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相悖 作者:迟雎 简介 年下港仔粘我追我还想搞我? “这没什么好说的,哥,五年前我就想搞你了,十七岁。” 香港哭包苏神爱豆攻x冷淡暴躁制作人主唱受(22&25) 狗血情节 骚话连篇 炖肉炖肉炖肉 狼狗天天卖乖装奶狗 “在霓虹间烙下一个吻。” 无人幸免桃色狙击 wb@迟迟写不出 可以找我玩嘻嘻 楔子   六月的香港微醺的风也像是流火。   随着暑期愈近,校园歌手大赛也趋近尾声。虽说并未明令禁止中六的学生参加,可迫近结业,也少有人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所有中六生都抱着书托着行李回家去,箱轮碾过石子地,发出粗粝的声响。偶见海湾飞来的灰鸽,呼啦啦地掠过学校上空,穿梭于栉比的建筑间。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校门也被挤得很窄,乌泱泱的人头攒动着,他们正离开校园,做着一场前路未明的,浩荡的远行。   吹来的风带着港岛特有的腥,翻动着林砚生衬衫衣领,再轻轻打在他的耳畔。   林砚生顺着人群涌动,走到校门时,却入魔般地扔下一切。   他开始奔跑,逆着人群,顺着夏风。   一路上撞到几个人,让书本散落一地,行李箱也原处驻留打转。他将所有犹豫与迷茫全部扔进风里。   他该回去的,如果他不愿意被一种叫作后悔的令人厌恶的懦弱情绪缠上余生的话。   姜煜世似乎并不冲着得奖来的,舍弃了偏爱的激烈鼓点和律动旋律,只抱了把木质吉他,坐在舞台中央,轻轻吟唱着那首叫做《卒業写真》的,诞于昭和时代的动人日语老歌。   他唱歌时闭上了眼,感受到灯光吻上眼睑的温热,脸上的笑是被海风和浓积云交替编织而成的。   再一秒,再一秒就好,再一秒睁开眼就会等来应允他稚气约定的人,他晃悠悠地想着。   他有一把唱狂放韵律的好嗓,可这样的低音被用作低吟浅唱时却显得格外煽情。   唱起这首歌不像松任谷由实的娓娓道来,他好像更加迫切地在述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作为中六生唱这首《卒業写真》,为着叹似水流年,慨光阴如箭,青春随晚风远逝。   可他唱这首歌,为的只是“あなたは私の青春そのもの”这一句。   他的十七岁,要怎么说爱呢?姜煜世认真地想过,辗转了很多夜。给予他的时间不多,情意却多到不可控制。   信誓旦旦地许诺余生显得轻飘,他明白得很。世俗阻碍还没莅临,一切困苦也未曾经历,少年的一颗心还是纯真的,亮堂堂的。所以只好将这颗心剥出来,捧在手上,滚烫着,跳跃着。希望他的恋人,哪怕一星半点地,也要领会到他在这最不靠谱的年纪里的一份赤诚。   这句歌词被姜煜世重复了很多遍,多到让姜煜世觉得礼堂的回声都要逐上自己的歌声了。   他将歌声密封上沉甸甸的十七岁少年情意,郑重地寄到他这位刚刚推开门,喘着气的可爱恋人手里。只是想告诉他,你就是我的青春,我的青春也只有你。   只想对他说一声,林砚生,祝我毕业快乐吧。 第1章   林砚生抬头看了看咖啡馆的西语名字,又和手机上的沈时澜发过来的咖啡馆的信息做了一个比对,仔细对照了那一串乱码一般的字符才晃悠悠地走进去。   沈时澜是傻逼吗,为什么不直接约在星巴克?还害得他找这么久。这串乱码,开着短信他又念不出来,拿给出租车司机又看不懂。   一进去就看见沈时澜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兴冲冲向他挥着手,“林老师!”   林砚生坐到他对面,将手机放上桌面,垂眼问,“什么事。”   而沈时澜从电话里就神神叨叨的什么也不说,现在更是故作神秘,给林砚生要来一杯冰美式,问他,“林老师你记不记得大前天碰上的……那个印度神婆给你算的……嗯……真命天子?”   “……你叫我来相亲的?”   沈时澜持续发射星星眼中。   记得,他怎么不记得。   前几天他们还在重庆开live,沈时澜来了他们庆功宴。惯例都会从调查表里找出几个粉丝,私下联系他们一起庆功,但说白了就是变相联谊会,在双方有意的情况下,还可以宴后出去打一炮的那种变态联谊会。   林砚生是从来不掺和这档子约炮活动的,一个人坐在房间角落里想着:明天飞西安前还是要去吃顿火锅。而成员也知道林砚生向来没什么兴趣,一般不会主动在宴会上让人来招他。   但这次庆功宴好像不太正常。   大家都安分守己得可怕,甚至被叫来的粉丝也不像是以往的那些艳光四射的美少女。他那些队友破天荒地像是做起了粉丝福利,各种任拍任摸,硬是将淫乱庆功宴搞成了粉丝见面会。   而他也连续和几个女孩儿合了影。   林砚生才过25岁生日,虽然看起来远不到这个年龄。   他的头发黑的过分了,乌亮的,微长过耳。五官靠不上“精致”两字,但整体上看起来很悦目。眼也并不很大,还是极委婉的内双,眼尾有些上扬,显得寡淡而清冷。这双隐隐透着月牙形状的眼笑起来应当是十分莹润的,可它的主人却极少给它表现的机会。   林老师不骂人时还是尤其好看的,当然,骂人时也别有风情,粉丝如实评价。   