雄性动物的生理本能作祟,血液暗涌……   大院梧桐树树荫下,红砖墙长城上,几个小坏蛋凑一坨,看楚司令变戏法。   楚司令两只手半握拳在众人面前一晃,手法花里胡哨,手指修长好看。   珣珣眼露狡黠笑意:“猜,哪只手有巧克力?猜对的吃糖,猜错的吃糖纸!”   钧钧:“左手左手,肯定换左手了!”   二武默默地,一指:“右手。”   博文:“你怎么老是猜右手?你个木头瓤子!”   钧钧:“二武又猜错了,罚他吃糖纸,每回都是他猜错,他就没蒙对过!”   二武嘴角一耸,摸摸头,永远都猜不透他的妞儿哪只手里握着糖。   楚珣哈哈哈地笑话这人,臭美地抖着一身毛儿,然后手掌在暗处一闪,把巧克力悄悄塞到他的男孩兜里……   楚珣坐进副驾位,侧过身,小心翼翼解开传武的衬衣,里面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霍传武两眼平视前方,车速飞快,尽量不去低头看人,一股温热滑腻的触感在他腰间流动。小珣的手永远是烫的……   楚珣包扎完毕,手掌覆盖在伤口处:“疼吗,给你焐焐。”   “辛苦了。”   楚珣嘴角抿出笑意,说出感谢。   二武又一次为他受伤。每一回他都默记在心,咱们来日方长。   ……   前面口岸等待过关的车辆排成长队,一寸一寸往前挪动。   楚珣还是不放心,记挂着小林,再一次接通频道:“你在哪?”   林俊说:“上飞机了,三分钟后起飞。”   楚珣抬眉道:“这么顺利?”   楚珣以为林俊这一路肯定不会平安。林俊穿着他的衣服,打扮成“楚公子”模样一路引开杀手追兵。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机场内惊险的一幕,无辜的陌生男子被一枪爆头,血肉模糊,红的白的脑花四溅崩了一脸。   楚珣有洁癖,跑了这么远的路,抬手一闻,仍然觉着自己手上衣襟上全部沾染脑浆气味,令他喉咙不适。他一路悬着心,担心有替补枪手、机场的一幕再重来一遍,小林在重重追兵包围圈中如何脱身……   林俊声音微喘,听起来十分疲惫:“没事儿,我在飞机上很安全,你放心吧。”   楚珣没再追问,听那话音他也听得出,小林这一路跑得绝对不轻松,显然经历恶斗,可能身上带了伤。   楚珣沉声道:“注意周围警戒,一路当心,回家见。”   林俊点头安慰:“你也保重,家里见。”   楚珣心放下来,三人沿三条路线逃窜竟都能全身而退,这是他能设想到的最好结果。   林俊已经上了飞机,香港直飞北京的航班,只要顺利起飞就没有问题。空中其实比地面安稳,空间狭小,旅客空乘密集,对方很难在飞机上直接下手杀人越货。等到落地,那就是自己人地盘,贺部长在那边接应,帝都在向他们遥遥招手。   楚珣打开车窗,手指轻轻敲打窗沿,海岸线的风徐徐吹过来,吹乱发帘。紧迫压抑了一整天,他这还是头一次脸上绽露笑容。   他们正好开到一处海拔相对略高的坡上,回头能远远望见林立的高楼,机场方向一片空旷的跑道,碧海蓝天,飞鸟荡空翱翔……   楚珣目力极好。一架飞机自跑道上缓缓滑行而过,逐渐加速,腾空,起落架收起。机身从他发亮的瞳膜上划过,稳稳地斜入云霄。   楚珣的视线略过传武被夕阳镀金的侧面轮廓,望向天空,无意识地哼着歌,嘴角弯出美好的弧度。   他笑看壮阔的蓝天,下一秒钟,半空中发出一声巨大的雷霆般的爆炸声,金属断裂炸开的尖锐声音响彻整个香港岛上空!   楚珣仰起脸,木然望向天空。   白色的飞机在蓝天做成的幕布上有片刻定格,像慢镜头,机身突然陷入一团艳丽的大火球。火球腾起一层一层焦黑的浓烟,机身从中间断成两截。   爆炸让整个大地震颤,车轮颠簸,机场附近车辆的车窗都感觉到强烈震动。   人们从车子里跑出来,震惊地仰望天空。   有人尖叫,有人捂着脸说不出话,有人拨打电话,有人举手机拍摄火球在空中腾起的视频。   楚珣半张着嘴,被爆炸声震得精神恍惚,大脑一片空白。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只听得到两人剧烈的心跳喘息。   楚珣全身发抖,下意识抓住霍传武的手,发现传武同样在发抖。传武一把反握住他的手。   楚珣低头摸通话器,手指痉挛,半天没打开开关。   霍传武眼神凌乱,帮他:“我来。”   楚珣:“我来……”   霍传武:“你别急,不会有事儿,别急……”   楚珣突然吼道:“我来,别跟我抢!!!”   楚珣对着通话器叫:“小林?小林?”   霍传武两手紧紧攥着楚珣抖动的肩膀:“不会,可能不是那架飞机……”   楚珣吼:“小林?小林回答我?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楚珣吼得声音嘶哑,眼神混乱而扭曲,两手发抖,抬眼茫然四顾。两人都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所措,耳畔人声喧嚣、空响,历经人性考验的关头,情绪上最本能最真实的反应。   霍传武眼眶骤然红了,捏着楚珣的胳膊:“不可能,不是那架飞机,绝对不是。”   楚珣声音完全哑了,呆呆的:“那他为什么不回复?为什么不回应了?……”   橘红色的大火球像傍晚天空腾起的一束礼花,色彩斑斓,映着夕阳从空中坠落,美得壮观、壮烈,每一束花火都像一颗坠落的流星,划出漂亮的轨迹,在最灿烂的瞬间消逝。世上绝大多数人平庸一生,都没机会亲眼目睹这样的盛景。   海水是一泓幽深的蓝,蓝得透彻而深邃,大火球缓缓从空中坠落,映红海面。   大洋波澜壮阔,荡漾着一层赤红色波涛,海鸥从艳丽迷人的海面上展翅飞过,声声哀鸣。   楚珣丢下耳机,几乎就要打开车门冲出去,外面公路上站满了人。   霍传武一把从后面勒住他的腰,低吼,“小珣!”   楚珣并没开门,没有出去。他直接捏碎了门把手,让坚硬的塑料和金属嵌进自己掌心,疼痛感撕心裂肺。   霍传武眼眶红肿着,发动车子:“快走,离开这。”   霍传武几乎是用双层安全带把楚珣捆在车座上,摁着人。楚珣两手手指把他胳膊掐出血,指尖抠到他肉里。   楚珣是职业特工。他经受了十五年的训练成就今天这样一个人。他太明白关键时刻不能心软、不能动情、甚至不应该眨眼流泪,他的搭档倒在眼前他看都不应该看一眼他应该踩着同伴的身体大步迈过去眼里心里只有目标和任务。   “快走……回家……我身上还藏着货。”   楚珣双眼直视前方,因为喉咙肌肉痉挛而说不出完整句子。   传武一手把握方向盘,在拥堵的车流中绕行前进,绕过所有停车看热闹的人,一路冲向关卡。他另只手紧紧握着楚珣的手不放开,两个人身体血脉连在一起。入关的闸口就近在眼前,只差一步到家……   传武强抑着翻涌的情绪,面孔坚毅。   “楚珣。”   “小珣。”   “撑着。”   “别怕,有我在,有我在,不怕……”   他能理解。他认识林俊三个月,楚珣认识林俊十五年。   楚珣蜷缩在椅子上,脊柱无法支撑这样的沉重,身体慢慢仰过去,浑身仿佛陷入一团燃烧的火球,被火烧灼般痛楚,眼底一片猩红,眼眶流出来的好像是血。他抱着传武的一条胳膊,像情绪受到极度惊吓的孩子,死死攥住眼前唯一能留住的人不撒手。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二武。十多年前的噩梦重现,生离的情景在脑海中回荡,他哭喊着拼命追逐远去的火车,追不上离人的脚步。只不过这次他失去的不是挚爱,而是十年至亲,仿佛人生中有一些获得注定要用失去来交换。   霍传武一路开过口岸,疯狂急驶在公路上,半边身子怀里紧紧搂着他的小珣。他眼前影影绰绰,一片模糊……   路的尽头,军方的秘密专机徐徐降落。贺部长带几名亲信保镖来接楚珣,把楚珣从车里抱出来,架上飞机。   短短几分钟后,事故新闻在各个媒体播出,舆论一片震惊与哀声。一架香港飞往北京的小型客机在起飞后一分钟爆炸,坠毁于港口附近水域,飞机载有大约一百名乘客和机组人员。香港方面立即在海面展开大规模搜救,机上人员生还希望渺茫。     第五十八章 绝密档案   北京的秋天,一地灿烂金黄。天空碧蓝如洗,纯净透彻,仿佛能映照出人的心境。   楚珣安全抵达帝都后,迅速经由地下隧道送至北郊某别墅休养。他持续昏迷了大约一个星期。   上面为楚珣配备有专门的医疗小组,成员多年固定不变。医护人员穿着白衣白裤,遮住大半个面孔的口罩已经成为这些人的脸,专业而有效率。他们走路悄无声息,动作精细娴熟,精心照料静养的楚珣。   “他的脑电波控制范围极不稳定,慢慢地收缩可控距离,波痕上下浮动。”   “猜测他处于某种自我‘断电’的休眠状态,好比软体动物受到触击,慢慢缩入硬壳,这是生物体天性使然,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长期紧张疲累,压力太大,又用脑过度。睡眠很不好,焦躁,我们给他用了最先进最温和的镇静剂,力求不对他造成伤害……”   贺诚阖眼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让他好好休息吧,不要催他,千万不要刺激他,孩子太辛苦了。”   医疗小组主任医照顾这个比国宝大熊猫还要特殊金贵的看护对象,已近十年,说:“他目前的状态,以前也出现过一两次。”   贺诚问:“哪一次?”   主任说:“大概有七八年前,国家把他送到英国念书,他在那里犯了一回病。”   贺诚用眼神打断,眼底流露一丝无奈和心疼。楚珣十八岁出国留学,跟许多同龄的官二代红三代走了类似的一条路。只不过那些红贵子弟是先出国镀金再回国猛捞,利用父辈身家背景赚取国家资本,而楚珣留洋是上面有预案地“塑造”这个男孩的人生履历,是全盘计划的一部分。楚珣必须走这条途径,为将来的海外特工身份铺路,他的人生在十二岁那年已经走上一条严格的轨道。   少年时代的感情挫折,心理阴影,偃苗式的培养强行催熟成长进程,孤身生活在外又远离亲人……楚珣在英国一度发病,“生理期”精神抑郁,每天吃药度日,后来才又慢慢恢复。   楚珣双眼紧闭,静静躺在床上,身体各处穴位连接检测仪,显示屏上磁场数据随着他胸膛的起伏上下波动。   他一动不动,让自己睡得非常平稳,只有睫毛簌簌抖动眼皮下偶尔闪出微光暴露出他其实是醒着的。   山呼海啸般的体育馆内,与韦约翰成功地交接情报……   北加高速路上汤少两次在公路上追逐……   洛杉矶机场内临时改变航线,却在香港被人盯梢……   狙击杀手,黑衣人,爆炸断裂的飞机,橘红色大火球在蓝天上团聚成一丛灿烂的焰火……   楚珣脑海里如同过电影,一帧一帧重要的影像反反复复掠过,思索,甄别,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   他根本就没发病,没有抑郁。   他早已经捱过当年懵懂无知茫然的少年时代,不是十多年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光从指尖溜走、任由某些人随心所欲扭曲他的人生。那是过去。   磁场数据陡然上下波动,导线戛然崩断,楚珣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坐得笔直,双眼平视,细长的眼里光芒镇静、透亮。   “我要见头儿。”   “我要弄清楚,究竟谁想害我。”   ……   楚珣刚到这地儿迅速就意识到,这不是他往常执行任务归来向上级述职报告的西山别墅。这是北五环外,某部队大院内一座独栋院落。贺诚悄没声息把人带来,大院门都不走,直接从地下通道进入小楼。   三层红砖楼,缓坡式屋顶,很像二三十年代北平校园的西洋风格老式楼,外表朴实无华,内有乾坤。楼内房间宽敞,灯火通明,各项设施装备先进完善,是军方秘密会晤地点。楚珣来这就明白了,他贺叔叔不敢把他搁在西山,而是悄悄养在此处。“上面”有人靠不住,怕有内鬼。   楚珣与贺部长对桌而坐,神情凝重,彼此之间有很多话甚至只用眼神就可以交流。   楚珣哑声问:“怎样?”   贺诚缓缓道:“人,我们已经找到,运回来了。飞机上九十八个人,没有生还者。”   “是人为事故。”   “机场监控显示,有人暗中调换了一名旅客的随机行李,在机身行李舱内引爆。”   ……   楚珣闭上眼,没说话,头微微垂下,眉头倔强地皱拢,像默哀的姿势,睫毛拢紧不让眼里湿润的雾气洇出一丝一毫。   贺诚走过来,从身后握住楚珣的肩膀,用力捏着,无声地安慰。两人半晌都不说话。   贺诚最后说:“该做些什么,我会派人一一处理……你放下吧。”   楚珣稳住情绪:“他呢?”   贺诚一听这个“他”就知道问谁:“小霍状态很好,没大碍。他这次立了大功,例行隔离和养伤,我们把他养在安全地方。”   “小霍也一直问,你怎么样了,挂着你。”   “我让人告诉他说,你正冬眠呢,每年这个季节犯‘生理期’,你就是打个小盹儿,睡醒就好。”   楚珣还想张口提要求,贺诚摇头,一摆手:“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人就在你身后。”   楚珣猛一回头,身后一堵厚重结实的大白墙。   他立时也明白了贺叔叔的意思,凝神定气看去,墙壁另一面的房间里人影绰绰。   霍传武就躺在隔壁屋床上,赤着上身,脖颈手臂肋下贴着电极片,导线连接床头各种仪器。雪白墙壁,雪白床单,传武一身褐色肌肉,低调的华丽。   楚珣挑眉:“干什么啊?您拿他做实验?”   贺诚哼了一声:“帮他检测器官机能,做身体恢复计划。他能做啥实验?他又不是你。”   口罩蒙脸的女护士进出,在床头摆弄仪器。霍传武斜眼瞟女护士一眼,立刻别过脸,正眼正心,摆出一张酷帅又正直的冷脸,不理人。   这人过一会儿又觉着自己身上不好,还裸着,怎么能见女的?于是悄悄从床边拽过一条毛巾,盖住胸膛。   小霍同志身形宽阔,毛巾偏偏不够大,盖住上面就盖不住肚子,露出几块漂亮的腹肌。   这还了得?肌肉不能随便给外人看。毛巾四个角被这人在身上扯来扯去,传武在女护士围观下悄悄红了脸,不好意思着。   楚珣隔墙怔怔看着,大半张脸埋进手心儿,绷不住嗤笑出来,笑得心酸,二武啊……   这天,楚珣与贺部深谈一夜,直至凌晨,涉及这次横跨太平洋从菠萝手中获取的最高机密,实情令人震惊。   楚珣一页一页翻看胶卷和芯片内容的复印件,照片,资料,眉目沉重。   这是CIA一份代号为“秃鹫”的谍报行动,事实真相简单致命。大洋彼岸对手的文件中包含了自从八十年代中期起,这十数年来,党内军方许多机密内容与会议纪要,政治局高层在西山别墅的秘密会晤,核心集团政治势力的纵横更迭,甚至大首长私下某一句暴露决策的言谈闲话……   十多年前京城那场混乱的变局,许多事情掩埋尘封,讳莫如深,楚珣自己也是直到今日才获知某些细节。动乱中最高层的决策细目,竟然早在当年当日当时通过某些途径,即时传递到战略对手手中,泄露的情报极其详细,一条条一件件。己方的政治军事决策被对手全盘洞悉,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时我方阵地门户大开,我军上至司令,下至士兵,全部没穿底裤,光了腚,被人一目了然,瞧了个底儿透!   保守派与改良派领导人之间的政治斗争,权力明争暗夺,两派体系人马与驻京部队、武警总队各层将领之间私下联络,势力纵横交错,甚至每一轮应对的谈判策略、决议、底线……全部暴露在对手的监控系统之下。当年,局势一步一步恶化,群众情绪在各方鼓动下愈加高涨,政府步步后退局势失控之后以强硬手段实施镇压,谈判破裂,导向矛盾最终激化,爆发流血冲突,一条条无辜生命转瞬间灰飞烟灭成为历史的牺牲品……   楚珣紧咬嘴角,一目十行,指尖发抖。   十多年了。   谁泄露了致命的情报,关乎社稷安危、关乎成千上万无辜殉难者一腔血泪的当年的情报?   谁才是真正幕后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导演一场矛盾激化的全社会悲剧?   谈判为什么最终破裂、未能和平收场,长安街流血事件最终无法阻止的发生,而幕后挑唆坐收渔利之人却能够安然无恙提前一步撤离,远走高飞成功地避难海外,让别人替他们送死牺牲以制造更具有轰动效应的动乱?!   同年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世界格局瞬息万变,谁最希望这个国家动荡衰败?   谁又是这场乱局背后最大的政治受益者?谁得了利益,谁白白地流血?   这就是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毁掉的情报,使用各种手段阻止楚珣回国,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整架飞机,暗杀总参特工,连累无辜生命。   “有内鬼。”   “咱们的内部,有人在超过十五年时间里,向CIA泄露国家机密,传递大批机密文件,肆无忌惮。”   楚珣两手摁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证据。   每个国家的情报体系里,都可能埋藏着地雷,潜伏有卧底。潜伏在情治系统内部的间谍,通常被称为“鼹鼠”。这些人生活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洞里,在地下穿梭钻营,洞察一切,传递消息。“大菠萝”是中国在美国中情局隐藏十多年的一只大鼹鼠,而CIA同样在中国也培养了鼹鼠,双方有来有往,暗度陈仓。   韦约翰身为中情局亚太大区负责人,都未能实时接触这些情报的来源。韦约翰掌握着美国派遣中国大部分特情人员名单,这些年暗中协助总参秘密斩掉数名中情局特工。即便如此,他本人都不了解“秃鹫行动”的真实情况,不知道谁才是潜伏中方的那只大秃鹫。真相恐怕只有当年美国国防部最高核心掌握,极少数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楚珣两肘撑在桌上,指尖摁着太阳穴思考:“这是一只更高级别的鼹鼠,比‘大菠萝’级别高很多。”   “双方信息不对等,我们吃大亏了。”   贺诚分析道:“倘若是这样高的级别,达到领导人层面,这个人就不应该称之为‘鼹鼠’。他根本不是对手安插在我们情报系统内的人员,这人根本就是……”   楚珣锐利地直视贺部长:“是自己人。”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咬出来。   贺诚眼底暴露压抑的愤怒,一掌将烟头摁碎在烟灰缸中,手指烧烫:“有人背后暗算,向我们的情报员下毒手。敢动老子的人,这笔账,老子绝对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楚珣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混蛋。”   “叛徒。”   “败类。”   楚珣极少对某个人某件事,表达彻骨的仇恨。他自己就是个特工,潜伏者,平日以假面示人,暗中交易,因此他是个很现实很实际的人。国与国之间的特情谍战,涉及国家利益层面的争夺,中国人忠于中国的国家利益,美国人同样忠于美国的国家利益,这无可厚非。利益的大盘角逐,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不存在善良与奸佞的区别。   楚珣最痛恨的是无良的背叛,无耻的出卖!是某些人身居高位贪婪享受着一个国家上层建筑的利好与荣光,子孙受荫,同时却与国家的敌人私相授受谋害自己的同胞吃肉舔血,以此换取个人私利满足私欲,彻头彻尾是民族的败类!   楚珣眼底布满愤怒的血丝,口齿冰冷,心脏微微作痛。这个潜藏内部的高层叛徒,一定就是对他暗下杀手围追堵截最终误伤他的保镖的幕后主使。那人没料到最后一击失了手,犯下滔天罪恶,最终还是未能阻止真相见光。   楚珣冷静而自信,向他贺叔叔请命:“贺部,您放心。”   “这只藏了十几年的秃鹫,我一定把他揪出来……这笔血债,我要慢慢都讨回来。”   楚珣让自己的心肠慢慢坚韧,冷硬,坚如铁石。他从来就不是性情软弱自怨自艾顾影自怜跌倒了就爬不起来的人,从小就不是!身边有个人没了,他绝不会放任自己彻头彻尾沉浸在悲痛之中抬不起头,一切朝前看。十多年前一场浩劫,今天又是一次人为的悲剧,伤害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这就是旧恨之上又添新仇,不共戴天,他一定报这个仇。   贺诚点点头,默然从抽屉里抽出一只牛皮纸口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   楚珣不解。   “小林同志的病历。你们出发不久,我们的人内部例行检查,在他公寓里拿到的。他……隐瞒了我们,也瞒着你。”   贺诚答道。   楚珣反复翻看那几张病历,仔细辨认潦草含糊的笔迹,眼眶突然湿润。   大颗大颗眼泪疯狂地涌出来,堆满睫毛,然后从他眼里滴落到大腿上,溅碎。   强行压抑许多天的泪水,一发而不可收。小林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了。”   楚珣缓缓弯下腰,脸深深埋进手心,脊背颤抖,胸腔发出阵阵悲声,哭得像个孩子。     第五十九章 艳刑   没过几天,楚珣又变了,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城里某处外观低调内部豪华的私人会所,楚少爷衣着光鲜,领带歪套在脖子上,衬衫敞开三粒纽扣,露出一片诱人的胸膛,眼角细长如丝。   破天荒的,这人手里还夹着一颗烟,烟雾让他神情麻木,沉醉在欢场酒桌灯红柳绿之中。   楚珣嘴角轻耸,笑得有几分放浪随性,一推筹码:“老子ALL——IN——”   纸牌在桌上飘飞,楚珣哈哈哈地笑,笑出眼泪和口水:“输了,输了,给你们。”   他一晚输掉二十万,丝毫不在意,出手豪爽大方,仿佛在用抛掉的金钱发泄心中的伤感郁闷。   这已经是楚公子连续一星期在这地儿输钱。   包间房门一开,进来好几个人,脚步声透着隐隐的不善。为首的帅气的公子爷个头不高,身形文弱,皮相细白。还能有谁?可不就是意气风发的汤少爷。汤家皓一身浅灰色合身西装,小分头梳得油光锃亮,头发帘能映出楚珣的人影。   楚珣从桌上抬起头,两眼麻木:“小汤,是你啊。”   汤家皓冷哼了一声:“是我,好久不见,珣哥?”   楚珣一手撑着头,眼神迷离:“哼,还喊我一声哥,对我下手这么狠……”   汤家皓冷笑道:“我狠?珣哥,你对我更——狠——”   “你算计我,折腾我,拿我当笑话。你指挥手下撞我的车,我被美国警察抓啦!”   “我在洛杉矶监狱被关了48小时,交钱才放出来,我在里面差点就让人弄死啦,你管我死活吗!!!”   汤家皓讲话气势还是不够狠,声调一高嗓音就变得细薄,或者说是一见楚珣就动情失态,还没吼两句,自个儿小脸先憋红了,眼眶也红通通的,觉着自己大受委屈,值得别人好好安慰一场。他极力压抑住眼里打转的水汽,板起脸:“珣哥,公司钱被套了吧?你现在手头紧吧?快别赌了,再赌我看你今天连内裤都输给人家。”   楚珣咧嘴笑了:“那我就不穿内裤呗……”   汤家皓撅着嘴,也赌气道:“成,我陪你赌两把,我要你的内裤!”   楚总这一趟加州行回来,生意没谈成,公司反而遭遇重创。上半年谈妥的项目合同意外落空,盛基高层突然毁约,将项目转给他们的竞争对手。几千万买卖变成一堆废纸,投入资金打了水漂,套进去的钱拿不出来。   楚总身边任劳任怨多年的秘书司机小林在香港空难中丧命,公司上下一片哗然,吃惊。楚公子在为林秘书举办的追悼会上,上台讲话,没讲几句就先掉了泪,颠三倒四,鼻涕眼泪流到领带衬衫上,走下台就身体不适,浑浑噩噩被架离会场。   楚公子撩下公司,无心业务,不来上班,整日流连会所、夜总会、地下赌场。豪赌,泡小明星,一掷千金,第二天早上再临时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人,每回都睡在不同的地儿……   身边人议论纷纷,都传开了。楚总这人生活一向张弛有度,自控能力很强,私生活在圈里属于相当检点,做派比较正,以前从来不会堕落成这样。这人混得不行了,难不成要潦倒垮台?还是因为林秘书遭遇的一场意外?……   又是一夜豪赌,楚珣当真差点儿连内裤都要从裤裆里掏出来,拱手捐给小汤。   汤少憋一腔怨气,恨眼前人恨得牙根痒,楚珣输给他的筹码他全部收走,一个个捡干净。一夜间的噩梦变故让他心思变得阴冷,爱之深恨之切,他想把楚珣的钱和人都嚼碎吃了。   汤家皓故意点了酒,逗着楚珣喝酒,俩人斗着嘴你来我往,喝掉两支葡萄酒。   楚珣抬手又要了一大杯冰块,在加满冰的酒杯里倒满,爽辣冰凉的酒水一饮而尽,眼角逼出泪。   他胡乱抹了抹眼泪,压抑的悲伤无处发泄,用这种方式放纵情绪。   眼皮突然抬不起来,颅骨愈发沉重,脑袋里像有火苗在烧。   楚珣拼命睁开眼皮,眼前晃动的是小汤那张细白小脸。   楚珣喉咙一哽,作呕,想吐:“你……”   汤家皓斜眼看着人,姓楚的,铁公鸡,混账的大混蛋啦!你欠本少爷的,今天让你连本带利都还给我,我拔光你那花里胡哨的尾巴毛儿!   酒杯滚到地上,楚珣四体绵软失去知觉之前,最后一眼瞟到包房门外暗处隐藏一排黢黑鬼祟的人影。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茫然没有一丝力气……   “嘴堵上。”   “快,把人弄走。”   汤少叮嘱他的跟班:“Jimmy,你手快些,别让人看到了。”   一队训练有素的人,手脚利落,把楚珣七手八脚从地上拎起来,穿过阴暗的走廊悄悄抬走,塞进车厢,疾驶而去。   街对面高处,望远镜后面藏着一双细长的眼,一眨不眨地监视那群人的行动,神情肃然凝重,眉头紧拧。电脑屏幕上,卫星跟踪定位器显示出红十字标,追逐着目标方位,一路向东,往郊区快速移动,靠近天津……   楚珣再睁开眼时,睫毛缝隙里含着一团模糊的光影,天花板白得刺眼。   他四肢无力,胸腔子像有一团暗火在燃烧,药性刺激,全身血液用不太正常的速度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屋角沙发里抬屁股走过来一个人,灰西装,花领带,黑眉白脸。   汤少苍白着脸,因为紧张奔波而气息凌乱。让人撺掇着,头一回干这种下药绑架的荒唐事儿,他也没经验,他也心惊胆战,都是让楚珣给逼的,脑子都乱了。汤家皓慢慢踱步到床前,双手插兜,故作潇洒派头,高昂着金贵的头,斜睨着人。   “楚珣,落到我手里啦?”   “你个大花公鸡,不可一世,这回老实了啦?”   汤家皓居高临下睥睨楚珣,撅着嘴巴,那副表情,其实比楚珣更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傲气的小公鸡,身上才生出几根漂亮羽毛,就骄傲地浑身抖动。   楚珣脸色潮红,左耳耳廓嵌了两枚紫水晶耳钉。他软绵绵地转动手腕,双手被铐在头顶床栏杆上。   楚珣气息不畅,轻声道:“小汤,给我解开。”   汤家皓哼道:“人家才不!”   楚珣头歪着,晃了晃手腕:“小汤,搞什么?你不是那种人,快放开我,别闹了。”   汤家皓咬着牙,红着眼睛,凶巴巴地说:“楚珣,这次是你欠我该我的。我让你整得有多惨?”   “我在洛杉矶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监狱那里面都是什么人,都是坏蛋,是黑鬼,是人渣!如果不是我大哥拿钱赎我出去,我差点儿就让人弄死!我多么丢脸?!”   汤家皓漂亮的眼睛涨红着,懊恼,愤怒。他大哥大摇大摆进到警察局拍下一摞现金然后像拎小鸡儿似的把他拎出来,脸上鄙夷的神色、对他嘲弄的口吻,让他在全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一辈子的糗事。堂堂汤家少爷出国钓凯子竟然把自己钓进局子,这事儿就是圈子里大笑话。   楚珣叹口气,冷冷地说:“小汤,我心里有别人,我不爱你,别纠缠了,我跟你分了。”   汤家皓指着楚珣:“你说分就分?凭什么啦?!”   汤家皓一把扑了上去,干脆骑到楚珣胯上,像个八爪鱼一样摽住人,气咻咻地瞪着。   楚珣手锁着,挣扎,甩动身体,俩人纠缠,都憋红了脸。   汤少为啥对楚总执迷不悟?说到底他就是待见楚珣这一类男人。楚珣也确实有几分魅力,生活够品位,举手投足精致优雅,性情变幻莫测。楚珣不像红贵圈中某些公子乖张粗蛮私生活淫靡,也不像汤少在台北本地认识的娘娘腔小男生,奶油味儿重,惹人腻歪。汤少迷恋楚珣当初对他的温存有礼,楚珣的聪明,楚珣眉头眼底偶尔流露的男人的媚态,楚珣在赌桌上气势如虹所向披靡浑身散发出的震慑性的气场,无论赢钱输钱,纸牌从指尖潇洒地甩出,推开筹码,那架势特爷们儿……   汤家皓就没遇见第二个男人能把这些截然不同的特质揉在一起,姓楚的身上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吸引力。楚珣专门就是来毁他的!   汤家皓三下两下把楚珣西裤扒了。   楚珣衬衫敞开,两条腿光溜着,也急了,眼神突然暴怒:“你放开!”   汤家皓:“我就骑你,就骑着你!”   楚珣即便被铐,身上也挺大力气,一条翻腾的大白鱼,一脚把小汤踹坐到地上。汤家皓脸都涨红了,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压着楚珣。他把人翻过来,内裤一扒,照着楚珣的白屁股,狠狠抽了几巴掌。   “你个坏蛋,欺负我,我揍你。”   汤家皓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抽了楚少爷的腚,那副架势,活像把犯了错的男人捉回家拖上床实施家暴的小媳妇。他心态上,是已经把自己搁置在小媳妇的位置。   楚珣皮肤白皙,屁股蛋瞬间凸起几条红痕指印,白里见红,相当诱人……   小汤愣了半晌,卸掉自己的西装领带,呼吸有些乱了,动情道:“珣哥,珣哥……”   楚珣又是什么人?那真是一头骄傲华丽的豹子,脾气也横,能容忍别人在他身上翻来滚去为所欲为?二爷金贵的臀还被打了,男人的火爆脾气显露出来,吼道:“汤家皓,你再敢碰我一下,你看我揭你的皮!”   汤少:“……”   楚珣:“你试试?!”   楚珣真一发火,小汤立刻软下来,凑上去想亲楚珣。楚珣扭开脸,躲开对方索吻,声音冷得像冰渣:“甭想亲我,你要是想强暴二爷,别他妈搞得好像咱俩做爱似的。”   小汤让楚珣的气势逼得,低声道:“你再骂我,我真强暴你,信不信?”   楚珣冷哼一声,还真不信:“你压我,你有那本事?就你没长全乎半截吊子似的小黄瓜条,能操得动我?赶紧放开,别在二爷跟前丢人现眼。”   楚珣那流畅的嘴皮子,汤少哪是对手?小汤低头看自己的黄瓜条,面露悲愤:“我、我、我怎么小了?你,你……”   人与人之间,一物降一物。   小汤包在珣公子手里栽得体无完肤,天生就是被楚珣降服的。   俩人正纠缠,锁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阴鸷一般的声音在二人头顶腾起:“玩儿够了?汤小少爷压不住你,我怎么样?”   汤少蓦地回头。   他还骑在楚珣身上固呦,姿势尴尬。   “Jimmy,你别进来,快出去啦。”   这个叫Jim的小个子黑发男人,嘴角甩出一记冷笑,玩味道:“该你出去了。”   汤少:“你什么意思啊?”   躺在床上的楚珣脸色遽然沉下去,盯着来人:“……”   Jim年轻瘦削,生就一张常人脸,平常人身材,扔在人堆里使劲扒拉都找不着的那种,唯有一双微耷的小眼睛透出不寻常的狡猾,笑里藏着刀,暴露出真实面目。   汤家皓被人从床上扯下来,往门外拖。他两腿乱蹬,嚷道:“Jimmy,你这人做什么,你别乱来!”   Jim轻蔑地往汤少脸蛋上甩了一颗烟蒂:“放心,我不会乱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心肝宝贝儿楚少爷。”   “我们还要谢谢汤少仗义出手相帮,哈哈哈——”   汤家皓面孔蓦然变色,目瞪口呆。   他突然明白自己上当了,中了圈套!   他奋力挣扎试图挣脱,想去护着他珣哥。他后颈立时挨了一记黑手,手脚垂下去……   床上的楚珣猛然跃起,被铐的双手奋力一挣,几乎挣脱。Jim凶狠地扑上去,一掌摁向楚珣颈动脉,中指粗的针管带着蛮力强行将一满管液体推进去。楚珣猛地一抖,张着嘴喊不出声,脸色变白,肌肉颤抖,肩胛发力,竟直接将针头拧断在自己身体里!   楚珣大睁着眼,这个隐藏在汤少身后行迹难辨的黑手,终于现身了。   Jim得意地整整领带结,抿一抿发迹线:“你挣扎也没用,我已经注射进去了。”   楚珣大口大口吸气,面色由白转红,全身发抖:“你,注射的,什么东西?”   Jim说:“能让你很舒服的东西,你很快就能感觉到。”   楚珣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你究竟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Jim言语意味深长:“这话明明应该我来问楚少爷——你究竟是什么人?”   汤少爷晕乎乎被人装进麻袋,丢入卫生间。直到昏迷一刻才明白,自己遭人利用,还连累了珣哥。真正算计他的是他身边这个朋友,不知什么来路。   Jim当然不是普通人,从一开始接近汤少就怀有目的。换句话说,有眼光盯住盛基小少爷的,可不只一派人马。楚珣利用小汤摸排盛基的底,同时也有人以汤少爷为跳板,探楚珣的底,双方互相渗透,各怀心机。Jim千方百计打入这群公子哥儿的小圈子,就是为接近目标。他一直插不进脚,今天倘若不是小汤放马帮他搞定楚少爷,他自己隐蔽在后面,真不好下手。   只是那个傲慢小少爷脾气也不好控制,很不听话。Jim原本想借机将楚珣运出边境,到了境外或者海上更方便下手。   Jim做活之前像是进行某种仪式,坐在床边,对着床头镜子整理面容衣冠,头发梳理好,还掏出一套精致小工具,修理指甲眉毛鼻毛,然后才笑着转过头。   楚珣衬衫被撩起,剥缠在手腕上,全身光滑赤裸,因为药力发作身躯浮出一层不自然的潮红,皮肤呈现半透明,血管在皮下若隐若现。他死死咬住嘴角,药性在他胸腹深处点燃一丛丛小火苗,噗噗地燃烧,炙烤着他。每一处骨缝里都滋生出难忍的酥麻,痒腻,隐隐地震颤,全身发胀。   Jim像对待一尊昂贵的胎薄瓷器,生怕用力过猛把人弄碎。他小心翼翼托起楚珣的下巴,逼问:“说吧,你到底什么人?你的级别,你的代号,你的行动,你的上线下线?”   楚珣双目紧阖,嘴唇嗫嚅:“你抓错人了,我没级别,没代号,我就是个生意人……”   Jim:“你从北美带回的情报究竟什么内容?”   “与你接头的美国情报员是谁?”   “中国军方的2213号计划,代号“彩云行动”,是什么意思?”   楚珣闭目不答,手指攥着镣铐,身体难耐地在床单上搓动,抵御一波又一波药力反噬,皮肤快要涨破。   Jim威胁道:“你顽抗没用,你的自我催眠法也没用。”   楚珣眼底闪出微弱光芒:“放开我,不然我让你死得很难看。”   Jim狠狠道:“药力不够是吗?”   楚珣嘴唇上缀满汗滴,发狠道:“你试试。”   高浓度催情药物再一次从颈部压进身体。   楚珣剧烈抖动,头抵在床角拼命扼制,群蚁啃噬一般的恐惧排山倒海涌进他五脏六腑。他感觉得到自己下身逐渐肿胀,昂起头来,红肿欲破,难耐地抖动,涌动的情欲撕扯着他的意志力。   楚珣知道他被注射的大约是什么东西。这种透明液体针剂是各国情治系统常用的刑讯逼供手段。   试图使用刑罚手段撬开职业特工的嘴,其实很难得手。这些人个个经受严格的非人的反侦讯、耐痛训练,剧烈的疼痛会使人体一套知觉器官迅速麻木,从而产生持久的耐受性。残暴的酷刑同时会激起受刑之人体内潜藏的负隅顽抗坚贞不屈的信仰人格因素。而这类春药针剂,是反其道行之。它并不引发痛感,不加诸丝毫痛苦。相反,它在人体内制造强烈的快感幻觉,类似性爱达到高潮濒临射精一瞬间的器官享受,令人血压迅速升高,肾上腺素井喷,意识模糊。这是任何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无法抵御的快乐升仙的刺激感。   前苏联东欧女谍也使用类似药物引诱异性目标,套取情报。通常一针管下去,就让目标意志涣散,精神逐渐崩溃,四体大开,防线溃败。   楚珣能捱到第二针,已经是超越常人的意志。   没人能抵御双倍剂量的折磨。   “唔……嗯……”   楚珣一口将下唇咬破,一抹血洇出来。肿胀的下半身得不到缓解,痛不欲生,快要炸开。   “告诉我北美的联络员,我立刻帮你解脱,不会让你再有丝毫痛苦……”   Jim一遍一遍在耳边诱供。   这人打开手提箱,箱中摆满各类精巧刑具,闪着修利的寒光。他慢条斯理儿地一件件展示用具。展示的过程对受刑者产生的心理压力和折磨,往往比用刑本身具有十倍百倍的威慑力。   楚珣双眼麻木,瞳孔涣散,电极导线在他身体某些部位接通,持续的弱电流让他浑身痉挛。他两腿抖动,尖锐的电流刺激沿着尿道孔连接的导线涌向小腹股沟,通电感疯狂窜入腹腔。   “嗯……嗯……不,不要了……停下……”   楚珣叫出声,眼角有泪痕。   涂抹了膏状药剂的粗大的震荡器撑开他的身体,剧烈的跳荡让他终于崩溃,这已经超出任何人能够忍耐的极限。   “啊——啊——”   楚珣浑身湿透,湿漉漉的额发凌乱铺散,眼神晕迷,嘴唇微张,肤色呈现微粉的半透明感,像裹一层水晶,修长的四肢因为催情的折磨而扭动。   Jim眼球微微凸出,目不转睛,神色也慢慢变异……   他因为楚珣崩溃似的叫声而兴奋,眼神变态式扭曲,凝视眼前人全部的身体反应,某种程度上也着了魔,浑身开始发热。他原本对男人不感兴趣,然而即便没那方面欲念,眼前无比曼妙的美景足以令任何男人女人血脉贲张。他不知不觉忍受不住,血压抬高。   他裤裆也硬了,呼吸急促,警惕性与戒心不知不觉瓦解,盯着楚珣像盯一盘鲜嫩肥美的烤鹿肉,想吃到嘴。   楚珣湿淋淋地侧躺在床上,面色绯红,似乎处于某种毫无反抗能力任人蹂躏的虚弱状态。明明是男人的身躯,并不显矫揉与惺惺作态,却诱到极致,眼神无辜清澈。   真正用刑的审讯达不到撬开嘴的效果,恰恰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感官诱惑,更能令人心旌神摇,丧失心智……只是这一刻,某只猎物尚未意识到自己防线的涣散,还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标靶。      第六十章 黄雀在后   楚珣睫毛上垂落汗滴,嘴唇红润,身体因为震荡器而抖动,喃喃道:“不要,停下来……”   Jim抽出震荡器,凑近了人,兴奋逼视:“告诉我实话。”   楚珣半张着嘴,舌尖舔过嘴唇:“你已经知道我是谁,还问什么?”   Jim呆望着楚珣湿润的嘴唇:“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   楚珣眼珠漆黑深邃:“跟你接头的后台老板明明就认识我,你还在这里审我?”   Jim呼吸急促:“……别岔开话题。”   楚珣步步进逼:“他知道我是谁,你为什么不敢问他?”   Jim一顿,眼神里有一丝迟疑,判断楚珣这句话。   楚珣喘息着,话锋一转,直勾勾盯着人,眼神无声诱惑:“你当时在,对吗?”   Jim:“……”   Jim眼前晃动的是楚珣一张布满汗水的精致的脸,完全没察觉到,楚珣是什么时候双手悄悄脱出手铐。   一副手铐怎么可能锁住楚珣?   他从一开始就掌控全局与攻防节奏,拿捏时机出手。   楚珣浑身软成水样,柔若无骨,手指并拢掌骨微缩,眼皮一开一阖之际脱出束缚。眼底寒光划破空气,修长的四肢如同深海软体动物扑杀绞缠猎物,突然缠裹住人!   Jim惊愕,没想到天底下能有人被注射两针大剂量药物仍能掌控意志行为。他下意识反抗,一只手被楚珣捏住手腕。   楚珣手指将他死死黏住。Jim立刻感到自己皮肤仿佛都与楚珣的指纹熔于一处,手顿时脱了力,像是被人从中一把抽掉了骨头。   又是满满一针管高浓度催情药剂。   楚珣的手闪电般激烈迅速,绕过眼前人,指尖动作瞬息万变,就如同他在赌桌上甩开一串花式纸牌,手法轻松而自信。他将针头瞄准男人的后脊椎狠狠戳进去,隔着衣服,指力一推,液体爆射进后心。那家伙眼神顿时凌乱,陷入惊恐,浑身起电似的开始抽缩,原先毫无防备突然遭遇反扑,一下子崩溃!   楚珣嘴角甩出冷意,报复一般,故意一指发力,将针头折断在对方肉里。   如果不是这个人暗通消息买卖情报,他们香港之行原本可以全身而退,或许三个人都能平安回家。   二爷整不死你的……   他这时才一手顺进这人的裤裆,握住硬勃的家伙,灵活细致地挑逗,开始慢慢折磨手中猎物。   “你当时在现场,你在洛杉矶,你看到我上了去香港的航班,对吗?”   “你在哪个角落观察我们?你那时在检票队伍里,还是洗手间里,汉堡店里?”   “收买你做线人的金主当时在哪?他究竟什么人?”   “嗯……啊……”   这一次轮到Jim凌乱喘叫,抵御楚珣手指的力度,已经搞不清这是谁在审问谁。   楚珣都不屑于自己动手,嫌那东西太脏。他强抑身体不适,咬着牙扯过刑具,将通电的导线插进对方最脆弱的小孔,又在勃起的根部缠了两绕,把那玩意儿缠成个大香肠,红彤彤地快要涨破肠衣。   他顺手抄起枕头,闷住人。   电极通入这人两股之间,激出非人的惊恐嚎叫。声音被湮没在枕头下,变成一阵病猪似的粗喘……   楚珣才是这一行的侦讯专家。   他裸身侧卧,细长的眉眼秀丽惊人,棕色眸子里闪烁慑人光芒。电极管遥控器在他指尖转成个帅气的花式,像是挑逗,更是威胁。   他将他的刑讯对象一切表情情绪尽收眼底,揣摩着对方面部肌肉和眼神的剧烈变化,从对手的瞳仁波痕迅速判断选择题的答案,冷笑道:“你当时在汉堡店里,对吗?”   Jim身体陷入循环式抖动,舌头抽搐,无法否认:“我……你……”   楚珣循循善诱:“收取你情报的人,当时在香港?”   Jim眼神涣散,口吃:“我,我,我,啊——”   他被楚珣掌握住要害,电流强弱渐进不断挑逗最脆弱的边缘,浑身蚁噬,快要癫狂。那只被捉的手仿佛就要融化在楚珣掌骨之间,浑身无力。   这人倘若先被我方逮捕,再按例接受审讯,楚珣恐怕很难如此迅速一举摧毁对手的心理防线。肉体与意识城墙一旦从初始就遭人趁虚而入,接下来的全过程,这个特工就算是废掉了,再无招架还手之力。   楚珣整个人都是软的,却又无比强悍,肩头笼着一层火焰,浑身滚烫,从瞳仁最深处射出压迫人心的寒光。他的褐色眼珠里映出对手惊恐失态的脸。Jim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楚公子,气质惑人,气场全开,令人无从抵御。这家伙语无伦次,不清楚自己断断续续都吐露了什么……   这是一个圈套,双方都要钓大鱼上钩。   不到最后分晓,很难说谁是那只被当做猎物的蝉,谁才是扑杀的黄雀。   从获悉情报内容真相那一刻起,楚珣就筹谋这一出引蛇出洞引狼入室的戏。   汤少身旁狐朋狗友不难排查,背后动用手脚的人隐隐浮现水面。然而这个Jimmy在大陆有正当职业身份,行事谨慎,又是外籍商人,总参特工不能随便动手,不好将此人直接请进局子“喝茶”。楚珣必须设计引对方向他动手,自露马脚,逼这人亲口招供幕后真正罪恶的主使者。   用自己为诱饵引敌上钩、以退为进诱使对方放松警惕防线涣散,这一招危险,却极有效。   楚珣豁出去了,不惜一切代价。他要复这个仇。   床上摊开的工具箱里寒光满目,楚珣嘴角勾出锋芒,顺手拣起一枚型号尺寸最大的震荡器,让身下摁着的人发出断断续续的扭曲的呻吟……   “告诉我那个收买情报的人到底是谁?”   “告诉我,我立刻让你解脱,让你舒服到死——”   楚珣连逼带诱,Jim全线溃败,被他捏在手掌心儿里挣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楚珣眼底袒露一大片失望,夹带一丝疯狂,你真不知道,二爷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直推三档,将这人后庭里塞的大家伙调到最大震荡模式。一串杀猪放血的非人嚎叫,某人直接在床上震跳起来,下半身状如筛糠。门外守候的同伙这时听出动静不对,放下手里的酒瓶和烟卷,掏出枪,开始警觉。   “啊啊啊啊啊……我们彼此不透露身份,我是通过他在香港的联络员,那是个女的!”   “我、我、我只在电话里听见,偶然听见……”   Jim瘫软下去,嘴唇汗湿嗫嚅。楚珣凑到最近,机敏地读取对方唇语。   Jim那时招认:“我在电话里听见,那个人身边有人讲了句笑话,‘身上穿军装,腰里没摸过枪,你个伪军……’”   楚珣敏锐地低声重复:“军装,没摸过枪……伪军?”   楚珣当时并未理解这话的指向涵义,但是潜意识里明白这可能是将来揪出幕后大鱼的线索。   Jim被按摩棒催出狼性,眼底猩红,突然一脚踢翻楚珣,翻身压上!   药性让这人像一头发情期的疯狗。   楚珣拼尽最后力气,一肘砸歪对方的脸挣脱开,手指迅速捻动左耳某一枚耳钉。   旁人不仔细看,无从察觉,楚总左耳破天荒戴了两枚耳钉。其中一个是耳机,录下他所在十米范围内双方全部言谈对话;另一枚是卫星追踪定位器,他的位置行踪一直在队友严密监控下,特工四面包抄,时刻准备收网。   他磕动耳钉后,十分之一秒缓冲时间都没有,子弹从窗帘缝隙破窗而入,一枪崩翻压在他身上的人。   麻醉弹击中Jim颈部,这人被巨大的冲力撞翻到床下。门外一阵骚动,特工破门而入,手脚利索,几乎同一时间迅速制服敌方同伙,一切变故发生在三秒钟之内。   楚珣一下子瘫软在床上,胸膛起伏,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尽,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太累了。   窗外狙击镜光芒一闪,迷彩身影收枪,从对面楼顶攀爬悬梯,五步并作两步,三层楼高的平台上一跃而下,疯狂地飞奔,眼底一片猩红。   Jim已经比预想要多蹦跶了很长时间,有人在窗外早就想换成实弹,一枪打爆这厮脑壳,让此人脑浆迸射、碎成一摊人肉渣子。   霍传武半分钟之内闯入房间,浑身带着寒气,眼眶暴露浓重的血色,手指发抖。   屋内两名总参特工迅速对抓获的俘虏注射高剂量麻醉剂,铐住手脚,往Jim口中塞入牙套,把嘴撑开令其无法咬合,防止这人牙齿里带毒自杀。   何小志回头看了一眼:“霍哥,这么快?……呃,楚总他……”   霍传武冷硬着脸,说不出话,突然薅起小何的后脖领子,一把掷出门外。   何小志趔趄着摔出房间,就地打了个滚:“嗳你?!”   霍传武哑声说:“你们都出去,我解决。”   小霍同志转脸把另一名同事架起来,丢出门外,没什么道理可讲,都他妈给霍爷滚蛋,甭看。   何小志名气听着有几分学生气,人长得瘦小精干,其貌不扬,也是那种扔进人堆里都找不见的特工脸。这人是楚总公司的新任“司机”,贺诚从总参二部保镖团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别小看二十几岁年轻小伙子,手脚功夫厉害,非常之能打。   任务重要,贺诚信不过闲杂人等,只派出几名最精干得力的下属,除了小何,另一位是贺部长自己的资深保镖。这二人衔儿都比霍传武高,全被轰出门外,扎着手,面面相觑。   小霍说他“解决”。   解决什么啊?   “解决”了楚总?   房间内,楚珣赤身瘫软在床上,意识游移在混乱的边缘,手指仍然倔强地抓着床单。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小部分是被Jim弄的,大部分伤其实是药性发作痛楚挣扎时自己撞的。   霍传武怔怔地看着,有那么半秒钟的手足无措,不敢冒然走过去,不敢细看,心都快扯碎了。   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床上的人。   他动作迅速有秩,一面面墙摸排整个房间,按照密工人员的一套专业程序,仔细检查房内家具器物,确保没有任何监视装置,并且重新将窗户紧闭,拉紧窗帘。屋外四围已经被自己人控制。   他一眼看到床脚丢着Jim的腕表式微型相机,那厮曾经对着楚珣拍下某些照片……他一把拿过来,用手指碾成粉粉碎。   楚珣双眼迷离,仰望天花板,一手摸索到肩头,自己用力拔出断在肉里的针头。   这人似乎十分难受,吃力地翻过身,手指在床上徒劳地摸索,缓缓往床下滚去。   手还没沾到地板就被扑上来的人一把捞住。手指互相抓住对方的瞬间,像游荡的浮草缠缚住大树,像干渴濒死的鱼跃入大海。霍传武心口像被针扎着,迅速把人填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楚珣的指甲抠到传武肉里,攥得死死的不撒手。   “楚珣。”   “能撑住吗。”   “小珣?……小珣……”   楚珣嘴唇上都是汗,极力坚强着:“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楚珣浑身发红,开始无法抑制地抖动。从危险中脱身的一刹那他的精神意志完全松懈,那口气一下子泄了。他方才用全部脑电波意志力控制神智,反制对手,硬是引诱撬开了对手的嘴。两大管强效药剂在他血管里往复叫嚣,沸腾,挥发不去,精神力量再强悍的人也抵挡不住药物侵袭,再也撑不下去。   楚珣一开始还拼命强压,听话地把脸埋进传武胸口,紧紧攥住人,蜷缩成个小动物。   一分钟之后,他逐渐陷入近乎癫狂的状态,两手在身上抓,难受,浑身像被群蚁啃噬蛀蚀。   传武拼命擒住楚珣的手,按在床上,不让这人乱动:“小珣!”   两分钟之后,楚珣两条腿缠上传武的腰,用力磨蹭身体,处于药力迷乱的发情状态,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和情绪,断断续续沙哑地喊:“我,难受,我,受不了了……”   霍传武太清楚这个“受不了了”是什么意思。三年前他受过这罪,他捱过同样的酷刑,不同的时间地点,却是极其相近的情境场面。三天三夜非人的折磨煎熬,加诸在男人身体和精神上的伤害和耻辱,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今天却让他亲眼看到同样的痛苦受在他最在乎人身上。   提萨拉是个半吊子,黑道欢场中人,只是给人强喂几碗春药,而Jim这种人是职业特工手段,心黑手狠,直接对楚珣注射大剂量高纯度的针剂,就是把人往死里整。   传武眼眶爆红。他想杀人……   楚珣眼神凌乱,力气很大,一掌劈向传武脖颈,打得他“嗯”一声,吃痛。   传武抻过衬衫把楚珣双手重新固定到头顶,然后就发觉这样更加尴尬。楚珣的身体呈现不健康的突兀的潮红色,下身坚硬如铁,红彤彤地抖动,难以排解,痛楚得无以复加。   霍传武进出几趟,给这人灌冰水,拼命用湿毛巾擦身。   他出屋从小何携带的药箱里取了两种具有缓解镇定效应的针剂。   外间屋已经处理干净,何小志指挥后续接应的人员,将敌方几名特工俘虏悄悄运走,抹掉一切打斗痕迹。洗手间里昏迷的汤少爷也被解救,送去就医。   幸好对方没有通过天津港口把人偷运出境,而是在京津交界处郊外一间别墅里搞事,特工很容易锁定目标,悄然合围。   何小志挠着脑瓜,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小霍哥,楚总那样儿,要不要送医院啊……”   传武取了药掉头回房,脾气很犟:“我自己能照顾他,你们都走。”   房门嘭得撞上何小志的鼻子尖。这人捂着鼻子被迫倒退好几步。   传武摁着人,给楚珣打针,皱眉看着一大管针剂注入楚珣的身体。   这么往复折腾,对身体器官一定会有损伤。   传武看着人,突然就急了,眼里有两分邪火,两分暴躁,另有六分的心疼,低吼道:“我原本就不同意你这么干,你非要这样!你就这么固执,你就不要命了吗!”   楚珣手脚都被绑着,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是眼眶肌肉痉挛无法控制地流泪,两颗黑眼珠透出光芒。   楚珣那时眼底弥散出一种哀伤又悲壮的神情,像被捆缚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仿佛这一切是他理所应当承受,他要吃的苦,他也不在乎了。   霍传武:“……”   他气得想揍人,又舍不得揍小珣。   他回身想杀人,应该被剁成肉酱的王八蛋已经被何小志他们装麻袋里运走了。   楚珣两眼逐渐失神,轻声地请求:“二武……”   每个人都有心理上情感上的终极弱点。在对手面前强撑心志冷硬狠绝,过度透支了身体和意志,一旦情感上最信任的人出现在眼前,这一次轮到楚珣防线全面溃散。死守的底线在传武面前释放,强硬的躯壳慢慢碎裂,露出壳里最脆弱毫无抵御能力的软肉,完全暴露。   为这次任务,两人几天前吵过一架。   楚珣那时说:“小霍,有些任务适合你,有些不适合你,这次行动,我换个狙击手,你不用担心。”   霍传武直直地盯着楚珣的眼,俩人在房间里面对面站着,像两只红眼斗架的公鸡。房门紧闭。   霍传武问楚珣:“什么叫“不适合”我?什么任务不适合我参加了?”   他愤懑地喘息,手掌攥成铁拳:“缓一缓还有其他办法,就没必要这样!你这人,太急于求成,你对自个儿……也太狠了。”   楚珣冷冷地,随口道:“你舍不得下狠手,你就不适合干这行。”   传武语塞,脸色慢慢就变了。   楚珣发觉话说重了,抿起嘴角:“二武,你相信我,我心里有数,我有分寸。”   楚珣补充一句:“我一定能得手,搞定那个人,不会有危险。”   霍传武漠然看着,声调变了,变成小时候的口气,哑声说:“俺一直信,恁对啥事都有本事搞定。恁这个人,恁从小想赶剩么不能干成的?恁就这样儿!”   楚珣:“……”   楚珣眼眶也红了,一步跨到传武面前,胸膛几乎撞在一起,四目冷然相对,鼻尖相抵。   两人皆是黑眉白目,沉着脸,互相僵持,谁也不后退。壁灯的昏暗亮度在两张脸上打出光影,半明半暗,情绪莫测。   他得不到对方理解,胸口涌进一团失望,声调有几分哽咽:“你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不喜欢了?”   楚珣话一出口,突然十分难受。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人和事儿,他从来没在第二个人面前说出表露内心真实感情的话,也就是对二武。   楚珣是什么人?这号人多么骄傲自负,心气儿多高?他性格与生俱来的霸道强势,他对周围的掌控欲望,他强烈的占有欲,即便是面对他这辈子唯一真心相待的人,即便是霍传武,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妥协或者讨好。林俊的牺牲对他而言绝不仅是损失一个保镖,直接伤害他身边人,这就是对手对他明目张胆的侵犯和挑衅,对他所掌控的周围人事的冲击。楚珣绝不能容忍,他的反击欲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不惜代价。   楚珣跟传武面对面,凑上嘴巴,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传武下意识地,没有反抗,双手扶住楚珣的腰。   楚珣没有吻传武,而是在对方嘴角上咬了一口,咬得很用力,吸吮着,直接把人弄出了血。传武一动不动,因为疼痛微微皱了下眉。   “够了吗?”   楚珣嘴唇上有血,盯着传武的眼,目光强劲凌厉:“二武,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变。”   “对你的心意,我也没变过。”   霍传武一怔。   “你如果不喜欢了……我尊重你,我换个保镖。”   楚珣说着,眼眶里充满水汽,极力压抑情绪,扭脸就走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对这个人变心,但是他也不会对谁婆妈心软。   霍传武一听这个,也是急火攻心,粗哑地低吼了一句:“俺就守不住恁的人了?!俺不换走,恁也甭想换别人。”   霍传武太了解楚珣这个人。从小到大,楚珣确实没怎么变。楚珣这人心冷,对别人可以下手非常之狠,对自己甚至更狠,豁得出去,做事目标明确,手段直取对手要害,不给任何人留缓冲余地。底线利益被触及之后的报复和反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楚珣要是能轻易放过对手,放过自己,那他就不是楚珣,不如转行或者直接退休,回家抱孩子。   第六十一章 放纵   楚珣两眼逐渐失神,轻声地请求:“二武……”   有那么几秒钟迟疑,霍传武怔然,眼神纠结在楚珣身上。他默默地跪到床上,伸出手,抓住人。   他一开始想给人穿上衣服,但是楚珣挣扎得厉害,内裤套不上腿。   他干脆一把扯过被单,将楚珣严严实实裹在里面,裹成个大号的蛹,强迫自己不看着这人……   他抱紧怀里这个鼓囊囊又极不老实的大号人蛹,一手探进去,在床单下摸到楚珣的大腿。   传武从来没在这种情形下,对一个人做这事儿,尤其还是他喜欢的人。他不可能冷眼旁观楚珣过分痛苦而不管不顾,但他做得心不甘情不愿!这不是他设想的,这并非他真正幻想的两情相悦坦诚相对,他本能地抗拒这种事。   即使隔着床单,互相别扭着,吵过的架发过的狠言犹在耳,身体上的亲密也足以让两人遽然发抖。   都是男人,年轻力壮、欲火旺盛又互相依赖着钟情着的男人,无法克制。   十多年了,第一次,传武握住楚珣坚挺抖动的阳具。就那一握,楚珣在他手心儿里猛地抖了一下,渴求地回应着他,在他掌心里撕磨。   亲密接触如火山爆发,炙热的岩浆四溢不可收拾,霍传武斜靠床上,把楚珣搂进怀里,像搂一个脆弱的婴儿,搂他当年的男孩。   十几年孤身漂泊,感情世界一片苍白,现如今传武脑海里关于某些事情的理解和印象,仍然停留在青涩的少年时代,他和楚珣穿着湿漉漉沾满灰尘的球衣,翻滚在地铁站废墟里,无所顾忌地偷情,挥洒放纵着青春。他这半辈子,就只跟楚珣有过。他就没再有过别人。   跟现在比,楚珣那时候可小了,浑身胳膊、腿,还有那玩意儿,都是小小的。   他印象里那个小珣,是当年梧桐树下眉心镶着小红痣的美妞儿,在他身下撒娇似的轻轻扭动甚至不能勃起的傻小孩。他的神经止不住开始发散式地放肆,回想着,手指下意识就摸下去,悄悄地比划。楚珣小时候,那玩意儿根本没有发育完全,浅粉色,软嫩的,皱缩着,还没有他一个拇指大。他那时候狠命地给楚珣揉,完全是不懂,揠苗助长,把小粉鸟揉得半勃,楚珣死活就没能射出来。   现在的楚珣可不一样。楚珣长大了,身体是成熟强韧的美,四肢修长有力,身上伤痕累累、   楚珣射出来一趟,浑身热力都散开了,眼底喷着火苗。   霍传武紧箍着人,用衬衫绑、用膝盖顶上去摁,几乎都压不住人。药力作用和精神上过度亢奋,楚珣劲儿特别大,成年男人爆发时的力道,在床上翻腾,一次又一次试图踹翻他、然后骑他身上!   楚珣是被一股子邪火撺掇的,又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完全无需扭捏和矜持,他想上了二武。   传武还能再让楚珣骑一趟?   俩人在一张床上几乎动手打起来,你来我往,你出一拳,我削一掌。   传武用手肘顶开楚珣狠命压上来的胸膛,肘关节抵着楚珣喉头。楚珣涨红着脸,像一头被欲火摧磨得失去理智的小野兽,半边脸被摁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只眼,极不舒服:“嗯……你……唔……放开。”   霍传武粗喘着,训斥道:“够了,不准跟俺闹了。”   楚珣憋着发泄不出来,双眼通红,有些气急败坏:“霍传武,你混蛋!!!”   楚珣上身被裹成个茧,挣不出来,只能翻滚着骂二武这个大混蛋。霍传武赤红着脸,悍然压上去,将这人两条腿劈开,摁住,手握上去……   “嗯——”   楚珣突然向后仰去,口里吐出长长一声叹息,叫骂声逐渐变成深深浅浅混乱的喘息,在传武手掌心里再一次勃胀。   小二爷肿得很厉害,霍传武攥住粗壮的根部,尽量拿捏手劲,慢慢地撸起,沿筋脉蜿蜒肿胀起的线条,帮这人渐进释放。楚珣身体略显消瘦,腰细,那地方可不细,支棱着,肉筋连着胯下两颗沉甸甸的赘物,红润饱满,也是到年纪了,当年的小嫩黄瓜早都熟透了、挂果了。   也幸亏霍传武事先有准备,并非不通人事。他执行过类似任务,三年前受过卧底训练,当时是情势所迫,硬着头皮看了一摞“专业”书籍,还看过不少视频录像。倘若不是任务紧急,领导逼着,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看那些带颜色的东西……他用带枪茧的食指和中指摩擦楚珣,熟练地打圈转动,一寸一寸推挤茎身,指腹轻轻刮挠脆弱的马口,看到肿物前端慢慢吐出透明液体,随后加快速度,男人对男人的力道,让对方舒服。   他再用手指箍住软头,让楚珣无法立即释放,在快速摩擦中受到短暂的阻挠全身欲望迅速汇聚到临界点。这时才突然撒手,让热液畅快淋漓地四溅喷射。   “嗯,嗯,嗯!……”   “嗯……”   楚珣脸埋在传武肩窝里,似痛楚又似解脱,脑门用力揉蹭,射得很猛。积攒了十几年的存货一泄如注,白灼炙热的液体喷到传武鼓胀的裤裆上,烧着他的大腿,烧他的手,烧他的心。   “这样好些?”   “成吗?”   “小珣……”   霍传武浑身都是汗,比对方出的汗还多。他喘息着,抚摩楚珣的脸,用唇语无声地哄着:“还难受吗。”   楚珣撅着嘴,五官倔强地扭曲,沉浸在射精瞬间震颤性的高潮中,嘴唇红润,说不出话。那副样子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还要强迫着霍传武一遍又一遍重复方才做的事情。   传武眼珠黢黑深邃,近乎迷恋地回味楚珣射精一刹那纠结委屈的表情。他喜欢看。   他其实更喜欢这样的小珣,偶尔暴露弱点,然后被他制伏,被他狠狠压在身下……他欣赏人前像夏日骄阳般光芒万丈夺目耀眼的那个楚珣,然后无数次幻想着楚珣在人前转过身来,垂下眉眼对他笑,仍然能像小时那样愿意安安静静蛰伏在他怀里,乐意做他的妞儿。他也有正常男人的强烈的占有欲望,渴望有一天能将这个人彻彻底底占为己有,别人谁也别碰!   霍传武撑不住身子,慢慢倒在楚珣身上,全身重量压覆着对方,疲惫,渴望,也有那么片刻的放纵情绪,脸深深埋进楚珣肩窝,俩人浑身都是汗。   他的裤子被顶出一个突兀可笑的帐篷形状,坚硬如柱。   他也快不行了,控制不住了。   床单慢慢敞开,传武汗水淋漓的衬衫全部黏在楚珣身上,胸膛上两粒敏感因为彼此互相的摩擦,硬勃。楚珣四体大敞。传武腿间的勃物坚挺地抵住楚珣,再也无法掩饰。楚珣微睁的眼流过一道浅浅的光芒,似乎是清醒的,又不太清醒,很迷茫,被捆缚的双手缓缓垂下,抱上传武的脖子,头颅向后仰去,喉结毫不设防地滑动,带着汗。   传武颤抖着直面压上,脸埋进对方两道锁骨之间……   他羞愧极了。   楚珣是吃药了才这样儿。   他明明没吃药都像吃了药。   两人用一种灵魂深处痛楚纠结的姿势缠绕着,紧紧抱着,那时是将自己完完全全交付到对方手中,却又求之而不得,每一次相拥却总是时机不对!传武把头埋到最深,整条脊骨难耐地弓起,像一头深陷命运激流与时光搏斗的兽。他结实的腰胯猛然抖动,臀部深深撞向楚珣!情到深处这发狠的一撞,让楚珣难以抑制“啊”得一声。   楚珣一条腿劈开挂在传武肩上,另条腿无力地敞开低垂,胯间两颗蛋因为药力折磨而肿胀难耐,赘物下方的穴位毫无防备被传武一下子顶到。一串电流在两人贴合之处胶着,激得他浑身发抖,下意识挣扎,再一次被牢牢地钳住。   禁锢的姿势激起体内更猛烈的求索,传武却没有再冲撞楚珣,只是缓慢地,如同最慢的镜头回放,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低喘着,压抑着,呼吸着对方的味道,两人肢体纠缠仿佛共同经历着最深重的刑罚……   短短几分钟的纵欲,失控,一起抖动,射精。楚珣缚着的双手无力地挂在传武脖子上,因为过分疲倦,射不动,几股稀薄的精液从阳柱上流淌着出来,流到传武手里。   楚珣在半昏迷间嘴唇浮出一丝满足表情,眼角慢慢湿润,一滴眼泪滑下来,慢慢向后仰去。   传武脸色发烧,简直想在楚珣肩窝里刨个坑把自己填了。   他不敢仔细分辩楚珣这时究竟醒了没醒,到底有没有知觉意识……觉着舒服吗?   他刚才舒服极了,一下子失控,满堂堂的一梭子,攒了多少年的存货缴给楚珣看的,一股脑全部射到这人小腹上,可惜他的妞儿没看见。   传武没想要进去。他做不出来,无法容忍自己在这种情势下对楚珣做出太过分的侵犯。霍爷倘若想动这人,一定是在妞儿完全清醒的时候,互相用心看着,手拉着手。   他射完之后,迅速找手纸擦掉沾染在自己裤裆里楚珣下腹部的凌乱痕迹,毁灭证物。   心脏怦然悸动,那种羞臊混合几分甜蜜的诡异心态,分明就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又怕被身边最亲密的人窥探到男人被欲火烧头时的真实面目。   霍传武那天搂着楚珣,抱着,粗喘着,一共撸了三趟。   他手指都麻了,撸到最后,指关节弯曲肿胀,维持半握的手势缓不起来,可能也是太激动了,过了……   楚珣前心后背透透地出过几次汗,熬过第一波药性催发。一小时之后,第二管药剂开始慢慢发挥威力。   这一次药性发作,比上一轮更加迅猛,山呼海啸一般将人迅速拍倒在床上。楚珣神智已经完全清醒,这才更加痛苦不堪。他筋疲力竭,肌肉与意志防线都极度脆弱、涣散,浑身汗水蒸腾,身体红肿着,累得连射都射不动。   他身子骨毕竟瘦弱一些,不像霍传武纯靠身体素质吃饭,身上结实耐造百折不挠。楚珣哪受得了这个?他要是被折腾三天三夜,一准儿得废了家伙。   楚珣双眼麻木,指纹在床单上探索,往Jim留下的一皮箱东西摸去。   霍传武一把抓住这人的手:“恁找剩么?”   楚珣喃喃地:“我……难受。”   霍传武面孔蓦地板起来:“不成,忍着,再熬过去一趟就好。”   楚珣身体趴伏着,不自然地一抽一抽,手徒劳地摸向自己后臀:“难受,后面,受不了,我想要那个……”   霍传武呆然:“……”   楚珣猛地一扑,肩膀撞开传武,手在箱子里摸爬翻找,眼底渍出一片疯狂和凌乱的情绪,一把抓起那只粗大的按摩棒!   传武眼眶突然红了,是真的急了,掀开大腿骑在楚珣身上,死命摁着人,坚决不允许楚珣把那东西捅到身体里。那只按摩棒就是方才Jim对付楚珣的刑具,连接导线,依靠电流强弱控制震荡,荡起来那动静如同一条狂吠的小狗,能把人整得死去活来。   传武一把抢走那东西,狠狠扔到墙旮旯。   楚珣怒不可遏,手脚拼命厮打:“你把东西给我!”   霍传武脸红脖子粗,爷们儿的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吼起人来:“俺说不成就不成!”   “恁听不听话?以后就不能那样!!!”   他看一眼那玩意儿就头皮发麻,完全不能接受,心理抗拒,觉着膈应,很“脏”。   说到底还是那方面心思保守,生活上循规蹈矩,没玩儿过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性玩具。或者说,霍爷某方面根本还是个处,没有跟任何人在床上享受过放纵过。正经的人肉棒他都还没用过,他这种人,一时半会哪能接受那些意识下流的玩意儿?   楚珣被他钳着,下唇咬破了,终于逼出眼泪,在传武怀里喘息:“后面,有药,他抹了药,难受……”   传武这才明白。   楚珣身体抖着,下体被某人的粗糙大手过度蹂躏,释放过多次,脆弱红肿快要破皮,让人心疼,鼠蹊部皮肤因为药力而止不住痉挛颤动。   霍传武怔怔地盯着这人,强行压抑混乱烧心的性冲动。他要是就这么不管不顾,任意放纵,都觉着对不住自个儿一颗心,对不住当年。   十五年都等了,他愿意等回当初的小珣,难道熬不过这一年半载?   传武扭头拔脚就走,冲进房间浴室。他打开浴缸的龙头,蓄满一缸水。   他转回来,一把薅起床上的人,打横抱起来。   楚珣天旋地转:“唔……”   霍传武抱着人进浴室,泡进温水里。   水一下子扑涌出来,楚珣像溺水的旱鸭子,胳膊忽扇着几乎从浴缸里蹦跶出来。传武有意弄的温水,怕这人难受。然而楚珣浑身滚烫灼热,还是激着了,泪腺失禁,眼泪哗得一下涌出来。   霍传武眼睛也红着,压住人,吼道:“楚珣!!!”   楚珣被他这一吼,肩膀蜷缩在他掌心钳制中。他被这么折腾,终于筋疲力竭,身体慢慢瘫软。整个人像漂在水里,四肢修长松软,头歪过去,失去知觉。药力的邪性随着水汽往外蒸腾,逐渐从皮肤毛孔中挥发出去,水里浮出一层抖动的余波。   传武咬着嘴唇,小心翼翼托住这人的腰,手指伸到后面,帮楚珣清理残留体内的药膏……   楚珣锁骨之间有一块红斑,带着无耻的牙印。   传武一愣,面色微红。他方才压迫着射精一瞬间,完全下意识地,在楚珣胸前啃了一口,牙齿舒服地陷进皮肉,心情沉醉。楚珣皮肤白里透红,偏偏是个瘢痕体,留下一枚潮红色的“罪证”。   楚珣整个人湿漉漉的,安静卧在水中,像柔软的婴孩。   传武静静凝视着人,伸手揉了揉楚珣的头发。他悄悄凑上嘴,在这人眉心、没有了小红痣的地方,轻碰一下,然后赶忙退开,强行压抑身心最深处埋藏的悸动和渴望……   楚珣在二武这个“过来人”的怀里熬过药性煎熬,身上红疹褪去。   他被霍传武这种莽汉式粗暴的土方疗法激着了,完后迅速发烧了。霍传武当初褪药劲儿,是靠深秋天跳进冰凉的湖水里泡着,楚珣是少爷身子少爷命,金贵着,哪受得了这样?一缸温水煮青蛙,折腾病了。      第六十二章 小红楼   折腾到凌晨,传武为这人重新穿好衣服,用厚厚的毛毯裹上,送回位于北郊的军院别墅。   何小志开车,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窥探。这小年轻的,刚分配来楚珣身边儿,各方面规矩这人都懂,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作祟,一看就是新来的毛病,一双机灵精明的眼,滴溜溜地在车厢里乱寻么。   霍传武以非常正直的姿势坐在后座上,把人横抱在他大腿上,让楚珣半躺半靠在他身上。楚珣也不含糊,发烧烧得七荤八素,顾不上优雅形象,以树懒倒挂的姿势,挂在传武胸前,紧闭着眼,身上时不时抖一下,激冷。   何小志撇着下嘴唇偷瞄:“小霍哥,我听说楚总时常闹个小灾小病,累了就地晕倒的那种,辛苦你啦?”   霍传武还没吭声,腿上睡的那位不干了,楚珣半眯着眼哼道:“谁累了就地晕倒过?给二爷造谣。”   何小志一吐舌头,乐了:“头儿都跟我打预防针了,见你晕倒迅速扛起,撤退。”   楚珣正憋一肚子火,没见过这么恶整、给人泡冷水澡解药性的。他脸歪靠传武身前,旁人瞧不见的暗处,一张嘴,蔫儿坏地,一口咬了某人肋下软肉。   霍传武被咬,喉咙里哼出一声,低头,轻轻叹一口气。   他伸手盖在楚珣脑门上,带枪茧的指头轻捋这人的眉头,哄孩子似的。   楚珣蓦地安静了,额头在温暖的大手掌里拢着,突然间很累。他往传武怀里缩了缩,这个怀抱很安稳……   楚珣回去之后一刻没休息。他打过几针清火解毒退热舒缓类针剂,吊着瓶子,人起不来床,躺在房间里跟贺头儿长谈。他身上连着乱七八糟的输液管子、监测仪导线,浑身像水里捞出来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眼神透出光芒。   贺诚摇摇头:“你啊,太着急,三部的人一直在跟踪监听这个Jimmy,你做事限度上要懂得考量。”   楚珣脾气倔,说话也不客气:“监听查线索太慢,等您抓到把柄,这人早跑到国外去了。我等不及,不把那只秃鸟挖出来、拔它的毛剥它的皮剁成肉酱,我一天都睡不安稳。”   贺诚拍拍他:“你也就是仗着年轻,身体还禁折腾。以后不准那样,老子看着还心疼呢,搞的什么玩意儿?!”   楚珣毫不吝地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头儿,您现在再去审那个俘虏试试,您还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真货?!”   贺诚白了楚珣一眼,小孩儿,瞧瞧鼻子眼睛里那份傲气,老子当年做情报员的时候还没你呢。   那个Jimmy抓回来之后,也确实难办,清醒过后不再开口,胡搅蛮缠,几次三番想往墙上撞。这人是外国籍,真弄死了还怕搞出国际纠纷。   即使耳钉里藏有录音设备,楚珣仍然将套到的情报重新复述,一字一句诵念,力求挖掘出每个字隐藏的涵义。已知线索一条条罗列,图纸上画满线性图形与密密麻麻的小字,滴着他流的汗……   秘密档案夹有一张照片。就是这张照片,点燃了楚珣体内旺盛的战斗欲望,以至于他有些急于求成,不惜一切,急迫地试图挖掘真相。   照片大约是韦约翰在极为匆忙情况下翻拍,焦点模糊,看不清。黑色轿车里探出男人的半个背影,帽子遮住大半个脑袋,完全看不见脸,看不出年纪,只看得到一个肩膀、一段后脖颈子和一条眼镜腿。   “秃鹫行动”档案里这张照片,可能是中情局故意存档的真人真容,作为日后交易威胁的证据,不料被韦约翰窃拍。   楚珣对着这张照片研究几天几夜,闭上眼,细腻的指纹一遍遍碾过照片里的人,投入全副精神力量试图重新描绘对方容貌,没有成功。图像太模糊,看不到正脸,只靠一段脖子半个后脑勺,根本无法模拟出嫌疑人面部特征。他也不是神。   楚珣就是不甘心。   十几年间身居高位执掌权力,在事件中得利,于香港有人脉和联络员,有能力且不惜使用丧心病狂手段截杀情报暗算总参特工视人命如草芥……逻辑的包围圈一环一环缩小,具备这样背景、条件、手段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楚珣毫不隐晦地说出他的一条条分析,盯着贺部长。   贺诚低声问:“你心里想的……哪个?”   楚珣喉头抖动,轻咽了一下,快速地说:“哪个老家伙在中间趋炎附势,隔岸观火,墙头草顺风就倒,借力上位谋取政治私利?……您问我,我就说了,我认为是侯。”   贺诚神情凝重,没有接话,沉默着。   事关重大。   贺诚缓缓摇头:“这个不好说。冯,王,也都符合你分析的条件。”   楚珣眼底光芒闪烁:“姓侯的因为一己私仇,借机打压同袍落井下石,这种事儿他不是没干过。那人本质上就是个小人,气量狭窄,嫉贤妒能,养出的儿子也不是正经人,掏空国库变卖家产吃里扒外的东西……贺叔叔,我,我可不是因为他家跟内谁家的私人恩怨啊!”   楚珣最后一句明显画蛇添足。要说他完全没夹带私货,不带个人感情色彩,那是扯谎。是人都有自己一套私心,都有想要维护的人,都有想要除掉的眼中钉。   贺诚用眼神制止楚珣:“小珣,这种话不要轻易说,你没有任何直接证据。”   对待普通嫌疑人,没证据可以直接抓,请进国安九局喝茶,先过堂审了再说。然而面对身居高位深藏不露的对手,没有证据你丝毫奈何不了对方,甚至一着不慎打草惊蛇不但抓不出真凶反而自身政途难保。官场上的门道,贺老总可比楚珣更为老谋深算。   楚珣说:“没证据我就找他们家的证据。”   贺诚说:“千万别轻举妄动,不能急。我们需要找到这样一个人出卖国家机密通敌的证据,来日方长,咱们就跟这只大秃鹫慢慢斗法。”   楚珣垂下眼,没跟他贺叔叔纠缠挑战对方耐性。他直觉认为自己没判断错,他只是尚未抓到侯家真正致命的证据。楚珣是个相当记仇的人,霍家蒙难、自己与二武被迫分开十几年,心里那笔账他时刻惦记着反攻倒算。   “身上穿军装,腰里没摸过枪”,楚珣那时暗地揣摩,这样一句话,什么涵义?这个“伪军”又是谁?   楚珣大病一场,在北郊别墅休养。   他退烧后数日卧床不起,也是从这年发觉,自己身体某些地方开始逐渐地衰弱。或许是常年练功,过度透支身体潜在的能力,器官加速老化。他还不到三十岁,时常感觉疲乏困倦,工作期间偶尔晕倒,盗汗不止,精神上承受的压力让他整个人如同一段绷紧的钢丝随时处于崩断的边缘……   养病期间,难得有机会与某人天天打照面,一伙人成天混在一起。一场病反而让他享受到这些年最轻松愉悦的一段时光。   他在小红楼楼上养病,霍传武就住小红楼一层某处把角位置,保镖团专门住的小房间。   小霍同志每天早起,穿上干净军装衫裤,领口系得规整严实,一手插兜,一尊沉默如山的大神,从楼下往楼上溜达。这人站在门口沉默地张望,看楚珣扎针打点滴。   小护士蹲在楚珣床前,费劲地捋小细胳膊,捋好几趟了,戳进去又抽出来,瞄一瞄再一针戳进去。   楚珣叫:“哎呦,哎呦……把我手背快扎成莲蓬了,我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变莲蓬手了。”   小护士不甘示弱:“楚总,我就没见过这么细的血管,你这还是男人的手吗?你这是姑娘的手。”   霍传武从门框边露出一张酷酷的脸,心想,楚珣的手可比姑娘的手好看多了。   楚珣早就瞟见门外站的大神,眼皮一翻,冲小护士一努嘴:“那位血管最粗,你去扎他。”   小护士回眸冲门口的帅哥一笑:“我前天扎过他了,我就喜欢那大粗血管。”   护士小妞临出门还跟霍同志说笑几句,一对杏核眼顾盼神飞,透着开心劲儿。楚珣可算看出来了,那小妞喜欢的不只是粗血管,分明喜欢的是帅气粗硬的汉子。   霍传武对小护士始终淡淡的,垂着眼,不抬眼盯着看女孩。   这人慢慢踱步到楚珣床前,站定。   俩人再见面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为那晚的事,也为之前的争执吵架,吵完架火气未消,转眼就滚到一张床上,男人果然不需要节操。楚珣把被子拉高,只露一张脸,斜眼审视来人。他不说话,传武也不说话。   楚珣哼出一声:“甭跟二爷这傻站着,交待吧。”   霍传武宽阔的肩膀一耸,那副样子好像说,霍爷反正做都做了,俺就这样了,咱俩心知肚明,俺在你面前还有啥可交待?   霍传武不后悔。他事后回味,心境慢慢地清晰,透亮。他喜欢‘那个’,他是真心地爱小珣。   楚珣斜眯着眼:“嗳,我抽疯在床上折腾,你都干什么来着?”   霍传武面不改色:“帮你解药性来着。”   楚珣冷笑一声,尖锐地问:“帮我解药性,然后你特爽吧?”   霍传武认真地想了两秒钟,不置可否:“还成吧。”   楚珣是在二武面前一贯骄傲,二武是早看惯这人撒泼耍性子,二人轻车熟路,敞开了你来我往,很享受这种斗嘴方式。   楚珣直接乐出来,你姥姥的霍传武。   二爷我这么好看,你小子多少年都没这么爽过呢吧!你这混球觉得我“还成”?这时候还跟二爷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你稀罕我。   “就你这粗人,一双粗手,你也是的,也不知道手劲儿放轻着,我那玩意儿都他妈撸肿了。”   “你手上有茧子,我的二宝贝长那么嫩,你当是拿刨子刨木头呢,生生给我刨掉一层皮!”   楚小二爷真的肿了,这金贵的身子,可疼坏了。医生给楚珣涂药包扎,那地儿愣是磨出一块红肉。楚珣这搓火懊恼的,自己夹腿疼着,还不好意思跟贺叔叔诉苦骂二武不是东西占我便宜了!   霍传武垂下眼,睫毛浓密好看,哼道:“你当时没喊疼。”   他想说你当时也爽着呢,往霍爷身上乱蹭,是谁扮小狗乱拱还舔俺来着?   房门一关,俩人之间什么私房话都敢扯,楚珣指着这人骂:“就你那一身驴劲儿,我没反抗能力的时候,幸亏你没把我‘那个’了。要不然二爷的小菊花非得让你他妈的给我捅漏了,捅成个大漏斗!”   霍传武:“……”   楚珣一使眼色,揶揄道:“我碰过你那里,你这是从缅甸回来,逮机会报仇呢?!”   楚珣脸皮相对厚实,说话不吝。他这话太露骨,霍传武不吭气,耳朵却憋红了,回答“是”还是“不是”?   耳朵红说明什么?说明楚珣一针见血,戳到了痛点。缅甸那档子掰扯不清的烂事可不能提,要说霍二爷朝思暮想辗转反侧没惦记着反攻倒算,那是撒谎,那就不是个欲望正常的男人。传武每晚被窝里抱着枕头,两腿夹着被子,脑子里想的还能有谁?   楚珣是热的,滚烫烫地埋入他的身体,俩人裸身贴合顶弄的滋味儿,疼痛而刺激。他也想要小珣,他想知道这人身体里是不是也是热的……只是每一回时机都不太对。   楚珣从来就没昏迷。他自始至终意识清楚,那晚悍然压在他身上、汗湿着脸埋进他胸口、趁乱对他“上下其手”的人,就是他的二武。   楚珣原先心里对霍传武还有几分愧疚,然而后来两人动情陷入迷乱干的那些事,又让他有限的几分愧疚迅速烟消云散——二武总之也没吃亏。这也就是二武能在他身上为所欲为,他不会追究这人。   二武手法粗鲁霸道,发情时胸膛里粗喘着,口里呼出热烈的气息,浑身上下滚烫,坚硬的胯骨发力冲撞他,在他肚皮上磨蹭。二武下身壮硕,拼命顶弄他会阴穴位置,那地儿十分脆弱,顶得他爽得发狂,揉弄他的茎头让他当场叫了出来。那种粗糙硬朗的手感,很男人,带着最原始质朴的欲望,与自亵的感觉完全不同,让他疯狂射了好几次……楚珣回忆那些混乱的场景,瞳膜上高大的人影,慢慢就与多年前那个满头是汗趴在他身上蛮干的男孩重合。   十五年前他对着某人害羞地抖着小粉鸟,没能射出来,如今终于交货了。   没有辜负,从来就没变过。   即使对方误解他,还吵架。   霍传武道出压抑的真心话:“小珣,追查真凶慢慢来,你那些方式……别对自己太苛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楚珣反问,“你以为我就是为小林?”   霍传武默然不语。完全不介怀不吃味,不可能的。   楚珣盯着对方的眼,眼神清澈:“我不是只为他。”   楚珣说话间,趁对方不备,手指在传武裤裆柔软处迅速一弹,弹到里面吊着的一套东西,弹到胎记一样的旧伤疤。   “你这玩意儿,跟小林的命一样重要。我就是不甘心,我将来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霍传武微微一怔,心还是软了,哑声道:“我信你,但是我不同意你这种任务思路。”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任务我尽职完成,我守着你。但是别再有下次,以后别再那样。”   霍传武说完,冷着脸,扭头离开。   楚珣:“二武……”   他抬手想叫住人,手上一痛,输液瓶架差点儿翻倒,手背扎破洇出血。   霍传武后半句话没说完,小珣,你再敢有下一次,霍爷绝对不再忍。老子一定当场扒你的皮做了你、做到你跟我哭!……让你知道老子有多么在乎你。      第六十三章 霍爷与病号妞儿   楚珣静养期间,一伙人被圈在小红楼里,楼门都不能迈出去。个个是身强力壮大小伙子,憋得浑身骨缝发霉长芽。   小霍同志,小何同志,还有贺部长贴身保镖大刘、自封“帅刘”的家伙,几个人没事儿就钻到楚大校房里,打牌,自娱自乐。   楚珣舒舒服服歪靠在被窝里,其他三人脱了鞋,盘腿坐他床上。   何小志一开始特主动,一屁股坐到床尾,楚总的对家位置,跟楚总一拨。霍传武也没吭声,不跟小孩争,默默坐旁边了。   楚珣斜眼瞪了传武一眼,二爷不开心了,随后牌桌上开始发威。   他跟何小志一路地赢,恨不得每局都连升两级,把另外一拨人杀得找不着北。大刘和传武脑门上全部贴满纸条,一吭气儿就满脑袋纸幡子随风乱舞,可逗了。   大刘:“楚总,给哥们儿个面子,没这样的。”   楚珣:“不给,你没面子。”   大刘瞪着眼睛:“我没面子,小霍有吧?”   楚珣冷冷地白了某人一眼:“赢家今儿晚上吃大馒头,输家二爷让你吃面粉。”   大刘喷了一句:“我操。”   霍传武低声哼道:“……俺妈。”   小珣心眼最坏,谁也比不过。   大刘捋着脑顶的发型,特臭美一个人,觉着自个儿特帅,在他们总参系统内部勾三搭四,换了好几茬女朋友。   楚珣冷不丁问了一句:“大刘,我听说你上回扬言,你丫一对一实战,比小霍能打?”   大刘嘴角一勾,眼底十分自信,闪出几分锋芒,瞄着霍传武:“哥们儿,哪天咱俩练练?”   楚珣最看不惯这人一副得瑟样儿,五大三粗的,肩膀宽尼玛腰也那么宽,上身看着跟一正方体似的,丝毫没有美感。我们二武都没自封“帅武”,你丫敢叫帅刘?   楚珣故意地,在被窝下面拿脚一捅:“脚伸回去,臭汗脚,几天没换袜子,熏我们啊?!”   大刘:“……”   这人臊眉耷眼儿地换个姿势,把一双大脚缩回去,憋屈着。何小志一旁抖着肩膀幸灾乐祸。霍传武嘴角暗处勾出微末的笑意,属于这人特有的小表情,只有楚珣看得懂。   