他们乐队的平均美貌程度在糙汉浪子满布的圈子里一骑绝尘,因此偶尔还能火出圈儿,招来许多路人颜狗的驻足关注。   尤其致电感谢爆裂女鼓手,自诩黄种人第一铁T的杨梦冰小姐做出的杰出贡献。   他们乐队叫做“暂停时刻”,林砚生算是空降,以前的主唱吸毒给跳楼了。   但“暂停时刻”的确快要暂停了,这个乐队今年所有大小音乐节都不会出席,只等今年的全国巡演后便就地解散,原因不明。   乐队组起来容易,混出来真是凤毛麟角了,再加之他们其实水平并不是一流,除了吉他手和主唱有点本事以外,其余的业务能力都很普通。年初才签了厂牌,还正是上升期,一整队却同意了解约赔钱,还是挺轰动的一事。   所以说努力不一定有结果,还是运气最重要,林砚生自己都承认。   沈时澜环顾了四周,径直坐到林砚生面前,鬼兮兮地问:“林老师不忙吧?”   林砚生难得喝了点酒心情挺好,便点头看着他。   他像是灵光一现,拉过正端着酒杯走过的一个头发很长的女人。“啊!特曼娜!你这么在这?你也是暂时的歌迷?”   这个特曼娜应该是个印度人吧……林砚生越来越觉得他们队友挺能了,都开始搞洋妞了。   特曼娜摇了摇头,用着浓厚口音的中文说:“我是,陪朋友来的,我还,不太认识你们,但,你们,很厉害,你,唱歌很,好听。”   又听见沈时澜兴冲冲地对他解释,“特曼娜是特别有名的占卜师!我给你说,成龙都找她算过!”   算什么?算自己用着霸王的头发什么时候掉光吗?林砚生向来不信什么神魔鬼怪,自顾自又开了一瓶啤酒。   沈时澜试探道,“她算姻缘特别准,林老师,你单好久了,要不算算?”   林砚生撩起眼皮看他,耳廓上一串银环隐隐闪着光,“不算。”   特曼娜闭着眼做了个祈祷的动作,让林砚生以为她在开天眼,她摸着林砚生的手骨,半晌后开口说道,“你叫,林砚生。”   “我知道。”林砚生无语。   “你是O型血。是九月底过生。”特曼娜想要通过这几个她“算出”的信息夺得林砚生的信任。   “百度百科上有错。我是AB型。”   他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被粉丝问道的时候就乱说他和吉他手谢锐一样,结果谢锐是O型,而他后来想起来去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AB型。   特曼娜有点难以言喻她的心情。她自幼跟随阿妈学习掌控人类心理,还能将专业书籍《楞严经》倒背如流,而眼前这个人怎么能够半点面子都不给!但她又只能让这一切无事发生。   特曼娜突然站起来,身后的板凳也翻倒,发出震响,而她只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胸闭眼沉思着。   “……做法?”林砚生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下了舞台就属于待机状态了,一点也不想经历什么一惊一乍。   他看见特曼娜像是被天雷击中般颤抖了一下,睁眼时就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缓缓开口,“你不久就会遇见一个很高的男人,穿着风衣白衬衫,你要把握机会,你们命中有缘。”   虽然不知道这个印度人做法时普通话怎么就流畅起来了。   “?傻逼。”林砚生都无处安放自己的爆破心情。   为什么现在外面的人都能直接把他定义成同性恋了,是觉得玩儿摇滚的都有革命精神?林砚生烦躁地扯了扯头发。   其实外人压根不知道林砚生究竟是个什么性向,这个安排也只是节目组的效果要求,毕竟现在这种能引起女粉丝关注的方向才是节目取胜之道。   但听到“风衣白衬衫”时,他并没有露出特曼娜预期的愤怒表情,反而面色有些纠结,林砚生像是想起了什么,乌黑的眼仁混沌地僵着。   林砚生想起两天前沈时澜找江湖骗子来整他就来气,作势要走。   沈时澜连忙拖住林砚生的手臂,陪着笑,“林老师,我就随便问问……”这怎么办啊?他真不该找不按常理出牌的林砚生来,这个环节没完成,接下来的就会很突兀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沈时澜将演练了百遍的电话接起,向林砚生道声抱歉,说是出去接电话。   沈时澜在搞什么?林砚生支着下巴咬着吸管,盯着墙壁出神。   林砚生常常日夜颠倒,如今顶着青天白日跑出来,大脑难免昏昏沉沉,竟然靠在椅背上抱肘睡着了。   我操……沈时澜躲在监控器后看着林砚生的行径,彻底震惊了。   身旁的导演十分担忧地和沈时澜对视了一眼,有点生气:“等会儿他出场的时候,林砚生还怎么有reaction!?”导演眼见着不行,撑起身子来用对讲机,吩咐工作人员去用方法把林砚生给叫醒。但因为直播也不能用很露骨的方式,时间紧迫,还有一分钟他就要出场了,一分之内林砚生必须醒!   于是原本悠悠扬扬放着巴赫的店里突然放出了重金属,连店里的业务能力极好的群众演员都被吓了一跳,而林砚生是在摇滚演出后台也能安心睡着的人,所以他只是在睡梦里皱了皱眉,眼都没睁。   装作店员的工作人员见状又开始突兀地清扫二楼,直直将拖布向林砚生的脚上怼,不动声色地来回怼了几次。   林砚生正在梦里和歹徒搏击,他梦见自己终于考上了特警,正抓着这个案子打算大展身手。打斗到半途,原本还占着上风的他突然感觉自己被歹徒攻了下盘,于是林砚生立即一脚狠狠踩下歹徒偷袭的手。   “啪”的一声,工作人员手上的拖把棍被林砚生生生踩断作两截,摔在地面上,噼啪脆响。   工作人员抬头看见林砚生紧皱的眉,手臂下意识僵在一边,连被分尸的拖布也不敢去捡了。   导演急得快要跳崖,拿起对讲机就要让工作人员做下一步行动,却看见监视器中,出现了一个不该这时出现的身影。   “姜煜世……”导演懵了,他今天是犯得什么太岁,录一档节目怎么所有人都不按台本走的?   姜煜世穿一件Burberry经典卡其色风衣,衣领处是熟悉的格纹花样,内衬着剪裁精良的白衬衫。一身通俗打扮,穿到他身上被衬得刚刚好。   其实原本节目组早给他安排了道具服装,可一向随和敬业的姜煜世此时此刻竟然犯了少爷脾气。大概是觉得淘宝爆款版型不太入眼,连忙叫助理Brady开车去商圈的专卖店买的他身上这一套。   姜煜世轻笑着凑近林砚生,手搭上他的肩,好让他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脸。按照剧本的流程就会以为自己占卜中的“真命天子”出现了,而激动得一颗心乱跳。   他和导演的确是这么预想的。   而现实却是睡梦中的林砚生在他的手碰上自己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扣住姜煜世的手腕反手就是一扭,还向前拉。又在姜煜世微微收缩的瞳孔中,迅疾地站起身来用膝盖狠狠顶上他两腿之间的要害。   快,准,狠。   姜煜世真该感恩戴德大学时光,在HKU和学长练过搏击,不然这下一定断子绝孙。偶像的业务能力实在出众,姜煜世脸上还是挂着笑,转身躲开后,顺势还反手揽住林砚生的腰,又制住了林砚生的双手。   林砚生闻见从那人手腕上溢出甜燥的广藿玫瑰味,饱满又如红酒。   他皱着眉抬起头,怔住了。   他有些近视,又刚睡醒,此时才定睛认真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人。看见那样熟悉的穿着,身形也几分相似,竟能令他产生错觉,但在看清脸的一瞬间,他没来头地失望,   姜煜世没想过还是能收获林砚生的一份震惊,虽然他们两人设想的缘由根本不同,但还是极大地满足了姜煜世的好胜心。   事实上姜煜世也应该秉承他这份好胜心。这一张风流意气的脸,被大家说是上帝恩赐,所谓老天爷赏饭吃。   “美”这一字用在他的身上难免庸俗,因为太独特,世上再找不出相似。   姜煜世从小常常被骂说是怪物,结果反倒长大后还得到众人赞叹。他患有先天性的虹膜异色症,左眼是承袭他爹地半英国人的湛蓝,右眼又是瞳色略浅的琥珀色。听起来神乎其神,但在非强光情况下其实并不太明显。   所以说他最值得细致推敲,每寸都是惊喜,毕竟世上总有人醉心于不对称的突兀之美。   而他又不嫌浓重地在眼下生了颗赤色小痣,幸好并不广俗地落在眼尾,而是左眼瞳孔正下的位置。左脸蓝眼红痣,像是精怪,和右脸的温朗截然不同。   长得挺神棍,好记。姜煜世自我评价。   基于自身条件与无拘无束的生活习惯,或真或假,姜煜世向来花边新闻不断。却惊奇地,没人因此厌恶。   谁又真的在意他是否和很多人有关系或者和很多人同时拍拖呢?   美貌会永远凌驾于道德之上,艳名和罪名同样累累。   姜煜世回忆起台本上的内容,“我觉得你好眼熟。”   他说起话来带着淡淡的粤语音调,浑浓而深沉。因为经纪公司出道初期斯巴达式的培训强度,姜煜世说起国语来早已自如,只是多年语言习惯的调子难以更改。   但他一说完就后悔了,因为用这一句话作开场白真的很丢架。而且,怎么可能只是眼熟的这种程度呢?   倒是林砚生是真的觉得这张脸很眼熟,他又想了想应该是因为天下小白脸偶像都有相似之处吧,然后默默挣开姜煜世的控制,坐回原位,拿起手机回复谢锐的微信消息。   “你不认识我?”姜煜世不饶,径直在他的对面座位坐下。   林砚生抬头像看傻逼一样瞥了一眼姜煜世,从裤兜里摸出一片益达口香糖,扔到姜煜世面前。   大概意思是:嘿,你的益达。拿上赶快滚。   姜煜世皱起眉,为什么,为什么林砚生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细佬,你好过分。”他才对自己无语了,渴求营造一个令对方小鹿乱撞的初见面,但现在心砰砰跳的人竟然却是他。林砚生只坐在对面,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就已经和他梦里出现的情景渐渐重叠。   林砚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煜世,这人居然还是个港仔。……什么佬?是不是在骂他?   姜煜世瞧出他眼里的困惑,支起下巴煦煦地笑,解释说:“是小弟的意思啦。”