小珣的臭脾气,简直坏透了,可是霍爷怎么就稀罕上这一口……   楚珣把牌一甩:“你们一拨太臭了,没劲没劲,换人!”   他一脚踹到霍传武大腿,一打眼色,给二爷滚到对家去。   霍传武慢条斯理儿地,一挪屁股,终于坐到楚珣对面,俩人一拨。   楚珣这才来了精神,眼底的光彩都不一样,这一回一路发威,明里暗里给某人做牌,垫牌,也是想哄哄二武的驴脾气。小何脑门上很快也贴满白纸,大刘嘴里咬着一大把卫生纸撕成的纸条,这家伙晚上铁定是要抱着面盆吃面粉了。   楚珣伸腿躺着,传武坐他脚底位置。他心里痒痒,脚丫子闲不住,肉虫子似的从被子下面蠕动过去,脚趾头一拱……   传武默默地往旁边一挪。   楚珣拿牌挡着脸,憋着笑意,脚趾头使劲再一拱。   传武“嗯”了一声。他盘腿坐着,楚珣灵活的脚趾直接捅他大腿后面的痒肉,捅他臀缝。   楚珣从牌缝儿里看人,你挪,二爷看你滚到床底下去。   霍传武才不滚呢。他冷冷地瞟一眼窗外,酷逼大神的表情,迅速再一挪腚,这一回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到楚珣脚丫子上,牢牢地压住,霍爷让你再固呦?   大刘小何完全没察觉,身边那俩人一个坐在被子上面,一个在被子下面,蹭来蹭去,两个片刻间抽回少年时代的大孩子,招猫逗狗得……   小霍和小何两个保镖同住一个房间,两张单人小床各靠一面墙。   何小志人不大,呼噜声真不小。霍传武正好相反,睡觉完全没有声音,轻得仿佛房间里就没这个人。   凌晨,何小志打着一串胡噜,冷不丁的,身后另一张床上飞过来一本《21世纪全球大战略》。某人头都不回,后脑勺装了狙击瞄准镜。   何小志被打了头,猛醒,扭头瞪着同屋一动不动的背影,揉揉脑壳,撅回去继续睡……   小何同志习惯每晚睡前做身体素质。这人趴在屋子正中,用三根手指撑地,一百个俯卧撑,动作标准身体笔直,一边做还一边扭过脸笑呵呵地给同屋打眼色,霍哥,瞧小爷这身手。   霍传武嘴角轻耸,一抬屁股,从床上起来,动了动肩,肩胛骨发出轻微响动。   霍传武走到房门口,面朝屋内,两条手臂往上一伸,十根粗粝的手指牢牢抓住脑顶门框,起——   何小志趴在地上,仰着脸,张嘴傻看。   这人完全倚仗指力和腰腹力量,就这么上去了,抓在门框上做引体向上。传武的八块腹肌绷成华丽的图案,后颈与腰臀一线相连像大猫的脊梁起伏矫健,身体腾空……   小霍同志自己用唇语默默数着,做完一百个引体,轻松跳下,搓了搓手掌,吹吹手上的灰。   何小志忘了挪窝,还趴在地上。   传武想了想,转身走去厨房,从大师傅那端了一碗汤圆,一袋大煎饼,爷给小珣送夜宵去。   何小志后来再也不在屋里做素质训练了……   小护士睡前例行查房,一进屋就嚷:“楚总,偷吃什么呢,一股子大葱味儿?难闻。”   传武和楚珣俩人一起擦手,抹嘴,这顿夜宵吃得很香。   小护士啧啧道:“又是山东大煎饼。”   楚珣调戏小护士:“闻着臭,吃着香,你也尝一个?”   小护士一摆头:“楚总,睡觉了,先排尿去。”   楚珣在被窝里躺成个死样子:“起不来,谁背我?”   楚珣拿眼角瞄着传武,传武不动声色正要过来背人,不解风情的小护士转身拿来一只卧式白瓷大尿盆……   楚珣咬着嘴角:“……”   霍传武默默端过大尿盆,从被子下面塞进去。   这种尿盆是专门给重症病号或者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服务的,能让人躺着解决。   楚珣是重症病号?这人利索着呢。   传武一手进去,想把尿盆塞到合适位置,手刚摸到人,被窝里一只手突然擒住他的腕子,死死捏住!楚珣的指纹像有黏性,制服Jim就是这招,将传武手一翻,再一扣,牢牢按在自己裤裆上。   霍传武脸一凛,瞪着楚珣,赶剩么?   楚珣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一张脸若无其事,甚至装出一副二爷正在解决问题的舒适表情,那只手在下面死死钳住传武的手,两手互掐。   楚珣斜眼睨着人,挑衅,来啊,你不是乐意给二爷撸吗?   护士:“完了没?”   霍传武:“……”   护士:“憋一晚上了?够多的。”   霍传武耳朵再次憋红,拿这人没辙,这个妞儿最坏了,故意整人呢。   小护士最终端尿盆出去了。   霍传武终于撒开被黏的手,站起来,二话不说,掀开被子,照着楚珣的屁股,给了一巴掌。   欠揍。   楚珣:“哎呦!敢打我——”   楚珣毫不示弱,做出咬人的口型,跟二武贱招瞎闹,裤裆揉过的地方热烘烘的……他心里对这闷葫芦憋了一口气,也有委屈,想要发泄。   楚珣卧床休养期间,汤家皓来过一次电话。   汤少历经这样一次惊险,差点儿让人玩儿死,精神士气都大受打击,原本身子骨也弱,也大病一场。   这人稀里糊涂地病着,心里还惦记楚珣,觉着自己对不住珣哥,也隐隐约约猜测到楚珣可能有更深背景,这让他更加好奇和心驰神往。他派人四处打听,想在圈子里报复那个Jimmy,然而发现那家伙如同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楚珣看到来电显示是小汤,故意没接电话。任务完成,一了百了,以后最好不要再与这人有交集。   他再一次赤裸裸毫不留情地利用了汤少,利用这人性格和感情的弱点达到诱敌上钩的目的,从这一点上,是他对不住汤少。既然有些话一辈子不能向对方坦白,不如从此相忘江湖,可别再有机会折腾那小白脸了。   汤家皓在电话里声音低沉、沙哑。   “珣哥,你没事儿吧?那个混蛋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是我交友不慎,让人骗了,对不起啊珣哥。”   “我打算去美国疗养,近期都不会回大陆,人家走啦人家彻底滚蛋不烦你啦!你多保重……”   小汤那句“交友不慎”,让楚珣顿觉惭愧,都替这人心酸。   他默默地按掉,清空留言箱,尽力把这只小汤包忘到脑后。   冬去春来,这一年春天,某些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楚珣与霍传武去了一趟林俊的墓地。   外界民众永远无从知晓悲剧背后掩盖的事实,巨大的哀伤悲恸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在人们心中淡漠。港口海天一线间留下一抹橙红的血色,淡看潮起潮落。   贺部私下将事情处理得十分稳妥,牺牲的特工这些年积蓄、连带一笔高额抚恤金,全部转给林家父母。只是做父母的永远没机会知晓档案里埋藏的真相,只当这笔钱是保险公司的赔偿。   小林埋在京郊一处普通的墓地,墓碑上一幅小照,没有生平简介。   楚珣在墓碑前席地而坐,摆上几瓶酒,三颗烟,迎风坐着,看迎春花将眼前的世界渲染成一片灿烂的金黄。   霍传武墨镜遮面,穿着深灰色长风衣,默默而立。   传武低声道:“你坐着,我去抽个烟。”   他转身想走,被楚珣一把拽住衣摆。楚珣以为传武吃味,仰起脸眼巴巴地说:“你别走,一起坐坐。”   传武淡无表情:“你们聊。”   他没走太远,在大松树下静静地抽烟,看楚珣独自一人坐在小林的墓碑前。   楚珣唇边时不时浮出单纯的笑容,并没有对林俊聊什么话,像是陷入当年一些很温馨美好的回忆。传武看到楚珣双手伸进风衣兜里,缓缓掏出来,半握成拳,伸给小林,让对方猜。   楚珣笑着,慢慢翻转手掌,掌心摊开,每只手里都藏了一颗糖。   ……   霍传武面容冷峻,沉默地看着楚珣瘦削的侧影,久久凝视,指间燃着一点红星,周身热血暗涌。   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他自己也会埋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地方,看小珣在他的墓碑前摆一颗糖。然而从这一刻起,下半辈子,直到生命尽头,他是楚珣的保镖,陪小珣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守护这个人,不会离开。      第六十四章 地下宫殿   小霍同志也是在这年春天正式转正,成为楚大校出国行动的专职保镖。   为稳妥起见,也是为掩人耳目省得啰嗦麻烦,贺诚没有将传武的材料直接转入总参二部保镖战团,而是夹带在国防部直属办公厅的随从人员档案里。名义上楚珣和小霍并不属于一个部门,外人不知道他俩人是上司和下属。   事到临头,楚珣这人反而磨叽,在贺老总家里又赖了一晚上,不走。   楚珣坐得像小学生见班主任,两手不断摩挲膝盖:“贺叔叔,我要是跟您说,我希望您干脆就把二武留在办公厅哪个科室里,您怎么想?”   贺诚皱眉头,描摹楚珣的神色:“留我身边干啥?你让小霍这种人整天坐办公室里,给老子看文件?老子可不需要他。”   楚珣撅着嘴揉弄发帘。   贺诚:“你俩闹别扭了?”   楚珣连忙否认:“哪能啊,不能够啊。”   楚珣眼神清澈:“我要是跟您说实话,我就是不希望他将来出事儿,您会不会觉着我这人特没用,婆婆妈妈的?”   贺诚从鼻子里喷出一句:“忒婆妈了!简直越活越抽抽,还不如小时候,这是你跟我说出来的话?”   楚珣也不好意思,垂着头,坐姿乖巧:“可能也是年纪大了,经不起别离,有些事儿不敢再经历一次。”   贺诚沉着嗓子:“多大个小孩,在老子面前说你‘年纪大了’?当初谁在我面前口出狂言?哪个臭小子跟老子说,我一辈子就跟国家提两次要求,就要霍传武,这话谁说的?”   “老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现在跟我反悔!”   “我没反悔。”楚珣惭愧,眼底暴露出柔软的东西。他这人情绪化,心思变幻莫测,如今心境与当初又不一样。   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二武,当成宝贝一样珍视。年龄一天大似一天,身边可靠的人越发的少。博文小钧儿那俩混球,身边早都有对象了,还他妈瞒着二爷,偷摸谈情说爱互相不告诉,三五月都见不着人,谁还顾得上谁?……夜深人静回想往事,茫然四顾,身边就只有一个二武,以前是他最亲密的人,护着他,现如今仍然是。   养病半年,楚珣心态慢慢静下来,也明白自己行事容易偏执、一意孤行,任务的压力影响感情。他怕失去这个人,无论是哪种方式的“失去”,他都不愿意。   贺诚是过来人,心知肚明小辈的心态,说:“你也不用在我这纠结,小霍替你做了决定。”   “小霍前些日子向上级正式打报告,申请出任你的保镖。我批准了他,他现在是正式编制,随时参与行动。”   楚珣嘴巴微张:“他没跟我说?”   贺诚反问:“你俩什么人,这话还用他说出来?”   楚珣在他贺叔叔面前,头一回耳朵红了,手好像都红了,低头搓手,抿嘴笑……   楚珣潜心修养的这个冬天,霍传武悄悄递出报告,极其庄重,思想汇报和任务计划写满二十页稿纸。   楚珣把报告拿到手里,默默无言地翻看,眼眶发热,心尖里溢出的温暖让他心口疼。   那滋味儿,简直比看一封情书还要激动。   分明就是“情书”。   二武这种人,不是靠耍笔杆子吃饭的,埋首灯下吭哧吭哧磨出二十页,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笔一划,字字句句赤胆忠心,得是有多么强烈坚定的决心?   ……   港岛上空腾起橘红色的火球,霍传武怀里紧紧抱着楚珣驾车一路冲关,死里逃生,很多事情在那一刻已经决定。   霍传武接受了一个冬天的填鸭式特训,补习专业科目,研究电子设备,熟记编码暗语,进行超强度的身体素质训练,实战对抗,侦讯与反侦讯训练……   对这人来说,身体实战是擅长拿手,真正难为的是背诵情报人员必备的专业知识。这可不仅仅是香港地铁一共有多少条线路、多少站点,头脑里要有每一处站点清晰的位置和方向;还有诸如各个中转站城市之间的航班时刻,大洛杉矶地区高速系统如何分布、有多少条公路、每个高速出口的方向位置,芝加哥城郊所有三星级以上宾馆具体位置、建筑物内部详图,巴黎老城区四通八达呈放射状的地面道路与地下铁路交错重叠的路线图。还需要敏捷的应变力,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在几万人的体育场里,放眼一扫找到隐藏其间的狙杀目标,在人流交汇曲里拐弯的街道上跟踪对手……所有这些,都是职业特工必备的素质,脑子时刻像上着发条,这些素养关乎任务成败和生死。   传武受职时身姿挺拔,面容凝重,向贺部长敬一个标准的军礼,白纸黑字立下誓言:精干内行,绝对忠诚。   这句话写在纸上,收进档案,就是把这条命卖给国家,给了他要守护的目标任务。   传武没缠着贺头儿要军装,转身离去时一身黑衣黑裤,整个人就化作一道藏在暗处的影子。军装的颜色他装在心里。人,也装在心里。   两人无论是生是死,是福是难,总之要拴在一起。   贺诚那时严肃地说:“有一件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搭档之间有严格规矩,不能有感情纠葛。”   贺诚盯着楚珣的眼:“我了解你跟他多年前的情谊,我这样安排十分冒险,我也为难!但是现在没有更好选择,你的身份已经暴露给霍传武,我只能选择他,信任他,也信任你,你明白吗,小珣?”   楚珣垂眼听着,低声道:“明白。”   贺诚一字一句地叮嘱:“同样的话我也跟小霍说过,他向我保证了。你们两个将来从一线位置退下来,想要怎么样‘好’,老子管不着,你俩爱咋样就咋样。但是这几年任务期间,记住你的身份,你肩上的担子,别给老子乱来,搞出鸡飞狗跳感情纠纷我坚决不饶你们!”   楚珣咬着嘴唇,点头。   贺诚:“平时不要见面,坚决不能住在一处,各有各的生活圈子,互相隐蔽身份。”   楚珣随口问了一句:“这人现在住哪?”   贺诚:“住一间地下仓库。”   楚珣一听,眉头立即拧成一股绳,又不乐意了:“这么苦这么累要人命的工作,国家连房子都不给解决,您让这人住地下室?好歹给一套公寓吧?”   贺诚无奈道:“小霍这人很拧,他非要住那里,你真不知道?”   老子他妈的为你们两个破孩子的事儿,操多少心!   贺部长三笔两笔画出一幅潦草的地图。熟悉的街道,十字路口……楚珣眼神慢慢聚焦,恍然大悟!   楚珣那天从贺叔叔家里冲出来,开车冲上大街,一路往军院方向飞驰。他握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心潮涌动。   部队大院附近这条大街,当初八十年代时还略显荒芜,现如今街道宽阔繁华,两侧高楼商厦林立。北京的地铁线也早不是当年那“一横”加“一圈”,如今线路四通八达,站点密集。   楚珣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正中,恍如隔世。   他被一辆货车凶狠地一“嘀”,慌忙跳开。耳畔人群与车流呼啸,冲撞着脑海里尘封的回忆,让黯淡的旧时光一点点重现光明。   路口下面建成正规的地铁站,通了车。附近开发商划建的小区日益扩张,挤占街道,地铁线为绕开高楼地基,与原先设定的位置稍有偏差,工地废墟里留出一块空当。   楚珣下到地铁站里,避过工作人员耳目,悄悄撬开隐蔽处一扇铁门,门框往下扑落灰尘和铁锈。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步迈了进去……   楚珣再睁开眼,眼前是一座地下“宫殿”。   他惊愕地望向四周,一步步迈下铺染锈迹的楼梯。这是当年那个地铁废墟的一部分,天花板有五六米高,面积百多平米,没有区间格挡,陈设一览无余。   大厅一角是卧室的陈列,简单干净的单人小床,床头柜,书架,电视机。屋子主人保持着军人世家出身的习惯,被子叠成边角硬朗的豆腐块,床单一尘不染。书本整齐排列在书架上,像在拔军姿。   屋子另有一大片开阔地带,做成器械训练房,摆满各种杠铃和脚踏机。一只沉重憨实的黑色牛皮大号沙袋,足有一人多高、两个楚珣的重量,静静吊挂在屋子正中。   地下大厅的屋顶高远,空旷,阴冷。即使摆放两个大功率电暖气,楚珣也无法想象传武选择住进这种地方。一人独居,每晚静静地坐在这个大仓库里,什么滋味儿?   他在地下大厅里漫步,眼前恍惚,动容,像陷入少年时代回忆的懵懂的孩子,在童话森林里徜徉,属于他和他的男孩的森林。   巨大的方形柱子撑起天花板。水泥屋顶铺陈简陋,装着几只硕大的照明灯泡。   方形水泥柱子上栓着一只吊床,另一头系在双杠上。吊床在柱子之间轻柔地荡。   楚珣呆立在水泥柱旁,凝视脚下那块已然面目全非的地,眼眶突然酸涩,眼泪就涌出来。   他慢慢蹲下身,动情地抚摸那根柱子。   就是这地儿。   两人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那天,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那一天,西山天际染着血色,一对男孩在废墟中偷偷摸摸地“好”。   当年这地儿还没有铺水泥,飞扬着石灰尘土。楚珣记得清楚,他靠在这根柱子下面,二武伏在他身上,两人忘情地翻滚,粗喘着,做着很坏的坏事……   楚珣吸了吸鼻子,嘴角抽搐,想乐,想嘲笑那个骨子里念旧又忠诚的混球。   二武啊,怎么就不说出来呢……   霍传武正式接手任务,开始了与他的任务目标长期“分居”两相遥望的生活。   他在北京就这么住下来,明里一套身份,暗里是另一套身份。他跟他两个发小在一处混,大庆和吉祥做外贸挣几个小钱,在北京开了几家网吧,网吧隔壁还有个台球厅。传武白天在网吧和台球厅打工,帮他哥们儿看店,明面上是让他哥们儿“救济”着,凑合养家糊口。当然暗地里,贺老总从不亏待手下干将,小霍同志是正式编制,每月银行卡上的工资和特种津贴相当可观,都是出生入死卖命的钱。   霍传武在台球厅里教人打球,打了大半天,抻了抻肩膀。路灯在街上缓缓铺开光晕,他穿着风衣,用衣领和墨镜遮住面孔,拐过街角,进了一家超市。   传武迈进店门时,顿了一下,突然侧过脸,眼角凌厉的光扫射身后。大街一片喧嚣,人影憧憧。   他觉得身后有尾巴。职业军人天生敏锐的知觉让他警惕,周身数米范围内不许陌生人靠近,行事谨慎。   可是这些天,怎么总好像有人在跟踪他?   楚珣更加狡猾谨慎,埋伏得很远。他在街对面某家咖啡座里隔着窗户,从窗帘后面露出一双眼,偷看。   霍传武好像买了几瓶水,一盒快餐,还有什么零食。楚珣眯着眼瞄了很久,街上来往的车辆让他的千里眼视线严重受阻,没看清传武最后从货架上拿了一盒什么。   楚珣在地下大厅里飞快绕了一圈儿,抹掉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顺手捡走烟灰缸里两颗烟头。他在铁门门锁发出转动声响的一刹那,飞快跃上健身器,柔软灵活的身体像一只猫,蹿上房顶攀着铁架子,迅速从侧面某个通风口脱出……   下一秒霍传武开门而入,警觉地环视房间。   传武一步步走下楼梯时还怀有疑虑,这屋里气味不对。他默然站在大厅正中,石柱子吊床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空气中流动的微粒,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传武每天生活在他的地下宫殿里,楚珣就陪他在这座地下宫殿里。   传武在房间里。   楚珣在隔壁,隔着厚厚一堵墙。   楚珣现在心里对待二武,有一种甜美又扭曲的若即若离感,徘徊着不愿冒然上前,却又离不开,牵挂着。   两人吵过架,不能说对楚珣心境没有影响,他对别人面冷心狠,内心终究在乎二武。   二武说出口那句“恁从小就这样”,刺疼了他的心,挺难过的。在最亲密的人面前自尊心受到打击,感情的忠诚遭遇质疑,让他偶尔心灰意冷,缩回壳里,不愿意再爬出来,被工作和感情的压力折磨得身心疲惫。精神上再强大的人,累的时候,终究也渴望身边能有个人守着他。   楚珣有时在洗手间里刷牙,一抬头,对着镜子里这张脸,摸自己眉心的空白,失落,懊恼。小红痣没有了,再也找不回来。自己这些年变得太多,脸不是那张脸,人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脾气越来越坏,身体也衰弱了,身边任务对象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千帆过尽,心肠都硬了,对二武更不如当年那么温存体贴。   二武其实喜欢的是当年那个楚珣吧。   自己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你还能有多爱我?   ……   楚珣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有时候从公司出来,跟朋友在饭桌上谈完生意,夜晚独自走在宽阔的长安街上,看路灯晕染开一树树绛紫色的玉兰花,心情柔软,忍不住就去偷看二武。哪天晚上不看一眼,第二天一整天没精打采浑身无力,觉着生活里少了个人。   仓库一角用水泥砖砌成个浅池子,冷热水管道上接着莲蓬头,外面再围一块塑料布帘子。楚珣真是服了这人,传武生活上一向简约和单线程,怎么舒服随意就怎么来,不嫌简陋,不怕孤寂乏味,独身的日子过得潇洒,自得其乐。   传武每晚在健身器材上过一遍,遍身汗水,剑眉漆黑,褐色肌肉在灯下熠熠发亮。练完洗澡休息,生活保持军人的持重严谨,极有规律。   整个大厅高大空旷,灯火通明,帘子后面水声哗哗,影影绰绰透出高大健美的身躯,俊朗的侧面从帘子上面露出来,黑发湿漉漉的……   楚珣坐在隔壁,地铁员工下班以后空荡荡的小休息室。他坐得端端正正,目不转睛,像坐在巴黎博物馆内欣赏一件最美妙的雕塑艺术。   传武冲完澡,直接一拉帘子,裸着身体,晃悠着胯下一大吊红润漂亮的家伙,浑身缀满亮晶晶的水珠,灯下发光……屋里反正也没别人。   楚珣咽了一下吐沫,两手攥在一起,视线穿越墙壁。这样毕竟耗费精力,看得他眼球酸痛,头晕,又舍不得挪开眼。   传武裸身站在屋子正中,顿了一下,突然扭过头,严肃地盯住眼前一面墙。   楚珣被这人盯得,蓦然往后一退,完全下意识地,二人视线隔墙胶着,互相看着对方。   楚珣心都不会蹦了,自个儿他妈的像个傻子,从来没干过这么傻帽的事儿,兀自享受着这种着魔般的暗恋的乐趣。   两人中间就隔这一堵墙,迈不过去,彼此又心心念念恋着对方。   传武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歪着头,仔细描摹那堵墙。完全就是第六感作祟,或者说,两人冥冥中有种心电感应,脑电波隔墙碰撞出肉眼看不见的火花。   这人突然扯过一条毛巾,围住下半身,围成个围裙,这才安稳了,扭脸甩开大步,走开了。   楚珣盯着这人裹了毛巾的翘臀:“唔……”   地铁早班车大约六点,夜班最后一趟是十一点多,列车过站发出的呼啸轰鸣汽笛声时不时在耳畔响起,整个大厅水泥地板震颤。楚珣简直无法想象,二武这人真禁得住,真不在乎。   他看见霍传武穿一条紧身平角内裤,大喇喇地敞露着身体,伸着两腿靠在床上看书,表情平静,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需外人打扰。   传武想起什么,从超市购物袋里掏出零食。   透明的长方形盒子,里面现出八颗金灿灿的巧克力球。   楚珣怔怔看着,身形仿佛遽然缩小,又变成当年那个头发卷曲的俊俏男孩,怀里揣着礼物,瞒着妈妈,跑过大院的空场地,爬上红砖城墙,在夕阳下等待。   霍传武把巧克力摊在腿上,嘴角耸出酷酷的表情。现在不比小时候那土包子样儿,见过世面,手头也宽裕,霍爷如今想吃啥就吃啥。他剥了一颗巧克力,慢慢嚼了,仔仔细细地品味,然后把盒子收在枕边。每天睡前吃一颗,每晚都能咂摸到记忆里甜丝丝的味道。   楚珣眼眶里的水哗得流了满脸,慢慢弯下腰,脸埋进手里,脊背颤抖。   混球,特喜欢我吧。   你这么爱我。   楚珣抹了一会儿欢快的眼泪,又自顾自地笑出来,臭美得像个疯子,心里突然就亮堂了,通畅了,数月的阴霾一扫而空。   爱我还不告诉我,不跟二爷来个跪地告白。   二爷不会跟你分开,就跟你耗着,看你啥时候对我说那句话。   ……   同一年,楚珣与传武的二人行动组三赴大洋彼岸。   国会山失窃案、维加斯米高梅爆炸案、芝加哥君悦酒店窃案……楚珣在君悦酒店拍卖场里与他的死对头、侯家公子侯一群狭路相逢。   楚珣在侯公子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暗度陈仓。他出手截杀情报的同时,霍传武在暗处盗走国宝龙首,让侯公子吃了个闷亏。侯一群到最后都没弄明白,是谁在背后下手整他。   楚珣这一趟明着是为窃取机密情报,暗里就是奔着侯一群去的。他一直在暗处紧盯侯氏一门的动静,就不信对方露不出马脚。     第六十五章 一群猴   长安街侧,被绛紫色灯光和玉兰树掩映的某间高级会所,进出都是红贵娇客,房间装潢低调典雅,红木的赌桌,墙上镶着名画真迹。   楚珣拿一方手帕揉了揉鼻尖,擦拭眼镜,不急不缓,无视身旁忌惮的目光。   侯一群拔掉嘴里的烟,直接往红木桌面上一捻,摁出一块烟熏的斑。他郑重其事摸一摸脖子上挂的开过光的翡翠金佛:“10万,妈的,老子有神光护体,我就偏不信这邪。”   冯小勇叼着烟嘲笑道:“群儿,今儿推码子推得,手都颤了吧?”   楚珣嘴角浮出笑:“手颤,心也颤呢吧?”   侯一群抬眼,眼珠往楚珣脸上剜了一眼:“小二,少跟大爷牛逼啊。”   楚珣微笑,笑得优雅:“我就这么牛逼。”   赌桌上推筹换码,觥筹交错,美女巧笑嫣然花容倩影。侯公子一双眼斜盯着楚珣,不甘心,楚小二这小子,几年没接触,越发嚣张厉害了,小时候真没看出来,算是个人物……   楚珣自从那一趟芝加哥出任务回来,有意无意地,时常与侯一群这帮人混在一起。双方虽说脾气性格和手下生意都不对盘,毕竟一个圈子里晃荡,父辈同朝为官,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交往的人常有交集,碰面机会很多。   侯一群自从拍卖会失手,龙头让人盗了,还被烟火呛出个急性支气管炎,之后就一路走霉运,脖子上挂八个弥勒佛也转不过他的衰运。公司作为中间人没赚到佣金,倒赔进去一笔运营资金场地费用。他最近通过香港港口运出一批集装箱,也因为关卡查得严谨,耽误了利润。   富贵人家身居高位者,都特讲迷信,常年去大庙捐钱,拜佛烧香,家里请高人指点。侯一群请与他家交好的那位“老佛爷”给他看了,老头子指点他说,有人挡你的害,你的运势有大转折。   谁他妈敢挡侯爷的害?邪性了。   侯一群放眼望去,身边人也查不到蛛丝马迹,想不出来谁敢在他地盘上动土。他生意受挫,心里烦闷,出来喝酒打牌的机会就多了。   楚珣也正想找侯少爷聊一聊,摸这人的底。双方于是一拍即合。   侯家身为党内元老之后,裙带深厚手握大权,在军委里有势力地盘。侯少爷不学无术屁毛本事都没有,依仗祖宗阴德的庇荫,现在也是总参三部下属某处处长,控制广州香港的联络处,利用军队内部的通行证参与走私,只可惜经济上的罪证不足以撼动根深的大树。即便有了证据,还要看上面舍不舍得下手整治。楚珣在心里掐算,他想挖掘更深的东西,把大树烂掉的树根从地底下挖出来,看侯家还能风光多久。   霍美人儿款款而来,穿一件黑金色低V领裹身长裙,暗光下闪闪发亮,一双大眼妩媚灵动。   “老子手气太他妈背了。”侯一群拍拍身旁座位,“欢欢,过来帮哥揉揉肩膀,转转运。”   霍欢欢是圈内交际场上一朵名花,很多公子爷和老总出入饭局牌局都喜欢带她。她有名气,有面子,价位虽高,但是人大方爽快,聪明有眼力价儿,服务全套一条龙,从来不扭捏小家子气。   霍欢欢在心眼里琢磨,侯大少爷您要转运,我给您搓全身都没用,我也没那个运。您家里富比国库都嫌运势不好,我们这些小的,还等着从你身上拔毛喝汤呢。她很拿劲儿地给侯一群捏膀子,又悄悄对楚珣抛几副媚眼。   座上姓冯的这位爷,也是有来路的,当朝小太子之一,跟侯一群是一路货色一起倒腾生意。冯小勇实打实是个浪荡流氓胚子,说:“嗳,这把谁赢了,让欢欢坐大腿,摸奶!谁输了,欢欢捏他的蛋!”   侯一群:“操,来。”   霍欢欢:“讨厌不讨厌啊!”   冯小勇:“来不来?楚珣敢不敢来的?!”   楚珣拖长声音:“来啊——”   楚珣心里暗骂,姥姥的,这赢牌花式倘若是拿皮带抽侯一群的腚,二爷说什么也把这局啃下来。   楚珣眼角光芒如电,牌桌上指尖轻挑,掌心下捋出五张同花大顺,干净利索。   他赢牌之后露出单纯的笑容,小孩儿似的,笑嘻嘻地躲开霍欢欢腻上来的脸,没往奶上摸。   他顺手从花瓶里扽出一根孔雀毛,骚美女胸前的痒。霍欢欢的事业线厉害,深沟一下子把孔雀毛都夹住了,撒娇说“讨厌么”。   这天,一伙人打完牌,浑身乌烟瘴气,眼底猩红,出去找地方吃饭。   冯小勇的手从身后绕到霍欢欢胸脯上,在深V领里重重捏了一把:“欢欢,哪吃?美女挑地儿。”   霍欢欢知道楚少爷重口味,喜欢吃辣,赶忙讨好道:“就去吃水煮鱼。”   春秀路上这家以水煮鱼出名的店,毗邻三里屯酒吧街,常年客流如云,饭点时分排了长队,生意爆满。这群公子哥儿手里有VIP金卡,老板为巴结他们递的卡,这些人都难得赏个脸。   经理亲自将几位迎进去。楚珣一进店就觉着,店内气场不对劲,今天就不该来这儿——碰见熟人了。   熟人是哪个?   他们这一行人进去,穿过大堂的圆桌往包房走,一抬头,恰好撞上几位身形高大脸膛红润操着一口家乡话的汉子,围一桌你来我往,正喝酒呢。   楚珣一看,两眼迅速望天,摸摸头发帘:“……”   霍传武一扭头,也是暗暗一愣,小珣?   霍爷今天是跟两个发小哥们儿出来吃饭,喝个小酒,唠唠家常。他平常不出任务时,就替哥们儿看店,健健身,打台球,生活过得潇洒自在,每晚在被窝里打个手枪惦记珣妞儿。这种隔离式的平静生活,他其实很享受。原本生活中刻意避免交集的两伙人,没想到今天在公共场合碰面。   给楚珣开车的就是何小志。小何身份方便,作为楚总在国内出入的随从保镖,贴身跟在楚珣身边,提着公文包,两只精明的眼滴流乱转。   何小志一眼瞧见桌旁敞着腿坐得沉默笔直的小霍同志,绷不住,差点儿乐出来,还要尽力绷直嘴角,装作不认识这尊大神。性情欢乐的小年轻的,在这种场合憋得极其辛苦。   大庆、吉祥、传武来得早,酒已过三巡,这时都有些上头,眼睛发红。他们这桌点了一盆三斤的江团,满盆辣油映着红光。   传武一手夹着烟,喝着啤酒。   大庆跑到后厨门口管人要了三枚生鸡蛋。   吉祥摆手:“俺不爱吃生的。”   大庆白了这人一眼:“土鳖,生鸡蛋壮阳。二武,来不来?”   传武嘴角很酷地一耸,不屑道:“以前在部队里常喝。”   俩人的笑容透着男人之间的暗示,于是把鸡蛋往啤酒杯沿上一磕,蛋黄蛋清全打进去,冰啤酒就生鸡蛋,一口喝干。霍传武在大堂喧闹的人群中坐得安静,两道剑眉斜挑,静中带着难以形容的气场。   大庆招手又喊:“服务员,给拿个漏勺捞辣椒么,辣椒太多了走剩么这是?”   他站着捞辣椒,没注意,手里漏勺一甩,一勺子热腾腾的辣椒油,就甩飞到身后的人……   “哎呦——”   侯一群正好路过,抬手一挡,身前从衬衫领子到胸口小腹再到西裤裤裆,竖着溅了笔笔直的一溜辣椒油!   “我……操……”   侯一群抬头正要骂人,有片刻的发愣,慢慢就都认出来了——当年玉泉路大院里一伙小山东。   大庆双眼一眯,歪头打量:“呦,你啊。”   霍传武搁下酒杯,没动弹,冷峻的一双眼眯成细长,盯着姓侯的,眼底透光。   当年,复兴路大操场上两群小坏蛋打群架,互相投掷西红柿和水炸弹,小霍将军带领手下一群小山东,可都是参战了的,还用橡皮子弹射了侯一群的屁眼儿。双方十多年再没照过面,这也就是几位公子爷今天“屈尊降贵”进了平民小店,皇亲贵戚与平头百姓这些年生活阶层相差巨大,原本不会再有交集。   侯一群抖了抖肩,扯着自己领子,声音不大,透着威胁:“给老子弄脏了。”   大庆把漏勺往鱼盆里一丢,浑不在意地:“对不住啊,俺不当心的。”   侯一群:“不当心就算完了?”   大庆:“你想怎么样?”   双方几句话迅速呛起来,也是憋着当年的火,互相看不顺眼,都不后退。楚珣在背后偷偷给霍传武打眼色,嗳,悠着来。   侯一群的视线落在霍传武身上。   霍家老二相貌身形气质,太像当年的霍传军,只是脸上多一道岁月打磨出的深刻的伤疤,像一根刺,戳着侯一群的眼球。   传武倘若不现身,侯一群也想不起霍传军那档子事儿,早就忘了有这号人。侯爷咱仇家多了,算计过的人也海了,时过境迁,还管你们哪个是哪个?   侯一群眯着眼睛,下巴一抬,冷笑道:“这不是霍小二么,你哥呢?”   霍传武冷冷地瞟着这人。   侯一群故意揭短:“你哥不会还关在昌平农场挖沙子呢吧?……哦,放出来了?”   霍传武两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缓缓站起身,褐色手臂泛出铁色。   侯一群低声威胁:“呦,脸上开花了?当心着,哪天可别脑袋上也来一道,那可就开瓢了。”   楚珣悄然站在身后,眼底突然爆出阴冷的光,被戳到心口禁忌的痛点……   这场面十分有趣,两伙人其实都是当年故知,知根知底儿,多年积累的仇怨致使双方壁垒分明,水火不容。偏偏楚珣与传武私下过从近密,还得装作表面上不熟。传武是顾及楚珣的立场,隐忍着,没有直接挥拳揍姓侯的脸。楚珣是心里维护二武,手底下忍不住想捏人了……   场面乱了。   大约是大庆先出的手,一掌搡上侯少爷胸口。   霍传军那件事是不能提的阴影,是所有人心口难掩的疮疤。当年还是大庆跑到霍家,给传武妈报信,大军哥被人陷害,拍到照片捅到上面了,大军出事了,被抓了……山东帮这几个小子,恼火当年告密落井下石的混蛋,都恨姓侯的,也恨姓楚的。   侯一群飞起一脚,霍传武眼明手快,迎面而上,横膝一挡!   侯一群脚趾头对上膝盖骨,顿时吃痛,脚丫子戳在皮鞋头里。他挥出的拳随即被霍传武利落地擒在手里,捏得死死的。传武目光冰冷无痕,懒得多说一句废话,粗粝的手指捏住侯一群的掌骨,慢慢发力……   经理出来劝架,一群人七手八脚互相推搡。   霍欢欢一直闪在走廊角落里,冷眼旁观,避免殃及。一群粗老爷们儿饭馆酒桌上掐架,这场面她见识多了,不关她事儿。   谁打赢了她跟谁走,谁被揍了她拔谁毛儿,这也是霍欢欢这些年处事的原则,上位的手段。   谁都没注意楚珣在干嘛。   楚珣从不打架,二爷是技术工种,不沾脏活儿。他手比任何人眼神都快,悄悄从桌上捡起一只汤勺,往鱼盆里快速一舀,顺手泼到某人脚下,再舀一勺,连泼两勺,手段阴险,面孔镇定没有表情。   霍传武捏着侯一群的拳头借力一推,侯一群手指头快要碎了。   侯一群倒撤一大步,大腿正待发力亮一招侧踢,支撑脚突然一滑。整个人像被人薅住后脑勺的头发,猝不及防,猛地往后一撅,噗嗤——   ……   四体朝天,一身红油汤子,精贵的衬衫西裤全他妈废了。   堂堂的侯爷,这晚在整个饭堂大厅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实实栽了一大跟头,丢了大丑。这人脸憋得通红,简直气炸了。   侯一群后仰摔倒的瞬间,楚珣轻快地跳开,躲开一地红油。   楚珣伸腿抖了抖西装裤裤脚,抹掉不慎溅上的一滴油点子,再用手绢擦一擦指头。   大庆吉祥那俩人喘着气,没打过瘾,一眼瞥见旁边抖裤子的楚二爷。楚珣不就是楚瑜那混账玩意儿的亲弟弟么,都不是东西!   大庆完全是脑子一热,顺手拎起桌上饮料壶,里面是满满一大壶柠檬冰水,往楚珣脑袋上一泼……   楚珣:“哎……”   霍传武惊愕,想去挡,没来得及。   楚珣完全没防备,冰水兜头盖脸泼下来,头上,身上,裤子上,浇了个透心儿。他眼睛里都溅上柠檬汁,顿时酸着了,睁不开眼,捂着。   霍传武:“……”   何小志一直闷头看热闹,吃惊地捂着嘴巴,眼底爆出一片幸灾乐祸的坏样,霍哥,惹祸了吧,你哥们儿竟然把楚总打了。   饭馆洗手间内,楚珣扒在大镜子前,擦自己浑身上下的水,头发都湿了。骄傲的一只大花公鸡,掉汤里了。   他嘟囔地骂姓侯的,连累二爷跟着倒霉,悲催得。   爷回头也得去香山碧云寺烧个香,请个佛爷。   一方手帕很快擦得湿透,洗手间门一开一阖,楚珣抬眼,镜中闪过高大的身形,小屋里溢进一股熟悉的温暖气息。   霍传武眼底带着歉意,显然也很意外:“成吗?”   楚珣眯着被柠檬水刺激到的眼:“你看呢?”   狭窄的洗手间立刻显得局促,天花板上灯火变得昏暗,光影打在两人脸上,睫毛闪烁光芒。   楚珣在这人面前,不用摆臭架子,嘴巴慢慢撅起来,头发湿漉漉的,狼狈得可笑。   霍传武突然就想乐,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小珣受委屈的样儿,特可爱。他猜出是小珣往地上泼油,这蔫儿坏的,真他妈解气。   楚珣委屈得:“你还乐?你再乐?”   “我帮你,你还整我!”   霍传武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也不说话,拿过一沓纸巾,给楚珣擦脖子上的水。   他伸开大手,揉乱楚珣的湿发,再一缕一缕理齐,像大男人哄他的男孩。   楚珣骂道:“你妈的一群猴……还有你们家那个叫大庆的,回头你替我把这人收拾了,你拿水泼他,开水!”   “嗯,我回去泼他。”霍传武淡定地补充道,“大庆不是俺们家人。”   楚珣做了个咬人的口型,门牙几乎咬到传武鼻子,传武迅速撤后躲开。   传武的脸笼罩在暖黄色光芒里,睫毛和鼻梁勾出很好看的阴影,沉稳而温暖。   衬衫浅粉色,见水就透。   楚珣又是当下潮人穿衣的流行格调,衬衫里面是空心儿,不像传武这种作风保守的,里面一定套一件背心打底。   粉色棉麻布料下透出浅白肤色,洇出胸膛的轮廓,湿漉漉的面料摩擦胸口,乳尖发胀。楚珣仰脸迎上传武的视线,对方眸子深处有一点漆黑发亮,像燃着的火苗,像晨星。二武盯着他胸口,眼神露骨。   传武呼吸炙热,吹弄着他的发帘,贴得很近,默默帮他擦拭,宽阔的胸膛一拢,两条手臂将人罩在墙角,带着强烈的心理暗示。两人动作协调一致,楚珣一抬胳膊,传武就知道往哪里伸手。   裤裆也溅上水,楚珣低头动手整理,里面凉飕飕的。   传武忍不住又笑出酒窝,小粉鸟肯定湿了。   楚珣憋屈着:“你笑个屁。”   楚珣:“擦啊,你给我擦下边儿啊?”   霍传武就势伸手去掏,霍爷给你擦小鸟……   楚珣飞快地伸手接水龙头的水,往传武身上撩。   传武一把抓住他两只手,紧紧攥着。身体的接触让两人恍惚,压抑不住冲动,想要抱。   传武两只大手托住楚珣的肋骨,像抱个大娃娃。睫毛和鼻尖蹭着,无话。   楚珣也不矜持,靠上去,两人在灯下搭成个人字形,脸贴脸,就这么静静贴着,男人粗糙的下巴撕磨,地上光影美好地重叠……   霍传武强抑冲动,其实并不太清楚,小珣为什么突然乖顺,猫似的,也不跟他斗嘴掐架了?   楚珣心里明白,什么都知道了。   他几乎每晚都去地下宫殿,二武的一切他都知道。他看着这人光裸着身体从浴帘后面走出来,遍身缀着光芒,白色螺纹内裤洇出饱满的肉色,屁股上胎记浮现。   他看着二武躺上吊床,躺在当年那根大石柱子下。二武懒洋洋地放松四肢,然后慢慢侧过身,一条腿搭上。这人后背水珠哗哗地流淌,粗喘着,肌肉在灯下颤抖,手指发力,像拼命压抑又像最彻底地袒露男人的欲望,吊床随着手心的动作剧烈摇晃……   二武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个儿老底全暴露给二爷了吧?   楚珣嘴角勾出受宠的笑,低声说:“快出去,别让姓侯的看见咱俩。”   传武压抑着喘息,“嗯”了一声,嘴唇湿着蹭过楚珣额头。   耳畔传来不知道谁的一阵敲门声,餐馆里人声脚步声嘈杂。   两人迅速分开,调开视线,胸膛起伏,眼底柔情一片……     第六十六章 试探争锋   霍传武大步如风走出来,顺手抓过他家大庆,反肘一拧,把人脖子夹到他胳肢窝下面,狠命揉搓一顿,削脸。   大庆“哎呦哎呦”叫了两声,被夹着头撅着腚拖走……   侯公子这晚摔了一跟头,无处发泄霉运和火气,饭都没吃好。以这人的脾气,能善罢甘休?   也就是楚珣湿透着回来,那一副狼狈相,稍稍弥补了侯一群折损的脸面和尊严。侯爷倒霉的时候,身边好歹还有个垫背的,姓楚的也没捞到好么。   经理亲自上菜作陪,哄侯爷开心,给捋顺着毛,捧着。又有霍欢欢若无其事温柔浅笑给他揉大腿,侯一群还不好急赤白脸太没风度,当着一屋子人,更显他跌面子。   霍传武和几个哥们儿,缓步踱进包间,个个身形高大壮实,眼神玩味,一看也都不是吃素的。   大庆递过去一套干净新衣服,笑了笑:“一群,今儿这事纯属意外,大伙都不是故意的哈。”   侯一群冷着脸,指间捻着烟:“意外?”   大庆说:“你不当心摔一跤,又不是俺揍的,对不住了。”   大庆跟侯少爷一抱拳,口气特大方爽快,弄得侯一群还真没脾气。他摔一大跟头,差点儿把脊梁骨磕折,难不成跟桌上那盆红油较劲?   侯一群磨着牙:“告儿你们,这事没算完。”   霍传武淡淡地接口:“你吃好了?这桌我们买单。”   楚珣拿扇子扇着一身湿衣服,歪着头说:“算啦,多大个事。群儿,咱们什么人,他们什么人?咱们跟这几个小子在饭馆里打架,不掉价儿么?”   侯一群盯着楚珣气定神闲的脸。他刚琢磨过味儿,楚二当年是跟小山东一伙的,若不是看楚珣也被泼个狼狈,他还真想问问。   侯一群迎上霍传武,双方视线隔空掐架焦灼,爆出火花。侯一群哼道:“小山东,论咱几个当年的渊源,也算发小一场。多年没见,难得碰面,得好好聚聚。”   霍传武漠然不答,直视对方,霍爷跟你?发小你个娘X的。   侯一群小眼一眯,拿手一指:“霍小二,哪天咱哥们儿好好会一会。”   楚珣冷眼旁观,眼光在暗处闪烁……   楚珣也知道,姓侯的这崽子,打小就骄矜跋扈,心思扭曲,报复心极强。谁惹他头上一颗草,他恨不得毁人家一片田。以这种人的身家地位,一路上索取和获得实在太容易,予取予求,丝毫不懂得被剥夺与失去的痛苦,不通人性。   第二天,某家网吧被工商的人查抄,硬说里面有未成年人,违法了,吊照,罚钱。   过后又一天,台球厅着火,门口还让渣土车给卸了一大车垃圾,堵着门,生意甭想做。   长安街会所烟熏缭绕的包房内,侯公子把最后一摞筹码推进池中,叼着烟:“姥姥的。”   霍传武一身黑色短袖衫,黑色长裤,墨镜,大步迈进会所大门时身形和气质如同像一杆修利冷硬的铁兵器。传武小臂上的褐色皮肤几乎与袖口颜色溶在一起,指间夹烟,全身唯一的柔软浅色是右脸上蜿蜒的白线。   霍传武推开包厢的门,慢慢踱进来。   侯一群一吐烟圈,悠然自得,抬眼,笑里带一丝阴冷:“呦,来了。”   楚珣刚搜刮了侯少爷一兜子筹码。他跟侯一群打牌,不出老千,避免赢得太离谱让对方察觉异样。接近这人生活圈子寻找线索是他的目的,玩牌赢多输少,二爷自个儿别亏本就成。   他也私下跟二武通过气,甭搭理侯疯子,别暴露,别打草惊蛇。   霍传武拿开烟,往桌上烟灰缸里磕了磕,墨镜下视线深沉,盯着侯少爷。   传武嗓音粗沉,直截了当:“侯一群,你跟我不对付,别动我朋友的店,没必要,咱两个当面解决。”   侯一群一喷鼻息,指关节敲击桌面:“够爷们儿,老子就稀罕这样的。”   霍传武:“你要咋样。”   侯一群:“姓霍的,我就是看不惯你小子狂样,还有你哥。”   “我还就告诉你,这四九城里只有我侯爷狂的地方,没你们哥俩翻腾的余地。从哪来的,给老子滚回哪去。”   霍传武眼底无痕,根本也不在乎,冷冷地:“我要是不走呢。”   侯一群:“你有多大本事,咱今天练练?”   霍传武:“你要练什么,说。”   霍爷怕跟你“练练”?   侯一群耸肩一笑:“打架我打不过你,咱俩今天,赌一把。”   楚珣蓦地被闪了眼筋,低头揉了揉,又赌?   这种场合,侯一群可不是提萨拉,二爷还能厚着脸皮挺身代战吗?   侯一群眼底溅出嚣张神色,志在必得:“你赢了侯爷放你一马;今儿你要是输了,跪地喊三声爷爷,从老子裤裆下钻过去。”   霍传武眼底微红,拳头攥紧,仿佛再一次陷入当年孟拱大酒店拳台上一场生死的赌赛……   包房内赌桌撤去,闲杂人等坐进转角沙发,有滋有味地品茶,看那两位爷摆开架势掐架。   屋子正中摆上一块六米见方的榻榻米道垫。侯公子衬衫扣子全部解开,前襟大敞,露出一片胸膛,脱掉皮鞋,系紧裤带。   霍传武面无表情,双眼眯成最细,从肩头利落地剥去黑衫,露出一身暗色肌肉,贴身背心也是黑色,像一把融着铁水光泽的冷兵器。   侯一群并非要跟霍家老二赌牌。霍传武打牌不灵,侯一群打牌简直更臭,也就是仗着家底儿不差钱,平日够他撒着欢输的。这屋里擅赌的就只有楚珣。   这人呢,也不傻。他也不想跟霍小二一对一单打独斗,恐怕不是对手。   然而,侯一群这太子爷,也不是屁毛都不灵。他也有两下子身手,毕竟家大业大,平时出入混道,见识人多,哪怕是提防被人绑架,总要存两手硬活儿。当天因为两勺油吃了闷亏,他不服气。   京城高级私人会所里面,流行掷飞镖的轮盘赌局。侯一群抬手一指墙上镖盘:“姓霍的,侯爷今天,就跟你赌‘脚踏镖盘’。”   霍传武一瞅侯一群摆开的姿势,赤脚在榻榻米上跳来跳去,就明白了。   这人也是高手,擅长腿法,一定练过跆拳道空手道。   侯一群眼神睥睨墙上的飞镖盘。他手里没镖,高手用脚尖当飞镖。   这是他一手绝活,常年踢靶子练出来的。他从小练跆拳道防身,是黑带五段。   飞镖盘这东西可不大,直径只有一尺半,圆心向外放射状分成二十格,每一格还嵌着两道窄条,是双倍分区和三倍分区,都是射飞镖的计分办法。镖盘通上电源线,由随机程序控制,让镖盘某一个细格区域突然亮灯!   侯一群从投掷线后快速跃出,一个侧踢,出脚轻松,脚尖不偏不倚点上亮灯区。   沙发里看热闹的冯小勇拍了一掌:“可以啊你,群儿,你会这个?”   侯一群挑衅般盯着霍传武:“来啊?七局,每局一人踢三脚,一共二十一脚。灯闪只有一秒钟机会,看谁命中得多,踢不中输了跪地叫爷爷然后滚蛋。”   楚珣淡不滋儿地品茶,暗地琢磨,一群猴果然有两下子,以前小看了这人。小小的镖盘上搞这把戏,不仅要腿法凌厉,还要眼明脚快反应机敏,踢错位置或者步伐跟不上趟,就歇菜了。   霍传武根本不答话,默默脱掉脚上鞋袜,踩上榻榻米,黑色长裤显出下身挺拔,双腿结实修长……   隔壁屋陪另一拨客人打牌的霍欢欢,悄悄倚在门边,视线暗含深意,描绘霍二爷扇形的后背,上下打量,唇边浮起一丝笑。   冯小勇一眼瞅见,猥琐地乐了:“欢欢,把衣服脱了,给爷几个来一个‘玉女扶靶’!”   霍欢欢嗔道:“勇哥,去你的。”   赌赛开始,镖盘从墙上取下,挂定在支撑架上,霍欢欢靠在架子旁边,当人肉靶子。   以往这群公子哥私底下搞色情party,玩儿下流游戏,都是让小明星或者嫩模脱光衣服,两手举飞镖盘。镖盘很小,挡住胸就挡不住下面,挡了下面又露出上面……今天也就是有外人,冯小勇他们没玩儿太黄的。   侯一群先踢,三脚全中,干净利落。   楚珣摸茶杯的手指略微出汗,他自己跟人开多大的赌注,都不会紧张。霍传武赤着双脚,身形凛然,一脚踩在线后,另脚虚悬。镖盘某一条细格亮灯的瞬间突然起脚!   霍欢欢下意识睫毛一闭,浑身一紧,僵直不敢动。哪个男人没瞄准一脚踢歪,直接先就把她踹飞。   霍传武的脚在亮灯瞬间杀到,分秒都不差,脚尖戳上寸许见方的靶位,同样干脆利索,让红灯在镖盘上定格!   楚珣眼眶一热,视线胶着在他家二武身上,传武嘴角紧抿,出脚潇洒,动与静之间,发力快如闪电。   两个男人卯上了,你来三脚,我也三脚。   楚珣瞧出来了,就连霍欢欢这个摆姿势当靶子的都品出滋味儿,霍二爷这腿功,也不是盖的,从小练过。霍欢欢眼底浮出复杂细腻的表情,一双杏核大眼在传武踢腿上靶一瞬间描摹这人扭转的腰胯、结实的大腿……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侯少爷又失策了。   侯一群是不会想到,他也没见过,霍家二爷当年在校场上腾空飞踢,把警卫连小战士打个落花流水;黑市拳台上一脚回旋踢正中查颂颈骨,将对手踢成全瘫。侯一群就只当霍传武是部队大兵军体格斗的生猛打法,却不了解霍家拳十八招杀技虽然名曰拳法,腿上功夫才是真章。   双方都不含糊,弹无虚发,脚脚命中。   霍传武黑色背心裹着的胸膛微微洇汗,却并不带恶战时的肃杀气,气宇镇定,眉目平静,眼角锋芒捕捉瞬息间的变化。他笔直站在线侧,突然起脚的一刹那整个房间空气仿佛都随大腿回旋的力道流动起来,发力的腿像一道鞭子,脚弓似鞭梢,气流震颤……   霍欢欢看得眼花缭乱,胸脯起伏,周身有些发热。这会儿让她脱光了举靶子,她兴许也乐意。   冯小勇喃喃地:“操,太厉害了。”   楚珣抿嘴露出小得意,凝视他的人,指尖欢快地拨弄筛茶叶用的小漏勺。   霍传武显露真功夫的时候,从来不在人前瞎诈唬,直接亮招,话不多言,面容冷峻,短短几分钟,震摄全场。   侯一群反而心生急躁。他下的局,他想给姓霍的一个下马威,下面冯少楚少都看着,这局他不能输,侯爷丢不起这个人。   两人你来我往,迅速踢完六局一共十八脚,各自全中,竟没有一脚落空。   楚珣瞟一眼侯一群泛红的脖颈和胸膛,闭了一下眼,再缓缓睁开,调转视线盯住标靶……   轮到侯公子,见红灯闪亮,移步上靶。脚尖刚晃上靶位,倚着镖盘的霍欢欢不知怎的,蛮腰突然一颤,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或者电了一下。霍大美人“嗯”一声,腰动了。   原本瞄准的位置一晃,侯一群眼花,二次移步已经来不及,一秒钟如流水滴答而过,灯灭了。   侯一群一脚没抡上,恼怒道:“欢欢?!”   霍欢欢顿时尴尬:“我,我不是故意的……”   楚珣嘴巴张成O型,眼底暴露出小把戏得了逞的欢欣,轻声道:“哎呦——”   侯公子脸色变了,他竟然踢失一个靶。   霍传武看都没看姓候的一眼,迅速上前,灯晃亮时又是干脆利索一个侧踢飞腿,脚尖直接将镖盘上分格的铁丝踢断!   霍传武紧接着亮灯时又是一脚,他已经踢中20脚,还剩最后一个灯。   楚珣斜眼凝视着侯一群慢慢移动的身形,手指捏紧沙发扶手。   姓侯的方才那脚无论中还是不中,都不可能让小霍踏踏实实踢完最后一下,楚珣早料到了。   最后一脚。   霍传武全身放松,侧身位静止,亮灯瞬间提前预判起脚,脚尖过电般甩上靶位,这一次目标就是靶心!一旁的侯一群这时突然起脚,不是冲靶子去的,而是一记跆拳道对战中的腾空上踢动作,小腿直踢传武的下颌部位!   侯公子确实是要玩儿赖的,俩人赌赛,只说踢中靶子得分,可没说不准下脚阻挠对手。   这一下,传武倘若不躲,被这一狠脚正中下颌能把他踢晕、踢碎面颊;倘若躲了,恐怕就要脱靶。   霍传武眼角余光扫到侯一群的黑脚,突然后仰斜闪躲开。他踢出的右脚在空中一个腾空步,迅疾拧身换腿,使了一招背转身回旋踢,左腿如同一条腾出水面的怒龙直冲靶位,一脚踢飞靶心的软木!   楚珣一拍大腿,漂亮。   传武没给侯一群再上脚的机会,身形一晃,转身直奔着对手就去了。   这人脸侧的伤痕突然洇出暗红血色,双方恩怨心知肚明,不用废话。   两人在榻榻米上拉开架势对打。都是耍腿的高手,传武撤步躲开对方的飞腿,一记劈挂腿凌空高压,砸上侯一群的头。   侯一群闪身躲,没戴头盔,这一脚倘若砸上,能让他的天灵盖从中心一点向四周裂成四个瓣子!他躲闪撞上墙角。霍传武眼含锋利慑人的光芒,脚稍微一偏,一脚剁上墙角的红木花瓶架子。   坚硬结实的木头花架,与侯爷的脑袋距离近在咫尺,像爆西瓜似的坍塌,哗啦一声响,四分五裂……   楚珣从沙发里跃起:“今天开眼了。群儿,快别打了,别伤了你的身子嘛。”   侯一群溅了一脑袋碎木渣子,粗喘着,目瞪口呆。霍传武方才那一脚,分明是故意放他一马,没剁他脑袋。   霍传武收势,甩了甩小腿肚,输赢都是一副漠然表情,人前面不改色,不鸟侯一群,也不理楚珣。   侯一群脸都白了,下不来台。他输了,就输最后一脚。   霍传武抬手一抱拳:“今天这账,能了了吗?以后别动我朋友。”   侯一群脸上肌肉抖着,啐一口唾沫:“今天侯爷脚风不顺,你妈的让个娘们儿晃了眼,算你走运……咱俩以后找机会再练。”   楚珣在后面舔着嘴唇,对传武轻轻一闭眼。今天收拾得好,压一压姓侯的气焰,点到为止,别玩儿得太大。   侯一群又折一仗,能善罢甘休,能不找人出气?   这人一回身,眼底渍出一股邪气,盯着沙发里坐的大美人。   霍欢欢脸色一僵,低声道:“侯哥,刚才我不小心,对不住啊,我给您赔个不是。”   当着一屋人的面儿,侯一群也不答话,大步上去,一把从沙发里薅起霍欢欢,连衣服带头发抓住人!不给霍美人面子,也不管不顾有人旁观。   霍欢欢头发被扯,狼狈低喘,高跟鞋崴了脚:“啊——”   侯一群拖着霍欢欢一路出屋,进了隔壁房间,用脚踹上门,落锁。   侯公子跑隔壁屋办事儿去了,剩下这一屋人面面相觑,只能坐下喝茶。   只一墙相隔,根本遮掩不住,隔壁迅速传来衣服的撕扯声,女人压抑的喘息挣扎,桌上茶具被一掌挥到地上,身躯与桌子碰撞挤压,侯公子手段粗野,毫不吝惜地发泄火气……   听墙根儿其实挺膈应,肢体纠缠冲撞发出撞击声、水声,让这屋几个男人听得心烧火燎。   座上只有冯小勇听得津津有味,嘬着茶,眼露猥琐:“够劲儿,群儿挺生猛啊。”   楚珣瞄他家二武。霍传武穿上鞋袜,重新裹进黑色衣服。   霍传武听见某些声音只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只在霍欢欢发出一声尖叫被捅进去时,喉结处微微滑动,眉头蹙起来……   楚珣何止是听得见,天赋异禀与众不同在某些特定场合就不是一件体面事,他看得见隔壁的A片现场,侯一群压在女人身上,白花花丰腴的身躯在桌子上扭动……楚珣身上发热,不是因为看女人裸体,而是肢体纠缠搅合冲撞的动作,是个男人都会有反应,身体发燥。   “操,一群儿太猛了,老子也找地儿泻火去。”   楚珣搁下茶杯,抬腿想撤。看着二武一张对他冷淡着的脸,又不能扑上去揉搓这人,不爽。   “这女的,真够味儿。”   冯少爷眼神玩味,那意思大约是等侯一群出来,他跟着进去打一炮。   “一女侍二夫啊,从老子床上爬下来,又爬儿子的床,一条美人鱼……”   冯小勇是流氓性子,整天在圈子里搞,嘴里脑子里就没别的事。   楚珣心思精细敏锐,眼神突然一动,笑问:“你说霍欢欢爬了谁老子的床?”   冯小勇嘴角一耸:“姓侯的老子啊,你不知道?她如今傍上一座大靠山,背后就是侯家。”   “侯一群倒也真不吝,连他老子的人都沾,嘿嘿……”   冯少随口说着红贵圈子里的烂八卦。   楚珣不动声色,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诧异,随意一笑。   今天二武与姓侯的一场架,真没白打。   当初审讯Jimmy,对方被迫招供出一句话,幕后大秃鸟好像有个联络中间人,而且,是个女的。”   第六十七章 姓霍的老熟人   当晚,楚珣从会所里踱出来,踏着一地旖旎的灯影,迈过木雕玲珑精致的门槛。他的司机小何一步不差,将车稳稳停在门口,上前恭恭敬敬为老总打开车门。   霍传武走另一路,刻意不跟楚珣凑一处,一身黑衫黑裤,从会所后身的侧门迈出。   传武站在门边,用力吸几口烟,墨镜后闪动的视线扫过四下人影。他推过摩托车,抬腿骑上,正要走,一辆小跑车在他身后刹住。   车窗摇下来,霍欢欢用眼神示意,低喊了一声:“嗳。”   霍传武侧过头扫了一眼,没挪腚,一踩油门。   霍欢欢连忙喊住:“嗳,干嘛啊?”   “又没外人,还装不认识我?”   霍欢欢这女人挺爽快的,也不别扭避讳,嘴唇划出玩味的弧度,望着人。   霍传武从墨镜后微微一闭眼,算是跟对方打了招呼。他骑在摩托上静静地不动,黑色紧身裤绷出大腿肌肉纹路,周身气场拒人五米之外,天生的冷。   霍欢欢一摆下巴:“你上车。”   霍传武:“干什么?”   霍欢欢眼神轻松,笑道:“老乡,好久没见,聊两句成吗?”   霍传武默默在手掌心捻灭烟头……   霍欢欢的眼线弄花到眼睑上,腮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气息带喘,深V领事业线上露出几块不太体面的红痕,让某人咬的。   车子停在僻静的房檐下,路灯斜射上两人的脸。传武坐在副驾位上,沉默着往嘴里塞一颗烟。   霍欢欢赶忙从手包里拿出精巧的镶钻打火机,凑上火,姿态娴熟透着风情。   霍传武没看这人,脸望向窗外,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上,在车窗沿儿上磕灰,外人面前一向就这张脸。   霍欢欢有意缓和气氛:“干嘛不理人啊?我前两天在饭馆就认出你。”   霍传武:“嗯。”   传武心想,霍爷三个月前在芝加哥君悦酒店做活儿,就认出你,在那拍卖会场里,老子没搭理你。   要说起来,霍这个姓氏,没那么的常见,一个小圈子同时出现两个姓霍的,必然不寻常。两个人也都够沉得住气,人前都不动声色,装不认识,这才叫瞒得严实,就连楚珣都被蒙鼓里。   霍欢欢拨弄着波浪长发,笑道:“嗳,我应该怎么称呼?”   “霍老板?……霍总?”   “二爷。”   “小二。”   霍传武喷了一口烟,皱眉,有些别扭。   霍欢欢嗤笑一声,眼角妩媚如丝,人长得非常漂亮,光彩照人,天生大明星的料儿,村儿里飞出的金凤凰。霍欢欢说:“二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会是瞅见我还别扭着吧?”   霍传武:“没有。”   霍欢欢:“我后来考到北影,不在老家发展,我也听我妈说你去当兵了。两条路了,没想到在北京还能见着,你现在过得好?”   霍传武点头:“还成。”   霍欢欢:“你父母亲都好?”   霍传武:“挺好。”   霍欢欢:“二爷现在在哪高就?”   霍传武:“朋友的台球厅。”   霍欢欢:“……”   霍欢欢描摹传武冷然的侧面,眼神复杂,笑容里带三分看破世故人情的精明通透。   小二爷,还挺傲气的,小时候的酷模样,这么些年都没变,霍欢欢心想。   这才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时候霍师长家是当地世家大户,门前攀亲带故者常年络绎不绝,她自己家小门小户,都高攀不起,当年低眉顺眼想要挤进那道门槛。然而这些年,皇城风物历经变迁,霍师长家算是家道中落,官运倾颓,彻底沦为寻常百姓,日子清淡,却也安稳……   两家当初曾有婚约,当然现在也早就断了,如今完全是两条路上的人。这事最初是霍欢欢父母做主去攀的亲,死命巴结,后来等两家孩子长大,看出情形走势不同,自家闺女原来是贵人娘娘命,于是私下悔婚,慢慢断了来往。   她霍欢欢在京城圈子里风生水起,产业千万,结交的俱是圈中富豪商贾、官家权贵,一家子连带鸡犬都升了天,她家里哪还看得上当年村儿里哪个土帅土帅的男孩?要找也至少得是楚二少这样的!人往高处走,霍欢欢是不可能再往回看,不会走下坡。   当然,霍传武对这女人也没丝毫兴趣,当初二爷就不满意家里订的亲,不同意。这么些年,两人没有任何实质的关系牵扯,只是双方家庭经历一起一落、一涨一颓,让人看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贵贱。   霍欢欢其实喜欢霍传武这样的男人,看着舒服,身手好,又年轻俊朗,有男子气概。对方可惜太穷,不是一路人,但穷也有穷的好处,交往起来更加方便,她难道还缺几个小钱?在她脑子里心里,男人划分三六九等,每一类人结交起来做什么用,她分得极为清楚。姓侯的一家老子和儿子,是老板,是金主,是后台,与感情无干。没钱的日子她不行,可是整天对着那张脸也腻歪,恶心。楚少爷,是制作精美闪闪发光的一盘点心,开胃可口。而霍二爷,倘若能吃到嘴,才是一块喷香的好肉……   霍欢欢抽出一张带香味的名片,递过来,转念一想,又在名片背面写下一串号码:“找我打这个私人号码,别打名片上那个,那是接工作的电话。”   霍传武在舷窗上磕了磕烟灰,名片霍欢欢直接塞进他胸前口袋。   霍欢欢眼神意味深长,有留恋之意:“有空找我……叙旧呗。”   “不用。”   霍传武说着打开车门,直接走了,也没废话,背影冷漠。   方才听墙根儿勾出一身阳火,他现在眼前晃动着这女的,烦人,觉着那种事儿特“脏”。他这会儿心心念念想见的人,是他的小珣。   霍欢欢凝视传武的背影,以为霍二爷就是在当年对象面前自惭形秽了,自卑呢。男人么,都这副德行,想吃香肉,又拉不下大老爷们儿的脸面,死要面子。   霍传武会自卑?   霍传武这人的人生词典里,其实没有五花八门那么多样的心态情绪。这人思维是直线型,不瞎捉摸,不乱拐弯儿。霍爷对待旁人,只区分“外人”或是“自己人”,对人只有“爷喜欢你”或者“爷无视你”这两种情绪。他也绝对不会去吃那棵回头草。   霍传武戴上头盔,骑着摩托在街上飞驰,耳畔风声作响。   当年他选择去当兵,离家数年,临行前他妈妈抱着他的腰,委屈地哭,二武恁怎么就非要选这条路,二武恁这就把自己毁了!当初订的媳妇也没了,那姑娘家的人过来说,亲事从此不算数了,反悔了!恁以后可怎么办!……   他还真不在乎这些。应该娶什么样的媳妇,他心里特别有数。霍爷的胃口当年吊这么高,眼光还能往低了走?将来还能娶得差了?   霍传武心里惦记的,永远就是当年玉泉路大院楚师长家养的、全大院最漂亮的男孩。论相貌,凭本事,讲家世,什么样的媳妇,能比楚珣强了?霍爷这辈子恐怕也套不上个更好更俊的,得一个楚珣,一生足矣。   楚珣从会所回来,脑子里揣着线索,在家中书房工作到午夜,查找资料。   他的同居宠物,小钧儿那个混球,原本说好歇假不值班多陪他两天。这人转眼工夫,招呼都不打,又回清河了,一点儿都不疼惜二爷!   邵钧最近一年值班时间越来越长,恨不得值两天才歇一天,基本混在清河不回城里。楚珣其实知道小钧儿在忙什么,原来拿来陪二爷的时间精力,都他妈跑去陪哪个熊货了?!   楚珣一个人坐在大书桌前,从窗口望向灯火辉煌的长安街,窗帘轻动,了无睡意。   屋里就他一个人,心里有记挂的心爱的人,更觉得眼前一片空旷,寂寞。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有了相好的,都能出双入对,夫唱夫随。   坐牢的那对儿,还他妈整天偷摸打炮呢。   楚珣咬着嘴角,心里难过,又惦念。他表面撑得住,人前千张面孔,背地里其实就一副心情,思念成瘾!   他突然起身,站定盯着窗口,转身拿起风衣,离开家……   地铁还有最后两班,调度值班的大叔还在,拎着小红旗走来走去。   在这个站点值班的工作人员,约莫都知道站台附近那间废弃工地由“领导”安排,好像改建成仓库,还住进了人。至于住的是民工还是谁,大伙都没弄清楚。当然,交管部门领导其实也不清楚,上面的事,不敢随便过问。   楚珣不能去值班室“站岗”,于是绕到地铁隧道另一侧,一处地下通道。这里与某人的地下宫殿也是一墙之隔,而且就贴着霍传武的卧室小床,看得更加清楚。   夜晚地下通道里静悄悄的,行人稀疏。弹吉他的小哥盘腿坐在墙边,数着一天的收入,抬头瞧见楚珣,点了点头。   楚珣也盘腿往墙根一坐,跟对方点点头。   吉他哥哑声开口:“这条通道是我的,你想来得先登记排队。”   楚珣抬手笑道:“我偶尔来坐坐,不抢你生意。”   楚珣伸手抛给对方一支棒棒糖,俩哥们儿对坐叼着糖,静静的,心里各自想各自的人。   楚珣嘴角划出满足的弧度,看着传武遍身热汗从健身器上下来,穿越大厅时边走边剥背心,直接甩掉裤衩,赤身往淋浴间大步走去。浴帘后面身形颤动,传武露在外面的头颈向后仰去,后脑勺抵住水泥墙,痛楚地磨蹭,喉结滑动,在压抑中发泄体内的热烈情欲……   霍传武洗得干干净净,穿好内裤,胸膛挂着水珠,在床边走来走去。   传武垂眼凝视床头空空的烟灰缸,往里面又碾进一颗烟头。   胸膛起伏,用力呼吸空气中残留的一缕淡淡的味道。   憋了好几个月,小一年了。   传武默然站了一会儿,漆黑的眉拧起来,像是历经一番深思熟虑,娘个X的,再不想忍了。   这人突然抓起床脚挂的背心和迷彩裤,迅速套上,掉转身往门口奔去,手一撑,直接从铁架子楼梯侧面一跃而上……   楚珣一愣,嗳,大晚上的,这人背着二爷,野哪去啊?   他只是一晃神,突然暗叫:不好,我操!   楚珣腾得从地上跃起来,来不及跟吉他小哥打招呼,撒丫子扭头就跑。   地铁地下通道明亮而幽长,因为夜晚人迹稀疏更添几分空旷和阴森,通道内回声很大,两串脚步声一远一近。一个快速追逐,一个拼命逃窜,呼吸和心跳充斥耳膜,脚步声像在大脑里擂着鼓,眉梢眼角都是压抑着快要迸发的情绪!   楚珣几乎跃出通道口窜上楼梯的一瞬间被结实的手臂从身后勒住。   他也不吭声,转身就是一脚飞踹。   脚腕随即被捉住,往前一扥,楚珣踉跄,不甘心,再出拳。   霍传武身形快得像一头猎豹,扑杀猎物的动作简练而舒展,眼底黢黑一片,眼神极不寻常,喘息声浓重。   两人也不开口说话,你来我往,你一拳我一脚,在寂静无人的地下通道里发泄。   楚珣突然闪身飞上一侧的墙壁,眼底溅出兴奋的光芒,眉眼无比动人。皮鞋脚踩着墙,拧身飞踹!   霍传武当然不舍得真打,每一下都拿捏力道,哪能打疼了妞儿,也就是让对方有机会蹦跶两下。他用手臂格挡开,见招拆招,突然出手捏住楚珣腾空的膝盖!   楚珣被捏,闷闷地“啊”一声,腿一软,栽下来,被霍传武一把接住,抱进怀里。   楚珣还想打,固呦着,心里憋着不爽,跟踪偷窥还他妈被人破获,当场擒住,二爷多没面子!   原本以为二爷稳坐钓鱼台偷赏美色,到头来是让人耍了!霍传武你个混球,你早就察觉了,你他妈每天晚上穿个小裤头,在屋里晃来晃去,你色诱我?大混蛋。   传武也懒得跟楚珣矫情,咯吱窝底下夹着这人的脑袋,连抱带拖,呼吸急促。   铁门在身后合拢,插上门闩。两人从楼梯上连拉带扯,抱着。再一次下到这座地下大厅,心都抖了,耳膜幻听,天花板上的灯光晃得楚珣睁不开眼。   喏大个地下宫殿,没有外人,两人仍然挤靠在墙角处,仿佛下意识想要掩藏属于彼此的最后一点小秘密,享受甜美的知觉。   影子相叠,额头相抵,互相看着。   楚珣一手勒过传武的脖子,逼问:“有两下子,怎么发现我的?”   霍传武嘴角一耸:“恁那三种法国香水,剩么玩意儿,弄俺一屋都是,固应人呢?一闻就恁的胳肢窝味儿。”   “我胳肢窝味儿?”楚珣瞪大眼,扬起胳膊故意凑到传武脸上:“我熏死你!”   霍传武突然笑出酒窝,心里高兴,利落地抓住楚珣两条胳膊,全部拧到身后,牢牢摁在墙上。   霍传武低声说:“还偷俺抽剩的烟头来着。”   楚珣:“……我这是拿,不叫偷。”   霍传武再追问:“今天姓侯的踢靶子,恁偷着使坏,电了霍欢欢一下?”   楚珣耸肩默认,怎么着,二爷从小就这么坏,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楚珣也不说话,歪头看人,睫毛卷曲闪动,在眼窝里留下两扇很好看的光影。   霍传武深深地看着人。   他忍得比楚珣还辛苦,憋很久了,暗暗地恋着。   他每天早上离开,故意在床头烟灰缸里留两个烟头。晚上回到家,如果烟头不见了,就知道小珣来“看望”过他,可能在他床上躺过,或许还抱过他的枕头;倘若哪天烟头还在,就是楚珣没来过,他甚至会有小小的失望。他也想念他的男孩,思念成魔。      第六十八章 食言   感情这玩意儿是相互的。最甜蜜不过某天一觉醒来,恍然觉悟,对方也是同样的深情,一切就如当年的初见。   霍传武两手托住楚珣肋下,捧着人:“以后出任务可不兴这样,露太多马脚了。”   楚珣眼皮一翻:“我跟别人又不这样,我拿别人的烟头揍剩么?”   霍传武:“……”   霍传武声音沙哑:“那,恁拿俺的烟头走剩么。”   楚珣:“……”   二人相对,有片刻的无言,谁都不出声。一趟列车呼啸而过,带着心灵的浮躁喧嚣,逐渐远去。空旷的大厅将复杂的心意缓缓沉淀,眼底闪动光彩。   下一秒,楚珣面无表情,眼眸如暗夜闪动的星,突然伸手勒过传武的脖子,主动地,吻上他的男孩。   你说我要揍剩么呢。   两人嘴唇骤然相碰,都是热的,烫的,浑身压抑的温度气息仿佛全部汇聚到唇上,舌尖一点。楚珣嘴唇罩上传武,立刻得到回应。他的二武重重压上来,带着剧烈喘息,分量压得他后脖颈子猛地向后踒了一下!   楚珣“嗯”了一声,下意识张开嘴。舌尖迅速抵上,湿润的,黏腻的,带着身体的热度,心跳的频率,疯狂地纠缠,互相吸吮,想要把眼前人吃了。   当真等得太久,压抑得太残忍,年纪也大了,想法更成熟,透彻。回过头来,最爱的终究还是这个人。感情如一口老酒,随时光酝酿得更加香醇,透着一股由心底生发的厚味儿,令人沉醉。   这个吻欠得太久。   当年在大院菜站后身的小厕所里。   在乡间小路旁的大草垛上。   在这座地铁大厅的废墟里。   霍传武把楚珣挤在墙角,双臂摁压着楚珣两只手,手掌紧扣,十指紧攥。两人粗声喘着,胸膛揉着,亲吻对方。男人的吻粗糙而霸道,这种事不用学,不用人教,彼此迅速找到节奏共鸣,舔对方的牙齿、口腔、喉咙口,力气很大。传武的手臂与楚珣的脖颈互相绷出筋脉的纹路,血管凸现,胸肌在衬衫下起伏。   二武用下巴极短的胡茬磨着楚珣的脸。楚珣毫不犹豫伸出舌吻上去,让胡茬戳疼他的舌头,也不在意。他迷恋这人的一切,二武瘦削的脸,下巴上的棱角,粗硬的黑发……   楚珣咬二武的嘴角,咬二武的脸,咬二武的眉头,小狗发疯似的,再把自己咬过的地方细细舔弄,吸吮。两人互相捧着对方的脸,像捧自己的心。他抽出手,抓住传武的头发,传武也抓住他的,失去控制的炙热的气息烫着彼此的脸,瞳仁里闪动的就只有对方动情时沉醉的模样。   大厅空旷辽远,四下无声。   这样的沉醉和痴迷,甚至比肉欲本身更令人着魔。   楚珣吻到间歇,喘口气儿才想起来,二爷这辈子还是初吻。   他抚摸二武的胸膛,手指伸进衣服,摸着对方散发潮气的健美的胸口,极力压抑某些冲动——太喜欢了。   二武的手也在他衣服里,确切地说,已经伸到他裤子里,寻思那个手感很好的屁股。男人的性冲动,一旦点燃一丛小火苗,片刻野火燎原,根本收不住心思,就想把对方一口嚼了吃了。   俩人嘬着对方的嘴角。楚珣低声喘息,冷不丁说了一句:“咱俩这样,违反纪律了吧?”   霍传武脸微微后撤,嘴角紧闭,有一丝尴尬,就怕楚珣提起这个。楚珣不提,他也不提。   楚珣又亲了一口,问:“你当初答应贺叔叔不跟我‘好’?”   霍传武诚实地点头:“哦。”   楚珣:“谁让你答应老头儿的?!”   霍传武:“……这是纪律么,不然俺能留在北京?”   楚珣:“我也答应贺叔叔来着,执行任务期间不跟你搞成这样,退伍以后再发展‘那种关系’。”   俩人连说几句话的工夫都忍不住,再一次不屈不挠地啃到一起。楚珣追逐着传武的耳朵亲吻,勾舔耳垂。他吸得传武“嗯”了一声,下体一下子拱起来,硬抵着他的大腿。传武把脸埋在楚珣脖窝里,把楚珣衬衫扯开一半,亲楚珣的锁骨、肩膀,亲他每晚被窝里想得发疯的人。   嘴唇和舌尖仿佛通着电,与全身流畅的血脉相连,电流窸窸窣窣通到下半身,裤裆里的毛发起电般炸起来,下身硬朗如铁,隔着裤子都能感到肉筋跳动的脉搏。   楚珣跟别人,从来都是软塌塌的。执行任务精神上承受着压力,心理又抗拒排斥,导致情欲萎靡,器官迟钝。   只有跟二武,完全的放松,信任,随处是家。   二武亲他一下,他浑身肌肉血管都活泼泼地参与导电,下半身一下子就有了欢快的反应……   俩人胯骨相贴,互相抱着屁股,好歹还具备职业素质,留存一丝理智。   楚珣皱眉道:“二武,贺叔叔说,不准乱来。你说咱俩这样算‘乱来’了吗?”   霍传武一向最听楚珣的话,当真停下毛躁的手脚,认真地想了想:“……算吧。”   楚珣反问:“什么叫算吧?”   霍传武低声道:“两个人,还没扯证,领导也没批准,不是两口子,这样瞎搞就是‘乱来’吧?”   楚珣受不了了:“去你的,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高中生都干过,也就咱俩跟大傻子似的!两口子就是没打证才干那事儿呢,打了证就不干了,就都出去找别人干了。”   霍传武嘴角耸出笑:“咱俩又不那样。”   传武说着,忍不住又亲上楚珣的眉心,喜欢。   小霍同志十分正派保守的心思里,跟小珣应该有个“说法”,然后才能做那事。即便两个男人扯不来那张小红本,他也是对楚珣认了真的,心里惦记明媒正娶,把这人彻底占为己有。   楚珣也想要,老子想死你了,太憋屈了。   楚珣镇定地分析道:“我觉得不算‘乱来’。二武,你要是敢出去跟别的不三不四的人干那个,那样才叫胡搞、乱来。你跟我,咱俩,天经地义板上钉钉的。贺叔叔都知道,我爸估摸着也知道。知道就意味着默许,默许也是一种支持,批准不就是将来签个字盖个戳么。你妈妈知道但是没同意……其实你爸也知道了吧?!”   霍传武脑子里闪过他爸:“……”   楚珣:“咱俩正经的好,没乱来。”   “二武。”   “……”   楚珣为对方打通思想工作,其实纯属心虚,需要用一个严肃而深情的理由说服自己。他嘴巴张着,话音未落,霍传武眼底漆黑,蓦地吻住他……   两人喘息着,扯开衬衫,楚珣把传武的跨栏背心撩高到脖颈。传武后肩蝴蝶骨一抖,背心从手上甩到墙角!   传武粗声喘着,很男人的力道,往下扯楚珣的裤子,露出白皙的胯骨、大腿,红彤彤翘动的阳物从内裤里弹出来。楚珣三下两下剥掉对方外裤内裤,手指揉弄二武的屁股,揉那块胎记。他这些日子隔着墙偷摸看也看不清,这回看个全套。   俩人内裤都挂在膝盖上,趿拉着裤腿,抱着,邋邋遢遢地挪动步子,蹭到床边,然后一头扎进小床。   床很小,部队里那种单人木板小床,偏偏只铺两层单薄的褥子,没有床垫。   楚珣被传武压上床就硌了腰,吃痛:“哎……”   楚二爷哪睡过这种床?   他也顾不上床硬,因为二武胀得比床板更硬,支棱得像个棒子,顶着他的小腹,让他眼眶一下子热了……两人赤着腿在床上翻滚,碾压,阳物合拢在一起互相揉搓,手攥着手撸动。楚珣下体被对方大手攥住,非常的舒服。传武的糙手粗鲁地捋弄他的阳筋,手劲儿很大,弄得楚珣胸腔里发出声音,似疼似享受,滋味儿说不出的畅快。楚珣两腿敞开,勾住二武的小腿。   都是男人,手活儿经验丰富,知道怎么样让这玩意儿最舒服,两人忘情地互吻,互相给对方抚慰,看谁的手指更灵活,能从对方口里逗弄出失控状态的呻吟。二武的一套东西,勃起时形貌粗壮,胀成赤红色,雄伟漂亮,楚珣垂眼看着,手指揉那两颗肿胀的蛋,听二武胸腔里传出粗喘,随即也被二武撸得眼波兴奋抖动。   传武猛地吻住他,两人皱紧眉头互相蹭动,高潮的瞬间无比美妙,和谐。滚烫的精液射到对方的毛发上,再沿着大腿流下来……   楚珣舒服地躺在小床上,上身还套着衬衫,两腿修长。天花板的灯光在他瞳膜上幸福地晃动。   传武下床去找手纸,把两人身上清理干净,光着身子在屋里走动。   楚珣还像以前那个脾气性子,一点儿没变,伸着胳膊腿,抖了抖,自顾自就乐起来:“呵呵……”   传武:“乐个剩么?”   楚珣:“我就愿意乐。”   传武伸手弹一下楚珣绵软下去的粉鸟。楚珣躺着,笑嘻嘻地看着人,在二武面前不嫌害臊,自己用手拨弄着鸟,跟对方显摆,这颜色形状多么好看。   俩人套上内裤,在屋里走来走去,十分和谐,就像在一起住了很久的一对恋人。   楚珣算是头一回正式参观地下宫殿,让对方领着,重新把大厅逛一遍。贺头儿说俩人“不许同住”,好像没说不准只穿内裤在对方家里串门?   楚珣描摹横在器械上的粗重的杠铃,仔细瞅了一眼:“一百八十斤的?我都举不动,胳膊折掉了。”   霍传武站在楚珣身后,揽着楚珣的腰,捏了捏那细胳膊。   楚珣其实身体素质相当不错,只是俩人不是一个套路。楚珣骨骼韧带细长,手长脚也长,柔韧性很好,身子很轻,武侠小说里写的轻功倘若是真的,传武认为,小珣一定属于凌波微步、踏雪无痕那个门派的。   楚珣:“你上回连着做了一百二十个。”   传武:“……恁偷偷数着?”   传武:“恁还瞅见剩么了?”   楚珣:“瞅见你老打手枪,一个星期来好几趟。对身体不好我可告诉你,以后那玩意儿你给撸坏了或者撸细了二爷看不上了,换人。”   霍传武:“……”   霍传武照着楚珣的腚拍了一掌,楚珣用手捂着:“从小我妈我爸都没打过我屁股,就你,老打我!”   楚珣摇着水泥柱子之间的吊床,眼带嘲笑:“嗳,干嘛在这挂个吊床啊?”   霍传武抿着嘴角,笑而不答,仍然是酷酷的。   楚珣:“干嘛就不说?”   ……   楚珣眼底滑过一道狡黠的光芒,突然出手,把霍传武往吊床上一周,跳着压上去,拼命骑住人。   传武哪能随便让他骑了?俩人手脚纠缠,大腿小腿裹着,翻来覆去折腾,摁下去,又弹起来,整个吊床剧烈晃荡。   楚珣突然停止动作,抬头:“这玩意儿结实?”   “能禁得住咱俩那个?”   霍传武盯着他:“结实。”   楚珣迅速埋头扑倒二武,又掐起来,闹了好久,闹到最后都出汗了。粗憨的麻绳兜着一层吊床垫子,把两人的身体裹在里面,像一个窝。   两人并排静静躺着,四目相对,又吻了一会儿。楚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慢慢俯下身,吻传武性感的胸沟,图案华丽的小腹,隔着内裤,吻裤裆,牙齿轻轻啃咬,很喜欢。   传武呼吸立刻粗重,又胀起来,这一次胀得更饱满,在楚珣牙尖舐磨下把内裤顶成骇人的角度,裤裆洇湿一小块。   楚珣隔着内裤揉着,嘲笑道:“操,珠峰也就这么陡吧?”   霍传武眼睛漆黑:“你是什么峰?”   楚珣不说话,恶作剧似的,突然掀开裤裆,一口含住粗壮的霍小二。   吊床重重抖了一下,差点儿真的没禁住!   “嗳……妈……”   霍传武叹了一声,双眼瞬间失神,嘴唇紧闭,陶醉地低下头看着楚珣含他,吸吮他红肿的茎头。舌头舔上去舒爽得让他想喊,又喊不出来,全身知觉全部集中到楚珣舌尖安抚过的地方。小珣对他这么好,那滋味儿,像做了皇帝,这辈子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楚珣掉了个头,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他抱住传武的大腿,嘴唇绷住,用力吸吮,同时一手揉捏传武的臀部,搓弄两颗赘物,让对方舒服。这方面的技巧,他懂得多了,可惜没机会做;换是别人,跪地上求他他都不给吸。二武之前洗过澡,下身弥漫冷水的清冽和香皂香气,还有这人皮肤身体里洇出的味道。隐秘部位毛发浓密黝黑,透着男人的阳刚,令人着迷。   霍传武将楚珣的内裤捋到小腿,也学着抱住。   楚珣突然捂住,笑说:“你别弄,我没洗澡,太脏。”   传武能嫌他脏了?传武一低头就把楚小二吃到嘴,搂住楚珣抖动的双腿……   两人当时有些话没说出来,是心有灵犀,极力隐忍着不做到最后一步,其他能做的都做了,能给对方的,都给了。   都是军人,当初在贺部长面前下了保证,立了军令状,信誓旦旦,转脸就食言偷摸搞到一起,毕竟不是个体面的事儿。楚珣那时心里给自己划了一道底线,只要没“进去”,俩人就不算真正的两口子。不就是男人之间没憋住撸了一炮么。将来贺叔叔只要敢问,自己就敢理直气壮地说,我俩还没“好”呢,没做过爱。   霍小二爷胀起来粗大,楚珣嘴不够深,吞不下,粗胀的龟头戳到他喉咙,顶得难受,逼出眼泪。   他尽力含着,听着对方胸膛里发出粗重气息。吊床的弹性附和着身体的抖动,二武滚热火辣的茎头仿佛有生命的,在他喉咙口小舌上搅动。他每一次被戳到想哭也恰恰是二武最爽的位置,这让他心底产生强烈的满足。两人喘息声此起彼伏,彼此用舌苔刮挠对方的敏感,听对方哼出声,舒服极了。   传武突然粗声道:“嗯……不行了。”   传武高潮时用力顶了几下,又心疼小珣,不舍得发力往里捅,悠着力量。即便这样,楚珣仍然被捅得眩晕,感觉二武好像把举180斤杠铃的力气都用上了,喉咙像火烧似的灼痛。   传武猛地抽出,抽出的同时就没绷住,从好几个角度喷着射出来,几乎射了楚珣一脸。   “嗳……我操……你耍流氓!……”   楚珣骂着,下半身还含在传武嘴里。   楚珣抹着脸上的东西,抹掉眼角湿润,气得狠命往传武嘴里捅了几下,二爷也捅到你哭,射你一脸!   传武心虚歉疚,连忙手口并用,认真安抚小二爷,迅速让楚珣也射了出来……   那晚楚珣在传武的地下宫殿里待到凌晨两点多,没有选择过夜。   他从吊床上坐起来,翻身一个猴子捞月,捡起掉地上的两条内裤,穿衣服走人。向贺头儿保证过不会住在一起,就不住一起。   在他心里,工作和感情同样重要。这么多年,紧张跌宕起伏而富有节奏感的生活,他已经习惯,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二武在身边,日子过得就不委屈。   楚珣穿衣服,传武坐在身后,神情迷恋,用手抚摸楚珣光滑健美的脊背。   这人沉默,内敛,对楚珣上下其手可从来不含糊,手劲儿里透出成年男人长期积压的生理欲求。   楚珣扭头亲了一口:“那,我也不每天晚上过来看你了,我累,也影响你休息。过些天有空再找你。”   传武点点头,倒也不说废话,不会纠缠诸如“你下一回哪天过来打炮”这类无聊问题。两人之间,心意定了,不在朝朝暮暮。   屋里丢着传武换下的脏衣服,黑色衬衫兜里掉出一张名片。   楚珣心思精细,捡起来一看:“霍欢欢?她给你的?”   霍传武:“哦。”   楚珣顺手把名片揣自己兜里了:“这女的傍上姓侯的,我跟进摸个底,或许有问题。”   霍传武:“……她能有问题?”   霍欢欢倘若有鬼,当初楚珣在拍卖会上当场出手制造爆炸,对方岂不是早就能猜透内情?楚珣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后脊滚过一道寒颤,有人能在他面前隐藏这么深,表面上还伪装成毫不知情,滴水不漏?   对方既然不动声色,他就也不挑明,双方试探着,看谁先露马脚。   楚珣蓦地盯住传武,打量:“嗳,为什么给你名片?她不会看上你了吧?”   霍传武避开楚珣的盯视:“没有。”   楚珣蹙眉:“她是你老乡吧,还是同姓?”   霍传武漠然道:“我们那,经常好几个村儿的人都姓一个姓。”   霍传武那时没跟楚珣说实话。他跟霍欢欢这么多年丁点关系都没有,人家是家喻户晓大明星,混影视圈的,双方完全不是一路人,从不联系。况且他这人口拙,尤其不爱跟别人掰扯家长里短的私事,不知道怎么招供。   第六十九章 下线小叮当   这年五月,欧洲之夏,二人特战小组出使西欧。   楚珣接受密令,在巴黎与几位法国政商界高管见面,洽谈公司生意,顺便设法套取欧盟内部对华政策的机密资料。   楚珣与霍传武仍然一明一暗。楚珣在明处,带着自己公司的一个商业代表团,一路游玩,在巴黎酒店住了许多天,游说各路高层,相谈甚欢。法国佬天性开朗浪漫,喜欢阳光沙滩,酷爱红酒时尚,与楚公子简直相见恨晚,酒逢知己。楚珣于是又攀上几位地主的兴致,由法国人陪他去逛了时装会场,又参观波尔多几处世界闻名的酒庄,谈红酒生意,这一趟玩儿得不亦乐乎,宾主尽欢。   他的保镖霍传武,潜在暗处,在楚珣精心设置的一处处圈套里,暗中出手,掩人耳目,从巴黎部长办公大楼里窃回情报。传武身份隐蔽,没有上过外国情治机构的黑名单,没人认识这张脸,他可以装扮成任何人任何职业,悄然出入目标地点,神不知鬼不觉,任务完成极其顺利。   楚珣当时也还没料到,他们这趟法国之行日程丰富多彩,有机会碰见好几拨熟人,行动远没有结束。   巴黎酒店豪华套房,壁灯在墙上打出旖旎的光晕,卫生间里传来水声。   楚珣泡在浴缸里,手边一杯红酒,听着音乐闭目养神。   房门轻轻一磕,深灰色的影子闪进来,手提枪匣。楚珣用眼一扫,身体漂在泡沫里没动,露出笑容。   霍传武也笑了,笑得平静安稳,疲惫了一天,圆满完成任务,该收工回家了。   传武照例将楚珣的房间仔细检查,排除隐患,门窗紧闭,厚实的双层窗帘拢住一室暖风。他再次回到洗手间门口,高大的身形倚在门边,不进去,也不退开,嘴角紧扣,目不转睛凝视浴缸里一条闪闪发光的大白鱼。   楚珣斜眼哼道:“咋着,你也来泡一个?”   传武摇头。   楚珣故意逗这人:“进来,一起啊?”   霍爷很酷地拒绝:“不用。”   两人在巴黎十天,每晚睡一间房,不发生过分亲密的举动,彼此之间仿佛拉起一条无形的界,保持恰当的分寸。执行任务,互不干扰,不做不该做的事,不因为私情影响大局。   楚珣喝干半杯红酒,舒缓神经,治疗他的失眠症。他伸出胳膊。传武上前一步,攥住湿漉的手掌,蹲下身。   俩人心有灵犀。楚珣脸上挂满晶莹的水珠,笑道:“回家的。”   传武揉揉楚珣的湿发,迅速转身离开。   楚珣穿着睡袍出来,擦头发。传武坐在沙发上,帮这人分类整理胶卷和存储卡资料,敲定明天行程计划。   套房茶几上摆了几样零食。楚珣问:“喝茶吗?吃爆米花吗?”   房间里有咖啡机,也有微波炉。楚珣没有用那些耗电的机器。他给他家二武做爆米花,用得着微波炉?   楚珣把一小袋爆米花摆在茶几上,两只手掌拢上去,搭成个握球的手势。他双眼眯到最细,眼底射出炙热光芒,指尖微微抖动。   霍传武抬眼看着,不敢插话打断这人。   纸袋在楚珣手心里慢慢膨胀,里面的空气迅速变热,撑开,涨满口袋。玉米颗粒发出一阵“嘭”、“嘭”闷响,响声愈发密集,噼噼啪啪响个不停。楚珣咬着嘴唇,手掌发热,电波射线隔着纸袋让玉米粒欢快地膨胀跳动,爆成白花花的米花。   楚珣也有炫耀之意,一大包爆米花抛给霍传武:“吃。”   咱楚二爷玩儿一手小浪漫,讨好爱人的招数,自然非一般人能比,一般人也做不到。   传武攥住楚珣的手,摸到手心的汗:“用微波炉转两分钟就弄好了,这样多累。”   楚珣反问:“用微波炉爆出来的,跟我爆出来的,吃进去能是一个味儿?”   传武笑着摇头,绝对不是一个味道。   楚珣小声说:“我就给你做,别人我可不管。”   传武脸上绷出一颗深邃的酒窝,用力攥楚珣的手。他嘴上不说,心里有数,不管小珣脸变成什么样,人又变成什么样,他要得也就是楚珣对他这份与众不同,这份情有独钟……   两人当晚仍然是同房分居。   楚珣一人占据整张大床,四肢伸开,睡得舒坦而沉静。霍传武和衣而卧,手边摆着长枪,后腰挂着手枪,侧卧在楚珣床下地毯上,寸步不离,忠诚地守护。   俩人出任务,传武绝不跟楚珣睡一张床,这是做活儿的原则。男人之间很容易擦枪走火,一时控制不住放纵发情容易暴露目标、让对手有机可乘,将双方都置于危险境地,传武绝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在楚珣身边守着,他需要让自己时刻保持神智清醒,心态上镇定,生理欲望安静收敛,各个感觉器官都保持敏锐随时应战。   也是这天夜里,楚珣接到上峰从国内发来的临时指令。   电话打到他的保密号码,贺头儿在电话里简短急切:“先不要回国,有件重要任务,需要你走一趟。”   楚珣从床上坐起来,没有迟疑:“您说。”   贺诚说:“你去一趟马赛,与我们一名情报员接头,掩护他撤退,并且把他手里的货一并带回来。”   楚珣:“谁?”   贺诚:“你们二部的下线,小叮当。”   楚珣一听就知道,这是他们二部特情处北非分部的密工,忙说:“‘小叮当’那条线不是我负责,他根本不知道我身份。”   贺诚说:“负责他的‘大兔子’出事了,不能去了……‘小叮当’处境很危险,被人盯上,撤不下来,你务必把人和货都接回来,我信任你。”   楚珣肃然道:“保证完成任务。”   贺诚又嘱咐说:“小霍跟着你。”   楚珣:“明白。”   ……   楚珣第二天一早,临时改机票,乘坐短途小飞机,最快速度抵达法国南部港口马赛。   他身上的情报交予何小志保管。小何司机混在他们公司代表团的一行人里,在机场穿着花衬衫,大短裤,手里挥个小旗子跟导游似的,一路与公司里一群妖男艳女打情骂俏嘻嘻哈哈,当天直接就回国了,路途稳妥,没出丝毫差错,外人谁也看不出这人身负国家机密。   马赛是法国在地中海沿线第一大港,港口幅面宽阔,湛蓝色的波涛与天空连成一片,沙滩洁白,海鸥展翅掠过。   楚珣一身背包客的行头,穿着颇具地中海风情的宽松白色麻布衬衫,条纹大短裤,露趾凉鞋。他大半张脸遮在草帽下面,视线警觉而敏锐,阳光透过草编帽子在他脸上织出一片深浅细碎的光影。旅游城市沿街到处是卖纪念品的小店,这种南欧风格的宽檐大草帽随处可得。   石板路街道上走过三三两两的阿拉伯人,男女都穿长袍,男人包着头,女人蒙着面巾。马赛人种混杂,全城四分之一人口是北非过来的阿拉伯移民。   楚珣坐在街边小酒馆里,吃着一盘海鲜摊鸡蛋饼,当地风味小吃。他隔着窗子,盯梢他的目标任务,伺机接头。   一个身量瘦小的中国男人,从小旅馆里出来,在旅馆门廊处顺手拿一份报纸,卷成纸筒在手里敲打。这人衣着极其随意,看起来就像当地开店打工的华裔摊贩,或者中餐馆的跑堂。   楚珣注视着这人转身进了一家小超市,一口气买了七八瓶矿泉水,一大纸袋的三明治和饼干,看起来像家里断炊没存粮了,急需储存食物。   瘦小的男子眼角视线一扫,低头猫腰,走路还有些驼背,趿拉着鞋,姿势很跩,抱着购物纸袋一转身闪回旅馆的小门脸。   楚珣唇边绽露一丝动容,这小子,好歹混这么多年了,走路架势都他妈没变样,京城哪条胡同混出来的小地痞。   楚珣轻轻一弹耳钉,起身,悄悄跟上。   他知道在他身后某个角落,也有一双眼睛,悄悄追寻着他,为他站岗盯梢,四面警戒,守护他的安全。   这是当地华人开的一处家庭旅店,沿街门脸很小,一楼二楼有几间卧室,地下室也有房间,欧洲旅游旺季这种旅馆很火,入住客满。   楚珣压低帽檐,与擦肩而过的店主点了下头。   他步下通往地下室的狭窄幽暗的楼梯。鞋底踩在半旧的地毯上,脚步轻得像一只大猫,从楼梯转角处的小窗能看到外面行人路过的行迹。   地下室房间的门就在尽头。楚珣的手摸向墙壁,想要开灯,摸上开关的手突然被人压住!   楚珣反手一把拧住对方手掌,捏住手腕。他一回头,对方亦是手脚迅速,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他喉头和下颌之间的要害。   双方面对面,瞪大眼睛,同时沉默。   熟人,太熟了,穿开裆裤时代互相就认识。   楚珣低声道:“别开枪。”   黑暗的走廊里充斥粗重的喘息,心跳,片刻的沉静,愣神儿。   持枪的人十分惊讶:“……楚珣?”   楚珣:“王欣欣,是我。”   王欣欣及其吃惊意外,枪口不敢轻易挪开,心怀疑虑:“你怎么在这?”   楚珣:“找你。”   王欣欣:“你找我?……你找到这种地方?”   楚珣露出淡定笑容,声音低沉:“小叮当同志,老子接你回家,咱进屋聊。”   王欣欣瞪大了眼,仍然保留小时候的口头禅,低声骂道:“我操。”   十米见方的地下室,房门紧闭。上下级接头见面,一切过于匆忙,时间紧迫,争分夺秒。   王欣欣一开始还是无法相信,原本挺聪明机灵的脑瓜子,一时间绕不过来。他倘若以前不认识楚珣也无妨,关键是两人太熟悉,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王欣欣就是他们玉泉路大院当年的小捣蛋之一,两人也算发小一场,从小就是好哥们儿,在一个沙土堆上干仗,一个菜站里偷菜,拎着棍子一道出去跟别的大院孩子打群架。王欣欣在军区子弟学校里念完高中,跟随他爸爸调到沈阳,就远离了他们这个小圈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直到楚珣正式接手总参特情处,在电脑里一帧一帧地浏览内部情报员资料,非洲工作组名单里看到王欣欣的档案。   王欣欣明面儿上是总参派驻北非某国大使馆的武官,属于部队从属的外交人员,真实身份是军方派遣特工,这几年一直在地中海沿线活动。   上次见面是农历新年,两人都从外面回来,拎着烟酒,回大院看爷爷奶奶。   再上一回见面,大约是某一次小学同学聚会,昔日一群死党难得都露了面,楚珣当时说自己留学镀金回来开着公司,王欣欣说自个儿在沈阳当地搞娱乐业,开歌厅,搞个二人转歌舞团。双方当时都没讲实话,也没想到今日在任务战场上见面,被迫向老熟人暴露出真面目。   双方也没时间坐下叙旧,立刻投入工作。   王欣欣简明扼要地报告:“我身份已经暴露了,不能再回当地,他们现在四处堵我。”   楚珣问:“那你留这儿不走?”   特工身份暴露,一旦被敌方情治机构抓捕,涉及国与国之间高层博弈,下场不会好。   王欣欣说:“守着这些货,不能丢。”   王欣欣说着,奋力掀开屋角用帆船布压盖着的东西,数只沉重的大木箱子暴露出来,堆满一面墙!   王欣欣撬开一只箱子。   楚珣吃惊地看着箱子里状似破铜烂铁的零件,扭曲的残片,发动机残骸,残骸内剥离出的芯片……他眼底缓缓露出兴奋和难以置信的情绪:“这是、这他妈是一架‘全球鹰’?!被打下来的,残骸?”   王欣欣说:“法国人从美国购进的一架‘全球鹰’,在利比亚突尼斯边境中弹坠毁,被我们截到手。这玩意儿太重要了,一定要带回去。”   机身遍布炮火痕迹,机翼泛着银色金属光芒。飞机即使已经失事,肢体残破面目全非,楚珣脑海里仍然能拼凑出RQ-170无人机的平展式机翼,机身线条流畅,形似电鳐,外壳是漂亮的银灰色。   这是美国军方最新型的无人侦察机,在雷达下隐形,可以在恶劣天气状态下拍摄地面捕捉信号,刺察别国军事机密。而这种侦察机本身的内核技术,是比任何军事机密都重要的机密。这玩意儿中国没有,中国造不出来。不仅造不出,有钱买都买不到,人家根本不会卖给你。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邻国驱动着‘全球鹰’在东北亚领土边境上徘徊试探,在南海上空耀武扬威。   楚珣眼底反射着亮光,心情发抖,这时明白了他的战友为什么在暴露的危险下仍然坚守阵地,舍不得撒手跑路。这架飞机在北非被打下来,北非的同事一定是设法中途截获,将残骸切割成小块,装进集装箱,千方百计躲过各方耳目,通过货船运到马赛港。“小叮当”明知暴露了行踪,随时处于险境,千辛万苦拿到的货舍不得丢弃,一直在此地蹲守,等待支援。   王欣欣想起来,问:“头儿为什么派你来,‘大兔子’没来?”   楚珣说:“‘大兔子’在突尼斯遇上汽车炸弹伏击。”   王欣欣:“……牺牲了?”   楚珣说:“两条腿炸断了,现在大使馆正跟美方交涉,两边儿扯皮呢。”   王欣欣默然,没再追问。   国与国之间这种外事交涉,都是隔靴搔痒隔空打嘴仗。事关国家颜面,我们绝对不会承认向驻外使馆派驻的武官是军方间谍,对方也不会承认汽车炸弹袭击是有针对性的杀人灭口,双方都不会认账。外交部发言人空谈几句“强烈谴责”、“针对我方外交官员的恐怖主义行为”,最后不了了之。   楚珣说:“货太大太沉,我们无论如何没办法运走,只能搁下。”   王欣欣急得说:“那怎么办?就糟蹋了?”   楚珣缓缓摇头:“当然不能白折腾一趟,我把需要的数据拷下来。”   楚珣接下来花了整整两小时时间,用他的身体“拷贝”这架“全球鹰”残骸。   王欣欣默不作声,全程围观,目瞪口呆看着,确实从来没见过楚珣这种状态。这辈子才第一次认识楚珣的真面目,大院里从小一起玩儿大的“楚司令”。   楚珣全身心投入工作时,像是进入某种入定的状态,静坐,身体慢慢抖动,浑身发热。他两只手掌覆盖住机体最核心部分的残骸,发动机残片,以及写满各种字母数字的零件,用发热的指纹研磨,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拷贝功能来复制他所能感知的信息。他的脑电波具有类似记忆射线的能量场,甚至能记录下比相机存储卡和电脑芯片更全面的信息。   楚珣心里也明白了,这才是贺头儿特意派他来马赛联络“小叮当”的原委。货不可能运回国,只能另寻他路。最先进的“全球鹰”的制造数据,价值无可估量,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一名特工的命都值钱。如果只是一名下线同事被困在此,贺部掂量着轻重,恐怕不会让楚大校冒险跑来接应……   时间急迫,楚珣一开始做得迅速,不一会儿汗就下来了,速度慢下来,做一会儿就需要休息。王欣欣紧张地蹲在一旁,递毛巾,递水。   王欣欣仍然沉浸在得知某些内情的兴奋情绪里,忍不住自言自语:“真没想到,嗳,珣儿,咱们二部特情处的处长位置,据说常年空悬虚待着,我们一直琢磨处长到底谁啊,其实处长就是你吧!”   楚珣靠墙低喘,汗如雨下,还不忘了跟哥们儿瞎贫:“你才想明白?”   王欣欣晃着脑袋:“操,爷们儿干了这么多年,今天才弄明白,原来你是我上司。”   楚珣声音有些虚弱,唇上带汗:“老子二十年前就是你上司,跟着司令走,错不了。”   王欣欣也乐了,眼底闪烁光彩……   王欣欣眉眼神气仍然具有当年的影子,透着少年时代的痞气,头发剃得很短,露着青白头皮,身材瘦小。   这种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就像是哪个胡同口里溜达出来的混混,部队大院里的小地头蛇,斜叼一颗烟,后腰一把三棱刀。没人会想得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是个军人,是特工,也曾经身着军装,对着国徽立誓“绝对忠诚”,隐蔽战线上深藏不露,肩负某一项使命,时刻经历危险的考验,为国家出生入死……      第七十章 逃生马赛港   楚珣复制到最后一箱东西,快要没有力气。他也没时间了,耳钉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有情况,撤。”   楚珣听到耳机里报讯,手掌仍然黏在机翼上拿不下来,白色麻布衬衫裤子全部湿透。他现在琢磨怎么撤,怎么走?   楚珣对着话筒低声道:“肖麽儿,我走不了,过来接我。”   楚珣喊的是山东话的“小妹”。   王欣欣茫然,这时还蒙在鼓里,没听懂叫得是哪个。   楚珣抽回手,解释道:“咱们的人,他代号‘奶茶妹’。”   王欣欣直觉认为,外面瞭望放风的这同事,八成是个女的,或许还是个养眼的大美女。他喜欢这口。   房门突然响了。   王欣欣没来得及抄枪,铁灰色的高大人影直接撞进他的视野,招呼都不打,视线凌厉扫射,口吻干脆:“没时间了,你俩快走。”   霍传武一手提枪,周身带着寒气,眉峰凌厉,整个人像一座灰黑色的山影,暗里来,暗里去,每每只出现在最关键的时间地点。   王欣欣吃惊地瞪着这人:“……”   他一下子就认出眼前人是霍家老二,当年的小山东么。他原本还期待着一位身着紧身衣手持冲锋枪的性感泼辣美女,这回眼睛都快被霍二爷闪瞎了。   这一天在王欣欣的人生经历中,也算得上跌宕起伏。他在异国他乡遇见当年两个伙伴,而且,都是将要与他并肩作战杀开一条血路的战友。   小霍同志为啥起个如此不伦不类的代号?   特工代号一方面要简单好记,还要掩饰真身,与本人越不搭边儿越好。“奶茶妹”这么个软腻名词,绝对没人联想到霍二爷,就好比没人想得到总参二部特情处处长“眼镜蛇”,是楚公子。   霍传武被某人俩眼珠子盯得发毛,冷冷地回过头:“别看了。”   “跑路了。”   王欣欣半张着嘴,看看楚司令,再看看霍小二:“……老子他妈的白活了,老子不认识你们俩!”   霍传武没工夫跟这人握手叙旧,从地上捞起楚珣,拦腰抱住:“来不及复制的东西不要了,快离开这!”   楚珣汗水淋漓,双脚强撑。他瞥见传武手中的军刺棱上带血,帆布裤子有斑驳血迹。   楚珣立刻明白,有人追踪至此,很可能四面包围。小霍在外面一定与对手发生了遭遇战。以霍传武一贯的行事风格,这人做活儿从不诈唬啰嗦,也不爱向楚大校打报告,直接在暗处解决对手,默默地排险清障,轻易都不露面。传武说出这句“快走”,一定是危机已然迫在眉睫,不走不成了。   霍传武掏枪压上子弹,墨镜后的面颊线条简练如刀削,指挥王欣欣:“你扛着人走,我清障。”   王欣欣这时也掏枪在手。   霍传武忍不住提醒:“你枪别走火了,别伤着他。”   王欣欣一条膀子架着楚珣,一手提枪:“操,我没那么笨吧?!”   三人从幽暗的地下室通道里鱼贯而出。旅馆火警报警器突然鸣叫,声音尖利刺耳,楼道里一阵哄然。   霍传武在前面开路,走到从地下通往一层的楼梯转角处,“嘭”得一声,那扇能望见街道地面状况的小窗户瞬间在耳畔炸裂!   这一记冷枪,打响他们一整天将要经历的马赛港逃生之旅,惊心动魄。   仨人一齐猫腰低头,四散飞溅的碎玻璃劈头盖脸削下来。王欣欣半边脸被玻璃炸出血,护着楚珣的头,在硝烟中往前冲。窗外脚步嘈杂,能看到枪手迅速靠近。霍传武双眼露出血色,突然从地下出手,军刺从炸开的窗户内楔出,一刀穿透那人小腿。   他的军刺是特制的,双刃带倒勾,勾住对方小腿,用力往回一扯。那人惨叫着摔倒,一腿被扯进窗户。传武抽刃,再一刀废了对手膝盖,眼底没有一丝怜悯。   楼内住户四散往一楼出口跑。他们三个没敢走大门,知道外面有人堵着企图活捉,于是跑上二楼。   王欣欣摇晃着顶层天窗的把手:“我操,打不开!”   霍传武低吼:“撞开。”   王欣欣一拳打碎天窗玻璃,然而这窗的窗棱是用铁条镶嵌成的井字形,人钻不出去。   两人轮流拧把手,撞铁条,用子弹打,竟然就是弄不开。   楼下人声涌动,从二楼往下望去,看得到四面包抄过来的陌生男人,法国特工。这时再想下楼已经来不及,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几条好汉难不成被一扇天窗堵死,让人瓮中捉鳖?!   “他们手里有重武器,必须赶快出去。”传武急迫地说。   这话大家都明白,对方人多势众,又有重家伙,他们三个人,几条枪,倘若正面遭遇,根本挡不住火力。   坐在墙边的楚珣轻声道:“我试试。”   霍传武:“……这玩意儿卡得很死,你怎么打开?”   楚珣挪身过去,仰躺在地毯上,握住铁窗把手。这种坡顶式小洋楼,二层房间屋顶很低,而且是倾斜的,天窗开在斜屋顶的侧面。楚珣仰着,双手抓住铁条,手指发力,指关节返白。   霍传武立即明白楚珣要干什么,心里揪着一紧,手指攥住枪管。   他在提萨拉别墅地下室那一回,见过楚珣用肉身强行穿越钢化玻璃……   楚珣身上的汗像是瞬间从身体内部泵出来,脑门和脖颈齐聚大颗大颗汗珠,沿着脖子上的青筋蜿蜒流淌。楚珣嘴角紧扣,目光凝汇在一点,五官略微扭曲,看得出非常艰难,井字形铁栅栏在手心里慢慢发生变化。   楚珣猛地抽了一下。   霍传武同时抓住这人肩膀,紧紧握着,完全下意识地,把楚珣揽在怀里,用掌心的热量帮这人使劲儿,也顾不上这种借力方式是否科学。   房门外有人一枪打烂门锁,王欣欣贴着墙过去,干脆利落回敬一枪,门外惨叫。   他们没时间了,二十秒内不能突围,今天让人困死在这地儿,死都不能甘心。   楚珣脸色苍白,眼珠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坚硬憨粗的铁栅以肉眼能够辨别的方式慢慢扭曲,金属在他手心里变软,形成某种奇异的半融化状态,逐渐弯曲……楚珣大口大口吸气,几乎虚脱,身体陷入痉挛。传武心疼得一把攥住他的手!   楚珣的手烫得像在火中烧灼,烧着自己。   传武攥住铁条,狠狠发力,铁窗条栅被两人合力生生掰断……   传武一肩撞开天窗,三人跃窗而出。传武用拖的方式把楚珣从下面拽上来。   海滨小镇房屋密集,狭窄的街道两侧二层小楼连缀成行。白色墙壁,橘色屋顶,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闪光。   三人压低身形,一路踩着咯吱不平的瓦片,从旅馆屋顶窜上隔壁的楼顶。楚珣体力不支几乎一脚踩空,被王欣欣扯住捞上来。楚珣剧烈地喘,脸色白得像石膏假人。   他们刚刚爬到隔壁,没来得及喘气,一回头,远处几条街外突然红光一闪。   传武看得准:“……不好。”   传武用肩膀扑倒楚珣,下一秒“轰”一声巨响,整条街仿佛都在震动。   屋瓦石灰剥落,火球腾起,爆炸声呼啸着撕扯耳膜!   一枚火箭弹从几条街外隐蔽处发射,不偏不倚击中他们方才逃出的那间旅店,从一楼炸进去,目标明确,直接摧毁。地下室坍塌,陷入一片火海!   三人目瞪口呆,熊熊的火焰在瞳膜上燃烧。   前后就是几秒钟,生死的临界点上,逃脱生天。   对方携带重武器,玩儿了一招最狠的,直接一锅端掉窖藏着机密的小旅店,釜底抽薪,就是要毁掉最重要的货!“全球鹰”即便已是箱子里一堆废铜烂铁,也涉及最尖端的军工科技,不能泄露给战略对手。   王欣欣倒抽一口气,仍然为刚才的死里逃生而心悸,骂道:“你妈的,狗娘养的。”   店主和住店旅客被火警驱赶到街边,转身一看,店竟然被炸了。店主双手抱头,悲愤地大喊。几名特工模样的人扭住店里出来的客人,搜寻可疑目标。   霍传武眼角瞥见风声,突然回头,抬手就是一枪。街对面屋顶上一个黑影应声掉下房檐,连带一地破碎的瓦片。   四面冷枪随时袭来,人影憧憧,追杀者不绝。   霍传武一个人,一杆枪,黑衣黑裤掩蔽在房顶烟囱的影子里,弹无虚发。   他在连成一片的屋顶上灵活跃动,快速奔跑,跃下,再攀上,身手像大猫般敏捷,一路掩护两名同伴脱出包围圈,消失在一片低矮密集的民房阴影中……   这天晚上,跑路逃生的三个人,组团藏匿在港口附近一家鱼店的小仓库里。   王欣欣从隔壁店里偷拿了一条被子,一个睡袋。这小子手脚特利索,也贼精着,半边脸伤口出血,用纱布简单包扎。   这是楚珣出国做活儿睡得最落魄狼狈的一晚,没有酒店大床,没有红酒浴缸和爆米花。他蜷在睡袋里,小霍同志和小王同志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互相用体温热气替他暖着。   仓库黑黢,咸湿的水汽夹带鱼虾腥气,海风清凉。仨人并肩躺成一排,透过小窗仰望幽深湛蓝的天空,心潮随着海浪一齐澎湃。   王欣欣自言自语,喃喃道:“操,这一趟,真值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碰见你们俩。”   “楚珣,二武,你们两个,小时候就老是凑一起,特好,现在还能在一个组出任务。”   楚珣哼了一声:“特羡慕吧?”   王欣欣咧嘴:“羡慕死我了。”   这人也没刨根问底,楚珣二武你们两个怎么分到一个小组的,二武你怎么回北京的,你们两个什么职务、什么军衔,你俩这么多年合伙,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手笔……上级有纪律,不该你打听的事儿,甭瞎打听。   王欣欣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酒,嘬了一口,胳膊横过楚珣:“二武,来一口。”   霍传武接了酒,也闷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刺激得他眯起眼,眼底映着海上夜空的繁星。   仨人你一句,我一句,淡淡地回忆当年,部队大院里的生活,记忆犹新的少年时代。   堆满皑皑积雪的大雪松,屋檐下楼道里的大白菜垛,在北方凛冽寒风里冻成猩红色仍然迎风飘扬的红旗……   王欣欣:“嗳,就那回,咱们一伙人抄家伙,跟部委大院一群小混蛋打架。小时候真能闹,还记得吗?”   楚珣:“本司令发明的水炸弹,炸他们。”   霍传武:“嗳妈,炸得爽。”   楚珣:“你还拿橡皮子弹崩他们,崩得特准。”   霍传武:“老子崩得他们捂着腚喊娘。”   王欣欣:“咱霍大侠是谁啊,一个打我们四个,多牛逼啊!”   楚珣:“你回家还让你爸拿笤帚抽了一顿吧,我在楼上都听见你爸满院子追你,跑不过你,哈哈。”   王欣欣和楚珣缩在被子里闷声地乐,乐得放肆,眉梢眼底透着这些年磨不灭的少年情怀,战斗情谊,心情无比畅快……   楚珣其实很累,这一天消耗极大,体力明显不支,强撑着。   他悄悄摸出药瓶,用水就着,吞咽了一大把各种颜色的药片。   霍传武在黑暗中看见,伸手攥住楚珣的手指,不说话……小珣身体不太好了。   楚珣身上的白色棉麻衬衫浸透皱得不成样子,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湿衣服洇出肉色。   传武半夜起来两趟,手伸进楚珣的衣服裤子,为这人擦去小腹和大腿上的冷汗。   楚珣难受的时候,紧闭双眼,尽力忍着不哼出来,不愿意惊动旁人。   传武靠近,将一侧肩膀借给楚珣。   楚珣也不含糊,额头抵着传武的肩膀,一口咬上去,牙齿嵌进肉里,吸吮传武皮肤里洇出的汗水味道,呼吸一阵阵粗重。   王欣欣翻了个身,打出一串小呼噜,也不知是没听见呢,还是早听出来了故意装不知道。   楚珣与传武黑暗中相对,睫毛拂动,嘴唇静静贴了,四片唇相合,无声吸吮。与情欲无关,异乡险境中给对方安慰。楚珣睫毛和人中上都是汗,笑得安静。   ……   传武用唇语问:明天你能走吗?咱们怎么逃出去?   楚珣自信,嘴唇快速蠕动:甭担心,二爷已经想好跑路的招数,我领你们混出去。     第七十一章 戛纳的大明星   楚珣身子虚弱,脑筋却足够用,早就算计好了。仨人组团结伙,目标明显,尤其王欣欣已经暴露相貌。法国特工在全欧洲是出了名的头脑蠢笨、效率低下,让这帮人抓住可就丢人了。   第二天一早,这条街隔壁,某家阿拉伯人开的小店,传出女人惊呼,“安拉,我的衣服,咱家后院晾的衣服丢了。”   街尾小巷的阴影里,溜出三名裹着长袍的人。三人肩挨着肩,低头遮面,迈着略微不自然的步子,融入熙熙攘攘的街市,与街上同披长袍的人迅速混在一起……   霍传武穿着阿拉伯男人的白色大袍,包着头,头巾披散在后肩。他眉毛漆黑,睫毛浓密,肤色被阳光照耀成金棕色,而且两天没刮胡子,混在街上人群里,猛一看,几乎可以乱真。   楚珣用刀片给二武修出漂亮的胡型,沿着口唇修成整齐的一圈,一直连到两鬓的毛发。   蓄须的二武,一下子变了个人,更显出成熟男人熟透了从眉梢眼角荡漾出的味道。楚珣摸着这人下巴,左右打量,二爷的易容手艺,真不是盖的。   阿拉伯男人霍二爷身后,跟着他的两个“老婆”,以一拖二。   王欣欣穿棕色长袍,楚珣穿深粉色长袍。两人都是阿拉伯妇女的奇异装扮,头巾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鼻子嘴巴胡子也裹上,就露一双眼睛。   王欣欣这小子,长相与阿拉伯美女相距实在太远,化妆都没法化,好在这人个儿矮,身量窄,袍子一裹,从背脸看去,在宽阔高大的霍爷身旁真像个媳妇。   楚珣反而装得不像。楚珣长得好,一双细长漂亮的眼在人丛中顾盼生辉,瞳仁黑亮,但他个子实在高了,而且气质摄人,隐隐地富有攻击性……   霍传武昂首阔步在前面走,斜眼瞄身后的老婆:“小珣,又高了,矮下去。”   楚珣隔着面纱说:“我怎么矮下去?我蹲着走?”   霍传武:“你跟我一边高了……”   楚珣:“老子就这么高,是你太矮了。”   两人原本身高就差不离,霍二爷肩宽,身板硬朗,楚二爷柳腰长腿,略显单薄。   楚珣跩着碎步跟上他“老公”,猫着腰,两条腿在袍子里蜷着,尽量让自己矮下去一截。   王欣欣嘲笑道:“你走得像个大鸭子。”   楚珣回道:“你个小矮矬个儿,你长得就是个鸭子。”   一路气氛紧张,风声鹤唳,那两个人嘴巴还不闲着,互相斗嘴,还跟小时候似的。楚珣半蹲着走,嘴上臭贫着,冷不防一脚踩在自己袍子上,往前一扑:“嗳——”   传武一把捞住人,牵着手腕,低声道:“别闹了,看着路。”   楚珣:“别拉我手,他们两口子走路不兴拉拉扯扯的,你这样就暴露了。”   传武:“……”   楚珣从面纱下露出一双促狭的眼,眯成月牙形状,捏住传武的袍子,摇了摇……   三人逃离马赛城区,小霍用他的假证件弄到一辆轿车。三个假阿拉伯人裹着长袍跳上车子,驱车沿海岸线的乡郊公路,往法意边界方向开去。   这一路逃亡之旅颇为欢快,霍传武和王欣欣两人轮流开车。王欣欣一路嘲笑法国特工都他妈一群白痴,看不出老子长袍面纱下包裹着地地道道纯爷们儿的身躯。   楚珣一人占据后座,舒舒服服地躺下。他难受时就睡在后座上,服过药,用长袍裹成个蛹,蜷缩着。   王欣欣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与霍传武低声攀谈:“楚珣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霍传武一向话少:“最近累着,身体不太好。”   王欣欣用手比划着,很难形容自己这两天经历的真实感觉:“我是说……他的手,他跟普通人不一样。”   霍传武:“他在大院里,咱们一起,他那会儿就这样。”   王欣欣自嘲道:“我小时候日子过得忒他妈傻,整天瞎混,屁嘛都不懂,楞就没看出来。”   王欣欣沉默半晌,又说:“你一直照顾他。”   霍传武简明扼要一个字:“嗯。”   王欣欣点点头。男人之间,点到为止,有些话不用说出来也点透了。王欣欣顺手往霍二爷大腿上拍了一掌,一巴掌把什么情绪都说了,都是有故事的人,这些年都过得不容易,各有各的人生经历。   楚珣睡足了,缓过体力,一条大肉虫子醒了,从袍子里固呦出来,情绪开始欢实,为自己寻找乐子。   他一向是这样的脾气性子。二爷身体再怎么虚弱,精神上不虚弱,精力旺盛,绝不会像个娇滴滴的林黛玉自怨自艾顾影自怜。   乡下无人的小路上,他们将车子顶蓬打开,呼吸鲜润清新的空气。   楚珣扯掉面纱,剥掉湿漉漉的长袍,露出贴身背心,背心撩起到胸口,帅气地吹着风。   王欣欣揶揄道:“你露一身香肉,到了阿拉伯国家,你这种女人,就得被石头砍死。”   楚珣笑骂:“滚蛋,你才是女人,老子就喜欢露着。”   霍传武从后镜里瞄楚珣的腰、鲜亮的腹肌,嘴角轻耸,眯眼威胁:衣服穿好喽,别随便晒你的小肚子。   俩人透过后视镜用眼神纠缠。   楚珣干脆把一双脚架到前座,一只脚伸到传武肩上,另只脚伸到王欣欣肩上,撒开欢儿地调戏那两个,脚趾头逗他们的耳朵。   王欣欣本来也是个爱闹的,两人都手欠,见面就穷逗。   王欣欣抓住楚珣的脚腕,挠他脚心。   楚珣伸脚踹人,车厢里鸡飞狗跳。   开车的那位大爷终于忍无可忍,沉着嗓子:“小珣!”   霍传武披着白色长袍,很有一家之主大老爷们儿的风范,低吼一句:“不许闹了,脚别碰小叮当。”   楚珣:“那我碰你?”   霍传武不说话了,默许了,由着楚珣的大脚趾在后面悄悄摩挲他的脊柱一线。你碰霍爷当然可以,你能随便跟别人动手动脚的?用你的脚丫子乱摸别人?   ……   楚珣原本计划一路逃脱法国特工追捕,穿越边境,进入意大利境内,安安稳稳地登机。   他们中途路过戛纳,地中海沿岸又一座充满风情的海滨小城。   戛纳毗邻大海,沙滩雪白,阳光海风和美女让整个城市充满热辣的浪漫,鸢尾花开遍街道,像一丛丛蓝色的蝴蝶。   车子驶进市区,楚珣警惕地重新裹上长袍,戴了面纱。他一扫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大幅海报、电影招贴画:“呦,没准又能碰上熟人。”   霍传武开着车,也瞧见了,哼了一声。   王欣欣不明真相,随口道:“五月份,正好赶上电影节啊,就这几天吧,城里很热闹。”   王欣欣隔着面纱,眯眼一瞄海报:“那不是霍欢欢吗,大美女,她也来了?”   咱欣爷最待见有大波的美女了。   楚珣和霍传武都不说话,互相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各怀心事。   楚珣琢磨,万一真碰上霍美人,你来我往就有意思了,二爷就等着会她呢。   霍传武想的却是,千万别再碰上那女人,霍爷瞧不上眼,忒固应银了……   霍二爷越不想碰见哪个人,他们偏偏就遭遇上了。   事情的起因缘由是他们一进戛纳城内,就被法国治安警察盯上。   他们仨身穿阿拉伯式长袍,一男二女,开着租来的敞篷车,确实显眼。最关键是,这套阿拉伯行头,在马赛港属于当地居民常见服饰,然而到了戛纳,就显得异常突兀。盯上他们的警察是特为电影节增援的专业安保。电影节国际盛会,各方贵宾影迷云集,当地警方严防恐怖主义,凡是跟伊斯兰沾了边儿的,都是可疑分子。   楚珣发觉有警察盯梢。他收敛起嘻嘻哈哈的心思,立刻又像换了一副面孔,警惕地裹好长袍,挡上面纱,嘱咐两名队友全面警戒,随时跑路。   他们在某条街道弃车而走,步行快速在小街巷里穿梭。   法国警察也弃车追上。   楚珣他们这会儿脱衣服换装来不及,只能千方百计甩掉尾巴。地中海阳光下的海滨小城,像海岸线上一颗明艳动人的珍珠,举办电影节盛会的大剧院门前宾客络绎不绝,成群影迷簇拥在围栏后面,手里攥着签名本,高呼偶像的名字,翘首期待。   一辆辆豪华加长轿车停在门前,艳男美女身着华服,款款而来,踏上红毯。   中国影星霍欢欢穿着桃红色抹胸大摆礼服裙,精致的高跟鞋,踏出轿车,由助理为她提着裙摆,妆容绝色,笑靥完美动人,太美了。   霍欢欢身后跟着她的团队,男伴,助理,化妆师,浩浩荡荡。   没处躲,来不及了,楚珣硬着头皮,一使眼色:上。   霍传武和王欣欣用头巾包着头,披着古里古怪的长袍,没处过这种场合,一时间进退两难:上哪?往哪上啊?!   楚公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丝毫不怵,眼色一甩:红毯啊!   霍传武:?!   这种场面,说来也不奇怪。戛纳这种级别的电影节,门槛没那么高,欧洲人又相对随意,组织管理松散,五十米红毯往剧院门口一铺,各路大小明星模特媒体人,只要弄到邀请卡,谁都能在红毯上过个瘾。每年常有因为管理不善混进剧场酒店的狂热影迷。   楚珣关键时刻真沉得住气,心理强大,毫不怯场。   他双手拎起袍子下摆,当成裙摆拎着,带着两个跟班就上去了。   楚珣面不改色,气质与走路姿态都拿捏得极为完美,符合身份。周身气场瞬间变换,那感觉分明就是阿拉伯贵妇身后跟着两个“男仆”,面前五十米红毯都成了脚下生辉的铺垫。   深粉色长袍裹着修长身材,脸罩面纱,一双细长电眼英俊迷人,而且天生自带眼线和电烫睫毛,乍一看当真雌雄难辨。楚珣一边走着,一边伸手向一侧的影迷挥了挥手,笑得从容优雅。   保安猛一回头,愣住,只是片刻的晃神,楚珣他们一行人昂首阔步就走过去了。保安被唬住,以为是受邀的沙特王室。   华人影迷们喊着,“欢欢!欢欢!欢欢!!!”   霍欢欢在镜头前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红唇明艳。她由男伴扶着,走一步回个头,红毯上足足流连快二十分钟,闪光灯下抖露浑身上下雍容奢华的完美。   霍欢欢如同一朵夺目的红云,吸引全场眼球,某种程度上帮了楚珣的大忙。楚珣快速从欢姐身后掠过。   霍欢欢姿态优美地一回头,恰逢穿深粉色长袍的阿拉伯贵妇走过去,也是回眸一瞥。   只一错眼工夫,霍欢欢遽然愣了:“……”   楚珣:“……”   楚珣面纱遮脸,漆黑的眼仁沉静无波,镇定得可怕。双方近在咫尺,他深深看了霍欢欢一眼。   霍欢欢完全没料到,吃惊得都忘了四面摄像镜头的簇拥,脚下一绊,被男伴扶住。她红唇微张,难以置信地凝视阿拉伯长袍背影。方才那双形状细长俊美有神的眼,分明是楚公子!   霍欢欢只认出粉色袍子一马当先的人是楚珣。她没看出后面跟的那两个。   也是因为霍传武和王欣欣这俩人都贼紧张,没见识过这种被镜头鲜花影迷簇拥的滑稽场面。这两人不敢抬头乱看,心虚,蒙着脸低着头气都没喘,跟着楚珣溜进剧场。大厅空旷,天顶高远,拜占庭式半球型天幕绘满精美的壁画,温暖的灯光遮住阴影里的人,让几个人迅速稳下情绪。   王欣欣闷在面纱里,笑骂:“我操,真忒么刺激,老子没玩儿过这么险的。”   霍传武快要让一串闪光灯晃瞎了眼,下意识眯细眼揉了揉,脑里不断浮现的竟是楚珣身着长袍模仿贵妇走路不停摆动的腰和胯骨……楚珣这方面具有天赋,脸能变,声音能变,性别能变,气质神态都能随便揉捏,学什么像什么,可男可女。传武发觉自己仍然不认识全部的楚珣,每多相处一天,总能从楚珣身上剥出从前没发现的妙处……   楚珣快速吩咐队友:“剧场人多,方便下手,你俩找合适的衣服,换装。”   霍传武把啰里吧嗦的长袍用手一抓,一提,恨不得缠在腰上。   他们三人躲在观众席通往后台的走廊里,幕布后面光线昏暗,罩住修长的影子。   楚珣眼神一扫,霍欢欢往这边来了……   霍欢欢神色隐蔽,明显就是在找人。   追踪的法国警员也进入剧场,四下询问宾客,“有没有看到穿阿拉伯服饰的可疑人。”   霍欢欢双手拎着大裙摆,转过走廊,眼角一扫。幕布后面露出楚珣的脸,白皙细致,昏暗的走廊里猛一看,如同一幅精致的面具。   霍欢欢吓一跳,压低声音:“楚总?你?”   楚珣:“欢欢,帮我个忙。”   霍欢欢:“你穿成这样,走红地毯?”   楚珣:“我跟法国人有生意纠纷,惹了事,警察追我,帮我引开他们。”   霍欢欢一双大眼闪过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情绪,同样的精明、镇定,在心里猜测,盘桓。她的细致表情瞒不过楚珣。   楚珣冷冷地道:“警察已经来了,就在你身后。”   只是一秒钟的沉默和迟疑,霍欢欢突然转过身。   一名年轻俊朗的法国警察,踱步过来,礼貌严肃地一点头:“这位女士,您在做什么?”   霍欢欢藏在裙摆中的手迅速从手包里捏出一只粉饼盒,弹开,举在手里一晃,一笑:“先生,我补个妆,您不准偷看。”   楚珣闪身躲在幕布后面。他的两名同伴早就把袍子扒了,丢在角落里。那二人现在位于头顶位置五米之上,剧场上方天花板的大铁架子上攀着,像两只大猴子。   走廊对面恰好有一面装饰镜,从楚珣的位置,将霍美人的形色尽收眼底。回身那一瞬间,霍欢欢表情拿捏恰到好处,游刃有余,楚珣眯细眼,精明地盘剥对方举手投足每一处加工的痕迹。他是这方面内行,他能看出来。   年轻警官在美女面前,谈吐立刻温柔:“女士,您有没有看到穿阿拉伯长袍的人,进入剧场?这很危险,我们需要保证您的安全。”   霍欢欢无辜地摇头,笑得单纯:“没看见。”   警官不甘心:“您再仔细回忆,据说有穿长袍的人刚刚从红毯上走过去,闯入剧场。”   霍欢欢立刻露出愧疚和担忧:“我就顾着给影迷签名,我疏忽了,没注意,真对不起啊。你们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警官大度地摇头:“哦,不用,不用了。”   霍欢欢用丰腴身材与豪华奢靡的珠片大裙摆彻彻底底挡住身后的幕布,笑得甜美。   警官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异常,正要离开。   霍欢欢:“嗳,您等等。”   警官:“嗯?”   霍欢欢认真地说:“您帮我看看,妆怎么样,眼线是不是花了?”   法国男人暴露受宠若惊的神态,在美女面前低咳了一声:“呃……宝贝儿,你很漂亮,简直完美,你完全不用补妆。”   警察走了,危机解除。   楚珣从幕布后露出一张富含深意的笑脸,上下打量霍美人。   两人都很镇定,幽暗的走廊内,隐隐透出短兵相接的紧张气息。   楚珣淡淡笑道:“欢欢,谢了。”   霍欢欢问:“你这怎么回事?”   楚珣避而不答,口吻耐人寻味:“你刚才表现太好了,真冷静,简直是天才。”   霍欢欢方才面对法国警察笑盈盈的神采,从脸上一扫而空!她沉下脸,愤懑地咬着嘴唇。   她根本不怕警察。   她怕楚珣。   人有时候瞬间做出一项决定,完全就是下意识的,紧要关头没时间思前想后。   她直觉楚珣是故意的。楚公子分明就在试探她,研究她,她被这人堵得没处躲,没有选择。人在危险关头,一下子暴露演技,而这种“演技”,恰恰是最真实的面目。   两人心里都有了底,表面含而不露,互相都不揭穿,兜着圈子。   楚珣真诚地说:“欢欢,多谢了,欠你一个人情。你刚才没跟那个警察暴露我,为什么?”   霍欢欢轻蔑哼了一声,你当老娘是什么人?好歹都是同胞,异国他乡混口饭吃,老娘把你出卖给法国警察?你拿这种招数试探我?!   楚珣紧跟不舍:“欢欢,我再求你一件事。”   “我公司生意出问题,竞争对手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抓我,我需要想办法逃脱盯梢……你不是带了一群经纪人助理化妆师么,欢欢,你不介意在你的戛纳团队里,再加俩人吧?”   楚珣问得从容,志在必得,不容拒绝。   霍欢欢睁大眼睛,没想到楚珣这人如此难缠……   霍欢欢离去。传武转眼从头顶上方铁架子上攀下,一把攥住楚珣的手臂,几乎在楚珣胳膊上捏出个坑。   传武低声质问:“你刚才简直太冒险了。她万一真有问题,把你交给警察怎么办?!”   楚珣自信道:“冒险值得,欢欢也确实有问题。”   传武:“……”   传武有时候跟不上楚珣的脑回路,这人怎么想的?   楚珣跟别人行事思路就不一样,永远在关键时刻豁得出去,敢以身犯险,拿自己当那副饵。   传武下意识地,不愿意小珣与那女人过多接触、私下来往。说不出算是一种什么心态,或许还是忌讳从前的瓜葛。   楚珣已经盘算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一招“打草惊蛇”,难得在远离帝都皇城的法国遇上目标,趁机缠住霍美人探个究竟。   当然,楚珣也不是神,也有预想不到的状况。   他这时尚未料到,他将会从霍欢欢嘴里套到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报”。   第七十二章 醋泼三尺   当天傍晚,酒店楼顶天台的隐蔽处,楚珣与他的保镖就是否接近霍欢欢这个问题,陷入强烈争执,两人思路意见截然相反。   霍传武说:“我不同意再多留一晚,夜长梦多。”   楚珣怎么想的?   楚珣有自己一套主意,出来做活儿,二爷不用事事向上级汇报,有便宜行事权,能遇见欢欢在意料之外,趁热打铁。   传武眉头拧紧:“假若这女的是侯家眼线,你这样等于暴露给她!”   楚珣双手插兜,头发和衬衫下摆在海风中悠闲地飘着,细长的眼尾眯出精明的纹路:“她很可能就是。”   “如果欢欢是无辜的,毫不知情,我今天完全不会暴露我自己,我可以仍然让她蒙在鼓里。”   “倘若她真是侯家在外面的线人,所谓的联络人,我的身份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暴露的!她一直了解我是什么人,她只是不点破。”   楚珣细眼如丝,完全沉浸在自己一套意识里,伸开两手,想象自己下半身罩着奢华的大裙摆,表情手势都极力模仿霍美人的样子:“我就是有意观察她怎么对付法国警察。没亲眼看到,我还不敢笃定,她当时的表情,她拿捏的口气,她从裙摆后面藏的手包里捏出镜子……这女的绝对不是一般人,聪明,机敏。”   霍传武望着人,突然伸手捏住楚珣手腕,说不上来的情绪,想把这活蹦乱跳永远都不消停的人拎起来,揣到怀里,带走,永远揣自个儿身上,不让小珣跑了。   楚珣眼底露出自信的光芒:“你放心,我捏得住她。”   “霍欢欢不会是职业间谍。她的身份,无非是姓侯的用金钱与各种好处收买的线人,为金主跑腿,电话收买情报。幕后的人做事谨慎,轻易不出面,欢欢就是挡在前面的那道漂亮的幌子。”   楚珣沉浸在令他兴奋的线索里。他一向是这样,一旦投入到某项任务,心里怀有一个目标,面前一条漆黑幽深的通道尽头突然亮起一盏明灯,灯光强烈吸引着他全部的敏锐知觉,勾着他拼命刨根问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而且他不惜各种手段。   他相信自己一向精准的直觉。他就赌霍欢欢已然知晓他的底细,赌这女人与姓侯的不是一条心。   霍欢欢这女的,身上有一些他所欣赏的气质,聪明,爽快。这样的女子,知晓轻重,明白厉害,继续跟姓侯的混是糟践前程,趁早弃暗投明……不如跟着二爷混!   霍传武抿紧嘴角,调开视线,从天台上望向海边连接成片的渔船,海天一线。   楚珣捅了这人一下:“嗳,不高兴了?”   传武:“没有。”   楚珣:“你不会是自从上回芝加哥回来,还吃那女的醋呢?”   传武冷冷地:“扯淡。”   楚珣凑近了,逗这人:“耷拉个大长脸,还说没有?”   传武一副酷酷的表情:“……我脸就这么长。”   楚珣揶揄道:“我又不喜欢女的,你别扭什么?哪天再来个小汤包,你再跟我犯倔。”   霍传武别扭什么?他压根儿不待见霍欢欢这种人。以小霍同志极其正派保守的心态,霍欢欢生活里的作风、做出来那些事,太脏,与他的人生信条无法调和。他觉着恶心,他自己不沾染,也不希望小珣沾那女的,无论是否为了任务。   他打心眼儿里就不明白了,楚珣怎么一见那个霍欢欢,就走不动路?楚珣这种工作中过分投入抛却一切顾虑近乎疯魔的状态,有时让传武感到焦躁、无所适从。他更流连楚珣乖顺温存时的模样,流连那个陪他睡在地下宫殿小吊床上、静静亲吻他的人。说到底,他太在乎小珣。   霍传武冷着脸,抬手用一根手指隔空一指:你给我悠着,出任务不准跟别人乱来。   霍二爷的小络腮胡子还没刮掉,带着横劲儿的。   楚珣对这人抛了个眼:宝贝儿,知道啦!   霍传武转身走了,霍爷总之寸步不离地盯着你,你敢乱来……   当晚,夜幕降临美貌的海滨小城,电影节的重头戏,最终的评委会奖项揭晓晚会开始了。   中国影后霍欢欢再次迈出加长轿车,这一次,身边挽着的男伴,是楚二公子。   而王欣欣则被楚珣安排混入霍欢欢的中国团队中,自称楚总的手下跟班。王欣欣管化妆师借了一顶欢姐的半长假发,穿一身紧身格子西装,打扮得特嬉皮,完全变一个人,外人绝认不出来。   楚珣一身精致熨帖的西装,右臂在腰前一搭,让霍美人轻挽着他。楚珣风度潇洒,笑得迷人,又不显油腻谄媚,眉宇间淡定自如,与闪烁的水银灯、影迷的欢呼恰到好处融为一体,比任何明星都不逊色。   两人走过红毯,步入会场,在大厅内与各路宾客倾谈。   在旁人看不见的暗处,霍欢欢嘴角扯动:“楚珣,你这是逼得我没路走。”   楚珣笑里藏一丝冷意,淡淡地:“我逼你什么?”   霍欢欢:“半个小时以后,咱俩的照片就在国内网上晒得铺天盖地。”   楚珣:“二爷陪你走红毯,你还不满意?换别人我还不陪。”   霍欢欢一撇嘴,楚公子你明知故问么。   楚珣:“你怕什么?”   霍欢欢:“我怕跟您传绯闻,成吗?”   楚珣哈哈哈仰脖一笑,笑得轻浪。霍欢欢气得在楚珣肋下捏了几下,俩人嘻嘻哈哈,都没个正经。   楚珣陪着霍美人坐在会场内,看完长达四小时的颁奖晚会。   其间,霍欢欢做为受邀明星,上台颁奖,楚珣在下面猛一通鼓掌,为自己人撑场面。霍欢欢主演的片子参评,也获得提名,可惜最终花冠旁落。楚珣凑过脸,安慰道,“提名就很不错,国内今年就你一部片子,挺争气啊欢欢,明年努力,一定拿到。”   楚珣认真起来,表情非常诚恳,笑容眷暖人心。   霍欢欢原本有些失落,对楚珣一笑:“谢啦。”   两人整晚倾身而谈,从戛纳谈到电影,谈北漂考学念书的经历,谈人生许多坎坷,两人性情都爽快大方,很是投机。楚珣对女伴照顾有加,极有绅士风度,为霍美人递饮料,补妆,讲笑话逗她。   楚珣为啥这样,霍欢欢心里真能不明白?   她整晚心事重重,咬着嘴角,心里也矛盾,挣扎……   楚珣由衷地说:“欢欢,你现在事业如日中天,这么多年,熬出头了,当年吃的苦受的磨砺,赚回来了。”   霍欢欢眼角浮出一丝淡淡的苍凉:“这个圈子竞争太激烈,十七八岁小姑娘都上来了,我比她们大一倍,老了。”   楚珣安慰道:“再拼几年,找个好归宿,嫁了,挺好。”   霍欢欢神情复杂:“我能嫁谁,你帮我选一个?”   楚珣:“嫁身家般配的,你看得上的。”   霍欢欢不屑地反问:“我看得上你,我想嫁你,你娶我?”   楚珣平静目视前方,手指摩挲酒杯:“欢欢,你挺好一个人,真没必要。跟错了人,一步不慎,将来追悔莫及。”   霍欢欢垂下眼,沉默半晌,神情有些动容,夹杂着看透世情的冷漠:“楚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   楚珣:“明白,就给我个回话,我知道你爽快人。”   霍欢欢抿着红唇:“我……有些事我迫不得已。我也是收钱办事,掌控不了大局,没多大本事。你别怪我,你其实特看不起我吧……”   楚珣目光直视,攻心为上:“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做人有底限,不会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霍欢欢:“……”   女人致命的弱点,就是对漂亮男人心软。霍欢欢极力压抑情绪:“楚珣,你是个很好的人,我都知道,我也很佩服。我不希望你出事儿,被外国人抓了,落到谁手里,或者被人算计……你好自为之,自己保重。我不会害你,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你以后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楚珣轻叹一口气,破天荒拍了拍霍欢欢的手背,真诚地。   霍欢欢眼眶一热,不是滋味儿。   她有句话看似玩笑,流露真心,我能嫁谁?想嫁你,你会娶我这样的?你断然也看不上我……   这一晚,原本应该就这样结束。楚珣是试图“策反”未成,稍显失望;霍欢欢是话遇知己,心存流连不舍。   颁奖晚会之后是午夜场酒会party,二人结伴,端着酒杯,在香肩鬓影之间穿过。   不远处守候着的那位爷,这时候已经憋了火,楚珣还不知道。   楚珣在洗手间解手,一手扶鸟,另一手轻磕衣领里藏的微型话筒:“肖麽儿?”   也不知咋的,楚珣一解裤裆,摸到带着体温的活泼泼的小二爷,立刻就想到在不远处遥遥守护他的人,就想跟二武说话。   耳机里沉沉的一嗓子:“还不走?”   楚珣:“我们谈得挺好的。酒会party,完事儿就撤。”   传武:“几点结束?”   楚珣:“怎么也得凌晨三四点。”   传武:“陪她一宿?”   楚珣:“你不用陪我熬夜,找地儿休息,嗯?”   传武隐忍着,口气透出几分倔:“我不走,我守着你。”   楚珣心里惦记二武,也是随口一问:“欢欢,你跟霍家小二,就是上回跟侯一群打架那个小山东,是老乡吧?”   他私底下查过霍美人的背景资料。   霍欢欢答:“是老乡,我们家跟他们家住邻村,隔五十里路。”   楚珣挑眉,当真没想到:“这么近?难不成还是同族同姓?”   霍欢欢撇嘴笑道:“我们当地附近好几个村子,几百户姓霍的,五百年前都一家人。”   楚珣是这会儿开始觉得不对劲:“呦……你俩以前不会认识吧?”   霍欢欢露出一口漂亮白牙:“何止认识啊。我印象特清楚,小时候头一回上他家拜年,霍小二那时候可小了,才一岁半,话都不会说,穿开裆裤,坐在他们家铺着团花大棉被的火炕上。霍小二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特俊的一男孩,脸红扑扑的,烟台苹果似的。”   楚珣眼光一呆:“……”   霍欢欢眼底露出凑趣的笑,言谈豪爽:“那小子可逗了,裤裆咧吧着,敞腿一坐,哪哪都露着。我妈还去逗他,捏他那里,差点儿把孩子捏哭啦。”   楚珣:“……”   楚珣说不上自己那时是怎样诡异的表情。   他嘴角肌肉抖动,快要抽筋,配合着对方情绪,百年佳酿波尔多红酒喝进嘴里,都他妈的不对味儿了!   霍欢欢感慨当年,随口八卦。倘是面对其他人,应对媒体,她绝少提及陈年往事,不提自己出身低微。这也就是对楚珣,以朋友相待。   楚珣不动声色:“上一回,也没见你跟那小山东打招呼。”   霍欢欢笑成一朵芙蓉花,自恋地说:“他不敢认我,高攀不起呗!男人么,脸皮薄,不好意思了,不敢让你们知道,我当初差点儿嫁给他!”   楚珣眼神一僵,面无表情:“你什么意思啊?”   霍欢欢端着酒杯,丰满的胸脯贴着楚珣的胳膊,半醉,凑过脸:“你不知道,当年我们两家订过娃娃亲。要说起来,我还算他没过门的媳妇。”   两人脸几乎贴上,楚珣觉着自个儿一定是喝高了,醉了。他瞳膜上晃动霍欢欢一张脸,脑子里心里咬牙切齿琢磨得是二武那个大混球!   一句“娃娃亲”,楚珣蓦地就反应过来。   当年他知道这事儿。俩人那时坐在菜站后面的沙土堆上,他递给二武一瓶汽水,二武分享给他大煎饼,二武带着小男子汉的骄傲,“有媳妇了,家里给订了一个。”   楚珣喉结抖动,红色的酒在眼底晃动,晃得分明是一碗老陈醋。   楚珣眼底弥漫酸气,冷笑道:“欢欢,你是还惦记着那傻小子呢吧,念念不忘的?”   霍欢欢赶忙哄道:“哪能啊,那小子当兵去了,好多年都没见过,根本都不是一路人。”   楚珣强忍火气:“霍小二那臭小子也长挺帅的,你没看上他?”   楚珣爱霍传武,当然觉得他的男孩是天底下最帅的,生怕哪天再碰上个品味跟二爷一样高雅的,明目张胆跟他抢人!   霍欢欢嗤嗤地笑:“那男孩确实帅,我看着挺顺眼的。可惜人太闷,性子太冷,不会来事儿,还跟我装蒜。我猜他也喜欢我,就是不敢说。”   “他喜欢你……呵呵……”楚珣冷哼了一声,“你俩年纪不对,霍传武比你小啊?”   霍欢欢不屑地白了一眼:“这你就不懂了,我们那儿时兴给男孩订大媳妇,大两三岁最好。我嫂子就比我哥大两岁,娶回家能干家务活儿,床上又会伺候男人,好生养!”   楚珣:“……”   楚珣闷了一大口酒,脸都快要喝绿了。   他偏偏又不能捏霍欢欢出气。这女的毕竟不知晓他与传武的关系,两人搭档是保密的。不然他早想一耳刮子扇过去,帮欢欢醒个酒,霍小二是谁的人?!   霍欢欢扯谎,胡说八道,这么重要的事儿,二武瞒着他不说?   二武敢?!   霍欢欢难不成有意试探,这是套他反应?   老子他妈的像个大傻子,被人耍了。   楚珣胡思乱想各种可能性,脑子里烧得疼。也亏他场面见识多,沉得住气,搂了霍美人调笑,鼻尖埋进对方的卷发假意亲吻,举止一切如常。   凌晨四点多钟,快五点,天都快亮了,楚珣亲自把霍美人送到酒店楼上。   霍欢欢几乎整个人挂在楚珣身上,高跟鞋提在手里。楚珣拖着这人,“欢欢,站直了走,别闹,别跟我闹……”   霍欢欢进了房门回身拉住楚珣的手腕,脸红红的:“别走,陪我待会儿。”   楚珣扯扯领带结,鼻子里喷火星,急着离开:“你休息吧。”   霍欢欢不准楚珣离开,拽着楚珣,又喉咙荡漾,想吐。   “别,别在这吐。”   楚珣粗着嗓子说着,拖着人进洗手间。霍欢欢“哇”得一声,对着马桶吐个痛快。楚珣也想吐,心里憋一口血喷不出来,顺手扯过淋浴喷头,一股凉水把霍美人连头带脸喷了个淋漓尽致!   霍欢欢醉得意识不清,“啊”了一声,水从鼻子呛到气管,又沿着事业线流进胸口。   楚珣把霍美人丢到床上,扎着两手,觉着自己这样也不太地道,二爷毕竟是个男人,跟个女的较什么劲?他抹掉脸上的水,扭头出屋,收拾正主。   走廊尽头这时黑影一闪,黑衣黑裤的高大身形突然从楼梯间飚出,一阵凌厉的铁黑色旋风在楚珣眼角闪过,一只大手掌擒住他胳膊肘!   楚珣知道是谁,看都不看,回身狠狠一掌,你舅姥姥的,怄死二爷了!   提枪的黑影眼眶发红,也是一肚子火气,憋了整晚,爷他妈憋一宿了。霍传武一条铁臂勾住楚珣的腰,狠命一揽,拖着人就走。要不是顾忌被人看见,传武想把某人四只蹄子捆起来,扛到肩上带走。   霍欢欢从床上醺醺然一回头,咦,人呢?没了?   隔壁楼梯间里,楚珣与传武也不说话,不惊动酒店的人,但是谁都不肯甘休。男人的火气都燃起来了,醋火冲天,你一拳,我一脚,掐得不可开交。   楚珣气喘吁吁:“二武,你少管我。”   霍传武眼底有血丝:“你再乱来?我不管你谁管你?”   楚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我乱来?……我乱来?!”   “我他妈今天就乱来了!霍传武我告儿你,老子今天不把霍欢欢睡了,颠过来倒过去睡她八遍,我改成你姓。”   楚珣口气非常狠,传武脸上那道疤骤然爆红。传武论嘴上功夫绝对说不过楚珣,有话倒不出,脸越憋越红,一把擒住楚珣的小腿,一搂,想把他的人抱到怀里。   楚珣一只脚丫子被擒,单腿蹦着,抡掌再削:“混蛋,你在外面藏相好的,涮我玩儿?”   传武把人挤到墙角,狠狠钳住,怒道:“哪个有相好的了?”   楚珣眉峰一挑,低吼:“小王八蛋,霍欢欢是你什么人,你再跟我装蒜?”   霍传武遽然愣了,嘴角紧闭,盯着楚珣。   楚珣脸色通红,功夫不济,只能逞嘴:“你瞒着我,老子今天差点儿就露陷了!”   “你个混蛋玩意儿,瞒我瞒得死死的。你他妈在芝加哥见过霍欢欢,在饭馆里见过,在会所里与一群猴打架又见过,你就没跟我漏一个字。”   霍传武沉着脸,粗着嗓子:“没想故意瞒你,我跟她就没关系。”   楚珣怒道:“你娃娃亲对象是哪个?”   “老子以为我跟你是竹马,咱俩两小无猜的。”   “我从小跟你在一处,那么好。老子心里除了你,没别人。”   “你早就有相好,你跟那小婊子配成一对儿青梅竹马了!”   楚珣脱口说出这话,眼眶突然就红了。   楚珣什么人?骨子里多么骄傲、自负、自命不凡的一个人。二爷是最好的,二爷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二爷长这么大,没丢过这脸,没受过委屈,没这么在乎过一个人。因为在乎,所以不乐意接受。   霍传武望着人,无话可说,不知道怎么辩解,眼底也是一红,也委屈。   传武猛地摁住楚珣的头,罩住楚珣撅起的嘴唇,重重亲了上去……     第七十三章 绝对忠诚   传武猛地摁住楚珣的头,罩住楚珣撅起的嘴唇,重重亲了上去。   楚珣嘴巴被堵住:“唔……”   他脑袋挣扎着,被传武一双手牢牢攥住,霸道地捧在手心里亲吻。传武压着他,湿润的嘴唇碾压他的唇,粗糙的胡茬磨他的唇珠。无法用语言倾诉的一腔愤懑和深情,全部酝酿在这个吻里,浓烈,粗暴,夹杂着海风的咸湿,周身隐忍压抑着一层火星,快要燃爆了。   舌尖相抵那一刻,楚珣发觉他的二武从没像今天这样激烈。舌头一路长驱直入,抵上他喉咙口,噎住他未出口的话,让他粗重地喘,快要窒息。两人都愤愤不平,都太在乎对方,感情的列车突然失控,将要出轨,两人一齐扯住车头,奋力地往回拉。传武吻得心里愈发难受,有一种求而不得的委屈。楚珣觉着自己舌筋都缠得疼了。   贺老总叮嘱过出任务的规矩,搭档之间不能有感情纠葛,绝对有他的道理。感情因素极易使人出现判断上的失误、偏差,即便是霍传武这样内敛严肃的军人。   小霍同志方才是误会了楚珣。这人彻夜未眠,在酒店对面另一栋高楼楼顶,黑暗中默默守候,一动不动,周身拢着海风寒气。   他枪里没压子弹,用狙击枪的瞄准镜追逐楚珣的位置,十字准星在楚珣脸上徘徊。他眼瞅着楚珣整晚与霍欢欢腻在一起,笑容可掬,殷勤有加。颁奖晚会结束后紧接着是私人酒会,楚珣与霍欢欢坐在转角沙发里,谈得特投机。   从霍传武埋伏的角落,他只能看到那二人背脸,后脑勺靠在一起,那副场景极其亲昵,像一对调情的相好。而且从某个角度看过去,视线产生错觉,类似于拍电影时的借位原理,就好像霍欢欢贴服在楚珣怀里,与楚珣拥吻……   传武眼眶慢慢渍成红色,眼底浮出因为难过和失眠暴露的血丝。他有那么一瞬间冲动,在枪膛里压上一发子弹,崩了那女的后脑勺。   这倘若不是出任务,他真能下手崩了霍欢欢。   当初的林俊和小汤包他都忍了,哪怕心里曾经纠结过,楚珣的第一次很可能是跟林俊了……那毕竟是以前,俩人分开各过各的,都是男人,都有生理需要,你在外面拈花惹草管不住小老二,霍爷都不追究。如今两人在一起了,即便没有海誓山盟,他心里是把楚珣当老婆,你男人在这儿盯着你,你还敢那样?   小珣,你再敢那样,老子一定不饶你。   老子要是这回还能忍,就不是男人。   ……   霍传武闭上眼,掩饰煎熬的欲望,眉头痛楚地拧着,忘情地吻他的人,力道像要把楚珣吞了,彻彻底底占有,成为他的一部分。   楚珣被这人吻得喘不上气,嘴唇快要磨出血,口腔里黏膜像火烧。   楚珣“唔”了一声,用力挣扎,呲出牙一咬。   霍传武:“嗯……”   传武嘴角让楚珣咬出了血。俩人黑眉白脸,怒不可遏地盯着,喘息。都深爱对方,都不能容忍心底留存的这份纯洁美好,被旁人玷污,或者禁不住考验。   领导都知道了,默许了,你爸爸知道,我妈妈也知道,我们两个天经地义板上钉钉,将来还能变了?   俩人在楼梯间里纠缠的片刻工夫,酒店内风云突变。   几名戴墨镜身着笔挺灰黑色西装的法国特工,搜查到这间酒店。   楚珣耳机里有人轻轻弹了一声。   楚珣忙应声:“小叮当?”   王欣欣在那边儿哼了一句:“喂,我这从酒会出来,找不见你们,你俩摸到哪去了?”   楚珣说:“我们在酒店楼上……就出来。”   王欣欣语气很屌,半开玩笑得:“我说您两位大爷,别他妈窝在楼上卿卿我我了,赶紧跑路,雷子进楼了!”   楚珣眉头绷紧:“撤,按原计划走,等我。”   要说法国特情机构这帮人,效率确实低下,平日精力都消费在度假、红酒和美女身上,关键时候跟不上趟,这一路紧赶慢赶,才追到戛纳。对方并不清楚楚珣他们在哪,一间间酒店例行检查,大海里捞针。   王欣欣戴着假发套子,贴了两撇小胡子,在法国特工眼皮底下步出鸡尾酒会,给楚珣通风报信。   楚珣和传武前一分钟还在互相啃,咬,掐架,这会儿脸色都沉下来,互相眼神示意:跑!   传武提着枪匣,大步流星。楚珣身形如电,西装贴体绷着,双腿跑起来带风。   特工从楼下往楼上逐层排查行迹可疑的中国人面孔,楚珣给传武一使颜色:从紧急通道楼梯下去。   消防通道平时没人走,每一层都有声控的照明开关。两人黑暗中潜行,脚步迅捷,如暗夜里两头大猫沿楼梯扶手滑行而过,脚上仿佛带一层肉垫,不发出一丝声音,不触发楼道内的照明。   他们不出声,对手蠢得偏要出声。   一名墨镜西装男子握着手枪,小心翼翼一步步往楼上走,每到一层,脚一跺,等着灯亮,然后持枪四面警戒,察看每一处墙角。   男子的皮鞋脚一磕,楼层顶灯洒下一片光辉。这人枪口一转,楚珣现身视野里。   对方持枪对准楚珣:“不许动。”   楚珣面无表情,摊开双手:“别走火,我不动。”   男子警觉地打量楚珣:“转过身去,举起手。”   “不必了。”楚珣微笑,眼神往上一撩,“当心你上面。”   男子迅速抬眼一看,眼球视线刚刚与头顶上方形成零度角的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天花板通风隔板猛一掀开,一双黑裤长腿从天而降,悍然夹住这人脖颈!   楚珣同时出脚,一记精准飞踢,踢掉对方的枪,配合默契无声。   霍传武的一双腿肌肉结实,小腿动作骇人的凌厉,脚踝夹住对方脖子,干脆利落地一拧……   传武利落地跳下,将对手绵软的身体藏进楼道黑暗角落。   传武眼色一甩:上去。   楚珣蹬上楼梯扶手,双手抓住通风口边缘,腹肌用力,往上一撑。   传武在下面托住他的臀部。   楚珣心里还憋着火,屁股一拱:“别摸我。”   传武懒得废话,用力往上一托:“快上去。”   传武紧跟楚珣,双手挂住,臂膀和腰肌用力,身手矫健,双腿从通风口处消失。   酒店一侧楼上窗内晃过影子,一根结实的钢索甩上对面某处天台。两头矫健的大猫,各自拽住钢绳,下半身相贴,双腿用灵巧的姿势互相缠绕以维持平衡,声音掩盖在喧嚣的海潮声中,滑过夜空。带肉垫似的脚掌踏上天台,一前一后,飞檐走壁,玫瑰色晨雾中优雅地逃脱……   这天凌晨,三人小组将追踪的对手抛在身后,在约好的地点碰头,乘坐一车,驱车一路向南,顺利通过法意边界,有惊无险。   王欣欣又换一头假发,这次是黑色的波波头,捯饬得风骚,连楚珣都快要认不出这厮。   车子是楚珣昨天弄到的,霍欢欢让手下助理帮楚珣租到的车,还特意给他准备几套衣服和假发。霍欢欢也是出于对楚少爷一份心意,有意帮他。   王欣欣一条胳膊垂在车窗外,悠闲地吹风,敲着车厢:“珣儿,霍美人儿够义气,对你真不赖。”   楚珣在后座上翘着脚:“当然了,我跟欢欢,谁跟谁啊。”   王欣欣乐道:“呦,你跟她,谁跟谁啊?”   楚珣瞟了开车的某人一眼:“我跟她特铁。”   楚珣话音未落车子猛地一抖,突然平移换道然后加速,一匹狂奔的野马在乡间小路上飚驰。楚珣“啊”了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几乎滚下后座……   他们一路开至米兰,将王欣欣安全送达中国驻米兰领事馆。   王欣欣有明面的身份,是中方外派的外交人员,只要躲开法国特工追杀,进入他国的中领馆,又具有外交豁免权,领馆内部有专人接应,有更稳妥的办法将其安全送回国。   他们的车停在领馆对面的隐蔽处,目送王欣欣顶着滑稽的波波头,穿着黄色格子嬉皮装,迈上中领馆楼梯。   楚珣在话筒里声音低沉:“哥们儿,保重。”   王欣欣说:“你俩也保重,注意安全,回见。”   楚珣放任视线抛向远方,遥遥盯着对方背影。他看到王欣欣步入领馆大门的瞬间,回了一下头。王欣欣朝向楚珣他们隐藏的位置,很感激地笑了笑,悄悄地、迅速地,敬了一个军礼,瘦小的身形随即消失在大楼内……   楚珣眼眶一下子热了,心潮感慨。   他目力极好,隔着大街相望,甚至能读出王欣欣敬礼时嘴唇蠕动说出的唇语。   绝对忠诚。   小霍同志驾车,后视镜里端详楚珣的脸,神态永远那样平静,沉稳:“去哪。”   楚珣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城市风物,斑驳着时光锈迹的古老的教堂,街边牵狗的情侣,半晌没有说话。   他强抑冲动的情绪,从后面缓缓伸出手,双手合拢,捧住传武的头。   手指摩挲着颅骨缝隙,一腔的埋怨,深情,全部缠在指腹螺纹里……   楚珣是情绪十分多变的人,容易被某种心思牵着,仿佛有千张面孔,让人捉摸不透,传武偶尔也无所适从,摸不透这人的臭脾气。   楚珣骨子里唯一不变的,就是这片真心。   历经波折最终平安送走王欣欣,让他精神上卸下一副重担,心情一下子软了。两人一道出生入死,风雨同归,每一次出任务相依为命,用自己的胸膛守护对方的后背,两人紧抱在一起吊着钢索穿越都市的繁华喧嚣……大风大浪都熬过了,眼前人就是将来后半辈子的情感依靠,有什么想不开的,昨晚瞎闹个什么?   楚珣抚摸传武的头,叹了一句:“你以后,不准再跟我吵架。”   一句话,说得楚珣眼里一热,传武心口也一热。两人默默无言,都懊恼,闹什么别扭?   楚珣昨夜为啥恼火?二爷这么骄傲一个人儿,这样的脾气、心性,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只有他忽悠别人的,他啥时候能被身边人蒙在鼓里,耍一道,多么丢脸。   二武是他的人,他这么稀罕、在乎的人。以楚珣这人旺盛的掌控欲望与强烈的自尊自负,他爱的人,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属于他的;二武黑黑的眼睛里闪烁的每一粒光芒,都是为二爷闪的!二武的童年,少年,二武与他分离的十五年,二武的现在,将来,直到两人都老了,直到永远,这人是他的人,容不下旁人窥视,别人甭想。   也幸亏霍欢欢与传武并没有实在的瓜葛,那俩人倘若小时候真有过什么,楚珣一准儿得发疯咬人,掐出血。   楚珣双手合握,握住传武的脖颈,手指卡在对方最脆弱不设防的喉骨处。他一发力,能捏碎骨头。   传武开着车,目视前方,身形一动不动,把喉咙袒露给他,就让他捏着。   传武哑声说:“你以后,也不准再那样。”   楚珣:“我又咋样了?”   传武:“俺心里难受。”   楚珣:“……我没想让你难受,你就总是嫌我不好。我没以前好了?”   楚珣口气酸溜,含着一口醋没喷呢:“你当初还真会挑,那媳妇选的,够漂亮,多般配。”   传武:“不是俺挑的。俺跟她没关系,断了,也没有‘那个’过。”   楚珣:“胸大,屁股也大,好生养,一准儿能给你生一窝。”   传武:“……俺不要那样。”   楚珣自嘲道:“你妈给你挑的吧?你妈最不待见的人就是我,我也知道。”   传武:“俺就最待见你。”   楚珣:“……”   传武那时口气冷冷的,表白的话说出口,眼底平静无波,握方向盘的手都没有颤一下。就好像讲出心里埋了二十多年的一句陈词。历经太久,已经没了当初青春年少时那份冲动,就是岁月沉淀剩下的依恋,最单纯,也最浓郁。   楚珣心思突然软得一塌糊涂,鼻子发酸。   他额头抵住传武的后脑勺,两手从后面环抱对方胸膛,紧紧抱着,把这人填进自己胸口。   二武啊……   他们本来应该直接开到米兰机场,有直飞国内的航班。   车子驶向郊区方向,楚珣突然说:“下一个出口,转弯。”   传武问了一句:“机场不是那个方向,你要去哪?”   楚珣抵着传武的后脑,声音低哑:“不去机场,不想回去。”   传武声音更哑:“……不回去你要去哪。”   楚珣:“去哪都行。”   传武:“……”   出口近在眼前,传武不用楚珣提醒第二遍,突然调转方向盘!   轿车“唰”得横向平移,斜着飞下公路出口。楚珣“嗯”得一声,身子制不住往后一仰,车子快速没入一条岔路。乡间小路两旁,是成片成片半人高的蒿草,开出黄澄澄的小野花,阳光下荡漾……   两人心有灵犀,不必多言,甚至不需要看对方的眼。这么多年,早已经迈过需要用语言和眼神交流的年月。   俩人倘若哪天多说了几句,肯定是两口子吵架,互相掐呢,否则根本不用说话。   楚珣去过地下宫殿两次,每一回进门,迅速抱住,膝盖互相顶着,脚丫子踩着,往小床蹭去,然后扑倒。还说什么?都是男人,相爱的男人,不用废话。   楚珣贴着传武的耳朵,低声给对方指路,说悄悄话似的。   他手心洇出汗,在传武肩膀上抹手。传武握方向盘的手也出汗,喉结滑动,胸膛起伏。两人心底都明白,这一趟是要去哪里,这一步迈出去,就收不回来。但是两人之间的这一步,已经等得太久。是该对方的,也是该自己的。这些年亏欠了对方,又何尝不是亏欠自己?   米兰郊外往东,步入亚平宁的乡村,有一处幽静的小镇,风景如画,漫山遍野开着明黄色的雏菊和紫色鸢尾花,美得令人窒息。   车子在田间小路上颠簸,蓝莓园里劳作的大叔抬起头来,冲他们挥了挥草帽。   楚珣笑出一口白牙,也对草帽大叔挥挥手。   传武:“你认识?”   楚珣:“不认识。”   车停在丘陵地带树林间一处小木屋前。木屋门前有一圈栅栏,上有烟囱,周围栽种郁金香和小菊花,但是显然没人住。   楚珣解释道:“我一个朋友的度假屋,他平时住意大利南部,偶尔才来一趟。他让我随便来住。”   传武状似随口一问:“什么朋友?”   楚珣嗤笑了一声:“不是你这种朋友。你这样的,一个就够了。”   传武笑出酒窝,很容易就满足了。   大门紧闭,门锁生锈。   传武:“钥匙?”   楚珣俩手插兜,一副“老子是个少爷”的神情,用眼神示意:“烟囱顶上,鸟窝里。”   传武露出白牙:“嗳……”   那个“妈”字出口的同时,黑衣黑裤的身形蹿上房檐,小心翼翼踩着房顶的瓦,手脚并用,像一头身形俊美的豹……   小霍同志找到钥匙,轻松跳下房檐。   铜钥匙捅进锁孔时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捅下一串灰尘,时光的微末在阳光下跳舞。   传武用力推了几下,拿脚顶着,磕下一脑门子的灰,奋力撞开门。   楚珣喘息着,从后面抱住二武,就这么抱着,凝视二武专注的侧面,浓密的睫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耀林间,眼前是一扇门,是偷来的一段年轮,是完全属于彼此的时光。这里没有惊心动魄的任务,没有上级压力,甚至不再顾忌彼此最后一道底线……   木门阖拢,传武回身一把抱住楚珣。两人紧紧勒着怀里的人,勒断肩头束缚的枷锁,勒断一切阻隔,勒到对方无法呼吸。楚珣用力吸吮传武肩窝里的味道,嘴角划出一道弧度,想流泪。   心底四个字。   绝对忠诚。   第七十四章 乡间小木屋   第七十四章 乡间小木屋乡村木屋是楚珣一个生意上朋友的度假屋,屋子里生活用品齐全,只是饭桌床头各样家具落了一层薄灰。   双层窗帘遮不住午后明艳耀眼的阳光,雏菊在微风中摇曳,碎花编织出斑斓的影子,投射到墙上……屋内一对偷欢的情人,抵着墙角。耳畔充斥着低沉的喘息,胸膛贴合,听得见彼此沉醉的心跳。   传武给楚珣剥掉身上的西装衬衫,扯掉领带,扯脱了扣子。楚珣把传武贴身的黑色背心像擀饺子皮似的擀到胸口,露出一身好肉,用力抚摸令他迷恋的胸肌。   传武肩膀一抖,把背心脱掉,裤子都来不及扒,蹲身突然抱起楚珣,霸道地抱着人,往床上一掷。传武四脚并用,勇猛得活像一头豹子,用一个跃起扑杀猎物的兴奋姿势,压上去,眼底漆黑一片。   楚珣在床上一滚,躲开这一扑,翻身顺势骑到传武腰上,咧嘴笑着,“小样儿的,还是二爷骑你吧。”   小豹子二武面朝下被压,回身反抗。两人手上功夫都不弱,手指关节灵活地缠绕,肩肘很有技巧地相抵相搏,长手长脚在床上厮打,互相较劲,又拿捏着力道,不弄疼对方。   楚珣粗喘着,欲火中烧,边打边说:“第一回,你就让着我不成吗,我在上头。”   霍传武:“俺在上头。”   楚珣喝道:“我想你了,老子就想干你一回!第一次我的,以后我让你干。”   霍传武愣了一下,很爷们儿地粗声道:“第一回本来就让你了,你都‘那样’俺了,这回该俺‘那样’了。”   楚珣:“……”   传武上半身突然跃起,反肘扑倒楚珣。楚珣力量不支,打不过,就开始使坏,挠对方胳肢窝,迅即又被二武狠狠摁住四肢,压成个细面片儿。   楚珣半边脸被摁在枕头里,委屈地嚷:“混蛋啊你,不带耍赖的!”   “那次不算,我忒么都没进去。”   “我就没干成……我那回捅的是情报!……”   “唔……”   小霍同志这辈子最机灵就这一回。   这人其实脑子不慢,嘴也不笨,平时那是霍爷让着妞儿,不爱跟你一般见识,机智要用在刀刃上,一家之主的范儿要亮在关键时刻。   楚珣趴伏着,喘着。传武像剥笋似的,把这人下半身从西装裤里剥出来,露出一身好皮肉。楚珣挣了几下,慢慢就不再反抗,都上了床,还装什么蒜。   平时捯饬得贵气优雅的一个人儿,毫无保留地完全裸露出来,静静地躺着,眼神沉静。那样的表情,让传武心都抖了,手也抖得厉害,压上去碾着亲。两人舌尖相抵,用滑腻的舌苔爱抚对方的脸、下巴、脖颈,互相交换口水。   传武比哪一次吻得都更加粗鲁,因为涨满的情欲,胸膛喷洒着热辣阳刚的气息,咬楚珣的后颈,咬楚珣的肩膀。即便再内敛保守的男人,上了床,也是男人的风范。彼此都太想念、太渴望对方。这样纵情的时刻等了太久,感情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摧磨而淡漠,久而弥香。两人每一次忘情地交缠吸吮,吸干肺里全部空气,脖颈和胸口一片红润,青筋凸起,几乎窒息。   楚珣从心里扯掉最后一道底线,心理包袱抛在身后的路上。他曾经立下的誓言,不会反悔,不容抹杀;他对他的国家绝对忠诚,对他爱的人忠诚,更是对自己忠诚,坦白相对,忠于内心!   自己做的这事儿,对得起真心。楚珣想要完完全全拥有眼前的男孩,两个人可以为对方豁出命,结伴走在这条路上,也许有一天有个人因为体力不支倒在路的尽头。真有那一天,他不希望他的人生因为当初的迟疑而留有遗憾。   传武下身激涨,直挺挺硬抵在楚珣后腰上。   楚珣伸手从随身公文包里,扒拉出保险套和润滑剂,抛给身后的人。   霍传武:“……你身上带这些东西?”   楚珣:“出任务不带这些东西?……万一真用得到,注意个人卫生,不能染上病啊。”   霍传武:“……”   楚珣轻轻刮了二武的脸一巴掌,嘲笑道:“那管东西都没开封,甭瞎捉摸。”   霍传武闭了嘴,也不废话,一把撕掉塑料封皮,扯开盖子。到这份上了,霍爷也不跟你计较你以前用过什么、跟谁用的,从这一天开始,小珣,你再也甭想跟别人。   你是俺的人。   传武的手大,中指很粗,自幼习武练枪,关节粗大。   楚珣咬着下唇,在床单上缓缓磨蹭。他一条手臂往后勾住传武的脖子,两人吻得浑身火烧一样。楚珣感觉到二武坚挺的阳根顶在他屁股上,那种勃发的热度,胯下毛发都能燎成一片焦原。   传武的喘息逐渐浓烈,突然抽出手指!   传武太喜欢他的小珣了。楚珣在他手指的抽送下臀部颤动,起伏,身体慢慢发红,都让他难以忍受,想要插入,想要交合,想要彻彻底底占有他的人。传武从身后紧紧抱住楚珣,用力抚摸前胸,一条铁壁勒紧楚珣的腰,勒出个后臀拱起来的角度。   粗壮颀长的霍二爷,抖动着,焦渴地,强抵着楚珣,一寸一寸硬楔进去。   “俺妈……”   传武粗哑着嗓子,脱口而出,双眼迅速模糊焦点。   男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最原始真实的性欲望,经常与跟母亲有关的词汇连缀在一起,这也算是人之初的天性。   红肿敏感的茎头埋入温热的肠道,就那瞬间突如其来的强烈快感,传武趴伏在楚珣后背上,浑身都抖了。一股暖流从他鼠蹊部淌过,在小腹的毛丛中燃烧,瞬间淌过全身血脉,水乳交融,热浪在血管子里荡漾。   太舒服了,从来没这么舒服过。   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只有当初那个小珣。小珣是最好的,唯一的,永远。   楚珣强忍着,两手攥着枕头,身体契合传武的进攻。二武进去的那一下,烧灼的疼痛从身后袭掠,疼得他吭出声。   二武也是稍显毛躁,下手忒急,憋了二十年,可算熬出头了,“把”到了他的妞儿。作为特工职业素养的一部分,两人都懂床上这点儿事,但是毕竟以前没做过,小霍同志这是平生头一回提枪上阵,楚二爷金贵的屁股可也是头一回挨枪挑,还是天赋异禀如此修利的一杆枪。传武的扩张没做到位,也没经验,急不可耐直接进去了。狭窄的小口被粗壮的霍二爷强行撑开,楚珣都快疼哭了,又哭不出来。   一条条红筋从身体里捋过,刮磨着细腻脆弱的地方,那感觉太清晰,触发他全身最敏感的知觉细胞。偏偏楚珣又不是个普通人,比常人的器官敏感一百倍。他浑身每一片毛孔、恨不得骨关节缝隙里,都像是被二武粗壮的阳物膨胀着填充,涨满全部知觉与意识。他扬起脖颈,喉结颤抖,断断续续:“唔……二武……你、你他妈的……给、给我轻点儿……”   “嗳……俺妈。”   传武趴在楚珣身上,舒服得无法动弹,又哼出一句。   楚珣正疼得收放不得,立马气都泄了,眼角还带着湿润,骂道:“二武你就混吧,你这操谁呢?”   “你干的是我,又没干你妈,你不喊我,你喊你妈?”   霍传武耳朵涨红,有一丝害臊,操的是谁他很清楚,然而嘴里叫得已经乱了,哪还顾得上啊。   你妈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楚珣半边脸在床单上磨蹭挣扎:“驴,你就是头驴,疼,疼……你去找哪个大三岁的媳妇伺候你。”   霍传武懒得跟妞儿废话,一口啃上去,罩住楚珣骂骂咧咧的一张利嘴。   小珣……舌尖再次挑动缠绕,感觉已经与之前不一样,身体上下两处同时交合着,肉体上的兴奋和刺激,无法抗拒。   两人都疯狂了,霍传武动情地重重亲吻楚珣几下,嘴角连一丝腻歪的口水,突然撤开身,两只大手掌掐住楚珣的腰,发力撞进去。   楚珣“嗯”得叫了一声,被撞得往前一拱。   随后这一场翻云覆雨,几乎让楚珣死去活来。   他的二武已经不是男孩了,是个响当当的爷们儿,欲求长期压抑得不到满足的健康强壮的男人。二武在床上力气很大,像一头初次行猎品尝到猎物肥美滋味的雄兽,强健的身躯在他身上不断起伏,反复抽插。最初的撕裂疼痛很快消失,变成细碎的折磨似的刮挠,夹带无休无止的冲撞。楚珣哼哼着,动弹着,二武的阳具根部维度粗壮,每次一捅到底,深深埋入他臀间,肠道全部填满,疼痛却又充实、安稳,就是被人完全占有的感觉。   他爱着的人将他整个贯穿,有一种祭台上献上牺牲的虔诚,让他沉醉,让他很想就这么死在对方怀里。   楚珣被冲撞着一点一点挤到床头,然后又被身后的人拖回去,继续干着他。   他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汗水蒸发,全身皮肤光滑。他慢慢适应传武的力道和节奏,全身都通畅了。传武宽阔的胸膛笼罩着他后背,肌肉贴合,不由自主的,亲昵地蹭他的肩胛骨。   楚珣汗湿着,喘息道:“蹭我干什么。”   传武粗声道:“稀罕你。”   传武在床上干这事,不废话。   楚珣偶尔逗一句,这人就答一句。楚珣不问的时候,传武也不吭声,就狠命干着,不惜力,孜孜不倦。   楚珣使坏似的,回手捏住传武胸前一点。二武的乳尖方才在他后背上乱蹭,蹭硬了,像一颗铁蚕豆。   传武被捏,哼了一声,甩开,随后臀部猛地一撞!   楚珣被撞得眩晕,被楔在床上,动弹不得。男人某方面意识和技巧精进起来可是非常容易,传武顿悟似的,发现了楚珣身上的妙处,学着楚珣整蛊人的招数,两手从后面抱住,左手捏右边,右手捏左边,粗糙的指头捻动楚珣胸口上两粒小珠。   那地方很敏感,感官知觉连通着下体器官,楚珣胸前一下子涨红,两颗小豆被捻硬,难耐地哼出声:“嗯……啊,啊。”   楚珣只一挣扎,传武紧紧勒住他,上下一齐发力,粗鲁地在他身体里挺动,拍撞,拱他的屁股,撞得楚珣快要意识模糊,快感在窒息般的幻觉里更加强烈,让人沉溺。   “这腿顶上来,这样舒服。”   “摸我下面,想射……”   楚珣不时指点着,调动着,上上下下,前三后四,教给二武怎么让他更舒服。   楚珣:“后面别停,你手和屁股就不能一起动?”   传武闷声皱眉想了半刻:“跟不上趟了。”   楚珣胸腔子里沉沉地笑出声,拽住二武的手,按在自己下身,用力撸动,就要二武手指上的枪茧撸他的滋味儿……他后臀翘动,双腿分开。二武一套东西长得饱满,两颗赘物被情欲渍出润泽的水光,随着冲撞的动作拍到他的臀,发出一声声肉体相碰的闷响,荡漾而……传武头顶刺硬的黑发一反常态地柔软,眷恋地垂着,随着撼动的姿势甩出汗珠,一滴,又一滴,甩到楚珣脸上,脖子上。   他凝视楚珣的侧面,看楚珣让他干得发出声音,逐渐软化,出水似的柔软。楚珣慢慢变得很软,像每一回练功过度疲累的状态,浑身四肢都是软的,后背缀满汗珠,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很好看。   楚珣虽然软,身体上并没有丝毫痛楚或是难过。他被干得四体大开,身子里开始感觉到舒服。二武的长物一次次蹭过他体内敏感,让他震颤,迅速进入半昏迷状态,由着传武摆弄……传武面无表情,怔怔地看着他迷恋的人。   他突然抽出下身,双手把楚珣翻过来,迎面压上:“小珣……”   像这样,看着俺。   在你清醒的时候。   楚珣双眼失神,瞳仁里晃动的全部是二武英武动人的模样,“唔”了一声,再一次被充满,顶到最深处。   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耳侧,两腿敞开着战栗,没有丝毫扭捏。身上只有一处是硬的,嫩胀欲破的阳物支棱抖动,被顶得流出一汩一汩精液,嘴角露出一丝满足。   传武揽住楚珣两条腿,猛地探身吻住人。两人纵情缠绵,奋力冲撞,揉蹭,舒服得喘着。传武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吼,一梭子浓热的痴情,全部射入楚珣身体最深处……那天的午后,直到晚间,是偷来的半日浮欢,如同身处世外桃源。   两人赤条条躺在床上,肢体静静相缠,眼神湿漉,那一刻无比安宁。有爱人陪伴的地方,随处是家。   楚珣从一滩水的状态里缓过来,身体重新硬朗,手指恢复力气,一翻身,大腿搭上人,捏二武的脸。   霍传武一动不动,深深看着人,由着他捏脸。   俩人都笑了,亲吻嘴角。   楚珣捏着传武,哼道:“舒服?”   传武点头:“哦。”   楚珣冷笑:“二爷比那些个什么,比你大三岁的媳妇啊相好儿的,怎么样?”   传武也冷冷地,直言不讳:“没试过跟她们那样。”   楚珣一巴掌扇过去,轻轻撩过传武的脸:“你他妈也敢。”   传武忽然说:“恁那里边儿,是热的。”   楚珣:“……真的假的?”   传武眼神深邃,半边脸抿出个笑窝,暴露出得了逞的欢快心思:“嗯,腚里面特别热,暖气管子似的,比恁的手还热呢。”   楚珣扯传武的脸:“二武你骨子里才是个流氓!……”   小霍同志依着职业习惯,将度假小木屋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只是摸排得忒晚了,床上都滚过一轮儿,这才想起时刻保持警惕。   屋后的野花在阳光下绽放,远处的农田开出一片黄澄澄的油菜花,美极了。   霍传武在木屋厨房里做饭。   这人做饭手艺十分一般,以前常年在部队吃食堂,自己极少有机会下厨。胶东本地又是男人主外、女人下厨的风俗,霍二爷这样的男人,是应当小时候让老妈伺候、长大让媳妇伺候的。   楚珣更不会做饭,从小吃惯家里保姆和饭店大厨做的,哪会自己动手?楚珣跟别的“媳妇”不能比,不一样的,还是霍爷勉为其难做顿饭吧,传武这么想的。   柜橱里贮藏了意大利干面条,各种做意大利面的酱料。霍二爷直接上大锅煮,煮出半锅很瓷实的黄面条,捞出来再放煎锅里,倒进一瓶西红柿罗勒草酱,盖锅盖一烩,味道竟然不错,香气充满小屋。   楚珣这一下午躺在床上,也没休息。他利用随身携带的记忆能量转移装置,脖颈、指尖连上导线,将手指拷贝储存的部分数据备份到芯片上。在北郊大院的小红楼里,有一套更加完备的记忆能量传导仪器。巨型计算机占据大半个房间,是专门为楚珣研制配备的。   楚珣做了一会儿,累了,仰躺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内裤湿得洇出一挂粉鸟,穿了跟没穿一样。   小霍端了两大盘意大利面,递到床上。两人对坐吃面条,做爱最耗体力,都饿了。   楚珣吃得嘴角泛出红色油光:“嗯,可以,不错。”   霍传武:“还成?”   楚珣嚼着:“比大厨是差点儿意思,反正以后出门咱俩饿不死了。”   霍传武嘴角一耸,也不在意楚珣没事老挤兑他。他伸拇指给楚珣擦擦嘴,然后很自然地回手含住拇指,舔掉西红柿酱,咂嘴,仿佛那就是他的小珣的味道。   傍晚,两人从床上爬起来,一前一后,晃进洗手间洗澡。   欧式的小房子,洗手间也小,设计得袖珍而精简,洗手台上摆着漂亮的田园风陶瓷用具。