林砚生顶一张高中生的脸,不论是二十岁的林砚生,还是二十五岁的林砚生,在姜煜世的记忆里永远错乱地驻留在他的中学时代。   这人看起来也不比他年龄大,怎么敢叫他小弟?林砚生正疑惑,却突然想起明年排了一首歌给一个香港明星,他正愁呢,因为他不太了解现在要给香港明星定什么样的位,选什么样的曲风,毕竟他对港乐的记忆还停滞在李克勤刘德华上。他这次要写商业歌,当然不能一意孤行地搞艺术。   虽说开端不是特别友好,但凭着林砚生向来对音乐的严谨,他还是愿意和现在的香港年轻人打个交道的,好了解一下他们之间最近的流行趋势。   “我问一下,你们最近爱听什么歌啊?”林砚生支起身子问道。   店内放着的重金属正到高潮,轰轰闹闹得让姜煜世什么也听不清,“你说什么?”   换来的结果是林砚生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然而在姜煜世眼里只是再次向他做了一遍口型。姜煜世摇头,还是直说“我听唔明”。   无奈之下,林砚生撑在桌子上,将整个上半身探过来,凑近姜煜世的耳,“我说——你们最近都爱听什么歌——”他发誓除了在台上唱歌以外绝对没有用过这么大音量说话。   姜煜世闻言微微偏过头正对上林砚生,却直直撞进了他一双乌黑的瞳仁里,此时此刻他们的鼻尖也像是要相触。   林砚生忽闪着长睫,抬起眼凝着他,像是有几分不解,发温顺地垂着,耳上的钉环却嚣张地闪着光。   一瞬间姜煜世觉得林砚生撑着桌子看他的模样好像一只纯良的小人鱼,揽起他湿黒的发就爬上礁石来守候着谁。   他知道自己入魔了,连视线也飘忽,无意间扫过林砚生形状好看的唇,唇色清淡,却因为刚刚喝过水而在暖黄的灯光下莹润着,显出几分艳丽来。他呆呆地盯着,长久地。心里莫名一阵悸动,一阵狂跳,这种情绪他鲜有。   他十足的理科生,以至于如今一腔繁冗心绪无法表述。   直到他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童话故事里的魔笛控制了,头脑空空地就微侧过下颌吻上那唇。   在触上那冰冷柔软的唇的瞬间,他恍惚间想,要是小人鱼等的人能够是他就好了,得到了真爱之吻就能不幻化成泡沫了。 第2章   “我操……”林砚生签约后就被反复警告要注意公众形象,混地下时捡来的一套骂人理论尽量不要派上用场。可这种情况,能忍吗?在剩下两个字蹦出来之前,他被姜煜世捂住了嘴。   姜煜世的职业素养比他的理智更早醒来,他立即摘下衣领上的收音麦,“有摄像机。”耳朵都红透了,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迟来的害羞。   林砚生这才明白沈时澜的一切行为的理由。他气得拨开姜煜世的手,狠狠低语道,“你还知道有摄像机?”   “唔紧要啦,粉丝都知道我就是这样的。”姜煜世笑弯了眼,像是新月,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哪样的?一见面就亲男人的?这年头还有这样的明星?怎么在娱乐圈里混下去的?林砚生挑高了眉,“你粉丝马上就知道你喜欢男人了。”   姜煜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和性别没有关系。”   他又向林砚生靠近了些,靠近林砚生耳畔,压低了声线,声音低沉又有些喑哑,像一把上好的低音提琴。   “你很漂亮,我很中意。”   然后微微退开一些距离,弯起眼真诚地看着他。   林砚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听见姜煜世低声开口,“我是你的‘真命天子’,你当然也要做出点样子来。”说着,姜煜世又理了理自己的风衣衣领,向林砚生用眼神指了指匿在钢琴后的摄影师。   “不会。”林砚生坐回位置,冷着一张脸问他,“你叫什么?”   姜煜世有些受挫,他黏黏地捉过林砚生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心一点点地破掉了。”然后又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热辣辣的脸颊上,撩起眼皮静静盯着林砚生,眼里像是要流出蜜来。   林砚生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抽回手,偶像都这么油腻的?   姜煜世见好就收,坐回座位上:“你打开微博看看,开屏就是我啦。”   林砚生将信将疑地打开微博。   那是今天新投放的广告,姜煜世扮成学生仔,穿着浅色衬衫,有风将窗纱扬起,也将他额前的发撩起。有电话打来,他将代言的手机拿起,而又有一只女孩儿的手伸出来将电话给他抽掉。这时给了姜煜世一个特写,是他微微惊讶的模样,睁大的眼像是一刹盛开的孔雀昙,又带些青涩,在欣悦和羞涩间捕捉到了绝妙的平衡。   姜煜世托着下巴,莹莹地观察着林砚生的反应,却只等来一句,“在大陆上学带手机会被没收。”   他意识到自己真是触了铁壁,但不可控的愈发兴奋,竟然很想荒谬地撞回南墙试试。   