两人的身形和影子迅速将小屋充满,昏黄的光线里充斥淡淡的喘息,以及嘴唇相碰的咂吮声。两个人都只着内裤,光裸着上身,贴合着,面对小镜子,互相欣赏对方英俊的脸,健康好看的身体……俩人撩开各自裤裆,对着镜子互相比鸟,暴露男人之间私底下的豪放。   楚珣使劲凑着二武的胯,瞄着镜子里:“差不多大。”   他把两根家伙攥到一起,比对着:“看,多般配,颜色也配。”   霍传武面无表情,看着楚珣臭美。   楚珣这么鼓捣传武,拎过来掉过去,对方能没反应?   楚珣咬着嘴角:“操。”   “怎么突然胀这么大了。”   “你怎么……这样就……比我大了……”   楚珣顺手拿起一管牙膏,给勃起的霍老二度量尺寸。牙膏只是150克的,无论长度、体积容量还是硬度,三项指标被霍爷完爆出局。   楚珣喃喃道:“这么粗啊……”   霍传武腆着胯,翘着大鸟,挺括结实的臀部肌肉在灯下泛出光泽。在小珣面前害臊已是过去式,传武眉梢眼底袒露出属于成熟男人的那份得意。按旧社会的说法,都开过苞了,“老男孩”经历这一个下午的开疆僻壤,终于是个男人了。   霍同志平时一向谦虚内敛,楚珣倘若是别的事夸他两句,这人还懂得谦虚含蓄。楚珣夸他这个,说他“大”,这件事没有哪个男人会含蓄或者不好意思。这是爱人之间最棒的情话,男性膨胀的自尊顿时得到愉悦和满足。   狭小的淋浴间里,水滴在瓷砖墙壁上欢脱地跳跃。   传武从后面抱住楚珣,双手不断抚摸,洗掉一层汗水,在对方身上重新染上自己的气味。两人前胸后背相合,传武从后面握住楚小二爷,手指爱抚撸动,让楚珣仰在他胸口,舒服地享受。   已经相识多年,太熟悉对方的身体,一步迈过那道门坎,仿佛与生俱来就是为了彼此而活。   两人方才消耗过一次体力,这一次做得很慢,有意延长快感,洗手间里静得听得到皮肤细微摩擦,偶尔抑制不住漏出一声低沉的喘息。   楚珣浑身湿着坐在洗手台上,传武吻他,从喉结吻到胸口,一头欲望强盛的狼狗,不停舔他,吸吮他的乳尖,再吻到小腹,吻他的毛发。楚珣慢慢后仰,贴在镜子上,被二武含住挺直的阳物。传武吸得略微粗鲁霸道,很男人的方式,嘬吮他的龟头,捋弄阳根。楚珣爽得下身颤抖,这回胀得也不比二武小,在传武嘴里射出来。   他还沉浸在射精瞬间的余韵中,两腿突然被分开,一脚架到某人肩上。   传武扭头吐掉乱七八糟的东西,眼已经烧红。   楚珣后庭一涨,不及反应,二武已经进去了。甬道润泽,一下子将粗壮的霍二爷吞含进去,紧裹着。传武猛一撞,直接撞到最敏感的一点,勇猛地攻城略地。   传武眼神直勾勾的,眼底是一片燎原之火,用面对面相拥的姿势,冲撞着楚珣。   楚珣身体不断往后倒,几乎坐不住,两手搂住二武的脖子保持平衡。二武硬朗结实的臀带着水声,一下一下拍打他两腿之间,排山倒海。二武两颗蛋不断蹭到他的耻穴,恨不得连着蛋一整套物件都撞进去。   楚珣被身体里坚挺的硬物一次次撞过那个点,肠道猛烈收缩,颤栗,又刚刚射过,太敏感,根本受不了,哼出声:“慢点儿……嗯……受不了……”   传武慢下来,缓缓地,抽出一半,再猛地顶进,齐根没入肉臀之间,粗壮,温暖,充实,顶弄敏感点。   就这样慢动作顶了五六下,楚珣周身电流激跃,陷入振颤性的快感,想流泪,不是哭,是单纯的生理上的泪水失禁。   楚珣眼泪哗得流了满脸,抖动:“唔,不行……别……快点儿……”   传武眼底沉醉,闷声问道:“快,还是慢?”   二武问得特别老实,最听妞儿的话。你让霍爷快,爷就给你操个猛的;你要慢,爷就给你操出个慢镜头。   男人高潮时无法控制,楚珣口里胡乱喘着:“不成,不成……射了……二武……唔!”   传武最后的一下,臀部猛然前送,缓慢,深入,冲破时光尽头一切的阻隔。他脖颈扬起来,黑发向后甩出水滴,像在草原领地上睥睨四方无声咆哮的雄狮。   两人交合的影子打在瓷砖墙上,一幅美妙的图画,性感极了。   精液四溅着射出。   两人追逐着对方的嘴唇,紧紧吻在一起,身体连接着颤抖,毫无保留地喷洒热液,肢体用最缠绵的姿势缠在一起,那一刻,就像永恒。夕阳在山巅洒下光辉,花朵漫山遍野。   ……当夜,米兰直飞北京的航班。   楚珣靠在舷窗边,浑身绵软,头发潮湿,嘴角时不时卷出弧度,神态疲倦。   他偶尔用手指轻轻摩挲耳钉。   耳机里传来低沉的一声咳,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的心。楚珣叼了一支拐棍糖,吮着,心里品味的,是他的二武留在舌尖的味道。   第七十五章 打草惊蛇   北郊大院里没有鸢尾花和雏菊,暖风送过房檐上的喜鹊窝,梧桐树宽阔的叶子在风中轻响。   整整十天,楚珣被圈养在小红楼。他躺在实验室床上,十指指尖连接电磁场导线,整个人处于不太清醒的入定状态。中途,某几根导线突然崩断,电流阻滞。楚珣轻微抖动,眉头暴露痛楚,强大而固执的能量场仿佛在与空间的自然磁场相博弈,让整个房间里气流诡异地流动。楚珣的皮肤在某些瞬间产生凹凸变化,电流滚过体表,像暴风卷过层层沙丘,不安地搅动……   连续的那十天,贺老总就坐在实验室里,眉头紧锁,看着这人,有好几次站起来,焦灼地走动。贺诚然后站定在窗口,凝望窗外那排屹立二十年笔直挺拔的白杨树,眼底重新平静,坚定。   小霍同志坐在实验室门外,也是整整十天,从早到晚,默默地守候。严守纪律,不打搅,不废话,但是,也不离开。   传武衣兜里悄悄揣了两根棒棒糖,在手掌心里摩挲,等小珣醒过来。   楚珣终究还是挺过来,没什么大碍,就是累坏了。   可能也是年纪渐长,身体器官劳损,一次比一次感觉累,也一次比一次恢复得艰难。   楚珣赤着身体躺在被单下,浑身湿透。他后身接触床单的位置,洇出一团人形水印,头发一缕一缕披散,双眼有些失神,神态像小孩,意识不清醒时有那么一丝茫然。   贺诚握住楚珣的手,用力捏了捏,没说话。   楚珣咧嘴嘿嘿笑着:“操,真累,我怎么感觉,跟生了一趟孩子似的。”   贺诚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什么乱七八糟,你能生孩子?”   楚珣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绘声绘色描述:“真的,又疼又累的!感觉就好像,羊水哗得破了流出来,全身液体咕嘟咕嘟往外冒,身体里五脏六腑的,一下子让人掏空了,都掏出去了,我就在床上漂着……”   你还有“羊水”了……贺诚忍无可忍:“真是个活宝,好好歇着你那张嘴。”   贺诚嘴上呵斥,忍不住伸出大手,覆上楚珣的脑门,轻轻抚摸,摸了很久,很是疼爱。   孩子长得真快,一眨眼,当年那个小精豆子,如今也小三十的人了。贺诚原本就打算,让二侄子干到三十岁,正式公开特情处处长身份,进驻总参大院,办公室里做个文职,以后再不用出国历险。是真金,在哪个岗位都能发光发热,别把孩子真伤着了,毕竟到三十岁就过了体能的巅峰……   楚珣欧洲之行平安归来,顺利完成任务,而且一路上磨刀砍柴谈情说爱两不耽误。当然,后一半内情,他可不敢跟部长打报告。   他吊着葡萄糖瓶子,向头儿简要地叙述交待任务。   贺诚点头:“没问题,老子相信你办事。”   楚珣眼珠转悠着,探察上司的思想动向:“贺叔叔,这次巴黎取情报,搭救小叮当,套霍欢欢,从酒店里脱身跑路……小霍立功劳了。”   贺诚点头:“嗯,大功一件,咱们国家隐形侦察机的技术水平,至少得往前进步十年,你们几个居功至伟。”   楚珣正色道:“没他我回不来。”   “贺部,小霍该升衔了,给他他应得的那一份,不能亏待了人。”   贺诚:“你想给什么?”   楚珣:“怎么也是少校吧。”   贺诚:“他上岗有一年吗?”   楚珣露出耍赖的口气:“哦……上尉成不成啊?不能让何小志压一头么。”   楚珣有他的小心思。俩人军衔差太远,他替二武觉着憋屈,又怕对方哪天别扭了。   贺诚哼道:“放心,小霍和小王都要记大功劳。”   贺老总眼角额头皱纹深邃,那里面埋的都是老谋深算的心思。贺诚突然一眯眼,眼底透出光,突然问:“两个小子,王欣欣上午就到米兰领馆,你俩夜里才搭飞机往回返,中间那段时间,去哪了?”   楚珣想都没想,面不改色:“乡下看野菊花去了。”   贺诚:“……看什么玩意儿?”   楚珣一字一句,镇定道:“乡下,野地里的,雏菊花。”   意大利这个空气里飘扬着浪漫美好气息的国度,国花就是雏菊,黄的,白的,火红的,藕紫色的,贺叔叔您老江湖了,不会不知道吧?楚珣嘴角划出促狭的弧度,特精明的样子,却又分明是在装傻。   贺诚重重地哼了一声,分明就是不信,伸出一指隔空点着他二侄子:甭给老子乱来!事儿都办完了老子再跟你俩掰扯。   楚珣抵京之后几天,手机上曾收到一个讯息。   有人发给他一张搞怪的照片,是个穿长袍的阿拉伯男人照片。短信里说:【谢了,你和小妹儿保重。】   楚珣一查,发消息的人也在北京,心里立刻踏实了,“小叮当”平安到家。   楚珣也很快从贺头儿那得知,霍欢欢遇着麻烦了。而且就是因为他这趟法国行,戛纳的偶遇、纠葛,某种程度上连累了霍美人。   从小红楼休养归来,楚珣好不容易抽出个空,悄悄摸到他家二武的地下宫殿,俩人幽会。   二人自从正式定情,见面机会反而少了许多,两个男人感情好,不在于每天早晚腻歪着。楚珣也不每天跑到地下通道里蹲点,避免暴露。他每次去,事先发一条带暗号的暧昧短信:【小妹儿,爷想你了。】   他会得到一条回复:【妞儿,等着你。】   俩人互相开玩笑,瞎逗,就以“小妹儿”和“妞儿”互称。这样的讯息即使被有心人截获,恐怕也猜不透短信发给谁的。   楚珣头上顶着大毛巾,穿一条小内裤,身上挂着水滴,盘腿坐在小床上,抱笔记本上网。   传武赤脚迈出淋浴间,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大湿脚印。他晃动着红润的一套东西。那地儿还留着楚珣亲吻过的滋润,是楚珣爱他的感觉。他舍不得套上内裤,禁锢着就不舒服了。   楚珣专心致志盯着电脑,在某个图片劲爆有各种肤色裸男的外国网站上挑货,信用卡下单。   楚珣:“肖麽儿,给你买了几种今年新款的内裤。”   传武:“俺有裤头。”   楚珣:“你那些款式太土,换我给你买的。”   传武:“……还莫有穿旧呢。”   楚珣:“过时的,淘汰给你爸穿。”   传武穿作训服迷彩裤时,会记得搭配弹力平角内裤。平时不出任务,在家里闲晃,就爱穿个松松垮垮的大裤衩子,光着膀子,也不讲究。   楚珣瞟一眼他喜欢的大牙膏,饶有兴致:“内裤这玩意儿可讲究了,有不同功用的。我买的,健体修型的,磁疗保健的,时尚休闲的,给我好好养护你的大宝贝。”   传武淡淡地哼了一声:“瞎捯饬么。”   楚珣手够着去弹他:“我捯饬它,又没捯饬你。”   “我给你专门挑裤裆尺寸大号的,还能显屁股往上翘着,有提臀效果。”   传武忍着乐:“赶剩么非要翘着。”   楚珣笑得欢快:“二爷这是疼你。”   传武唇畔缓缓浮出小酒窝,心里其实特别得意。他嘴上嫌楚珣自恋、整天美不滋儿的也不知道这人美个什么!但是楚珣给他买的每一样东西,他都特听话地穿着用着。   传武坐楚珣身后,勒住人,默默地亲脖子,肩膀,后背。楚珣脊椎长得精巧,脊柱从后面看上去很直,脖颈低垂,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传武低声问:“看剩么呢?”   楚珣翻看娱乐新闻,说:“霍欢欢被人打了。”   霍欢欢戛纳电影节风光亮相,红毯照片在国内媒体上铺天盖地。虽然没拿到影后,传媒对她关爱有加,这些天围追堵截着采访。   网媒上登载了霍欢欢被记者抓拍到的照片。欢欢戴着帽子,一手遮面,很不情愿,回避着镜头。即使用大号蛤蟆镜遮住眼睛,仍然能辨认出眼眶红肿,嘴角明显暴露淤青。因为脸上的伤,霍美人参与拍摄的剧组被迫延工两星期,两档访谈节目也不声不响地取消……   霍传武凑过头,盯着照片:“怎么弄的?”   楚珣若有所思:“她跟记者说,她家别墅房檐上有个马蜂窝,她被大马蜂把脸和嘴蛰了。你信吗?”   霍传武面无表情,哼了一声:“恁害人家了吧。”   楚珣眼皮一翻:“怎么叫我害的?”   传武脑瓜可不慢,只是跟一般人懒得废话。传武说:“恁非要傍着她参加那个破晚会,走红地毯,照片乌泱乌泱传到国内,大伙都看见了……有人能不拾掇她?”   楚珣:“呦呵,怜香惜玉了?”   楚珣撇嘴,坦率地一点头:“我当初也确实这么算计的。”   传武望着楚珣,忍不住说:“恁这个人……忒爱使坏了。”   楚珣不在意,二爷的心眼儿,无论如何都是算计在别人身上,永远都不会对你使坏。   他自个儿心里也明白,他这一趟折腾,多多少少对不住欢姐了。霍欢欢在戛纳帮他,有心掩护他们几人逃脱,够仗义的,然而某些事情一经捅开,霍欢欢后面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他这一招打草惊蛇,弄不好可别搞成借刀杀人,把欢欢给害了……   霍欢欢背后的人一定很怕沾惹上他,楚珣这么盘算的。   对方既然不出招,他自动贴上去,死缠烂打。   楚珣回京之后,主动给霍美人打过几次电话。他贼心不死,惦记“策反”。   霍欢欢不接他电话,也不来会所,不在牌局酒局上露面,估计是被人打怕了。楚少爷才是大马蜂窝呢,她不敢再沾。   楚珣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想了片刻,指挥传武:“你打。”   霍传武挑眉:“赶剩么?”   楚珣:“我打过去她不搭理我,她理你,你老乡啊。”   传武垂下眼:“……俺不给她打。”   楚珣厉声道:“这是行动任务,你以为我教你泡妞呢?”   传武冷冷地:“俺不打。”   楚珣气势起来了:“你打不打?!”   传武默默掏出手机……   电话响了一阵,竟然通了,霍欢欢声音疲惫,带着妩媚的尾音:“二爷?怎么想起找我——”   楚珣一愣,脸色蓦地沉下去,突然有些郁闷,谁是二爷?   霍传武口气冷淡,随意问候几句。这人也不会跟女人套近乎,午夜时分给美女打电话勾搭,说话那口气活像对方欠了他钱,他这个电话讨债的还端着老爷们儿架势,爱理不理,老不乐意的。   那俩人电话刚一撩下,楚珣沉着脸:“够忒么亲热啊。”   “还‘达令,晚安’。”   传武浑不在意:“俺又没跟她说‘达令’。”   楚珣冷冷地盯着人,突然从后面扑上来,勒住传武的脖子,把人摁在床上,骑上去:“你俩不是第一回打电话了,打过多少回?”   传武皱眉,挡住楚珣的攻击:“恁叫俺打的,讲不讲理?”   楚珣是个能讲理的?他狠狠压上去,下身猛一挺动,对准二武下面,揉蹭,做出一个“二爷操了你”的姿势。   两人手来脚往,在床上掐架,干架干得又很像做爱。传武仰面横躺,表情淡定,哄孩子似的,任由楚珣骑在他身上冲撞。楚珣手上每一招都被他不露痕迹地化解,挡开,片叶不沾身,颇具大侠风范。   楚珣压低身形,抵着传武的额头:“跟女人硬过没有?……被人灌药那次不算。 ”   传武摇摇头,眼珠漆黑,瞳仁里有沉溺的漩涡。   楚珣:“跟别的男的,有过吗?”   传武又摇头:“抹油的。”   楚珣故意逗二武:“甭他妈跟二爷打马虎眼抹香油,你给我抹老虎油都没用我告儿你。部队里混那么多年,队伍里,宿舍里,就没有一两个长得帅的小兔崽子,没动过心?”   传武眉头皱起来,冷脸,不高兴了:“甭瞎扯,抹油那么回事么。”   楚珣用力闷了一口,低声道:“我跟别人也没有。”   传武:“……”   楚珣凑近传武的耳朵:“我跟别人就没硬过,没做过,真的,我不骗你。”   楚珣认真起来,瞳仁清澈,坦白得下一秒就能把胸膛剥开,把活蹦乱跳赤红色的心掏出来。传武一下子怔住,迷恋。   两人一上一下,贴伏着,身影在灯光下重叠,四肢缠绕。   楚珣慢慢坐下去,汗水沿着腹肌纹路流到两人密切结合的部位。传武下腹部的毛发被汗水浸润,乌黑油亮,很迷人。   楚珣俯下身,笑着咬传武:“热了没有?我那里边儿……热吗?”   传武舒服得说不出话,用力点头,胯骨猛往上一拱,齐根顺入,顶得两人都通体舒畅,爽得无以复加。   楚珣像骑马似的,豪放地跨坐在传武身上,起起伏伏,被顶得爽快,随着马背的抖动颠簸,耳畔仿佛都响起草原汉子飘扬的歌声,粗犷,豪迈。他也发觉出这副姿势的好处,驾驭着他的帅二武,手里就缺一根马鞭子了。   小霍同志性子内向闷骚,床上干这事儿可真不含糊,像个喝烧酒吃大肉的汉子,特别带劲。这人嘴上不说废话,不爱出声,眉头紧皱着,不遗余力地使劲,对他的小珣,毫不吝惜这一身硬把式。   楚珣俯视着这人,伸手揉捏二武因为发力而显得认真纠结的脸,顺手拎过他自己脱下的内裤,往二武头上一套。大裆部位兜住传武脑顶的硬发,两个洞正好扣到耳朵上。楚珣顿时被自个儿的恶作剧逗乐,乐得想弯腰,小肚子里被颀长的一杆枪楔着,一动就顶到敏感,弯不下去。   他拍拍二武的脸:“你,哈哈哈哈!!!”   传武正做功呢,哼了一声,伸手想把“头套子”拽下来。   楚珣立马摁住对方两只手,偏不准传武摘掉那个。   他就这么使坏似的按着人,用力地下坐,一下一下地,看着传武顶着内裤的脸慢慢变红,竟然害臊了。传武两条大腿挣扎抖动,结合愈发紧密,电流似的快感在两人毛发深处流窜。那感觉,分明像是他把二武干了。   传武腰上特有劲儿,下面冲撞着楚珣,上身突然一跃而起!   传武的腹肌绷成一溜麻将牌,吻上楚珣。他一口叼上楚珣胸口一枚红点,好像瞬间抽缩回到无赖放纵的童年,小男孩没长大,叼奶似的,大口大口地吸吮美味。   楚珣享受得慢慢向后仰倒,长长地吁一口气,被吸得都疼了。心房搏动着,血管里沸腾的液体都快被这家伙给吸出来。   老实孩子是不能随便调教的,很容易就给教坏了。   传武慢慢起身,把楚珣仰着放倒。两人换了个姿势,下体仍然结合着。传武正面压上,突然抄起自己那条大裤衩子,往楚珣头上一套!   楚珣:“唔!”   楚珣挣扎:“操,我不戴你那土了吧唧的难看的大裤衩!”   传武胸膛里发出沉沉的坏笑,乐着钳住人,把楚珣压得死死的,强迫着,狠命干着。   接二连三凶猛霸道的冲撞,楚珣被撞得迅速失神。他鼻子眼睛都被裤衩蒙住,胸口被禁锢压迫,产生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整个人陷入疯狂的颤栗,直到被他的二武干到直接射了出来……   传武猛地往“小暖炉”的炉膛子里一拱,屁股上肌肉紧绷,“嗯——”,然后慢慢松懈下去,整个人伏在楚珣身上喘息。   楚珣通体湿润,舒服地仰着,把二武的头抱在怀里,像抱他当年的男孩。他在二武紧蹙的眉头上,印了一记吻,甜滋滋儿的。   总参二部特情处珣处长~      第七十六章 楚霍重逢   楚珣后来又吩咐他手下何小志,在霍美人经常出现的会所和饭馆盯梢,随时跟进对方一举一动。   楚珣可不仅知道霍欢欢被打了,他还知道欢欢眼睑嘴唇的淤青究竟被谁打的。他就不信霍欢欢这种脾气心性的人,能一直忍气吞声。   他手里握了厚厚一沓子照片,相机从远距离连续偷拍下来的,清晰而连贯。   楚珣跟他上司打趣:“头儿,可以啊您,这种狗仔级别的照片您都能搞到手。”   贺诚冷笑:“这算什么,三部有的是高手。”   楚珣:“侯一群可也是咱总参三部的人。”   贺诚:“对,老子要想直接监听或者偷拍侯家,不太容易得手。但是24小时监视霍欢欢,很容易的。”   照片里,侯一群拖着胳膊将霍欢欢拖进屋,一把掷到床上,狠狠一掌挥出去……   男人力气很大,真发起狠来家暴女人,力量对比实在悬殊。霍欢欢被打得很惨,嘴里出血,捂着脸坐在床边,满脸泪水,浓黑色眼线晕花成两枚大核桃似的黑眼圈。   据说,霍美人回国之后,当日一下飞机,脚没占地,就被几名黑衣人拖进一辆黑色轿车,带去侯家。   侯一群大骂,骂得非常之难听,小婊子背着老子跟姓楚的在国外鬼混,想捞两边儿的好处,就长了一个X还他妈想吃两家饭?   侯一群骂完,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儿,手指狠狠捋了捋油亮的大背头,还觉着不够解气,回身瞅他爸爸:“爸,您说句话,找人警告一声楚小二,让他知道收敛。”   沙发里的人沉着嗓子缓缓道:“该收敛的是你。”   侯一群:“……”   侯一群的爸爸,侯先进,一席锃亮秃顶,脑后四周盘绕着几缕稀疏珍贵的头发,戴一副保守的黑框眼镜,眼神隐隐透出阴鸷。这人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稳如一尊深沉的塑像。   侯先进跟儿子说:“一群,以前提醒过你,姓楚他家的小子,你不要沾。”   侯一群火气未消:“我沾他?!”   侯先进冷冷地:“你懂个什么。”   侯先进可没出手打人,没动一根指头,骂都没骂一句。侯先进就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盯着霍欢欢……   书桌上跳下来一只洁白绵软的大猫,喵呜一声,跳进主人怀里。这人就把猫咪抱在膝盖上,捋着毛,挠着下巴,管猫咪叫“大白”。大白是侯家养了七八年的宠物,一只中年贵妇猫,娇生惯养,肥白慵懒,舒舒服服躺在主人怀里,打了个滚。   侯先进逗了一会儿猫,把猫交给下人,低声说了一句。   霍欢欢被盯了整晚,身上发抖,低声恳求:“我……知道错了。”   也就半个小时,下人回来,怀里没猫,而是端上来一个砂锅,漫着古怪的肉香,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   侯一群冷不丁问一句:“爸,煮的什么。”   侯先进面无表情,盯着女人:“煮的是大白。”   霍欢欢脸色比大白还要白:“……”   霍欢欢转身冲进卫生间,“哇”得就吐了,浑身发冷,汗毛倒竖,仿佛下一个将要被扒皮下锅的就是她……   事后,父子俩单独在书房中,侯先进一字一句教育他儿子:“老子这次损失一只宠猫,下回,我不希望损失了你。”   侯一群眼眶发红:“我怎么会损失?咱怕什么?”   侯先进说:“不要沾楚家老二,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再张扬,早晚被人家玩儿死。”   侯一群心存不屑,眼里盛不下别人,天底下老子最牛,嘟囔道:“楚珣有什么了不起?小时就看着了了,大了更是一般人儿。”   “他还能翻出个浪来?当初他比我低一届进清华的,念了仨月念不下去,让学校开除了,出国晃荡一圈儿,混得没人要,再臊眉搭眼儿跑回来,他牛个屁啊?”   侯先进突然变脸,忍无可忍,强压怒意:“你他妈懂个屁!!!”   许多话不能跟儿子仔细地掰扯,侯先进捏着椅子扶手,脸色阴郁:“楚家小二比你厉害得多,你比他一个指头你都没得比!……一群,你眼界太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侯一群垂下眼,捱了半晌,知道瞒不过,低声说:“是,他是厉害。我就跟他玩儿几回牌,也没咋样……我,我打牌欠了他钱。”   侯先进:“欠多少?”   侯一群:“也没多少……五十多万吧。您不让我搭理他,我以后不见他,钱正好不用还了。”   侯先进神色一凛,严肃道:“还上,欠姓楚的多少钱,立刻给老子还上。”   侯一群:“……”   侯先进叮嘱道:“一分都不能少,还了钱断绝来往,别再沾,别惹这人。”   侯先进在军政两处身居要职。他知道楚珣真实身份,他太清楚总参二部特情处处长是个多么厉害的狠角色。就他们家侯一群这二愣子,还玩儿牌,还争风吃醋,争个屁!你忒么玩儿牌、玩儿女人、还是玩儿命,玩儿哪个能是人家的对手?   他一直没跟他儿子透露,就是知道这混账小子不争气,知道太多了再出去胡说八道,逞强找楚珣挑事儿,哪天被人家灭了口,都不知道自个儿怎么把自己作死的。   再说侯大少爷,也是从小让家里宠得,跋扈张狂惯了。骨子里的作风,打一生下来从根儿上就定了型。整棵树苗长歪了,你再让他收敛,长歪的树杈子往回掰,哪掰得回来?   他在楚珣那里憋一口气血,得在女人面前找回来。恃强凌弱这种事儿,咱侯少爷最擅长。   他把霍欢欢送回家,在对方家中将人抽了一顿耳光。   也就是这顿打,被蹲点儿的人偷拍了照片。   以侯一群的脑子,他是想不明白他爸爸竟然怕楚珣那小子。   楚小二长得漂亮,挺耐看,小细眼一眯,相当勾人,特有女人缘。侯爷瞧见了,偶尔都心痒痒一回。姓楚的除此之外,还有多大本事?也就是个浪荡子弟,整天泡在夜总会里打牌。四九城里的少爷,都一个货色。   侯一群跟楚珣曾经同校念书。当年在景山贵族学校两人就是校友,后来又都进了清华。   俩人进大学的路数可就大不一样。侯一群是仰仗他的背景、身家地位。在这一点上,全世界的大学也没区别,专门有一些名额,是留给官宦贵族世家子弟。这些人跟普通人那就不一样,不看高考成绩,看的就是你是谁家孩子。   楚珣不是。楚珣打小聪明,成绩很好,是自己凭本事考上的。然而进校没几个月,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据说是军训违反校规还是怎的,被学校“开除”了。   关于楚珣将来走哪条路、何去何从,上面的人曾经有过争论讨论,意见不一。   楚珣“被开除”是事先计划好的,随后送去英国念书,让他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漂泊海外数年,为将来特工生涯铺路。   当年,上面的人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为楚家小二塑造身份铺垫前程,必然要有所舍弃牺牲,两头不能兼顾,这方面是保儿子,还是保老子?倘若楚珣的家庭际遇发生重大变动,楚怀智仕途遭遇贬弃,犯下某项政治错误,遭受牢狱之灾……随后,楚小二以“政治避难”身份,合情合理地流亡海外,被对方“收买”,去美国发展事业,甚至可以由韦约翰从中引线搭桥,植入对手的情治部门,成为深深插进敌人心脏的一把刀,这是最完美的一个三十年计划。   最终还是贺诚极力反对,阻止这个想法的实施。   贺诚那时候说,走那条路,是把人用得太狠。孩子将来一辈子“流亡”,不能回家,太残酷,不能那样做。   ……   月余之后某一天,楚珣起个大早,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冲进洗手间。   他的同居大宠物邵钧,正撅屁股睡在床上,趴着睡,下半身裹一条毛巾被,露出后脊梁光滑修长的肌肉纹路。小邵队长昨晚正好从清河回来,俩人一张床上睡的,难得有兴致,聊了大半宿,互相发泄感情上的苦闷。   邵钧双眼失神,仰视天花板:“老子是个大傻逼,老子喜欢上一人儿。”   楚珣跟这人并排一躺,一齐往天花板上找星星:“你是挺傻逼的,喜欢上谁,能把婚都逃了,捅这么大事儿。”   邵钧说:“那个人可能一辈子都被栓着,出不来,我一辈子不能跟他像两口子那样,住一起,过日子。”   楚珣说:“有夫之妇啊?让她赶紧离婚啊。”   邵钧踹了楚珣一脚:“你才喜欢有夫之妇,无聊。”   楚珣叹口气:“我是无聊,我喜欢一个小妹儿,长得特俊,我特稀罕,他也喜欢我……丈母娘不待见我,他们家,跟我们家有过节。”   俩人胡掰乱扯,互相都留着一手。楚珣知道邵钧心里藏的什么人,邵钧却不知道楚珣说的是谁。   楚珣拍掉邵钧手里的烟,“不许抽烟熏我”。   邵钧突然一翻身,像个八爪大螃蟹盖到楚珣身上,二人乱闹了一会儿,又悻悻地滚走,各扒一侧睡了。邵钧考虑到他家小珣儿好歹是个纯洁的直男,三爷爷是正派人,有原则的,不勾搭直男。   楚珣起得早,在洗手间里哼着歌。他贴着镜子刮胡子,上下左右细细地端详,斜眯眼刮净脖子和喉结处,又拉远了再认真端详——真帅。   他换上一身浅米色衬衫,灰色西装裤,打扮得斯文,临了没忘了往左右咯吱窝里喷上香水。   邵钧睡得迷糊,撅着腚哼哼:“起这么早……操……我还要睡。”   楚珣懒得招呼:“睡你的。”   邵钧从枕头里斜眯一只眼:“捯饬这么美,见媳妇?”   楚珣说:“见我老丈人。”   邵钧腾得一下,脑袋从枕头里拽了出来,顶着乱蓬蓬的发型:“真的啊?……我也去。”   楚珣嘴巴都合不拢,带着笑:“逗你的。”   “嗳,嗳,别他妈动我。”   “滚,我见我老丈人,这忒么有你什么事儿啊?!”   “……”   楚珣没用司机,亲自驾车,驶过长安街,一路往东郊开去。   总参大院内也开出一辆黑色轿车,楚怀智端坐后座,神情肃然,衣着庄重。   刚开出一段路,楚总长提醒司机:“路过东兴楼,把刘师傅接上。”   与此同时,一辆毫不起眼的军绿色吉普车从复兴路拐出来,车内的人面容冷峻如常,黑衣黑裤,握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捻动,显出期待。   等红灯,霍传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只手一摸裤兜掏烟。烟没掏着,摸出一盒薄荷糖。   他默默地笑出个酒窝,丢一粒糖含在嘴里。   这是前两天楚珣去找他,带去一箱薄荷糖,随后他的地下宫殿里四处就摆满了糖。衣柜里所有衣服被楚珣翻检一遍,烟统统处理掉,一根烟都不给他留,每条裤子裤兜里塞上一盒糖。   “你烟抽太多了,对眼睛不好,身体更不好。”   “以后烟瘾犯了,就吃糖。”   楚珣这人控制欲的瘾上来,比烟瘾还厉害,特较真儿,一遍遍地叮嘱。   传武早上本来已经穿好衣服要出门,临走想起来,又转回来,翻出楚珣给他新买的内裤,脱掉外裤重新换上。时髦裤头真是小,款式过分性感,但是兜得挺舒服,料子轻薄柔软。敏感处触觉灵敏,那感觉就好像楚珣时时刻刻贴合着他下半身,摸着他……   三路人马约好的,各自从不同的方向,一齐驶向东郊,齐聚东三环外某大院内一座隐蔽的小楼,面见重要人物。   院外有总参特工严密把守,没外人知道他们来这儿。   三辆车齐头并进停在院子里。楚总长面色深沉,跟儿子微微一闭眼,算是打招呼。   楚珣乖乖地溜过来,低声道:“爸。”   楚怀智多瞅了儿子一眼,今儿自家小二很乖啊,竟然叫“爸”!没冷冰冰地喊老子“楚总长”?   果然忒么的在什么人前说什么话,会表现,这精明的小子……   霍家老二跳出车厢,安静站在一旁,高大俊朗,浅褐色脸颊上染着金色阳光。楚珣跟传武悄悄打眼色,都绷着嘴角不说话。   楚怀智走在前头,背影高大严肃。   楚珣和霍传武赶忙跟上。楚珣从后面一揽传武的腰,就跟揽媳妇似的。传武迅速甩开,乖,别闹。   楚珣挤眼色:穿上了?舒服吗?   传武顿时不自在了,被人隔着外裤看了个透,时髦小裤头包着屁股都不会走路了,心那叫一个虚啊。   楚珣不依不饶:我有心电感应,咱俩今天同款同色,真的……   屋里沙发上坐着沉默如山的男人,双方小二十年没见面,眼角皱纹凸显,头发白了许多,眉宇举止间威仪依旧,军人出身的气质变不了。   楚怀智点点头:“老霍。”   霍云山缓缓起身。   霍传武粗声道:“爸。”   楚珣顿了一下,犹豫该叫什么,最终规规矩矩立正,喊了一句“霍大大”。还像小时那样嘴甜,声音清澈,甚至带出一丝多年前已经退化掉的童音……   楚总长与霍云山如今身份有别,一个在朝为官,一个在老家为民,能碰到一起?   说来话长,这次会面契机源于追查“秃鹫”的行动步步深入,霍欢欢被监视,幕后人物震动。贺诚他们获取了一份情报。香港的总参情报员在某次很低调的二级行动中,截获一份CIA密码情报。   情报内容令人惊愕,里面措辞暗示中情局官员与大陆军方某位人士有来往,措辞间明显暴露此人就是二十年前已遭贬黜的霍师长,霍云山。   楚珣拿到这份东西,眼露轻蔑。然而事关霍家,他严肃地问头儿:“贺部长,您信吗?”   贺诚哼了一声:“老子不信。”   楚珣:“太假。”   贺诚:“霍云山那个臭脾气,要说他在军委大会上跟哪个同僚呛起来,拍桌子吵架,这个我信;说他私下给美国人卖情报,我坚决不信。他离开核心部门太久,有情报可卖?”   楚珣一闭眼:“他们故意递假消息。”   贺诚点头:“他们害怕了。”   ……   也是因为这次假情报扰乱视线,霍云山被上面“请”到北京,接受政治审查。大伙都猜到这类情报是敌方情治机构使出的障眼法、干扰因素,就是捣乱的。即便如此,霍云山身份特殊,敏感时刻,上面其实就是将他暂时隔离,软禁在京,这样大家都安全、放心。   这座隐蔽的院落条件相当不错。迈进两扇红漆小门,内里别有洞天,一树紫藤花架,两侧种满花花草草,砖石铺地,看着像首长度假的地方。   霍云山倒也不是个憋屈的性子,这么些年,大风大浪都经过,什么事儿还能看不开?什么日子不能过?   这人四十年保持军营作风,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洗漱完毕,出早操,在小院里打拳。他起早打拳,特工警卫就得陪着这人起早打拳,一个个儿迷瞪俩眼,打着哈欠。霍云山岁数不小了,拳脚虎虎生风,看得出当年的霍大师长留有一手很俊的功夫。   打完拳,吃早饭,也不要求吃好的,就吃大馒头就稀饭咸菜,不挑剔。饭后管警卫要一份当天的晨报,坐在院子里赏花,喝茶,读报纸,时不时跟警卫交流几句时事,骂一骂。双方聊得挺投机,几个警卫还就爱听老霍骂人,特给劲儿。   这人有时在书房里看书,看看电视新闻,闷了就招呼监视他的小子,“过来陪老子下几盆棋。”   这一来二去,霍老爷跟一群总参特工恨不得混成忘年之交,一个院儿里住得惬意自在。   在这种情况下,楚怀智跟贺诚商量着,悄悄来见老霍。   贺诚打量楚怀智:“不见不成,这么多年你还惦记跟霍云山的交情?”   楚怀智皱眉:“我与老霍的交情……二十年不用见面,彼此心里明白。老子跟他不可能再共事,可是,我儿子跟他儿子还算是战友吧?”   不能去外面吃饭,楚怀智很有诚意,亲自提两瓶好酒,请了他家熟识的东兴楼老师傅,给霍云山做菜。   一桌好菜,一壶好酒,四个人,席间也没太多废话。都是男人,没那么多婆妈,政事不能谈,也不愿谈各自家事,惺惺相惜的兄弟义气又不用挂在嘴上,还谈什么?于是四人默默喝酒,吃菜。   霍云山到北京,就提了一个小小要求,问他小儿子在哪个单位工作,私下见一见儿子。   霍云山问传武:“小二,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传武在长辈面前更没话,闷闷地点头:“挺好。”   霍云山笑了一声:“恁不管揍剩么工作,老子放心。是恁妈妈不放心,惦记给恁说个媳妇,上北京来伺候恁过日子。”   传武窘然,下意识瞟楚珣。楚珣也瞟他,打眼色:快说不要。   霍云山:“恁妈是怕恁身边没人照顾,想有个人给恁洗衣服,做个饭。”   楚珣几乎脱口而出,我给他洗衣服我给他做饭……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小混球的,二爷也太爱你了吧!   传武没来得及找理由谢绝,霍云山又哼了一嗓子:“老子跟她说了,恁着急抹油用嘛。等小二干完事情,将来回家,肯定给恁带个大媳妇回去!”   传武从来没跟他爸汇报过他的事业,他的小珣,这属于机密。但是他爸话里分明有话,好像什么都知道。传武自个儿心思早就定了,什么时候退伍,就把楚珣打个包扛着回家,回老家盖一座二层小洋楼,带楚珣上山挖荠菜……   楚珣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桌吃饭,偏要跟来,多多少少是想在未来老丈人面前表现。   他是这桌上话最多的,恭恭敬敬给霍大大敬酒。   楚珣夹菜:“霍大大,东兴楼正宗鲁菜师傅做的,乌鱼蛋用的高汤,糟溜鱼片用的桂花香糟卤。”   霍云山吃得满意:“不错,地道。”   楚珣连忙又说:“炒蛤蜊肉,炒海蛎子,我特意叫的,您老家风味。”   霍云山问:“小二,干生意干得不错?”   楚珣认真地表白:“开公司挣些小钱,以后还要养家,养老婆,不能让老婆以后跟咱受穷。”   霍传武也不知道是喝酒把耳朵喝红了,还是听这话不对了,白了楚珣一眼,酒窝却暴露了心情。   楚怀智懒得计较他儿子人来疯那副德行,于是举了小酒盅,与霍云山眼神一对,碰个盅,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两个父亲饮性正浓,两个小子在下面使坏,先是鞋尖对鞋尖顶了一会儿,楚珣手欠,摸到传武的大腿。   楚珣手指灵活,在二武大腿上写字:【小妹儿。】   传武眯眼:赶剩么?   楚珣又写:【老婆我爱你。】   他第一次对二武表白这么肉麻的话。   传武忍无可忍,摁住那只蔫儿坏的手,十指紧扣,紧紧攥着,互相较劲。   楚怀智示意:“小珣,你去厨房告诉刘师傅,菜够了,让他不用做了,快歇着。”   楚珣清脆地应声:“是,爸爸。”   楚珣屁颠颠儿地出去了。这人一走,霍传武闷闷地低着头,顿觉无聊,两手插兜,踌躇了片刻。他完全走神,本来就闷,嘴巴跟不上脑子,胡乱说了一句,“俺上厨房解个手”,然后一撤椅子,也跑了。   恁上厨房解个手?   霍云山与楚怀智,两双眼一齐瞟着霍小二沉默高大健步如飞一溜烟直奔厨房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转回来,继续碰杯,干酒。   两个不省心的小子。   第七十七章 穿军装的伪军   独门独户的院落自带一间小厨房。夏天厨房闷热,蒸笼从四沿儿冒出白花花的蒸汽。小屋一下子挤进去仨人,立时就更热。   刘师傅跟两个小子摆摆手:“莫有的,不累,再给恁家炒两个菜。”   楚珣兴致勃勃地搓手:“还有什么菜?”   刘师傅:“炒个胶东特色,溜黄菜。”   霍传武一听,从后面站出来,闷声道:“您歇着,俺来炒这个。”   楚珣一听:“你会啊?”   传武诚实地说:“俺妈会做,俺吃过。”   霍传武拎过围裙围在身上。这人身形、气质,一看就是穿军装的,不是穿围裙干家务活儿的料子,短袖衫里露出两段褐色手臂,青筋微凸,显得十分硬朗。围裙尺寸不对,立刻显小,人高马大的汉子系个小短围裙,简直像穿个小肚兜,甭提多么憋屈可笑。   楚珣知道,他的二武原本不太会做饭。   霍家的男人在家里做饭?进厨房?从来不。霍师长就不进厨房。什么爹养出什么样的儿子,霍家两个少爷人面人后也是大老爷们儿做派,提个棍子出去打架很行,却都不是回到家围着锅盆灶沿儿转悠的小男人。   霍传武拎着菜刀,一笔一划地切海参丝,火腿丁,切葱花和姜末。这人握菜刀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提一把军刺,切得十分不熟练,但胜在认真,慢条斯理儿,极有耐心。   传武打好蛋花,把虾仁荸荠海参丝火腿丁青豆葱姜一齐搅合进去,洒油炝锅,下菜。油烟一股脑呛起来,呛上房顶,大火苗在灶上燃着。传武皱了下眉,两道浓黑的眉毛压拢住眼神。他学他妈妈炒溜黄菜的做法,用手勺不停朝一个方向搅动蛋糊,再兑些油进去,把鸡蛋搅出脑花的半凝固效果,成了!   传武眉心辉映出火苗的颜色,红彤彤的,炒菜炒得大刀阔斧,立马横枪,姿势剽悍潇洒,让楚珣看得眼烫,心热。   楚珣后来发觉,看一个刀工精致颠锅技巧娴熟的大厨做饭,是烹饪艺术的享受;看一个原本不会做饭的男人,用刀粗鲁,颠锅颠得横三竖六,低眉顺眼地为你炒了一道菜,眼瞅着火都要漫上房檐……这看的是一个人对你那份心。   刘师傅上偏房里头歇着,纳凉喝茶去了。   两个混球躲在小厨房里,窸窸窣窣的,闹耗子似的。   油汪鲜亮的一道菜,简单易做,所以霍二爷才敢拿来献宝。楚珣就着一盘菜,大口大口吃着:“好吃,真棒。”   传武用大饼卷上小葱和烧肉,卷成个妥当的荷包,喂给楚珣。楚珣潇洒地两手插兜,腰倚在桌案旁,不用伸手接,直接伸嘴,吃得满嘴挂相。传武用手帮楚珣擦嘴,再冷冷地撤开一段距离,避免让外人偷看到,欢快的心情藏在眉头和酒窝深处……   两个小子不在眼前,两个老的咂着酒,聊了些话,感慨当年的人和事。二十年风云变幻,时过境迁,两家人际遇大不相同,还能凑在一桌吃饭,也是一场多灾多难的缘分。   相聚短暂,双方都不能过多流连,以免惹人非议。楚家父子原本就要离去,楚珣怀有心事,突然请求:“我想,跟霍大大单独谈几句。”   霍云山头发黑硬,身形宽阔,臂膀结实,端坐在沙发里坚实硬朗,像山的影子,很沉稳。楚珣对霍云山怀有一种由衷的亲切与好感,或许也因为二武相貌气质酷肖父亲。二武将来,也就长得像霍爸爸这副样子吧。   霍云山问:“小子,要跟俺说剩么?”   楚珣端坐一旁,坦率谈起当年之事:“霍大大,我那时还小,不懂,很多事情也是后来才明白。那件事,您怨我爸爸吗?您别怪他。”   霍云山粗着嗓子“咳”了一声,长辈的口气,手一指:“恁小子,心思挺重!”   “老子不怨恁父亲,这两码事,俺不记他仇,俺以后还跟他喝酒。”   楚珣轻声道:“倘若没有当年的事,凭您的才干本事,至少跟我爸爸不分伯仲……我总觉得,很对不住您。”   霍云山深深看着楚珣:“小子,恁放宽心,事情过去了。”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认准的事情,就去做。做下的事情,就不反悔。”   “老子做都已经做了,对得起良心。俺当时要是没有想好,主意不坚定,干脆就不那样干……俺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过去了,也就不提了!”   霍云山讲话直白,掷地有声,却也没有怨恨,透着历经人生风雨摧折之后的平静,再回首云淡风轻。楚珣怔怔得,突然释然,以前反倒是自己心思狭窄,忧心忡忡,过分纠结两家曾经的“恩怨”,在对方面前,显得自己小器。   霍云山打量楚珣那个关切的模样,突然凑过头,露出与年纪不太相称的逗趣和诡秘:“小子,俺也要托付你个事儿。”   楚珣赶忙道:“您吩咐?”   霍云山爽快道:“俺家那个小二,是个实诚人,虽说脾气不抵老子当年那么冲,可也是个直肠子的,不会舔么领导,不会来事儿。那愣小子,恁以后多帮着他、提醒他,别让他犯错误挨批评!”   “老子怎么样了都无所谓,俺终归还是希望俺这儿子能过得好。”   霍云山说得坦率,楚珣一听,想要满口答应,又不能说实话,只能点点头。   霍云山意味深长地望着楚珣。他三五年都没见过小儿子,但是他一眼就猜出来,心里明镜儿似的。他也曾经是个军人,为国家效过命,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不该他问的,他也不打听。不看别的,就凭他家小二一身黑衫黑裤冷峻威仪的气质,利落的身手,还有身上抹不掉的伤痕,脸上嵌的细线刀疤……   楚珣在屋里跟霍大大翁婿间谈私房话,不知道另一头那俩人,也在悄悄谈话。   院子里,霍传武从花架子下面走过,楚怀智回头,瞅准时机,一招手:“小霍。”   霍传武连忙走过去,脚步无声,神色却一下子庄重。   楚怀智口气沉稳,目光尽力温和:“小霍……你辛苦啦。”   霍传武一愣,不太会跟长辈套热乎,不知说什么好。   楚怀智由衷地说:“我还没机会感谢你,工作不容易,为了小珣那孩子,经常让你受累,受委屈。”   传武忙说:“没有,不委屈。”   楚怀智直视传武的眼睛,军人间的郑重其事:“你在外面是拿命保护我儿子,执行任务。无论于公,还是于私,老子对你说句感谢,应当的。”   楚总长讲完这话,顿时觉着自己好像过分讨好小霍同志了,完全下意识的,还不是为了楚珣着想!   传武沉默了一会儿,在未来岳丈面前,也讲不出个花里胡哨海誓山盟,不会来假招的,只郑重地说道:“您放心,我护着他。只要我还在,他就肯定在。”   楚怀智点点头,废话不必说,都信得过。   他那宝贝儿子,私生活性取向某些方面,恐怕这辈子都不能让做父母的如意。小珣性格固执,极端自我,认准的事轻易也掰不回来,当爹的着急上火没用。他不明着支持,可是心知反对阻挠没用的。   楚怀智考虑全面,也有自己一番私心。倘若让他给小珣选个可信的人,还能选谁?这些年哪个臭小子对他儿子最是死心塌地,脾气对路,志同道合,乐意守着他儿子,他个当爹的看不出来?   所谓知根知底、两小无猜,不仅是俩孩子之间,对于双方家庭也是一样。楚霍两家至少互相知晓底细,人品人物可靠。楚怀智心里捉摸,小珣倘若哪天变卦了,从地缝里再冒出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儿婿”,老子还怕看不顺眼,恐怕还不如霍小二呢。   ……   这天也是话赶话的,凑巧了,楚珣原本已经站起身,又转回去:“霍大大,当年跟您家不对付的姓侯那家子,告密坑害大军的,您还记得?”   霍云山拍拍沙发扶手,哼了一声:“那些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楚珣避免泄密,只含糊说了一句:“多行不义,作茧自缚,他家很多事做得过分,得罪不少人,早晚的事。”   霍云山直言不讳:“老子从前开罪过姓侯的,他们记仇。”   楚珣问:“怎么的?”   霍云山眼露轻蔑:“姓侯的没有屁大的本事,凭他家老太爷红军八路军时期攒下的军功,混到军委里面,身上穿一身军皮,腰里没枪,莫有下过部队,莫有摸过一天的枪,档案里的花哨是后来人给他添上去的,丢人。”   楚珣:“……”   楚珣突然大步上前,两眼瞳仁射出迥异的亮光,盯着霍云山:“这话是谁说的?”   霍云山:“老子说的,怎的?”   楚珣:“您对谁说的?”   霍云山:“当年姓侯的随军委主席上38军驻地观摩演习,在指挥部里指手画脚,胡乱放炮,干扰红军蓝军指挥官发令,当场让老子顶回去。老子直截了当说他,‘恁是懂打仗,还是会打枪?身上穿军装,腰里没摸过枪,枪子儿从哪个洞里钻出去的恁知道?瞎吵吵个剩么!’”   这话现在听着有几分粗俗,军营里糙老爷们儿火爆脾气上来了就这副口气,霍云山自己也笑了。   楚珣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是这样……当时还有谁在场,听见您说这话?”   霍云山抬眉想了想:“老子手下那几个演习指挥官,还有当时中央来的委员,老冯。”   楚珣两手在裤兜里紧紧攥着,眼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侯,冯。   楚珣突然伸手抓住霍大大的胳膊,略微激动,感激地使劲捏了对方几下:“我明白了。”   “霍大大,谢您了!”   ……   楚珣那天从霍云山住的地方回来,浑身上下透着舒爽与临战的兴奋,指尖止不住抖,兴冲冲跑去找他的上司,在贺诚家彻夜长谈。   出来混的,你迟早是要还的。无论隐藏多深,真相总有暴露见光的那一天。   霍云山无意间一席话,剥出一段陈年八卦段子。一张捕鸟的大网已经张开,四面八方向大秃鸟包抄合围,就快要到收网抓捕的时刻,你个“伪军”。   深更半夜,最后一班地铁呼啸而过,值班的调度员大叔慢悠悠地踱着步,拽上铁栅栏门,加一把大锁,收工下班。   楚珣给某人发短信:【肖麽儿,出来。】   传武从被窝里爬起来:【干什么?】   楚珣:【铁栅栏把我锁外边了,你给我打开,我想咬你。】   传武:【……】   楚珣那晚极其主动,兴奋,像一头进入发情期的公狮子,把传武压在床上啃,霸道地强迫着,把霍小二撸硬。   当然,霍小二爷也没让他失望,稍加抚弄,新买的磁疗保健内裤裤裆处几乎顶出个洞。粗壮的小二爷不用人指挥,从裤裆右侧边缘硬顶出来,歪歪着,竖成个令人眼热的粗硬维度。传武仰躺成大爷似的舒坦姿势,深深地看着人,等着楚珣玩儿花样。   楚珣弯腰亲了一口,弹一弹:“你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一点儿都没变,小鸡儿还总是往右边歪,上厕所从右边掏鸟,我说的对吧。”   霍二爷哼了一声,算是认了。   楚珣坏笑:“我‘看’着你呢。”   霍传武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霍爷小时候,你看我屁股,看来看去,现在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还整天那样隔着裤子‘看’我,小珣你个流氓的……      沉重的健身器铁家伙剧烈震动,沉甸甸的砝码抖动。躯体用完美的姿势缠绕在一起,收到最紧,随后骤然释放,一江春水流去……   窗外晨雾皑皑,长街灯影朦胧,又一个黎明。   这天凌晨,楚珣从地下宫殿回来,接到贺部长电话,“楚珣,侯家老爷子发病入院,就在301,这回估摸着不太好了。”   楚珣坐在车里,一听就来了精神,精明地问:“侯老爷子快不行了?”   贺诚说:“毕竟九十五了。”   楚珣冷哼一声:“正好,他一天不挂,侯家一天还不能动呢。”   楚珣话一出口,赶忙又收住,自己这种时候说这个,心肠着实显得冷硬了。侯家老爷子,大号侯满山,党内仍健在的几位忠臣元老之一,当年是头戴军帽怀揣菜刀的红小鬼出身,十几岁就干革命,参加过北伐长征抗日建国,历经天朝六十余岁,能活到现在还有一口气,确实不容易,就是一部活历史。况且,侯满山这人也算一辈子忠于革命事业,在同僚中德高望重,对后辈多有提携,同党裙带根深蒂固。   贺诚严肃道:“这回得麻烦你走一趟,去医院看看。”   楚珣挑眉:“我去干嘛?”   楚珣心想,咱又不是他侯家的人,侯老爷子临终关怀,用得着二爷去跪床头哭临?   贺诚:“‘神刀张’的大孙子,还有几位‘功能人’,都让上面召去了,研究怎么给老爷子开颅取瘤子续命啊。”   楚珣精细地一眯眼:“呵,原来这样……”   “好,我也去。”   楚珣那晚极其主动,兴奋,像一头进入发情期的公狮子,把传武压在床上啃,霸道地强迫着,把霍小二撸硬。   当然,霍小二爷也没让他失望,稍加抚弄,新买的磁疗保健内裤裤裆处几乎顶出个洞。粗壮的小二爷不用人指挥,从裤裆右侧边缘硬顶出来,歪歪着,竖成个令人眼热的粗硬维度。传武仰躺成大爷似的舒坦姿势,深深地看着人,等着楚珣玩儿花样。   楚珣弯腰亲了一口,弹一弹:“你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一点儿都没变,小鸡儿还总是往右边歪,上厕所从右边掏鸟,我说的对吧。”   霍二爷哼了一声,算是认了。   楚珣坏笑:“我‘看’着你呢。”   霍传武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霍爷小时候,你看我屁股,看来看去,现在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还整天那样隔着裤子‘看’我,小珣你个流氓的……   小床晃动,窄小的床板显得局促,让每一下的动作更显幅度和力道。楚珣被冲撞着顶到墙边,头抵着墙,没有更多的余地挪动身位,汗水淋漓着,突然翻身,骑到传武身上!   传武双眼失神,望着高高在上的人,总觉得自己每一回跟小珣干这个,他像是在膜拜,而楚珣像是在驯兽,脖子上再给拴个绳套就更像。楚珣居高临下,捧着他的头,汗湿的脸浮动满足的笑容。楚珣用力往下一坐,柔韧的腰上下起伏,发热,挤压,肠道猛地收缩,用身体箍着人搅动,箍得他那地儿像被火灼烧,时时刻刻都想射出来……那感觉仿佛不是他在干楚珣,分明是楚珣在干着他,掌控做爱的节奏。   传武胸膛里哼出声:“嗳……妈……小珣……”   太爱了。   今天的聚会对二人而言意义非凡。霍大大的一句嘱托,楚总长的一言重谢,让俩人心里各自安稳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敢辜负,好好疼惜眼前的人。   楚珣骑在传武身上,正骑得挥洒自如,意气风发,手里再挥一把战刀就更潇洒,楚司令所向披靡,睥睨四方。冷不防地,他身下人突然坐起来。传武两条手臂绷出粗筋,抱着他的臀。楚珣单脚着地,踉踉跄跄后退。两人一个托,一个蹦,身体连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传武是心里激动,爱得发狂,简直不知怎么操是好。他抱着人在他的地下宫殿里转悠了半圈儿,最后被楚珣压着,摁在他的腰力健身器上。   传武坐在位子上,楚珣坐他的大腿。两人沉甸甸的分量一下子将压力器一压到底,重量砝码提升上去。传武双手拽住拉杆,纯用臂力托起重量,臀部往上一拱,两人再一齐上升。   “啊——”   楚珣身体里猛地一颤,雄壮的小二武被两股力量一齐抵着,深深捅进肠腔,贯穿小腹,快感强烈而震颤,身体向上升腾,如同飞仙一般,无比刺激。他两条小腿勾到两侧的拉力手柄上。二武牵引着砝码,不停歇地捣弄,一次又一次撞他的敏感点,电流扫过全身,两人快要疯狂。   整间地下宫殿灯火辉煌,明亮高远。寂静的大房子里只有这一处不断发出铁物的碰撞,两个男人粗重的喘息,肉体拍合的闷响。   传武突然松手,撒开拉力杆。   “小珣……热……”   楚珣:“唔——”   楚珣身体猛然坠下,自身体重作用,臀部深深吞入硬物,烫得快要融化。   传武失神地吻上来:“恁腚里又热呢。”   楚珣湿漉漉地,捏捏二武的脸:“那是喜欢你。”   唔……   沉重的健身器铁家伙剧烈震动,沉甸甸的砝码抖动。躯体用完美的姿势缠绕在一起,收到最紧,随后骤然释放,一江春水流去……   第七十八章 敲山震虎   301总院国家领导人级别的特护病房,位于专门的一栋小白楼内。从门口直到进入楼上病房,里三层外三层都由武警守卫,进出人等需经严格检查,全身消毒,换上医用无菌服。   楚珣戴茶色眼镜,口罩遮面,一身淡蓝色大褂,套着鞋套的皮鞋底在光滑洁净的楼道里踏出一串闷声。楼道各个角落都有便衣模样的人把守,而且还是不同路数过来的人。楚珣用眼一扫就大致辨认出,哪一拨人是贺头儿手下的特工,哪一拨是中央警卫局的人,哪几个大约是侯家的亲信。侯老爷子这一病,一石激起小浪花,平静的水面下有暗流潜伏……   啪嗒。   楚珣迈进病房,脚步镇定悠然。   屋中人一齐抬头。侯先进神情严肃坐在沙发里,愣了一下,仔细辨认,才认出来的人不是大夫,是楚小二。侯先进的黑框眼镜在鼻梁上猛地一沉,翘搭着的腿立刻换了一个姿势。楚珣不动声色打量对方,双腿坐姿的变换代表着心情紧张、心理活动复杂。   楚珣的眼镜口罩恰到好处掩饰住全部表情,点点头。   侯先进勉强也点点头。这人闭口不言,他身旁秘书有眼力价儿,问:“楚总,你这是……”   楚珣声音闷在口罩里,笑道:“我来给老爷子治病啊。”   侯先进脸色顿时不好看。   双方各怀心思,互相冷眼相对。侯先进眼神阴郁,姓楚的,你来治病?哼。   病床上静静躺着侯家老头子,一头白发,插着鼻管,身体已相当衰弱,整个人仿佛毫无生气地陷在床里。老爷子面部布满老年斑,形容如同一段枯干朽木,嘴巴和喉头偶尔开合,艰难抖动,看得出来人还在喘气。   侯满山这些年得了脑血管栓塞,一直不太好,据说脑里还长了个恶性胶质瘤,年纪太大也不敢做开颅,现在就尽力维持着。总院的生命仪、血透仪、电磁感应仪,各种先进设备就是给老头子们吊气续命用的,喘不出活气儿了都能利用生命仪器刺激维持脑电图,维持个一年半载的没问题。   楚珣慢慢走近侯老病床。   侯先进立即站起来,就紧紧跟在楚珣身后,生怕楚珣有所动作。   楚珣手插在衣兜里,没伸出来,也不用摸,就看了看,心里约莫有了底。   侯先进为什么如此紧张?这老爷子可是侯家一块宝,侯家的护身符。老头子在世一天,侯家遮天的势力就在一天;老头子哪天要是没了,当年打江山的功臣入了土,人走茶凉,这么些年被他家压一头的各路牛鬼蛇神,能善罢甘休?   这内里还有一层关系,侯满山与今上的父亲是老战友,同是红军八路军干部,而且侯满山还是今上父亲的入党介绍人。侯老爷子对今上父子也算有提拔之恩,这个人资历在这儿摆着,只要老爷子一天还在,侯家绝对不会倒。楚珣比侯先进更明白这一点,如今各项证据都指正侯家涉嫌情报交易与经济腐败,可就是啃不下来、很难扳倒。若想动小的,得等哪天老的一蹬腿,死了。   这天,小白楼病房隔壁的会客室,坐满一屋子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来给侯老爷子“治病”的。   楚珣一走进去,沙发上的人纷纷起来,“小珣!你来啦——”   招呼他的人,叫做张文喜,黑黑瘦瘦一个青年,眼珠里透着不寻常的聪明机灵劲儿,一把上来,亲热地搂住楚珣。旁边还有个中年女人,气质和气清雅,名叫孙琳琳。   楚珣跟张文喜抱了抱,又客气地跟女人问好:“琳琳姐。”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楚珣小时候,从十二岁起,就在国防科工委507研究所的人体科学实验室里接受特训。当时官方利用舆论大规模打击特异功能伪科学,暗中拨算大笔科研经费,花费二十年,研究、栽培了一批有天赋能力的“功能人”。其中就有这个孙琳琳,有楚珣,还有“神刀张”的孙子,这位名唤张文喜的男孩。当年,他们都是一个实验室里养出来的“小鬼头”,互相很熟,都算是这个国家里存在的不为普通人所知的奇人异士。   侯家地位超然,侯先进向上面吹风提要求,专门将这些人从全国各地“请”过来,商讨治病救人方案。   侯先进点名要“神刀张”和孙琳琳,可没点楚珣。楚公子是“不请自来”的那个,侯家人躲他还来不及,哪敢请他“治病”,治活还是治死?   楚珣毫不客气,脱了鞋,在沙发里盘腿一坐,与张文喜并肩挨着。他摸出两根拐棍糖,俩人一人叼一支糖,笑嘻嘻得,引得一屋人侧目。他那些年与二武分开,每年寒暑假在实验里度过最难熬的三个月,最要好的兄弟就是张文喜,互相通晓底细,常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双方最近五六年都没有联系,再见面却也无碍少年时代深厚的情谊。   侯先进沉着嗓子咳了一声,将众人注意力导入正题:“家父病重,脑瘤不能再拖,这次请几位来北京辛苦一趟,一定帮忙治一治,把瘤子取了。”   众人一片静默。张文喜八字小眯眼一翻:“您家老爷子这病,饿看过了,瘤子还是个畸形,一大串葡萄似的,缠在神经血管上,头皮都顶出型了。正常人没见过长这种瘤子的,你家人咋长的?”   张文喜说话浑不吝的,侯先进强忍着,低声下气问道:“不能治?你们老张家的开颅术,脑癌晚期不也能治好?”   张文喜叼着糖,嘲讽道:“那是人家运气好,祖上也积德,命不该绝。饿可不是啥人都治得好。”   孙琳琳一看文喜那样儿,连忙打圆场:“老爷子年纪大了,瘤子是恶性,晚期,不如静养维持。”   侯先进沉着脸。他也知道,他老爹年纪到这岁数,日子活一天少一天,然而这样靠仪器勉强维持,顶多再撑半年,拔管子是早晚的事儿。他千方百计给亲爹治病,可不是他有多么孝顺,而是今时今日,他一家人前路难测危机四伏,他家老爷子死不起,不能挂!   侯先进转向楚珣,眼神逼视,口气还是在商量:“小二,你的手有功夫,你那些玩意儿能杀癌细胞组织。张文喜做开颅,你把瘤子取了,救我家老爷子一命,成不成?”   楚珣表情单纯无辜:“这活儿可责任重大。我手笨,手没准儿,万一瘤子没消灭,我一放射线,把侯爷爷那一团脑瓤子直接杀灭了,可怎么办啊?”   张文喜“噗”一声,乐得喷出口水。   侯先进脸色泛白,气得说不出话。   侯先进说:“文喜,国家这么些年,待你家不薄,你爷爷当年……”   张文喜嘴角一挑:“成,不就是开颅么,饿开过几十个脑瓢子,饿能给你做。你们家给五千万吧。”   侯先进脸一变:“……你开玩笑吗。”   张文喜冷笑:“你家给不起?上面人都知道俺们老张家治病救人的规矩,你有多少钱,就出多少钱,你说饿要的多吗?”   楚珣悄没声息露出一丝笑。   侯先进无言以对,怔怔得,半晌道:“文喜,有话好好谈……两千万。”   张文喜眼皮都不眨:“两千万啊,只够饿把你爸的天灵盖掀开,饿可就不管给他合上了,就晾着。”   这回不止楚珣喷了,抖着肩膀,端庄而坐的孙女士都忍不住捂上嘴,强忍着笑。   张文喜这小子,敢这么牛逼?   这“神刀张”老张家,可真不是一般人儿,国宝级人物。见了再大的首长,张文喜也是这副口气,别人还不敢动他家,都得上门求着他们,就这么牛逼。张家常年深居陕西宝鸡,祖传一把神刀,动手术不打麻醉,不用无影灯,把人天灵盖划开,动完刀,再严丝合缝给你合上,几分钟内痊愈,一滴多余的血不流,没有丝毫痛痒,能让人外表看不出伤口在哪里,比显微镜微创手术还灵。而且,张家治病有这一道族规,诊疗费是看人下菜碟。对待村儿里的穷人,没钱的人,他愿意给你白治,一分钱不收;然而对红贵官宦,有钱人家,你家有多少家底,我就管你要多少,你一分不能少给我,少一分我都不管你死活。   张文喜这小子,显然与楚珣是一条心的,也不是善茬儿。今天姓侯的即便舍得掏出五千万给张文喜,他家老爷子八成也得让这人给治死喽。   楚珣与张家小子有说有笑:“文喜儿,你没变样,还是以前那坏样儿。”   张文喜一撇嘴:“得看饿待见不待见了。你爷爷啥时候要开瓢,饿亲自上门,白给他治。”   楚珣骂道:“滚吧,我爷爷结实硬朗着,坚决不用见你!”   楚珣伸手扯这人的脸。俩人很要好。   侯先进搁下茶杯,身体突然前倾,靠近楚珣。楚珣抬眼,二人目光凛然相对。   侯先进面无表情,突然开口:“小二,霍家人,回来了?”   楚珣:“哦?”   侯先进话音缓慢,暗藏锋芒:“霍家的小子,最近在你身边吧。你们部门档案里,没这个人?”   楚珣:“……”   侯先进沉声逼问:“瘤子到底能不能治?”   沉默半晌,楚珣冷冷地:“我试试看。”   张文喜不认识姓霍的是谁,关切地攥住楚珣的手:没事儿吧?   楚珣反手拍拍张文喜的手背,眼神示意:放心,没事儿,二爷还罩得住。   楚珣咬一下嘴角,咬出牙齿印,褐色瞳仁儿里淌出一丝寒气。   ……   楚珣也不能就地跟姓侯的翻脸。即便有Jimmy那个线人提供的线索,即使有办法撬开霍欢欢的嘴,他并没找到直接证据证明侯家出卖军方机密、谋害总参特工。将来即便找到真凭实据,这个国家人命有贵贱之分,下面人的几条命恐怕都抵不过老侯家身为开国元勋,头顶上这张庇护伞。   当日,楚珣在侯老爷子病房里留了一整天。   房内很安静,套房外间还站着侯家一群警卫,保护侯老爷子安全。另有总参两名密工,寸步不离,确保楚珣人身安全。   侯满山的病床旁边又架起一张床,两床并排。楚珣躺在病人身侧,双目紧闭,汗水缓缓从额头眉心处往身下流淌,看起来十分疲劳。他指尖微微抖动,检测仪上显示他的磁场波痕图与侯老爷子的脑电图慢慢重合,波纹幅度趋向一致。   楚珣猛然睁开眼,痛楚地喘息,口唇焦渴:“不成……”   侯先进身体往前一倾:“怎么不成?刚才不是挺成功?”   楚珣:“成功个屁啊,我还没碰着那个瘤子呢。”   侯先进:“怎么的?”   楚珣虚弱地说:“侯爷爷岁数大了,骨骼脆弱,我真不敢碰。弄不好,几秒钟就能把这人脑子连颅骨都烧化了……”   侯先进咬牙道:“你就试试看?”   楚珣反问:“万一试坏了,脑子烧糊了呢?”   侯先进:“……”   楚珣人中上滴着汗,缓缓道:“人的颅脑结构复杂,每个人都长得不一个样儿。我得想想办法……侯大大,按说那是你亲爹,你的骨骼形态,跟你亲爸爸应当差不多吧?”   侯先进警觉:“你什么意思?”   楚珣表情很认真:“瘤子畸形得厉害,跟脑神经缀成一嘟噜,完全癌变。我需要用你的头部结构在我手上做一个记忆模子,立体定向肿瘤的形状位置,研究怎么杀灭那玩意儿。”   侯先进觉着不可思议:“你直接用CT扫描不成?”   楚珣不屑道:“我就是CT,你信仪器,还用我干嘛?”   侯先进不露声色,盯着楚珣的眼上下打量。楚小二看起来十分虚弱,不像开玩笑耍他的……   侯先进探过身,哑声问:“小二,你不会一下子手潮了,把老子的脑瓤子给烧焦吧?”   楚珣吐了一口气:“怎么会,侯大大,我还能胡来?你怕什么?”   侯先进冷冷地一锉牙,也是,光天化日,这么多人看着,老子怕你什么?   楚珣进入状态时身体很软,站都站不起来,让人从床上横抱下来,坐在椅子上像一滩软水。   楚珣伸出双手,指尖湿润。   侯先进就坐在他身前,也很紧张,怕楚小二使阴招。   楚珣并没打算乱来。他用手掌轻轻捧住姓侯的脑瓢,小心翼翼,像托着个球。侯先进已经秃顶,跟年轻时没法比,后脑勺就剩下一圈儿花白杂毛,还真像个“大秃鸟”……楚珣眼底闪过一丝旁人无从察觉的光芒,闭上眼,指腹敏感的螺纹盖住对方的头皮,暗暗描画这人头部背面完整的形状。   楚珣眉头痛苦地蹙着,很用功。他手上指纹纠结,上面遍布记忆细胞,能将骨骼结构分解成千千万万个点,记忆能量输入专门的计算机,计算出最精密的三维图像。   这是侯先进的脑袋。   这分明也是那只大秃鸟的脑袋。   侯氏身居高位,平日难得一见,双方家庭又素有嫌隙,互相谨慎提防着,倘若不是这一回“治病”千载难逢的机会,楚珣根本很难接近对方,摸不到。他手里掌握的唯一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密件档案内那张模糊的照片,一个隐约可辨的男人的背影。他今天特意来这一趟,费劲心机寻找机会,就是要拿到真凭实据。   触觉敏感得仿佛在他的指尖燃烧。手指描摹的图像与记忆存储里留存的照片的影像,缓缓重合,一丝都不差。即使经过二十年岁月的易容,人的外貌会变,头发会掉光,皮肤浮出斑纹沟壑,声音逐渐老迈沙哑,然而成年人的颅腔骨骼形状已然定型,是人是妖瞬间打回原形。   楚珣笑了。   “呵呵。”   楚珣垂在椅子里,十分虚弱,眼底却闪着慑人的光芒,肩头飘出淡淡一层白气。   侯先进回身,警惕地打量:“小二,又笑个什么?”   楚珣笑呵呵的:“侯大大,您的头长得真圆啊。”   侯先进:“……”   楚珣笑得诡异:“您这么些年没换眼镜牌子,喜欢用日本进口的黑色镜框。”   侯先进:“你想说什么?”   楚珣声音轻得像羽毛挠过皮肤,挠对方最痒的要害:“二十年前春天三月某一天,侯大大,您还记着您在哪吗?”   侯先进当真转脑筋想了想,这什么日子,自己那天在哪?   楚珣嘴唇弯出诡谲的弧度:“你那天在香港,坐在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里,黑色西装,戴同样的眼镜。车门打开,你一抬头,有人在你背后,给你偷拍了一张照片。侯大大,你想看看吗?”   房里一片寂静,听得到胸腔虚喘和眼皮抖动的声音。   侯先进的两颗眼球像被楚珣用两根锥子戳了,骤然紧缩成针孔,泛着白剌剌的光,嘴角痉挛。   他惊愕地盯着眼前状似无比虚弱的楚小二,像盯着一条对他无声吐着信子的眼镜蛇。这条漂亮的蛇,浑身闪着细碎迷人的鳞片却又剧毒无比……他从光溜的脑顶往外冒冷汗。这么大岁数,什么邪性没见过,他这辈子头一回,如此害怕一个人。      第七十九章 风起云涌   楚珣这话一问出口,就是与姓侯的当面锣对面鼓,把最要紧的话甩在台面上。   双方都知晓对方真面目,以前还顾忌身份地位、互相留有余地,现如今连最后一层伪装的面子都可以撤掉了,兵戎相见。   房内的气氛风云突变,这时候谁也顾不上病床上躺得奄奄一息濒死的人。可叹侯满山干革命事业近八十年,一生谨慎,到头来临踹腿儿了,病榻之上亲眼目睹,自家一窝不肖子孙所作所为足以将他老侯家半个多世纪积攒的功勋威望毁灭殆尽!侯满山意识模糊,冥冥中有所知觉,呼吸骤然阻滞,心跳困难,似乎十分难受,想要说话,却已经说不出来。   侯先进从黑框眼镜下面暴露震惊和危急下的杀机,关键时刻,突然大步冲向自己的警卫员,从警卫腰里拔出手枪。警卫员都被这人惊着了,要干什么?   侯先进是见过大风大浪大场面的,一头困兽斗志犹存,想要孤注一掷。   他被楚珣这一诈唬,事情显然兜不住了,他的问题一旦暴露出来,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的死对头手里一定握有证据,很可能就是楚珣所说的偷拍照片。眼前的楚小二,就是能够指证他的活证据……侯先进握了枪,有那么一瞬间邪念碾过大脑神经,就像是脑细胞某一部分遽然发生黑化“癌变”,铤而走险,想要将眼前的活证据灭口,或者先劫持楚珣,不能让这人轻易回去。   也幸亏这人不是部队军人出身,是个外行,根本不具备实战经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屋外两名总参特工突然出手,房内两拨人短兵相接!   侯家警卫拔枪,这边的何小志迎面而上,头一偏,躲过枪口。何小志手指速度奇怪,个子瘦小灵活,闪电般擒住对方持枪手,反向一掰。对手“啊”一声惨叫,企图扣扳机的那根手指竟被掰得错位,枪掉落在地,飞去墙角。   楚珣身体没有力气,表情倔强,想从椅子上撑着站起来。   侯先进两眼微凸,秃头冒汗,冲过去想要逼令楚珣就范,耳后冷不防一声天花乱坠般的炸响!   病房房间一整扇玻璃碎裂,整块地潸然塌下。黑衣黑裤的身形悍然破窗而入,顺带进来一地碎玻璃碴子,也不知道从哪个角度上得楼,仿佛从天而降!霍传武一袭黑衣,左右手各持一柄装有消音器的枪,顶住侯先进与另一名警卫的后脑。   侯先进惊愕,谁敢拿枪指着他?   谁敢把首长病房的窗户直接砸了?!   侯先进:“霍……霍……”   霍传武也不答话,彼此身份都暴露了,没必要遮掩,也无需废话,更不用客气。传武直接野蛮地破窗进屋,手提双枪,一秒钟都不用,先一脚飞踹,精准到脚趾尖的落点,踹掉一名侯家警卫的枪。持枪的左手再一掌,砸掉侯先进手里简直如同一把玩具枪的小破玩意儿,转眼间下了一屋人的枪。   他眼里没有首长,管你是谁,他的任务就是确保楚珣安全。   侯先进只是没注意,楚小二左耳耳廓镶有两枚漂亮的紫晶耳钉,显得有那么几分低调的华丽,还挺好看。他没想到那是总参二部高级密工的标配,最先进的跟踪定位器。小霍保镖一直追踪着楚珣在房间内的确切位置,监听谈话,在外面埋伏很久了,随时接应。   楚珣从椅子里摔到地上,尽力坚强地撑着,喘得很厉害。   霍传武将左手的枪收到后腰,一把捞起楚珣,用左肩的膀子架住人。   楚珣即使虚弱,眼神依然精明凌厉:“别管他,走。”   侯先进被小霍刚才狠辣的下枪动作惊着,倒退几步,毕竟年纪也不轻了,一屁股跌进沙发,腿肚子抖动。   眼下局势,双方皆投鼠忌器,都不敢轻举妄动。侯先进清楚自己有大把柄抓在楚珣手里,他除不掉楚小二,又没办法把这人攥在自己手心儿里,想不到他侯家多年经营起的半壁江山,今时今日这么快就要穷途日暮。   楚珣却也不能妄动,不能直接让手下实施抓捕。要动侯家的人,没有上面旨意是不行的,不可能随意动手。他一个大校,身边带个上尉,对方是军委头目,上将的军衔。这人一天不认罪伏法,就依然是首长,楚珣自己没有那个级别和权力下命令抓人。   楚珣两条手臂搂着传武的脖子,回过头盯着姓侯的:“侯大大,我再跟你说句实话,你爹的病,太晚了,癌变已经糟烂到瓤子和脑髓里,没的治了。”   “我也不是神,我治不好你们家根儿上的病,你家准备后事吧。”   楚珣话里有话,细长的眼角带一丝深刻的平静和冷漠。   侯先进呆怔地坐在沙发里,半晌,再没说出话来,知道他家完蛋了,再怎么蹦跶也难逃这一劫。   霍传武猛地扛起楚珣,直接将人脸朝下扛起到左肩肩膀上,搂住双腿,右手提枪。   这人用墨镜遮面,看不清眼睛,然而整个人裹着铁水一般的颜色,周身震慑性的气场足以震得侯家几名警卫下意识后退好几步。   传武右脸上的白线隐隐发红,握枪手的虎口处有一道少年时代留下的纵深的伤疤。一群人眼睁睁看着这人扛了楚珣大步而走。众人围着,跟着挪动步子,哪个也不敢上前阻拦,谁拦谁是找死。   传武甩开大步往外走,何小志他们在两翼掩护着,小心翼翼往门口倒退着出去。   方才与何小志对峙的家伙,不服气,留不住姓楚的我们还留不下你个喽啰,于是突然一腿横扫发飙!何小志后仰躲开对手偷袭,坏笑了一声,玩儿一记更加阴险的袭裆,一掌砸上去。对方高大的个子“嗷”得一声,捂着裆部缓缓跪下去……   一行人无心恋战,迅速脱身。   就脱身的空档,还撞上个小插曲。   霍传武开着越野车,后座上横着迷迷糊糊的楚珣。楚珣的手机响了几次,传武一看是他不认识的名字,姓张的,就没搭理。   他刚拐出医院后身的小街,想快速离开是非之地,一辆车突然从胡同里杀出来,直接顶了他的车头,几乎就撞上了。   传武猛拐方向盘急刹车,眼神一怒,娘X的。   对面车里伸出个脑袋,扒了扒头发,眯着小八字眼儿瞅着他:“嗳,饿说,你谁啊?”   霍传武警惕打量对方:“你干什么。”   拦车的小子可不就是张文喜:“饿干什么?饿想问你干啥的,你把人带哪去?”   霍传武嘴里含着薄荷糖,眼里没有旁人,冷冷地,下巴一摆:“没你事,车让开。”   张文喜伸手一指:“咋没饿滴事儿?你把饿滴人扛走了,还摔摔打打,你说没饿滴事儿?!”   霍传武:“……哪个你的人?”   张文喜:“小珣就是饿滴人,你是谁啊?”   霍传武一听,咬着嘴角,霍爷还想知道你谁啊?“小珣”是你叫的?   二人互相不认识,鸡同鸭讲,完全对不上口令,而且看对方那眼神分明都像是看“贼”,敢偷我的人?   楚珣迷瞪着从后座伸出头来,一看是张文喜,无奈苦笑。   二爷这人缘也忒好了,走哪都有人护着,有人稀罕咱,也是个麻烦啊。   张文喜从老家宝鸡过来的,让人请上北京。他对给侯家治病丝毫没有兴趣,就想着跟发小好兄弟见面叙叙旧,耍上几天再回去。他给楚珣打电话打不通,于是守在医院门口等候。他遥遥瞅见霍传武用个野蛮人的姿势扛着楚珣出来,随即粗鲁地将人塞进汽车后座,表情凶悍,以为楚小二被人劫了。   楚珣从传武身后探出一张脸,有气无力地冲张文喜挥挥手:“文喜儿,你先让开,回头我再、再跟你解释。”   张文喜挺不乐意,从车窗里伸出条胳膊,指着霍传武:“这个人干啥滴?……嗳饿说,是你的人么,你就带走?!”   霍传武眼神淡淡地一扫:“是俺的人。”   话音摞下,传武一踩油门。   楚珣让这一下悠得往后倒,摔回后座没爬起来。传武的越野车车头杠杠地结实,斜撞向张文喜的车头,直接顶开,再来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小霍同志这是大兵开军车的粗野作风,张文喜惊得目瞪口呆:“嗳,嗳!”   “你敢撞饿!”   “饿、饿、饿贼你妈!!!……”   ……   霍传武当天把楚珣送至北郊大院小红楼,办完正事,晚上再亲自送回公寓……   他打横抱起楚珣,把楚珣从车里抱上楼,抱进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这一天折腾下来,楚珣体内记忆能量一进一出,用自身身体传递重要信息,整个人出透了汗。他活像水里捞出来的一只鸟,浑身羽毛湿透,趴伏在床上,床单随即也湿了一大片。   传武为楚珣擦了擦身上,没有离开。   他在屋子正中站着,拎着毛巾走过来,又走回去,转了几圈,犹豫半晌,终于没忍住情绪。他迅速爬到床上,膝盖压住人,掰过楚珣的下巴,凑着耳朵,低声质问:“小珣,刚才开车挡路的小子,是哪个?”   楚珣:“朋友……”   传武:“多近的朋友呢?”   楚珣:“能有多近么……”   传武:“他揍剩么非说恁是他的人呢?”   楚珣:“你别听他瞎扯……”   楚珣这时脑子不太清楚,哪能解释那么详细?二爷如今早就不惹那些风流帐了,可是二武这小子简直越来越啰嗦,管爷们儿管得很严,恨不得每天早晚查岗,楚珣把头钻到枕头下面,想要睡觉。   俩人在床上固呦了一会儿,一个审问,一个哼哼。   传武捏楚珣的脸,捏楚珣的鼻子,捏不出个屁来,心有不甘,伸开大手,照楚珣的屁股扇了一巴掌。   “小珣,恁不像话呢。”   传武粗着嗓子,一家之主的口吻,教训了一句。   他有些话从嘴上不说出来,心里对楚珣的“朋友们”十分敏感。尤其像张文喜这种,他没见过、不认识,却又好像跟楚小二很熟,嘴里称兄道弟“你的我的”。传武心里一合计,就猜得出,这个文喜儿一定也属于他与小珣之间年代久远早已挂失无从寻找的那十五年,以前指不定跟楚珣关系多么亲密,一条炕上腻歪、一个被窝里“去火”的那种!   楚珣趴着,四肢绵软,躺成个不管不顾的样子,鼻子齉齉地,打出小呼噜。   传武心里憋了一丝火,从这人嘴里又挖不出安慰他的暖心话。他盯着楚珣迷糊的侧脸盯了一会儿,男人的占有欲在胸膛里蠢蠢勃动,顺手把楚珣的裤子扒开,压了上去……   楚珣没反抗能力,屁股抬起,被侵犯的时候,下意识“嗯”了一声。传武就这么没入进去,也不吭声,沉默地办了一局。   霍二爷一向是个行动派,跟人亲热的时候,不用出声;“教训”人的时候,就更不用废话。何况小珣是他的人,他有这个资格。   ……他每一下都捅到底,齐根没入,一直捅到楚珣小肚子最深的那地儿,宣告他独占式的毋庸置疑的所有权。那地方没别人碰过,就只有霍爷敢这么干。他从楚珣身上撞出触电般抖动颤栗的样子,心里顿时满足。   楚珣浑浑噩噩,尚未完全失去意识,感觉得到让人干了,后臀撑开,胀得又疼又麻。   “二武,你……”   “霍传武……混球……谁让你……”   “你敢干……干……我……啊……啊……”   楚珣一句话被撞得支离破碎,最终化作一串不连贯的喘息声,介于有些舒服和不太舒服之间,身体却已经软了。身上都是汗,传武的胯骨在他臀上拍出滋滋的水声。   传武最终狠命撞了几下,一梭子射出来,在楚珣身体里填满他的热液。他压伏在楚珣身上,舍不得抽出,半软的器官仍然埋在小暖炉里,感受着两人亲密的结合,热液交融。   他在楚珣晕迷昏睡之际,仔细端详身下的人,照脸用力亲了几口,掐一掐楚珣汗湿的俊脸,这才心满意足。   一口醋火悄然平息,也无伤大雅。   床上发大水了似的。   楚珣在震颤性的通体舒爽的潮水中睡去,围捕大秃鸟的行动,也进入收网阶段。   两天后那个深夜,凌晨时分,西山附近军区大院方向,传出零星几记枪声。大院家属与附近居民尚在熟睡中,完全都没察觉,方圆几公里以内弹丸之地,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火并危机。   几个分队的士兵,持枪四面包围位于玉泉路附近的侯家私人府邸。   侯家小院外围和大门前有武警站岗把守,手里也端着枪,喝问:“干什么的?!”   来人迅速上前,低声道:“找侯副主席。”   武警警觉,端枪说:“机密重地不许靠近,你们退后,不退开枪了!”   武警朝天鸣枪,只开了两枪,迅速被特战队的侦察兵冲上来缴了械,枪口抵着制伏,场面惊心动魄。带兵的中队长低声吼道:“都别反抗,我们奉命抓人,跟你们这些警卫无关,撂下枪的不杀。”   对面街口停着一辆黑色军车,亲自指挥行动的是总参谋长楚怀智。   楚怀智在对讲机里冷静肃然地吩咐:“下了武警的枪,包围,进去抓人。主犯要活口,下面的随从、警卫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楚怀智车里还坐着军纪委、中纪委的大头儿。如此高级别的重大行动,楚总长都没敢调用中央警卫厅或者武警的人,怕靠不住。他直接从驻扎西郊的38军旧部亲信中调人,从京畿野战军里弄来一个连的精锐,悄悄进城潜伏,力图一击得手。   双方其实都在等最后的时机。   侯先进自知难逃一劫,这两年,他可也没闲着,暗中转移大量现金往海外银行。原先,他儿子的公司利用霍欢欢的关系,拍电影洗钱,再把钱存入外国账户。后来又在国外买房置地,在纽约和加州都置办豪宅。   侯先进没想到他的对头敢这么快动手。他家老爷子毕竟还没挂呢!侯满山还剩最后一口气没咽下,躺在301危重病房里,还用各种生命仪器维持着。他侯家毕竟是当年打下社稷江山的功臣,对今上有恩,对头们抢在这种时候就敢对他下手?!   当然,这两年,总参密工也没少在侯家人身上下功夫,秘密监视调查很久,搜集上千条证据,侯家来历不明的巨额财产、公司、海外账户、美国的房产……这边也就等着最后的收网。   收捕秃鸟的行动只有最高级别官员知晓内情,十分机密。最终的证据档案悄悄递上中南海,其中最直接明了的证物,就是楚大校用手指记忆细胞通过特殊仪器传输出来的颅骨三维图,与CIA情报照片中的人,骨骼形态严丝合缝地对照,一丝都不差。   兹事体大,案情太过严重,龙颜震怒,常委们投票表决,这才下狠心要整治。贺诚这边也是因他二侄子立的功劳,一拿到圣旨,立即下手,楚总长亲自指挥抓捕。   特战队员不出意外,迅速控制侯家府邸,所有人皆已制伏,偏偏没发现正主。   队长直接向楚怀智打报告:“总长,没找到目标人物。”   楚怀智:“怎么可能找不到……找,翻地皮找。”   侯先进不可能跑得掉,连日来密工彻夜24小时盯梢,这人肯定就在住地,没出去过,一露头就会被抓。   队长:“墙和地板都撬开了,他家地下室有地下通道,连着一条隧道。”   楚怀智脸色一变:“他自己家,私人宅子,还能修出地道?通到哪的?”   队长:“往东进城的方向。”   楚怀智沉着脸,迅速招呼手底下人:“进城。”   第八十章 捕猴行动   这天夜里的捕猴行动,是兵分三路同时进行,事先秘密计划周详,就是要保证一击即中,不能有漏网之鱼。   楚怀智当即指挥开车进城。楚总长脑子也是清醒的,自己手底下带了兵,而且是38军的嫡系亲信,当然不能就这么直闯三环二环里,闹不清楚的,以为你这是要搞政变呢。   他在车上跟贺诚互通消息:“姓侯的不在家里,人可能已经跑了。”   贺诚暗暗吃惊:“怎么可能,我们的人盯得很紧。”   楚怀智:“冯家那边儿有动静吗?”   贺诚:“早就躲了,根本不敢出来。”   楚怀智:“咱们军纪委的人全北京所有地方都能进去抓人,就只有一个地方进不去……”   贺诚皱眉:“不可能,上面的意思很明确,要办他,这回他躲皇帝老子御座下边儿都没用。”   楚总长沉着脸,一锉牙,手指差点儿把手机壳子捏碎了。这场仗筹划了这么久,这口气他憋这么多年,就等今天。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逞一时的意气,将来走着看”,这是他当年教给他儿子的话。楚怀智这个当爹的,要说完全不计当年他儿子让人绑架欺负的旧账,不计较平时让侯家人压一头的憋屈,那是不可能的,他就等着反攻倒算,灭了侯家。   侯先进究竟跑哪去了?   ……   这一夜的四九城许多人无眠,坐立不安,等待消息。   北郊某处高档别墅小区,两名门卫保安叼着烟,晃悠着大手电,从楼下小花园里走过,互相挎着胳膊唱着歌,完全没注意身后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别墅二层露台上,霍欢欢穿着睡袍,坐在椅子里抽烟。丝质衣料在夜风中一打就透,指间的一缕烟雾仿佛在空气中凝滞,霍欢欢眼底光芒闪烁,举棋不定。   她拿起手机,快速按下一串号码,手指停在“拨出键”上,按还是不按……   那号码她在脑子里记得滚瓜烂熟,不敢记在手机里。那是楚珣给她的联络方式,她一个多月没敢露面,翻来覆去考虑很多天,头发掉一大把,脸上都急出一层褶子,不美了。   与霍欢欢这栋别墅相距大约五十米,另一座小楼的隐蔽处,楚珣悠闲坐在凉台隔板后面,往嘴里扔两粒薄荷糖。他这是今儿晚上开的第二盒糖,慢吃慢嚼,一点儿都不着急。   霍传武盘腿坐旁边,调看监控监听,擦拭两个人的枪,保镖保姆助手一肩挑。俩人出门做活儿,只要是不需要楚大校亲自动手干的技术活儿,楚珣就两手一摊,歇着,霍爷干。   传武闲着的时候,一只大手掌完全下意识地,一拍,不是拍自己大腿上,直接就拍在楚珣大腿上,拍得很顺手,很舒服,粗糙的手指肚慢慢抚摩,像摸自己的腿。俩人真正在一起其实才多久,已经老夫老夫似的,眼里,身旁,仿佛就是彼此,没别人的位置。   传武问:“还不动手?”   楚珣:“急什么,他们还没动。”   传武:“你确定对方会下手?”   “我不确定。”楚珣嘴角一弯,笑得挺俊,话音可极冷,“不过我看霍欢欢这样子,是知道自个儿活不长了。”   霍传武一身黑色行装,恰到好处地掩蔽在漆黑浓夜里,只有眉眼和枪管在暗处悄悄发亮,很帅。   楚珣咂吧着糖,一皱眉,似乎不太舒服,换了个坐姿,重量挪到一侧的屁股蛋,哼了一声。   传武默默瞟着人,低声问:“地太凉了,坐不舒服?”   楚珣冷冷地:“你说呢?”   传武:“那……你坐俺大腿上?”   楚珣:“甭占我便宜啊。”   传武:“俺身上暖和。”   楚珣:“我屁股疼!”   楚珣说话直白,不懂含蓄为何物。小霍同志垂下眼,沉默,表示出略微的歉疚,但是也没什么害臊或者不好意思的,咱两个谁跟谁啊。   楚珣斜眼瞪那闷葫芦:“谁让你干了?……你别以为,二爷人事不省的时候,就不知道你偷鸡摸狗干过多少坏事。”   霍传武是一副硬汉不怕严刑拷打开水烫的模样,一笑,说:“回去给你做饭,做打卤面。”   楚珣白了一眼:“给我做饭就完了?你一宿干我干了几趟?”   传武十分诚实:“有三趟吧……稀罕你么。”   楚珣又挪了挪屁股,再把全身体重换到另一侧:“你忒么干就干吧,又不是没教过你,用润滑剂啊,懒死你个驴了。”   传武一板一眼地解释:“你身上都是汗,外面、里面都是湿的,腚里软乎乎的,俺一看,那个蛤蜊油就可以省了么。”   楚珣无声地骂了一句,手一指。二爷下回干你,不给你后屁股抹油,你小子等着……   传武抬手一挡,皮肤上噼啪一声,像小蜜蜂轻蛰了一口。他知道楚珣这是隔空悄悄电了他一下。   传武揉揉胳膊上被蛰的地方,对这一套打打闹闹的情趣习以为常。