林砚生看见广告右边打上的代言人名字,于是将这个名字输入进了百度搜索栏。   姜煜世,今年23岁,去年从HKU的建筑学毕业,也是去年出道,签的香港与大陆联合投资的最大的经纪公司。身高186cm。音乐上的奖项多些,演技奖几乎没有,最多的还是人气奖。绯闻对象有吴皖香,李越,周萍月,Natasha Churchill……林砚生有点震惊,上到五十岁下至刚成年,有男有女,国内国外。   “牛逼。”林砚生爱恨分明,该夸还是要夸。   姜煜世不知道林砚生是在夸他哪一方面,还像个得了糖的小孩似的笑起来,“我看见你刚刚在聊Wechat,可以加一下我吗?”   林砚生立即锁了屏,对他的请求置若罔闻,有点烦躁地问:“怎么还没录完?”   姜煜世又将收音麦移开,为难地说,“要体谅一下制作组啦,等不到欢喜大结局不会罢手的。所以,加加我好友嘛,或者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给你电话号码你不是连我微信也一起知道了?林砚生算是认栽,点开自己的二维码举到姜煜世面前。   结果姜煜世装作自如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是才下的微信,操作都不熟悉,还是在林砚生一路帮助下才顺利和他加为好友。   在姜煜世刻意朗声念着“现在我们是好友啦”的语音刚落时,制作组终于全部现身,便看见沈时澜举着节目名字就跳了出来,大喊着:“隐藏观察——”。   竟然场内还响起了雷鸣的掌声,让从来没跑过通告的林老师有点难受,这弄得像是什么结婚现场祝福新人一样。   事实上此时此刻飞驰的弹幕里也出现了这样的字眼:“我靠打开新大门,这对看起来好好嗑!”“我是不是眼花了???我们姜sir刚刚居然脸红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快点结婚吧呜呜呜”“zqsg地哭了,我之前还剪视频拉他俩郎,居然被正主坐实了,感谢小时!!!”   当然也有玻璃心的女友粉还记恨刚刚林砚生的一脚,“这种僵尸脸不知道怎么求的小时,上节目来利用我们哥哥卖腐,恶心恶心!”“他还踢我们哥哥!!懂不懂礼貌啊??”   反而因为人气偶像和小众主唱的出现让这个节目的点击数直接过千万,创造了节目史话,何况姜煜世还遵循了这个节目一向零宣传保密的特点。   众人这才意识到流量巨星不是说着玩儿的。   然而面对着欢呼的制作组,林砚生现在连沈时澜的道歉都不想接受了,耳边充斥着导演的激扬演讲和大段大段的感谢词,他只想离场。于是匆匆忙忙就从咖啡馆后门溜出去了,最后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姜煜世。   礼花彩灯轮转,光影在姜煜世带着冷意的脸上逡巡,他的样子应该是沉溺于声色场中,却悄悄将内里抽开了。他望过人群,向林砚生的背影投出一个遥遥的眼神。   林砚生坐上谢锐的车,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北京还有车?”   “小雅的车,这不是你说你遇上傻逼了吗?”谢锐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朋友有难不惜出卖美色来换车接他。   林砚生点了点头,靠上座椅才打开网,结果瞬间就被滔天的消息给轰炸了。他微博本来就只有70多万粉丝,结果从节目播出开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林砚生看见自己竟然已经有了430万,并且还在不停增加。评论私信也全是99+。   节目播出了又为他吸了一大波颜狗路人粉,再加之有些姜煜世的粉丝也顺手关注了他。   而姜煜世此时又不嫌事大地发了一条微博。   @姜煜世:林老师,我的阿芙洛狄特。@lys0927   先慌的其实还不是林砚生本人,而是林砚生的粉丝。   “我真想死了,那些饭圈的蛆又要在林老师这边作妖了。求求大明星放过我们好吗?我们只想好好守护好林老师。”“到时候又说我们捆绑炒cp蹭热度,也不看是谁在炒?林老师说话了吗?”   林砚生被密密麻麻袭来的消息弄得心烦气躁,干脆关掉了手机,将黑口罩拉起,抱肘睡起觉来。   听见收音机里的女声徐徐说到,“下一首歌是刘小姐点播的一首,来自于姜煜世的《legend》。”   被大幅处理后的音乐不太能听出姜煜世本身的唱功如何,但音色怎样却是非常直观的。不得不说,姜煜世有一把好嗓,唱起歌比讲话要深沉许多,扔掉了那份甜蜜感。   原本以为这样低沉的声音和EDM不太搭,反倒是林砚生多虑了。Trap曲非常洗脑,很适合他的声音。   林砚生才意识到姜煜世的确神奇,能将一切的突兀转化成一份独特,好像是在每一个可能性的脑袋上都盖上他姜煜世的大名,大方地占为己有,又昭告世界,这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你见到姜煜世了?”谢锐从后视镜里看着神色疲倦的林砚生,“微博热搜第一。我在路上翻手机看见的,他居然亲了你?”谢锐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好笑,他和林砚生待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他和别的人有什么亲密接触呢。   当然,除开有一个人。   不提还好,一提林砚生就反复想起姜煜世凑近的那张脸和唇上传来的触感。   他睁开眼和后视镜中谢锐投来的揶揄目光相撞,谢锐便立即安分地闭嘴。   其实林砚生是真的有点好奇了,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娱乐圈里混得这么风生水起的,还是作为一个靠女友粉输出的偶像?大概是有身世背景吧。这年头谁没个背景还混得出来的,恐怕也就只有锦鲤转世的幸运儿了。   “你给王胜打个电话,我今晚不回酒店了,明天到时候我自己打车去机场。”   王胜是暂停时刻的经纪人,虽然已经确认解约,公司对他们几乎处于放养状态了,但王胜职业操守好得惊人,还是坚持和以前一样认真带他们。   “我手机里没他号码啊,新换了。”谢锐单手掌着方向盘,“你记得他电话?”   记得就有鬼了。林砚生只好又只能重新打开手机来自己给王胜发短信。结果收到一条微信消息,点开看见是姜煜世给他发了一个视频,但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说。   不知是车程太长太无聊,还是头脑混沌中了邪,林砚生点开了那个视频。   那是姜煜世参加《明星为你读书》的视频。应该编辑过,只剩开头的四十秒。   只见姜煜世坐在被繁花围绕的白色阶梯上,连衣服也是复古的叠花荷叶边的丝质衬衫,用着一口流利的英音朗诵着小仲马的《茶花女》片段,他执起书,动作轻得带几分神圣,像是在虔诚地祷告,垂下眼低低颂着,“Happiness consists of those empty pleasures which people make do with when they've got nothing to love,but which seem so unimportant when they have.”(人缺少爱情时,只好满足于虚荣。一旦有了爱,所有浮华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然后摄影机旋转,将他隐于花影后,他在间隙中抬起头煦煦地笑了,像是冬日初雪中树林影叶间筛过的第一缕光。   林砚生心情莫名有点怪异,姜煜世装出来的认真样子,比他平时一贯的轻浮调更吸引人。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林砚生敛了敛神,什么也没回复,只将那人的微信好友备注改成了:大种马。 第3章   “节目宣传”这几个字,简直变成姜煜世粉丝的牢笼,她们不停在营销号“姜煜世隔空表白暂停时刻主唱林砚生”云云的微博下洗清道:理解一下,这是哥哥的节目宣传。又各种净化热搜,忙到头脑发昏。   而正主却不领情,终于得了正当理由而开始不亦乐乎地不时翻着林砚生古早的微博,点上一两个赞。   姜煜世的关注列表里几乎全是和明星作家导演等的双向互关。只有两个关注是单向的,一个是微博小秘书,而另一个,就是林砚生。   林砚生的微博其实没有什么内容,只是转发一些演出消息,活得像是个公司号。要在网上找到林砚生的新鲜模样,还是要移步谢锐的微博,因为谢锐发的自拍里常常会让林砚生强行入镜。于是姜煜世又通过这一条“林老师入坑指南”顺藤摸到了谢锐的微博。   谢锐最早的一条微博是四年前,宣布林砚生成为暂停时刻的新主唱时,发了一张林砚生六年前在云南腾冲义演时的照片。   小乐队总是喜欢将派头做足,大家东拼西凑地将要用的,和不会常用的器械全部置办齐活了。照片里,林砚生站在江边手里掌着立麦,天大片大片的粉,只透了零星的微紫夜色出来。江水也是徐徐的,遥遥的,漪出叠叠波纹的。来的人不很多,那时他看起来比现在稍微再小一些,头发更长些,脸上竟然还有闪耀的笑意。   十九岁的林砚生。   姜煜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微微抿了抿唇。   “哥,珊姐提醒你明天去机场不要老头衫配人字拖了……至少也要把老头衫掖进腰里穿。”brady收拾完行李要离开姜煜世的房间时,才想起来这么一茬。   姜煜世仰头看了他一眼,“小雷迪,复古艺术,你和李姐都不懂的。”   雷迪抽了抽眼镜,“哥,请你叫我英文名。”   “香港人都能克服,你也能习惯被叫国语名的。”姜煜世眼还是盯着屏幕,支着下巴发表意见。   “穿这件去吧,您毕竟是品牌大使啊。”雷迪举起皮衣,TF今秋新款,上周才寄到公司。   Tom Ford中国区品牌大使可不太好当。姜煜世无奈,每次红毯穿TF的西装才是他的噩梦,收腰这样狠,松懈一秒也困难。其实得到这个机会姜煜世才应该感恩戴德,可近来都泡在蜜糖罐子里,被众星捧月地宠着,都快要忘记过往了。   