他脸上酒窝里暴露出得逞的惬意,操得很爽,事后挨骂也值,下回老子还这么收拾你。   霍欢欢在露台上站起来,又坐下,再站起来,波浪长发蓬在头上,长时间地徘徊。   她的白色长睡袍在黑暗中泛着亮光,极其显眼,二里地以外都看得见。   霍欢欢下楼,拎起台子上一瓶红酒,自斟自饮。酒是早上快递员送来的。   一杯酒下肚。   再一杯酒……   心跳加速,血脉倒流,眼前视线慢慢模糊,高高的吧台凳上坐不稳当,霍欢欢从凳子上踉跄着栽下来,捂着火烧样的喉咙。   霍传武在微型监视器里瞄着,低声道:“动手了。”   楚珣哼道:“好啊。”   传武:“上不上?”   楚珣:“咱们不急。”   霍欢欢看起来很不舒服,神智不太清晰,却又好像察觉到喝下去的酒“不干净”。她跌跌撞撞往屋外跑,想要喊人,喘息声凌乱,屋檐下鸟儿惊飞。   别墅后院是她家游泳池,盛满一潭琥珀形状的池水,灯下波光粼粼,一池树影。   霍欢欢浑身发热,本能地往水池边摸去,一道高大的黑影从灌木丛后面扑出,一把从身后勒住她的脖子!霍欢欢的叫声卡在舌根处,没能喊出来。她拖鞋飞进泳池,睡袍吊带扯脱,露出半边胸部,被人扯着头发拖进水池……   池水迅速没顶……   霍传武抬眼:“上不上?”   楚珣眯眼,就用裸眼遥遥地盯着,声音拖着调子:“别——忙,二爷要找准时机……”   传武:“……”   楚珣:“你急个什么。”   水面滑过一串巨大的气泡。   做活儿的人毫无怜悯,两只粗壮的黑手,死命摁住头,借着夜色痛下杀手。   楚珣这时嘴角一耸,对传武微微一使眼色:按计划,上啦。   两人同时霍然起身,闪电般翻越栏杆,从二楼凉台上直接跳下,脚步落地无声。黑暗中两头华丽的大猫步伐行动一致,冲向事发地……   楚珣特意绕了个远儿,从霍欢欢家前门撞进去,穿过客厅、吧台,冲向后院,嘴里还遮遮蝎蝎地嚷着:“欢欢,你在哪,怎么了?!”   霍二爷是个直肠子,干活儿抄近道,哪有绕远的?他直接从两米高的游泳池栅栏上,翻进去了……   霍传武有猎豹的灵活矫健,短距离扑杀,刚猛的力道无人能敌。   一脚飞踹,精准击中对手下颌,颌骨在皮肤下爆裂变型。三秒内制敌,对方瞬间丧失喊叫与反击的能力。   杀手被一脚踹到楚珣面前。楚珣候个正着,干脆利落地亮出手铐拿下,用胶带封住这人嘴巴,再掏出钢索把手脚背扣着捆紧,捆成一头待宰的生猪。   钳制的手一松开,霍欢欢在水里拼命扑腾,喝了很多水,神智混乱垂死挣扎,看起来十分可怜。   传武也不懂怜香惜玉,连头发带膀子,一把拽住这女的,直接从水里往外一提……   霍欢欢死里逃生,眼底流露无法形容的深重恐惧,手指胡乱抓着她所能抓住的人。   她有那么几分钟呛水休克的反应,也幸亏命大,身体又结实,拼命地咳嗽,吐水。她五官扭曲,惊恐,拼命搂着小霍同志的脖子不放,像浮萍水草缠上大树,危难之际见着一丝活命的曙光,突然放声大哭。   “啊,啊,二爷,二爷,啊!!!!!!”   霍欢欢算是把长时间压抑的一腔情绪全都哭了出来。红酒里事先被人下了大剂量的摇头丸和另外两种强力毒品,有致幻和兴奋作用。事后公安前来调查验尸,即便有所怀疑,看到的也将是霍美人在家中吸食毒品不慎失足跌入泳池呛水淹死的现场。   霍欢欢坐在地上嚎啕,毫无形象风度,也是吓坏了,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仪态和面子?   她哭得喘不上气,眼泪鼻涕毫不客气抹了传武一脖领子。   传武头侧过去,极不自然地扯向一边,回避对方湿漉漉的脸,这黏黏糊糊的……   楚珣安慰:“欢欢,有我在,保证你安全。”   霍欢欢委屈地点点头。   楚珣撒一小谎,脸不变色心不跳:“欢欢,对不住,我们来晚了啊。”   传武:“……”   霍欢欢一听这个,又哭出来,抱住霍二爷,也不顾自个儿衣容不整,半边胸口几乎露出来,贴在传武身上蹭。本来人就丰满,没穿多少衣服,看起来活像一头光滑肥白的大白鱼。   楚珣扎着两手,站在旁边,想把美人儿接过来,也抱自己怀里抚慰抚慰。美人儿偏偏不认他,只认逃生之后扑进的第一个宽阔安稳厚实的胸膛。   楚珣暗暗一撇嘴,手一指霍传武,小样儿的,果然忒么的一对儿青梅竹马,救命恩人了,多信任你。   霍传武也委屈,埋怨地瞅一眼楚珣,这也就是你,坏心眼儿,出的这馊主意!   霍欢欢垂头坐在沙发里,用力抹掉泪痕,眼里也存了不甘和恨意。她抬头看眼前救她性命的两个人:“楚珣,我交待问题,材料我都准备好了我藏别处了,你跟上面帮我说说情,成吗……”   “我不想坐牢,不想死,我把收的钱全部退赃,能减轻罪责吗……”   霍欢欢再次流泪,咬着下唇,这时才是悔不当初。二十年前,她也曾经年轻过,单纯过,当初倘若没走上这条富贵荣华路,老老实实留在老家,安分守己,今天或许早就是霍二爷的媳妇,可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只不过是人都有贪婪的欲望,她假若那样过一辈子,照样会有一百个不满足和后悔。   霍欢欢如今想来,人生就是一场春梦,不知道这一辈子还有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还有没有窝边草让她啃?   十分钟之后,楚珣就站在霍欢欢家后院泳池边,给他爸爸打电话。   “总长,霍欢欢招了。”   “姓侯的与冯家有许多私下交易,她留了证据。”   “秃鸟从地道偷跑出去,不是进城,他可能往机场跑了!”   ……   再说这侯家小院,毕竟是一处私宅,不是政府部门或者军事重地。皇城脚下,部队大院一条街上,你大动工程在家里打个隧道、玩儿金蝉脱壳,不太可能常年守住秘密不让旁人知道,瞒不住的。因此,侯家这所谓的“地道”,跟北京城地下从中南海往东郊西郊四通八达的地下隧道网络比起来,就是个山寨工程,只有短短一百来米,通到两条街相隔的另一处大院。姓侯的就是这么躲过四面八方严密的监控,侥幸逃脱……   侯先进自从他家老爷子一病不起,就有不祥预感,暗中四处安排,然而从这时起,周围的风向与人心,已经慢慢变化。   侯家趁着老爷子重病,想要在家宴请几位委员,以及素来与他家交好的一班老同志,一起去探望探望他家老头子,以此拉拢亲帮,斡旋转机。然而,那班老人儿全部推托有事,关键时候一个都没露面,没人去医院探病看望侯老爷子。上面意向下来,灵通人士早已从各个路数探听到消息,知道侯家要垮台,而且是涉及泄密与贪腐重罪,谁敢再沾他家,躲还来不及,唯恐被拖累殃及。   侯先进往冯家打电话,打了很多次,姓冯的根本不接他电话。   侯先进被逼走投无路,将电话狠狠摔到墙上,老子的亲爹一辈子给国家卖命,老子不就是贪了军队里几个钱吗!谁忒么不贪,老子贪得是最多的吗,干嘛这么苦苦相逼就不放我一条生路?!   你妈个姓冯的,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你儿子冯小勇基金诈骗,后院起火,谁他妈帮你儿子擦的屁股!   冯志军你个混蛋大王八的,把烂事儿全他妈推我一人儿头上,香港飞机爆炸那档子事儿,是谁出的主意下的黑手!……   ……   树倒猢狲散,侯先进最后是逃窜至东郊,找的一个大老板朋友,乘坐对方的私人飞机,跑了。   侯先进逃离时十分狼狈,表面上仍然不失面子和气势,带着他老婆,拎着几只名牌手提箱,里面有各种文件。再说他找的那位老板,原先是靠侯家势力扶持,在天津、山西做大了能源生意,私下也为侯家在美国购置豪宅。那人恨不得半夜从家里出来,一路随从伺候,自己亲自驾飞机送侯总上路。   那位大老板又怎会知道侯先进是跑路叛国,而且是坐着他提供的飞机跑了!据说,那人第二天凌晨被总参特工持枪从被窝里逼出来,吓得尿了一床一地,快吓傻了。上面震怒之余,后来拿这家伙开刀,一锅端了,涉嫌违规的资金账目全部收缴,公司查抄……   楚总长与楚珣随后是从两路追至机场。   楚怀智从车上下来,跑上停机坪,仰望天空,沉着嗓子骂了一句,扭头打电话给空军司令:“从空中拦截他们,直接给他打下来。”   空军三架战机从西郊军用机场升空,往东面方向追击,当时就只差一步没追上,眼睁睁看着那架飞机越了国境线……   空中监控显示,目标飞机快速移动飞离领海,进入日本境内。   楚怀智气得,狠狠摔掉电话,胸口起伏,眉目严峻,真是不甘心。   楚珣跟贺诚通报:“头儿,我们迟了一步,秃鸟飞日本了,肯定会从日本转机去美国。”   贺诚面色一沉:“不好。”   楚珣低声道:“头儿,这次……可能是我失误,我当时在医院,太心急了,多说了一句话。”   贺诚叹口气:“不赖你,他早就预备了后路想跑。”   楚珣:“头儿,我去追。”   贺诚:“你身份已经公开了,不能再出去,你给我留家里,我会派合适的人。”   楚珣面色凝重,眼底闪烁着机场辉煌的灯光:“贺部,这是我的任务,这个案子我跟了好几年,费这么多心血,不能到临门一脚废了。任务交给我,我去。”   贺诚低声地:“楚珣。”   楚珣镇定而平静,向上司请战:“您放心。他跑到天涯海角,是死的是活的,我一定把这人抓回来。”      第八十一章 最后的任务   楚总长与楚珣这只是两路人马,还有一路,当时在澳门。   侯先进这么护犊子一个人儿,他自己带着老婆跑路了,他可以不管亲爹的死活,可是能不管他亲儿子、唯一的宝贝儿子?   他儿子当时根本就不在北京。也是因为事出紧急,逃跑计划仓促狼狈,而且家中电话被监控,不方便联系指挥儿子逃跑。侯先进仓惶坐在出逃的飞机上,转道日本,再由中情局的人接应去美国。他途中再想跟他儿子通电话,却已经联系不上。   侯一群这时候在哪?   这人在澳门大酒店赌钱呢。   侯一群那阵子,在澳门住了小一个月,整日流连赌场、夜店,偶尔跑去香港倒腾他公司里乱七八糟的不合法生意,往来倒也方便。   这人自从上回被他老爹兜头盖脸削了一顿,自觉没面子,心里气不忿,被几个狐朋狗友撺掇着,于是跑到澳门玩儿去了。他长期包下酒店一间豪华套房,每天午后起床,下午享用名贵海鲜,傍晚进赌场,上桌开始赌,一直赌到第二天凌晨,就过着这种放纵糜烂的生活……   侯一群这小子是这么想的,亲爹你不让我跟楚小二混,我就躲这人远远的;你不让在北京赌钱,老子换个地方耍钱,老子上哪不能混个逍遥自在!他也是后来才明白,自己栽了多大一跟头。他也就只能在四九城红贵子弟圈子里混,倚仗的是特殊的身份,有人捧,有人抬,甚至有人靠输钱给他们老侯家行贿“上供”。但凡换个新地儿,他能吃得开?   侯一群那一个月,在澳门酒店里输钱输惨了,是他曾经输给楚珣的十倍不止。   楚珣当初留有后手,故意遮掩锋芒,谦让着小猴儿,没跟他来真的。一旦离开京城势力圈子,葡京大酒店内各国赌徒大鳄汇聚,赌桌上见了真章,像侯公子这种半吊子,给那些职业赌客提鞋都不配,就是拱手白扔钱的凯子。   一开始,还只是几万几万地输,偶尔也赢,弄得他心痒,愈发陷进了赌场的圈套。   到后来,开始几十万几十万地输,就搂不住了……   钱输得太多,他自己公司里流转的资金根本填不上这个巨大的窟窿。他想动公司的账,赫然发现银行账户里钱被冻结,谁背地里搞他?   姓楚的。   一定他妈的是楚小二在背后搞鬼,算计他公司,侯公子心里琢磨。   这事也确实楚珣做的手脚。楚处长一方面派人手监控侯公子,另一方面通过银行下手捏住对方命脉,断其财路。   侯一群这精明脑瓜子开始盘算,钱欠太多,赶紧跑路吧。   然而,这时候再想跑,哪还跑得脱。侯公子车子被劫,让人打了两回。当地要债的黑社会,根本不认你是谁家的公子少爷,揍得是真狠。一群黑衣人拿着斧子,当街追着侯公子砍,一斧子劈碎他的跑车前挡风玻璃,车都劈烂了,你敢跑?   第一次挨打,这人还敢跟对方喊,你们他妈敢打我,你们知道我老子我爷爷是谁吗,小破渔村里一群农民,上中南海打听打听去!   第二次,不敢喊了,打老实了。侯一群长这么大,没挨过这么惨的打,屎尿都快让人打出来,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他鼻子里塞着棉花球,脸花了,一条胳膊吊着,往北京打电话,管家里要钱。   当时那几天,他亲爹正为开脑瓢治病的事情发愁。侯先进在电话里,声音疲惫嘶哑:“一千八百万?”   “败家的混蛋玩意儿……老子没钱给你还高利贷。”   “两千万,够给你爷爷开脑瓢取瘤子的钱了。”   “你爷爷病危,可能快不行了,麻利儿给老子滚回北京来。”   侯一群是一朝倒霉,喝凉水都激得他牙疼:“爸,我现在回不去,您帮我一把。您不帮我把这窟窿填上,他们要砍死我!我走不了啊我!爸爸……”   也是侯家出事那天凌晨,侯一群跑路。这时,他尚不知道他们家在北京被抄了,震动四九城。再打给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个全都玩儿消失,不接他电话,他借不到一分钱。爬得高,摔得也狠,没人再捧他、架着他、再给他“上供”。   侯一群压低帽檐,穿得低调,神色警觉。他只提一只小箱子,携带随身细软,坐凌晨第一班船从澳门过到香港,想经由香港闸口进入深圳,逃脱高利贷追杀。车子才开到半道,尖沙咀某处路口,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三五辆车,前前后后将他围在当间儿!那些车上下来二十几个身披青龙纹身、手持利斧的打手,眼球翻出鱼肚白色,一言不发,带着杀气,朝着侯公子的车就过来了!   侯一群缩在车里,一动不动,也没喊叫,一汪驴尿水自裤裆缝儿慢慢洇出来,在车厢里流了一地,自个儿今日就要身首异处。   侧窗玻璃被一斧子劈开。   玻璃炸碎飞溅,铺头盖脸,眼瞅着一斧子就砍进车里来……   千钧一发,路口斜刺里又拐出两辆黑车,急刹,车中下来七八名穿黑色风衣戴墨镜的男子。为首的男人黑发削短,个子瘦高,身手利索,一棍子敲掉一枚斧头,再单臂一甩!一名满脸横肉的打手顺着这人发力的方向,仿佛被一股力道牵引着,飞了出去……   当天,尖沙咀市民当街目睹一场惊心动魄的械斗,堪比黑帮大片。   那七八名神秘黑衣男子仿佛从天而降,冲入人群,没有掏枪,也没拿斧子和长刀吓唬市民。每人手持一根钢制伸缩棍,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血水飞溅,秃脑瓢与青龙纹身绽开了花儿……   侯一群在车里看见救星:“陈……陈焕。”   侯公子认出来,这帮人是国安九局特工,肯定是来救他的。为首的那位他以前听闻过大名,也认得,陈处长,九局里的狠角色。   陈处身着黑色风衣,一贯的耍帅作风,大步踩着车前盖,跳上车顶。这人单人独骑占据制高点,以居高临下的气势,一条甩棍狠狠地照头劈杀,出手狠辣。对手的眼眶瞬间爆裂,脸上凸起一条骇人的血口子,手里的斧头被甩棍一挑,凌空击飞……   前后四面的车窗玻璃都被砍碎,侯一群孤注一掷,抱着皮箱从车里冲出来,想跑。   他在前边儿跑,青龙帮一名小头目在后面提着斧子追。侯一群扭头,想来一招狠辣的跆拳道功夫,转身飞踹!   对方毫不客气,伸手亮出一把利斧!   人肉脚丫子对斧头?黑带五段也罩不住了,侯一群脸色大变,收腿收脚,掉头逃窜。   他一条胳膊有伤,脚步凌乱,一下子摔倒,斧头就追在他身后。他惊恐万状地躲,那一斧子砍在小腿上,顿时撕心裂肺疼痛,极其狼狈。   再一斧子上来,侯一群举了手提箱一挡。箱子砍爆,里面漏出的纸币像飘飞的雪花,又像是给他老侯家敲响丧钟散落的纸钱,漫天飘舞清冷凄凉……   战斗只持续三五分钟,七八名国安特工迅速击退黑帮,手法干净利落。   陈处慢慢踱步过来,瞧着被砍伤了腿在地上嚎叫的侯公子,盯着看了几眼,笑出声。   他伸手薅住衣服领子,拖着人,弄到车上。   侯一群吊着胳膊,一条腿上沾满血迹,被人拖着走,不忿的眼神里还保留着小侯爷的霸气。   侯一群低声嚷着:“操他娘的,敢、敢动手,你们九局的,回头把青龙帮替老子铲平了。”   “嗳,陈焕,你们把老子弄哪去?”   “停车,停车,你们铐我干什么!”   ……   陈处突然回头,手里一根细长修利的钢棍抵住侯一群的喉头,把小侯爷顶得立即就说不出话,喉头惊抖。   陈焕墨镜下的眼神冷冰冰的:“老实点儿,路上别瞎闹腾。”   侯一群审时度势,不敢反抗,低声质问:“姓陈的,你他妈想造反?”   陈焕冷笑:“我们可没反,是你们家造反了。”   “你爸跑了,你可不能跑。”   “我们几个,奉命抓你回去。”   侯一群脸色慢慢变了……   这人精神上遭受重大打击,眼前一道霹雳,天崩地裂。   他爸爸跑了。   堂堂军委上将,正军级高官,跑了……   侯一群终归脑子不是木头,瞬间就听明白,这个“跑”字意味什么,这就是叛逃了。他整个人肩膀都塌下去,无法相信,说不出一句利落话……   陈焕也是见人下菜碟的,如今对侯家的人,能有好脸色?都是干这行的人,最忌讳与不齿的就是队伍里的叛徒败类,见一个办一个,恨不得就地正法。陈处是受上级调遣,利用国安眼线,协助军方抓人。他们在澳门盯小猴子盯很久了,暗中监视,眼瞅着侯公子被追债的黑社会砍伤了胳膊。   陈焕当时按兵不动,故意就没管,在暗处冷眼旁观侯一群挨打……上级只说要留活口,胳膊腿儿的残废了不打紧。官场上潮起潮落,世态炎凉,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哪一棵大树倒了,周围绝不缺乏见风使舵看热闹的人,不会有人同情怜悯。   老猴子跑了,小猴子落网。   陈处往北京打报告,在电话里说:“目标到手,我们这就撤回来。”   楚珣回答:“小陈,辛苦你一趟。”   陈焕嘴角一耸:“嗳,帮兄弟部门跑个腿,小意思么。不过我先交待实情啊,小猴子让人砍伤一条胳膊,一条腿。”   楚珣很没人情味儿地说:“胳膊腿都砍没了就剩个棒槌也没事儿,命还在就成。”   陈焕坐在车里吹着海风,闲扯两句:“我说,楚少爷,我以后得称呼您,楚处长?”   楚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两人同样挂个处级干部的职位。国安局这种单位比一般国家机关牛气,待遇高;总参二部三部又比国安局更牛逼,是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情报机构,身份神秘,待遇更高。因此,处长与处长之间,地位又大不同。楚珣比陈焕小五岁,张口就是淡淡的一声“小陈”,相隔八千里地透过电话线都能闻出那个牛逼哄哄的味道。陈焕这时候再跟楚少爷说话,口气也都不一样了,知道对方是个人物儿,恨不得扑楚珣大腿上,狠命蹭上几下。   陈焕说:“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原来是你,同行啊,以后多关照。”   楚珣口气不咸不淡,态度不温不火:“回头北京见,有空我找你吃个饭。”   陈焕很积极,赶忙应道:“那敢情好,这话咱哥儿俩可说定了啊!”   楚珣挂断电话,站在卫生间壁灯的光影里,打量自己。   镜子里是一颗染着青茬儿的大光头,目光镇定,冷静。   短短二十小时之后,甚至抢在侯先进由中情局人员护送绕道进入美国之前,纽约机场海关入境处人头攒动,长蛇阵内两名黑衣黑裤的男人,前胸贴后背,默默地随排队入境的人流往前踱步。   站在前面的男人面目俊朗,后背宽阔,穿一身缀满铁钉的朋克风格黑皮夹克,黑色皮裤,从后面看去,头发在脑顶用发胶抓出随意的发型,手里还拎个吉他盒子,面容冷峻。鸡冠头男人身后,倚着个光头帅哥,一袭紧身黑衣衬托身形,因为剃了头,黑眉朗目更加突出,还挺俊……   两人手持的机票护照写的陌生名字,假身份。两人的妆容、打扮,面目全非,仿佛完全都变了一个人,倘若这时候各自站到自家爹妈面前,爹妈认儿子都要辨个半晌!   楚珣临出发之前,是自己拿起推子,对着镜子,毫不吝惜,推掉一脑袋褐色软毛儿,给自个儿剃个光头。头发一掉,镜子里就看一张瘦长俊脸,双眼明亮有神,脑瓢没剃得太光溜,留一层淡淡的发茬儿。   传武站在身后,评价道:“眼睛大了。”   楚珣:“还成吗?”   传武:“嗯……像小和尚。”   楚珣:“有这么好看的和尚?”   “我这样的,当和尚可惜了的。”   楚珣极其自恋地补充一句,侧过下巴,左右欣赏。   他转身给他家二武改头换面,对二武反而手下留情,没舍得剃头,嫌不帅了。他把冷面酷帅的小霍同志头发挑染成紫色,抓出个莫西干头。然后又低头给某人整理内裤、外裤,甚至蹲下身检查靴子,亲手给对方系鞋带……就差没抱着二武的大腿狠蹭几下。   两人裸着上身,并肩站在洗手间里,就像往常每一次出征之前,默默为身边人打理行装。楚珣埋头专注,在传武一侧锁骨下嵌进微型通话器,然后偏过头,对着镜子,让传武帮他戴耳钉。   传武手指粗大,小心翼翼地弄楚珣的耳朵。楚珣耳廓呈现半透明的淡红色,打耳钉的位置明显红肿。   传武皱眉:“又肿了,你还是对异物过敏,上回发炎就没好。”   楚珣卷起嘴角,安慰对方:“最后一次任务,以后再不用戴这玩意儿了。”   传武也没再废话,从身后捏捏楚珣的腰,手掌粗糙,手劲儿厚重安稳。也是没忍住,传武身体突然前倾,嘴唇贴到楚珣光溜的后脑勺上,亲了一下,就让楚珣的新发茬儿扎着他的嘴……   最后一次任务。   出发。   时间紧迫,争分夺秒,动身出击就在短短半天之内,计划的每一步都要千方百计抢在对手前面。   楚珣那时所要做的,已经不仅仅是深入虎穴擒一只秃鸟,而是调动他们总参二部整个北美大区情报局的下线,通知和掩护相关人员转移撤退。他是二部特情处的头儿,他手里有下属全部人员的名单,不用白纸黑字打印出来给对手留痕迹,所有人的资料都记在他脑子里。他不会把他的人留给对手。   一天之内,美国全境各州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首府当地华盛顿大学两名留学生被神秘人连人带行李接走……   距离中情局总部兰利很近的一所大学一名中文教师携带大量文件离开,行踪不明……   肯尼迪航天中心内部一名华人工程师带电脑芯片资料出走,被接应的人员迅速带离边境,乘船转道古巴回国……   双方就是在抢时间,看谁动作更快。   侯先进本人,这时候还坐在中情局接他的专机上。飞机即将降落,身旁是数名CIA特工。   机载电视屏幕滚动播放最新新闻。美国电视台手快嘴大,抢发新闻,转引中国发布的消息:“据北京消息透露,自中国军方某高官出走境外、疑似叛逃之后,据称,该高官的独子目前已在澳门落网,被中国国安部门擒获……”   侯先进猛一抬头,盯着电视屏幕,瞬间脸色灰败,没有人色儿。   他说不出话,怀里紧紧抱着他的文件箱……   华盛顿……佛吉尼亚……佛罗里达……德州……内华达……   进入夜晚的赌城维加斯灯火辉煌,长街两侧游人赌客人流攒动。仿埃菲尔铁塔在夜色下闪烁壮丽的灯光,百丽吉酒店前的人造喷泉池正演绎动人的歌剧。   百丽吉酒店赌场包房里,几个上岁数的老男人,衣冠楚楚,玩儿德州扑克。   几个老头儿中间,有个华人模样的男人,就是韦约翰。   话说,韦约翰怎么偏巧在这儿?这人退休移居旧金山,在加州阳光海岸买下豪宅、游艇,逍遥自在,颐养天年。他老婆前两年去世,儿子上大学离家住校,老头子平时就一人儿,每天秋冬季来一趟维加斯,赌场里住半月,玩个牌。   来维加斯赌钱是韦约翰二十年没间断的业余嗜好。他也是用这种方式掩盖银行账户里每年一百多万来路不明的收入,他卖命的报酬。   韦约翰手指间夹着一根雪茄,翻开两张底牌。包房内电视机里滚动着同样的新闻:“中美外交再起争端,中方发出抗议……据北京消息透露,军方某高官疑似叛逃,北京方面指责华盛顿……”   韦约翰拿纸牌的手指稍一停顿,随即稳住,面无表情地看牌,双眼注视牌面,闪烁的目光却分明透露复杂的心境,指头紧紧捻着牌……   这是楚珣事先与贺诚商量:“老侯叛逃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放出去,早晚人尽皆知,不如咱们先放消息,通知人员隐蔽或者转移。”   楚珣说:“还有侯一群被抓的事,我们先放料,逼对手谈判,从中争取时间。”   临出发前,贺诚叮嘱楚珣:“我倒不担心别人,下面的人跑路方便……老子担心大菠萝。”   楚珣快速思考:“姓侯的只知道我身份,他并不清楚大菠萝真身,他根本就不认识大菠萝。”   贺诚思忖着说:“是,他不认识,但他带走一些文件,那里面有咱们从大菠萝手里拿到的情报,特定人物在特定时间范围内能接触的资料,对方一看就明白……这就是最大的暴露。”   楚珣眉头慢慢拧紧,神情无比凝重。   贺诚哑声道:“就好比大菠萝给咱们提供的那份档案,从没提过秃鹫是谁,但是已经足够我们顺藤摸瓜抓出真身……”   楚珣一口几乎把下唇咬出血。   二十年的潜伏,两只大鼹鼠,都是插在对手胸口上的一把刀,在对手心脏地带打洞挖粮吸血吃肉!“菠萝”与“秃鹫”这么多年明枪暗箭的较量,难不成最后,因为一着不慎让大菠萝陷于暴露真身四面包围危急境地?!   楚珣说:“头儿,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这趟把菠萝带回家。”   一架直升机降落维加斯小型机场,黑衣特工人员冲下飞机,直扑目标酒店。抓捕行动眼瞅着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顶着紫色鸡冠头的人身背吉他盒子,含着薄荷糖,踏进百丽吉酒店壮丽恢弘的大厅,一身黑衣墨镜,身形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影子。   霍传武身后,楚珣一袭光头,黑眉俊脸。他快速走过布满玻璃荷叶的酒店大堂,五彩琉璃在脸上打出异样沉静的光彩。   楚珣的易容精致绝妙。明明是他,却又完全不像他。他连眉毛都剃光了,毫不吝惜把脸一毁到底。他给自己重新描出两道上挑的眉型,眼线在眼角处带勾,瞳仁光泽深漩,表情平静。   楚珣来了,对方抓捕的特工也快到了。   双方人马齐聚酒店,数量黑色轿车堵住前后门。百丽吉门前的壮观的喷泉胜景在歌剧咏叹调中升华,弯曲的水柱腾上百米高空……     第八十二章 逃离维加斯   楚珣与他的搭档二人迅速穿过大堂,回廊,分头行动,在百丽吉大酒店内寻觅“大菠萝”的行踪。   楚珣是通过远在旧金山的线人汇报,大致知晓韦约翰又来了维加斯,平时常去哪间赌场。单身老男人来这种地方还能干嘛,不是在谁床上,就是在赌桌上。   他像一道窄窄的黑色的影子,穿越大堂时直接从一名衣冠楚楚的绅士衣兜里摸走一摞码子。隔一道木门,赫然瞄见桌边那个熟悉的人影,楚珣脚步急停,改变方向,转身大步迈向那间包房。他拧开门就进去了,锃亮的脑瓢在灯下能映出天花板上的装饰画,画上两个小天使忽扇着小肉翅膀在天空上飞……   卡西诺包房内烟雾淡淡缭绕,灯影绰绰。   荷官手法熟练地洗好牌,为桌上的赌客顺序发牌。几个老头嘬着雪茄,眼神迥异,注意力全部瞟着三分钟前进屋大喇喇坐到赌桌前的光头年轻人。只有韦约翰头都不抬,喝茶抿烟。   这间酒店赌场里,没人曾经见过楚公子,没有人认识他。   再者说,以楚珣捯饬出来的这副奇特尊容,电视屏幕上即便打出他的大头照通缉令,在座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   楚珣眉峰上挑,眼睛明亮,手指轻轻摸一把倒扣的纸牌,随即一推筹码:“All-In。”   他已经化装成这鬼样子,逾越海关各道关卡一路从东海岸奔波至西岸,屡屡从对手眼皮底下蒙混过关,只怕就连自己人现在都不认识他。他上一次与“大菠萝”传递情报要追溯到两年前,当时甚至没机会正眼说一句话、互相表一句情,韦老爷子能一眼认出他?   赌徒们暗暗侧目,谨慎地低头看牌。韦约翰面无表情,将自己面前的筹码也一推,与楚珣的码子凑成一堆儿。韦约翰一只手摆在桌上,掌心冲上,若无其事,用手背掌骨与指骨关节,轻轻叩击桌面……   楚珣垂眼听着,嘴角弯出弧度,一闭眼:明白。   旁人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那一阵断断续续的敲击,其实是最简单传统的摩斯密码发报形式。   “约翰,手里有大牌啊?”   “这小子,什么的来路……”   两轮发牌过后,桌上人忍不住低声议论,都觉察到眼前无形的压迫性的气场。楚珣一条胳膊潇洒地搭在椅背上,浓丽的黑色眼线让眼眸熠熠发亮,额头聚满屋顶漫射过来的光线,肩头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光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的美感。   楚珣侧目看韦约翰。二人对视,目光都极其镇定,不动声色。   桌上人说:“亮牌啊。”   “谁藏的牌大?”   “老子手里有A,老子这是一条顺子,还能有比我大的?……”   楚珣面对一桌子人,掀开面前倒扣的两张牌,轻轻甩到桌上:“承让了,我是满堂红。”   “呵——”众人愕然。   楚公子底牌两张大A,一枚黑桃A,一枚梅花A。纸牌上油墨黑亮,灯下富有光泽。   “大菠萝”一生行事谨慎,才能保守身份至今。今天倘若不是楚珣前来接头,是个他不认识的小喽啰,他断然都不会跟着对方走,轻易不信任任何人。   一张赌桌之上,楚珣与“大菠萝”是在牌局掩护下暗度陈仓。   韦约翰那一双老眼也毒得很,一眼就认出来,用手指轻轻敲桌,问候他的忘年交小朋友:【你好。】   楚珣则用两张纸牌向韦老爷子报警,双方多年来约定的讯号,黑花双A暗示【极度危险,立即撤退】。   ……   中情局特工包围酒店前后出入口,数名黑衣人直扑楼上卡西诺包间。   为首的是CIA反间谍特情处一名小头目,深褐色头发,戴眼镜,鹰勾鼻头,眼神极其精明利索。这人腕上佩戴微型跟踪定位仪,红色闪灯显示目标就在包房内。   褐发男子冲上去,开门进屋。屋内人赌兴正酣,一齐抬头,面露诧异。   “……”   CIA的小队长,双枪别在后腰,用西装遮住,风度翩翩地进屋。这人环视房间,目光锐利……然而包房里根本就没有他们要找的目标?   一桌赌客,面面相觑。只有顶了一袭光头的年轻人,嘴角甩出嘲弄不逊的笑,搭着胳膊,手指抚摸桌面的纸牌。   褐发男子问:“韦约翰在哪里?”   荷官是一名年轻服务生,战战兢兢回答:“韦先生,他刚离开。”   褐发男子:“走了?”   荷官:“是啊,走,走了。”   褐发男子:“不对吧……”   特工小队长抬腕,悄悄一瞥定位仪屏幕上不停闪亮的红灯,暗自确认他追踪的目标,就在房内!   褐发男人抬手一指楚珣:“先生,请您配合调查,跟我们出来。”   楚珣面带微笑,无辜地问:“为什么让我配合调查?”   褐发男人含糊说道:“只是例行询问,您的……旅行签证有些问题。”   楚珣冷笑,带着嘲讽的口吻:“不能吧?是你手腕上的卫星跟踪定位仪告诉你,你事先下的那枚跟踪器装在我身上,所以,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褐发男子:“……”   楚珣眼神透着诡异,光头在灯下光泽炫目,整个人的气场与暗绿色赌桌及四面墙壁的仿古壁纸融为一体,灯影下的人神秘,清冷。   褐发男人脸色一变,警惕地后撤两步,发觉气氛不对,右手迅速撩起西装后襟,掏枪。   他与手下同时往后腰伸手,手指还没摸到枪把子,赌桌上的人抢先一步发飙!   楚珣手指突然一捻,指尖一弹,两张纸牌从手掌下射出,像两枚刀片划破空气,扫向褐发男人的手腕。男人“啊”得痛叫,手腕迸出血珠,一张轻巧的纸牌直接楔入他手臂肉里,深深嵌进肌肉足有半寸,差点儿要切了他的手!   楚珣从桌上划拉起一叠纸牌,大跨步踩上赌桌,居高临下。   一桌老赌徒被眼前场面惊得目瞪口呆,都是来玩牌消遣的,不是他妈来玩儿命的!有人从椅子上出溜到桌下,手脚哆嗦,有人张着嘴一动不动。   楚珣手里没枪,没有任何武器,纸牌像雪片一样射向对手,手指灵活精准,手腕蕴藏力气,瞬间就从数名特工脸上、手上削下血肉。纸牌很薄很轻,力道并不至于剁手剁脚。然而一道道夺目的白光夹带着凌厉迫人的气势,兜头盖脸砸下来,出其不意,让这些人猝不及防,抱头躲闪,枪掉在地上。   有人被一枚纸牌擦过喉头,留下一道细微难辨的血线,血水慢慢从伤口洇出来,随后止不住地血如泉涌。那人捂住喷血的喉管跪地,扑倒……   一队特工在一分钟内丧失战斗士气,狼狈不堪。楚珣面无表情,从桌上一跃而下,凌空两脚飞踹,踹倒两名对手,夺枪,迅速消失在门口。他没往出口跑,相反,他一路往酒店楼上飞奔。   与此同时,霍传武带着韦老爷子,走另一条通道下楼。韦约翰别看年纪不算小了,关键时候腿脚极其利索,逃命跑路不比小霍同志慢。看得出这人二十年来也没消停,平日里跑步打球骑马驾船,身子骨锻炼得结实硬朗,时刻为有一天可能面临的末路逃亡行动做准备呢。   韦约翰:“他们有监控也来不及,我们最快速度离开。”   霍传武:“外面有人接应。”   韦约翰:“小珣他?”   霍传武:“……他有办法脱身。”   传武这么回答,其实心里也没谱,楚珣在明处,在对方人手的包围圈中,怎么逃脱?但是他信任楚珣的计划和头脑,楚珣聪明,永远有办法在性命攸关之际化险为夷。   韦约翰穿的是楚珣的鞋。   楚珣穿的是韦约翰的鞋。   方才在包间内,楚珣亮出黑花双A示警,韦约翰看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起身,趁着局间休息一伙人都没注意,出门右拐进了洗手间。   窄小的洗手间里一下子拥挤,里面正候着老爷子的就是霍传武。   韦约翰一眯眼,精明地盯住霍传武英气的一张脸:“你是?”   霍传武压低嗓子,一板一眼很正经地说:“大菠萝,我是‘奶茶妹’。”   韦约翰挥手打断:“行,我认识你。”   霍传武:“……”   韦约翰:“……”   说完话,老头子才反应过来,顿时一愣,你小子叫奶茶什么你再给老子重复一遍?!   这肯定是楚小二给你起得名儿吧,也就是他了。   霍传武这边也是一愣。   他与韦约翰从未打过照面,没讲过话,他倒是认得对方,可是这老先生怎么认识他?   两人也来不及寒暄热络,没功夫研究各自脑门子上写的什么代号。韦约翰在洗手间里动作迅速,一把扒掉脚上一只皮鞋,从鞋里面掏进去,在鞋跟与鞋帮接缝处扒出个圆形东西:“那伙人装的跟踪器。”   韦老爷子其实在这之前已经知道,他被怀疑了,对手时刻监控他的行踪动向。他自己干这行的,这么多年指挥经手过大大小小多少行动,有人在他家搞窃听、往他鞋跟里埋跟踪器,他能觉察不出来?但是对手不行动,他也不能动,他只要一露出企图离境的动向,恐怕立刻就要遭遇逮捕。他就装作不知道,不露丝毫痕迹,穿着这双鞋在旧金山的港湾出海钓鱼,开车到洛杉矶走亲会友,来维加斯喝酒赌钱,屁股后面带着一群尾巴,半个美国地兜圈子……   韦约翰正要将跟踪器扯掉碾碎,楚珣像鬼魅一般闪身进来,一把拦住:“别扯掉。”   小洗手间一下子挤进仨人,楚珣与传武都是黑衣黑裤,身高相仿,同样面容俊朗,眼神清澈,让见过大世面的韦老爷子都是默默一愣,对眼前两个年轻人动容……   楚珣把跟踪器重新装好,脱掉自己脚上的靴子递过去:“咱俩换鞋。”   韦约翰拦住,眼神严肃:“不成,太危险。”   楚珣更加严肃坚定:“我们两个一定尽最大努力掩护你离开。”   韦约翰说:“我不能把危险转移到你身上。”   楚珣坚持道:“您放心,我有办法。”   楚珣把韦老爷子的一双鞋穿自己脚上。他那时眼里有一瞬间的动情,抑制不住,攥住对方胳膊,用力捏了捏,心里其实有很多话藏着,想往外倒。   两人这么多年身份对外隐蔽,不到暴露真相的那天,楚珣从不对人提及韦约翰的名字。   他甚至没跟传武说过,他认识这老爷子很久了,要不然贺诚当初一定让他跑那一趟去领取情报,这次也一定让他来通知大菠萝撤离?十年了,即便远隔重洋、相距万里,惺惺相惜的情谊没有散,随着掌心的纹路慢慢沉淀,都攒在心里。   完全就是下意识地,楚珣用眼神向韦约翰介绍他的传武,眼底流露那么几分微妙,小声道:“韦叔叔,他是我搭档,他很好,您可以完全地信任他,跟他走。”   楚珣倒没有不好意思,嘴角反而暴露两分传武看不太懂的甜蜜。那表情,活像向长辈郑重介绍自己谈上的对象,像是终于把他敬仰亲近的人和他喜欢的人两边接上头了。   ……   霍传武背的累赘的吉他盒子,其实是掩护,里面藏着他的自动步枪,手枪,弹夹,烟雾弹,军刺。各种防身跑路的家伙悄悄地加身,装备齐全,黑色皮裤后臀上闪着枪把子的寒光。   夜晚的百丽吉大酒店灯火通明,人声喧嚷,刚刚观看完O Show的观众全体起立,人山人海的大剧场内爆发潮水般的掌声,顶棚的幕灯在舞台池塘里洒下点点星光。   传武掩护着韦老头,从某一条安全通道的小门混入剧场,迅速没入观众席内。他两个也跟着鼓掌,然后裹在人流中往出口涌动。   韦约翰时不时打量小霍同志沉默俊朗的侧面,说:“奶茶小子,你不知道,我见过你的画像。”   传武一愣:“什么画像?”   韦约翰露出过来人的那种笑容,仿佛一切了然于胸:“见过你很多幅画像,一眼我就认出,你是他画的那个人。”   传武问:“……他画过我?”   韦约翰反问:“你不知道?”   两人肩挨着肩,随着人流往外挤去。传武忍不住侧目,剧场昏暗灯影下的韦老爷子,神情肃穆,淡定,眼锋警惕观察各路动向,同时淡淡地拉着家常。漫天炫舞的灯火在眼膜上跳动,让人有一种时光倒流陷入回忆的错觉……   韦约翰也属于传武与楚珣流失的十五年。霍二爷为那十五年,可没少吃陈年飞醋,以至于他本能地对属于那些年的那些事感到抗拒,不爽。楚珣不说,他也懒得问,免得哪天又问出个小林或者文喜儿,霍爷觉着怪膈应的。他这还是头一次,从楚珣当年的故人嘴里打听到这样的话,他被蒙在鼓里的一段陈年往事。   传武警戒着前方,忍不住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韦约翰道:“他在英国留学两年,后来又来美国一年……那段日子他过得很难,我去看望过他。”   传武心里最软的地方动了一下,很久都没有过的悸动感觉:“他,画我什么?”   韦约翰眼光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带着上年纪人的深沉沧桑:“他就画你一个。他那几年不太好,病了,差点儿挺不过来,每天白天上课、念书,高高兴兴地出去见人,晚上关在房间里整夜不睡,就是画你啊,你小子。”   传武无言,眼底光芒有些恍惚……   霍传武带着韦约翰混在观众人丛中,从剧场侧门出去。中情局特工人员已经从不同通道往楼上逐层搜捕,走的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   百丽吉酒店门前的人造喷泉池波光淋漓,在霓虹灯的渲染下水雾斑斓,人山人海。   传武将韦老爷子送上接应的车子,车里何小志他们等候已久。他们这一路人马将从维加斯开往亚利桑那,途径大峡谷荒漠地带,往南跑路至美墨边境。   “你们快走吧,按原定计划。”   传武催促道。   何小志痛快地一点头,眉眼透着机灵利索:“放心吧,交给我们了,没问题。”   传武看一眼韦老爷子,心里突然涌动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暂时分离,很快就会有重聚的一天。他低声道:“保重。”   韦约翰一闭眼再睁开,也没说话。车子发动的刹那,从传武身边擦过,老爷子深深看着人,悄悄伸出右手,握拳,放在胸口……   霍传武送走这边的人,立即折返回头,按住锁骨下的话筒:“你人在哪?”   话筒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快速移动、翻越障碍的脚步声,偶尔夹杂一句对手的闷声惨叫,惊心动魄。   “在顶层。”   楚珣急促道。   “我上去。”   传武说。   “不用,我马上就要下来了。”   楚珣声音沉着,自信,脚步声连贯平滑,听得出手脚并用攀上窗台。   传武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在人山人海的广场上,喷泉池畔,下意识仰脸往上看去。百丽吉酒店有三十六层,超过一百五十米高,在雀跃的喷泉水柱映衬下格外宏伟,壮观,令人眩目……     第八十三章 亡命天涯   楚珣是穿着带跟踪器的鞋子,一路将中情局特工引上酒店顶层。维加斯几家豪华酒店赌场的平面剖面内部结构图,都事先记忆在他脑袋里,每条走廊通向哪些房间,每一道安全门通往哪个出口,全部了如指掌。   褐色头发鹰勾鼻子的小队长,一条手腕淌着血,带人从三面通道各个不同方向上楼,追随着屏幕上一闪一闪不断快速移动的红灯的位置。   褐发男人指挥人端着枪,慢慢围拢过来,靠近楼道尽头一处可疑的房间。这人凶狠地连开两枪,打烂门锁,一伙人持枪冲进去,床上被窝里一对赤身男女发出惊恐尖叫,一屋狼藉!   “人呢,狗娘养的那光头家伙跑哪了?韦约翰藏到哪了?!”   褐发男人一眼瞅见房间窗台上楚珣丢下的一枚跟踪器,气得抓过来,一把狠狠掷向墙壁……   楚珣在背后窥探,轻笑,一抹身消失在回廊转角。抓捕他的人只能偶尔远远地瞥见一顶光亮的后脑勺,黑色豹子似的矫健身形在瞳膜上烧出一道幻影。   楚珣不能打,但他很会跑。他变线疾行时脚步像离地飞起来,在走廊、房间、厅堂之间纵身穿梭、翻越,后面的人撒丫子追都追不上。   褐发男人提着枪,面露焦躁,按捺不住,在急转弯处朝楚珣“呯”、“呯”连开两枪,楼道四壁反射出骇人的回音,但是没打中,目标飘忽不定。   楚珣回头,挑衅似的,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嘴角浮出带着筹谋的冷笑。   褐发男子被那一眼看得心头火起,拔脚就追,转过一道死角弯。前面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两人一前一后追逐,楚珣身形躲闪腾挪,灯火通明的楼道内充斥喘息。褐发特工眼瞅着越追越近,不经意间,耳畔空气里响起闷闷的“嗡”的一声,像吉他琴弦轻轻振荡拨出弦音,一股撕裂体肤的炙热的剧痛从这人脖颈处弥散开来!   这人身体四肢因为惯性向前冲去,脑袋却像冥冥中被一股诡异力量从后面扯住头发,以一个极其诡异吓人的角度后仰,瘫软。   这家伙眼前发黑,脑顶灯火凌乱炫目,身体像中枪一般被后冲力掷倒,痛苦地捂住脖子。血水从指缝间迸出,慢慢洇满前胸,聚起一滩血迹,整个人垂死抽搐……   他身后四五名手下,面露极度的恐惧,在晦暗而空旷的楼道里像见了鬼一样,神经质地举枪四顾。   楼道内光线若明若暗,要慢慢走近才能察觉,半空中横着一道肉眼难以识别的浅黄色金属线,极其细微,两头临时粘在两侧墙上。金属线高度恰好卡在奔跑的人的喉咙处,杀人于无形。   ……   楚珣上到顶楼,大步飞奔在酒店塔顶上,再轻松跃下大约两层房间的高度,跳到酒店大楼右翼宽敞开阔的天台上。   放眼望去,下面一片浩瀚灯海。一汪湛蓝的水晶映上瞳膜,美得令人窒息,巨型喷泉水柱在高昂的歌剧声中跳动、起舞。   喷泉池畔人山人海,楚珣没找见小霍同志藏在人堆儿哪个角落。   霍传武可是一抬头立马就瞥见楚珣的位置,猛地停步,吃惊。   传武抬头目测大楼高度,眉头拧起来。   这也忒高了。   他脑子里精光一闪,连忙回头四顾,以他狙击手的裸眼目力估算各栋酒店大楼之间的距离,恍然明白楚珣这是要干什么。   但是仍然离得太远,太危险!   霍传武转身就跑。   他一面不停回头揣摩楚珣的位置和动作,一面朝目标方向跑去。他拼命挤过人群,穿越车水马龙的大街。   楚珣的皮夹克里面就藏了一把射枪,没带别的枪。这玩意儿既可以用来杀人,更是跑路的必备,里面盘着钢索。他以蹲踞的姿势,在天台楼顶上举起射枪瞄准!   与百丽吉酒店隔街相对的是巴黎酒店。巴黎酒店门前,一座标志性的仿埃菲尔铁塔,塔身在紫红色夜幕里流动着金色光芒。射钉连着一道强度很高又极细韧的钢索,从百米高空呼啸而过,横贯喷泉池和大街,在两处制高点之间架起一条空中索道,足足也有百余米,在风中摇荡。   楚珣在耳机里低声道:“肖麽儿,铁塔下面等我。”   他家奶茶小哥根本不用他的口讯示意,早就提前找准方位,百米开外心有灵犀,具有心电感应。   百丽吉酒店大门前埋伏大批特工。人群中现出隐隐骚动,有人恍惚察觉到半空中的异样,开始快速往铁塔方向移动,举起对讲机汇报。   霍传武眼明手快,双眼像鹰眼雷达一般精准,在广场浩瀚的人海里扫描到目标,从身后扑倒对手,一掌切晕,皮靴底碾碎对讲机。   传武像一道黑色闪电,身形隐藏在浓重的夜色里,在密集的人丛中悄悄动手。自身侧接近,背后偷袭,撂倒数名特工,扯断耳机和通话器连线。   他一路冲向铁塔方向,穿过茫茫车流人海……   “嗷——”   围观音乐喷泉表演的游客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霓虹、车灯、闪光灯在广场上织出一片灿烂星图,倒映在楚珣眼底。   楚珣从鞋跟里抠出另一枚跟踪器,朝背后的方向用力一掷,看那玩意儿以抛物线射程消失在星海中。   他站上天台顶端一角,一手戴上防滑手套,牢牢拽住铁钩,面孔平静,向着漫漫星河,纵身一跃……   一排华丽的水柱顶向空中,伴随《卡门》奔放的旋律,在池中盘旋,舞出飞龙冲天的造型,波澜壮阔。   吊在钢索上的光头黑影快速划过天空,夜幕下闪过一道漂亮的剪影,长街尽头弥漫紫色迷雾。   楚珣向着喷泉方向冲来,风驰电骋,铁钩与钢索发生剧烈的摩擦火星四溅,他身体仿佛在空气中燃烧,头皮炙热发麻。接近人工池上空,恰逢歌剧咏叹调升上高潮,乐声撩拨着几千束水柱一齐窜上顶空,达到最高点位置。一排巨型水柱形成一道浩大的水幕屏障,与酒店大楼高度持平。   楚珣在空中“嗯”了一声,一闭眼,高速冲向水幕,泼洒的水珠像子弹铺天盖地射向他的身体。他双手抓紧吊钩,一脚高挂,另一脚在空中艰难地掌握平衡……   眼尖的游客发现天上有人。   楚珣穿越水幕,从水帘子里荡出。   许多游人这是头一次来维加斯,以为这是百丽吉酒店新开发的表演项目,惊叹,尖叫……   钢索另一头,钉在埃菲尔铁塔三足钢架之上。楚珣全身湿透,睫毛上水雾迷离。他在逼近的一刻拼命收力,增加阻力以求减速。铁塔其中一足与赌场建筑相连,塔基伸入赌场大厅内部。楚珣在几乎快要撞上钢筋铁骨的一刻撒手,坠落,砸在木板塑料板搭起的顶棚上。   华丽的建筑物其实都是样子货,木板房。楚珣直接将顶棚砸了个洞,掉进大厅,栽进某人怀里……   他的忠心耿耿的保镖。   “啊——”   “哎呦……”   ……   从百丽吉喷泉再到巴黎铁塔下,横穿一条大街。空中与地面的两个人,以闪电的速度双双杀到。   从赌场门口再到大厅,十米之距,霍传武是在底下候着,眼睁睁看着楚珣撒手。他然后瞄准了距离,扑进大堂,接住从天花板上掉进来的人……   传武咬牙,强忍着疼:“唔……嗯……”   楚珣:“哎呦……”   楚珣摔这么一下,其实没受什么外伤,只是脑袋经受震荡,产生片刻眩晕。   楚珣看起来双眼茫然,两只眼珠乱晃,失去方向感,腿脚拌蒜。这种眩晕大约持续了一分钟,然而眼前紧张的形势已经让他没机会坐地上发呆。   霍传武架起人,快速穿过懵然围观的游客,脚步流畅。   人群骚动,特工在人丛中现身,搜寻光头嫌犯。   传武这时早已丢弃了累赘的吉他盒子,后腰插着双枪。他瞄到对手现身,立刻调转方向,没入混乱的人群,经由消防通道走后门出去。他没有选择耍帅与美国特工面对面、硬碰硬。这是对手地盘,对方人多势众,霍爷的任务就是用最快速度掩护楚珣离开,没心思找人打架。他心里只有楚珣的安危……他怀里的人,能让霍二爷心甘情愿付出一切连命都不顾的人。   楚珣浑身湿漉漉的,挂在传武腰上:“按原计划。”   “走另一条公路。”   “我们跟大菠萝反向,引开他们……”   楚珣急促地喘,说话断断续续,脑子却很清晰。他这边声势闹得越大,他所要掩护的人就越安全。何小志这会儿带着韦老爷子早开出百八十迈,或许已经离开内华达,开进亚利桑那的荒漠,逃亡边境,神鬼不知。   两人穿过两道小门,走酒店后身运送货物垃圾的通道。走廊幽暗,墙角一名男子是清洁工的穿戴,埋头干活儿,眼睛压在帽檐下面,看不清表情。   双方靠近,悄没声响擦肩而过的刹那,楚珣猛一抬头,瞥见清洁工帽檐下眼光异样!   短短半秒内形势突变,鼻翼间的空气都充满硝烟。   一盏顶灯晃出一片暗影,狭窄通道内充斥着压抑的喘息与凌乱的脚步声,惊心动魄。传武用半边身体把楚珣掩护在安全的夹角,拳眼和膝盖与对手眼角喉头互相撕咬,撞出骨骼碎裂的声响。双方同时掏枪,铁灰色枪管仿佛冲破时空维度的禁锢,弯曲绞杀在一起,致命的枪火在暗处爆发!   “嘭”、“嘭”的两声。   枪口像被蒙一层厚重的绒布,声音闷在消音器中。   楚珣被传武完全挡在身后,看不清两名高手闪电般殊死搏斗的动作。枪响之际,他明显感到紧贴他的人重重抖了一下,是身躯遭受子弹冲力撞击之后神经性的颤动……   噗——   对手的血浆从脖颈处喷发,溅到白墙上,身体遽然抽搐后仰。楚珣眼神发冷,右手二指从腕表中抽出暗器钢针,扑上,一把楔入对方喉头。钢针带有剧毒,将对方临死的喊叫封入喉管。   灯影暗淡凌乱。霍传武靠在墙边,胸口剧烈起伏,浓密的睫毛在眼窝里打出两道光弧,提枪的手关节泛白。   “妹儿?”   楚珣警觉地捂住传武粗喘的胸口,低声探寻。   “……”   “二武?”   楚珣心里一紧,喉咙瞬间干涩沙哑:“怎么了?!”   传武眼底逼出猩红色,声音更哑:“没事,走。”   霍传武面色沉静,嘴角紧闭,现出危险迫近时极致的冷漠、无惧,搂着楚珣大步而走,没有一丝表情。   眼前人影闪动。两人肩并着肩,黑暗中击发,身手凌厉,迅速制伏挡路的对手,夜幕下趟开一条血路。踏出酒店后身小门时,楚珣猛地回头,瞥一眼昏暗的小走廊。方才传武靠过的地方,白墙上留下一块凝重血迹,触目惊心……   两人这一夜逃离灯火辉煌的拉斯维加斯,将天堂般的盛景远远抛在身后。   何小志他们事先备好的另一部车子。两人跳上车时,楚珣主动说:“我开车。”   荒漠上的公路一眼望不见尽头,黑暗中看得到公路两侧蜿蜒的雪线。沙漠地带气候迥异,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这地儿闷热如同身处火山口,这时笼上夜色,大地慢慢弥散出寒凉之气。戈壁滩罩一层薄薄的积雪,秋冬季节终年不化。   他们这一趟任务完成,只待撤离。侯氏叛逃令北美大区情报小组遭受打击,然而各路下线撤退及时,在对手实施抓捕之前全部隐蔽蛰伏或者提前跑路。楚珣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茫茫荒漠,公路笔直笔直,通向未知茫然的尽头。耳畔风声苍凉呼啸,偶尔夹杂一声粗重压抑的喘息。   楚珣不断侧过脸看身边的人。   “二武,坚持一下。”   “就快到了。”   “肖麽儿,给爷坚持……”   楚珣不断低声安慰,鼻翼突然酸涩,声音发哽。   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结伴出任务。   这还是头一次,他为二武开车。以往出任务他从不负责开车以及一切后勤事务,二爷只管仰在后座上,翘一双长腿,欣赏沿途的美妙风景。   他从来没有觉得,眼前的一条路,能有这么长。他们离这条路的终点还有多远……   楚珣伸出右手摸向传武的大腿,手迅速就被对方抓住,十指紧扣,攥得紧紧的,湿热的液体把手掌牢牢黏在一起。传武眉头蹙着,一声都没哼,只有不停滑动的喉结看得出这人在极力忍耐疼痛。胯骨一侧的伤口临时止住了血,仍然有少量血水顺着裤腿流下来。   四周寂静,楚珣的耳力太好,听得见血不断掉到车厢地毯上。血滴仿佛具有腐蚀性,一滴,又一滴,让他疼,快要烧穿他的心。      第八十四章 雪山沙漠   楚珣一气儿开出百余迈,绕过一座大雪山,看后面已经彻底甩脱追兵,于是在背风的山坳处停下。   传武喘息着,声音很低:“再开远些,万一追上来。”   楚珣:“就这儿过夜。”   传武:“……先开回洛杉矶。”   楚珣眼睛突然一红:“再不给你包上,你脚底下流一盆血了!”   美国特工、探员有固定作息时间的,正点上班,到点儿下夜班了,不熬夜加班。楚珣估摸着对手一群人马肯定找旅馆歇息着,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杀过来。楚珣车里携带一台微型等离子隐身仪器,军方新研制出的时髦玩意儿,干扰雷达电波和GPS定位仪,对方一时半会儿无法确认他们行踪。   车内呼吸凌乱炙热。楚珣扛着传武,将人慢慢放倒在后座上,轻微的动作就让传武喘了很久。这人皱眉头的时候,愈发显得两道眉漆黑凝重,面部线条微微扭曲,一张完美面孔因为疼痛受虐而纠结,肌肉神经性地痉挛,顿时让楚珣难受得心拧成一团。   楚珣挤在狭小的车厢内,侧过身,尽量不碰疼对方。他背对传武,埋头做事,感觉得到传武两只大手攥着他的肋骨,腰,紧紧捏着他。那个要命的力道,肯定把他的腰掐出青紫。   子弹嵌在骨盆一侧的骨头缝里,那地儿得疼死。楚珣无法想象二武在这种情形下忍着疼走了很远一段路,还能跟人打架,血痂把裤子和皮肤粘连。他小心翼翼地起弹头,因为弹头卡的位置很深,角度诡异,就这一下,他抠哧了挺久。传武剧烈地喘,一只手突然松开楚珣,抓上车厢一侧的把手,一把直接扯了下来……   楚珣两手沾满血浆,鲜红色充斥眼球。大量的血再次流出来,骨头碎渣嵌在肉里,很难清理干净,估计还要疼很久。   他咬着嘴角,把自己下唇也咬出了血,仿佛疼在自己身上。他毕竟不是外科医生,知道怎么做,但不熟练。临阵才开始懊悔,当初张文喜小朋友在身边儿的时候,俩人整日招猫逗狗没干过正经事儿,当时怎么就没跟那小子用心学一手有用的技术!张文喜那一把神刀,伤患处轻轻一抹,手到病除,祖传神药敷上,止血止痛快速痊愈,哪还用受这罪?   楚珣把一小管消炎针剂打进二武的臀大肌内,重新敷上止血药粉,包扎。   “卡在骨头里了,没伤到动脉,没伤脏器。”   楚珣说。   “嗯……抹油事的。”   传武粗声安慰了一句,知道楚珣揪着心。   楚珣反问:“抹油事你抖成这样?”   “抖得我心慌气躁的,我的手都跟着你瞎抖!”   这伤口的位置不偏不倚,在那地方。传武的裤子褪到膝盖,内裤也褪下来,哪哪都露着,一片血肉模糊,更让楚珣疼得心肝儿肺都颤了。   传武穿得他买的一条深色条纹内裤,裤子被枪火赫然烧出一个大洞。二爷回头还得给自家小妹儿买新内裤。   二武想要什么,他都想给,倾注全心对待这个人,都还嫌不够……   楚珣用水清洗周围血迹。血顺着股沟流到大腿上,腹下浓密的毛发也糊满血沫和弹药渣。他的二武每每在床上雄风勃发,欲火中烧,三角区域的毛发炸开着,浓黑油亮,特有男人味儿。结合的时候,毛发总是会轻轻撩到他的臀部,摩擦他的蛋和后庭之间那块脆弱柔软的部位,又麻又痒,弄得他特舒服。   “子弹再偏一点儿,就把你的老二给打掉了。”   “你那玩意儿废了,我以后找谁去?”   楚珣低声嘟囔,摸摸传武的下身。大约因为受伤失血,身体虚弱,霍小二爷软绵绵地歪向一侧,低垂着,还挺乖。   传武低声道:“没废,好用着呢,俺什么时候不好用了?”   楚珣说:“以后每回‘那个’,都得看着你身上那一块一快疤,小鸡儿上有个疤,这回胯骨上又来一道。”   传武眼神漆黑如墨,盯着楚珣,挺大男子主义地来了一句:“怎么着,嫌不好看了?”   楚珣眼皮一翻:“好看,特帅。”   “得,两颗大宝贝都还在,没给咱打掉一颗蛋。”   传武脸上洇着汗,面无表情,特酷:“没蛋了俺也好使,不会对不住恁。”   楚珣笑骂:“操,懂医理么!没蛋了你那玩意儿就甭想硬起来,躺平了让爷伺候你吧。”   楚珣忍着心里难受,脸上是故作轻松,逗二武笑,有宽慰人的意思。他颠弄某人那两颗红润漂亮的蛋,结果颠得自个儿满手是血。他也说不出温柔好听的话。都是干大事的爷们儿,这种场合,又不能像个姑娘似的唧唧歪歪抹眼泪,还说什么?   他深深看着人,突然弯下腰,眼底迸发强烈爱意,凑到传武耳朵边,飞快说了句悄悄话。   传武脸上发烫,慢慢露出笑意,笑得真实,失血苍白的脸膛透出光彩。   他让楚珣逗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又特别得意,特满足。   楚珣刚才往他耳朵眼儿里吹热气,完全不害臊,说,“你那玩意儿每次胀成大个儿,那条疤也胀得特别大,我那里边儿都能感觉出来,凸起的,在里面挠我,痒痒着呢……”   楚珣计算脚程,从维加斯至洛杉矶,至少开四个半小时。他们这时候正好绊在路途中,内华达与加州交界的大片沙漠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即使联系上峰呼叫支援,从洛杉矶派人过来接,也得几小时车程,天都亮了。楚珣出门办事轻易不麻烦别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联络领事馆那帮人。双方不是一个部门系统的,互相不认识、不信任。   楚珣这人,骨子里固执又有强迫症,做事追求完美。这趟出来做活儿,他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绝不能让对手和大秃鸟得了逞。他豁出自己的安危,想要保住所有他想保护的人,最终伤的却是自己身边最亲的人……何小志他们倘若路途顺利,连夜兼程,凌晨就能开到边境,会有人在墨西哥那边儿接应他们回国。   霍传武从最初的剧痛中缓过来,后肘撑起上身,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脑袋时不时用力蹭,粗喘。这人忍疼的时候更是闷嘴儿葫芦,死不吭声,只用眉头、牙齿纠结较劲。   楚珣从后面抱着人,嘴唇埋进传武湿漉漉的头发。有些时候,“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剂。   传武突然说:“小珣。”   楚珣:“嗯。”   传武:“恁跟大菠萝,以前认识。”   楚珣:“哦……认识很久了,十年前我来美国念书,见过他一面。他很好,教给我很多,让我明白许多事儿。”   传武枕在楚珣胸口上,喘息着。楚珣在黑暗里低声讲述当年与韦约翰的一面之缘:“那年我心情不好,犯病,就跟个小疯子似的,整个人陷入一种自我否定、压抑、敌视、怨天尤人的状态。我当时完全想不通,不知道那些年都在干什么,都是为了谁,我为什么变成那样儿了……”   “凭什么小钧儿、博文他们都是正常人,就我一个人不正常了呢。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就好像是,在外人面前拼命伪装成一个好人,然后隐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做实验、练功,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正常……”   “韦叔叔专程去见我。他没明说,我猜,是贺头儿对我实在忍无可忍,想甩包袱了!”楚珣说到这儿咧嘴乐出来,不好意思,“我整天打越洋电话,跟他闹,发脾气,还骂人,贺头儿是冒险派韦叔叔过来给我做思想工作。要是再收拾不好,就要‘放弃’我了,把我这个功能人当成‘废品’淘汰……”   传武默默听着,手指逐渐加力,抱紧楚珣。小珣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   楚珣话说一半,还留着一半。他不会跟传武说他那时每晚失眠,服用大量药物度日,医生诊断他重度抑郁。   他也不好意思跟传武说,他在电话里跟贺老总歇斯底里得,你们凭什么控制我,我不干了,你把我要的人还给我,你不还给我,我他妈不陪你们玩儿了……撒泼打滚得,小孩不懂事,好像全天底下人都亏欠他的,甭提多丢人了。   那年见面,韦约翰穿着米色风衣,戴一顶圆形毡帽,握一根竹节硬朗的手杖,裤脚和皮鞋一尘不染,风度翩翩。   校园里落英缤纷,一地黄叶,绚烂之后归于平静。   两人就面对面坐在寝室里,望着窗外变换的颜色。   韦约翰说,小子,我知道你心里挣扎,憋得慌,想发泄,你现在捱过的经历,我当年也有过。你心里有你放不下的人,你想念他,感情上拔不出来,老子当年,心里也有。   你在国外,漂泊三年,你觉得很苦。   你知道老子出来多少年了?二十五年。   你很快就会回去,你在那边还有亲人,还有家。   老子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那边连家都没了,亲近的人……也没了。   干咱们这行的人,有多艰难,多孤独,只有我们自己最明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那些充满文学色彩的小说文字里,我们这些人被称颂为国家英雄、无名战线上的烈士,一个个都好像浪漫情怀附身,个人英雄主义无敌,意志坚韧,无所不能。其实我们自己知道,人的意志能有多么脆弱。信仰有时因为残酷的现实而遭受打击,信念时常经不住磨砺而产生动摇,昨天还并肩一起战斗的人,可能下一秒就会倒在路上,在我们身边一个一个死去。我会因为心里仅存的最微末的念头,仍然坚持着走下来,也可能有一天因为最细微的念头,就走不下去,彻底地离开。   韦约翰伸手揉楚珣的头发,安慰迷茫岁月里的小朋友。小子,我看得明白,我知道老贺为什么选中你。你是个执着的人,目标明确,内心坚定,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你那些表面上的张扬、戾气,瞒不过我的眼睛,你是个内心平静的人,你能忍受一生孤独,认准了,就不会放弃。   韦约翰看着楚珣在白纸上烫出一幅画,少年英俊,意气风发。楚珣掉两滴眼泪在画上,再默默地用手指点燃画纸,烧成灰。每晚画一张,在被窝里抱着,彻夜相对,天亮之前烧掉,不留痕迹。   楚珣像陷入深深的回忆,脸上挂着笑,如今再回想那些糗事儿,也没当年那么怨夫气重,重聚欢好的幸福足以冲淡十五年的失意。怀里抱着他的男孩,这么些年什么都值回来了。   传武突然说:“再给俺画一幅。”   楚珣:“画什么。”   传武:“想看看恁把俺画成个什么样。”   楚珣捏对方的脸:“就你这样儿呗。我见不着你才画着玩儿,现在有你个大活人在身边,还画什么?”   传武:“……再画一个,俺想看看。”   楚珣没找着画纸,于是就在车窗上描画。夜晚寒凉,车厢玻璃布满一层白色哈气,楚珣指尖代笔,手指触觉细胞灵敏,又有几分天赋,点连成片,用写意画风描摹出一幅五官,脸型瘦削,黑发执拗地刺向天空,神似当年玉泉路大院衣袂飘飘的霍家少侠,沉默英俊又很有性格的少年。   楚珣一边画一边忍不住笑,笑意从胸腔里荡出来:“你当年就这个傻样儿,整天追我屁股后边儿,可傻了。”   传武低声道:“嗯,挺好。”   楚珣揉揉传武的头,逗这人:“玻璃上画得不好,等回家去,我斋戒七日,沐浴焚香净手,认认真真给你画一幅好的。”   传武疼出一身汗,脸颊上却笑出酒窝:“俺裱起来,挂墙上。”   传武以前是想把他的大美妞裱起来,挂在墙上,每天看着,好看。如今还嫌不够,他想把楚珣对他的感情挂在墙上,楚珣这么爱他。一段回忆,胜过千言万语的表白。   这一夜,楚珣就卧在汽车后座上,把他家二武紧紧搂在怀里,捋着头发。   两人面对面,鼻尖蹭着鼻尖,也不用说太多话,就在黑暗中默默对视。   传武低声道:“趁夜开回去。”   楚珣说:“开车太颠,你疼,我陪你睡俩小时,凌晨走。”   “冷吗,我拿小暖炉给你焐着。”   楚珣把传武整个人圈在怀里,慢慢地发热,热烘烘的手掌摩挲二武的后背,抵御沙漠夜晚的寒凉。   传武周身温暖,静静地回吻,突然来了一句:“恁身上哪里都能发热啊?”   楚珣:“你不是都试过么?”   男人的天性,身上一半的血都快流掉了,喘着,脑袋瓜子里胡思乱想的就是那种事儿。霍传武沿着楚珣的喉头胸口,目光止不住往下溜:“恁那个地方,也能发热?”   楚珣:“……”   楚珣低头,自个儿翻检摩挲小二爷,在裤裆里摇晃粉鸟,忍不住乐了:“我、我、我热一个……热一个……我肯定进去了就能热!要不然你试试?来不来啊?”   “嗳,哪天我‘那样’你。”   “绝对能发热,肯定热得你里面特别舒服,特享受,就跟忒么的在你那里面给你做个spa似的,360度无死角按摩,还带热温泉的,一边熏蒸一边按摩……”   俩人粗着声音讲男人之间的下流话,三分粗俗,七分甜蜜。   传武受不了楚珣那张闲扯犊子的嘴,没一句靠谱的,真他妈能扯。他一笑就牵动小腹下面的伤口,咬着嘴唇忍着。   楚珣追问:“上回我进去的时候,你没觉着舒服?……到底舒服不舒服啊?”   传武想了想,说出憋闷已久的大实话:“恁那回就莫有进去,俺还莫有感觉到——就没了。”   楚珣:“……我就说是没捅进去!”   “情报进去了,我还没进去呢把我给堵门口了,小窄门儿一卡,二爷进不去出不来的,那叫一个心痒,你还赖我欺负你了。”   楚珣说话带一股耍赖撒娇的意味,掐传武的脸,不敢掐别处怕弄疼了:“混蛋玩意儿,骗我,糊弄我,老子在你身上就没干成过,你等着我回去收拾你的。”   “等回北京,踏实了。”   楚珣像是下着保证,突然用力吻住,在传武脑门上重重地亲了几口,嘴唇间亲到的,全是咸滋滋的汗。   传武也没举旗子反对,眼神似乎是真在琢磨,俩人一起洗spa,楚珣“那样”他,能是怎样个销魂的滋味……   流着血,捱着痛,谈着情,两个男人亡命天涯的人间道。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初升的太阳驱散荒漠寒气。壮美的雪山遥遥屹立在公路尽头,像悬挂在空中的蜃景。   中情局后续的特工和探员队伍追赶上来,四五辆车子,从东西两个方向试图夹击。   美国特工也是秘密调查追击,不能公开,不敢像警察局追杀普通匪徒那样声势浩大、恨不得全美各家电台全程现场直播。超级大国之间的间谍战,一旦抖漏真相,无论是赢是输,任何一方都要损失颜面,都不是正经能搬上台面的勾当。   “加州边界荒漠地带某小镇里发现目标。”   “有人在网上试探攻击国防部内部加密档案,被卫星截获信号,确定了位置!”   “这条路从维加斯过来,通向这里,很可能就是昨晚从百丽吉酒店逃脱的两名华裔嫌犯!”   “昨晚现场留有血迹,A型血,他们一定有人受伤,跑不远,可能藏在这里。”   调查组官员利用对讲机紧张地部署。   头戴钢盔身穿防弹服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迅速包围小镇,端枪慢慢接近一所看似废弃荒芜的独门独户小院落。   美国军警干这行的人其实挺怕死,很惜命,尤其昨晚在百丽吉酒店一役吃过亏。这伙人十分警惕,在门口掩体后埋伏,寻找射击角度,拼命喊话,威胁,劝降,最终慢慢接近。   三人一组堵住木屋的门,从三个方向形成无死角的绝杀,一枪打烂门锁,踹开门!   特工人员迅速占领小院落,冲进屋子,持枪四面搜寻,往天花板上张望……没人?!   房间空荡无人。客厅饭桌上,丢着楚珣的智能腕表,显示屏上跑着密密麻麻的代码。这是利用定时装置和程序指令进行操纵,用网络程序不断攻击五角大楼的内部档案资料库。   调查组头目吃惊地看着,半张着嘴,喃喃道:“狗娘养的,我们上当了。”   这人脸色一变:“快跑!!!”   全副武装高大肥壮的大兵扭头奔逃,争先恐后往屋外冲。“轰”一声巨响,掀翻房顶,小木屋炸成四分五裂,整个小院落陷入一片火海。   二里地之外都能听见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硝烟的残渣在热浪中浮动……   楚珣从耳机里听见那一声巨响。   响声太大,震得他耳鼓疼痛。他关掉耳机,眉宇镇定,极力压抑翻涌的情绪。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滥杀。他带着一名重伤号,跑不动。这是事先没有计划到的意外,他必须想办法甩脱前后夹击的追兵,下手确实狠了。   从这天凌晨开始,传武依靠意志力熬过最初的疼痛煎熬,开始发热,浑身滚烫。受过枪伤十二小时之内很容易因炎症引起高烧,再强悍的人,也不是铁打的。   楚珣牵着传武的手,不断说话,像是自言自语。   “二武,我把那帮人甩了,他们现在距离我们至少一个半小时车程。”   “宝贝儿,坚持,就到了。”   “到洛杉矶了,有人会接应咱们。”   “……”   传武仰躺在副驾座上,没有回音,脸色潮红,嘴角紧闭,坚强地支撑,手掌慢慢攥紧楚珣。   楚珣驾车在荒漠里高速狂奔,像一匹孤独的野马,身后浓烟滚滚,眼前浩瀚黄沙。远处,遍布摩天高楼的繁华大都市漂浮在热浪中,光线在空气中折射出层峦叠嶂,影影绰绰,如同一片海市蜃楼的盛景,触手可及,令人深深地悸动,渴望……      第八十五章 瘸腿少爷   凌晨跑路驱车数小时,楚珣最终遥遥望见大洛杉矶地区的高楼街景,繁华的市区横贯眼前,宽阔的高速路上车流穿梭不息。他这一路,精神高度紧张,身边又带着伤员,身心俱疲,眼瞅着一条路就要跑到终点,整个人顿时松垮下来,浑身从骨头缝儿里溢出疲惫和酸痛。   传武在副驾位上静静躺着,高烧不退,看起来似乎陷入半昏迷状态,嘴唇干裂焦渴。   再结实硬朗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烧。尤其以成年男人的年龄和身体状态,病来如山倒,真病起来完全动弹不得,比小孩发烧更邪乎。   楚珣趁着堵车工夫,给这人灌了一口水。一口凉水灌进去,直接从嘴角冒白气儿蒸发了。他摸上去,二武的头和脖子烫得像刚出锅的烤饽饽,热气腾腾。原本用发胶捯饬出的一头酷帅发型,全都塌下来,头发凌乱,虚弱得像小孩。   传武睁了一下眼,烧得不清不楚,眼神却极其平静,对楚珣微微一闭眼,嘴唇嗫嚅。   楚珣:“你说什么?”   传武像是下意识地不断自我肯定:“抹油事,好着呢……”   楚珣心疼了:“别说话了,乖。”   传武断断续续地唠叨,男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偶尔露出孩子气,也开始乱扯:“俺在家里那会儿……小时候发烧,夏天……俺妈妈,就把炕洞里柴火掏走,填上大冰块,弄成个冰炕……被窝一捂,俺在冰炕上睡一宿,睡一觉就好人一个……抹油事的……”   楚珣忍不住骂了一句:“你那是亲妈么,竟然也把你养这么大!……换我可舍不得。”   霍传武人高马大的,仰躺着,两条结实的长腿杵在座位空间里,愈发显得局促,压抑。传武喉结抖动,喘息……楚珣侧过眼默默看着人,二武虚弱潮红呼吸急促的样子,让人心动,戳到他心坎里最脆弱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可能就是这样儿,无论对方狼狈落魄成个啥样,无论海角天涯。   依楚珣这时的考虑,两人已经露相,他又带着受伤的二武,无论走海陆空哪一条逃亡路线,都不安全。楚大校这种时候也别逞能了,为今之计,直闯中国领事馆寻求“庇护”是最稳妥的捷径,好歹先找个歇息疗伤的地方。   洛杉矶地区道路交通发达,然而人口稠密,人多车多,楚珣还没来得及进城,就被堵在半道上,堵车。   没来过洛杉矶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堵车!八条车道组成的高速公路全部拥堵,车辆排列整齐,以龟速缓慢爬行。放眼望去,前方堵得密密麻麻,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原本二十分钟进城的路,楚珣足足开了一个小时,待到他开进城区,已临近中午,商区店面人流熙攘,艳阳高照。   楚珣驾车,眼观六路,眼光时刻扫描头顶和两侧的后视镜,突然低声说:“警察。”   传武睫毛迅速动了一下,吃力地撑起身,眯眼盯着后镜。   与他们的车相隔两个车位,没有打警灯,车身上也没有任何标志物,但是楚珣敏感地识别,左右侧后方那两辆车分明是警车,呈夹角之势,顶着他们的车。   楚珣不动声色,慢慢地错车,最大限度利用车距,见缝插针,悄没声响地挤进旁边的车道。   后面两辆警车竟然跟上他们,紧随不舍,也看不清车内警察是怎样的意图神色。   他们直行,警车也直行;他们绕路,警车偏偏也跟着绕路。而且不是两辆,而是三辆、四辆……大批警车从身后掩杀过来,占据交通要道各处位置。楚珣吃惊地发现,整个街区部署大批LAPD警员,前方路口直接被障碍拦死,三辆警车横贯排开,堵住通路!   所有过往车辆都被拦截,警铃大作。   数名身材强壮的警员持枪慢慢向这边走来。   楚珣一脚急刹,停住车子,前方是警车,后方也是警车。城区街道狭窄,车位密集,他卡在当间儿,进退不得,攥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作响。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思忖各种可能性,喃喃地对传武说:“这么快,不可能的……咱俩暴露位置了么?”   从维加斯一路开过来都十分顺利,他明明甩开了对手。难不成对方是佯装不利,以退为进,做了个套,张开大网,等着他们钻进埋伏好的包围圈?   传武脸色烧红,但是脑子清醒,声音很轻:“是洛杉矶警察,不是中情局的。”   楚珣目视前方,低声道:“不是抓咱俩的。”   传武眯眼观察,粗喘:“不是,不像……没见过这么诈唬的特工,还拉警灯。”   警员开始挨排拦车,逐辆车搜查嫌疑分子。楚珣低声骂了一句,今天二爷赶得什么集,这忒么什么风水?   他眯细双眼,咬牙道,“咱们必须离开这……”   他这会儿也看明白了,洛杉矶警局几乎倾巢而出,大规模行动一触即发。他俩在这当口撞上警察,外籍身份,来历可疑,护照身份是假的,小霍又身带枪伤,无法向警察解释。   前方人马慢慢靠近的同时,楚珣突然倒车,直接将后面紧贴的一辆小车向后撞开两米!   他猛地启动,拐方向盘,再倒车,一整套跑路技巧极其熟练。车子在他的操纵下原地打转,调头一百八十度,反向逆行从两条车道中间挤了过去——跑。   警察掏枪吼叫停车,追跑。   楚珣冷冷一撇后视镜,油门和刹车交替,车子灵活地穿越车流空隙,将几辆调头追赶的警车全部甩在身后。   警车里探出枪管,子弹扫射,车屁股上瞬间爆出一排弹孔。   后窗碎裂,弹痕累累。   楚珣在枪林弹雨中亡命奔突,传武突然压上来,肩膀罩住他的后脑,压低他的身位,低吼:“趴下!……”   两人一个掩护着另一个,楚珣在恶战中脸色煞白,嘴角紧阖。车胎在路面摩擦出尖利的颤叫,车子冲上路肩,绕过路障继续逃窜。一只轮胎被击中,爆裂的橡胶胎皮飞射出去!   传武这时突然掏枪,目光冷绝,以牙还牙,扭头抬手就是一枪,击中后面警车的前胎。警车在高速运动中侧翻,像一头瘸腿的大型动物慢慢失去平衡,翻着跟头飞撞路边。   车厢里充斥了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心跳,耳畔枪声此起彼伏,眼前硝烟战火纷飞……   楚珣鼻息间涌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他因为激烈撞击周身疼痛,甚至都搞不清楚,自个儿是不是已经中弹了。   传武罩在他身后,护着他的要害。黏稠的血水带着体温热度,透过衣料,沾上楚珣的皮肤。楚珣突然失声吼道:“怎么了?!”   “二武,伤哪了?”   “二武,回话,中枪了?”   “咱俩谁中枪了?……这谁的血?!”   楚珣吼得声音都嘶哑了,眼底一片浓重的猩红。   传武在他身后喘息:“没有,没事儿,走。”   车里没有人中弹,警察是仗着子弹充裕,持枪乱扫,根本不讲求目标准度,也没打中霍传武。只是传武那一扑,扭身罩在楚珣身上,车身剧烈颠簸,伤口无可避免地撕裂,血从下腹部洇出来。   霍传武偏过头,左手举枪还击,子弹从后窗破损处射出,极其精准,一枪命中,不浪费一粒子弹。   身后紧追不舍的警车车窗溅起一团血雾,失控转向路边,撞毁抛锚……   传武捂住身上冒血的地方,眼神坚定:“小珣,下车。”   车子在大街上奔逃,楚珣:“……什么?”   传武毫不迟疑地吼道:“方向盘给我,你跳车,走。”   楚珣猛地扭头,盯着传武的眼睛:“……”   楚珣如果只是一个人,早就走了,他可以有各种稳妥安全的办法,将自己迅速隐没在茫茫人海里,甩掉那些尾巴。   他眼眶突然热了,双眼视线模糊,一片水雾朦胧,突如其来地难过。   他们距离目的地或许只有半小时车程,可是怎么就走不过去!惊心动魄的半小时,仿佛是他生命里最漫长的三十分钟,竟就看不到终点的方向。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些年,大风大浪都捱过来,出生入死什么惊险场面没见过,难不成今天栽在一群笨熊样的LAPD手里,真是横死了都不能甘心!   以前从来都是传武保护着他,林俊保护他,小志保护他,他身边的人仿佛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保全他的安危,不惜一切代价,不惜生命……楚珣这是平生头一次,在弹火纷飞的极端险境中,掩护他身边最重要的人逃脱。没到生死关头这一刻,他或许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透彻地明白,身边人这些年为他的付出。楚珣眼前仿佛跳动着炙热的生命,鲜活的血肉,二武的血染红他的瞳膜。他有一种茫然的沮丧和无力感。他手心里攥着的是两个人的下半辈子,五十年。他许诺过认认真真给二武画一幅肖像,二武答应带着他回老家盖房种菜。漫漫的岁月长河,一辈子就守候着这一个人,谁是谁的保镖?   ……   这是楚珣记忆里最漫长的一天,他与霍传武的最后一次任务。   生死只有一线之距,只是他没想到的凑巧事儿还在后头。   正午的洛杉矶,老城区附近车辆密集,街道狭窄,两侧店铺林立,装潢略显老旧凌乱,街面到处标有各式各样中文字体,“酒楼”、“超市”字样的霓虹招牌随处可见。   就在这地儿,大批警察聚集Chinatown,包围了中国城附近一家豪华粤菜酒楼。   警察占据各个狙击角度,呈三角夹攻之势堵住酒楼大门。LAPD探员个个膘肥体壮,全副武装,持枪隐蔽在车辆后面,齐齐瞄准,喊话,场面惊心动魄。   十数名黑社会分子,被困二层,隔窗居高临下,与警方对峙。   楚珣和传武俩人也说不上是太幸运,还是太倒霉了。中情局特工被耍得团团转,在沙漠里兜圈子,到现在没有追查到他二人的踪迹。然而他们这趟进城,恰好赶上警方与当地Chinatown某华人黑帮激战交火。警察搜捕涉案的黑帮分子,搜查华裔面孔的车辆,盯上楚珣这辆车,以为这两人是漏网的黑社会。   枪声响起,警察与酒楼内的人驳火,互射,终究打起来了。   “龙哥,龙哥别过去!”   “别打了,龙哥,跑吧!”   几个兄弟拼死拽着,把人往回拽。一头灰发脸上有刺青的男子眼眶猩红,眼眦爆裂,隔窗与警察疯狂对射,口里骂着,四崽那个王八球子,背叛老子,把老子卖给警察,爷爷拿枪子儿活剐了他!……   陷入包围圈的一群困兽,且战且退。灰发男人推开身旁的人,吼着:“你们带他走,走啊!”   唐人街大昇堂龙哥手下这一群弟兄,里面还夹带着一位衣着光鲜眉眼清俊的少爷,看起来年纪不大,也不算太小。白脸少爷腿脚不便,让人一左一右地架着走,手里还拖着一支拐杖……   西装裤管下露出来的两截脚腕,一瘸一拐地,匆忙跑路,不慎绊倒了咬着牙再爬起来,狼狈又吃力。小白脸少爷让人搀着,从酒楼后窗经过,突然一回头,盯住楼下巷子口,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人扒住窗子,狠命眨眼,认了好几眼,不太敢确定。   “楼下那个人,是……楚珣?”   酒楼后身的小巷子,狭窄阴暗的角落里,污水遍地,人影晃动,喘息声粗重。   两名黑人警员发现被弃的爆胎染血的车子,掏出枪,堵住小巷出口,一步,一步,慢慢挪动,逐步逼近。   鼻息间的空气都紧张得凝滞,夹杂着杀气。   “举起手来!不许动!举起手!!!”   警察发现目标,喉咙嘶哑,平举着枪,用嚎叫的音量虚张声势掩饰紧张。   楚珣缓缓从阴影里站起身,面无表情,双手高举过头:“……别开枪。”   墙角处坐着霍传武,骨盆受伤,站不起来,一条腿平直地伸开来,仰靠墙壁喘息,血从指缝里往外流。   身形偏瘦的小个子警察,以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传武的头。传武一动没动,睫毛低垂,看起来十分虚弱。小巷子另一头,楚珣被一名更加肥壮的制服男人撅着手臂砸向墙壁。他半边脸被摁在墙上,手铐铐上他一只手,警察用枪抵着他的后脑用口音浓重的英语不停嚎叫。   楚珣眼底闪过一道光。   警察试图锁住他另一只手的瞬间,他手腕一拧,突然发飙!   胖警官手指剧痛,“啊”一声,手中的枪在电光火石之间易主。   对面的小个子警察吃惊,正要动作,坐在地上状似奄奄一息的某人这时出手。霍传武一掌擒住对方手腕,狠命往反向一掰,枪管子走火,子弹崩上对面墙壁。传武一跃而起,夺枪手的肘关节横打撞向对手下颚,另一只手迅猛地从靴帮里抽出军刺!   传武眼角瞥见那个肥壮的胖子被楚珣下了枪,那人仓皇之中掏出腰间匕首,一坨肉山似的猛扑,刺向楚珣。   楚珣顾不上迫在眉睫的危险。他回头,看到远处小个子警察举枪重新对准传武。   楚珣叫了一声,眼眶通红,抬手一撩,指尖放电摩擦空气,一簇带着火花的强烈的电流直窜着击中小个儿警察的胸口!   传武猛地抛出手里的军刺,手臂弯曲的弧度像半空中甩出一道钢鞭。锋利的武器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刺穿胖警察握凶器刺向楚珣的那只手腕,穿了个透……   楚珣回身一掌,砸晕胖子。   巷子另一头,被他电击的家伙像一头被电晕的大鱼,扑倒在传武脚边儿。楚珣瞬间激发的电流只能将人暂时击倒,强度并不致命。   传武贴着墙壁,慢慢地下滑,倒地的瞬间被楚珣抱到怀里。   传武因为胯骨位置严重受创,站不起来,跑不了。这人脸色平静,下巴一摆,示意楚珣:“就快到了,你走。”   楚珣把传武一条胳膊架在肩膀上:“带你走。”   传武急促低声道:“你听我的,就把我搁这儿。你去请求上面支援,让他们派人来这地儿找我。”   耳畔枪声不绝,警笛声四起,楚珣低声吼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不行!”   传武不理会楚珣的固执,剧烈地喘:“你进领馆以后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再跑回来……”   楚珣怔怔地,愣了半秒,一字一句地:“你混蛋。我今天绝对不把你扔在这鬼地方,绝对不行。”   楚珣掏出电话,传武一把摁住:“别打电话……中情局肯定有监控,有卫星,你打电话立刻就暴露位置!……你只管走你的。”   楚珣说不出话……   就这当口上,巷子口流过一道尖锐的刹车声,溅起一滩积水。   楚珣猛一抬头。   车里的人也拼命抻着脖子,朝这边张望。   楚珣吃惊,没反应过来,愣了,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双方这样一对视,车里的人终于确认了,这一袭光头、造型惊悚的家伙,真就是楚二少爷,连忙压低声音冲这边喊:“楚珣,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警察开枪了,你还不快跑呢?!”   楚珣立马反应过来:“小汤……小汤!”   “我们人受伤了,我跑不了!”   楚珣足足有两年多没见过这人了,他眼前的人相貌没变,发型没变,这种狼狈跑路的场合仍是一身精致合体的西装,隔着老远恨不能都闻见对方浓郁扑鼻的古龙水味道,可不就是他的故交小汤少爷!   一名手下开着车,小汤少爷坐在车厢里,抱着拐杖,俊脸上也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眼珠快速扫视前方后方,强作镇定,伸手招呼:“珣哥,你傻啊你?你赶紧上车啊。”   楚珣只愣了半秒,一咬牙,用不着汤少爷再招呼第二声。   他架起他家传武,把人塞进车厢,自己跳上车,还不忘了指挥对方:“快开车,赶紧他妈的离开这鬼地方!”   酒楼内外交火战况愈演愈烈,大批警察被压制在门外,以警车为掩体,都很怕死,不敢盲目攻入目标建筑,又不肯撤退,双方陷入糟糕的僵持,互有伤亡……   楚珣万没想到,生死一线千钧一发之际,竟能碰上汤家皓。他知晓对方一直在美国,却没料到小汤包偏巧出现在这样一个时间地点,熟人之间好办事儿,在最要命的关头,救了他和传武。   