刚出道时公司商业派的揠苗助长模式当然没有给足姜煜世成长时间,舞蹈因为缺少练习积累根本拿不出手,导致他在偶像定位上混得比较惨,于是李珊努力先将他往时尚界靠,得一个缓冲时间,谁知橄榄枝源源不断,早就超出他们的预期。   其实欧美对于混血的情感一直复杂,况且姜煜世还更偏亚洲一些,又没有亚洲标志的丹凤眼国字脸。   于是“稀为贵”变成了唯一的底牌。虽然异瞳在国外演艺圈也能数出一二,可毕竟稀少,加之姜煜世骨架比例完全撑得起场面,这份青睐全中国便只有他会有机会得到。   两点十四分。   姜煜世对着落地窗将手机里缓存的暂停时刻所有曲目都听了一遍。反正暂停时刻迄今为止只有18首歌。   但这单纯就是一种享受,因为耳边萦绕的一直都是林砚生的声音。主唱的存在感这么强,怪不得一只乐队里最出名的常常都是主唱。   最爱《浮沉》的前奏,林砚生的声音被处理得像有细细电流经游,酥酥麻麻搔得人耳和心一块痒起来了。这首里吉他的solo片段也很出色。   姜煜世头脑晕晕的,不熟练地打开微信,找上他唯一的好友,一字一句用着简体打下:‘林老师唱歌真得很好听。’姜煜世真是没话讲了,原谅他只能用这么干涩的语句,情绪太饱满常常让他没有一点办法!   他和林砚生加为好友以来一条回复也没有得到过,但他怎么能奢求呢?林砚生不将他删掉已经很慈悲了,姜煜世晃晃荡荡地想着。   他真怀疑他是眼花了——竟然收到了一条回复!还是语音的!有整整7秒!   姜煜世一颗心竟然快要烧起来了,这种火烧烧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因为他听说他老爹将他大学同学肚子搞大的时候,但他又回忆了一下,好像又不太一样。   “您好,先生。您的朋友在我们1860酒吧喝醉睡着了,您方便来接他吗?”那端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条:“是这样的,我们没有找到先生的通话记录,所以打开了他的微信,第一联系人是您,您现在在北京吗?如果方便的话,地址我会以文字的形式传给您。”   姜煜世急急冲进1860,是两点五十六分。   这间酒吧竟然还会打烊?只有天知道他开雷迪的右驾车多么别扭也要赶在三点前过来的意志力,不然林砚生就要在深秋里挨冻了。   他一眼就瞧见林砚生被扶在门边的座椅上休息,和一周的醉汉一起。   林砚生睡得死死的,这次姜煜世去触碰他时他就没有一点反抗行径了,整个人软绵绵的被姜煜世抱在怀里。背起分明更加省力,姜煜世却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是将林砚生横抱着走的。   谁知林砚生一进车厢里就不安分起来。   姜煜世不知道为什么林砚生总能在梦里保持战斗状态,不当歌手的话林砚生一定有潜力成为一个拳击手,或者成龙派醉拳的弟子?看着他挥舞的拳,姜煜世无奈地将衬衫外套脱下,将他的手捆在一起,以免他打到硬物伤到自己。   开车间又感觉到自己的靠背被踢得咚咚响,他本来开着右驾车就要保持聚精会神,林砚生一惊一乍的腿部攻势实在有些影响他的注意力,于是姜煜世又下车将林砚生的腿也用带子捆住。   姜煜世职业素养让他不论情形多么危急,也要将自己裹得妈都不认识才能出门。   于是林砚生躺在后座上缓缓恢复意识时,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绑住。头脑混沌时更要保持冷静,林砚生告诫自己。他悄悄转过头来,看见前座开车的竟然是一个黑衣黑帽黑口罩的高大男子。   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林砚生——他被绑架了!   虽然他没有这种生活经验。   一定是在酒吧里喝醉被那个男人绑架了,林砚生冷静地分析着。   酒吧里坐在他旁边的男人一直在给他哭诉男友的背叛,而且在一串京片子里他还听见了这个人一口纯正的川普,他乡遇老乡情节再加上男人流的泪,让他只好放下了戒备,甚至开始有点同情男人。   下一秒钟他都感觉男人就能写出一系列骚兮兮的苦涩民谣,抱着吉他在北京流浪,走到天安门突然想起成都,然后在北方的夜里想起南方姑娘的那种。   然后男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倒酒,硬生生将酒量不错的林砚生给喝倒了。   他静悄悄地在匿在黑暗里的后座中观察着周遭飞驰过的建筑物,还有前面男人的一举一动,形态外貌。他必须要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来帮助他分析下一步的脱逃计划,而且还要将他们记下,好联系警方为抓捕犯人提供足够的线索。   他发现这人开车时,竟然用本该扶着方向盘的手在空气里挂着档,一定在左驾地区生活过,应该是学车的青年二十岁左右的时期。英国?不,应该是香港。那么一定是这个人伪造了自己的信息,提前调查过他的情况,然后用成都人的假身份来靠近他。   林砚生深吸一口气,他实在太兴奋了,热血沸腾。   