集体驾车跑路的一伙人如同惊弓之鸟,一口气开出若干个街区,枪声渐稀,回头已经看不见警车的影子。车里喘息声粗重,各种声响此起彼伏,楚珣也顾不上旁人,紧紧抱着流血的人。   霍传武从楚珣怀里抬起薄薄的眼皮,正对上汤少爷扭回头一副探究的视线。车厢里的气氛同样僵持,有那么几分尴尬,双方都不知从何说起。   汤家皓掏出手绢擦擦泛油的鼻头,掩饰住脸上各种情绪,上下打量楚珣和传武俩人抱团的姿势,撇了撇嘴角,淡淡笑了一下,也没说话。   霍传武身上疼归疼着,外人面前,霍二爷的面子绝对不能塌,哪能吭声哼唧?他冷冷地白了小汤少爷一眼,一张俊脸很酷地板着,楚珣在下面给他捂着胯……   第八十六章 精武馆   当日,汤少把楚珣传武两人带离老城区,一直开到洛杉矶市区靠海的一侧,豪宅区街道两侧椰树茂盛,阳光蓝天与白色沙滩组成一幅如画的美景。   小喽啰将车开进附近的新唐人街,轻松驶过宽阔平整的街道。街边各家潮粤菜馆林立,华裔模样的居民随处可见,拖家带口。他们的车悄悄拐进后巷,下榻一处雕梁画栋的建筑。大门口有一对红漆柱子,两头小石狮子。楚珣抬头一看,门上竟然横着一道匾,名曰“大昇精武馆”。   楚珣简直不信,俯身凑到小汤身后,低声问:“这是你的生意?”   汤家皓一言带过,不愿意多说:“……我一个朋友的,他开武馆的。”   “你放心,这里安全。”   方才这人一直在车里端坐,用不到下半身,楚珣上车匆忙,完全没看出来。汤家皓试图下车,从车厢里探出一根拐杖。   楚珣一眼瞧见:“……”   楚珣低声道:“小汤,腿怎么了?”   汤家皓一笑:“楚珣你太久没见着我了,我早就这样啦。”   汤家皓动作相当熟练,显然已经习惯了瘸腿,手肘一撑,就站下地了,拄拐就走。旁边的小弟赶忙过去搀扶,屁颠颠儿地,十分狗腿。   楚珣架着他家伤病员,悄没声响把传武弄进了武馆,两人藏进二楼一间没人住的小屋。他四顾暗暗一察,这间所谓的“精武馆”,当真是当地Chinatown华人武师开设的习武的堂会,开班收钱,招收弟子。楼下大厅里有师傅正在授课,普通话粤语和英文夹杂,教打截拳道、长拳、螳螂拳。一群学生里面有中有洋,黑发黄毛肤色各异,还有黑人少年,个个身着白色练功服,红腰带一扎,衣袂飘飘,排列成方阵,喊声阵阵,乍一看去,甭提多么搞笑滑稽!   汤家皓拄着一副拐,走路一瘸一瘸,不太利索,然而少爷的架子拿捏得极好,从楼梯上慢腾腾地挪下去,衣衫不乱,头发齐整,眉眼间也有一股子倔意,怕被人瞧不起他个瘸子。楼下一群武馆弟子,在楼梯两侧站队排开,毕恭毕敬地“端”着这人,搭手的搭手,搬凳的搬凳,竟然还有人在汤少身后提着一只紫砂茶壶,随时斟茶递水……   楚珣从楼上探出半张脸,冷冷地观察。他心思缜密,几眼也就看明白了,汤少爷不属于这家武馆的人,然而此人往这楼下大堂一站,活脱脱就是馆主老板的范儿。小弟过来一抬手,汤少把手往对方手腕上一搭,慢慢地迈步,那架势,整个儿一个“娘娘回宫”!   晚间,又有两个伤员从外面送进来。白天在警方围剿枪战中受伤的两名小弟,这会儿悄悄地从城那头转移到此处。   武馆里有一位专门看跌打外伤的老师傅,把那两个倒霉蛋治过一回,又上楼给小霍同志看伤。   传武身上热度退了些,裤子扒了,光腚盖着一条被子。老大夫贴近了一瞧:“哎呦,这伤得,这是跑了多远的路,肉都磨烂了。”   这老大夫是中西医结合,治疗刀剑枪戟各种外伤最是拿手,见识多了。这人给传武打进两针很给力的西药针剂,又抓了一包补血补气化瘀生肌的中药,说,小伙子身体结实,养两天就好没有大碍,只是,伤在骨盆那地方,以后可能影响你跑路啊。   传武问:“怎么的?”   楚珣一听也着急了:“影响跑路?以后他那条左腿还能踢能打吗?”   老师傅俩眼一翻白,摇头咂嘴:“还踢,还打?整天砍砍杀杀得呦,龙仔那个小子,早晚这样子把自己的命砍没了……”   老师傅给小霍同志打针的时候,楚珣在床边瞧着。传武也不知怎的,突然一把抓住楚珣的手腕,攥住。   针管扎进传武臀部肌肉群,液体慢慢推进去,传武微微蹙了一下眉,攥楚珣攥得更紧。   楚珣一开始还纳闷儿:“不是吧,打针你怕疼?”   这人骨头缝里嵌一颗子弹,流着血与对手恶战,都没吭哧过一句。   传武睫毛抖动,不吭声,没叫疼,也不撒手,嘴唇微微撅起来,心里憋屈着呢。   楚珣:“干嘛啊你?”   大夫前脚一走,传武立马把人往床边一扽,让楚珣坐到他床头,直接把楚珣两条大腿往怀里一抱,摁住了,那意图非常明显:霍爷这会儿半身不遂着,又人生地不熟,小珣你甭乱跑,甭忒么见着“老相好”了就开始瞎琢磨。老子疼着了,腰疼,胯疼,现在腚也疼,浑身都疼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陪床……   楚珣看明白了,大老爷们儿的,姓霍的这是跟二爷吃醋、吊脸色,又不明说,闷声撒娇的方式都他妈这么有意思!   二武这人是个闷骚的,跟外人面前摆一张冷脸,门神似的,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私底下俩人面对面的时候,大男人一转眼就能抽成个赖吧唧的男孩,各种脾气本性暴露出来……也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会这样露出本色,毫不吝惜迁就。   楚珣嗤了一声,嘲弄道:“什么人啊你。”   传武反问:“俺怎么了。”   楚珣冷笑:“你这人又小心眼儿吧,小气了吧?”   传武口吻一本正经:“莫有那回事。”   楚珣拿手比划着:“小汤今天多仗义,我当时都快急懵了,你身上血啦呼呼的。要不是小汤让咱俩搭这趟顺风车,咱俩当时怎么跑出来?!”   老子小气?哼。霍传武听楚珣扯淡,嘴角耸出个小表情,心怀不甘,霍二爷这辈子忒么的就狼狈落魄这么一回,虎落平阳,怎么就落到那软蛋似的汤少爷手里了,欠对方多大一个人情,欠谁也不乐意欠那人的。   楚珣凑到传武耳边,面露得意:“这也就是二爷我,平时功夫下得到位,咱感情都用在刀刃上。我的挚交‘密友’遍地都是,听凭我召唤,随叫随到。看我们家小汤,跟我多铁……”   楚珣话音未落,传武伸开大手往他大腿内侧一捏,楚珣“哎呦”了一声。   俩人在床角暗处低声地笑,死里逃生,这么些天,很久都没这样笑过了……   楚霍二人躲在大昇精武馆楼上,度过最危险的一天一夜,竟然也安然无恙。   他将霍传武安顿妥当,到别处找个稳妥安全的地方,与领事馆方面通话联络。这间武馆距离中国领事馆已经相当近,只隔几个街区,他们随时都能转移过去。   楚珣把连续几日漏掉的消息进展填补回来。自从大秃鸟叛变,楚大校空降追逃,接连数日美国境内各处都不安生,狼烟四起。两个国家外交部发言人都没闲着,互相照会。中方要求美方引渡通缉在逃的贪腐高官侯氏,明里暗里指摘,堂堂美利坚可不要把好好一个国家搞成个“贪官养老院”;美方则提请中领馆切勿包庇在维加斯犯案的中国籍嫌犯,赶快把嫌疑人交出来。双方心照不宣,媒体措辞上绝不出现“间谍”二字,不触动敏感神经,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互相扯皮,都敦促对方“交人”。   中领馆对某些事情当然推个一干二净,一问三不知,什么嫌疑犯,我们根本就没听说过,我们也交不出人来,领馆绝不会包庇。   楚珣于是暂时就在领馆附近藏身之处住下,等这几天风头一过,再安排转移。   只有一件事,楚珣憋在心头一口血,发泄不出来,跟贺老总说:“小霍受伤,我们没办法继续活动,只能提前撤退……便宜大秃鸟了。”   贺诚隔着大洋在电话里安慰:“姓侯的现下,肯定由美国人严密布控保护,我们查不到他在哪里,你即便知道地点,也很难下手。自身安全重要,切勿操之过急。”   楚珣恨恨地说:“小妹儿都伤了……我不除掉那个人,不甘心。”   贺诚道:“想除掉这人,你以后有的是机会。”   ……   夜晚的唐人街车流穿梭,酒肆繁华。街市饭馆到处传来潮州福建方言的阵阵喧哗。武馆门前的大红灯笼洒下一片红彤彤的光芒,照亮石狮的头颅。大堂里供奉关帝的威武塑像,身持一把大刀,象征着当地华人社团信奉的仁、义、忠、勇气节。   当天晚上,武馆内传来一阵小骚动,他们老大回来了。白天里与洛杉矶警察当街枪战的那小子,一头灰发,面带刺青,身上沾染血迹,从后门闪进武馆。此人本家姓麦,道上人习惯称呼“阿龙”、“龙仔”,手底下小弟都战战兢兢尊称一句“龙哥”。   这人肩膀上缠着见红的纱布,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出身,也不在乎,一口气干了整整一壶茶,眼底有红丝。明明带着伤,周身偏有一种恶战之后发泄出来的爽气和戾气,右脸额头眼角处纹有一条漂亮的青龙,让发帘一挡,若隐若现。   汤家皓杵着拐,从楼上下来,瞄了一眼,嘟嘴哼了一句:“没把你砍死啦?”   阿龙嘴角带笑,浑不在意:“老子没那么容易让人弄死。”   汤家皓漂亮的眼角带一丝傲娇气,拐杖一转向,转脸就要走,阿龙赶紧叫住:“嗳,嗳,哪去?你给我回来。”   汤家皓:“干嘛啦?”   阿龙:“你今天跑得真快,一溜烟儿就再没找见你,老子半夜才杀回来,差点儿半道上挺尸,你回来挺久了?”   汤家皓反问:“不是你让我快跑的吗,这会儿又嫌我跑得太快啦?”   阿龙冷笑:“哼,老子他妈的还以为你开着车转一圈儿就回来捞我,结果你捞着别人先跑了,没管我死活?”   这会儿危机解除,也是闲得。俩人恶声恶气地斗嘴,你一句我一句,话音里偏又透出那么几分显见的暧昧。旁边一圈儿小弟大眼瞪小眼看着,仿佛早已习惯这种猫狗掐架的场面,见怪不怪。   阿龙追问:“你带回来的什么人?”   汤家皓:“我朋友。”   阿龙:“什么朋友?”   汤家皓:“我的朋友,你问那么多,事儿妈。”   事儿妈?   龙哥被呛回来,怔怔地,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看着小汤拄着拐,一步一瘸,径自上楼去了,头也不回……   楚珣顺着楼上窗缝瞄过去,打量这人脸上刺青,大约明白这伙人身份。当地这个华人帮派,是当年纵横北美大陆东西两岸的“福清帮”的人。福建广东老牌移民后代在美国、加拿大形成帮会,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盛极一时,靠人蛇交易发家。各帮各路在唐人街划分势力范围,按地盘大小肥瘦收取保护费,争夺领地,砍砍杀杀……纽约、洛杉矶警方近年花大力气整治围剿,这些大大小小帮派势力日渐衰微,帮会分子渐渐洗白身份,转向合法经营,开赌场超市酒楼,做正经生意赚钱度日。   这间精武馆就是龙仔的营生,这条街另有两家中国超市,背后大股东也是他。这两年东方文化风靡北美大陆,中国文字茶艺美女影星以及中国功夫都成了当地人追求的时髦。龙仔的武馆毗邻富人区与好莱坞电影城,许多洋人慕名来学功夫。哪位好莱坞大导演投拍功夫片子,一个邀请函发过来,他家武馆里一群小弟就抄家伙组队去给人家做武行,搞客串,生意还相当不错。   屋里,霍二爷大喇喇地躺在小床上,上身斜靠。床本来就窄,传武一个人儿就占了个全。   楚珣皱着眉头,端了一小碗中药进来。他自个儿亲自熬的药。   楚珣以前真没煎过中药,由别人经手他又不放心。武馆里那些小弟,一个个斜眉吊眼儿,汗衫上油不拉花,手指甲缝里也洗不干净,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出去打架可以,干细致活儿绝对不成。   楚珣鼻子抽动,闻了闻:“真他妈苦。”   传武一咧嘴:“那,恁帮俺喝了。”   楚珣:“去你的,我费半天劲儿熬的,治病的,你以为喝着玩儿呢?”   传武也不爱喝中药,端着碗酝酿半晌,一闭眼,一口闷进去了,皱着鼻梁,苦得眼睫毛皱成一团。   楚珣哈哈地乐了:“有那么苦吗!”   传武:“恁自个儿尝尝?”   楚珣:“我才不尝,屁股被枪打了的又不是我。”   传武眼底晃过一道光芒,突然抬胳膊肘把人勒进怀里,堵住楚珣的嘴,结结实实,从里到外,把楚珣苦了一个龇牙咧嘴……   楚珣让这人苦得,舌头都转筋了,满嘴都是中药味儿。他家二武是个假正经的,上了床雄性动物兽性大发,干那事儿特别猛,下了床穿好衣服系上领口裤链就一本正经装得俩人不认识。他俩除了在床上做爱的同时会接吻,平时似乎就很少亲昵。二武很少这么主动啃他。   传武吻得很重,也是因为今天遇见姓汤的碍眼。没有个外力刺激,霍爷还不至于这么燥热,心里憋了情绪。两人舌头纠缠,用力吸吮,呼吸急促,吻得互相都有些失神,抚摸着对方的身体。   楚珣啃完了一咂嘴,操,牙缝里都是中药渣子,苦死了,但是心里甜的。   传武很认真地,哑声说:“对不住啊,这回是俺拖累你。”   楚珣淡淡地:“说什么呢。我都看见了,这枪应该是我挨,你替我挡了。”   “你要是忒么真瘸了,大不了以后下半辈子,我走到哪都背着你。”   楚珣说这话也没什么表情,一切都理所当然,两人之间,真的什么都不必废话……   窗外拐杖点地,“啪嗒”一响。   楚珣知道有人在外面偷看,故意没理会。等到这人拄拐慢条斯理儿地下楼,才扒开窗缝悄悄地反侦察。他信任小汤,但是时刻保持警惕。   汤少在走廊里,被龙哥带着蛮力地扯住胳膊,压在墙角。   汤家皓伸手把某人钳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掸掸西装袖子:“干嘛,衣服被你拽皱巴了。”   阿龙一手撑着墙,逼近了人,脸上的青龙纹身在灯下泛着青光,眉眼有几分狠劲儿。   阿龙一摆头:“屋里那人谁,说。”   汤家皓:“你问哪个?”   阿龙眼底阴沉:“别他妈蒙我,就受伤的那个,长得人高马大挺酷的,脸上还一道疤,也是道上的吧?……你直说吧,他是你什么人?”   汤家皓莫名瞅着这人:“你长得什么脑瓜子,真是个蠢货。”   阿龙气得:“我蠢货?我他妈是蠢,让你把人都带家里来住着。他是你以前相好的?”   汤家皓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胡扯,不是。”   俩人在楼道里揪揪扯扯,喘息声粗重,粗糙的胡茬扎疼了白皮儿少爷的嫩脸。汤家皓板起脸,手指一点对方的鼻子:“我告诉你,他们是我朋友,住几天就走,你嘴巴把紧了,别出卖我朋友。”   阿龙不屑道:“操,当我龙哥是什么人,老子干过那种事?”   阿龙猛一低头想啃人,汤家皓一耳歇子把这人脸给挡开了:“跑一天累死了,你身上血啦呼呼的,我没心情,不来那个啦……”   阿龙话音里带一丝痞气:“你带人在我这住着,白吃白住,你还‘没心情’?”   汤家皓一听,脸立时就沉下来,正色道:“那好,我带人回我自己家,我是缺吃缺穿还是缺钱缺房子?我干嘛非要住你这里?我用得着吃你的?!”   阿龙脸色立刻软下来,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汤家皓扭脸就走,撅着嘴巴,拄拐下楼,神情倔强。   阿龙从后面扶住。   汤少一掌甩开:“不用扶。”   阿龙:“小皓。”   汤少:“别黏我,不要了啦。”   阿龙:“……”   汤少爷下楼梯,因为腿脚不便,从后面看去,走路那姿势就是屁股一扭,再一扭,就差屁股缝儿里再翘出一条大尾巴。   龙哥没舔着好,臊眉耷拉眼儿的,屁都没放一个,也不敢发火甩脸,外人面前也是个怀揣砍刀后腰带枪的厉害人物,这时候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小汤包身后,两手从后面环抱着,怕小汤被楼梯绊着再摔了……   楚珣从窗缝瞧着,极力忍住乐,也是没想到,开眼了。   小汤整个人都不太一样,完全不是以前印象里那个软弱油腻的样子。模样仍然漂亮,腿瘸了,然而脾气见长,嘴巴见毒,性子也别扭了,说翻脸就翻脸,完全不给这黑社会留面子,丝毫不惧怕对方。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忒么是一物降一物,这又是谁欠了谁的,真有意思。     第八十七章 一笔孽债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橙色光线洒在旧木板铺成的走廊上。汤小少爷坐在二层楼上,小桌旁,泡一壶茶自斟自饮,翘着腿,只是微瘸的一条腿神经知觉受损,木木地低垂着,不能像以前那样翘起二郎腿潇洒地左摇右晃。   楚珣戴一顶绒线滑雪帽,遮住古灵精怪一颗光头,端一碗中药汁,颠颠儿地上楼进屋了。   不一会儿,楚珣端空碗出来,又端一盆热水进屋,进进出出好几趟……   汤少嘬一口茶,品一品滋味,斜眼瞧楚珣端一盆水又出去了,心里难免酸溜溜的,以前见过楚少爷对谁这么低眉顺眼、任劳任怨地伺候?   楚珣伺候完他屋里的人,双手插兜,慢慢踱步过来,坐到汤少身旁。俩人对视。   楼下,一班洋学生跟着武馆师傅学拳,意兴正浓,一个个手持红绸大刀,喊杀声阵阵,大跨步举刀腾空抽杀,空中摆个潇洒的姿势,再依里歪斜地落地,摔个踉跄,连滚带爬……   楚珣眼神往楼下示意,半笑不笑:“小汤,你真可以的。你那位,怎么称呼,龙哥?”   汤家皓嘴角一抖:“那个熊样的,没什么脑子,你叫他龙仔啦。”   “你放心住,他不敢赶你们走,他听我的。”   汤少补充了一句,话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傲气,小公鸡尾巴眼看着又要抖动开屏。   汤家皓给楚珣斟茶,眼角一瞟:“屋里那个,脸上长疤的,一见我就阴着脸好像要咬我,是上回在1号公路上害我撞车那个混蛋啦?”   楚珣赶忙赔个笑脸,哄道:“就是那混账玩意儿。那事是他不对,他太鲁,回头我收拾他。”   二武不会咬你个包子的,他对你没兴趣,那小子最近几天憋着劲儿想咬二爷我呢,楚珣心想。   楚珣与汤少如今身边各自都有了亲密的“伴儿”,显而易见的,因此前两年互相之间那些黏黏糊糊纠缠不清见不得人的烂事,都是过往云烟,年轻岁月共同的一段糗事儿,彼此也就都不提了。再掰扯那些事,倒显得男人小气。   汤家皓约莫猜出楚二少不是一般人儿,不然当初也不至于被人做局陷害,如今也不会在洛杉矶城里被警察拿枪扫射追着跑。   他自从上回受到惊吓创伤,来美国治疗养病,这两年就一直住在南加,也不回台湾。回去台湾也没意义,他做生意不上道,他老爸不待见他,大部分生意资产攥在他兄姐手里,根本没他的份儿。可他毕竟还是汤氏小少爷,在美国有房有车,在贝弗利有豪宅,每月再从家里账上领一份零用钱,走哪都不愁吃穿。汤少这个懒散黏糊的性子,赚钱他不行,花钱享受还是很有一套的,日子过得倒也惬意自在。   他也不计较霍传武当年开车撞他的事。姓霍的倘若不撞他那一下,警察不会把他抓警局关了两夜禁闭;倘若没蹲那两日的牢房,没遭那个罪,他就没机会认识脸上纹了青龙的大流氓……兜了一大圈子,一伙人如今竟然在加州海岸故地重逢。人生就是一幕大戏,亲手打板开锣,待演到剧终,还不知究竟是哪个陪自己谢幕。   楚珣摘下滑雪帽,青色发茬儿长出短短一层,眉眼明亮俊秀。   汤家皓取笑:“头发都剃秃了,瞧你那个丑样子。”   楚珣浑不在意,胡撸一把脑瓢:“丑吗?我们家那口子不嫌我就成。”   汤家皓眼皮一翻:“那个疤脸又有什么好看,你偏看上他。”   楚珣仰脖一乐:“二爷还就爱那张脸了!再说,我媳妇的好处,可不在那张脸上,都在别处,只有我一人儿享受过……”   楚珣一贯就这德性,摆着最优雅体面的姿态,说着最暧昧露骨刺激人的话。汤少脸上讪讪地,心里嘟囔一句,好什么好,是男人身上无非前面一个鸟,后面一个洞,他就能比我强多少了?捅着他比捅我舒服是怎的,分手了还埋汰我,姓楚的最讨厌啦。   俩人原本是瞎胡扯,叙叙旧,渐渐谈到正事。   楚珣收敛起玩笑表情,正色道:“小汤,这回遇险,多亏你仗义相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笔我记下了,来日方长,一定找机会回报。”   汤家皓一摆手,撇嘴道:“算啦,跟我还来这套。”   楚珣笑着,双手合十一揖:“你没恨上我,还救我,你就是一活菩萨啊。”   汤家皓白他一眼:“难不成看着你被警察扫射打成蜂窝?那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楚珣凑过头,一脸关心体贴:“小汤,腿怎么弄的,跟我说说?”   汤家皓蓦然沉默下去:“……你真想知道?”   楚珣:“朋友一场,关心你么。”   汤家皓:“你猜?”   楚珣:“你们家龙仔连累的吧?”   楚珣这话笃定,脑子里早就脑补了一套完整的场面。那个黑社会浪货整日在外面打打杀杀,某一次当街遇险撞上汤少爷,害得小汤受伤瘸一条腿,要不然那熊货能在小汤面前低三下四、跟个孙子似的伺候?   汤家皓脸色平静,比两年前成熟了不少,深深看着楚珣的眼睛,淡淡一笑:“珣哥,你也有猜错的。我是被你连累的。”   楚珣:“……我?”   楚珣遽然愣住……   汤少或许就是命中该有这一劫,这事就是寸劲儿,让他赶上。说到底还是那一回,楚珣利用小汤做饵,引幕后黑手上钩,小汤当场被人一掌打昏,不省人事,被装进麻袋拖到洗手间,这是楚珣当时亲眼看到的状况。   楚珣不知晓后续发展,他也没把小汤放在心上。再说汤家皓这人,身体瘦弱多病,就不是个禁打禁折腾的人,跟楚珣或者霍传武这种身经百战的身体素质怎么能比?汤少当时被叠着塞麻袋里憋了几个小时,后脑遭受撞击,颈部弯曲昏迷时间过长,大约是小脑附近某块血管神经挤压受迫,落下严重的后遗症。后来半边身子就不太利索,在美国寻医治了很久,腿还是拐了……   楚珣头皮发麻,心一下子就沉下去:“怎么会这样?治不好的吗?”   汤家皓当初的哀怨气已经过去了,冷笑道:“珣哥,你以前可没这么事儿妈,问那么多,你知道了,就能跟我好啦?可怜我?”   “楚珣,你这个人,最坏了……”   汤少说着话,眼望向窗外,脸孔笼罩夕阳光泽,整个人安静深沉了许多,眼底是这两年奔波挫折留下的沉淀。   楚珣怔怔地看着这人,脑子有些懵,沮丧,难受。   他想抬手给自己俩耳刮子,姓楚的你他妈的坏透了,造孽吧,怎么会这样。   ……   楚珣知道了小汤的事,心里难过,回屋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脸,不吭气儿,做挺尸状。   他难受不舒服的时候,也就是这样了。   床上还躺着另外一位爷。床本来就窄,俩人互相挤着,都睡不舒服。传武侧过身,不碰触伤处,伸手摸摸楚珣的圆溜脑瓢。   楚珣深深地,“咳”了一声,叹口气。   他慢慢收拢手臂,抱住传武,脸埋进二武怀里。   楚珣隔着一层衣料,声音堵住传武胸口处,哼哼着说:“二武,你说实话,我这个人,特没人味儿吧,特糟糕吧。”   传武垂眼瞄着怀里的人,想了想:“还成吧,不算太糟糕。”   楚珣苦笑:“那你怎么喜欢上我?”   传武沉着嗓子,十分坦白:“小时候一眼就看上你,太早就跟你‘那样’了,喜欢都喜欢了,后来也没法改了。”   “操……”楚珣气得,狠狠地捏某人后背,这没心没肺的,就不能说几句体贴暖心的,拍个马屁,安慰安慰二爷?   楚珣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半夜里又突然直挺挺坐起来,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夜空,发呆,再仰面倒下,一晚上没消停。   他想来想去,除了得出一条结论“姓楚的你是混蛋”以外,也没其他更深刻的感想。愧疚是真愧疚,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倘若重来一回,他会怎么做?他十有八九仍然选择牺牲小汤或者任何猫三狗四的人,执行任务,达到目的,不计较手段。就是这么个冷酷自私的人,这么些年就这样了,也没法改了……   楚珣与小霍在“大昇精武馆”低调隐居数日,每天就在房间里。传武卧床养伤,一贯的沉默,也不说什么话;楚珣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通常都盘腿坐在屋角地板上,地上垫个蒲团,打坐参禅似的,浑身肌肉放松,吐纳调理。身上旧患老伤积攒多年,南加州这地儿阳光明媚海风宜人,气候干燥舒爽,就是疗伤的胜地。   楚珣每天需要好几趟搀扶小霍同志,一步步地挪,挪到走廊那头的卫生间,解手。   这人年纪大了,不是小孩了,好面子,坚决不肯用尿盆,一定要步行移驾洗手间,寻找马桶。   楚珣从后面抱着人,给这人扶着腰:“嗳,嗳,对准了。”   楚珣:“歪了,歪了!胯骨果然长不好了,长歪了,滋出去了……”   传武闷声道:“俺的鸟儿又没长歪,对得准着呢。”   俩人在昏暗的小洗手间里磨蹭,一阵骚动。放泡尿还算容易的,困难的是蹲马桶,传武是伤在骨盆轴承部位,每一次坐下去,都能疼出一身汗。楚珣从正面撑住这人两肋部位,抱着,费力地帮传武坐下去。   楚珣:“裤子,裤子还没脱,我来。”   传武:“不用,自己来。”   楚珣:“我扶着,扶着你。”   传武忍无可忍:“用不着恁了,出去。”   楚珣:“你轰我干嘛?我看着你,我又不嫌你。”   传武脸一沉,耳朵红了:“恁可以滚了。”   楚珣被推出去。门“啪”得一关,把啰里啰嗦的一张嘴关到门外。饶是关系再亲密的俩人,某些事情霍二爷也不能容忍被人盯着看,多不好意思呢。   楚珣的人生词典里就没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跟他的大男孩之间还在乎这些?   少年时,开着小黄花的后山山坡上,两个小子一头扎到半人高的草丛里,裤子扒到膝盖,光屁股一蹲,裤裆里遛着小鸟,一边撑着手肘天南海北地胡侃,一边在草地里痛快……   楚珣弯腰撅腚扒着门缝看,低声喊,“好了吗,我帮你提裤子。”   ……     第八十八章 隔墙有耳   晚间,武馆里安静下来,学生们都走了,几名武师在大堂里坐着歇息,喝茶,聊天。   “龙哥回来了!”   小弟们迎上来招呼。   他们大昇堂的老大,发帘和刺青罩在套头帽衫里,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帽檐笼着海风的凉爽气,怀里抱一摞打包的夜宵。那身街头混子的打扮,像极了中餐馆送外卖的伙计。   阿龙跟手下小弟用眼神打招呼,也不说话,径直提着饭盒进屋,咳了一声:“嗳,吃夜宵。”   汤家皓靠在床头,看书,眼皮都没抬:“你们广东馆子的点心,太难吃,我才不吃那些东西。”   阿龙拿开烟,粗声道:“鼎泰丰买的,你爱吃的那些。”   汤少爷的俊脸露出笑模样,美不滋儿地起身,一跩一跩地走过来,看了看,土鸡面,菜肉馄饨,蟹粉小笼。   汤少提了一盒馄饨和一盒小笼包,拄拐转身就走。   阿龙皱眉:“你哪去?”   汤家皓:“上楼。”   阿龙脸沉下来,咬着烟骂了一句:“妈的……你晚上睡觉也上楼睡去,别和老子睡了。”   汤家皓回道:“我倒是也想呢,你没看见人家被窝里已经有别人了,太挤了,都没我地方啦。”   阿龙:“……”   那仨人在楼上欢欢喜喜地吃夜宵,也不管楼下某位爷气得在大堂团团转,从兵器架子上抽了一把片儿刀,拎着转悠,用福州家乡话骂街。   楚珣一口闷一个小笼汤包,汤汁鲜香溢了满嘴,赞不绝口:“嗯,好吃,洛杉矶的中国馆子真地道。”   汤家皓嘴角一翘,露出优越感:“这是我们台北的馆子,做东西精致。”   楚珣用筷子夹一枚小汤包,一回身,喂到身边人嘴里。霍传武斜靠在床上,受伤的那半边腿伸直了,另一条腿蜷上来,手臂一搭,坐姿像个大爷。这人也不说话,不用动窝,只管张嘴,一口叼了小包子,沉默地咀嚼。   汤家皓一翻眼皮:“还用喂的。”   楚珣再夹起一个,伸过来:“我也喂你啊?”   汤家皓不屑:“人家才不要呢。”   你喂谁?……霍传武默不作声,细长的眼睛目光淡定,伸手掰住楚珣的腕子,轻轻一扽,将筷子夹的食物转移到自己面前,张嘴,把小汤包轻松吃掉。   霍二爷咬着小包子,一抬眼,定睛门口处。   龙哥叼着烟卷,冷冷地,半边脸射出一片青光,倚着门框,也正盯着他,眼神不善。   汤家皓:“你干嘛啊?”   阿龙:“老子找你。”   阿龙一把搂过小汤,勒住,把人箍在自己胸口半尺势力范围之内,眼底带一丝挑衅,盯着霍传武。霍二爷面孔瘦削,下巴有棱有角,右脸一道长疤,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儿,那种独特的冷硬气场,对于方圆十里之内任何同性生物都具有某种威慑。   龙仔视线一扫,直接忽略头戴绒线帽小眉小眼儿相貌秀气的楚二爷,就没放进眼里。   这人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眯眼描摹传武的身形、双腿、手骨关节形状,冷笑道:“呵,练家子?”   霍传武傲然地上下打量这人,顺手拍在楚珣大腿上,轻轻摩挲。一间小屋里气氛陡然紧张,活像两头公狮子炸毛对峙,宣示各自地盘,脖颈上鬃毛耸动。   龙仔盯着霍传武,一摆头:“有多大本事,敢不敢下楼跟老子练练。”   霍传武一声不响,慢慢从床上撑起身,高大的身形遮住头顶光线。   ……   当晚,霍二爷与大昇堂武馆馆主交手,斗了一局。   楚珣当时上前一步,对传武一打眼色,跟龙仔说:“他伤没好,你手痒想练,我奉陪。”   “你?”阿龙看都没正眼看楚珣,不屑道,“老子就跟他练。”   楚珣:“……”   霍传武一摆头,示意楚珣退后:莫有事的。   阿龙眼神指示兵器架:“徒手,还是用兵器,你挑?”   霍传武淡淡地:“随你。”   龙仔是从小靠自己一双手在唐人街打出来的名声,脾气性子野惯了,混的是道,拼的是命,不畏惧交手打架。这人一运气,飞身一步,脚一点凳子,飞向兵器架。这人拎了一把片儿刀,刀背从架子上顺起一杆红缨枪,空中一挡,枪头冲着传武飞过来。   传武站着不动,伸手凌空一抓,稳稳地持枪在手。   阿龙拧身持刀就扑过来……   传武是骨盆一侧有伤,整条左腿不能发力,将身体全部重量压在右腿上,维持平衡。龙仔出招凶狠,刀刃在灯下划出一道一道白炽的光芒,每一刀都像是几乎就要削到传武的头颈和皮肉。传武寸步不移,下盘扎得很稳,眼明手快,眼角带风,见招拆招。他手握长枪木杆的中端,把长兵器变短,红缨枪枪尖回旋着寒光,弹开对手每一招攻势,金属冷兵器在空气中撞出清冷的脆响。   红缨突然一晃,虚刺肋下,阿龙迅速后空翻避过,眼底射出兴奋的光:“有两下子。”   龙仔是典型的广东福建南派功夫,身手柔韧灵巧。霍传武是有家学渊源,自幼三岁扎马步,五岁学拳脚,学传统武术起家,不惧兵器对练,器械套路游刃有余。   霍传武左支右挡,稳固防守,慢慢开始反击,也不客气,霍二爷才不管这住的是谁家房子。他手一放,握住枪杆最末端,短兵器瞬间变回长物,一杆长枪在空中甩动如同一条怒龙,枪法硬朗华丽,带着凌厉的鞭声,龙鳞在灯下抖出一道白光!   楚珣仔细看着,传武一步都没移动,完全依靠右脚脚踝力量勉强支撑,左腿和胯骨完全不能发力。传武脸上和胸口微微洇出汗珠……   传武一记长枪鞭挑,片儿刀飞上天花板。阿龙吃惊,抬头,飞身跳起摘刀。   这人指尖还没摸着刀,楚珣一步窜上,动作闪电般快速,空中伸出五指,弹开缠斗胶着的兵器,让人看不清动作……   楚珣落地,掸了掸手,淡淡地说:“行啦,我们家那口子也累了,点到为止吧。”   楚珣声调不高,然而眉宇间有一股迫人的气场,冷静,从容,开口就不容旁人回驳,周身磁场就不太一样。   众人定睛一看,大刀拍落在地,刀刃翻卷。   霍爷的长枪竟然就剩下个樱子,枪没了!明晃晃的枪尖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一把直接掰断,金属断裂,丢在地上,像个镴枪头。   阿龙吃惊地说不出话:“……”   汤家皓嘴巴微张:“……”   围观的武师和小弟纷纷惊愕,发出一片惊叹,“啊——”   别说龙哥开了眼,就连汤家皓也是头一回见识,认识楚珣这么些年,谁见过楚少爷深藏不露的真面目?   楚二爷这也是心疼二武,忍不了,小露一手,迅速震慑全场,房檐下的鸦雀都不敢再吱声。   阿龙拾起卷了刃的片儿刀,暗暗吸一口凉气,缓缓抬手对楚霍二人抱了抱拳:“厉害,见识了,佩服。”   霍传武抬手回了个礼数,不卑不亢。   阿龙深深看了霍传武一眼。今儿个确实技不如人,无话可说,竟然打不过一个下半身不能动的瘸子。是男人的不能输不起,不玩儿赖的,阿龙扭头就走,通红的双眼掩在发帘下,心里憋了委屈,老子的绿帽子都他妈戴到家门口了,对家都登堂入室了!   汤家皓从身后一把拽住这人手腕:“怎么的,伤着啦?”   阿龙甩开。   汤家皓一拐一拐地,追着过去:“打不过就打不过嘛,狗熊样……”   阿龙闷闷地:“老子狗熊样,你去找个更厉害的。”   汤家皓顿时板起脸:“成啊,我这就找个厉害的。你别以为,我现在腿瘸啦,我就……”   阿龙猛一回头……   这人扑上去拎起小汤,抓着膀子,掐着腰,直接把人夹在腋下,拖起来就走。拐杖掉在地上,汤少从那个糙货胳肢窝下面露出个腚,喘着气,扭动挣扎。   “干什么你!”   “你就是狗熊,在我朋友面前给我丢脸。”   “你再这样,我让你滚蛋啦。”   “唔……”   “……”   楚珣架着传武上楼进屋。才一关房门,可算没有外人围观了,霍二爷挺得倔直倔直的后腰一下子塌下来,整个下半身动弹不得,一步都挪不动,愣是让楚珣撑着拖回床上。   楚珣皱眉:“特疼?”   传武疼出一身冷汗,衣服湿透,眉头抖动,粗声骂了一句:“娘的,针戳似的……”   传武很少说这种话,楚珣一听就心疼:“逞能吧你,你跟龙仔较什么劲?他是个熊的,你比他还熊!”   这一宿,楼上楼下的两拨人,就没消停喽。楚珣给二武换了药,清理下身,用热水擦洗干净,钻一个被窝里睡下。传武胯骨隐隐疼痛,睡不着,脑门抵在楚珣胸口磨蹭,像撒娇,又像是极度迷恋楚珣胸口上的热度。霍二爷不是个熊,也不是铁打的不知道疼,然而在外人面前,哪能跌了男人的尊严和面子,针戳似的也得逞强硬撑啊。   楼下房间里一阵呯呯乓乓,鸡飞狗跳,颠来倒去的声音透过木头天花板直接传到楼上,听得一清二楚。   汤少:“干嘛啦。”   阿龙:“你说老子干嘛?!”   汤少:“你,你,你敢,讨厌,不想来那个,没兴趣,滚蛋。”   阿龙:“我滚蛋?整条街都是老子的地盘,你让我滚哪去?!”   ……楚珣传武俩人被窝里并排躺着,一齐皱起眉头,楚珣低声骂道:“操……”   楚珣嘟囔:“什么破房子,该换墙了。”   美国房子都是木板造的,从来就不隔音。   男人之间粗重的喘息不绝于耳,剥衣声,肢体扭结声,光溜的身体挤压摩擦的声音。   再说龙仔这样的人,旁人只凭此人相貌、身份、气质,都能看出是什么样的出身。这人的父母家人,当年是福建那边儿过来加州讨生活的偷渡客,唐人街最底层挣扎挣命的那一路人。父母又早亡,从小没个完整的家,让姨妈养大,没念过什么书,打小揣着刀棍在街上混帮派,学古惑仔,模仿李小龙,在南加州华人圈里龙争虎斗闯出天下……这样的人自尊心很强,脾气硬,讲义气,肯吃苦,却又最怕被人轻视。   别看都是会打架的一介武夫,霍家老二的出身,与龙仔就是天地之别。霍传武这相貌,这气质,即便再操着一口山东大碴子味儿,举手投足间透出沉静内敛的气场,举止有教养,再配上一张俊脸,一看就是乡下大家族养出来的少爷,绝对不是小门小户。龙仔这一看,自尊受挫,心里能不别扭?   阿龙积郁的怨夫之气骤然爆发,在床上使出蛮力,低吼道:“老子想来,老子他妈的想吃你,连包子带你的汤汁都他妈吃干净了。”   汤少:“滚啦……人家不要……”   ……楚珣与传武大眼瞪小眼,一齐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楼下动静实在太大,整个楼板摇晃,躺床上简直就跟坐小船似的。   汤少被颠过来倒过去冲撞着,一开始还不停挣扎反抗,尖声细气地骂娘,各种动物的称呼骂了一个遍,一对儿相好的就像攒了多大仇。   过了片刻,冲撞声愈演愈烈,肉体相合水声阵阵,汤少骂声减弱,逐渐化作高高低低的喘息,呻吟,声音闷在枕头里,偶尔传出几声舒服的低叫……楚珣慢慢扭过脸,凝视传武。   传武也扭脸看他,不吭声,胸口明显起伏,呼吸粗重。   楚珣又骂了一句:“太混蛋了……”   俩人都听得出,这句是个什么意思。是正常男人的,这种情形下都熬不住,更何况亲密的人就在枕边。   一个被窝,一条被子。薄薄的被子已经被顶出两座小山峰,十分突兀。   两人一齐低头,瞄向身下那两座小陡坡,互相用眼光比量一下勃起的高度,差不离儿。两人胸口一齐抖动,嗤嗤地笑出声,笑容随即收敛在嘴角,默然相对,不出声。   楚珣耳语道:“做吗?”   传武思索着楼上楼下这个完全不可能隔音的距离,男人旺盛的性欲迅速压倒虚伪的理智和矜持,眼神漆黑:“嗯。”   楚珣倒是完全不担心隔音问题,一皱鼻子,用唇语说:你这样能做?   传武也用唇语:怎么不能?   楚珣用口型说:要不然我上你?   传武脸一板,特正经:俺莫有问题,绝对能上你。   楚珣在被窝里翻了几次身,评估姿势和位置,传武伤在那么个要命的地方,他无论骑在上面,还是趴在下面,谁骑谁,总之都会撞到对方伤处。   两人抱着抚摸前胸后臀,前后憋了十天,浑身烫得不行。传武下体直棱着,顶着他的小腹。伤口再疼,竟然都不影响霍小二爷展露雄风,坚硬如铁,还没撸两下,马眼急不可耐吐出露水,红肿欲破。   楚珣嘴唇贴着传武的眼皮,亲了一口:要不然,你用手。   传武下意识地,握住楚珣硬起来的家伙捋动。   楚珣焦躁地喘息,眼神突然柔软,甚至带一丝恳求的意味,小声道:“我是说,你用手……后面……手也能做。”   传武眼眶发热,一把抱住楚珣的臀,哑声道:“俺从来就不用手干那个。”   ……楼下的汤少“唔”了一声,随即是临界点上一连串细碎呻吟,随着床板的摇颤,断断续续,连不成个整句子,“唔,你……混、混……蛋……人家……不、不要……那个……啦!”   阿龙的裤子褪到脚踝,人站在床边,动情又粗野地干着,摇撼床板:“你不要哪个?”   小汤眼角带泪,一身骄气,不甘心,却又捱不住身体里排山倒海涌出的快感,低声叫骂:“你个狗、狗熊……啊……啊……”   阿龙凶巴巴地低吼:“要不要?!”   汤少爷那娇贵身子,被那蛮货干得四体大开,两只手被西装衬衫缠住,无力地敲打阿龙湿漉的胸膛,身上遍布被啃咬的红痕。他下半身悬空在床边,两条腿被对方高高地举起,每一下撞击让他腿肚子痉挛颤抖。后庭细软处剧烈收缩,被捣得一塌糊涂,屁股瓣子红肿,快要经受不住这样野蛮粗鄙的强暴。   ……楚珣半侧着身子,仰在传武肩上,重量搭在传武没受伤的这半边。   传武的手指顶进他最深最敏感的地方,仿佛带电一般,让他猛地一抖。楚珣咬着嘴唇不泄露一丝声音,又因为楼下另一对人马的骚动而产生混乱的错觉,双方仿佛近在咫尺,只有一墙之隔,令他有一种难以描摹的羞耻感。这种耻感对楚珣这种人简直不堪一击,他不在乎,这样反而更加刺激男人的兴奋点,浑身敏感带激发。两粒乳尖未经碰触,都硬成了铁蚕豆。   传武手指带着粗糙枪茧,缓缓顶开脆弱的甬道,凸起的枪茧劈开一条路正好摩擦到要命的位置。楚珣整个人战栗,两手抓住床单,后脑勺在传武脸上磨蹭,死死咬着嘴唇不叫出声,身体被撕开贯穿的瞬间竟然有受刑般的快感!他下体重新崛起,阳物笔直冲天把被子顶成帐篷,传武只用三根手指插弄着他,就让他无法抗拒地勃起。   楚珣回想以前跟林俊在一起、跟小汤在一起,从来都没有过丁点儿反应。   不可能有这种感觉,根本就不能硬。   只有传武能让他这么硬,用手指把他捣上高潮,手指抽插得他快要射了。楚珣呼吸急促,整个人沉醉在漩涡中,抓住传武另一只手,十指紧扣。   霍爷可从来不稀得用手干那事儿,手指头只是帮个小忙,前戏开个道,紧接着才上真家伙。   枪茧随即换成一杆长枪,圆柱形的枪管,极坚硬,滚烫,裹着一层烧红的铁水,深深捅进楚珣的身体。   楚珣身体猛地向后弓起来,双腿敞开,迁就对方的姿势,让传武一寸一寸顶进来。他一腿搭在传武腿上,脚尖勾住对方,带汗毛的小腿互相磨蹭,麻痒的,又很舒服。   两人面向天花板,除了两颗头,脖颈以下全部藏在被子下面,掩盖住豪放不羁的肢体纠缠;上身都穿着背心,下半身脱得坦荡。二武一条霸道长枪充满了楚珣,温暖,绵长,一下子让他安稳,感觉像被对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守护。长年劳累,疲于奔命,历尽艰险,精神上的压力和负疚感让他快要四分五裂,楚珣张开双臂,大口大口地呼吸,感受着二武一下一下地侵入,肿胀蜿蜒的筋脉捣开他的肠道。二武滚烫炙热的生命力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填满他的脆弱,无比充实……楚珣双眼失神,模糊的视线穿透屋顶,眼前一片朦胧浩瀚的星海,繁光点点,斗转星移。光芒洒落在两人身上,美得令他窒息,想哭。   床板发出隐秘诱人的吱呀声,很轻,很慢。   棉被轻微起伏,富有韵律,被子下的人很有节制地移动身位,几乎看不出动作的幅度。楚珣小心翼翼地下压,坐向传武的胯,突然笑了一声,感觉到传武的硬物窜了一窜,往他里面又顶进半寸。   楚珣喃喃地:“你还能长得更大啊?”   传武慢悠悠地加力,这会儿也不脸红害臊了,直白地说:“你夹得紧,俺就能更大。”   楚珣笑骂:“混球……”   传武故意用带胡茬的粗糙下巴磨蹭楚珣,啃他耳垂、脖子,也憋了一股劲儿,粗声质问:“厉害吗。”   “俺还能不能干动你。”   “能不能了?!……”   传武猛地往上一顶,胯骨不动,只用鸟动。楚珣臀部肌肉剧烈抽搐,咬住被子,整个人仿佛升腾起来。   二武两手掐着他的后腰,是用双臂臂力硬生生将他臀部举起,抬高半尺,给自己撤出个迂回的空间。传武然后一下一下地发力,深深地顶进,再抽出一半,再次顶进。霍小二爷发育得太好,粗憨强壮,胀得楚珣又疼又爽。他被传武顶得快要射了,又因为偷情的隐秘刺激,眼角止不住流泪。   床板在两人射精的余韵中冲破了节奏,发出极不和谐的颤音。   楼上楼下此起彼伏,伴着远处海岸线隐隐飘来的潮声,月色醉人……楼下一阵疾风骤雨,地动山摇,风雨之后归于平静,云开月明。   细皮嫩肉的汤少给插弄得快晕过去,有气无力,双腿合不拢,神经麻痹的那条腿垂在床边,下半身凸起几道骇人的指印。   阿龙把脸埋在小汤胸口上,粗暴地啃咬,亲吻:“小皓……”   汤家皓扭过脸,钻到枕头下面,不给对方看脸:“混蛋……死狗……屁股疼了啦……”   阿龙断断续续地粗喘,吻着人,像是拼命想要把眼前人抓牢在怀里。这个姓汤的小白脸,除了长着一副漂亮皮囊,简直一无是处,脾气骄傲性子刁蛮,嘴里没一句温存好听的,爱骂人是动物。可他自己一个唐人街的黑道混子,竟然喜欢上这个糟糕到一无是处的任性败家少爷。   阿龙眼眶红肿,眼里有水雾:“小皓,你腿不好使了,是我害得,我对不住你……”   “以后,以后你就只能跟我好,你个小瘸子别想跟别人!……你就是我的人,只能跟我……”   汤家皓陷入高潮过后的晕滞,身体重重抖了一下,抱住怀里人的头。两人汗湿着,黏在一起,缓缓倒在床上。   汤家皓迷茫地看着天花板,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是谁又欠了谁的,谁是谁的劫呢。   汤少被颠过来倒过去冲撞着,一开始还不停挣扎反抗,尖声细气地骂娘,各种动物的称呼骂了一个遍。   过了一会儿,冲撞声愈演愈烈,水声阵阵,汤少骂声渐息,逐渐化作高高低低的喘息,低吟,声音闷在枕头里……   楚珣慢慢扭过脸,凝视传武。   传武也扭脸看他,不吭声,胸口明显起伏,呼吸粗重。   楚珣又骂了一句:“混蛋……”   俩人都听得出,这句是个什么意思。   一个被窝,一条被子。薄薄的被子已经被顶出两座小山峰,十分突兀。   两人一齐低头瞧着那两座高度差不离儿的小陡坡,胸口抖动,嗤嗤地笑出声,笑容随即收敛在嘴角,默然相对,不出声。   楚珣耳语道:“做吗?”   传武思索着楼上楼下这个完全不可能隔音的距离,男人旺盛的冲动迅速压倒虚伪的理智和矜持,眼神漆黑:“嗯。”   楚珣倒是完全不担心隔音问题,一皱鼻子,用唇语说:你这样能做?   传武也用唇语:怎么不能?   楚珣用口型说:要不然我上你?   传武脸一板,很正经地说:俺莫有问题,绝对能上你。   楚珣在被窝里翻了几次身,量一下姿势和位置,传武伤在那么个要命的地方,他无论骑在上面,还是趴在下面,总之都会撞到对方伤处。   两人抱着抚摸,前后憋了十天,浑身烫得不行。传武下面直棱着,顶着他的小腹,伤口再疼,竟然都不影响霍小二爷展露雄风,坚硬如铁。   楚珣嘴唇贴着传武的眼皮,亲了一口:要不然,你用手。   传武下意识地,握住楚珣硬起来的家伙捋动。   楚珣焦躁地喘息,眼神突然柔软,小声道:“我是说,你用手……后面……手也能做。”   传武眼眶发热,一把抱住楚珣的臀,哑声道:“俺从来就不用手干那个。”   ……      第八十九章 神经刀   楚珣在洛杉矶唐人街隐居避祸数日。待这阵子风头过后,领馆方面悄悄给二人递送新的护照,换了一套身份。楚珣带着他家二武全身而退。他心里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一切还没有结束。   楚珣头发长出半寸,打扮成大学生模样,戴棒球帽,穿帽衫和宽松休闲裤,瘦长脸显青春,像极了当地随处可见的亚裔小留学生,与先前妖气横行的光头形象截然不同。   他临走,想起个事儿,询问汤少:“要不然,你这趟跟我一起回北京。”   汤家皓衬衫领子盖不住脖子上抓的、挠的、啃的红痕,也懒得遮掩了,翘着腿歪在椅子里:“楚珣少爷,我和你回北京做什么,你又耍我玩儿呢?”   楚珣表情诚恳,蹲下身,捏住汤少没有知觉的膝盖,认真地说:“小汤,我有个熟识的朋友,是个神医,我估摸他能治你的腿。”   汤家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在美国请了专科大夫,美国医学总会的知名教授,也就治成这样。你朋友?”   楚珣一摆手:“美国大夫,会治个屁。”   “我这朋友,我从小认识……我这么跟你说吧,美国总统,沙特王室,还有你们台湾姓蒋那家子人,都千里迢迢去陕西宝鸡找他们家看病。”   楚珣说话透着旁人学不来的牛气,也是与生俱来,身份使然。   汤家皓斜眼看着楚珣,心里没谱,半信半疑。他已经自个儿把自个儿当个瘸子使唤,他这腿还有的治?   洛杉矶这趟航班直达北京,飞机平稳地行驶在厚实密集的云层之上,云海辽阔深远。   楚珣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里,身边坐的,是他的二武。   这么些年出任务,俩人这还是头一次,光明正大一路并排坐在飞机上。楚珣有自己一套精明心思,身份一经公开暴露,干脆顺水推舟,把这些日子他与二武搞地下情的艰难委屈恨不得一朝全给找补回来,一点儿亏都不吃,当下就跟领导提要求,回程机票一定要两个头等舱位。   楚珣特意把靠窗座位让给伤号,让传武舒舒服服靠着。   “吃酸奶吗。”   “水果。”   “来碗方便面吗。”   楚珣本来就是个活跃爱闹的,心情好,一路上招呼着,给传武喂这喂那。   传武一站起来,宽阔威武,狭窄的过道立马显得局促,只能塌腰低着头,慢慢挪步去洗手间。楚珣屁颠颠儿跟在后面,两条手臂从后面围过来环抱传武的腰,一同挤进巴掌大的小洗手间,脸皮很厚,完全不顾空姐窘迫的注视……   闲下来,俩人头靠着头,分享一副耳机。楚珣把头缩在帽兜里,头发寸短,眼睛明亮。乍一看,令传武都有些恍惚,当年梧桐树下那个温柔漂亮的少年又回来了,浑身上下,就独缺眉头上一颗小红痣。   楚珣裤子宽松,有意模仿加州当地的亚裔非裔街头骚年,裤腰松垮地挂在臀上。   楚珣偶尔起身,传武一看,皱眉低声道:“都露出来了……”   楚珣:“什么露出来了?”   传武:“你的腚,露了。”   楚珣摸了摸腚:“我露的是内裤。”   传武忍无可忍:“裤头也不能那样露着。”   楚珣:“人家都这么穿,你个土鳖。”   传武:“你裤腰坠到大腿根儿了。”   “你腚上的小黄鸡,别人都看到了……”   两人的内裤配成一对儿。二武那条裤头,正面裤裆位置有一只骄傲的小黄鸡,护住雄壮激凸部位;楚珣这一条,屁股缝儿上也有一只小黄鸡,恰到好处挡住门户位置,摆个欲拒还迎的暧昧造型。   楚珣一回北京,立即安排专家给小霍会诊,并且向上面请示,将张文喜再次请回北京。   霍传武身体结实抗造,本身枪伤基本痊愈,又经过一轮手术,彻底清除腐肌,清理掉伤患处残留的碎骨。以现在的医学技术,骨盆韧带修复再造都不是大问题,然而想要完全恢复往日机能,可就难了……   传武脾气挺倔的,从医院出来,一路拄着拐,就要回地铁站。   楚珣说什么也不让这人走了:“你还回地铁站里边那小破屋住着?”   传武说:“那怎么是小破屋了。”   楚珣赶忙改口,哄道:“不是小破屋,是好地方,我也喜欢那地儿,但是你伤没好,你住我家,条件好些,我也能照顾你。”   传武沉默着,想了一会儿。   楚珣搂着传武的腰,抱媳妇似的,揉着,笑嘻嘻地:“二武,我以后买个大房子,把屋里墙拆掉,改造成地铁站站台那样儿,咱也竖两根大粗柱子,中间拴一吊床!咱俩每天不睡席梦思,就睡那吊床,成不成?”   传武脸上骤然现出一枚酒窝,让楚珣满嘴胡扯逗乐:“把墙拆了,恁的房子都塌了。”   楚珣哈哈哈地乐:“那我们弄个二层的床,下面一层是席梦思,四根床柱上面拴个吊床。这样,咱两个还是睡吊床,而且睡得踏实,吊床整塌了,下面还有席梦思兜着咱俩……”   楚珣这张嘴,真心想讨好一个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怎么肉麻怎么来,直到把传武说乐了,俩人嘴唇贴了嘴唇,吻了吻。   他是有意哄二武开心。他看得出来,传武这人性格内敛,表面上啥也不说,看不出一丝沮丧难过,其实心思很重。下肢受伤这件事,对传武是个打击。而且,这腿还能不能治好,根本就是未知数。   霍传武在医院休养康复那些天,每天去健身房,坐在健身器械上,锻炼上肢,肩背肌肉力量、臂力,一天都不肯间断。   但是下半身不能动。   偶尔有那么一两回,传武在康复室里撑着双杠,慢慢移动双腿,想要用受伤的左半边发力支撑,一下子没撑住,浑身汗就下来了……   楚珣在门口看到,扔下饭盒,跑过去从后面托住人:“二武,别这么急。”   “慢慢来,以后肯定能好……”   传武的汗沿着脖子上的青筋往下流,头慢慢靠到楚珣怀里,沉默,睫毛扑簌。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苦,流血流汗都没怕过,越是意志强悍的人,残比死要痛苦得多,令他真正感到彷徨和恐惧。多少年跪铁砂滚钉板踢木桩打沙袋练出来的一双好腿,难不成就这么废掉了……   传武那些日子住进毗邻长安街的豪华高层公寓。当天,传武拄拐才走到门口,楚珣打开门,突然把人背起来,飞快地跑进屋,身手迅速,不容对方有机会反应。   楚珣背着人,在屋里开飞机似的转了一圈儿,兴奋地嚎一嗓子:“可算到家了,二爷把帅媳妇背回家了。”   楚珣把人往床上一抛,随即就被两条结实有力的臂膀薅住脖领子,拽回床上,牢牢摁住,床上一阵粗喘……   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被窝里四目相对。   每天晚上,霍二爷丢开游戏机,从沙发里起身,慢悠悠移驾卫生间。楚珣正做着焗油,捯饬新发型,脑袋用热毛巾包起来,脸上糊一层海藻泥。楚珣穿个睡袍走来走去,往浴缸里放水,给霍同志弄洗澡水……   “脖子上有胡茬,我帮你刮刮。”   “给你也敷个面膜。”   “以色列天然海藻泥,去死皮去黑头的,我和小钧儿都用这个牌子。”   “你看你脑门上的死皮,别躲了,我都看见了。”   霍传武赤条条地躺在浴缸里呢,躲都没处躲,拼命撑着胳膊,捂着脸,“俺不要么,俺不涂你那个泥”,浴缸里水花四溅。   楚珣:“就要用这个,老子伺候着你,你还嫌不好?!”   楚珣是个拧的,而且控制欲强盛,近似于精神官能上的某种偏执病症。他身边的人每天吃的、穿的、用的,都必须由他经手,他要过问。而且这人记忆力极好,头脑细致缜密,什么事情一条条一道道记得十分清楚。诸如两口子一个月三十天每天固定穿哪一套内衣这种事,都要事先编排计划表,今天小黄鸡明天小花猫的,不许传武穿错或者顺序颠倒,甭想唬弄二爷。   霍二爷这会儿都忒么快要后悔了,俩人怎么想起同居的?果然以前没住过,不知道小珣这人有多烦人,也就是霍爷从小忍到大,习惯了,但凡换做别的男人,谁要这么麻烦的男朋友?   楚珣他们回来大约几天之后,也就是前后脚的,汤家皓就也来北京了。   汤少自己一人儿来的,拄个拐挎着时尚小包就来了。这人也是让楚公子一句话给忽悠来的,心里多少对治腿还抱有一线希望。汤少爷也两年没再来京城,原先是瘸着腿害怕遇见熟人,才躲到美国。如今与楚珣重新搭上伙,汤家皓发觉自己还是对楚珣有一种难以舍弃的亲近感。   楚珣多嘴问了一句:“你那口子没陪你一起来?”   汤家皓含糊说道:“他有自己生意,走不开……要他来干嘛。”   楚珣为小汤在长安街旁最好的酒店开个房间住下。   汤家皓斜眼瞟着楚珣:“呵,果然和以前不一样,这样大方,以前你一毛不拔的,可小气啦。”   双方如今关系不一样,楚珣反而敢对小汤大方亲近。楚珣问:“小汤,你那个黑社会,你怎么看上那么一人?”   汤家皓拨弄着手里的拐杖,垂眼沉默片刻:“那个人啊,也讨厌呢,又土,又没文化,又粗鲁。”   “可是他听我话,对我还挺上心。”   “我说爱吃哪家店的点心,他就每天晚上开车穿过半个洛杉矶城去那家店买夜宵。”   “我夜里腿疼,抽筋啦,他还知道爬起来给我揉揉腿……”   汤家皓说到这儿,细白的脸皮透出一些难以描摹的颜色,嘴角翘起来。   楚珣心里一动,用力点头:“这样挺好。”   楚珣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补充一句:“就是那天夜里那动静闹的,真他妈吓着我了。这要是每天晚上都来两趟,可真辛苦你了,小汤。”   汤家皓脸腾得涨红,抄起拐杖扔楚珣:“你滚啦,人家就喜欢那样的,比你强,怎么着啦。”   楚珣抱头跑开,笑得放浪:“那是,肯定比我强多了,我就没……”   后半句话楚珣吞回肚子里,不提了,如今二爷基本也算有家室的人了,正经着呢。   两名病灶号都已准备妥当,翘首以待,万事俱备,就差那位最关键的神医。   楚珣不敢怠慢,当天捯饬得精致体面,十分庄重,亲自去机场接张文喜。   张文喜出了机舱门,遥遥地,在人群里朝楚珣挥一挥手,微耷的小眼儿一眯缝,嘴巴笑起来歪歪的。这人穿得随意邋遢,叼颗烟,也不带助手,身后拖一口红蓝编织袋行李。楚珣特意凑过去,仔细瞧了一眼,确认真是编织袋,不是路易威登仿的。   张文喜这种人,拎个编织袋走在机场里,没人敢说,这人是个医生。   上回见面,都没机会说句话。这一回再见,楚珣扑过去用力抱住文喜儿,俩人互相勒着,勒到喘不过气儿……   俩人当晚混在一间会所里,楚珣请文喜吃饭,听歌,想要什么点什么,楚二爷买单。俩人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躺成个死样子,毫无风度,互相喷着口水,也就是从小认识的最铁的兄弟,才会这样。   张文喜弹着楚珣的腹部:“胖嘞,小肚子都起来了,注意胆固醇、脂肪肝儿。”   楚珣一乐:“心情好,心宽体胖。”   直玩儿到半夜,累了,张文喜斜靠在楚珣胸口,随口问:“回你家睡啊?”   楚珣眼神一闪:“给你订了酒店。”   张文喜微眯着眼,淡不唧儿瞟了楚小二一眼,一歪头,哼,小样儿的,跟饿隔一层了……   第二天,301医院外科小会议室里,楚珣再次见着他家文喜儿。   张文喜一身白大褂,袖子挽起挽到手肘处,利索,精干,眯起眼看X光片、病例档案,一篇一篇,看得认真,思索,抿着嘴角……这人跟昨天夜里会所里喝酒划拳在沙发上流着哈喇子打滚的那傻哥们儿,完全不是一人。   张文喜嘴角一耸,吁一口气:“小珣,你这就是为难饿,而且还一下子弄来两个。”   楚珣端坐沙发上,坐得像见老师的小朋友,低声道:“不好治?”   张文喜摊开光片,一指:“这个,骨盆和大腿关节转合处中了枪,中枪后又跑,打斗,还干了别的什么饿不知道,弹头卡在骨缝里严重磨损骨膜,肌腱断裂,那一层膜都磨烂了这他娘的,是人干的吗……”   楚珣一颗心蓦然沉下去,两只手攥在一起。   张文喜又一指:“那个,颅内出血有隐疾血块,压迫神经,造成右腿失去知觉,拖太久了,肌肉都开始萎缩了,早都干啥去了?”   楚珣一把攥了对方手腕:“文喜儿,尽力治。”   张文喜歪头看着人:“小二,饿也不是啥人都能治的,‘神医’那两个字,是外面人吹的。”   楚珣坦白道:“我就信你,我也没别人可以求。”   张文喜撇嘴,一拍大腿,做出决定:“两个里边,饿就只能给你治一个,饿尽力吧。”   楚珣:“……”   张文喜盘腿往沙发里一坐,斜眼看着楚珣,浑不吝的表情,咋着?   楚珣狠狠搓一把脸,撅嘴道:“文喜儿,这就是你不仗义吧,咱俩谁跟谁?上回你说我家人有病,你上门服务,不收钱,抛头洒血以头抢地你白给我治,这话可你说的,我有录音。”   张文喜眉毛一挑,小眼一眯,冷笑:“是饿说滴,饿说滴是你爸爸你爷爷需要开瓢开腿的,饿二话不说,白给你治!那些猫儿啊狗儿啊的,是你们家人么,是死是活关饿滴屁事?”   “上回在大街上,开车撞饿还骂饿的那小子,是他吧,这是他的骨盆吧?”   “饿给他治?饿想拆了他的骨盆。”   张文喜冷冷地,一指光片。   楚珣双手合十,羞愧道:“我们家二武是个混球,我回去抽死他。但是这腿你得治,治好了你亲自抽他!”   张文喜白眼一翻,爷爷牛逼着呢。   楚珣急得说:“文喜儿,我不让你白受累。我楚珣有多少家底,你清楚,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我倾家荡产不在乎,这两个人一定要治好。”   张文喜手快,忽而从楚珣裤兜里摸出个棒棒糖,叼了含着:“你挑吧,治哪个。明儿早上上手术台,给饿一个小时搞定。饿下午的飞机,忙着呢那边儿好几台手术等着。”   楚珣:“……”   楚珣沉下脸来,咬着嘴唇,没话可说。他知道张文喜这人狂傲不羁的脾气,说一不二,眼前就算是美国总统,沙特王子,他看你不顺眼说不给你治就是不治,你还能拿枪逼他?据说当年,台湾姓蒋的那家子一个人,八十年代曾经去宝鸡找文喜他爹看过。那人是皮肤怪病,全身溃烂脓包发出恶臭。张文喜他爹伸五个指头,要五百万,蒋家人舍不得,就只肯掏二百五十万。文喜他爹面无表情收了那“二百五”,转脸就给蒋家某人左半边身子涂了他家祖传神药,右边就不给上药。姓蒋的就那样回到台湾,果然左半边身子痊愈完好、肌肉平滑如新,右半边身子仍然恶臭溃烂着……   楚珣心里合计,文喜儿答应治好其中一个,已经看在多年铁杆兄弟的面子上。   张文喜眼底滑过狡黠光芒,舌尖拨弄糖棍:“赶快决定,饿还要细看片子,治哪个?”   楚珣眼底一片漠然涣散,这时候脑海里不停晃过的竟是那时他家二武与侯一群一场赌赛恶斗,霍大侠一条刚猛凌厉的鞭腿,直挂侯一群的面门,那么厉害,那么帅……   楚珣沉默一秒钟,深深看着对方:“你治那个脑袋里有血块的吧,明天开刀。”   张文喜暗暗一愣。   张文喜嘴角撇出一丝极坏的坏笑:“呦,不管你那个傻大兵了?骨盆那个位置可难好了,他那条腿,肯、定、废、了。”   楚珣眼眶蓦地就红了,十分难受……   张文喜观察楚珣的表情,意味深长道:“饿当你肯定求饿治那个姓霍的,还不三跪九叩爬地上求饿啊……”   楚珣:“两个人不一样。”   张文喜:“咋不一样?”   楚珣垂头坐在沙发里,少见的动情,眼眶红得像个兔子:“小汤是外人,我对不住他,弄坏他一条腿,我一定给他治好了不能让他瘸一辈子。”   “二武……二武是自己人,我媳妇为我瘸一条腿,残废了,大不了我将来养他一辈子,出门走到哪跋山涉水我背着他。”   “我不在乎他瘸了。”   楚珣说话有些哽咽,猛一吸鼻子,起身扭头就走。   张文喜:“……”   张文喜从沙发上跳下来,抢上一步拽住楚珣的腕子:“小珣。”   “干啥啊。”   “饿跟你开玩笑的。”   “两个饿都给你治。”   张文喜嘎嘣嘎嘣把棒棒糖给嚼了,伸手狠命捏、掐楚珣的脸,还跟小时候那样逗:“饿滴娘嗳,说着说着都哭嘞,你至于的么!”   楚珣一抹脸,张嘴咬这人:“混蛋玩意儿,还是不是兄弟?!”   张文喜歪头瞟着人,淡淡一笑:“还你妈的挺情深意重滴……让饿羡慕。”   “饿肯定把人给你治好。”   俩人一阵掐,瞎逗,心里都划过一丝淡淡惆怅,又挺温暖。   楚珣暗暗抹掉眼角泪花,细长的俊眼闪过一丝对方没察觉的小得意。操,二爷难得在人前掉两颗金豆子,真感动人。   小样儿的文喜儿,还想逗我。论动刀开脑瓢,二爷永远不及你;可要论察言观色斗智攻心,楚二爷是你祖宗。      第九十章 葫芦娃   第二天上午,301医院的外科手术室,神刀张家的传人给小霍和小汤动手术。   张文喜那瘦猴似的身板,一袭窄肩掐腰白大褂,袖口依旧是挽起到手肘处,戴上消毒帽、口罩,只露出一双窄眯缝眼儿,像模像样的。   张文喜举着洗净消毒过的两只手,在手术室门口,跟护士一摆头:“推进来吧。”   楚珣是心里紧张牵挂,抻着脖子站在门口张望。   楚珣问:“文喜儿,你先做哪个?”   张文喜是身经百战,手里一把刀开过的膛可多了,面无表情:“血块在脑袋里两年了吧,那家伙不急呢,先做腿上那个。”   楚珣于是更加紧张,双手插兜,在手术室门口颠过来、走过去,就快要爬到天花板上伸出两只猫爪子挠墙。   “神刀张”做手术,不用无影灯,不消毒,不打麻醉,而且让病人无痛无痒,不见一滴血。   这人身边连护士助手都不带,就一个医生,一个病人,把门一关,闲杂人等拒之门外,祖传药膏不见外人。   屋里静悄悄,天花板和墙壁泛白。霍传武安静躺在手术台上,白床单一蒙,人是醒着的,斜斜地瞟着文喜儿。俩人目光一对,迅速移开,各怀心思,也不废话。   张文喜把一瓶药“啪”得往地上一摔。   小瓶摔碎。   一股淡淡的带了乡野气息的草药味道溢出来,药味慢慢充满整个房间,沁入鼻息、各处神经,朦胧的异样。   张文喜慢条斯理儿剪开一块床单,露出霍二爷受伤的部位。   张文喜一瞧,口罩掩着,嗤了一声,眼睛笑眯成月牙形状,透一股子坏样儿。   霍传武板着长脸,一本正经,不笑,然而这场面着实有两分尴尬。他上半身穿着衣服,下身剥光洗净,露出一段结实的胯骨,健硕的大腿。最凸显男人雄伟阳刚气息的部位,俊美粗壮的一条长物,近距离暴露无遗。   张文喜喃喃地,哼了一声:“饿滴娘咧……”   都是成年的爷们儿,知道这句话暗含着啥意思,眼红,惊叹,甚至透着丁点儿羡慕嫉妒的酸意。   霍传武沉默地耸肩,算是接受了姓张小子的“赞美”。   张文喜意味深长又来了一句:“真可以啊。”   传武“嗯”了一声。   张文喜叹了一句:“小珣特别爱你吧。”   传武:“……”   传武淡漠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细微的表情,像是笑意,又像是得意。文喜儿一句挤兑的话,让两个男人之间先前存的芥蒂嫌隙,也就烟消云散了。上回俩人当街呛起来、撞车,说到底,都是护着一个人。   传武如今回忆自个儿吃饱太闲了乱吃醋的糗事儿,霍爷也是不走运,每一回都栽在对头的手心儿里。可是倘若没有那一回,他也不会知道楚珣半昏迷浑身滚烫柔软、腚里都是湿的,干那事儿能有多舒服……小珣什么时候能再湿漉漉地晕一次?   张文喜窄窄的眼皮下目光闪烁不定,心口荡起一丛小小的漩涡,微微的惆怅与失落。   小珣那时只给饿变戏法陪饿玩儿的,只跟饿一个人分享棒棒糖,每回来北京都让饿上他家跟他睡一张床,什么贴心话都跟饿说。小珣当年那么漂亮、可爱……谁说男人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谁说好兄弟之间有一个“嫁”出去了,另一个就不会小心眼儿吃醋?   张文喜眯起眼,眼小却极有神,持刀的手势像握笔。这刀的刃口似乎与平常的手术刀不同,尖细锋利,蘸了药汁,闪着细腻的寒光,在传武完全清醒却又无从察觉的状态下,一刀划开胯骨凸起处,皮肉被尖锐的刃口割开,没有血……   这天,两台手术,一共做了不到一小时。   楚珣在外面都看得眼花缭乱,胆颤心惊,平白攥了两手汗。二十多分钟,他家小霍蒙着白布给推出来了,换成小汤剃了光瓢被推进去。   这回竟然连十五分钟都没有,小汤再被推出来的时候,脑瓢完全没有手术痕迹,只在后脑勺脑干位置贴一块医用胶布。   张文喜显然有些疲惫,躺在沙发里,白大褂领口敞开,口罩摘下来,挂在一只耳朵上。   楚珣给文喜儿揉肩、捶腿,低声问道:“做完了?”   张文喜闭目养神:“完了。”   楚珣喃喃地:“操,我们家二武那腿好歹做二十分钟,小汤的脑袋,也太快了,十五分钟有吗?这可是开颅!”   张文喜:“我跟你男朋友多聊了两句,耽误了,他的腚,饿五分钟就豁开再给合上了。”   楚珣斜拉白眼瞪着人:“张文喜你是我祖宗。”   张文喜浑不在意地,话音里带着痞气:“三分钟能完的事儿,你非要让饿在手术台上戳仨小时,累不累啊?俺爹的刀更快,最高纪录一小时做十八个手术,饿比他老人家的水准差远的嘞。”   楚珣:“……”   楚珣不甘心,本来就强迫症,龟毛,事儿妈似的,这时候窜上沙发,骑到文喜儿腰上,不依不饶地摇晃:“文喜儿,你可把二武给我治好了,你用心治,能恢复得完好如初?踢腿还能像原来那么帅?”   张文喜被晃得头晕:“我的刀没问题,能不能完好如初,那看他造化了。”   俩人头凑着头,楚珣逼近,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威慑的光芒,像是变了个人,面色冷然,毫不客气:“你要是把我的心肝宝贝治坏了,我可跟你没完,二爷放电烧了你的脑瓤子。”   楚珣伸出两手,凶恶地在文喜儿眼眉前比划。   张文喜伸脚踹他:“贼你妈的,老子给你的人治病,你还威胁饿嘞?你敢!”   楚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细长的眼眯起:“你看我敢不敢。”   传武对他有多重要?   楚珣在人前一千张面孔,人后就是一张脸,一颗心,也小气着呢。他家二武倘若真是没救了,残了,他真得发疯咬人。   张文喜一脚踹开人,反身骑了上去,解衣服撸袖子,作势要收拾楚珣。   楚珣哈哈哈大笑,表情神色蓦地又是一变,笑嘻嘻地黏上对方肩膀,赖皮地抱住,揉了揉:“文喜儿……”   张文喜实在受不了了:“滚,滚蛋,别你妈的跟饿腻歪。”   “比小时候还讨厌,忒烦人了。”   “赶紧滚吧,回家找姓霍的去。”   ……   回家找姓霍的?   楚小二如今就干脆改姓霍算了,又痴,又疯,又婆妈的……张文喜算是看出来了。   ——   再说楚霍二人这次赴美历经艰险,前后半月有余,返京后治疗养伤,休养生息,一段时间里没有抛头露面。这期间,四九城内风起云涌,大事频传,遮天换日……   上层一系列地震,侯家彻底失势,侯先进叛逃坐实罪行,这回连复杂的过程都免了,正好一网打尽。侯一群被捕,附带残余的党羽势力纷纷垮台。当年附着侯家攀爬上来的这一系人马,大多遭到撤换、调离。   风烛残年遭遇覆灭抄家之祸,是天命,也是人为。据说,侯家老爷子孤零零一人儿躺在301医院重症病房里,耳听丧钟,知晓家族气数已尽,一生功业毁于不肖子孙之手,悲愤难抑,自己亲手拔了管子……上面终究体恤这人解放前老革命的资历功业,在八宝山为其举办了一场体面的追悼会。媒体对外措辞,老爷子是“最终医治无效,不幸逝世”。   人死灯灭,人走茶凉,上层建筑重新整合,各方势力纵横捭阖,一代新人换旧人。打江山的那代人眼瞅着都已经作古入土,留下身后一代守江山的徒子徒孙,慢慢蚕食享用父辈留下的资本。   总参三部原先侯一群手下机要位置的人员,全部整治撤换,上边儿大树一倒,树底下庇荫的猢狲哪还能保安然无虞。二部三部的特工暗中潜伏、盯梢,慢慢着手动作,针对的是冯家一派。冯家涉及严重经济问题,出事也就早一天晚一天了,显然又是一场恶战。   与此同时,京城六十五年大庆,盛会召开,香山碧云寺山巅传来枪声,白玉塔林上空惊鸟盘旋,山门喋血,钟声悠悠回荡……   有人多年寒窑苦熬得偿所愿。   有人终于混出狱了。   阳光斜斜地照在大床上,一觉睡到上午,被窝里气息温暖。   楚珣睁眼,传武靠在他怀里。两人面对面侧卧,习惯的姿势,二武人高马大的,每回钻到被窝里,偏就喜欢把头枕到楚珣胸口上,让楚珣搂着睡,下意识地,仍然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旧时光。   传武其实醒很久了,睡懒觉真不太习惯,从六点钟生物钟敲响,脑袋瓜里开始嘟嘟地吹起床号,叠被铺床出早操了。   传武就一动不动,睁着眼睛,感受着楚珣均匀的鼻息吹到他脑门上,沐浴在阳光里。   楚珣一低头,咧嘴一乐。   传武不吭声,一头钻到楚珣怀里,抱紧了,那架势恨不得钻进去,剖开楚珣的胸膛,两个人整个儿融在一处。   楚珣声音带着迷蒙和沙哑:“干什么呢,吃奶啊。”   传武张嘴叼上去,狠狠吮了一口。   楚珣:“哎呦……”   俩人抱着闹了一会儿。楚珣睡觉穿戴整齐,罩一件光滑的丝绸睡袍,特讲究。传武把睡袍扯开,吻楚珣的肩膀,那里面明明比绸子还要滑。传武睡得豪放随意,裸着一身漂亮肌肉,内裤上的小黄鸡因为晨勃而凸显,身形肥了一圈,摇头晃脑,蠢蠢欲动。   霍传武从被窝里起身,缓缓走向浴室。楚小二已经霸占洗手间半小时以上,对着镜子捯饬。   传武往镜子里瞟一眼:“不要抠饬脸了,恁长得可俊的。”   楚珣斜眼一瞟,某人正背对着他,面对马桶,脊背上的肌肉宽阔舒缓,掀开裤裆,拎出大鸟。传武胸腔里吁出沉沉的一声,很舒服似的。   楚珣从后面出手,一把扯掉这人裤头,露出浑圆漂亮的臀部……   传武也不在乎,痛快完了提上裤头转过身,一把抱住人勒在怀里:“昨晚去哪了?”   楚珣抹爽肤水:“跟陈焕和他们国安领导吃个饭。”   传武:“揍剩么跟他吃饭呢?”   楚珣涂精华素:“谈事么,谈内谁他们家那口子的事儿,能递上话就帮人说一句。小钧儿那傻孩子,熬这么多年怪不容易的,可算把人弄出监狱了,争取做成假释或者保外吧。”   传武:“哦。”   楚珣抹面霜,斜眼:“查岗啊?”   传武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特男人地一哼:“莫油的。”   楚珣可算逮着了,立刻拿手上东西招呼:“爽肤水……精华素没抹呢……面霜再来一层……有种儿你丫别他妈跑啊!还有防晒呢,回来,给老子滚回来继续查岗啊,审我啊!”   霍二爷撒丫子,头也不回……   张文喜一把神刀,确实是家传绝学,手到病除,术后第二天,传武把拐杖扔了,正常行走。然而若想恢复腿上那套霍家十八招,还需要康复训练。   过一会儿,小霍同志拎着干净内裤回来,洗澡换装。   楚珣眯眼一瞄:“拿的哪条内裤?”   传武拎起来看看:“超人总动员。”   楚珣:“今天星期几?”   传武:“星期六么。”   楚珣伸手一指,传武怔怔地,被那根指头定住似的。   霍二爷憋屈着,撅起嘴巴,默默地掉转身,星期六不是超人总动员,星期六是葫芦娃……   大约半月之后,京城高层各系人马又是一役正面恶战,总参特工与国安局联手实施抓捕。   长安街畔的玉兰在街灯下绽放清冷的光芒,会所门前两枚大红灯笼光芒幽暗,透着大战前的紧迫惊心。街角各处可见形迹谨慎戴着墨镜的酷帅男人,按着耳机,低声联络……   楚珣坐在指挥车内,车子在城墙阴影下静待。   楚珣戴着金边眼镜,埋头在电脑内察看监控,读取数据,不时通过微型话筒与各路人手通话,确认行动路线。   车后座正中坐着霍传武,一身黑衣,伸开两腿,裤子绷在大腿上,神情严肃。   传武细心擦拭他的长枪,压好子弹。   楚珣没有回头,轻声问:“行吗?”   传武:“没问题。”   楚珣从后视镜里看人:“腿行吗?”   传武目光平静,带着这人特有的沉稳和一股倔劲儿:“眼睛和枪都好使着。”   楚珣微微一闭眼:“同样的错误咱们不犯第二回,这次不能让那家伙从眼皮底下跑了。”   楚珣轻敲话筒:“小陈,你的人到位了?”   对面的人声音自信轻佻:“早都到了。”   楚珣的电脑地形图里闪烁着一众人员部署的位置,眼光落在追踪器显示的其中一枚小红灯上,下意识多看一眼,嘴角现出弧度,久闻不如一见。      第九十一章 天罗地网   这事尚待从头说起,打掉侯家之后,高层和纪委这次动手收拾的目标,是姓冯的一党。   国安专案调查组针对冯家收集的线索档案,攒了整整一文件柜,几百份材料。到达这个级别层面的高官涉案,就不是下面一两条人命可以将其拉下马来,归根结底还是几派势力的权力斗争,上层权力构成更新换代。这一派的裙带党羽接连失势,冯氏又涉嫌严重经济问题,成为致命的把柄,这种情势下无异于自掘坟墓,被一股脑反攻清算。   再说先前被捕的侯公子,自知遭遇灭顶之灾,他爸爸叛逃出国回不来了,简直就是把他逼上绝路,坑死他一条小命。侯一群没路可走,这时候不管不顾,他还有什么理由死扛着拒不交代、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据说,侯一群被拘禁关押着,每天撒泼装疯,装神经病、癫痫病,用头撞门,把米饭往鼻子里塞,就差给他一根绳直接上吊了,闹得鸡犬不宁,九局办事员对这人头疼死了。   负责看管侯公子的人骂:“你妈的,这人再闹,不是忒么想寻死吗,把丫跟楼下地下室里那位关一屋。”   同事附和道:“操,把小猴跟辉子关一屋,不揍出他的屎尿来,真当咱们九局小白楼的‘狱霸’辉爷爷不存在呐!”   侯一群趴在审讯桌上流着大鼻涕,哭得像个三孙子,把什么都招了。老子忒么是无辜的,我就是傻,被人骗了,都是冯小勇那小子教我干的,“新红”基金那笔钱是冯小勇设的圈套,钱都被他卷跑了,老子只喝了一口汤就栽进来了,肉都让那混蛋吃下肚了!   还有楚瑜,姓楚的他妈的也有一份,凭什么他们都逍遥法外,老子一人儿关深牢下大狱在这鬼地方喝菜汤!   随后某天早上,楚珣还没起床,直接让他们家那败家子儿给堵被窝里。   房门砸得震天响,喘息声凌乱急促,楚瑜一头撞进来:“珣儿,小珣儿。”   楚珣头发揉乱,裹着睡袍,细长的眼朦胧微眯,开门一看,皱眉:“你干什么?”   楚瑜罩着一件风衣,身形高大却显得极其狼狈,进屋迅速关上门,呼哧带喘,神情闪烁。   楚瑜说:“珣儿,我,我跟你,谈个事。”   楚珣往嘴里填一粒薄荷糖,润润喉咙,坐在沙发里:“大早上的,谈什么,不能打电话?”   哥俩平时不住一起,也都不住军区大院,关系不咸不淡,各干自己一摊生意,楚瑜平日根本就没来过小二的公寓。   楚瑜坐下,揉着他弟的大腿:“珣儿,哥生意上有点儿麻烦,最近不太顺,你帮我个忙。”   楚珣暗暗打量:“什么麻烦,帮什么忙?”   楚瑜:“我得出去一趟,避避风头,我……我想去新加坡或者加拿大,你帮我安排下……”   楚珣面色冷冷地:“你惹什么事儿了。”   楚瑜坐在沙发上,衣服没脱,脑门上全是冷汗,调开视线。   楚珣在他哥面前其实更像个哥,也不客气,不含糊,教训人的话都说腻了,就盯着楚瑜:“说实话,你干什么了。”   楚瑜脸色燥红,委屈着,骂了一句:“操,不就是‘新红’那笔基金,当初说好按股分成,公司又不是我搞的,项目不是我批的,都是冯小勇侯一群那俩王八蛋搞出来的,现在都他妈想推我头上!”   楚珣脸一沉,低声骂了一句“白痴”,扭脸就想走。   楚瑜这些年混京城圈子,依靠狐朋狗友的关系,着实发了一笔财。当然,他牵连出事也是迟早。   楚瑜从小就是个邪路子,在部队大院里偷窃公物、倒卖军需品。这人九十年代开始做大生意,趁着那会儿深交所有几只股票特别火,利用红圈儿里内部消息,提前购入大量低价股,高点抛出,手里的钱翻了好几番,一下子就发了。后来又参与走私,走私钢材,走私矿产,走私豪车。   私家车刚在国内兴起那会儿,国家给汽车征收的奢侈品税很高。这帮人怎么走私?将整车从中间切成两半,就不是整车,就能按“零件”进口,省一大笔关税,进关之后再把切成两半的车给焊上。这样做出来的车能结实才怪,那几年走私车交通事故频发,就因为这个。这种车在路上一经碰撞就完蛋,能从中间焊接口再裂成两半,间接害死不少人。这些违规违法的生意,楚瑜是幕后出资由生意道上朋友帮他做成的,因此很多事就连他爸他弟弟都蒙在鼓里。   九十年代四九城里一群官家富少,基本就是这个路数,制定游戏规则并利用着规则,疯狂积累原始资本,人性的贪欲永无止境。   再到后来,海关走私这种行当,红贵娃儿们都不稀得玩儿,嫌掉价,来钱不够快,开始搞期货、私募基金。“新红”基金以超高利息吸引客户投资,募集巨额财富,随后公司突然倒闭,全部钱款被卷……   楚瑜失魂落魄,追在楚珣屁股后头,纠缠不放,拉下脸来磨他弟弟。   俩人在客厅争执,楚珣脸色难看、愤慨。卧室房门突然打开了,高大的身形现身房门口,冷静地看着二人。   楚瑜一抬头:“……”   楚瑜:“……霍小二?”   霍传武穿戴整齐,一身挺拔衣裤,目光沉稳,拉过楚珣的手腕,攥了攥,无声地安慰。   楚瑜目瞪口呆,突然反应过来,探头进卧室里寻么……卧室床铺被褥收拾很整齐,窗明几净,霍二爷手很快,整理内务熟练利索,一声不响抚平见不得人的痕迹,床单上一丝褶皱都没有。   楚瑜半笑不笑地,瞅了霍传武两眼:“呦,小珣,哥真是好久没关心你了,霍小二都回来了。”   “你们俩,这么多年,还这么铁?还住一起?”   “这忒么算是,怎么个关系啊?”   霍传武也不说话,不解释,就站楚珣身后,轻扶楚珣后背。那架势,很像一家之主出来给媳妇撑场子,关键时候还是你男人靠得住。   楚瑜整了整风衣,在外人面前还顾及几分脸面,一摆头:“霍小二,你先出去,回避一下,我跟我弟谈事。”   楚珣冷冷道:“他不用回避,他就住这儿。”   楚瑜:“小珣?”   楚珣别过脸:“你走人吧,我帮不了你。”   楚瑜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也顾不上第三人在场,喊道:“小珣,你不帮我谁帮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有多大本事,我才来找你!”   楚瑜这话是大实话。他以前不知道他亲弟的真实身份,现在知道了。以楚珣在总参二部三部的地位能力,造假文件弄一张通行证协助个把人跑路出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换句话说,楚珣是总参特工头子,干间谍这行的,利用各种手续渠道通关跑路就像平常吃饭走路,每天干的就是这个。而且总参权力凌驾在公安和海关之上,出入境一句话,“我是二部特情处的”,海关立刻放行,不敢过问。   楚瑜双手握住楚珣的胳膊,眼眶发红:“小珣,你从你们二部帮我弄一张证件,盖你们特情处的公章,让我顺利出去就行。”   “你们军队里边儿的人出国、走私,都靠这些路子,你帮我混出去,他们要抓我!”   别说楚珣脸色难看,传武在一边都沉了脸,眉头蹙着,嘴角紧阖,默默调开视线,说不出话。   楚珣眼底有血丝,甩开他哥:“我不干那种事。”   楚瑜:“小珣,咱俩好歹亲兄弟。”   楚珣从牙缝里咬出一句:“‘新红’诈骗多少钱?八亿!……你们作死呢?这么多钱肯定判死罪!”   楚瑜双手颤抖:“我没拿那么多,是冯小勇牵的头,我是被套进去的!”   楚珣忍无可忍:“你干得太过了,什么玩意儿。”   楚瑜胸膛剧烈起伏,那一瞬间颜面扫地,恼羞成怒,突然爆发:“楚珣,你就是这么一个人,没心没肝六亲不认!我算看出来了,你忒么从小就这样,自私,不管自家人,胳膊肘往外拐!”   楚珣脸色慢慢发白,传武在后面一把攥住楚珣的腰。   楚瑜也是走投无路,发泄,双眼通红,抬手指着霍传武:“楚珣你就这样,你脑子里怎么想的?你跟外人永远就比跟自家人亲。”   “你小时候就为了这霍小二,为了霍传军,拿粥泼我,还骂我。”   “你跟姓霍的一家子过去得了,你还姓楚么!!!”   ……   楚珣浑身哆嗦。   霍传武脸沉下去,抢上一步,挡开楚瑜纠缠的手臂,直接把人推出去,重重地拍上门……见不得小珣受委屈。   那天,楚珣沉默着进卧室,一头扑进大床,把脸埋进床单,枕头顶在头上。   他心里特难受,他在别人眼里心里可能确实有毛病,脑子里怎么想的?但非唤作第二个人,肯定会帮自己亲哥脱罪跑路,肯定的没二话。圈子里那些人,哪个不是一人得道、一家子鸡犬升天,庇荫福泽全家上下远近五代亲戚……   霍传武躺在他身边,手掌慢慢抚摸后背。   楚珣从枕头下面露出一只眼,难受地说:“真丢人……”   传武沉默着,用力拍拍。   楚珣低声道:“还是你哥好,你哥还在深圳海南发财呢吧。”   传武厚道地笑笑:“你以后也认俺哥当你哥哥。”   楚珣哼了一声。   传武脑子一转,特聪明地说:“恁跟俺回老家,见了俺哥哥,本来也要叫哥哥。”   人比人,气死人。楚珣这一琢磨,再次把脑袋埋进枕头下面,觉得丢脸。   传武搂着人,突然问了一句:“恁是剩么时候,为了俺,拿粥泼你哥哥?”   霍同志双眼暗自发亮,酒窝频现,像是又发现了令人开心的小秘密。与大舅子往日结下的乱七八糟恩怨,都顾不上了。   楚珣笑出声,一口咬上传武的脖颈……   再说楚珣将他哥冷脸拒之门外,二人不欢而散,他嘴上说“不管”,可毕竟是亲兄弟一家人,不可能真那么绝情,他也不能眼瞅着他哥被抓、将来真被判个死罪活罪的。   楚珣私下调查了“新红”一案的卷宗材料,又跟陈焕打听内情,大致摸了底。他哥楚瑜,说到底是个二愣子,人为财死,蹚了黑水。私募基金一案闹这么大,是冯太子在上面搞的,诈骗客户八亿巨款,将公司做空,大部分钱卷进自家腰包。如今东窗事发,瞒不住了,侯一群抖出冯小勇,冯小勇当然千方百计再把黑锅往楚瑜身上推。   行动前一天晚上,楚珣回玉泉路大院,在他爸爸书房里,将事情和盘托出,调查材料摊开桌上。   楚怀智足足有十分钟没说出话。   楚怀智印堂发青,震惊,表情肃然,从桌旁站起身,掏出配枪。   “小珣,你们也不用抓他了。”   “老子去抓,老子亲手枪毙这个混蛋。”   “败家,丢脸。”   楚珣一把拦住他爹握枪的手:“爸爸……”   “我不会包庇楚瑜,我也不会放过应该枪毙的主犯,一个也甭想跑。”   楚珣目光平静,口气冷然坚定。   “明天的联合行动,我是指挥。”   ……   楚处长是在这种情形下,指挥总参国安两边的特工、情报员,连夜实施抓捕。这其实也关乎他哥的命运,罪魁祸首倘若缉拿归案,楚瑜罪行减轻很多,就是个从犯。   真到动起手,过程非常迅速。   城里后来传闻,当晚三环某些路段有车辆互相追逐,听见枪声。还有出夜车的出租车司机在网上说,看到神秘便衣在部委大院附近持枪抓人……   夜间十点多,白塔寺附近某机关大院门前,警卫森严。   总参特情处数辆黑色越野车,慢慢靠近大院门口,占据四个犄角,呈包抄之势。   楚珣透过茶色车窗,静静观望,嘴唇蠕动幅度轻微难辨,在耳机里隔空下令。   打头的一辆黑车车门打开,何小志下车。   何小志顶个光溜的小圆脑袋,身形瘦削,其貌不扬的,看起来毫无威胁性。这人若无其事上前,跟武警点头打招呼,出示二部办事员证件:“我们找冯老总。”   站岗的小战士问:“这么晚了?”   何小志一笑,说:“明儿早政治局在西山召开秘密会议,让我们接冯老总早点儿过去,一早开会。”   小战士心怀疑虑:“我打个电话问问。”   何小志动作迅速,一把按住对方持枪手:“不用问了,我们直接进去请示。”   黑暗中双方眼光都是一闪,各自警觉!   电光火石之间何小志的手让人完全看不清是怎么亮出的招数,两根手指扣住小战士握冲锋枪的手,从诡异的角度突然发力,攥着对方的手生生地将枪械上金属扳机那一块给掰了下来!何小志眼贼,人矮,手快,最适合打这种短兵相接的遭遇战。   其余车辆内十数名特工一齐扑出,门口一队警卫全部被缴枪。   楚珣一袭纯黑色西装,迈出车子,白皙的脸在长街路灯下反射出雕塑般的光泽,平滑,冷静,让大院门口的武警和警卫都暗暗吃惊。   楚珣西装上露出精致的暗色竖条纹,出来办事庄重、正式,整个人瘦削凌厉,闲人莫近。他一手压耳快速部署,眼神一摆,手下人从各路现身,包围整个街区……   姓冯的察觉不对,哪敢去参加什么“西山会议”,知道这就是来抓他的,去了就再回不来。这人从后门溜出去钻进车里,还想跑。   冯志军是想逃去中南海,找上面人求情;知道总参的人厉害,牛逼,哪都敢硬闯,就只有中南海不敢闯了。   这时临阵跑路,哪还来得及?   深夜街道安静,楚珣听觉灵敏,在前院就听见后院有车子悄悄启动,有人想溜。   楚珣飞身窜上院墙,从墙头快速奔跑。   灯光下身影矫健,楚珣从天而降,一道闪电扑下院墙,敏捷地落地,撩开西装后摆,掏枪。   姓冯的心虚,手颤,慌不择路,车子慌忙拐弯,想闪开楚珣的追赶。   街角处泊着一辆黑色越野,静待蛰伏。侧窗缓缓降下,一根枪管探出车窗沿,几乎不用瞄准,带消音器的枪管在黑暗中轻轻一颤。   砰。   跑路的小车前胎突然爆裂,胶皮乱飞,车子斜冲路边。   霍传武打开车门,跳下车,黑衣皮裤在灯下拖出一道修长的影子,人枪合一。   传武右手拎着长枪,大步走向这边,边走边举起枪,歪着头压住枪身眯眼瞄准,砰,又是一枪,干脆利索。另一枚车轮爆成碎烂一只瓜。   两人一前一后,冷冷地,同时举起枪,堵住车里的人……   楚珣耳机里传来声音,是九局陈处。   陈焕问:“楚总,你那儿怎么样?”   楚珣道:“抓到了,任务完毕。”   陈焕匆忙道:“你离南三环不远吧,带你的人截住那家伙,咱俩两头堵,冯小勇想跑。”   楚珣手指一转手枪枪把,对传武一摆头:“追。”   冯小勇必须缉拿到案,绝对不能让这人跑了,楚珣咬着牙……   当天午夜时分,三环路上演追车大战,车流稀疏,道路宽阔,黑色越野车轮胎在柏油路上碾出一道道飚驰声,尖锐的刹车撕扯耳膜。   当日是这么个情况,冯小勇那个祸害败家的,正好从海南度假逍遥回来,刚回北京,在西城一间高档会所里买醉寻欢,国安的人就等着这厮回来,四面布下天罗地网,围追堵截。   冯小勇从会所二层窗户跳下来的。这人从傍家儿的床上爬下来,光着脊梁,穿一条花的大裤衩子,光着两条腿……   国安的车子从左右两边拐出来,冯少上车一脚油门,直接窜进小胡同,落荒而逃。   当日冯小勇也是喝醉了,酒精壮胆,不然他连跑都不敢跑。这人借着酒劲儿色胆,横冲直撞,沿途摧残捣毁了好几条胡同的砖墙石阶,冲上南三环。   楚珣亲自驾车。他们车大,不能钻胡同,绕路飞快也杀上三环,斜着去别冯小勇的车。   冯少撞不过楚珣,直接在三环路当间急刹,猛打方向盘,调头又往回跑。   楚珣也打方向盘,继续追,传武这时压好子弹,打开车窗,一只手臂垂在车外。就这时,俩人一抬头,笔直的公路前方被一排路灯照亮的远处,若明若暗的地方,闪现骑摩托车的一道黑影。   摩托车一路钻小胡同直追过来,比陈处他们的车快,正好与冯少面对面遭遇。   驾车人没戴墨镜,一张脸毫无遮掩,眉眼浓重冷冽,唇边有一圈修理过的胡茬,嘴角似乎带一丝冷笑。   也就几秒钟的事儿。   那人右手驾车,左手持枪,面无表情,高速飞驰的空当上抬手就是一枪!   楚珣眼尖瞧见,低低地一声:“操……你看那是谁。”   霍传武倒没说话,歪着脸从侧窗中向外看着,淡淡地,冷静如常。   两人一眼都认出来。   那个人一定是姓罗的。   冯少的前车胎突然爆瘪,漏气,车子失控,高速原地打转九十度。   冯小勇这时候在车里,酒早都吓醒了,眼神里反射出惊恐光芒,光着的两条腿肚子剧烈发抖,怕死了。事后回想,他这么跑路,纯属就是负隅顽抗自寻死路,天网恢恢,他根本逃不掉。   车和人疯狂失控,油门刹车乱踩,那辆车斜着撞向了摩托。   楚珣一惊:“嗳!”   那摩托上的人,可重要着呢,不能伤着。   楚珣从来没见过对方,也没跟邵钧交过底,然而他这人心思重,考虑周全,明明人家都还没认他呢,他先就把某人当做自己人一样照应着了。   楚珣下意识举起枪瞄准。   他打枪反而不行,慢。   他才一抬手,身后那杆枪响了。   罗强的摩托被冯小勇撞飞。轿车前盖像一把机械的大铲子,把人“铲”起来。罗强身体凌空飞起来几乎失去平衡砸向前挡风玻璃再滚过车顶!   千钧一发,“砰”一声枪响,精准击碎另一只车胎。   霍传武迅速提枪下车,修长的枪管在黑夜里隐隐泛出炙热的红光,冒着青烟,带着心跳声。传武横穿三环路,大步冲过来!   罗强抬头……   两个男人视线相碰,都是眉眼凌厉,凝重,瞳仁深不见底,互相看了那么一眼。   罗强利落地起身,跃上车顶,一脚踹碎挡风玻璃,直接把人踹懵。   霍传武迎面而上,冷冷地,也不含糊,上去拿枪托一捣,捣碎侧窗……   冯小勇那个怂的,穿着小裤头,被戴上手铐,裤子下面湿成一大片。一伙特工将人拖走,塞进车子,迅速离开,留下路边好几辆车内目瞪口呆看热闹的群众。   这人被捕得可不冤枉,临了也值了。他们国安总参两路人马后来谈起这场小规模交火,都说,冯太子真是个腕儿,动用这么多人马抓他一个,抓住他的那两位爷,那是什么人啊!……   罗强从那辆已经撞得面目全非的车身上跳下来,在国安大部队人马赶上来之前,抬起自己的摩托,走了。   罗强这人的风格,没那么多废话,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没回头去招呼巴结陈处长。老子拿钱办事儿,姓陈的你给我银行卡里打钱了,我替你做这趟活儿,做完走人,家里还有个小孩,巴巴地等着老子回去,做夜宵小烧麦吃呢。   这人临走,下意识回头,深深盯了一眼霍家老二,微微一点头,透着欣赏。   枪法真不错。   罗强当时抬头瞅见了,某人是从高速冲过来没有刹稳的车内探头,单手凌空稳稳地端枪,一枪撩中目标。有这个臂力、敢当街这么打枪的,是特种部队狙击手的功夫。   霍传武也没说话,眼角扫过罗强,一个人,一把枪,灯下掠过骄傲的影子。   楚珣一人儿坐在不远处的车子里,探出半张脸,微张着嘴,瞳仁发亮,都看入迷了。   楚珣脑瓜转得贼快,也贼坏,迅速掏出手机,按键:“喂,小钧儿?”   电话响了几声那边儿才接的,邵钧迷迷糊糊地,显然像是在被窝里:“唔……珣儿……”   楚珣:“睡了?没睡?”   邵钧:“哦……正要……睡。”   楚珣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小钧儿,我正好没事,晚上找你来啊?我想你了,想跟你聊天儿一起睡啊——”   邵钧愣了半秒:“啊?……哦……这么晚了……你、你想过来啊……我……”   楚珣一只手垂在车窗外,迎着清爽夜风,沐浴街灯,眼角瞥见霍传武提枪缓缓朝他走来,瘦长英俊的脸镀一层淡淡的黄铜光泽。   楚珣嘴角咧到最大,乐出八颗牙,强抑着心底上涌的笑意:“小钧儿,算了不欺负你了,你睡吧,过两天找你吃饭,晚安。”   楚珣挂断电话,眉梢眼角笑容慵懒,整张脸在灯下发光,冲传武伸个大拇指。   我们也回家。   二爷疼你。   第九十二章 棒棒糖 楚二爷后来那阵子,成为京城圈子里最不受欢迎的一张脸。   谁都知道,二部的楚处长哪天一现身,那就是揣着圣旨拎着枪前来抄家抓人的,又有人要落马了。楚小二别看长一张眉清目秀的俊脸,实则骨子里就是个冷酷凶恶的夜叉,出手不讲人情、不念圈子里叔侄甥舅的情面。这人简直是人见人怕,千万可别出现在家门口,找上谁谁倒霉。   话说南三环一役当夜,楚处长完成任务收兵回营,一宿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这一晚抓捕过程中的惊心动魄与奇闻巧遇。   楚珣靠在床头,穿丝绸睡衣,床头小灯在敞露的胸膛上打出一片很好看的光晕。   楚珣把传武的头搂在怀里,揉弄头发,若有所思:“嗳,你今天瞧见了,小钧儿他们家那口子,真可以的,见识了。”   霍传武头发汗湿,胸口温热,半边脸埋在光晕弥漫的地方,啃楚珣的脖子。   楚珣嘴角弯起,眼底露出认可与得意的双重复杂神情:“咱们钧钧眼光还可以的,但是,没我的人长得帅。你比他个儿高,帅。”   霍传武沿着脖子啃到胸口,慢慢扒开楚珣的睡衣,故意用粗糙的下巴磨敏感的地方,把小枣弄硬。   楚珣想着想着,把自己都感动了,触到心底的软处,叹口气:“小钧儿这么鲜亮金贵的人儿,为那个人,在监狱里熬那些年,还把脾脏切了。当年咱玉泉路大院一朵鲜花儿啊,除了二爷我最好看,就属小钧儿漂亮,脾脏啊……”   楚珣下意识抚摸传武的脸,“你为了我,或者我为了你,也就这样了吧。小钧儿一定特别爱姓罗的,得有多爱。”   传武:“……”   楚珣低头,看着传武在他身上嘬了一会儿:“嗳,你觉得长得帅吗?”   传武:“……谁?”   楚珣:“啧,罗老二。”   传武:“……黑灯瞎火的,莫有看清楚。”   楚珣:“你那眼神,2.5的狙击眼,看什么呢?”   传武莫名地瞅了楚珣一眼,埋头继续,低声哼了一句,“俺看他赶剩么。”   楚珣原本没太多兴致,还径自感慨着、心潮澎湃着,被传武这处那处地啃了几口,毕竟年轻,身强体壮,很容易被逗出火来。传武一路啃到楚珣平坦的小腹,解开睡袍,露出胀大凸起的“黑猫警长”,帅气的卡通制服被楚小二顶成个很好笑的图案。   传武裤裆上的“一只耳”已经表情暴凸狰狞了,健硕的家伙从右侧边缘耸动出来。   彼此对对方身体过分熟悉,做得轻松、自在、爽快,都知道怎么让对方最舒服。传武把楚珣两条长腿缠在腰上,正面干了一会儿,然后把人像翻煎饼似的翻过去,正面烙熟了,再烙反面。   楚珣懒洋洋地趴着,睫毛在灯下划出一道光弧,嘴角带一丝笑,任由身后的人在他臀上奋力冲撞,干着他,也取悦他。   传武做做停停,着实威猛有力,墙上时钟分针走了一圈儿。   楚珣血压偏低缺糖,一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一根棒棒糖,叼到嘴里,一边吮着糖棍,一边喘息迎合传武的操 弄。   “嗯……再抬起点儿。”   楚珣指点着,享受地嘬一口糖棍。   “嗳,就那儿……里面……唔……给爷再走一趟。”   楚珣趴得更加舒服,哼喘。   传武气息粗重:“……”   楚珣眼角一横:“别停么。”   传武:“……”   楚珣:“正舒服呢,就那儿,走啊。”   传武上下打量楚珣斜眼歪嘴伸着舌头舔棒棒糖还带吆喝的一副牛逼大爷的样子。俩人床上一贯的模式,这到底算是谁在操练着谁?   霍爷也不是没脾气的。传武不高兴了:“恁不许吃糖,干着呢。”   楚珣说:“我吃我的,你干你的。”   传武委屈了,皱眉粗声道:“不许走神儿,恁看着俺。”   楚珣迅速伸手又摸了一根:“你也吃,一起。”   传武:“不吃。”   楚珣:“好吃!”   传武皱眉,很认真正经地说:“一边吃一边那个,吃东西走神儿了,就不那么硬了。”   楚珣脖子向后仰着,放声大笑。   他揉着床单,笑得喘不上气:“宝贝儿,你硬,你最硬了,我就好你这一口……”   传武耳朵发红,忍无可忍,一掌挥过去,劈手夺糖!   楚珣玩儿心大起,反抗,偏不给,偏要吃。两人在床上动起手,下半身胯骨处仍然紧紧结合着,你一拳,我一掌。床上一阵兴奋激烈的喘息,沉沉的笑声,厮打混闹声,灯下阴影凌乱。两具健美阳刚的身体绞缠在一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传武悍然压上,攻城略地,狠狠地冲撞,恨不得把楚珣的身体深陷着撞到床垫里,将床板捣一个洞……楚珣慢慢沉溺在后臀振荡的余波中,慵懒地趴在传武身下,估摸着,他家二武这胯伤算是好差不多了,雄风依旧,一夜几度春风。   闲来无事,他两口子出门,找汤少爷吃饭,打牌。   汤家皓脑瓢上让“神刀张”划了一圈儿,手术动完了不疼不痒,也没什么感觉。这人回了一趟台北见过父母兄长,在家待得没意思,过两天又回来了,仍然住在酒店里,找楚珣一路的朋友们消遣。   楚珣牵挂小汤的腿:“你怎么还拄拐?我们家那位腿利索得都能飞上天安门城楼了,你还瘸着?”   汤家皓扭搭着上台阶:“我就这样的,哪能好那么快?”   楚珣说:“文喜儿可跟我说的,血块都消了,如果能痊愈,就是三五天之内的事儿,要不然……”   汤家皓垂下眼,低声嗫嚅:“我都瘸两年啦……”   楚珣问:“你不回洛杉矶,不管你男朋友?”   汤家皓胡撸一把脑瓢,嘟囔:“头发还没长出来呢,我都丑死了。”   拐杖握在手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轻易扔不掉了。压迫到那根神经的,有时候不只是一块淤黑的肿瘤血块。   那天,一伙人在包房里聊天,打牌,瞎胡侃。   汤少玩儿牌是玩儿不过楚小二,但是现在牌桌上有霍传武啊。霍二爷更不擅长打牌,能给汤少垫场子。   汤家皓一丢牌,指着楚珣嚷:“姓楚的没你这样的啦,你又给他塞牌。”   楚珣一脸纯良无辜:“我哪有啊我?”   汤少从桌下踹楚珣:“你出老千,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给小霍偷偷换牌你使坏啦!”   楚珣没皮没脸哈哈地乐,戏耍小汤毫不含糊……楚珣盘腿坐沙发上,变小戏法,让那俩人猜。   传武猜:“腚后面兜里。”   汤少猜:“一定是皮带夹里啦。”   汤少嘲笑传武:“你个反应慢的,你还不如我了解楚珣这个坏蛋!”   说起来挺有意思,霍传武猜楚小二的戏法,永远都猜不中。楚珣的那根棒棒糖、那颗巧克力,究竟是藏到左手还是右手,是上衣兜亦或是后屁股兜,他一定猜错方向。楚珣那一套蒙人的小把戏,每回都把二武骗得死死的。   霍传武倒也不在意,歪着头,默默看着楚珣,眼底一片深邃的光。他不是脑子慢,而是根本没有把心思花在琢磨猜测楚珣的心思上。小珣是他的什么人,还用猜的?霍爷猜错又能怎样?小珣的巧克力,二十年前就送给二爷了,揣在咱的心里。小珣在外人面前再牛逼,回家也是让咱摁在床上,里里外外每一分每一寸,都干干净净坦坦白白地属于自己,没有保留。   深秋季节,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凉,房间内白气缭绕。   一伙人正在沙发上互相闹,包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迈进来一个人,头脸上湿漉漉的,外套上洇着雨水,眉眼粗重阴郁。被冷落多日的人,终于找上门来。   汤少一抬头:“……”   楚珣挑眉,打量:“龙仔?你?”   汤家皓方才正笑话小霍反应慢,拐杖伸到传武身上捅来捅去。这会儿一看龙仔突然现身,他赶紧收回拐杖,挺直了腰,淡淡道:“你,你怎么来啦?”   阿龙脸上罩一层疲惫匆忙的神色,风尘仆仆,一看就是长途跋涉,一路追过来的:“找你。”   小汤:“哦,打电话就好了,跑来做什么。”   阿龙声音沙哑:“跑来看你玩儿够了没有,还回不回去?!”   龙仔很小的时候随家人偷渡到加州,这么多年,就没回过大陆,这是头一回,就为了追回这难伺候的少爷。他真是第一次来北京,人生地不熟,连路都不认识,身边还带两个小弟,同样是不认路的,在喏大个京城里转悠好几天,通过好几个朋友,才打听到汤少住在这间酒店——包房间包了一个月,乐不思蜀。   汤家皓低声解释道:“我来北京治腿的,我又没做别的,过几天就回去,你跑来干嘛啦……”   阿龙眼底突然逼出红色,脱口而出:“你治腿不跟我说实话?!”   “你腿好了是不是?”   “你都治好了?!”   “你变成大好人一个了,你还回去吗,还回去跟老子过吗?!”   “你他妈的现在想甩人?你就别想!!!”   龙仔眼眶通红,声音突然哽在喉咙里,多少日子以来积压的火气发泄出来,强烈的自尊心夹杂着自卑感,茫然,彷徨,情绪受到挫折。这姓汤的少爷实在是没什么好处长处,又没本事,当初狼狈落魄孤身流落街头的时候,瘸了一条腿背井离乡走投无路的时候,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小傻子,也曾经那样依赖过他、信任过他。现如今小汤包回到自家地盘,身边有各路朋友,这个没良心的,根本不需要他了,早他妈的忘了他是哪个了……耍老子的吗?   而且这人连发型都变了,头都剃了!   楚珣悄悄把传武往自己身旁扽过来,护住,以免炮火误伤。   龙仔眼神阴狠,大步跨过来。   楚珣下意识想拦,以为这人要来熊的,要动手打架。   小汤拖着拐杖站起来,面子上下不来:“干嘛啦,好好说么,我就回去啦……”   汤少话音未落,凶神恶煞般的人扑过来,一把拽住胳膊,薅住西装后脖领子。   龙仔就是个粗人,手上没轻没重,像拎小鸡仔一样把汤少爷拖着出屋。汤家皓两条腿在地上徒劳乱蹬,骂,你个狗熊,你个疯子……那天,龙仔直接将汤少拖到酒店楼上的房间,狠狠地拍上门。   西装上衣扯开,扣子崩落一地,皮带都不给解,直接从腰上往下撸。裤链拉锁卡在汤少的细皮嫩肉上,那地儿顿时疼着了。汤家皓痛叫出声,伸手厮打。   小汤发怒:“你、你、你个熊的,你就总是这样,你敢,你再敢……”   阿龙低吼:“我就敢了,怎么样,你甩我啊?”   小汤光着身子,脸色通红:“你个粗鲁的,你没教养,你父母怎么教育的,你再这样,我真的甩你哦你信不信啦?!”   阿龙一听这话,愣了,嘴角微微抽动,喉头发哽。   他爹妈早就没了,从小街上混的野小子一个,就没人教育。   汤家皓话音突然低软下去:“你弄疼我了,拉链卡着我了。”   阿龙没再废话,狠狠压了上去。   狠狠地弄疼了汤少爷…… 汤家皓那天在酒店大床上都被这厮给干哭了,干到哭着求饶。   他两手被西装裤子绑着,吊在床头栏杆上,那个力气比狗熊还大的家伙发疯似的在他身上撕扯,冲撞,粗野地发泄。枕头飞了,床垫摇颤,床单被两人往复摩擦的动作一寸一寸地蹭到地下,两人于是在床垫上翻滚、挤压……隔壁房间的房客都敲墙了。   汤家皓一条腿被高高举起,有气无力地哼着,两腿之间通红焦灼一片,后臀快要被撕成两个瓣子,疼得整个人快要虚脱,脸上遍布泪水。   他后面灌满黏稠的液体,滚烫,烧灼。那股热力仿佛烫到小腹最深处,电流沿着股沟滚过大腿、膝盖、小腿,十个脚趾痉挛,捣痛的知觉无比清晰……干到最后,两人都疲惫,哽咽,粗喘着。   阿龙狠命一梭子再一次射进去,哑着声音问:“你甩我了?”   小汤两眼模糊失神,后面被电击似的麻痹痉挛。   阿龙红着眼低吼:“甩我吗?!”   小汤那条右腿从对方肩头缓缓垂下,搭在龙仔胯上。   阿龙重重抹一把脸,狼狈地抹掉眼泪,低声质问:“说话啊倒是?……你他妈的,到底想咋样,给老子一句痛快话?!”   小汤都快疼晕了疼傻了,两腿缠在对方腰上,脚趾勾着:“你……唔……哎呦……疼……”   阿龙:“……”   阿龙低下头,半晌,摸向腰上缠的人。   他怔怔地,扶着汤少两条小腿,看了半天,慢慢地反应。俩人以前办事,小汤从来没有用这个姿势勾着他的腰,那腿神经麻痹肌肉萎缩,搭不上来,一条小腿只能像翻肚的白鱼似的,无力低垂。   阿龙:“……腿。”   小汤:“……”   汤少反应过来,挣扎着抬起头,像抱个宝盆似的,抱住自己的右腿。两人低头抱着那腿揉捏,搓弄,敲打。阿龙狠命往那腿上一掐,拧了一把,汤少“啊”得一声。   汤家皓眼泪突然哗啦哗啦地掉下来。   他抹一把眼泪,撅嘴瞄着那熊货:“你,讨厌了啦。”   “那么大劲儿……疼死我了……弄得我,腿都会动了,床上要是有个死人都能让你给干活过来啦,你使出多大劲儿啊!”   两人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   ……龙仔:汤包!!!给老子滚回来!!!!   第九十三章 阳光下的军装 再说“新红”基金案的风波过去,冯家落马。   诈骗八亿不是小事儿,这案子后来公开过堂审讯,当庭判死了公司几名经理和财务,作为替罪羊以谢天下,没提冯太子的事儿。冯小勇那厮被软禁在北京郊区秘密地点,公开场合没再露面。不办了这窝兔崽子政治局里一帮老人儿都忍不了,可是公开办他我当朝廷陪着他都丢不起这个人。冯少若干年后放出来,灰头土脸滚去新加坡,在海外买房置地,继续为祸一方水土百姓。   因为楚瑜涉案的缘故,这事对楚家打击也不小,不管怎样处理,从严亦或从宽,无论如何都是楚怀智政治晚节上抹不去的一道污点,颜面无光。儿子没教育好,最终坑的是各家的老子。你姓楚的把别人的家底都翻了,自家人犯事能逃得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   楚瑜自个儿算是倾家荡产,把钱财全赔了,积极上缴归还赃款得以从轻处理。   楚瑜经这一次挫折,整个人变了很多;人并没有成长得比先前聪明通透,性格却比以前忧郁消沉了。他爸和他弟都不认他了、懒得搭理他,楚瑜于是一人儿低调跑到南方,继续倒腾买卖,跟一群朋友瞎混。楚珣暗地里瞄一只眼,在京城遥控着他哥的情况,盯着。楚瑜的生意规模排场远不及往日四九城时的风光,这意味着将来即便再出事也不会是大事,天上凤凰掉下来变成一只走地鸡,总之再翻不出多大风浪。   楚总长提前两年就退了。他原本还可以往上再进一级,很有希望接替贺诚那个部长位置,却自己向上面透露了退意,以身体原因为由请辞。   楚怀智升中将军衔,调任国防大学校长、某军事研究所所长之类的文职,不再手握大权执掌重兵,身上担子一下子卸掉,轻松多了。这人闲散病发作,每天就在那间明亮宽敞的校长办公室里,养养花,种种草,鱼缸里再养一丛鲜亮水草、两只绿油油的小龟。隔三差五在军事期刊上发表几篇论亚太地区新战略论我军新型作战思想之类的分析文章,仿佛重拾当年一名青年才俊远驻边疆时期笔杆子下的激情与风骚,两鬓生出新的黑发。   圈内人私下也都有说法态度,楚怀智这人是心里自有一套,识时务,知大局。   所谓树大招风,名高引谤,楚家小二有那么几年风头太劲,又有怀璧之才,位置极为特殊,搁在哪都会有人不放心。重用,怕光芒太盛;不重用,又怕这人出国跑了,去给别家主子效命。楚怀智适时把兵权抛掉,为上面排忧解难,急流勇退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遮掩锋芒,其实是保全身后两个儿子。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道理谁都懂得,然而身居高位之人能不留恋官场显赫、一朝撒手归隐山水之间,真不是一般人能放得下。   当然,这些皆是后话。   金秋时节,天空碧蓝如洗。湛蓝色的帷幕映衬着古城的红墙黄瓦,天的尽头无比纯净。   这天,楚珣把自个儿盥洗干净,穿戴整齐,拉着他家传武,去了一个地方。   俩人一起去了长安街上某家银行,楚珣当初在那地儿开了贵宾单间,带保险柜的秘密房间。   镶嵌大理石的地下通道,深邃,幽长,灯光浓淡相宜。两个人一路走向隧道尽头,皮鞋踏出一地心情的节奏。一眼望去,灯火通明处,就是这条路的终点,就是归处。   楚珣将房门反锁,密闭的小房间里,仔细按下十六位密码,核对指纹、眼膜,保险柜门机关“啪”得弹开。浓郁、肃穆、深沉的绿色,扑进眼眶……传武眼眶一下子热了,说不出话。   楚珣蹲身在保险柜前,回头看传武,笑了,眉眼间浮现极其单纯的得意。他把人带到这座地下宝库,仿佛就是向他的二武展示他多年来千方百计珍藏至今的、最宝贵的一笔财富;他的青春,他的忠诚。   十几套不同年份、季节的军装,平平整整,安安静静,躺在地下,等待能够见光的那一天。   楚珣像个小孩儿似的,把每一套拿出来,兴奋地在自己身前比着,给传武展示……楚珣站起身,在小房间里,解开西装纽扣。   再扯开衬衫,从肩头剥掉,然后是裤子……传武静静看着楚珣脱衣,喉头突然发哽,有一种窒息感,心灵悸动。楚珣脱到几乎全裸,白皙光滑,灯下一尊完美的雕塑,天花板四角的灯光在身上各处交射出光影。楚珣那时表情十分庄重,肃然,不含一丝轻佻,从柜里拿出一套秋冬制式的正装。   楚珣埋头认真地穿军装。   传武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两人低垂着眼,沉默无声,静悄悄的房间里只听得到衣料裹住身体的摩擦声与两人的心跳。传武手指偶尔碰到楚珣胸口,两块很好看的肌肉下方胸沟与小腹相连的地方。两人都是喉结轻抖,热血涌动……楚珣一抬胳膊,传武为他捋平肋下的褶皱;楚珣低头系纽扣,传武帮他打上墨绿色领带,手掌覆上去,把衣褶烫平。   “帅吗?像回事儿吗?”   楚珣不确定,低声问,站得呗儿直,像接受检阅。   传武拿过硬壳军帽,双手给楚珣戴上,戴端正:“嗯,好看。”   “恁这样可俊了。”   两人都是一身硬朗笔挺的军服,互相为对方整理领口,正帽徽。传武盯着楚珣的肩章,多瞄了几眼。   楚珣露齿一乐,一歪头:“服气吧?”   霍传武嘴角一耸,哼。换做别人,他心里肯定不服,才三十出头,肩膀上的星花都排不开了,眼瞅着快赶上JUN委里那群老家伙,逆天么。可眼前这人,是楚珣,牛逼顶天了也是霍家的媳妇……两人各自身着军装,脚蹬锃亮黑皮鞋,肩并着肩,器宇轩昂,风度翩翩,走在长安街上,踏着一地秋收的金黄,身后是两行挺拔潇洒的影子。   军装紧紧贴合着身材,衣料包裹在身上,这身衣服仿佛是活的,从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活过来了,从每一道色泽深沉浓郁的褶皱处呼吸着阳光下的空气……楚珣走了一趟还嫌没过瘾。   从东长安街到西长安街,地铁还算两站地呢,多远的路,他愣是拉着传武雄赳赳气昂昂走了两趟,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这些年见不得光的憋屈,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   脑袋上扎蝴蝶结的小女孩伸手一指:“妈妈,看那两个,好帅的解放军叔叔。”   两个很帅的军官被拽过去,陪游客照相,给小女娃做背景。女娃一手挎一员保镖,远处是巍峨肃穆的天安门城楼,照片拍得帅气又拉风,这幅人肉背景简直太奢侈了。   楚珣有意无意地,拉过传武的手腕。   传武抽回手,低声提醒:“穿军装呢,不兴拉手的,犯纪律了。”   楚珣笑嘻嘻地,帽檐下一双眼细长英俊,武装带把腰一扎,从后面看过去,线条笔挺,双腿修长……两人当天身着正装迈进部委大院,正式向贺部长归队报道。   事实上,他们刚从洛杉矶回来后两天,楚珣已经跟上司打过招呼。他没敢去小红楼露面,而是用特工暗号电码给贺头儿递送一份电报,坦白某些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人生的大事。   楚珣在门口喊了报告,推门进去。贺老总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一室茶香。贺诚与韦约翰两个老家伙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抽烟,品茶,仿佛就是在等人,等两个晚辈。   贺诚给韦约翰一打眼色:“瞧见了吧,我说的,来了。”   韦约翰笑得深沉,一指:“坐。”   两名年轻人,站在屋子当间,墨绿笔挺,潇洒而庄重,令人无法移开目光,暗自赞叹,天之骄子。   楚珣跟小霍使个眼色,让对方先出去,他单独谈——避免火力分散波及面太广。   楚珣主动登门叨扰,其实就是来请罪的,就差身后再扛一根皮鞭子,挨抽打也认了。他事先做足准备,早算计好了,一屁股坐到贺诚面前,抿着嘴角,向贺叔叔承认错误。   贺老总伸手掏烟,楚珣赶忙递火。他重新烧一壶开水,洗茶杯,滤茶,斟满,一丝不苟,再双手向二位同行前辈敬上“谢罪茶”,毕恭毕敬。   韦约翰一身休闲装,身形保持得很好,眼角眯出这个年纪男人的沧桑魅力:“茶沏得真不错。”   贺诚吸着烟,冷眼瞅着这小孩:“任务完成了,人也回来了,你俩有什么错误?”   楚珣规规矩矩,两手置于膝上,诚恳道:“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是义不容辞,违反规定我也承认。”   “我……我和小霍在一起了。”   “是我主动的,我喜欢他。您千万别处分小霍,他拗不过我,他被我强迫的,去法国之前我俩就好上了。”   楚珣强调了“强迫”这两个字,脸不变色心不跳,极镇定从容。   他与传武已经大大方方同居。贺老总精明着,反应可不慢,二部特工云集,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监视着,与其等着头儿亲自提审、上门捉他们的奸,还不如老实交代,先下手为强,这是楚珣一贯的思路策略,步步为营,攻心为上。   韦约翰笑而不语,瞄着贺诚。   贺诚与楚珣情同叔侄,说话完全不客气,冷笑道:“你小子,你真觉着自个儿错了?你要是觉着那是错的,你就不会干出来。”   “这种事,我们不可能真的把你俩怎么样,难不成再把你俩拆开?”   贺诚其实也早知道。   楚珣眼神坚定,十分坦率:“我俩都是军人,应该遵守的纪律我懂,犯错认罚也是应该的,您要处分我我没话说。”   “我不后悔。”   “二武等了我十五年,为我受那么多伤,为我差点儿瘸一条腿。”   楚珣说到这,顿了顿,眼底润起一片朦胧水汽。   “我这个人,我除了手上身上那些与生俱来的‘本事’、肩膀上扛的两杠四星和军功章,我什么也没有,我这个人其实屁都不是。我没什么能付出给二武的。我为他,这辈子就触犯这么一回部队纪律,我觉得值。”   “我爱霍传武,我离不开他。”   楚珣一字一句,眼神清澈,坚如磐石。   这招叫做以退为进,楚珣用到烂熟的攻心策略,攻城拔寨。该是他的,他绝不放手、不妥协,在谁面前都是这个态度,摒除一切障碍,牢牢地将属于他的人抓在手里,后半辈子绝不再有遗憾。   贺诚喷一口烟,沉沉地笑出声:“小混蛋。”   楚珣连忙说:“我是混蛋,可我也帮组织解决一特大难题。”   贺诚:“什么难题?”   楚珣睁着一双清白无辜的眼:“我跟小霍我们俩终身大事啊。干咱们这行的,身上背着十年保密期限,到了谈婚论嫁年龄又不准我们到外面找对象只能内部解决。您放眼瞅瞅咱们总参二部三部一群大龄青年痴男怨女!”   楚珣的话音口气一下子调转过来,反守为攻:“我跟小霍我们俩不用上级操心我俩直接就地搭帮结伙凑一对儿,进总参的门是一个灶出了那道门回到家我俩还是一个灶绝对不会泄密,我们给您省多大一麻烦,贺叔叔?”   贺诚:“……”   贺诚眯一双老眼,把烟头往桌上狠狠一拧。   楚珣立刻低头坐好:“认错是主要目的。”   贺诚凝视楚珣,叹口气。他可不是张文喜那傻小子,他活多大岁数见多少世面?他看着楚珣从小屁孩长成个大小伙子,太了解二侄子是什么人、有多大本事、心上有多少个精明的窟窿眼儿。   韦约翰伸手拍拍贺部长:“年轻人谈朋友,谁还没年轻过。我当初就说,小珣画的那小伙子,长得不错,精神。”   贺诚眼底闪烁神思,缓缓解释:“你们两个要好,这么多年了,我原本也没意见。老子跟你坦白说……”   “小珣,你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不是普通人。”   “小珣,你退出一线之前,国家需要你再做一次贡献,最后一次。”   贺诚面容严肃,端正,完全就在说一件公事,不带感情色彩。   楚珣后背下意识绷紧,隐约听明白了:“……”   贺诚直视楚珣:“楚珣,这也是执行任务。你三十多了,年纪慢慢大了,很多功能眼看着逐渐退化,甚至可能过几年就消失了……我们将来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身体里的基因必须传下去,你必须生个孩子。”   楚珣蓦地垂下眼,不答话。   他脸上乍现别扭和不悦,视线调向窗边。窗外一地秋黄,满地落叶随风而起,树欲静而风不止。   贺诚沉声道:“小霍很好,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他不能给你生孩子!”   “他倘若能生,老子现在拍板儿,给你俩批条子,现在就生。你身份特殊,一切政策在你面前都可以开绿灯,国家准许你生六个八个!”   “小珣,你这样的人,不能不留后代啊……”   这也是“执行任务”。   楚珣咬着嘴唇,扭脸望向窗外,眉头沉下去,脸上是明显的郁结,抗拒。那种事他从来都没想过,他就没想过有孩子,跟他喜欢的人之外的某个陌生人孕育出孩子,无论使用何种现代的高科技的方式。他本能抗拒这种任人拿捏受人摆布的局势,二爷想撒个籽儿播个种,都他妈不能随心所愿,这就不符合他行事一贯的思路态度。   可这是任务。   而且他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的二武确实没办法给爷下个崽儿。   这也算是一种天命难违吧。   ……贺诚和韦约翰站在窗口,悄然看着两个年轻人在楼下凑头低语。   楚珣脸上阴着,嘴唇微微撅起,低声发出一连串牢骚。   霍传武头上扣着大檐帽,目光温和,也不说话,伸出一指,按在楚珣眉心纠结的地方,描摹着原先有小红痣的位置,揉了揉,把眉头揉开。   楚珣笑出来。   韦约翰指间夹着雪茄,眼神深邃,淡淡道:“挺好。”   贺诚:“这小子像不像你当年?还有脾气的,整天跟我顶。”   韦约翰哈哈一笑:“我这老身子骨的,确实老了,不提当年了!有这两个小子接班,都比我厉害。”   楼下的一对男孩,肩并着肩,迈步走出大院,一双背影看起来无比和谐、宁静。浓绿色的军装沐浴在阳光里,人影在视线尽头慢慢融为一体……那天,韦约翰告别贺诚那老家伙,独自驱车到北京饭店。   位于长安街上毗邻天安门的北京饭店,百年历史的老店,大堂和走廊布置颇具年代特色,宜古宜今,透着低调的奢华。   韦约翰缓缓迈上楼梯,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停下,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在这间饭店有个房间,是贺诚专门为他安排,包下来的,租期超过二十年。二十年来,这间屋就一直给“大菠萝”预留,即使韦约翰可能一整年都没机会来北京一趟。他有限的若干次前来北京与贺老总秘密接头,就是在北京饭店这处房间内,多年来一直掩人耳目,暗渡陈仓,没让美国特工察觉。   窗帘掀起,窗户打开,阴暗的房间重新灌满鲜润醒鼻的空气,阳光洒满床铺。   这房间韦老爷子并没有真正地住过,一天都没有,没有过机会。   大床上并排摆着两沓军装,绿色浓郁,布料厚重,二十年前已经过时的陈旧款式,却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帽檐上国徽依然闪亮。   其中的一摞衣服上,压着当年之人用过的小手枪,摆了一枚精致的椭圆形小相框,半个手掌大。相框里一帧黑白小相,照片里的人身着军装年轻英俊,眼神明亮,有着那个时代人特有的单纯正直,年华正茂。眉目清秀的一张脸,竟然有那么两分神似现在的楚珣,像极了楚珣穿军装的气质风度。   韦约翰夹着烟卷,唇边浮出笑容,眼底一片从容淡然,仿佛看尽人世悲欢、血光中的浪漫。   他拾起属于自己的那顶军帽,夹在手臂下面,深深凝视眼前一沓叠好的军服、军帽,与相中人平静对视,然后一抬右手。   敬礼。   ……---- 《保镖》正文完----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慢慢来,不急,伏地陌拒绝点餐【扭头~ 正文到此结束,后面还会有很多零七八碎的内容,温馨甜蜜的,一众配角的交待,大家可以根据兴趣挑着看。   专栏求收藏,还没包我的,进去戳一下那个[收藏此吃货]哈哈哈哈哈【收藏此作者啦! 不包养伏地陌不会爱啦弄残你们的心水角色妥妥的!哈哈哈哈感谢扔雷的读者们~ little麟、virginia7487、向月葵、暖暖的风儿、lyybee、茶子叉、绿茶、攸攸鹿鸣、baishu03、紫芸萝、煤矿小北、丶璨、胡桃、柚子、春儿~25:揉,揉,揉媳妇,牛逼顶天的珣珣,也是霍家的媳妇哼!   《保镖》番外集   第九十四章 【杀戮行动·一】楚霍氏   初冬的北京,雪霁天晴,淡蓝色的天空像一块清澈透亮的水晶,一尘不染,没有一丝阴霾。   长安街上红墙黄瓦仿佛被寒气冻得愈发艳丽,在灰白色的世界里绽放浓郁色彩,人行道上徜徉一对情人,深色大衣,身形高大挺拔。   霍传武下意识把两手放在嘴边,哈着气,用力搓一搓,手指关节发红。   楚珣把传武的手攥到自己手掌心里:“我给你焐焐呗。”   传武脸颊上有两块耀眼的红,可能是冻得,也可能是心里高兴,呲儿得。   楚珣抱着传武的手揉搓,逗这人:“瞧那两块腮红,哪个村儿的?”   “麽儿挺俊的啊,给二爷乐一个。”   传武嘴角抿出酒窝,也蔫儿坏着,突然转身,从那玉兰树树坷垃里,刨出一把雪,调头过来追楚珣。   楚珣抱头,落荒而逃。   “二武你学坏了啊,我给你焐手你还算计我。”   “哎呦……我……唔……”   “霍传武!!!!!……”   ……   楚珣被捉,没戴帽子,头发上、眉毛上、眼睫毛上都是雪花儿,两人互相打打闹闹。   楚珣现在不需要每两三个月用化学试剂弄一次发型了,新长出的头发逐渐恢复本来面目,褐色,手感绵软,打着自来卷,天生的洋娃娃样儿。霍传武盯着楚珣的脸看,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看呆了,手里捧着一把雪,终究还是没舍得掼到楚珣头上。   赶上长休假,两人肩并着肩,在街上闲逛,又去东方广场里购物。   楚珣行迹诡谲,身形飘忽,快速穿梭在紧密排列的货架之间,压住领口上的微型话筒,咳了一声,放低声音:“肖麽儿。”   “二层‘男人花’男士精品店内最靠里的房间第三排货架第四条通道。”   “左手是【磁疗保健内衣区】右手是【纯棉男士护舒宝】我脑顶上是【今冬上市新款金箔透气超豪华大鸟巢】,快进来找我。”   耳机另一端是一阵轻微喘气,急促的脚步。   ……   俩人逛商场,经常是这样。楚珣喜欢逛,更喜欢买,眼光品味还都特别挑。霍传武一手提四五个纸袋,闷头跟在楚司令后面。经常是楚珣一回头,操,人呢,二爷的贴身保镖呢?找不见了。   某人在楼底下“丈夫等候区”坐着打盹呢。   男士精品店内布局复杂,前面休闲装,中间正装,后堂是内衣部,光线暧昧昏暗。两人一个躲,一个找,用话筒耳机秘密指挥接头,俩孩子气的家伙,玩儿着简单又无聊的特工游戏。   内衣区有不少顾客,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来给男人挑内裤的。霍传武眼角四处瞟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吊袜带的,前面带洞的,甚至还有后面带洞的……不太好意思了。   楚珣在耳机里道:“宝贝儿,抬头,你右手上方,纯棉超柔软爽肤款,网眼的。”   霍传武小声道:“你随便么。”   楚珣:“除菌防汗金箔大鸟巢,这个我喜欢,买这个,一人一条。”   传武皱眉:“这玩意儿能穿么……”   俩人相隔十米左右,互相在话筒里唧唧咕咕。这边也有一对小情儿,与传武擦肩而过,下意识地,双双抬头看了某人一眼。   霍传武穿一件黑色羊毛长大衣,显得肩宽腿长,身板挺阔,就是一衣服架子。内衣部四周墙上悬挂大幅的半裸男模内衣照片,气质身材也不过如此。   那对情人中的小受都已经走过去了,眼巴巴地回过头,使劲儿看传武。   小攻捏着小受的脖子,把视线掰回来,拉着自家小受赶紧跑了,坚决不在男模身边站着。   楚珣在远处瞧见,笑得猴儿似的。楚珣穿浅灰牛角扣大衣,戴一条格子围巾,瘦长,潇洒。两人慢慢地踱步,悄没声息凑到一起……   两人当天买完衣服,霍传武双手提了八大包男士精品,从商场出来,又拐去长安街隔壁的老字号东兴楼吃饭。   楚珣老早就想带传武吃遍北京有名的馆子,以前两人不能一齐出街露面,没机会,如今终于放开了。   楚珣特意跟服务员说:“刘老师傅在吗?”   “您跟刘师傅说,我带了个朋友来,今儿麻烦师傅,费心炒几个好菜。”   一桌胶东半岛名菜,鲜香靓丽,满堂飘出浓郁海味。   两人都是能吃的,会吃的。楚珣招呼,看传武脸色:“这菜好吃吗,地道吗?”   传武点头,睫毛抖出笑意,吃得满嘴油花:“嗯,地道。”   传武最爱的不是那些高档海鲜燕参鲍翅,而是干煸肉条。这才叫懂行会吃的。一整块上好的薄皮五花肉切成薄片,每一片都要带皮且见肥见瘦。煮熟、烧煸、收汁儿,做出来的肉条红润鲜亮,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传武一人吃掉一整盘。楚珣爱吃海鲜,拿自己从家带的“蟹八件”慢条斯理儿地挖螃蟹肉,吃得十分讲究。   他剔出一块钳子肉,伸到传武嘴边。传武也不客气,一凑头,吃掉……   传武饭间又接到电话,拿起一看。   谁?霍欢欢。   霍欢欢遭到纪委调查,交待案情,退回赃款,在圈里着实淡出了一阵子。外面风传霍美人被双规了,演艺事业前途尽弃,没想到这人是打不死的小强,过了一年重出江湖。霍欢欢比以前锋芒收敛许多,大部分时间退居幕后做制片,搞慈善,再去国外影展混个评委头衔。   霍欢欢是自从那回被霍二爷从水池子里一把捞起来,生死关头满眼水雾之际头一眼看到的竟然仍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忠诚可靠的霍家小二,这忒么就是铁打的缘分。就那一回,霍欢欢对霍二爷怀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更深了一步。   也是年纪大了,即便人前再风光无限,女人终究还是着急,开始寻么吃回头草的机会。   霍传武沉着嗓子,基本上是对方满怀体贴地问他三句,他回答半句,三两个字。   楚珣叼着螃蟹腿,斜眼看着:“赶紧飞过去。”   “人家对你真心的,都已经忘了我是谁了。”   “一个月给你打五趟电话了,有没有?”     传武聊完,挂断,表情淡淡的很爷们儿,享受楚珣的醋味儿。     楚珣一使眼色:“跟欢欢说有她爱吃的小笼蒸蟹,过来一起吃啊。”   传武嘴角一耸:“咱两个吃饭,不带她。”   楚珣问:“那怎么着,下回你俩单约?”   “有没有单约过?”   “你也敢。”   “赶紧告诉欢欢,你老公是哪个?下回出门,老子得在你脑门儿上贴个条,写上【楚霍氏】。”   楚珣伸出螃蟹钳子,戳某人的脖子。霍传武躲开,笑出声,肩膀轻微抖动,小珣这活宝,生活里有这么一人儿,大部分时间里,都挺可爱的……   ——   他们这天在东兴楼吃饭,原本是享受二人世界,舒服惬意,不想搀和杂七杂八人儿,却不成想还是碰见熟人。   楚珣从包间里出来,去解手的功夫,一推洗手间门,抬头:“……”   从洗手间里撩着大衣后襟、摸着皮带扣走出来一位,正是国安局陈处长。   陈焕一抬眼,满脸堆笑:“呦,楚总。”   楚珣微微点头:“你也吃饭。”   陈焕说:“陪俩领导,嗳就有你们二部的头儿,这刚要走。楚总好兴致,跟谁来的?”   楚珣表情不咸不淡,一抿嘴,操,两口子的约会……   陈焕在包间饭桌与楚珣凑头谈事,谈的无非是总参国安合作项目,最近的案子,单位里人事变动、级别待遇,一堆八卦。   霍传武在旁边坐着,表情有些无聊,自己干了几杯啤的。   陈焕一瞅,忙笑道:“小霍,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俩兴致。”   总参圈子里流传出的八卦段子,陈焕也略知一二,约莫都知晓楚总与小霍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只是大家平时不提这种事,工作上该干嘛干嘛。小霍这就等于是楚处长一派的心腹,不敢怠慢,陈处连忙递烟,递火。   霍传武一摆头:“不抽。”   陈焕:“呦,戒烟了还?”   霍传武面无表情,仿佛理所当然:“小珣讨厌烟味儿,对他身体不好,我戒了。”   陈焕:“……”   陈焕微张着嘴,嘴里那半颗烟快要燃尽,差点儿烧到他下嘴唇……   小霍同志没想不给陈处面子,只是外人面前一贯冷淡,说话直,而且有意无意透出他与楚珣之间旁人难以形容的亲密劲儿,不掩饰。   陈焕把烟掐掉,讪讪地,笑了笑:“小霍,可以啊,最近连升三级,跳着上来的。”   传武:“……还成吧。”   陈焕:“你们二部今年的新人考察选拔,你也参加?前年你还被选拔呢,今年就……你选拔别人了?”   传武垂眼,不动声色。   陈焕:“听说二部保镖团这回的总教头,准备上你了,厉害。”   传武淡淡地:“领导安排,谁最合适谁上。”   陈焕眯起一双眼,打量霍小二,眼神不善……   要说陈处这心里,多少有两分不服气。总参的人牛气,比他们九局的人牛逼、排场大。像楚小二这种,家世背景在那摆着,总长的公子,任别人谁也不可能把楚珣顶下去,有才能没才能的,位置都是一定的。楚珣又确实有能力,这方面大伙没话说,平时部署个联合行动,九局的人都得听楚处调遣。陈焕只是有几分不服霍传武,心里暗暗较劲儿。圈子里也有舆论,姓霍的这两年在二部快速上位,军衔待遇连升几个级别,升迁过程堪比神八上天的递级速度,这其中一半是倚仗贺部长青眼,另一半就是楚公子提携,也不避嫌……   圈内人八卦,都说霍小二忒么就相当于楚二少的“内闱家眷”,能不照应着?总政文工团里边那谁谁的,唱几首民歌还他妈升少将了呢。   陈焕在饭桌上,借着给小霍倒酒,使了一招。     他倒啤酒,酒沫一下子涌上杯口。他压着啤酒瓶口没抬起,眼看着酒水要洒传武一身。   传武把杯口往上一顶。俩人在半空中较劲,一个往下压,一个往上扳,酒瓶子和酒杯里的液体晃动。   楚珣挑眉:“嗳……怎么着这是。”   传武突然一撤杯子,陈焕迅速上去捏传武的杯子。传武亮出左手捉对方右腕,陈焕反掌擒拿,两人两只手都速度奇怪,手指关节互相缠绕,攥得咯咯响。传武下半身纹丝不动,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捏住对方中指突然一发力,陈焕“唔”了一声,瞬间松手。   松手就是认输了,不伤颜面和气。   传武也松开手,眼皮下神色淡定,抬手仰脖,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滴酒未洒。   楚珣嘴角浮出笑。   陈焕甩甩关节胀痛的五根手指,佩服地哼了一句:“你厉害。”   楚珣知道陈焕就这么个人,到哪都爱跟人较劲,喜欢比着,太招摇。比赢了你是风光得意,比输了你自个儿也郁闷是不是?何必呢。   也就剩下你们九局小白楼地下室里铐着的那位,陈处长您没跟那家伙亮把式打过,因为那就是个疯子,真打起来根本不会给你还留一手讲客气的,管你是什么处长。   楚珣更待见他家二武的性情,外人面前内敛淡然,功夫深藏不露,轻易不在人前露相。这人的好处与闪光点总是藏在里面,让他一层一层像剥洋葱似的把人剥开,品味芯儿里面的妙处……   晚上从东兴楼出来,头顶灯火,眼角霓虹连成一片。   陈焕一挥手,开车走了。传武站在酒楼台阶上,认真地帮楚珣戴上围巾,系严实大衣扣子,保姆保镖一肩挑,每天都做的事,无视路人侧目。     楚珣也接到个电话。他一看号码,是小红楼的号,脸蓦地就沉下去。   电话里是他的医疗小组主任:“小楚。”   主任医口气委婉,叮嘱道:“上次谈过的事,尽快办妥,有空过来一趟吧。”    楚珣眼底闪烁,辉映灯光:“……好。”   主任医:“很快,不耽误你工作,后面的程序我们会办理。”   楚珣面容平静:“知道,我明天过去。”   传武不经意地问:“明天做什么?”   楚珣看着对方:“明天,干一样大事。”   传武眉峰轻动。   楚珣突然揽住传武的胳膊,头靠上传武脸侧,摆了个耍赖的姿势:“你跟我一起过去,这事儿没你我不能办。”   传武面无表情,一耸肩,究竟是剩么事,没有俺恁还就不能办了?   坐在车里,楚珣扭过脸凝视驾车的人,传武侧面轮廓镶着夜晚的霓虹,沉默,平静,阳刚气质。楚珣伸手摸着传武的大腿,咱家去……   第九十五章 【杀戮行动·二】行使夫权      楚珣已经拖拉两个月,头儿这是给他下最后通牒,趁年轻,趁着身体强壮,把那事儿利落办了,老爷们儿没那么扭捏的。常人最佳生育年龄有限,也三十多岁了,哪怕现在不想生,先冷冻上一窝小蝌蚪。   楚珣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心态也有些矫情。归根结底,他是不愿受制于人。骨子里就是冷淡倔强自我意识为中心控制欲极强的人,最忌被人操纵。二爷凡事讲求个心甘情愿,你不能强迫我、命令我……这事倘若贺诚没有抢先一步跟他提出来,或许过几天他自己就去跟组织打报告了。   都是男人。说到底,男人谁不想留后,谁不想要个自己的种?传宗接代繁衍后代这种意识,是自然界一切雄性动物天性使然。   然而跟谁生,怎么生,是个问题,二爷讲究着呢。   霍传武倘是能生,二爷一定让小妹儿给咱生一窝六个……   清晨,楚珣从被窝里伸个懒腰,房间里留着某人身上特有的气味,让他嘴角止不住发笑。浴室水声阵阵。   楚珣猛地翻身起床,撩开睡袍前襟。   他一路从卧室穿过客厅,走向卫生间,边走边脱掉睡袍,脱得精-GUANG,心头火烧,胸口发烫。   浴室玻璃门上一片水雾,传武顶一头泡沫,背部肌肉罩一层水膜,回头,“嗯?”   楚珣赤着身子,一步迈进去,从身后抱住人,二话不说,上嘴就啃。   传武胸膛里吁出沉沉的一声,迁就着:“嗯……”   楚珣撅嘴:“二武……”   楚珣使蛮力把传武压上瓷砖墙壁,动情亲吻,手指拨弄,让水花扑面敲打心神。他描摹想象着某些美妙动人的过程,手上飞速捋动,在传武后臀上摩擦、挺-DONG,感受那种饱满的热度。   他想让二武给他生个孩子,然后看着两人的孩子长大,愈发地想,特别地想。   这天,楚霍二人驾车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入北郊大院,如今无需遮掩,光天化日一条正道。   今冬最后一场雪扑簌落下,墙头树梢一片洁白,有晶莹的树挂。小红楼前面的空场上,薄薄一层积雪清扫干净,露出一片水泥地,二部那一群汉子,闲暇之余在空场上一对一练手、比试。   楚珣仔细询问他的专家医疗组:“我以前吃那些药,药劲儿那么厉害,我还成吗?”   主任说:“你停药超过半年,没有影响。”   楚珣特认真:“我可不希望我儿子生下来哪有毛病。”   老主任笑道:“绝对不会,我们还要对JING-子做严格筛选。其他的先不重要,一定保证健康。”   楚珣一抿嘴:“哦。”   主任递给他一只带盖子的试管状仪器,一摆头,那边小屋里,年轻人生龙活虎的,来一发,这事就不用老头子教给你了。   楚珣摇摇头,眼底划过隐秘的心思:“我不那样来。”   “我……”   “我想……”   楚珣手肘倚在窗台上,从实验室窗口往楼下一顺。楼下那群哥们儿,在大铁杠子上架起一只大号牛皮沙袋,踢沙袋练腿功呢。   大刘跟何小志一摆头:“来啊,跟我来一场?”   何小志耸肩:“就你牛逼。”   大刘眼一瞪:“怎么着,不服?”   何小志嘴角一咧:“你跟我逞牛逼有个屁用嘛,有种你跟小霍哥打,敢不敢?”   大刘斜瞟一旁冷面而立的霍二爷,嘿嘿笑道:“算了吧。”   大家伙揣摩上意,私下八卦,都知道小霍要升校官衔,留在二部特情处公干,而且就是他们二部新兵队伍的教头,厉害着,打不过啊。   楚珣从楼上遥遥喊了一句:“谁要挑战霍传武?”   何小志连忙冲楼上喊:“楚总,俺们抹油的,俺们可不敢!!!”   何小志故意学大碴子味儿,乐得肩膀直抽。   霍传武很酷地冷眼瞧着那一帮怂人,嘴角也被逗出小表情,就连笑容都冷冷的,目光平静。   楚珣甩下来两句话:“有什么不敢的,怕他?”   “放着我来!”   放着我来……楚珣远远地描摹他家传武,在场地中央傲然挺立的模样。    二部一群熟人全部围拢过来,难得这样的场面。   雪后晴天,薄薄一层阳光洒在空场上。场上双方都很正点,不带开玩笑的,楚珣剥掉西装,随手抛开,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扽出来,上衣宽松,裤子贴体,手脚修长透着潇洒。   传武除去大衣、黑衬衫,露出里面的紧身黑色短袖背心,黑色长裤。   两人面对面站着,眼神略一示意,楚珣一步抢上,身形腾空,一掌劈下!   传武侧身一闪。   楚珣两道眉向鬓边飞起,双眼闪动不寻常的光芒,嘴角浮现笑容。他一掌削向传武,嘴角卷出弧度,像是纠缠,又像是一种邀约。手腕、手肘、膝盖、小腿,激烈碰撞,关节扭缠脆响,两人身形电一般迅疾!   两人太熟悉了,对方只要一出手,都知道这一拳这一脚的力道和路线。   传武心有灵犀,放过楚珣每一招,让楚珣的手掌完满地划破空气,刺向他的要害,在指尖将要碰到软肋的瞬间擒下,趁势再让楚珣失去平衡倒向他臂弯……   楚珣是心里憋了一腔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想要亲近、想要占有、想要压倒眼前这个人。传武一身黑衣、沉默着站在他面前、眼波暗涌的深情模样,让他无比心动,让他想要打一场,想发泄对这个人的钟情;仿佛踏遍荆棘之路,跨越千山万水,在时光的尽头,仍如昨日初见,一片赤子之心。   楚珣一跃而起,脚蹬牛皮沙袋,凌空半转身一记飞踢!   传武用手臂一挡,力道刚猛……   两人一对一近战武力值,至少差着一个档次。霍家老二是有家传的真功夫,而楚珣是个花架子。楚珣四肢修长,招式漂亮,在不懂武学的人面前绝对唬人,挪拳出掌腾空踢腿无比潇洒。然而以内行眼光,这人缺乏内力,手臂大腿力量基本没有。这一脚踢出去,传武以腕力一弹,就能直接让楚司令飞出去一二十米远。   况且,楚珣跟他家二武交手,也不玩儿赖的、不耍小聪明。他喜欢二武,打不过也想打这一场。   寒冷的冬天,传武肌肉发红,两人口中不停冒出白气,后心洇汗,喘息着,心房悸动。   近战很快变成贴身肉搏,楚珣的衬衫眼瞅着快要扯掉,又被传武恰到好处将衣服裹住。肉搏迅速发展成地面战,两人小臂大腿纠缠着滚在地上,楚珣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二武大腿内侧紧绷绷的肌肉磨蹭着他的腿……   一群人看得太投入,都不出声。   也就是楚总敢挑衅霍二爷。   也只有小霍敢把楚珣压在身下,用摔跤柔道技术里的寝技,牢牢压住。   大刘与何小志率先爆发出叫好声:“小霍厉害。”   “压了楚总!”   楚珣被压在身下,喘气,无比痛快。传武宽阔结实的胸膛,大腿上充满阳刚力道的线条,滚热的温度,滑动的喉结,都让他迷恋,彻底沉沦,想要占有。   不是往常那样的方式,而是真正、完全、彻底地拥有这个人,让二武属于他。   那天打完架,雪地里滚出一身泥水热汗。等到旁人散去,楚珣拉着传武,紧紧攥住二武的手腕,关节发白,一路直奔小红楼的医疗实验室。   楚珣无视主任医与几名小护士略窘的围观侧目,把人都轰到楼道里,反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霍传武是二爷的什么人。他关闭实验室大门,再拖着传武进小房间。   房门反锁,窗帘紧闭。楚珣亲自清场,一寸一寸摸排,确认房间干净。   两个人在房里,面对面,脱掉衣服。   传武的黑色背心上融着雪水,带着白霜,汗湿的织物勾勒胸膛轮廓,传武凝视楚珣的眼,喃喃地:“这是,赶剩么呢……”    楚珣贴上传武的嘴唇,轻轻吻了几下:“我想要你。”   传武知道这是医疗实验室,知晓是干什么的地方,隐隐约约的,也明白了,只是不说。   楚珣很严肃地,像举行仪式,哑声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传武:“……”   正式宣布完毕,该干嘛干嘛。两人钻进小洗手间,楚珣拧开淋浴喷头,水流扑面,白雾腾起,涌上天花板,拥抱,喘息,雾水迷离……   楚珣因为过分激动,身体皮肤发红,透出略微蹊跷不太自然的兴奋,心情就像是男人进了洞房,肩负一身重任,压力陡增,身体极其亢奋。今天这一趟,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他的洞房。   不过,他“媳妇”这个手感分量,确实沉了点儿,二爷胳膊没劲儿,横抱媳妇上床这一道民间习俗,咱要不然就免了……   两人甚至来不及擦掉身上点缀的水珠,互相抱着栽进床铺。皮肤被洗澡水烫得温热发软,摸起来手感很好,舒服得令人想要沉沦在对方胸膛里,那一瞬间两个人紧紧抱着,眼神都恍惚迷茫。楚珣猛地吻住传武,极其主动,唇舌吸吮,脸颊互相摩擦,舌头一直顶到传武的喉咙,感受着传武在他舌尖微微发抖,粗喘,头颈慢慢后仰下去……传武的脖颈和喉结弯出一道曲线,下巴刮得很干净,有棱有角,那样子,性感极了。   狭窄的单人床让一切动作的幅度更显强悍,像是扭打,又是最钟情的ZUO-爱。   楚珣半压半骑在对方身上。   传武双手撑住人,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突然说:“外面人都在呢。”   楚珣喘息道:“隔两道门,门我都锁了。”   传武还是害臊:“那也是都知道了,都看着。”   楚珣嗤笑一声,捏二武的脸:“你当随便是个人都跟我一样,能透视啊?”   楚珣眼底黝黑深邃:“害臊?你躺舒服了,我来。”   让妞儿在自个儿身上干那个?   霍爷原本没那么害臊的,这么一来,顿时就扭捏了,手臂硬撑住楚珣强压上来的身躯。楚珣一双眼喷火,急得不行,特想要,那表情就是一头发疯的豹子,就快要吃人了。四条大腿在床上翻滚搅动。   楚珣下面一下子勃到最硬,抖动,红扑扑的软头上洇出透明液体。   传武都愣了一下,低头怔怔看着,就没见过他家小珣那玩意儿也能胀这么大。以前每回做,净专注后面了,好像就没有仔细品味过,楚珣的长度、硬度,楚珣对他最真实最直白的渴望。   都是男人,身体强壮健康的男人,楚珣怎么会不想要二武?楚珣一声一声低喊,耍赖似的纠缠:“二武,让我做一次……”   “就一次,我上回都没做成。”   “上回捅的是情报,这回,我要你……一定让你舒服着,让你喜欢……”   霍传武莫名地,突然问了一句:“恁这样,能生孩子?”   楚珣后脖颈弓起着,很认真地点头:“嗯,就这么生。”   传武脸色潮红,露出酒窝:“俺又不能生,恁净瞎闹么。”   传武仰躺着,怀里抱着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悸动。那滋味儿就好像,倘若自个儿能生,就替小珣生个娃,自己这么喜欢的一个人……   爱得太深,也就是这样,千方百计就想要给对方最好的,生怕付出还不够多,宽容放纵着眼前人的无赖,一步步后撤底线。楚珣扪心自问,又何尝不是同样想法?   传武笑出酒窝,逗了一句:“恁会整那个?”   “恁又不会整那个,还偏逞强么。”   楚珣立时虎起脸,怒道:“我不会整?你试试我能不能让你舒服喽?”   传武:“恁做过莫有?”   楚珣:“莫有。”   “就这一次。”   “我就要你。”   ……   舌尖与腹腔的敏感点共振,同时战栗痉挛,两人抱在一起剧烈冲撞,抖动。   楚珣射出来的一刻,“啊”得叫了一声,五官纠结,在传武脸颊上乱蹭,眼泪都蹭出来。他把满腔热情全部注入二武的身体,终于得偿所愿,这回可以理直气壮往二武脑门上盖个戳:【楚霍氏】。   他朦胧失魂的时候,发觉传武眼角处也是湿的,肌肉抖动。传武射得更多,那只超大号“小雨衣”都盛满了。   两人连接着,徐徐发抖,享受射出后绵长余韵,舍不得分开。   楚珣喘了片刻,突然起身,小心翼翼捏住套子边缘,慢慢抽出来,一滴不漏。   他趁传武没反应过来,悄悄地,也撸走了传武XIA身逐渐绵软的器官上戴的套子,一并拿走……   在楚珣那丁点小心思里,无论如何,这是属于他和二武的爱情结晶。   他今天这一炮射到二武里面,在二武身体里达到GAO-潮,两人射得酣畅淋漓毫无保留,就权当是他家二武给他生了孩子。他只爱霍传武一个,不会妥协。   ……   楚珣那天跟头儿提了俩条件。   第一,他也不要六个八个,就来这一发,也只生一个,男女都好。   第二,娃儿生出来两口子自己养,教孩子一身本事。小孩倘若有能力,将来当作小超人小楚珣栽培;倘若生出来就是个普通人,那样更好,就当成普通人养,健康活泼地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一共8000多字,注意一下是楚攻,不想看反攻的请直接略过H部分,不要看完了再喊雷什么的没必要,H免费的。   第九十六章 【两个婆婆·一】婆婆来了      当晚回去,一进家门,传武从身后紧紧抱住楚珣。   “小珣……”   传武嗓音沙哑,发腻,有几分耍赖的意味,眉梢眼角神情都不太一样。两人做过这么一趟,关系又近一步,那滋味儿就好像是,互相把什么都交付给对方,这辈子摽在一起,总之是再分不开。   传武吻楚珣的耳垂,哑声道:“你给俺也生一个。”   传武一把将人扛起来,半扛半抱着,压到床上……   接下来好几天,这人就没消停,就好像做爷们儿的从心理到生理再到各种技巧都修炼到纯熟,脸皮也厚实了,放开了,脸都不会红了……小霍少校白天上班该干嘛干嘛,在总参大院里带队出任务人模人样的,军装领口系得严严实实,一副只能远观不可侵犯亵玩的冷然表情,晚上一回到家,即刻暴露最真实面目,活像一头填不饱的公兽。   楚珣后来都烦了,做多了二爷腰疼:“没完没了的,滚了,今儿晚上禁欲,修炼,不来了。”   他拿脚把二武踹出被窝,那人即刻厚着脸皮钻回来。冬天夜晚室内还是有点儿凉,打打闹闹地,胳膊腿一伸出去就起一层鸡皮疙瘩,再重新抱回来,互相暖着,皮肤骤然相贴,舍不得放开。   楚珣哼道:“你忒么再来个十趟八趟的,该生不出来我还是生不出来……”   “唔!……”   “霍传武……你……哎呦……唔……”   传武不管楚珣的抱怨,牢牢把人压在身下,再一次贯穿,让楚珣在他身下变软,失神。      黑暗的卧房,喘息声在被窝里沉淀。楚珣脸埋到枕头下面,半昏半醒,传武从后面环抱着人,蛇精后半软的器官留在楚珣体内,不舍得抽出,而且破天荒地没戴套,射了,把滚烫黏稠的液体封在里面,小火慢慢炖着。   楚珣声音闷闷的:“混球,弄出去。”   传武露出酒窝,亲了一口:“就不弄出去。”   楚珣尥了一蹶子,声音却发软,像带着濡湿的汗水,拖长尾音:“在二爷那里边儿孵蛋呢——能孵出一窝小鸡儿来吗?”   传武揉弄楚珣的小腹,比划着:“嗯,你能,下一窝。”   楚珣低声笑骂:“裤裆里拉胡琴——扯你的蛋。”   两人互相喷着男人之前的荤话,被窝里一阵沉沉的笑声。   一前一后相拥,窗外月光寒凉,沉静如水。传武凑在楚珣耳边,突然说:“小珣,恁给俺也生一个。”   楚珣微睁开眼:“嗯?”   传武眼神漆黑、深邃:“俺家里,在乎这个……俺妈妈,肯定要俺生个小娃。”   楚珣故意说:“娶媳妇给你生去。”   传武手臂收紧,把楚珣填进胸口,下身一挺,那玩意儿仿佛就是活的,半勃着挺进楚珣里面,让楚珣忍不住哼了一声。   传武喘息着,哼道:“俺就娶恁回家。”   楚珣眯细了眼,嘴角一耸,露出微末笑意:“回头我儿子出来了,你就直接给抱回去,就跟你家里说,是你跟别人生的。让你爸妈看了高兴,这事不就搪塞过去了吗。”   传武上半身撑起来,看着楚珣,把这主意否决:“那不成。”   “恁儿子肯定长得像恁家人儿,抱回家俺妈一看,不像俺,更麻烦,俺多丢脸么。”   楚珣大笑出声,钻进枕头下面,脸揉蹭着带体温的床单,笑得不能自已。   孩子生出来像哪个还不一定呢……楚珣心中暗想。   传武也乐,两人互相挤兑,寻开心。   每晚都是这样,闹到筋疲力尽,完后传武把人抱起来,抱到洗手间清洗。   床上,楚珣仰卧,搂着二武。传武钻到楚珣怀里,刨坑打洞,刨出个舒服姿势,打着轻微鼾声。   ……      霍传武这人,表面上不说,心里特有主意。他对楚珣说“你给俺也生一个”,也是心里一番纠结和无奈。他肩上承受的家庭压力,远比楚珣家里的苛责压力要大得多,他从来不跟楚珣提这些。   这年头医学科技水平发达了,代孕之类不算稀奇事,也无不可,可那毕竟和正常人家娶妻生子成家就不是一回事。传武想象得到,哪一天他当真牵着楚珣的手,把人领回老家,让他妈妈和全村儿亲朋好友一看,那就是点一颗雷,把霍家营给炸了,炸海里去。早晚都要炸这一回,传武计算着时日,拿捏着分寸,打算趁着元旦春节的当口,回一趟家,带着小珣……   传武也有自己一套算盘,也精明着。他打电话给家里,说农历新年单位放假,回家陪妈妈过年,然而他妈妈问他旁的事儿,他就含糊遮掩过去,不提楚珣的名字;他妈妈问他在北京的单位住址,传武也坚不透露,沉默而言它。   他不说自个儿在哪上班,也不提与楚小二已同居半年,在北京就跟两口子过日子一样。   小霍同志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回家扔那颗雷,雷抢先一步砸过来,扔他头上了。      晚上,传武在厨房里炒两个菜,炸一盘花生米,来瓶啤酒。   霍爷手艺一般,但是绝对有自觉性,疼媳妇,知冷知热的。媳妇工作忙,下班回家,能吃上一口热饭。    霍传武穿紧身背心,炒菜的姿势大刀金马,很有爷们儿气概,锅铲在锅里扒拉出清脆鲜亮的金属音。   楚珣大衣未脱,蛮腰挂靠在门框边,笑道:“嗳,轻点儿,打架呢?锅漏了。”   传武:“大火,就这么炒。”   楚珣:“嗳,我那是带涂层的,几千块的高级锅,你拿铁铲子,把涂层都给我刮秃了!”   传武默默地拿起铲子,仔细端详,自个儿也乐。   楚珣从身后抱住人,传武捏两粒儿花生米,扭头给楚珣。   楚珣不用手接,张嘴讨要:“啊——”   饭厅暖黄的壁灯下,两口子对桌,吃简单的家常饭,每一天的轻松日子。   楚珣米饭盛多了,又挑食,剩了小半碗,顺手把剩饭扣到某人碗里。   传武眼皮都没抬,埋头扒饭,狼吞虎咽,吃光楚珣的剩饭,还像小时那样,随时随地纵容着他的妞儿。   传武用筷子点一下:“花生米,你爱吃。”   楚珣把盘中物扫光,只留一粒花生米,剩在盘子中央。   传武抬眼:“不吃了?”   楚珣拦住传武的筷子:“最后一粒我要留着的。”   “我把这粒花生种了,我让它发芽,开花。”      楚珣当天真就没吃那最后一粒花生,捧在手心儿里,当个宝似的。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静默坐定半小时,捧着花生米,低声耳语,说悄悄话。   传武趴书房门缝偷看,楚珣后来把那粒花生种到花盆里,放在窗边晒太阳,每天早上浇水,精心守护着这颗种子。   霍二爷真是服了家里这活宝,楚珣时不时抽那么一下,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而且,每年秋冬这个季节是楚珣一贯的低潮,今年是退居二线后第一个冬天,楚小二头一回没犯抑郁症,没有服药。不就是种个炸花生米么,没有吃药吃到呕吐虚脱,也没有在床上泼一瓶番茄酱然后哭着睡在番茄酱堆里,就不算抽得太离谱!   那阵子,霍传武也忙,装修他的房子。他在二部干了几年,又升了军衔,分到一套公寓。   房子在北四环外奥林匹克中心附近,位置好,绿化环境不错,离小红楼很近。传武这孝顺儿子,想着把房子装修好,接爸妈来京常住。   周末,楚珣在家,侍弄阳台上几盆花草,打电话:“喂,宝贝儿,你猜怎么着?”   传武那边正盯着施工头装厕所瓷砖呢,四周环境嘈杂,刺耳的电钻声音响个不停。传武以为妞儿有事,大声问:“怎么了?”   楚珣低头用小铲子拨弄花盆里的土,用小喷壶浇水,笑嘻嘻道:“花生米发芽儿了。”   传武没听清楚:“恁说剩么?!”   楚珣低喊:“我种的花生米出芽儿了,长出来三厘米!”   传武根本就不信:“恁这扯淡呢,炸过的花生米还能长芽儿?”   楚珣:“土鳖了吧,我是谁?”   “我跟花生米讲悄悄话了,我让它发芽,长成一棵树,它听我的。”   “不信你晚上回家来,你自己看。”   楚珣跟某人唧咕一阵子,挺开心地撂下电话。他还是惦记二武,热恋期高烧还没退,无时无刻不想黏在一起。他于是穿戴严实,戴上羊绒手套,出门下楼开车,去二武那里帮忙监工,怕二武这几天累着。   这天也是巧了。楚珣开车从地下车库跃上地面,一拐弯,眼前一群熟悉人影,让他恍惚,猛踩一脚刹车。幸亏刹车及时,差点儿就撞上。他身体往前一扑,被安全带勒着,喘息,怔怔地看向车前方。   大楼底下站仨人,穿一袭深色大衣肩宽腿长的男人,猛一看,像极了他家二武。楚珣只晃了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霍家老大、霍传军吗?   霍传军风尘仆仆,提着行李箱,身旁站的就是传军传武的妈妈,刘三采。刘三采穿一件深紫色大衣,丝巾裹着头发,比当年老了许多,模样却也没有大变,仍能看出少妇时代的标致。传武妈站在寒冷的北风中,口里冒着白气……   刘三采身边,还挽着个年轻姑娘,从老家带过来的。   楚珣怔怔地,是真没想到……   这是他婆婆大人,在他猝不及防之下,杀到他家门口,而且看起来在公寓楼底下站一中午了,憋着等他呢。   刘三采上前两步,眼底是深深浅浅一层一层的疲惫、无奈、茫然:“恁就是,楚家孩子吧?楚珣啊……”   楚珣赶忙下车,端正站好:“阿姨。”   刘三采就一句话:“俺家二武呢?”   楚珣:“……”      自从霍家经历那一场罢官抄家入狱的浩劫,传武妈带着小儿子伤心离开,就再没回过北京,内心不能提、不去想的一块“禁地”。   二十余年后故人重逢,恍如隔世,沧海桑田。两家人兜兜转转,竟然好像又回到当初的原点。   二十年前,也是刘三采,对楚珣声嘶力竭地喊,“二武,恁跟他走去,就别要妈妈了,俺一头碰死算了俺死了算了。”   ……      楚珣那天一声不吭,默默带着一群人上楼,进了他家门。   霍家老大倒还是那样,眉眼粗重,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成熟沧桑。也是三十大几的男人,见过世面,明白事理,霍传军唇间叼着烟,低声对楚珣说,“恁不要会错意,俺这私下跟恁交个底。俺和俺爸都狠命拦着,就不听,非要来找老二……俺就陪着来了,见一面死心了拉倒。”   明摆着的,刘三采追到北京,站在楚珣公寓楼底下等,是来找她那宝贝儿子。   她们怎么会找到这地儿?她是找不着她家老二人究竟在哪,只能通过旁门左道胡乱打听。刘三采也不是没出过村儿的土老帽,也懂,这年头都流行网络搜索么,她也人肉过她儿子,在网上查,然而以霍传武的工作性质,总参特工工作状态严格保密,许多人干这行十年,同城的家人朋友都不知道这人干什么的,互联网上找不出一丝线索。   刘三采拷问过她家二武两个发小,大庆吉祥也说不清霍小二在干什么,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几天还在台球厅帮忙,后来就跑了,几个月工资都没领。刘三采活这么大岁数,也有头脑,约莫猜出怎么回事儿,于是在网上人肉楚珣的单位和住处……   楚珣反而好查。楚公子有明面儿上的身份,名义上开着公司,公司有网站。刘三采于是直接找到长安街上这栋大楼,刮着西北风站在风口里等,这脾气也是死倔,不见着人就不走。   楚珣的公寓房间,布置简练温馨,一看就是男人的家、二人世界。   刘三采迈进客厅,恍惚,嘴角抖动,说不出话。   饭厅墙壁刷成浅乳黄色,阳光从大窗斜斜地照进来。门边摆着两双小黄鸡图案的毛绒拖鞋,浴室里两只漱口杯,两套刮脸用具,两条大毛巾。卧室墙壁刷成淡泊舒适的浅绿色,双人大床……   楚珣恭恭敬敬烧水沏茶,把人让到客厅沙发,斟茶。   楚珣抿着嘴,低声道:“阿姨,对不起,我们俩……”   刘三采别过脸,摆摆手:“恁不用跟俺说了。”   楚珣:“……”   刘三采眼神发直,直接奔进卧室,一把拽开大衣柜……   大衣柜里挂得满满堂堂,一半是楚珣的,另一半是二武的。二武以前单身土鳖时期的旧衣服都被挤到角落,衣柜里挂满楚珣给这人买的高级男装、各种时髦衬衫毛衣大衣,就像是两口子居家过日子。      刘三采怔然看着满满一衣柜的衣服,她儿子的衣服,眼眶就红了,难受极了。   她从客厅行李里扯出一只红蓝编织袋,打开,从大衣柜里开始收东西。   楚珣讶异:“阿姨。”   霍传军咳了一句:“妈,赶剩么这是,有话好好说。”   刘三采埋头在衣柜里找属于她儿子的衣物,把楚珣新买的那些时尚高级货扒拉到一边,婆婆看不惯。刘三采说:“俺拿走俺家二武的东西,俺带二武家去。”   霍传军瞅了楚珣一眼,赶紧过去拉住:“妈,这是人家楚小二的家,咱不兴这样。”   刘三采:“俺拿的都是二武的东西,又没拿他家东西。”   霍传军:“咱回头让二武自个儿来拿。”   刘三采眼睛红了,扭头甩了一句:“恁帮俺收东西,恁帮不帮恁妈妈?还是帮着外人!”   霍传军没辙,这种事儿这就是一马蜂窝,哪个也不能帮啊。   再说,他妈妈是年纪大了,脾气倔,爱认死理儿,不通人情。他这个当哥哥的,有做人常识,不能不讲道理。      刘三采眼明手快,干活儿利索,三两下就把衣柜里二武那些旧衣服旧外套全部刨出来,卷一卷,一股脑塞进编织袋。   她翻检抽屉里的内衣裤,什么黑猫警长,什么葫芦娃,什么小黄鸡的……这一看就不是她家二武捯饬的东西。   刘三采蹙起眉头,念叨着:“这都是剩么玩意儿……糟心的……”   “还有网眼儿的,前后带窟窿的……恁们干的剩么!”   楚珣脸色慢慢变了,调开视线,只是在亲婆婆面前,不好发作。照他以往的脾气,这是他亲妈他都要发飙了。   刘三采把她家二武的式样保守的宽松大短裤都挑走,团吧团吧,塞进编织袋,回身招呼客厅里站的另一位:“杏儿,恁过来,帮俺收东西。”   楚珣面无表情,突然开口:“阿姨。”   “您别动那些衣服。二武的衣服,您不能动。”   楚珣说话一字一句,态度不卑不亢,但也不妥协:“阿姨,二武跟我住半年了,他存放我这儿的东西,我今天不能让您随便拿走。”   “霍传武他多大个人,成年人了,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   “他倘若哪天想跟我散伙搬家,让他自个儿来搬,您不能替他做决定。”   刘三采站起身,丝巾裹住的头发里现出几缕银丝,眼角明显有皱纹,心酸。   她慢慢走过来,半晌,拽住楚珣的胳膊:“恁这孩子啊,恁就别跟俺们家较劲了,成不成啊!”   “恁就放俺们二武回家吧!”   “恁这么些年,也大人了,怎么也认死理儿呢,这么拧呢,怎么就非要和二武摽在一处啊!”   “俺一家人求求恁了成不成啊!!!……”      刘三采眼泪流下来。   也是当妈的这些年的无奈。   她管不住她儿子的人,更管不住她儿子一颗心。她最疼惜老二,她家老二就是铁了心回北京跟楚家孩子重续“前缘”——在传武妈的心眼子里,这分明就是一段孽缘。   这是一种“病”。她儿子二十多年来得了一种叫做“楚珣”的病,心魔缠身,藕断丝连,怎么拆都拆不开。   当年的挫折,伤害,整个家庭经历的灭顶之灾,以霍小二那时年纪,这段童年的阴影,长大以后心灵创伤的刻痕也就慢慢淡漠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然而刘三采没忘。在刘三采心里,那就是她一家人半生命运的转折点,一道鬼门关。当年玉泉路大院的一草一木,记忆中的那些人,一道道或同情或冷漠或划清界限壁垒分明无动于衷的目光,是令她无法忘却的屈辱和伤痛,不愿意再回忆。   忌恨倒也谈不上,只是不愿面对,老死不相往来。   刘三采捂着脸,慢慢坐下,坐在鼓囊囊立着的编织袋上,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来。        霍传军沉着脸看着,视线望向窗口,嘴里咬上一支烟,眼底浮现当年的风起云涌,西山之巅一轮红日……   旁边站那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倒是身形结实丰满,相貌清纯靓丽,也是个山东小美女。姑娘这会儿低头抿嘴,也让眼前这场面尴尬着,不知道说什么。那是他们霍家营邻村的女孩,传武妈前两年给老二选的对象,家里条件不错,又念过书。   楚珣咬着嘴唇,拿起电话。书房窗台上的花盆,沐浴在阳光下,土壤间迸出一株小幼苗,绿得半透明,显得娇嫩、细弱。   楚珣说:“二武,你过来一趟。”   传武那边儿电钻声滋滋地响:“还没忙完,晚上回去,小珣,你自个儿先吃饭。”   楚珣心里藏着委屈,低吼了一句:“甭瞎忙了,回来,你妈妈和你对象喊你回老家结婚去。”   传武:“哪个?”   楚珣是个脾气更倔的,也要尊严和面子,冷冷地道:“你妈妈和你没过门的媳妇,在我家呢。霍传武,你要想跟我散伙分手回老家,自个儿回来,收拾你的东西走人。”   传武一听,明白过来。   他撩下电话,抛下手里的活儿,来不及跟施工队打招呼……   媳妇。   谁是他媳妇?   小珣才是他媳妇,小珣肯定又让他妈妈欺负着了…… 第九十七章 【两个婆婆·二】媳妇快回家      小霍不到一个小时就从那边赶过来,风风火火地,干活儿衣服没来得及换,夹克衫和牛仔裤上有石灰和油漆。   传武平时闷声不吭,其实手很巧,喜欢钻研把式,这几天在新房里自己手工打柜子,客厅里打出一排矮柜,刷漆,十分用心。他现在搬去跟楚珣同居,可那毕竟是媳妇赚钱买的房子,长安街黄金地段,房子贵得让霍爷想起来犯脑溢血。等把新房装修好,抱着媳妇进门,也能挺直腰杆,自己在北京也算正式有家了……   传武特意去家具建材城挑了一个挺贵的按摩浴缸,请装修师傅装到洗手间里。楚珣最喜欢泡澡,没浴缸的房子那挑剔的妞儿不住的。当然,以后爸爸来了,也让他爸爸享受享受这时髦的电动大澡盆。   传武的小算盘打得可美了。   他是太了解他老妈的脾气,所以就不告诉单位住址,就等着过年的时候直接把楚珣扛回家,生米煮成熟饭。果不其然,他妈妈真有本事能找到这地儿。      霍传武带着一身尘土和寒凉,从门外冲进来,眼前是他妈妈和哥哥,几年没见着面的亲人。   传武留着平头硬发,身形酷帅,脸庞英俊,完完全全是成熟稳重大男子汉的模样。唯独右脸上一道蜿蜒的白线,独一无二的标志,深深嵌入这些年岁月风霜的磨砺,令人心疼。   传武:“妈……”   刘三采眼泪瞬间铺了满脸,哭了,一头埋到儿子怀里,紧紧抱着。人老了,生怕失去最疼惜的孩子。   传武把人搂在怀里,低声哄道:“妈,对不起啊……”   之前两年去缅甸卧底,再又两年执行特殊任务,传武有四五年没回过老家,只靠电话联系,确实对不住年迈的父母。   刘三采伸手使劲揉揉儿子的脸:“二武,跟妈家去。”   传武解释道:“妈,在北京有工作,部队单位管得严,农历年放假回去陪您。”   传武回头寻觅,一把扽过靠在墙边神情落寞的某人。   楚珣一直沉默,人家亲妈儿子抱头恸哭母慈子孝,自己地位略微尴尬,插不上话。   传武把楚珣拉到身后,护住,直截了当:“妈,俺跟小珣……俺俩在一起了。”   楚珣悄悄打量传武的侧面。传武表情沉稳,在家长面前有那么两分内向和闷骚,有些话说得不过分露骨,但是关键词也没含糊,神色坚毅。   刘三采含着泪,拼命摇头……   “二武啊,恁跟谁好,恁也不能跟楚家小二好啊。”   “恁从小脑子就不清楚,就是让人家勾搭着勾搭着,恁就跟个大车轱辘拧上发条似的,就提溜跟人家跑了,中邪了啊……妈妈帮恁选的对象,杏儿人都来了,两年多了,恁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恁也要对人家负责啊,二武。”      霍传武遽然一抬眼,这才发现,屋里还站着个姑娘。   姑娘水灵,漂亮,可是他都不认识,没说过话,岁数可能快比他小一倍了,能这么乱来的?   传武这天也是因为这姑娘,跟他妈妈发了脾气,有些冲动,克制不住。他妈妈这样不打商量地把女孩领到北京,让小珣看见,小珣多难受呢?   传武神情难堪,执拗:“人不是俺选的,俺当初就说过,让恁退掉。”   “俺都没有同意,俺绝对不认那样的亲事。”   刘三采说:“两年多以前恁说要退伍的时候就定好了,现在说退就退?总有个先来后到,能随便在外面胡来,然后反悔?”   传武眼眶发红,突然爆发,粗声道:“俺抹油胡来。俺跟小珣,二十年前就定好的。”   刘三采:“……”   传武:“俺两个一直就好着,莫有分开过,早就定了亲。您按照先来后到,小珣永远都是头一个,就莫有哪个能抢到他前面的!”   传武声音略微抖动,毫不掩饰真心,说话很直:“妈,十岁那年就说要娶他,俺十岁就跟他要好,新房都有了,装修一半了,墙都刷出来,空调马桶浴缸热水器都按上了,俺俩早住一起了,而且部队领导都批条子了,还能不算数?”   传武袒护楚珣的红心暴露无遗,大男人主义的脾气一下子涌上来,为楚珣跟他妈妈顶嘴,总之也不是第一次。   刘三采站得笔直,高昂着头,头发盘得整齐一丝不乱。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家儿子,也是斩钉截铁:“可他是个男孩。他姓楚,他是楚家的人。”   “恁两个,根本就不合适。恁爸爸不是因为他家人?恁哥哥不是因为他家人?恁自个儿身上受那么多伤,不是因为他家人?”   “咱一家人当年怎么被祸害的?恁脸怎么毁的,恁跟咱们说句实话?!”   传武:“……”      屋里蓦地静下来。   几分钟鸦雀无声,所有人无话,在回忆中无言。   楚珣怔住,别过脸,茫然,望着窗台上一丛弱不禁风的嫩绿,小幼苗在寒风中垂落……   传武妈是一锥子见血,戳到这个死结。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不愿回首的伤痕。   楚珣眼底光彩失落,十分难受,心里最脆弱的那一道坎,被狠狠戳疼。天空无比阴霾,眼前一条路燃着熊熊烈火,遍布疮痍,仿佛有狂暴的人群向他挥舞拳头,向他投掷燃烧瓶,传武和传军满脸都是血污。传武走了,踏上回乡的火车,任凭他撕心裂肺地嚎啕、舍不得撒手。   这么些年最不愿示人的一段心理创伤,不能提及的痛楚回忆,十多年天各一方的愧疚与思念,一段提前逝去的青春……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沉重,揭开哪个伤处,都是一片鲜血淋漓。      当时这屋里,要说最难为情的,是那倒霉闺女。瞎么俩眼地,让未来婆婆领到北京一看,她二武哥看不上她,早有竹马男友了,十岁人俩就相好了,二武根本就没想娶她。姑娘也无辜,一双杏仁大眼含着眼泪,眼瞅着泪水就要吧嗒下来,对楚霍两家恩怨一无所知。    霍家老大自始至终坐在沙发上抽烟,左腿横摆在右膝上,沉默得像一座山。   半晌,霍传军开口:“妈,咱从今往后,都不提那些了,成不?不要把俺那两年算到账本上然后去为难二武,让他难受,俺都不在乎了,不能让俺弟一辈子过得不舒坦那样是俺做大哥的对不起他。”   刘三采也后悔了,话一出口,自己先泪流满面。   她儿子所有的衣物用品她都打包装好,满满的一编织袋。   她也不是讨厌楚家小二,而是心里别扭,无法接受。说狠话伤了楚家孩子,她自己又愧疚心软。   天边染着血红色,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大儿子被人带走,坐牢,她头发散乱追在军车后面。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母亲刻骨铭心的伤痛。    传武眼睛红通通的,愤怒,难过,伤心,就一句话:“妈,恁不能那样说,小珣是对俺最好的人。”   楚珣挣开传武的手。   楚珣嘴唇轻微抖动,坦率地跟传武妈说:“阿姨,当年的事有因有果,我没伤害过二武,我没对不起您家人。”   “我爱霍传武,我对他好,真心的。”   楚珣奔进卧室,从大衣柜里翻出一大沓子大衣、西装、各种毛衣、时髦T恤,连带一沓子性感卡通内裤,一把都抱不过来,抱了三趟全部抱到沙发上。   一屋人看着。   楚珣吸了吸鼻子,突然委屈,眼底发潮:“二武,你们慢慢谈,谈好了做个决定,支会我一声。”   “按你身材尺寸买的,我不会再给第二个人穿这些衣服。就是给你的,你要走就都打包带走。”      那天,楚珣把霍家一家人留在他公寓里,自己漠然离开。   传武的妈妈哥哥大老远来这,传武自己房子没装好,只能下榻他这里,不然就去住宾馆,去住地铁站小黑屋。因此只能楚珣离开,把房子腾给人家一家人。   楚珣当时多少也是脸面自尊受挫,一时冲动,不愿争执,也不愿屈服妥协。楚二爷这么些年,也是让周围人捧在手心儿里呵着气养这么大,他当真是头一回这样难堪,被人嫌弃。他心里委屈,无法接受,走不出来。   门当户对这道理,谁都明白。   他但非少爱霍传武一分,两人倘若没有少年时代那一层刻骨铭心,他都不沾这人。感情太深,才会千方百计对一个人好,想为对方下半辈子负责。   ……   楚珣开着车,漫无目的在长安街上游荡,拐进城里小街,瞳膜上掠过一片霓虹,街景黯然失色。     他才跑出来不久就后悔了,自个儿不该赌气,还是得耐心,对付丈母娘脸皮要厚感情要真,低头认错撒娇打滚卖萌服软,哪怕拿着大顶,赔几句软话。   临走还掉了两颗金豆,说得隐忍心酸,也不知能不能感动二武那没心没肺的混小子?自己不在现场,又不能遥控局势发展,传武能顶住他妈妈的排山倒海亲情攻势软硬兼施?万一老太太从厨房拿把菜刀,直接架脖子上,以死相逼,传武妥协了,收拾行李跟他散伙,真的走了,自己可找谁去?   二武会对他妈妈认命,会甩他吗?   两人感情已经这么深,哪那么容易拆伙?   真要那么容易让人拆了,退缩了,不爱了,那一定是楚二爷有眼无珠,看错人了……   楚珣一路开车,一路左思右想,心神不定,心底那股子不甘心劲儿就隐隐地涌上来。只有霍传武,是他真心相待的人,他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了。二爷付出了这么多,那混蛋忒么的敢跑,敢不要他,他绝不善罢甘休,跑回老家了也把那家伙擒回来!   楚珣停在路边,开着车窗吹冷风,想着传武对他的好,两人这些日子的亲密无间。   他在鼓楼大街附近路边摊上买了个大煎饼,一杯豆浆,热腾腾的,独自一人坐在车里,吃煎饼。街上车流穿梭,行人脚步匆匆,一对穿羽绒服的情侣亲昵相拥,男孩拿煎饼喂女孩吃,女孩手里拎几根羊肉串,隐隐的欢笑声。   楚珣侧过头远远看着。   二武那时就是这傻样,怀里揣一袋热乎乎的大煎饼,兴冲冲跑到菜站后面的红砖长城上,向他献宝,满手都是油花。俩人开心地交换各种好吃的。   楚珣将座椅放倒,仰望天空,文件夹里抽出白纸,手指在纸上轻轻描画,唏嘘,遥想当年……      那天,楚珣中途回去过一趟。   他去长安街隔壁东兴楼叫了好几个好菜,刚出锅热着,油汪鲜亮,打包。又怕饭菜凉了,用羊绒围巾将一大袋饭盒包好,带回去。   他怀抱饭盒,悄悄地上楼,站在自己家门口,站了好久,心底徘徊,想象着某人能与他心有灵犀,面前这扇门猛地打开,传武把他热烈地抱住。   门内亮着灯光,偶尔传出一阵低语。   那一家人,还聊着呢吧?那小“未婚妻”,也还在呢吧?   楚珣默默面壁站了很久,把围巾包着的饭盒留在门前,下面压着那幅人影氤氲的画纸,转身走掉了……      男人的骄傲和臭脾气发作,拧巴起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珣缩着头,裹紧大衣,沿长安街走在寒风里,心里胡思乱想,傻了吧唧跑出来了,今儿晚老子去哪过夜啊?   小钧儿有男人了,那两口子亲密热乎着,早把铁哥们儿抛在脑后。博文有未婚妻了,只不定在哪野呢。又不能回玉泉路大院,老妈问起来,你怎么丧着脸回来,自个儿怎么说?难不成说实话,被霍家人嫌弃了,跑回娘家……真丢人啊。   楚珣在超市门口摆弄小孩儿玩的糖果机,一枚一枚地塞硬币,从糖果机里往外蹦彩虹糖。   糖果机上画着一头卡通大绿恐龙,楚珣魔怔似的,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绿恐龙,“你个混球,混蛋二武,二武,戳你……”   堂堂楚二爷,这辈子没这么落魄过,竟然无家可归。事到临头才明白,身边来来去去都是过客,就只有霍传武一个,这些年在他身边,没离开过。如果二武不再爱他,身边还剩下谁?   要不然去复兴路的地铁站,两人秘密幽会的地下宫殿?   操,那荒凉的地方,有人陪的时候那叫作情趣、浪漫;自己一人去那地方睡觉,像失恋了发神经病似的,去那地儿捡姓霍的抽剩的烟头吗?   楚珣一撇嘴,掏出电话,接通:“喂,文喜儿……”   张文喜话音里透着意外,挺高兴:“小珣,干啥呢?想起饿来了?”   楚珣哼哼着:“不顺心,难受了,等我买张机票,今儿晚上就飞过去,你等着我啊。”      楚珣这才一挂断电话,抬眼左右四顾,寻找长安街酒店机票代理处。   衣兜里电话开始响了,楚珣低头一看,不爽,不接。   电话响了好几回。   他的电话铃声可逗了,为传武专门设置一套来电提示音,别人没有的,录的就是他家二武唱歌——当然,是他强按着头逼霍小二唱的。   山东当地民歌《包楞调》,配上二武略微粗哑很有男人味儿又时刻处于笑场临界点的豪放歌声:   “月亮地儿那个出来了,白楞楞楞楞楞楞……大姐来哎唱罢了紧那个包楞姐来,送给二姐紧那个包楞楞楞楞楞楞……”   二武这不着调的歌声在他衣兜里一遍一遍地响,楚珣站在风口里,木然听着,“噗”一声笑出来……   短信发来,传武说:【小珣,在哪呢,回家吧。】   楚珣一撅嘴,迅速回复:【不回,不要你了。】   传武:【妞儿,回来。】   楚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手指快速按键:【我都买好机票了,我去西安了。】   那边沉默片刻。   传武很快吼了过来,沉不住气了:【媳妇,你回家来,不准乱跑。】   楚珣对着手机屏幕,张嘴咬了一口。      宽阔的街道两侧,高楼林立,东方广场附近绚烂的灯光把天空映成紫红色,炫目,瑰丽。嘈杂的人声车声,在脑海里逐渐化作一层浅淡的背景音,那双黝黑温存的眼在楚珣脑子里清晰地闪现,挥之不去,让他心软,还没离开,就已经想念。   楚珣的脑子追不上自己的脚步,脚追不上心。   他突然调转头,往回走,步步加快,跑起来,往家的方向跑去。   他这边是在便道上跑路,对面冲过来的那家伙,是抄近道直接翻跃一排冬青树绿化带,再单手一撑飞身跃过护栏,大步往这边跑,口里白气蒸腾。   两人相隔数米几乎擦肩而过,楚珣猛一回头。   传武也回头,双眼发亮,反应奇快,身高臂长,一把抓住楚珣!   楚珣反手一拧手肘,挣开,跑掉。   又被传武从后面拦腰抱住。楚珣嘴角带一丝冷笑,回身就是一脚,飞踹!传武侧仰下腰躲开,擒住楚珣的脚踝,顺势一扽,迅速再扑,禁锢住楚珣两条胳膊,把人搂进怀里,轻松利落。   “滚。”   “滚蛋啊,别贱招儿。”   “少跟我来这套……”   楚珣还想挣扎,传武口里热乎乎的白气喷到他脖颈间,喘息着:“别闹了,好多人看呢,都要报警了。”   俩人蔫儿不唧地逃脱围观,溜到柏树从后面。楚珣歪着头,心里有数了,嘴上不甘心:“有妈疼你,有种别理我。”   传武严肃道:“那哪行。”   楚珣白了一眼:“那小媳妇怎么办?人家等你两年多了,都定亲了,再给人家退回去,合适吗?”   传武很认真地:“那也要退。我回去亲自上人家,给她爸爸磕头赔礼道歉。”   楚珣撅嘴,眼神委屈:“你说你这浑玩意儿,跟个姑娘定两年多,我跟你才好多久?整得好像我偷摸在北京勾搭你,我成小三儿了,还他妈是个倒贴的三儿!”   传武内疚:“就不是那回事么。”   他十岁与楚珣私定终身,二十年没变心,谁是三儿?   传武把人暖暖地抱住了,胸膛起伏,突然从衣兜里掏出楚珣的羊绒围巾。   传武眼神黑黝黝的,低声说:“不戴围巾就跑出来,冻着。”   楚珣眼睛微微红了,这回不是做戏,低下头,让传武用围巾把他结结实实蒙住……      话说楚珣在外面胡思乱想神游了三四个小时,小霍同志也没闲着,就在家里,跟他妈妈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谈了三四个小时。   楚珣看得出来,传武口都说干了,嘴唇快要干裂爆皮,眼眶红肿。   传武讲了许多事,很多他妈妈从来都不知道没听说过的事,别人谁也不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冯家怎么垮台,侯家怎样覆灭,楚珣这些年怎么过的,楚珣的身体状况,他自己脸上那道伤疤,牺牲的战友,两人这些年出生入死流过的血……刘三采后来哭得止不住。   而且,楚珣误会了,山东来的小未婚妻,当晚就没有住进他家。   刘三采为什么不打招呼直接把小姑娘领来北京,就是要给她家二武也来个生米熟饭,逼二武点头结婚。刘三采是个倔的,她儿子比她脾气更倔,吃软不吃硬。娘俩长得不像,可那倔犟认死理儿的脾气,绝对是亲生。   传武当着他妈妈,态度十分坚决,甚至带几分固执和不通情理,一定要送那姑娘去住宾馆。黑灯瞎火,来京人生地不熟,然而传武坚决不同意那陌生姑娘跟着他妈妈一起住在楚珣家里。   传武说:“这不一样,不是一层的关系。”   “那样不像话。小珣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这是楚珣的房子,我两个的家。”   结果那天终究是霍传军挺身而出,给他弟解围,带着那闺女出去,在长安街上找一家高档宾馆,掏了两千多块钱,安顿那姑娘住进去。      两人身形挺拔修长,立在灯下,搭成个人字形,也没有亲吻,没有过分亲密的动作,就静静相拥,身侧拖一道长长的影子。传武的怀抱安稳依旧,胸膛里的跳动坚实有力,让楚珣一下子安心。   传武低声道:“晚上回咱家睡觉么。”   楚珣斜眼瞪人,故意学舌:“俺不。”   传武声音粗沉,又带男人腻歪时特有的口音:“来么……”   楚珣绷着脸:“俺就不。”   传武:“定好的么,媳妇么!”   楚珣:“谁跟你定好的?十岁那年咱俩定过吗,你扯淡。”   传武拉住楚珣两只手,表情郑重其事:“俺跟妈妈说了,恁就是俺对象,过年在老家结婚。”   楚珣绷不住乐:“你就忽悠我吧,谁你对象啊……”   俩人一路打打闹闹,往家走,传武拉着楚珣的手腕,小声说:“手冷了。”   楚珣:“不管。”   传武凑着头:“真的冷了,焐焐呗。”   楚珣骄傲着:“少来啊,小暖炉就不给你焐。”   传武耍赖:“给焐一个么……冷了……”   闷骚的男人,偏不会说那仨字,拐着弯儿地用其他方式纠缠。传武拽住楚珣的手不放,讨要焐手的亲密待遇。楚珣一把搂住传武脖子,勒住,揉捏传武的脸,恨死了,又爱又恨……      家去。   家里还有婆婆大人候着,严阵以待。   饭厅吊灯下汇聚一团温暖的光芒,桌上是楚珣给丈母娘大舅子买的饭菜,芙蓉鸡片,酱爆鸡丁,红烩鸭胗,室内热气洋溢。   刘三采红着眼睛,流下眼泪,膝盖上摊着一张纸,她以前从来没见过。那上面是楚珣用手指尖一笔一划一丝一脉熏出来的,她家二武俊朗非凡的面孔…… 第九十八章 【两个婆婆·三】敬婆婆茶     进家门前,传武停下来,拉住楚珣的手腕,轻轻摇了摇,深深看着人。   楚珣哼了一声:“我知道啦,我给咱妈斟茶赔不是。”   家里很安静,传武妈一声不响坐在沙发里,抹了几下眼泪,瞧见楚珣,反而不好意思。   刘三采多少也有婆婆的架子,自己好歹是当妈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俩大儿子拉扯大,一辈子吃多少苦孩子们懂吗?二武小混球跑来北京就跟对象私奔了,不要妈妈了吗?当妈的多伤心呢,儿子白养了!方才二武掏心掏肺磨破嘴皮子说了几个小时,对当妈的,绝对不是没有触动,刘三采精神状态情绪与几个小时前大不一样。或者说,当妈的眼见此番形势,拆这对小混球是拆不散的,总不能把母子之情给拆了……   楚珣喊了一声:“阿姨,吃了?”   刘三采叹口气,拍拍身边位置:“方才阿姨说话不中听,恁不要往心里去啊。”   楚珣眼一瞟,洗手间内洗衣机发出轰鸣,就传武出去抓他回来这工夫,传武妈悄没声响把屋里一堆脏衣服扫空,洗了,手脚勤快,实在见不得脏。      霍传武靠墙边站了一会儿,眼神漆黑,酝酿片刻,上前两步,给他妈妈跪下了。   刘三采好不容易抽回去的情绪,又溢出来了,捂着嘴哽咽说:“二武,恁又来了……都跪老半天了,不带这样闹恁妈妈……”   楚珣蓦然站起身,怔怔地,看着二武。   传武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妈,小珣这会儿也在,您就答应俺俩结婚么。”   刘三采为难地,哭笑不得:“咳,恁两个……偷摸住一起就算了,还结婚,瞎闹。”   传武直白了当:“结了婚,咱家就有媳妇了,以后您和爸爸来北京,俺两个一起伺候您。”   刘三采白了她儿子一眼:“恁说媳妇就媳妇了,人家楚家孩子乐意给恁当媳妇?”   霍传武迅速扭过头,看楚珣。   楚珣:“……”   楚珣窘迫地抿着嘴角,低着头,摆个小媳妇表情,说“愿意”不太甘心,说“不愿意”又太煞风景,对不住二武一片赤诚和这一跪。   刘三采摸着她儿子的头发:“恁这孩子,心眼儿太实在,妈妈是怕恁吃亏,不想让恁受伤害,咱们不要像当年那样子。”   “咱家二武小时候不这样的,小时候那么俊,怎么脸上就弄出疤?恁自个心里知道,脸上怎么有一道疤的……”   传武妈含泪,静静地。   说到底,做母亲的,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家“儿媳妇”的性别,而是自己的儿子能不能一生过得幸福,有人爱护着,有人照顾,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在她心里,霍家不止是与楚家有过恩怨渊源,更重要的,楚珣家里如今是什么身份,这是一般人家?他霍家现在就是平头老百姓,二武这痴情又认死理儿的,高攀总长家的公子,将来万一楚家少爷结婚去了,把你甩了你找谁去,不得让人坑得死死的?   刘三采只知道两个孩子在厕所里胡搞,只看见她儿子脸上身上落下的一块块伤疤。她没能看见当年楚珣追着他们远去的火车失声痛哭,她没看过楚珣写给传武的几十封情书,她没见过两人重逢时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仿佛万劫不复之后烈火重生的激动喜悦。   楚珣默然地蹲下身,单膝跪在传武妈面前,难得带点儿腼腆:“阿姨,您放心,我一辈子对二武好。”   传武妈凑过头,压低声音:“那恁跟阿姨保证,往后不变心,不甩俺们老二。”   楚珣点头:“我不甩他。”   传武妈叮嘱:“恁可也不准娶媳妇。”   楚珣笑道:“我媳妇就是他。”   刘三采赶忙纠正:“那不成,二武是家里男人……这个要分清楚的。”   楚珣没驳丈母娘的面子,心想,二爷回头在床上随心所欲收拾您儿子。      霍传军叨着菜,从饭盒里一抬眼,话音豪爽:“妈,您也是穷操心,二武多大个人了,感情的事儿,自个儿搞不定?”   传武妈白眼瞪大儿子:“怎么的,俺不放心!”   霍传军发出沉沉的笑声:“小瞧咱家老二了!瞅这模样,这帅,这俊,这身手,这本事,还有这好脾气,上哪找这么好的?俺弟弟!挂出去得抢起来!”   刘三采被逗乐了,眼角挂着泪花:“瞎扯呢。”   霍传军是有意逗乐,拿筷子一指楚珣:“不准甩俺弟啊,对他好。”   楚珣也不含糊,应得大方干脆:“没说的,我一定对他好。”   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更何况也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会儿房中气氛翻转了一个季节,寒冬里一阵暖风拂面。   传武还跪着,心里美滋滋的,都舍不得起来了,发觉给妈妈下跪真有用,亲妈还是心软,求什么得什么。他下意识拉过楚珣的手揉捏,楚珣反手攥住他。   刘三采活一辈子啥世面没见过,见识多了。   她瞅那两个小子神情间的得意恩爱,没好气地:“还十岁就定亲了,可不是十岁么!恁两个也是混账的,当初搞得剩么好事儿,就在咱那个大院里,就躲在菜站后面那个茅房里头,干那个,那个……”   霍传军嘴里一口酱爆鸡丁喷出来:“在哪?”   传武:“?!”   刘三采眼一瞪,毫不遮掩,全抖出来:“就在菜站后头那个茅房!大军恁还记得那茅房哈,就是男的和女的中间隔一道墙,上面还有缝,都能听见。俺那天去蹲茅房么,他两个在隔壁干那个,‘那个’……”   霍传军满面放光,难以置信:“干哪个?……俺弟弟?……十岁就干了?!”   楚珣:“……”   刘三采一撇嘴,拿手轻轻抽自个儿脸一下:“哎呦俺都不好意思说恁两个,不害臊呢?恁俩干得叫个剩么事儿啊,得亏那茅房里就恁妈妈一个人,没让别人的妈听见。”   霍传武脸色通红,红得像个大柿子,还跪着,可臊着了,被全家人嘲笑。   霍传军筷子都飞得不知道哪去了,放声大笑:“嗳妈……俺的妈……茅房里……”   刘三采可算出一口气,话还没说完:“俺每回蒸大包子,一转脸,没盯住,满满一屉刚出笼热乎的包子,就剩下半屉了!……咱家这傻儿子,屁颠颠儿就给人家送包子去了!……俺说你送就送呗,几个包子值剩么,恁倒是早跟妈妈说,俺直接多蒸一锅就当上供了,恁还偷偷地往外头顺,那天晚上恁爹爹回家都没吃饱,包子不够吃了……”   传武脸上绷出酒窝。   霍传军:“哈哈哈哈!!!!!”   笑容传染。刘三采手指一抿耳后的头发,被传军逗得也想乐,笑道:“小珣恁讲实话,当初是不是恁勾搭俺家二武的?”   “绝对不是俺们干出来的,二武想不出来那种事,肯定就恁勾他!”   “恁那么小,就稀罕俺们二武……”   当妈的时时刻刻流露出对自家儿子的骄傲和宝贝。   楚珣手掌捂着半边脸,操,真不好意思的……   当年,楚珣以为是传武说漏嘴露馅儿了传武以为是自己在家里言行举止露出蛛丝马迹,被妈妈发现了。   霍传军大笑:“恁两个傻帽的,干那个也不找个清静的好地方!”   “这种事儿问哥,老子当年都去营房后面那仓库,告诉恁俩,那儿才安全……哈哈哈哈……”      两个坏小子被从头到脚嘲笑个够,自个儿也讪讪地乐。楚珣脸皮也厚着,十分干脆,斟满两杯茶,自己端一杯,二武端一杯。   楚珣也给传武妈跪了,郑重其事,双手毕恭毕敬递上一杯茶。   刘三采默默接了茶。各人心头皆是五味杂陈。   那晚家中其乐融融,室内白气缭绕。   霍家哥儿俩在厨房里收拾。刘三采和楚珣坐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楚珣之前从衣柜里抱出的各式各样东西还堆在一旁,刘三采很上心地全部翻弄检查一遍,从里面捡出小黄鸡、葫芦娃……   刘三采皱着眉,实在忍不住,问出憋闷几个小时的话:“这条,腚上破个洞的,恁自个儿穿,还是二武穿?”   楚珣迅速一把扽走,灰溜溜地,把他刚才发少爷脾气扔出来的衣物全部抱走,再一件一件挂回去,内裤全部塞到犄角旮旯藏起来!   当晚传武妈睡隔壁客房,这屋三个男人横着并排睡在大床上,遥忆当年,几乎彻夜未眠。   霍传军的粗嗓和沉甸甸的笑声,在黑暗中尤显清晰,像从胸口振出来:“二武,哥当年帮恁挑得,哥给恁俩定的娃娃亲,哈哈哈哈……”   “当年老子怎么说得来着?娶媳妇了……抬轿子了……”   传武在棉被下面攥着楚珣的手,暗夜里双眼发亮,一扭头,偷偷在楚珣脸上闷了一口。   ……      刘三采认了楚家小二做儿媳,心里顿时对不住她从老家带过来的姑娘,这不是把人家闺女耍一道吗?这事做得不地道,她这个当婆婆的,变心简直比夏天海边儿变天还快。   刘三采说:“二武,恁过年不用上她家磕头赔不是,恁妈妈替你去……”   “俺回家做一百样面鱼儿,去跟人家好好赔礼道歉,把亲事退了,往后再不提了。”   霍家老大张罗,原本想花点儿钱,给那姑娘报个五日游旅行团什么的,在北京玩一趟,再稳稳当当送回去。谁曾想没几天,那姑娘住高档酒店开了眼界,自个儿变卦了,不愿意回老家。酒店餐厅招服务生,要找模样漂亮的领座员,杏儿瞅见那招工广告、可观的薪水,就动心了。山东大妞浓眉靓目,身材高挑,线条丰满,穿上旗袍高跟鞋走起来真挺漂亮,满堂生辉,就这么被经理挑中,留在酒店上班。   瑞雪丰年,吉祥元旦。   刘三采带着她两个儿子,踏着一地厚实的积雪,回到阔别二十年的玉泉路大院。放眼望去一片洁白,楼门口高悬的红五星鲜艳绽放,雪松枝桠上挂满沉甸甸的雪,她家霍小二与小珣珣咯咯笑着从空场地上跑过,眉眼含笑,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当年天真……   楚霍两家人凑到一桌,吃了一顿和和睦睦的“定亲饭”。   楚总长私底下,亲自跟他媳妇摊牌,讲起这些年隐瞒的许多事。老夫老妻这些年,好久都没机会坐一起长谈心情,那晚难得并排靠在被窝里,聊到半夜。   要说楚家这个婆婆,对儿子和霍家孩子谈对象这事,表现得相当平静,事到临头没吵也没闹。高秀兰躺在被窝里转眼珠,琢磨着,拿胳膊肘捅了捅楚总长:“你现在知道了吧,当年咱家怎么老丢东西,饮料,夹心饼干,成箱成箱地,还有朋友送你的钢笔,羊剪绒帽子,还有咖啡和巧克力少了好多……哎呦可真没法说……”   女人的心思跟男人完全不在一条轨道线上,楚总长嗤了一句:“那俩孩子。”    高秀兰幽幽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是你自个儿没看出来,儿子说了你才知道。”   楚怀智猛一扭头:“你早看出来,你当时没告诉我?”   高秀兰:“咳……后来他家出事,都回老家了我还说什么?”   楚怀智:“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说?!”   高秀兰无奈一笑:“咱家小珣,心里太有主意,脾气拧,你管得住?霍家老二挺好,为了救小珣伤掉一层皮,就那一回,我就看出来,他多稀罕咱家小珣啊……”   “你们这些男的,没心没肺的,对感情不走心,所以瞧不见。”   高秀兰话里有话。   楚怀智无言。高秀兰转脸静静地看人,半晌,侧过身挽住丈夫的胳膊,肩贴着肩。   ……      两家男人在桌上吃饭,喝酒;两家婆婆在厨房开小会儿。   老爷们儿之间,没什么废话,不谈那些鸡毛蒜皮的。霍传武给老丈人倒白酒,俩人一杯一杯地干。楚怀智喝得痛快脸热,拉着儿婿神聊,聊得都是他最近在内刊上发表的文章,二十一世纪超限战国家战略云云,天南海北,国际风云变幻。传武一声不响听着,频频点头,那份稳重和耐心就让老丈人十分满意。   一对亲家在厨房里择蒜苗,掰扯办事的细节。   高秀兰说:“请客在北京办得啦,别跑那么老远。”   刘三采说:“那哪成?怎么着也要在俺们那里办个正式的,要不然不像回事。”   高秀兰说:“反正以后孩子都要在北京工作。”   刘三采说:“那也算俺们二武把小珣娶过门了。”   高秀兰说:“这不能叫‘娶过门’吧,你这怎么说话呢……这事叫……这也不是‘入赘’……”   刘三采:“恁说恁这个人,非要矫情。”   高秀兰:“我矫情?!”   楚珣在饭厅里听见了,拖长声音道:“妈,别争啦——我们俩这叫‘联姻’!”   刘三采不甘心,补充一句:“俺家二武都告诉俺了,他是一家之主,他是家里那个……男人……恁明白了不?”   刘三采看高秀兰,用眼神示意,咱别说太露骨,但是亲家母您明白“那个”的意思吧?   高秀兰手里一根蒜苗噼里啪啦都快掰碎乎了,郁闷得!   楚珣猛一回头,饭桌上盯着霍传武:姓霍的混蛋,你跟你妈妈说我什么了?!   霍二爷默默地闷一口白酒,面不改色,嗳妈啊,哄老妈点头的私房话,腚上有洞的内裤什么的 ……      高秀兰把蒜苗一锅端:“算了算了,懒得跟你争。”   刘三采舒坦地笑了:“好嘛,咱老姐们儿的,回头恁去俺们那,俺给恁蒸一百样面鱼鱼儿。”   高秀兰说:“成,你们家出酒席,我们家出彩礼,在北京的新房我们老两口给孩子出,弄一套大三居。”   刘三采纠正道:“彩礼是俺们男方家出。”   “俺家给小珣的聘礼,送一栋楼,就在俺们那个海湾最好的地段,盖个三层大别墅,平时看着海景,经常有咱们北海舰队的大军舰大飞机,从海面上掠过去……”   高秀兰的一锅蒜苗彻底糊锅了。   楚珣恨恨地从饭桌底下伸过手去,一指禅,一根手指戳到霍传武大腿内侧,放出一串微弱的小电流。传武“唔”得哼了一声,被大马蜂蛰到裤裆了……    第九十九章 【玉泉路害虫队·一】试衣间乱入      楚霍两家联姻,迁就两个小子紧凑的年假行程,婚期定在农历新年。   周末两人逛东方广场,采购年货,准备礼服,着急麻慌的。楚珣把他的人专门带到某高档品牌的定制店,量身定做西装。   传武嫌麻烦:“已经有两套西装了。”   楚珣说:“那两套不够档次,我想给你做一套最好的。”   传武小声说:“那么多套干什么,咱又不结三趟婚。”   楚珣歪着头:“我就爱看你穿西装,成不?人家哪个新娘子拜堂成亲,典礼酒席上不得换好几套裙子?你给二爷换三套,三种不同色的,帅毙了他们。”   传武抿出酒窝:“俺穿军装不帅?”   楚珣对传武耳朵悄悄一吹气:“你光着屁股最帅……”      霍传武现在练出来了,听这话都不带脸红,抬头挺胸迈开大步。   前儿个晚上两家家长见面吃饭,回去之后,楚珣把这人结结实实扑倒,骑上去,翻过来掉过去毫不留情地收拾,饭桌上楚家人栽的场子全部找回来。两人在沙发上就干了。楚珣只用几根手指,狠狠操弄,让传武在他指尖上战栗,粗喘,揪扯沙发套子,健壮的大腿疯狂蹭动,下身激胀,汗水淋漓,沙发弄湿一大片……谁是一家之主,谁是家里男人?二爷放电,电你的肉腚。   这家店面专门为圈子里有身份的世家子弟定做高级成衣,相当讲究。楚家是老主顾。裁缝为霍传武从头到脚丈量,由衷感叹:“身条真好,简直了,没得挑。”   楚珣嘴角飞扬。他家二武肩宽腿长,模特架子,越是严肃场合,穿着毛料军装西装,越能发挥衣服本身内敛禁欲阳刚的气质,淋漓尽致。   传武大腿也相当粗壮,楚珣悄么眼儿地瞄传武下半身,臀线绷紧显出性感挺拔,裤裆饱满,显男人味儿真不在穿多穿少。   裁缝师傅随口八卦:“前几天有一位,也是定做西装,大腿围比你这个还粗,有二尺,比我腰还粗。”   楚珣不信:“有那么粗,什么人啊。”   师傅在脑海里描摹回忆,摇头:“不敢说,反正那眼神长相不是一般人……”   楚珣心想,谁啊,肯定没他的男孩帅,差远了。      两人在精品男装部游荡,在货架间穿梭,肩并肩,胳膊时不时互相蹭着。楚珣拎起一条吊带情趣内衣裤,传武一看那两根吊带就疯了,蹙眉摇头。楚珣说,“来么”。传武说,“你穿”?俩人掰扯争执。楚珣眼光精明,有时尚品味,顺手又拎过一条纯白色半透明的麻布料宽松罩衫,一并塞给传武。   传武:“露点了么。”   楚珣:“土鳖了吧?海边沙滩上玩儿的时候穿的,下面配游泳裤,回你老家,咱在海边穿。”   传武脑海里闪现美妙动人的画面,海湾里平地拔起一栋三层别墅小楼,透明落地大窗,二层阳台,白色沙滩上飘着云朵的影子。   “去到试衣间里试试。”   楚珣含一根关东糖,小时候最喜欢嘬着吃的。他顺手给传武剥一根,递过去,传武直接张嘴含了。俩人一人叼一根糖棍,用舌头拨弄,也是三十好几的男人,眉眼间分明还是当年两个痞帅痞帅的风流少年。   传武手拎五花八门一堆充满骚男气质的衣服,昂首默然穿过七拐八弯,迈进某个试衣间……      楚珣跟传武是从男装部东面走廊进来的,肩头笼罩午后耀眼的阳光。那边那俩人,沿着西面通道往这边走,身形掩在货架的阴影中,一前一后地逛,中间隔一段耐人寻味的距离。   邵钧一马当先,眯一双吊梢俊眼,很帅气,蛮腰轻晃。他全副注意力都在两旁的品牌,紧身衫,领带,牛仔裤。   邵钧低声道:“这个低胸的,露沟,肯定好看。”   他身后的人戴一副墨镜,寸短头发,嘴里嚼烟头,咂摸滋味儿,冷冷地:“露谁的沟儿?露你的露我的?”   邵钧白了一眼:“给你挑衣服呢。”   罗强嘴角一耸,话音带着呛人的烟火气息:“露我的可以,你的沟不能露。”   罗强两手都不走空,每只手拎四五个大购物袋,对小孩真没辙,估摸着买了有好几十斤的衣服。   邵钧手指上钩了一沓衣架,全部往罗强肩上一摞,头一摆:“去,找试衣间试试,我要看你穿。”   邵三爷一句“我要看你穿”,罗强吁一口气,眼底浮出一丝纵容宠溺的表情,咬着烟,肩膀上扛一堆乱七八糟老子他妈的上下几辈子都没穿过就没见过的狗屁骚情衣服,一声不吭往试衣间走去……      楚珣等了许久,从角落的椅子里起身,叼着糖棍,拐过几道弯,找他家传武。   邵钧如今跟他家那口子学得,也爱嚼烟丝,不是那么重的口味儿,咱三爷爷不稀罕了。他从货架上扽下两条花领带,在镜子里比着,觉着很配罗强那副糙老爷们儿的闷骚气质。   男装部,其实有两处试衣间。两个隔间恰好是背靠背,试衣间门各朝一边,中间隔一堵墙,互相看不见,都不知道背后竟然还有一个。   楚珣毫无察觉,问了一句:“在呢?”   罗强胸腔里哼呦了一声,沉甸甸的。   楚珣从试衣间门上方的空档处,抛进去两条内裤,低空划出两道潇洒的抛物线。   楚珣吩咐;“给我试试这个。”   罗强正埋头,凶狠地发力,费劲地对着镜子往牛仔裤里塞腿。大腿尺寸雄伟粗壮,眼瞅着一道结实的牛仔裤线被大粗腿秒了,内侧裤缝直接崩脱,“嘶啦”一声。   内裤从天而降,落在罗强脑袋上。   罗强眉头一抖,面无表情,从头顶扒下东西……   两条小骚裤衩儿,后面镶个洞,还带花式的,用丝线编织成喇叭花或者雏菊形状。   楚珣声音压得低,带几分张扬和亲昵:“回头再跟咱妈得瑟去?你就告儿她,我用这个操你。”   罗强:“……”   ……      罗强一开始就没听出来,楚小二说话嗓音其实跟他家大宝贝儿特像,猛一听就能听岔了。那二位少爷是一座军区大院出来的干部子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部队大院有部队大院独一无二的口音,跟胡同里小市民不一样,透着那么一种气质,外露,嚣张,痞味儿十足,骨子里却又阳光清澈。   墙后面另一头,邵钧懒洋洋地,声音像猫一样:“嗳——”   传武在隔间里,对着镜子,翻来覆去观察自己胸口影影绰绰透出的风骚的两点,低头拼命扯弄吊带黑色皮质内裤紧绷凸形的裤裆部位。传武其实心里有数,倘是去加勒比海哪个无人小岛,光屁股遛鸟他都不在乎,可是穿这玩意儿在家门口海滩上得瑟,附近十里八村男女老幼都认识霍二爷,父老乡亲的,多不好意思呢,小珣也太坏了……   他“嗯”了一声,穿脱衣物含着东西不方便,顺手把一根糖棍从门上递出去,丢给外面的人。   邵钧傻了吧唧地,就接了。   拿到手里一看,邵钧莫名:“?”   邵钧提高嗓门:“老二,你还吃关东糖啊,多大了,你个傻相儿的。”   霍传武猛地扭头:“……”   邵钧:“嗳,你干什么呢?试个衣服这慢,择蛐蛐毛儿呢?”   传武:“……你是哪个?”   邵钧:“……你忒么是哪个啊?!”      试衣间内从门缝溢出的味道都不太对劲,气场令人汗毛直竖。楚珣警觉,悄没声息靠近,眯起一双细长的眼,视线缓慢穿越一道门。   “我……操……”   楚珣喃喃地。   试衣间里不是人,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那头大象。   罗强穿白色紧身内衣,包裹一身肌肉,眼底爆出小火星,低声骂了一句。这人迅速套上衣裤,抬手一把拽开门……   罗强开门一瞬间,楚珣拔脚就跑,不敢露脸,二爷今天丢人丢大了。   另一头,邵钧那个风风火火的脾气,直接一肩膀把拴不牢靠的隔间门撞开。   邵钧一头扎进霍传武怀里,扑了个结实。传武打扮得活像威武的古罗马角斗士,两条吊带禁锢住胸膛,皮裤勾勒出健硕的臀部曲线。热腾腾的气息扑面,两人呼吸粗重,吃惊地大眼瞪小眼。   霍传武:“你进来干什么?”   邵钧:“?!”   霍传武:“……”   传武脸上露出一枚标志性的小酒窝,安静地笑:“……嗳妈,小钧。”   邵钧:“……小山东?!”      这天,男装部这地儿可热闹了。楚珣反应慢一步,没来得及率领他家二武逃离现场,四口人几乎撞个满怀。   邵钧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霍传武,再回头看楚珣,整个人像飘在天上,一层云里,然后恍然大悟,啪,从云层里掉地上了,真惊着了。   霍二爷淡定地对邵钧点个头,关门,迅速换掉那一身角斗士服,你妈的……   邵钧低声喃喃着:“小珣儿……小珣儿不带这么玩儿我的……你跟小山东。”   “老二,老二!老二你快出来啊——”   罗强冷着脸踱出来,手拎两条“喇叭花”,腕力一甩,甩给楚珣。   上回在牌桌上没挣着的面子,罗老二这一局可算扳回来,眼底闪过一丝冷笑:“姓楚的,你打算拿这玩意儿,操谁啊?”   罗强嚼着烟屁股,眼一横:“操那里边那位?”   楚珣在罗强面前维持着二爷的气度风范,脸色都没变,二爷词典里就没有“害臊”这俩字,我怕你?   楚珣略带自嘲地一笑,笑得优雅,若无其事,将两只内裤叠吧叠吧,顺手递给身后探头探脑的导购小哥:“结账,这两条我都要。”   霍传武一身酷帅的毛衣仔裤,重新亮相,与罗强视线一对,互相都认出来。   罗强上下打量传武,眼神玩味:想不到,姓楚的有两下子,以挑男人的眼光本事,必然有几分过人之处。   楚珣临阵不乱,眼底含威不露,吩咐小哥:“给我按礼品包装,送给那个帅哥……不是这个,那边最帅的那个。”      邵钧一张俊脸都快裂了,五官摆的都不对地方了。他掏出电话向沈博文报信儿,在电话里吼:“大文子,大文子你快给我滚过来!……”   “小珣儿把咱俩都蒙了,珣珣他骗我!!!!!!!!!” 第一百章 【玉泉路害虫队·二】老婆在怀热炕头      那天后来,一伙人聚到罗氏私房菜馆,包下整间厢房,隔壁都能听见沈博文跟邵钧那两人组队嚎叫。   霍传武是个闷声不吭的,一条手臂结结实实往楚珣后腰上一揽,把人揽在怀里,一个动作顶一万句话,什么也不用说了。   邵钧把楚珣摁到沙发上,不依不饶:“珣珣!!!!!”   “你还是我的人吗?”   “说,是三爷的人吗?!”   邵钧捏楚珣的脸,揉胸部,不停地非礼:“当初谁忒么挤兑我来着?那话是你说的吧?你个坑人的!”   楚珣痒肉被挠,在邵钧身下固呦:“哎呦……唔……不来了……我坑你什么了我?”   邵钧眉眼间有一丝兴奋,简直像要跃跃欲试:“早知这样,三爷爷能放过你?我他妈也真是瞎眼了,我一片好心都成一坨驴肝肺了。”   楚珣仰脖大笑,极为自恋:“怎么着,后悔了,有眼无珠了吧?我这么帅,这么有魅力,当初你怎么就没乖乖趴下、求老子宠幸你啊?!”   邵钧:“滚吧,咱俩谁宠幸谁?”   楚珣笑出几分暧昧:“你试试二爷活儿怎么样。潘驴邓小闲,够不够满足你啊,钧钧?”   邵钧笑骂:“操,你有多‘驴’,我还能不知道。”   楚珣一摆头,示意:“二爷有多驴,问我们家二武。”   霍传武默默扭过头,酒窝位置抽搐,底线屡受打击,快不能忍了。   罗强在屋子另一头,抽烟,眯着眼睛,老子不跟一帮小屁孩计较。   沈博文坐在饭桌前,端一碗鱼翅,一边吸溜着,嚼着,一边骂:“你大爷的,老子不认识你们两个王八球,绝交,统统绝交。”   “都他妈没心没肝,没良知没底线,你俩就蒙我一人儿,最坑的就是我,我多冤啊我……”   “哪天我也出去找一个,老子吓死你们一窝。”   沈博文发泄还不亏着嘴,又捞了一碗鱼翅,罗老板的手艺真没话说,官府菜黄焖鱼翅做得真地道。   楚珣被压在身下,嘴上仍然嚣张:“大文子你三十五的出去找个五十三的,保准吓死我们。”   沈博文:“滚,珣儿我恨你。”      那二位旁若无人,在沙发上翻滚打闹尽兴。   楚珣把邵钧踹走,自己坐起身,衬衫扣子松敞,领带斜吊胸前,脸色白皙带粉,很俊。   邵钧问:“快招供,你俩怎么好上的?”   楚珣嘴角翘起:“就那么好上了呗。”   沈博文:“到底几岁搞上的?”   楚珣笑而不语,不说。   邵钧追问:“小山东,快招,我们这么漂亮的珣儿,你怎么把人勾跑的?”   霍传武特淡定,一副酷逼大神状:“喂了一袋大煎饼,就勾到了。”   邵钧:“没那么便宜的。”   传武酒窝抽动:“……他非要稀罕我呗。”   众人大笑,不依不饶。沈博文说:“肯定就是当年,咱们大院一群孩子外边儿野的时候,你俩就偷摸勾搭上,绝对是这么回事。”   沈博文如醍醐灌顶,突然之间变聪明了,掰着指头给那俩人数:“珣儿你给二武打饭,你给二武补课,你还给他抄作业你都不给我抄!”   “每回他们山东帮去游泳,楚珣非要叫着咱们也去,去了他又不游,就蹲在岸边观望。他老在背后偷看小山东,一脸羞涩的小媳妇样儿,哎呦我操,当初老子怎么就没反应过来,楚珣你承认不承认,偷看没有?!”   楚珣捂住脸再次倒在沙发上,笑得很浪,坚决不能承认他那时盯着霍小二穿泳裤的背影,是在看什么……   “有一年打雪仗,二武堆了个大雪人给楚珣,就专门给楚珣堆的,他还偷偷在雪人后脑勺上写了个‘珣’字儿,被我火眼金睛发现了,有没有这事?!”   “小山东没来咱大院的时候,每回偷菜,是咱们三个瓜分午餐肉吃,自从二武来了咱大院,老子忒么再没吃上一口偷的午餐肉——楚珣把咱们的战利品大黄瓜和午餐肉私底下都给小山东吃了!这种重色轻友的男人,眼里只有你老公,没有你哥们儿,有没有这事儿?!”   沈博文痛说童年际遇,一桩桩一件件地摆,眼含悲愤与不平,指着那一对JIAN-夫控诉,可委屈了。   邵钧举手嚷道:“还有巧克力!他偷偷给二武送巧克力来着,为这事我还跟他吵一架,嫌他对我变心了,情人节送的有没有?你现在敢说没有?!”   楚珣闷得儿蜜似的往传武大腿上一靠,毫不掩饰他的私心与得意。霍传武低头坐着,肩膀时不时抖动,也笑——那时候懂个屁情人节?   那时候,楚司令与小山东在一起,每天都是情人节,可美了……      罗强坐在对面沙发里,静静地抽烟,眼底隐隐浮现一层远山近水,甚至生出一种嫉妒。一颗生冷不忌的老心肝都有些受挫,自个儿当年怎么就没早些认识邵小三儿。邵钧三岁五岁的,军区大院里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罗老板从后厨房探出头,系着围裙,双手抱胸,乐着听那一群人瞎侃,羡慕,惬意,心里不由惦记回味他家警帽——这些年存在他的想象中的,老城区某一片青葱角落,推着自行车走在胡同墙根下的十四岁的小程宇。   楚珣一摆眼神:“大文子,你亏了是怎么着?”   “你们家杨晓鹤,跟你不是青梅竹马?”   “这可是你跟我们亲口显摆,你那时候才多大,就跟杨晓鹤‘那个’了,‘那个’,这事儿有没有?这秘密我都憋二十年了,我回头一定告诉你爸爸。”   沈博文一口“粉丝”喷出来。   沈博文一抹嘴,指着楚珣:“我小时候对你们几个那是以诚相待,剖心掏肺啊我,我他妈最傻了!当初你跟我们炫耀,你有小女朋友,其实是男朋友对吧,就是小山东是不是!”   一伙人像倒线头似的,一点一点回述、剥离,让时光往回倒数二十年。   邵钧摇晃楚珣,半开玩笑,眼里又有一丝严肃,显得特真:“珣珣,其实我当年喜欢过你,真的。过这么多年,回过头一想,我最稀罕的人,还是你么。”   楚珣把头往邵钧耳侧一靠:“那是。二武那混球要是不跑回来,求我回心转意,钧儿,我绝对不放过你。”   两个帅哥,正当年,一个精致,一个痞帅,当真是一对璧人。   屋里一阵鸡飞狗跳。   罗老板头一个抚掌大笑,幸灾乐祸,爽朗的笑声在天花板上回旋。   沈博文窜起来逃离战场,避免误伤。   那边,霍二爷紧抿嘴角,一颗酒窝隐现,一把薅起楚珣衣服领子把人扽过来,猛一发力,打横将人抱起,抱走,不像话呢,不给别人玩儿了……   罗强把烟拿开,往茶几上一碾,烟头碾成烟灰渣,眼神狠辣。   邵钧揉弄冲天的头发,哄道:“我刚才开玩笑。”     “嗳……哎呦……我……开个玩笑……老二……你滚蛋……”   邵钧被人勒着腰,拖出厢房,直接拖进洗手间,四十分钟都没能出来,不知道来了几发。   ……      鹅毛大雪扑扑簌簌,降落京城,大院里被白雪安静地覆盖。   当年的红砖长城早都没影了,副食店和菜站也变了模样,只有楼门口一颗鲜艳的红五星依然高悬,红旗迎着北风飘扬。   大街的十字路口,原来那家音像店变成网吧,冷饮小卖部开成餐馆,便道上两行大梧桐树用枝桠倔犟地拥抱天空,空气里徜徉淡淡的时光味道。   玉泉路大院里下一代都出来了,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师长小团长戴着皮帽子,穿皮夹克,翻毛皮靴,手持先进的电动冲锋枪,跑来跑去,嘴里发出“啪”、“啪”的象声词,重复上一代的故事。   一伙人踏雪故地重游,邵钧回头看那些孩子:“这行头,这装备,太操行了。”   楚珣哼道:“咱们当年可都是八路,现在都改国军了。”     邵钧一使眼色:“咱也玩儿?”   楚珣:“玩儿啊。”   邵钧:“怕你们两个?大文子,来,玩儿!”   五大三粗一群成年爷们儿,跟疯子似的,在大院训练场与菜站之间架起阵地,互相追逐,枪战,擒拿……一伙人起哄围攻楚珣和传武,人多势众,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霍二爷护着楚珣且战且退,打不过就跑呗,撒丫子逃窜。      那个冬天,玉泉路“害虫队”成员结伴吃喝玩乐,享受三十岁男人充满沉淀堆积感的丰富人生。   香山顶上怀旧,什刹海里冬泳,八一湖上溜冰。   一群老男孩,三少,二武,还有王欣欣,自带家属,浩浩荡荡,在冰上溜冰车。八一湖上冬天有人出租冰鞋冰车,传武推着楚珣在冰上跑,跑出一身欢快的热汗,楚司令一骑当先,吹着口哨。   邵三爷坐另一辆冰车,直跺脚,吩咐身后某人:“老二,快啊,你快给我推啊!小珣他们跑前边去了,追上他们。”   一群人又打起冰球,凶猛的滑行与高速急转急停让整个儿冰面布满一道一道蜿蜒的冰刀痕迹。彪悍的身形互相疯狂追逐,粗野地碰撞!   霍传武挥着冰球杆突破,罗强斜着从侧后方撞过来,连人带球灭口。两人一起飞出去,摔在冰面,冰渣四溅……   楚珣喊:“悠着点儿,冰让你俩砸塌了。”   沈博文说:“妈啊,珣珣,你不会再把冰弄个窟窿,把你自个儿掉进去吧?还得哥几个捞你。”   邵钧笑得眉飞色舞:“甭怕,二武英雄救美,再救一趟!”      害虫队如今都拖家带口,成双成对。王欣欣也有对象了,内部解决,娶的是他们总参二部拉美情报组一名战友。   王欣欣同志一大龄单身王老五,困难户,极困难,在他们部门里出了名的怨男,三十出头了找不着对象,碍于身份又不能随便出去泡妞,眼瞅着就快要砸自己手里了。   “小叮当”在北非暴露身份后,过了一年,改头换面被调派到拉美组,继续隐姓埋名投身第一战线。据说有一回,去加勒比海沿岸某小国执行秘密任务,接到紧急情况,与一名同事汇合。   “小叮当”在通话器里拿到接头暗号,目标人物代号“大雄”。     王欣欣一瞧这代号,心里一乐,哎呦我操,爷们儿叫小叮当,领导这是逗我玩儿呢,把我们家野比大雄也派来了。   王欣欣当时没多想,脑补一名戴着黑框圆形眼镜流着清鼻涕的二逼屌丝技术宅弱受,他们二部典型的技术特工相貌,没想到啊……   碧海蓝天,从海底仰望天空,阳光穿透幽深的水层,一丛丛气泡向头顶光芒四射之处飘舞。王欣欣身着潜水服,背着氧气罐,水下艰难作业,在珊瑚礁中穿梭,躲避,借着鱼群掩护逃脱追杀。千钧一发,森林般巨大的珊瑚礁后面突然闪出一道美好的影子,一丛黑色长发在水中飘荡,美丽的大眼睛盖在水镜之下,手握一枚三棱军刺……   包裹在潜水服下的身体,凹凸有致,美极了,简直像一条美人鱼。   代号这种坑爹的玩意儿,就是用来迷惑敌人和忽悠自己人的。王欣欣当时都呆了。   他差点儿就没戴住氧气罩,一下子呛水。美人鱼向他游过来,抓住他,托着他缓缓游向太阳升起、充满光明的好地方……   就那一回,“小叮当”就沦陷了。   那个美女战友就是他家“大雄”。      二人随后以闪电速度发展,迅速就干出了违反搭档纪律的好事,被领导召回严厉批评教育之后顺水推舟批了条子赶紧打证。   结婚那天,王欣欣原本相当低调,三辆车,带几名本家亲友,去接新娘子。   娘家俩大舅哥忒难缠,开门一看,呦,就姑爷一个人,手捧一束花,就想把我们天仙一样的妹子接走,不成,我们不上车。   王欣欣在门口又塞红包又陪笑脸得,接不到人,郁闷之下掏出电话打给酒店里坐等的一伙人:“你妈的,兄弟们,出来帮哥们儿撑个场子。”   半小时之后部队大院豪华车队杀奔新娘家,都把家里最上档次的车开来了。一队高大威猛酷帅的保镖团把新娘家包围了……   沈博文:“我去他大爷,还忒么要老子跳‘四只小天鹅’?不跳不给开门?!”   邵钧:“谁跳?咱们几个跳?!你、我、二武、珣儿?!”   霍传武:“跳个剩么……直接塞钱么。”   楚珣隐在旁边,眯细双眼,隔着一层墙壁透视,观察地形,随后对新郎勾勾手。   楚珣跟王欣欣耳语。   王欣欣问:“你确定在那屋?”   楚珣点头:“没错,就在最里头那屋,你从他们家楼的背阴面爬上去,撬窗户,直接把人扛走。”   新娘家住三层,对于小叮当同志来说,爬上去简直白玩儿,从外面敲窗,使暗号与他家大雄接头,来一招釜底抽薪。新娘穿着抹胸婚纱,攀上窗台,身手矫健,跟随小叮当跑路,欢快地“私奔”了……      农历新年,霍传武拉着楚珣的手回家,在莱州低调举办婚礼,亲手把他的妞儿抱进家门,抱上烧热的炕头…… 第一百零一章 【尾声·一】疯狂奶爸 入夜的小城,晚风宜人,富饶的海湾是一幅静谧动人的图画。 围海开垦出的鱼囤将水面分割成整齐的田垄。渔船收网停泊,海鸥从低空掠过,沿岸一排高大的风力发电机在月光下发出阵阵轰鸣。 霍家老大从大船上一步跃上码头,风衣后摆在海风中荡起,空气中洇出淡淡的咸腥味道。码头摆满一排一排水箱,满载着养殖收获的梭子蟹、对虾、大扇贝。大船船体一侧标有“莱州XX渔产贸易公司”的金边大字。 霍传军穿着胶鞋和风衣,大步走在码头甲板上,指挥手下工人一起清点,装车,将一车一车肥美的海鲜连夜运出半岛。 干完活儿,抹净带腥的手,毛巾往肩上一搭,霍传军抬头望着星空,掏出电话:“喂!” 楚珣接电话:“哦,大哥。” 霍传军说:“没事儿,就是想俺家大侄子了,俺侄子在吗?” 楚珣冷冷地哼了一声:“霍传军,我可告诉你,你只有一外甥,你就没侄子——而且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侄子了,甭惦记着。” 霍传军纵声一乐:“成,成,让俺听听俺外甥的声。” 楚珣把手机挪近浴缸:“这祖宗闹腾得不睡觉,玩儿水呢!” 霍传军取笑道:“弄不了吧,赶紧打包乖乖儿地给俺娘送回去!哈哈哈哈……” 楚珣抱怨:“你那混蛋外甥,拉完屎满屋乱爬,小子糊我一脸!” 霍传军大笑,笑声回荡在码头空旷的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俊朗…… 鱼囤码头对面,海湾另一侧的丘陵地小山包上,一片炊烟,万家灯火。 楚珣与传武的新房就坐落在这片山包上,面朝浩瀚的大海,从二层落地窗向外望去,深蓝色幽深纯净的大海与夜空连成一片,美极了。 楚珣在卫生间里与儿子奋战,水从浴缸里不断溢出来,一地都是水。 楚珣嚷道:“楚晗你不准胡来,听话!” 楚晗一张嫩脸吹弹欲破,皮肤粉白,五官精致可爱,天使般的面孔极富有迷惑性,嘴巴缓缓绽出天真笑容,这时以迅雷不及躲闪之势,阴险地挥出一只小肉掌,一拍水面,啪,兴奋地溅他爸爸一脸一裤子水,随即放出一串咯咯咯的狂乐。 楚晗操纵三只小黄鸭向爸爸开火,楚珣挥舞塑料大鳄鱼抵挡,二人掐得不亦乐乎,一个小孩子,一个老孩子。 霍传武在厨房里给儿子兑牛奶,装好奶瓶,又给两人热夜宵吃。 新居离霍家营开车半小时路程,刘三采腿脚勤快,天天往这地儿跑。让她住下,刘三采还不好意思,挺倔,说儿子媳妇新婚不久,俺一个当婆婆的,住跟前碍你们眼么;可是不住下,她又不放心,成天盯梢似的跑来盯着,指示教育楚珣,恁怎么给俺家带的大孙子啊,恁瞧瞧,哎呦,连自个儿都带不好恁还带孙子呢!城里来的揍是笨! 刘三采蒸了一锅各式各样的饽饽,面做的小兔子,小刺猬,小鸭子,用小枣装点,每一个都不重样,可喜兴了。她闲着就给孩子做衣服,各种绸布肚兜、小虎头鞋,当年做给二武的式样,如今再给孙子做。 刘三采用木头模子压饽饽,跟楚珣说:“俺当年出嫁那会儿,姑娘家的做不出一百个不重样的饽饽,一定嫁不出去。” 楚珣扒着门框,脸皮很厚,笑嘻嘻地:“幸亏我不是姑娘。” 刘三采也乐:“恁啊,现学也晚了,俺都不指望恁,整个霍家营反正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霍传武从冰箱拿出他妈妈临走之前冻好的包子,熥出四个大包子,自己吃俩,楚珣吃俩。每天太累,带孩子比踢沙袋跑越野还要累呢。 楚珣把儿子从浴缸里拎出来,大毛巾裹住,兜头盖脸一擦,用臂弯端着孩子,端一尊童子似的捧回房间,嘴里嚷着“爸爸带你回屋睡觉去喽!” 那俩孩子留下卫生间里一地的水。 传武拎着墩布,在卫生间里收拾…… 给楚晗喂了半瓶奶,再把一趟尿,塞进小床被窝里睡下,楚珣一头扎回洗手间,脱光,洗澡,带着一身他儿子拉的臭。 两口子平时工作忙,难得放假回老家住几天,把小祖宗搁在身边自己带。霍传武在厨房做饭,楚珣在房间里与一床纸尿片奋战。 楚珣:“别动,别动,乖……宝贝儿,爸爸给你换尿片……” 楚晗:“咯咯……” 楚珣:“换……尿……呃,拉了。” 楚晗:“唔……粑粑……” 楚珣:“嗳!你别跑,没换好呢,你给我回来——” 楚晗手脚麻利儿,动作飞快,从大尿片里一个后滚翻把自己周过去,撅着屁股迅速爬走! 楚珣在后面吼滚回来,楚晗满床乱爬,先是一脚踩到尿片,随后被爸爸拖回来。小家伙毫不畏惧,撅嘴,嘟着肉腮帮,抡圆了一记无影脚,脚法招式颇具家学遗风。 楚珣躲闪不及,被他儿子一脚踹到脸,一张俊脸糊了翔。 楚珣嚎叫,二武你快来管管你儿子,混蛋。 传武拎着锅铲冲进来,沉着嗓子笑,小珣你也有今天。 卫生间里水流哗哗地响,传武调好水温,拿下花洒,给楚珣洗脸,洗身上。 楚珣用力地搓脸:“你遗传的,这就是你儿子。” 传武哼道:“儿子姓俺姓了?” 楚珣义正言辞地:“我算看出来了,我告诉你吧姓谁的姓也掩盖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二武你别不承认甭想赖账,这小子血液里那一半魔鬼基因随着年龄增长慢慢显出来,已经快要压倒我贡献的那一半天使……天……使……哎呦……哈哈……” 两人在狭窄的淋浴间里纠缠,楚珣脚底板一滑。 霍传武猛地压上去,宽阔的肩膀把楚珣罩在淋浴间墙角。火热的吻夹杂着飞旋的水珠,劈头盖脸,让楚珣快要喘不上气,水花沿着两人狂热吸吮着的嘴唇纷乱流淌,流到胸膛、股沟。楚珣迅速回应,反制,勒住脖子,啃噬传武的嘴角,一只大手用力抚弄传武的臀。俩人都有擦枪走火的激动,知觉部位饱胀。 传武密实的睫毛上沾满水,捏着楚珣的脸,一寸一寸地啃,把人压在瓷砖墙壁上,蹲下去卖力地吸吮,揉弄,楚珣舒服得仰起脸。 屋里楚晗“啊”了一声。 俩人都吓一跳,跳起来。 楚珣痛苦地哼了一声,肿胀的小二爷差点儿被某人一口咬了,这一下更肿了,辣丝丝的。 他披上浴衣,风风火火地冲出洗手间。 “祖宗,爬哪去了?!” “人呢?” “楚晗你怎么从小床里蹦出去的?” “你怎么爬过去的,给你老子原路爬回来!” …… 儿子在楚珣与传武举办婚礼当年的秋天出世,是个很俊的男孩。 生产就在301总院,条件最好设施最完备的病房,一个医疗团队伺候产妇。双方严格遵守代孕的保密条款,互相不知晓身份,不见面,不牵扯。 楚晗刚降生时,头就比一般婴儿大,足足固呦几个小时才钻出来,哭声威武洪亮,上下八度,自带胸腔共鸣和颤音。 传武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陪楚珣去的医院。他那时独自一人等在楼道里,双手插兜,站在走廊窗边,远眺秋日湛蓝纯净的天空,心情略微惆怅,又有隐隐的期盼。也说不上自个儿究竟期盼什么,仿佛冥冥中心里就有了感应。 楚珣进去没有一分钟,突然又出来了,一身消毒白大褂,戴着发套,扎着手站在门口。当了爸爸,眉梢眼底掩饰不住那股子兴奋、新奇、喜悦。 传武挑眉:“怎么了?” 楚珣怔怔地望着他,小孩似的,哼道:“坏啦。” 传武忙问:“出什么事?” 楚珣缓缓撅起嘴巴:“儿子长得不像我,怎么办?” 传武说:“像妈?” 楚珣一挥手:“儿子随妈,傻冒了,折腾半天这算是给谁生的?!早知道填细胞核基因的时候,让他们多分裂出几个不重样的!” 霍传武直到这时候,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 他让楚珣摆了一道。 他一头雾水地被人罩上消毒大褂,扣上塑料小帽,也打扮成个奶爸模样,领进房间。 婴儿房里暖洋洋的,带围栏并且铺有浅蓝色褥子的摇床里,轻轻蠕动一团柔软的东西,那个学名叫楚晗的小家伙。 传武还是平生头一回,近距离端详刚出生的婴儿。他目瞪口呆看着,难以置信。 眼前的小家伙,闭着眼,在蓝色包裹里慢慢挣扎滚动,从仰卧的姿势非常灵活地一翻身,翻成一个趴伏姿态,撅起肉乎乎的腚,嘴里哼唧。 楚珣伸一根手指轻轻拨弄。小家伙仿佛立即就认出亲爸爸,两手下意识攥住楚珣的手指,又哼哼着翻回身,性格活跃。 楚珣小声问:“像吗,你喜欢吗?” 传武不知所措,那时眼睛微微湿润,整个人仍然腾在一层迷茫的云雾里,哑声说:“喜欢。” 刚生下来的小孩,五官通常皱缩着,也说不好一定像谁,然而楚晗长得实在太有特点,认不错。两道剑眉比一般的初生婴孩清晰浓密,眉型舒展上挑,鼻梁挺直,相貌颇有英武之气,一层胎毛乌黑发亮,一眼就能看出长得像谁。 孩子长得像霍传武。 然而,唯独在五官最重要的位置,右侧眉头上,有一颗嫣红色的小米粒儿,生得恰到好处,点睛之笔。 传武无声地乐出来。 他嘴唇缓缓咧到最大,抑制不住心口的激昂澎湃,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排山倒海将他排晕,不敢相信。幸福的脚步悄无声息,完美的奇迹就降临在面前。 他两只大手发抖,欣喜若狂。那粒小红痣深深映在他瞳膜上,婴孩的脸仿佛闪动光彩,甜蜜的知觉令人无法呼吸,想要哽咽。 楚珣哼道:“腿这么长,腿长也像你。” 楚晗配合爸爸号令,紧跟着伸开脚丫,踹向传武,四肢灵活,富有攻击性和战斗力。传武托起儿子一只小脚,蓦然愣住。楚晗右脚脚心位置,有一块深褐色胎记。 他爸爸手上的痣,印在他屁股上。他屁股上的痣,如今又烙在他儿子的脚心里。 传武手很大,婴儿的头跟他的拳头一般大,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孩子那么小,那么软,柔弱却又生机勃勃,不时翻动嚎哭,两条小肉腿敞开。传武有一阵都不敢碰,就用两只大手掌拢着,隔着两寸距离,感受小孩蠕动的体温、咿呀的哭声。 他小心翼翼把儿子抱起来,两条褐色手臂看起来坚硬如铁,轻轻托着小肉团。儿子在他怀里动弹,用最轻柔的力量戳到心口的脆弱,任何一个做爸爸的都无法抵御的亲密诱惑。硬朗阳刚的男人气概与婴孩的娇嫩柔软形成鲜明对比,画面温存,天空像水晶般透明………… 楚珣一直将孩子的秘密隐瞒,瞒到小家伙出生。假若孩子生出来不像某人,那就彻底不告诉二武了。 二层小洋楼俯瞰海湾,月光在海面上碎成欢畅淋漓的波纹。 两人洗涮干净,躺上大床,岸边吹来的海风驱散炎热的地气。 传武只着内裤,裸着上身仰卧大床上,让儿子舒舒服服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逗弄着。 楚珣躺在一旁的位置,头枕着两手,翘着脚,斜眼看着某人一副慈父亲子画面。 传武声音沉沉的,带着笑意:“躺爸爸身上睡。” 楚珣哼了一声,瞧那乐得傻样……以前怎么没让我躺你身上睡? 楚晗趴伏在传武胸口上,被隐隐的笑声振得挺舒服,小脸侧过来,透明的口水到处流,睫毛卷曲。 楚珣犯坏地拨弄儿子下面,翻来覆去地看。 俩人拨开楚晗的小肉腿,把小鸡儿连带两颗软乎乎的蛋检查一遍,全套东西健康完好。 传武自豪地:“那里也大。” 楚珣拨弄着:“小鸡儿总往右边歪。” 传武笑:“嗯,这个也随俺。” 楚珣嘴角耸出一丝冷笑:“你甭臭美,儿子那地儿是随我。我才是他爸,你是儿子他妈。” 传武眯眼:“恁是不是俺媳妇?” 楚珣歪头一乐,毫不掩饰:“那不一样,咱俩那方面是什么关系,咱再另说。” “可是我们家楚晗,按基因融合技术,我是他爹,你才是他妈妈。” “咱儿子的基因染色体,我提供的那个Y,你是那个X。霍传武,你是咱儿子地地道道的亲妈,没跑了,就是你,要不然我儿子眉毛眼睛鼻子能长得跟你一个模子刻的?” 传武咬着嘴唇,没辙,这件事霍二爷事先就不知情,没人通知咱当妈了。 楚珣大笑:“你就认了吧。儿子随妈,你赚大便宜了,少跟我得了便宜卖乖。” 传武无话反驳,脸上早就绽出酒窝,特别咨儿。 传武美不滋儿地低语:“脸上还有恁的小红痣。” 楚珣哼道:“幸亏还有我的小红痣,我小时候多漂亮,你见过比我好看的小孩?我儿子这是会长,亏着没把你屁股上那块胎记长到脸上,我儿子就毁容了。” 俩人没完没了互相挤兑。传武摸着楚晗的小脚丫,仔细端详那块深色胎记,眼底流露男人的自豪:“是俺的种。” 楚晗得到认可,脑里有意识,这时趴在传武胸口上一抬头,咧嘴,摆出一个喜兴的笑脸。 传武心里一软,浑身骨头缝里都像灌了蜜,用拇指指腹摩挲儿子的眉心痣,凑上嘴,动情地亲了一口,亲在小红痣的位置。 楚珣默默看着,心头忽然涌出一丝酸涩,二武好像很久都没那样亲过他? 小霍同志把儿子重新摆回小床,安顿好,然后躺回大床被窝。他正要以两人之间的经典亲密入睡姿势钻到楚珣怀里,楚珣突然一翻身,滚走,送给传武一个后脊背。 传武从后面抱住楚珣,碰碰脸。 楚珣把脸埋到枕头里,闷声哼道:“别亲我,我脸上的小红痣抹油了。” 传武小声道:“抹油了也要……” 楚珣:“滚蛋,亲儿子去。” 传武:“亲完他了。” 俩人在床上翻腾,一个玻璃心发作捂着脸就不给亲,另一个厚皮赖脸使出蛮力就非要亲。 传武知道他家楚珣撒赖惯了,这就是吃儿子的醋呢。他把楚珣压在身下,很利索地剥开睡衣,整个人压在楚珣身上。嘴上都不闲着,矫情,掰扯,身上却已经耐不住对方的温暖与熟悉的亲密感,皮肤习惯了相贴的美好触觉,上半身还在打架,下半身已经迫不及待地合二为一。传武坚硬地抵着关口,霍小二爷像是长了眼睛,认主儿,急不可耐往温暖处钻。 楚珣上身还穿着睡袍,胸膛在月光下发亮,胯骨折叠,两条长腿缠在传武腰上,仰躺着,被侵入的瞬间发出喘息。他的臀部被传武反复冲撞,一条灼热的家伙深深地捅入,缓缓抽出一半,再次没入,铺在臀下的丝绸睡袍被蹂出一团暧昧褶皱。肉体相拍,蹭动,楚珣双眼迷离,头向后仰过去,迷恋地看着传武埋头用力干着他的认真模样。 那一条遍布龙筋的长物,缓缓捅进去,每一道蜿蜒的筋络刮过肠壁脆弱之处,楚珣眉头蹙出淡淡的情绪,像在忍耐疼痛,又像享受。传武慢下来,再猛一挺身,看楚珣忍不住哼出一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楚珣被顶得哼了几声,浑身变软,嘴唇汗湿,还不忘唠叨。 “往上抬,唔,里面。” “嗯就那,那儿……啊!嗯……嗯……” 楚珣指哪,他家二武就捅哪,这是俩人床上的默契。 大床上二龙戏水,在湿漉漉的床单上摇荡。暗夜一室春光,床上两道黑影用某种极亲密的姿势相连,黑暗中动作富有张力。 摇床上的小家伙翻个身,从包袱式的被窝里露出一双提溜转的大眼睛,凝望大床上的人,流出口水。 楚晗的眼黝黑发亮如夜空的星,嘬手指,咂摸滋味儿,唔,两个爸爸偷偷在干什么啦…… 楚珣半眯着眼,边享受边低声说:“二武,我告儿你吧,唔!……人家都、都说,操到高潮时候生出来的孩子,唔,嗯……最、最聪明,而且长得也比一般孩子漂亮……我那回上你,才真是,真是高潮了,所以咱儿子这么好看,这么,这么,唔,聪明……” 传武抬着楚珣两条大腿,正发力捣弄,半晌,突然察觉不对,停下动作。 传武:“那回是真爽了?” 楚珣:“嗯。” 传武:“那你平时不是真爽?” 传武眉头慢慢皱起来,暴露出男人自尊心极度受伤的神态。俩人身体还连着,楚珣敞着两条长腿搭在传武身上,懒洋洋地:“……” 传武眯眼盯着他:“那你以前叫那么欢实,装的,蒙事儿的?” 楚珣撇嘴:“咳,那就没法儿比么。” 传武脸色都不对了,胸口起伏,搓火,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珣嘴角迸出一丝笑:“我上你,我被你上,这能比吗,你说呢?” 传武黑眉白脸地质问:“那恁到底舒服了莫有么?!” “舒服莫有?” “你告诉我。” “说么。” “恁……小珣恁越来越坏了,不像话了……嗯……嗯……” 楚珣躺在床上挣扎,哈哈地乐,被传武那个愤怒的倔样儿逗得喘不过气。传武问,他偏就不说实话。他成功激起了他家二武在床上疯狂的斗志。传武压上来吻住他狠狠地啃他,然后把他翻过来,让他用跪伏的姿势承受,使着蛮力冲撞他体内敏感的一点,撞得他眼神迷离、失魂落魄,撞得他两条大腿痉挛,床腿摇晃。他抓住床栏,一寸寸勃发,在出其不意间突然爆发,被二武干得直接射了出来。 楚珣射精时后庭抽搐,咬着嘴角,身下热浪如潮。 他射了好一会儿,直到筋疲力竭。究竟舒服不舒服的玩笑话,不必再说。 传武也很舒服,赖在楚珣的腚里不愿意出来,整个人像盖被子把楚珣盖在身下,抱着喘息。能让媳妇爽到连续不断喷发,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得到极大满足。 两人就这么抱着,抱了很久,身体连接着,倦意袭上头脑四肢,昏昏沉沉睡去。 楚晗从小枕头里探出一只眼睛,隔着摇床栏杆窥探,啃手指。黝黑的眼珠里,偶尔闪出一丝超越年龄的通透和狡黠。 唔,爸爸忒不争气。 爸爸又被压倒欺负了,每天都被压,还非嘴硬说自己是爸爸,好丢脸啦。 楚晗手指轻动,给他亲爸爸俩人数着。一下,两下……十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五十七,五十八……唔,他们啪啪啪了七八十下竟然还没有停,好变态的两个人啊……我好困……唔……我睡觉觉啦…… 楚晗慢慢阖上眼,睫毛乌黑,嘴唇划出纯真的弧度,嘴角挂一丝口水,睡梦中喃喃地叫出第一声:“爸……爸爸……”   第一百零二章 【尾声·二】超级宝宝   楚晗就这样跟随他的爸爸生活,每年大部分时间在北京,偶尔回老家海边度假、过年。小家伙长到三岁,楚珣把孩子送进部队一所幼儿园,和其他孩子一样在幼儿园里混吃混喝,跟小朋友们做游戏,私底下给老师捣个蛋,跟小朋友打架。   只有一样待遇与旁的孩子不同,楚晗每年进行两次体检,不是去普通医院,而是去小红楼的实验室,由人体科学医疗小组专家为孩子全面检查。   每年都是这样查下来,也没检测到任何“不妥”征兆。楚晗就像个普通男孩,无非是头脑聪明些,有心眼儿,叫爸爸叫得比别人都早,记住的汉字很多,手指灵活熟练,酷爱打游戏。这孩子只要是打过一遍的游戏,人物关系藏宝地图升级装备过目不忘,走迷宫和打Boss的攻略在脑子里记得滚瓜烂熟,还在网上悄悄注册个账号,在论坛上装大人,个人资料自称十四岁,画图指点别的大孩子怎么套装备和通关——账号内容当然早就被特工爸爸暗暗掌握。   有一回晚上躺被窝里,楚珣把传武的头抱在胸口,捋着头发,忽然说:“我觉着,咱们折腾半天,楚晗可能就是个普通人,大部分遗传得是你,将来什么事儿也没有。大伙当初期望过高,白操这心了。”   楚珣说这话时,眼底神情极其复杂,说不上是失望呢,还是隐隐的焦虑,抗拒,踌躇无法决定……   传武搂着人,拍抚后背,无声地安慰。二人心头皆五味杂陈,儿子未来前路指向太多的不确定。   男孩长到讨人嫌的年纪,都挺淘的,手上身上脑门上时不时暴露出一块疤痕、淤青,小男子汉的标志。   楚珣歪头看着儿子:“又跟同学打架了?吃亏了?”   楚晗有板有眼地说:“那个小朋友也没占到便宜,我俩打个平手。”   “平手?”楚珣一摆头,“二武。”   霍传武把儿子拎起来,夹到胳肢窝下,到院子里,爷儿俩一起扎马步。无论冬夏雷打不动,每天一小时练拳脚。楚晗两手攥成小拳头压在腰眼处,马步蹲得很正经,脸上五官皱成包子褶。传武教给儿子三招制敌,一挡,一撩,再一别,将敌人快速放倒。   传武胡噜儿子的头发:“下回知道怎么打了?”   楚晗佩服地点头:“爸爸真厉害,我爸爸最帅啦。”   传武说:“不能欺负同学,可是,要是有坏人欺负你,就用这招揍他。”   楚晗特会来事儿,用力亲了传武一口,小马屁精,笑嘻嘻的。笑起来那蔫儿有主意的坏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某个人,全大院人见人爱聪明伶俐美貌如花还指挥大院孩子们打仗偷菜的小小少年,令传武都有些恍惚。   传武穿白色紧身T恤,军绿长裤,楚晗也穿白色T恤,小号童装版军裤,眉目酷肖。一对父子从洒满阳光的场院里走过,昂头挺胸,一个赛一个地帅,眼瞅着就要长江后浪推前浪。   ……   楚处长下班回家,站在门廊下,公文包瞄准了往桌上一丢。他满足地看着客厅里一大一小,喊一嗓子:“我回来了,我的人呢,过来迎接司令!”   楚晗同学正端坐在爸爸膝盖上,讲最近看的漫画。传武趁楚珣弯腰脱鞋的工夫,在儿子耳边悄悄叮嘱了一句话……   楚晗得令,麻利儿奔过去,一把抱住楚珣的大腿,临阵自创动作,撒赖似的扭了扭,脆声喊道:“妈妈回来啦!!!!!!!!”   楚珣脸上笑容一僵:“……”   楚晗嘴巴极其利索,连珠炮蹦豆子:“爸爸让我告诉你妈妈你长得真俊特好看你最好看啦你是年画儿上的大洋娃娃他还不让我说是他教我这么说的!”   楚珣:“(‵o′) @#¥%……&*!!!!!!”   霍传武:“(@﹏@)~ ……”   楚晗像小鸡抱母鸡似的,仰脸巴结:“妈妈我最喜欢你啦——这句不是爸爸教的,是我自个儿想的。”   楚珣咬牙低声骂道:“……小混蛋玩意儿,皮痒了。”   楚晗迅速撒手,缩着头。   楚珣一挥手:“没说你,你给我回屋里玩去。”   某小坏蛋抱住头,一阵风似的跑回屋。楚珣眼角扫到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内,紧接着一步蹿进客厅,闪电速度发飙,手臂一挥,一道带火花的电流撕开空气向目标袭去!   传武迅速跳开,大笑着逃窜。楚珣指尖放射的电火花擦手臂皮肤而过,电得传武“嗯”得一声。   楚珣一步跃过茶几飞上沙发,纠缠着打。   传武赤脚蹬着一侧墙壁从沙发上跳开,蹿进卧室……   两头矫健的豹子,在屋内各处家具柜子上方闪过,围着一张桌子窜,令人看不清身手。屋里一阵鸡飞狗跳,沙发靠垫飞上天花板。   楚晗扒门缝里偷看:“哦……两个都这么厉害。”   他低声嘟囔道:“最爱看妈妈欺负爸爸啦,然后爸爸反攻把妈妈收拾掉,恶作剧最好玩儿了。”   楚晗说着,一耸肩,回屋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脑,捡起游戏遥控器,专注屏幕,也不理会外面传来的阵阵低嚎和粗喘。   楚珣一条腿被传武用擒拿术抓在怀里,肘关节纠缠互相抵着,压在墙边。   楚珣眯起眼,手指一点,从牙缝里威胁:“小样儿的,好几天没收拾你了,跟我来劲哈?等我先吃饭填饱了,今天晚上你等着的。”   传武压着人,眼珠漆黑,声音粗哑:“还等到晚上赶剩么。”   楚珣:“……”   “嗳,你……”   “霍传武……你……你现在也浪起来了!……”   楚珣一只脚点地踉踉跄跄被拖进卧室,脑子发胀。他的二武肯定被人换掉了,二爷坚决不认识眼前这人是哪个。   七岁的念小学的楚晗,喜欢穿衬衫,格子西装裤,乌黑发亮的头发帘下面,镶一颗透着贵气的红痣,眉眼英俊。大伙都说,这孩子相貌长得像二武,脾气性格绝对是个小楚珣,聪明早熟。   有一回早起,赶着上班和上学,楚二爷与楚小爷都挤在洗手间里。楚珣对着镜子择他的漂亮眉型,嘴里叼着牙刷。楚晗从被窝里冲出来,穿小背心小裤衩,掀起马桶盖。传武在厨房里热牛奶,摊鸡蛋。   楚珣瞄了一眼,一嘴牙膏泡沫:“今天外语考试,复习好了?”   楚晗从内裤里掏小鸡儿,眼皮都没抬:“我背得溜儿着呢,考试向我开炮吧!”   楚珣嘴角卷出赞赏的笑容:“有你爸当年的风范,老师拿我试卷当标准答案。”   “我就有一回考试考砸了,做错一道大题,被老师叫办公室骂一顿,说就是因为我,他把全年级数学试卷那道题都给判错了。”   楚珣下巴一抬,用眼神示意,“就是你爸当年追你亲妈的时候,他不理我,还敢甩我,我特伤心,考砸那一回。”   楚晗自己扶着小鸡儿,往马桶里断断续续撒尿,突然说:“爸爸。”   楚珣埋头漱口:“嗯?”   楚晗低头瞅着自己,说:“爸爸,你看,我的小鸡鸡有这么长啦。”   楚珣回头看了一眼,呦,小屁孩子一个,竟然能半直棱起来。他说:“睡一宿憋尿憋的,没事儿,正常现象。”   楚晗认真地说:“哦,我每回看见电视里男生和女生亲亲,我的小鸡鸡也会长这么长,就好像憋一宿尿似的。”   楚珣“噗”得一声,被一口牙膏沫子呛了,呛进鼻子,剧烈咳嗽,半天没直起腰。   楚珣伸手到洗手间门外,指关节敲墙,给二武打暗号,你快来,尼玛的坏事儿了。   两个爸爸私底下躲洗手间里,开小会儿。   楚珣:“这孩子怎么办?没治了,我儿子忒么是天才!”   霍传武:“才六岁半,还没过七岁整生日呢。”   楚珣:“这谁教给他的?你教他怎么撸来着?”   霍传武:“我没教过。咱俩分工的,我做饭,你管穿衣服和洗澡;我教打拳,思想教育和智力开发都是你么……肯定就是你把儿子‘开发’这样了。”   楚珣:“我就没开发过他这个!……二武,你小时候头一回那玩意儿有感觉,是几岁?”   霍传武:“我头一回,不就是对着你,就有感觉了么。”   楚珣捏着拳头,盯着人:“霍传武,咱说正经的。”   传武认真回忆,说:“小时候咱们一帮人在大院电影院里看《红高粱》,咱俩手拉手,我那地儿就舒服了,后来夜里就梦你了。”   楚珣:“……”   俩人掰指头一合计,当初他俩十岁凑成一对儿,偷摸搞上。依据此项心理生理发育进度推算,楚晗这小坏蛋从根儿上基因不良,没有五岁就从外面领回来个小男朋友,就算对得起爹妈了,孩子多稳重、多沉得住气啊。   楚晗自三岁起,自己单独睡一个房间,生活十分独立。   这晚,楚珣特意把人叫过来,让儿子睡在大床上,躺在他与二武之间,聊天,谈男人之间的悄悄话。   楚珣说:“楚晗,你现在是小男子汉了,懂事儿了,以后不在外人面前遛小鸟,也不要让小鸟随便长那么大。”   楚晗沉默:“哦。”   楚珣:“那里不能让不三不四的人碰,知道吗?”   楚晗:“哦……那,我可以碰别的同学的小鸟吗?”     楚珣眼球瞪出来:“你在学校都干什么了?!”   楚晗无辜地摇头:“什么也没干啦,就请示爸爸。”   楚珣:“……你不能随便哪个都上去碰。如果,如果,以后你对哪个小朋友有想法,喜欢学校里哪个同学,先告诉爸爸,我们俩见识人多,帮你把关。”   楚晗认真地点头:“好吧。”   楚珣:“有小女朋友吗?”   楚晗转转眼珠:“有啦,程小橙是我女朋友。”   楚珣呲了一声:“程小橙不算,那是你表姐,以后见了得叫姐。”   霍传武冷不丁问了一句:“有男朋友吗?”   楚晗摇头:“没碰见让我特别喜欢的。”   楚珣传武俩人同时抬起肩膀,转过头,惊恐地盯着楚晗。   楚晗耸肩:“我们班上男同学,我扒拉了一遍,不好看,还没我爸爸帅,没看上他们……倒是有两个同学给我写纸条,说喜欢我,爸爸,你们不急吧?”   楚珣一颗心都快成渣了,迅速摇头:“我们绝对不急,你也甭急,以后等你长大了,慢慢挑,咱们挑最好最帅的。”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雨点敲打卧室的玻璃大窗,发出好似哀叹的声音。   楚珣感觉着周身电场最细微的变化,伸手一指窗外天空:“儿子,看那边,闪电来了。”   父子三人视线移向天际一隅,下一秒,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夜空,漆黑的一块天幕被霹雳撕裂成两半,光芒照亮整个房间。屋里亮得能看清每人脸上的微妙表情。   楚晗惊叹:“爸爸真棒,你怎么提前就知道有闪电?”   楚珣平静地说:“你爸的本事多着呢,以后慢慢都教给你。有些事情要你长到十六岁、十八岁以后,长成真正的男子汉,才能学着去做,现在做太早了,明白吗?”    楚晗很懂事地点头:“我明白了。”   ……   ——   楚晗提到的程小橙,是程宇和罗战的女儿。那两口子早就养小公主了。   端午节,一大家子聚会,在罗老板的私房菜馆。罗战提前做出一桌子菜肴,蜜枣粽子鲜肉粽子水晶粽子热腾腾地出锅,还有老北京人过端午常吃的玫瑰饼黑芝麻饼,各式各样酥皮点心。   楚晗打扮得帅气,西装背带短裤搭配衬衫皮鞋,两条小腿修长,眉眼带了楚珣的温润秀气,又有传武的硬线条俊朗,谁见了都想捏脸。走大街上已经好几回被星探拦住,“你家孩子拍广告吗?”   这小子一进屋就找他小女朋友,俩人扎堆说悄悄话。程小橙扎着小辫,说话清脆。两人并排坐在一个沙发椅里,一人啃一只粽子,罩上耳机听音乐,看科幻电影,沉浸在属于小孩的二人世界,才不跟无聊的大人玩儿呢。   三对爱侣六口人围坐一大桌,吃饭,喝酒。   程所长难得休半天假,出台陪罗老板招待大伙吃饭,给他男人挣足面子。   楚珣瞄一眼程宇警服上的杠星,365°无死角一棵白杨树的俊朗模样,笑出一丝妩媚:“久仰大名啊,程、警、官。”   邵钧拽过程宇的手腕,拉到身边坐:“小宇宇,真难得。来一趟就跟天仙驾临人间似的我们多少人眼巴巴仰脖儿盼着你,你少值一天班北京城没你就不转了是吧?你经常下个凡多来几趟人间吧!”    饭桌上罗战废话最多,笑意挂在眉梢;楚珣话比罗战还多,笑容勾在嘴角。俩人东一句西一句,招猫逗狗,瞎逗,专门调戏那几个不爱说话的人。   程警官与霍少校是桌上两名穿制服的,性格都沉默,又都特别能吃,只管埋头扒饭吃菜,吃罗老板包的蛋黄鲜肉粽子,偶尔互相聊几句。   霍传武对程宇点个头:“工作挺忙的?以前都没机会见。”   程宇笑笑:“最近公交老出事,各路交通线都严打么,又赶上过节放长假,过节我们最忙。”   程宇掏兜给传武递烟,递火。程宇说话声音清澈好听,人也长得干净利索,传武一说话脸上露个浅浅的酒窝。两人互相看了几眼,都觉着对方还挺顺眼。   邵钧哼了一句:“呦,宇宇,跟谁聊上了?”   楚珣泛酸:“二武,烟到底是戒了还是抹油呢?”   罗战眼巴巴地,递过一只香酥鸭腿:“宝贝儿,哥特意给你做的,尝尝……尝一个……宝贝儿给哥赏脸尝一个……”   程宇懒得搭理罗战的贫嘴,传武也不吭声楚珣挤兑他。这俩人生活中早都习惯了某些个“人来疯”,死猪偏不怕你们逗,极为淡定。   楚珣与邵钧发小见面,勾肩搭背叙旧,一副旧情难忘的骚年表情。   邵钧:“珣珣,我还想问你呢,带小孩好玩儿吗?”   楚珣:“怎么着,动心了?”   邵钧:“哦……你们都有小少爷小公主的,就我没的玩儿。我也老大不小的,再不生来不及了,我都老了。”   楚珣:“那我就嘱咐你一句哈,要生你就自个儿生,千万别混着……我看你们家那口子……哎呦喂这得生出个什么孩子来……”   罗强从屋里高低错落的谈话声中一耳朵就听见楚小二说他坏话呢,遥遥地盯了楚珣一眼。   那一对一对凑上了,罗战一抬头,就剩下他哥了。   罗老二吃饱了掏出烟,一根一根地抽烟,眯着眼,一条胳膊横搭在椅背上,仿佛掌控着一屋的气场。   罗强斜睨着罗战:“看什么?看你们家小条子去。”   罗战一乐:“哥,小嫂子忙着,都没工夫理你。”   罗强:“滚。”   罗战默默别过脸,谁看你了,咱哥儿俩这两张老脸对着看几十年了,有什么可看的……   罗强把烟头在掌心掐灭,一眯眼,用眼神威慑邵钧,馒头,滚到老子嘴里来。   邵钧晃悠着步子过来,往罗强身边一靠,也不看人,恰好落在罗强臂弯的控制域之内。   罗战笑呵呵地把小警帽扽过来,圈到身旁抱住。   楚珣一撇嘴,往沙发里一靠,朝他的人勾勾手指。   众目睽睽之下,楚二爷一条腿翘着,叼一根糖,将他的人搂到怀里,把棒棒糖喂给二武。传武在人前不主动发骚,然而面对楚珣的讨好,他绝对是来者不拒。两人眼底有一种极为默契的亲昵,交换着吮一根棒棒糖,无声的肉麻才是最高段位,闪瞎一屋人的眼!   楚晗和程小橙两位小同学捂着大耳机,坐在一起,交流竟然不直接张嘴说话,而是掏出手机面对面玩儿微信,手指头利索。   程小橙:【你爸挺帅的,都快赶上我小宇爸爸了。】   楚晗:【我觉得我比我爸我妈都帅,我是他俩合体么。】   程小橙:【你爸在家给你做饭吗,有我战战爸爸做饭好吃吗?】   楚晗:【我奶奶包的大饺子烙的大煎饼最好吃。我爸就会熥个包子热个牛奶,我妈连熥包子不会,算啦,我都不好意思说他。】   程小橙:【你为什么管珣珣叫妈?你别欺负我珣珣叔叔!】   楚晗:【我当面都喊他爸爸,叫爸他开心高兴,我哄着他的。】   程小橙:【我也看出来了,他一定是压在下面那个。】   楚晗:【他俩总是背着我,其实我老早就明白啦。】   程小橙:【我们家也那样,上回我睡午觉,我战战爸和小宇爸藏到大衣柜里干坏事儿,把我吵醒还不承认,我装傻没揭穿他们,算啦,要给爸爸面子。】   楚晗:【嗯,我最爱我爸我妈。】   暑期盛夏季节,爸爸们带着孩子出来踢球。大院操场上晃过来一排高大帅气的男人,穿红色蓝色球衣,白色大短裤,彩色球袜。   一群爷们儿在场上跑动,拼杀,挥汗如雨,互相呼喊,抢位,盘带,射门……   场上年龄最小的年轻球员,名叫楚晗,今天是头一次代表大院主队出场迎战强悍对手。楚晗穿一身小码球衣球裤,戴护腿板,扎紧球鞋鞋带,脑门上还系一条红色束发带。翩翩少年,眉目英挺,盘带动作潇洒,发力射门时抡起一脚,脚力很足,一看就是在家练过。   楚晗的小女朋友在场外充当啦啦队。程小橙举着粉丝牌晃来晃去,写有“晗晗”的名字,喊着“楚晗最棒,少年必胜!”   大院队守门的是大文子,楚司令是中场指挥官,接到邵三爷的传球,再把球传给他儿子,调度指挥,冲。   楚晗极淡定地带球突入对方禁区,临近禁区弧顶附近还左右看看,观察对手防线阵势。周围一圈儿人围着,为楚小先锋保驾护航,都不抢他球。   楚晗一双眼机灵精明,扫视守门员的位置。   战战叔叔,你要小心,我来啦!   罗战戴着大皮手套,拍着手掌,然后张开双臂,半蹲姿势,吼道:“来吧,宝贝儿,射一个!”   楚晗头上的发带被汗水浸透,黑发滴水,眉眼黝黑俊朗,十分自信地盘带过人,突然将球挑起,腾空半转身,大腿甩起来,一记伊布式凌空抽射!   罗战应声飞身扑救!   罗战身体四肢在空中打开,扑救动作舒展潇洒。楚晗出脚一刹那皮球擦外脚背,拉出一道外旋弧线,直奔球门死角,从罗战指尖划过!罗战故意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从半空跌落,然后回头看着皮球轻巧地弹进网窝,捶地……   楚晗举起双手欢呼,球进喽。他助跑,双脚一跳,窜到他爸爸怀里。   传武把儿子端在胸前,楚珣从身后扑上来,兴奋得爬到二武背上……   傍晚,后海荷花池上荡过一阵轻风,带着淡淡莲藕香气,熏醉一池红色灯影。   欢乐的大家庭在后海老球迷餐厅里吃完饭,热热闹闹,意犹未尽,那几个人来疯又唱卡拉OK,在小舞台上摆弄插电吉他。   楚珣:“钧儿,听说你当初在监狱里给你男人唱过一首求爱的情歌,把人感动哭了有没有过?再给我们来一个。”   邵钧:“算了吧,老二才不会哭呢,我都没见过,你见过?”   邵钧:“嗳,珣珣,当初你是不是三天两头在咱家属宿舍楼底下挎个小吉他,对着楼上二武家的窗口唱情歌来着?有没有这事儿,大文子给我作证!”   楚珣:“去你的!二爷才没唱过呢。”   沈博文:“唱的什么来着,我还记着,‘村里儿有个姑娘叫小芳——’”   楚珣:“胡说,你们俩不许埋汰我!”   邵钧挎着他那一把桔红色吉他,楚珣挎一把宝蓝色吉他,罗老板坐在架子鼓后面,给那两个风骚的家伙打鼓伴奏。   吉他琴弦从指尖拨出一串又一串熟悉的音律,满屋飘荡着温暖动人的歌声。   邵钧的蛮腰在吉他后面轻摇,声音清亮,带一丝诱人的痞味儿。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楚珣跟邵钧同样高挑,帅气,黑曜石般明亮的眼向台上台下深情对望,心头如初见般美好。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两人声音清澈,像当年那两个清秀纯净的少年,唱出一段潺潺的流水年华,淌过每个人的心,让罗强沉默地咀嚼烟蒂,让程宇静静地聆听,让二武眼里腾起一片漆黑的柔情,久久凝视台上楚珣的身影。每个人眼底都像过电影一般,波光淋漓闪动,走过这些年坎坷不平的人生路,回过头来,身旁有个人陪伴牵手。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的初次回忆的青春。”   ……   楚晗悄悄用胳膊肘一捅程小橙,低声说:“你战战爸好像流眼泪了,我爸爸也哭了。”   楚晗一扭头:“嗳,小橙子,你怎么也哭啦。”   程小橙说:“我才没哭呢,眼睛热了么。”   楚晗掏出干净手帕,给程小橙擦眼泪,很有风度的男子汉。   荷花池里蒸出一层酷热的暑气,天边涌出积雨云层。夏季天气多变,枣核大的雨点儿眼瞅着砸下来,池水被雨点打透,传来一池蛙声。   一室喧闹,热浪,楚晗静静坐着,周身异样,后脖颈上的汗毛微微凛动,像是起电。   他下意识地,突然一把搂过程小橙:“小心。”   楚晗一指窗口:“要打闪电了……”   他话音未落,一道闪光霹雳从天而降,把黝黑的天幕割成一块块漂亮的碎片,随后又被黑暗一口吞噬。   旁人完全都没有注意到。只有楚珣怀抱吉他,怔然站在台上,远远看着他儿子,琴弦嵌到指尖肉里。   那晚后来,大伙围坐在沙发上,楚晗被他邵钧舅舅和博文舅舅拎过去玩儿。那两个坏人像挠小猫一样咯吱楚晗,捏这捏那。沈博文嚷着,珣儿当年是怎么在我们家炕上尿床来着,过来让老子捏捏,你也尿床吗!   楚珣随手拿过一副扑克牌,给大伙变魔术,双手熟练地一捋,拉开,一副牌在掌心里奇妙地变换顺序。一伙人大眼瞪小眼地跟着猜。   邵钧抬手指着:“换牌了你肯定趁我们不注意偷摸换牌了!”   楚珣歪头一乐:“换哪了,有本事你给我找出来?”   邵钧指挥沈博文:“给我找出来,他把牌藏哪了。”   罗战眯眼琢磨:“裤兜里?……后脖领子里?”   楚珣:“不对。”   霍传武:“鞋底。”   楚珣:“你又错了。”   楚晗同学嘟着嘴唇“噗”了他爸爸一声,嘲弄道:“我知道。”   邵钧:“哪?”   楚晗说:“爸爸刚才在茶几第二层悄悄放了一张纸,牌就沾在茶几玻璃反面,被那张纸挡着呢。”   邵钧和沈博文恍然大悟。俩人一起扑上去,人赃并获,于是将楚珣扑倒在沙发上咯吱蹂躏,“珣儿你又作弊蒙我们!”   楚珣蜷在沙发上哈哈大笑,捉弄了人,每每在这时候笑得像个大孩子。   邵钧说了一句:“晗晗,可以啊。”   楚晗嘴角划出一道弧度,笑得很帅:“我早就看见啦。”   罗战无知无觉地说:“小子眼神真利索,我死命睁着看,都没瞅见你爸怎么藏得。”   楚珣眼神闪烁,蓦然垂下视线:“没有,我以前在家经常给他变戏法儿,楚晗见过……”   霍传武缓缓收敛笑容,缄默而慎重,没有说话。   楚珣在他面前耍戏法耍了二十多年,他到现在仍然猜不中小珣的棒棒糖藏在哪只手,楚晗这精豆子每回一猜就中,或者说,根本就不是用猜的。   命运的脚步追得很紧,这一天来得太快,心理甚至都来不及准备。   包房门外闪进来一道瘦小灵活的身影,一袭剃得精简利落带青茬的光头,窜进屋,突然出手,从后面捂住楚小少爷的眼睛。   光头男对屋内人挤个眼:别说啊。   楚晗眼睛被蒙,“唔”得一声,看不到了。   楚晗同学伸出两手,攥住对方的腕子,然后沿着胳膊,肩膀,向后摸去,摸到对方的脸。   他用指纹摩挲过对方的眉毛,眼睛,不用再往下摸了。   楚晗嘴角绽出极单纯毫无心机的笑,口吻里带着得意自满:“别蒙我啦,欣欣叔叔!”   邵钧:“……”   楚珣:“……”   屋里各种嘈杂的分贝声渐渐褪去,霎时陷入沉默,所有人都不说话。   王欣欣缓缓放下两只手,手掌攥住楚晗的肩膀,眉头蹙起,神色是不寻常的凝重,从来没见这人如此严肃。   楚珣端坐在沙发里,两手垂在膝上,眼泪唰地一下奔出眼眶,仿佛全身的水从身体里涌出来。   泪水止不住,无声地奔流,流了满脸,沿着脖子流进领口、前胸,喉头颤抖。   传武迅速坐过来,搂住楚珣,在耳边低声安慰:“别这样,莫有事儿的……”   楚珣以前从未设想过,也没体谅过,当年他的父亲,心里会是怎么想的。他现在明白了,他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   楚晗环顾一屋沉默的大人,悄然走过来,拉住楚珣的手腕:“爸,怎么啦?”   楚珣抹一把脸,抹掉半生艰难与心酸。   楚晗问:“爸爸,为什么哭了?”   楚珣把孩子抱到膝上,掐一把小嫩脸,凑上嘴唇,吻住儿子眉心的小红痣:“爸爸爱你。”   ---- 《保镖》全文完----   《保镖》终于写完了,写了三个月,失眠掉发无数,过程中经历诸多卡文的困境,每天的业余生活就是绞尽脑汁想珣珣与25一家人悲欢离合的有爱剧情,也正是依靠读者们的宽容厚爱和鼓励才坚持写到今天。每一篇长文的完结都离不开大家的支持,也希望读者们都能开心愉快每一天,希望我的文能给大家带来快乐,相信爱情,热爱生活。   此外,尤其感谢来晋江网追文支持正版的有爱读者,感谢你们的留言、春笋长评、地雷票,因为有你们的支持,陌陌会继续为你们写下去。   《保镖》争取下星期出定制,额外增加《老家的婚礼》一章,大约一万字,内容很不和谐,其余章节的H也会补全,总之大家的期待都会有。《警官》现在正在征订可以买到,制服系列三本到时也会一起征订。感兴趣的读者请注意微博和Q群的通知。另外读者请收藏我的专栏,网站会自动发定制通知给你。   制服强强系列应该是写完了,玉泉路三少与罗家兄弟的故事在我的小说里结束了,但他们各自的幸福人生没有结束,谢谢大家对他们的厚爱~ 新文正在构思,仍然是耽美向爷们儿文,可能会写一些关于陕西、天津民俗风情的内容,新文会在微博Q群里通知,敬请期待。   咱们的口号更新一下:爱珣珣,爱二武,爱陌陌,爱生活!!!↖(^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