其实林砚生这个奇奇怪怪的爱好早被谢锐吐槽很多次了,但在得知林砚生去电影院n刷《战狼2》的消息之后,谢锐还是大京失色,实在是只能说一句,你是Chinese,你是战狼接班人,中国特种部队需要你。   细下心来可以看见这辆车是背离城心行驶的,难道是要开去河北的农村将他卖了?还是一路开到内蒙,然后从那儿出境将他送到国际医疗组织做人体基因变异实验?林砚生在黑暗里眯了眯眼,有趣的是,他发现这个人贩子实在是有贼心,又没有与之相符的能力,捆着他手的结系得居然这么简单!还是用的衣服。   不对。他太天真了。一个罪犯怎么可能会这么大意?   此时此刻顿感大脑一片昏沉,他这下明白了:这个人贩子一定是给他下了药,才会这么放松警惕。   是三唑仑,乙醚还有其他药品混在一块的麻醉剂,他再清楚不过,但应该侥幸只吸入了一点,因为他现在还保留了思考能力。   林砚生睨着那人开车的背影,手下动作着悄悄将绑住自己手的衬衫解开,又伸进兜里拿出吊在钥匙圈上的小刀。钥匙随着动作而碰撞发出叮当脆响,幸好那人正在和不熟练的右驾车做抗争,并没有注意到后排的细微动静。   趁着现在药物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   就现在!   林砚生飞快地坐起身来掌住皮质座椅,眨眼间又将小刀弹开架在那人的脖颈上,利落的动作不带任何的迟疑,仿佛预演了上千遍。那刀身虽小却锋利异常,刃轻轻嵌进那人皮肤,只要再使上一分的气力鲜血一定会顺着刀口淌落。   林砚生偏过头狠狠在那人耳边命令道,“停车。”他说这话时极冷静,漂亮的脸随着车与路灯的赛跑而变得明明灭灭。   那人一惊,将车一个急刹。这趋近郊外,又是半夜,整条大马路上空空如也。轮胎划过沥青路发出尖锐的响声。   林砚生又微微使力,“你是谁。为什么绑架我。”眉也狠厉地挑起。   姜煜世彻底震惊了,他一点也没法乱动,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血管在刀刃下鼓鼓跳动。他只能通过后视镜瞧见林砚生一张红彤彤的脸,眼神也略微有些迷离,明显是醉得不轻。   这是要学安吉丽娜·朱莉的做派吗!暴力美人的奥义,林砚生掌握得实在透彻。姜煜世无奈,林砚生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在绑架他,难道是自己的装束?于是姜煜世伸手打算将自己的口罩拉下,却又被林砚生腾出手来扣住,又听见他一句“再动我杀了你”。   “……我是姜煜世。”姜煜世只好开口,声音被蒙在口罩里而显得有些含糊。   林砚生冷哼一声,“僵尸鱼?你这个行动代号还挺独特。”他觉得头越来越重,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于是当机立断:“现在,马上掉头把我送回去。”   在车启动的瞬间,滔天的满足感湮灭了林砚生,兴奋和酒精一同发酵,他觉得自己酷极了,从小到大就只有今天,他的个人价值是真正得到淋漓地展现了的!   “别耍花样。”他还是保持威胁的动作,说这一句他在心里妄想了无数遍的台词,尾音却又有些颤抖,脑袋晕得不像话。直至他眼皮沉到难以开阖,意识渐渐远去。   姜煜世是彻底无念无想了,他停下车将林砚生搭在他肩上还紧紧攥着小刀的手放下来,又将这个凶器拿得远远的。   怪说不得阿婆说最近一定要去给他拜一拜黄大仙。 第4章   林砚生醒来时天也亮了,眼幕前一片白晃晃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他半阖着眼撑住头支起身子来,发现他躺在一张巨大的酒店床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领口,衣服还在。   昨天夜里的片段零零碎碎,无法好好地串联。只模糊地记得他喝醉酒后被绑架……被绑架?!他立即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定位还是在北京,一个偏郊临近首都机场的五星级酒店……这怎么回事?   房间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   林砚生紧紧攥着被子边缘,随时准备将定位发送给谢锐。   赫然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浴袍的男人,先闯进林砚生视线的是大片被黑色衬的雪白的胸膛。那人头发半湿,正拿着浴巾擦头发,慢悠悠地走进来。   “姜煜世……”林砚生怀疑自己是眼花了。   姜煜世闻言抬起头,“林……老师,你醒了啊。”他自然地坐到林砚生身边,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还疼吗?”   他又不是发烧,干嘛要摸额头。林砚生别扭地向后一退,又听见姜煜世解释说着:昨天夜里他将姜煜世当作是绑架犯,还和姜煜世斗智斗勇,最后睡着了被姜煜世抱回酒店休息。   姜煜世垂着眼,并没有说昨天夜里林砚生辗转时,突然惊措起来,直到抱住了他的手臂,像爪鱼一样缠着他汲取温热,又软乎乎含糊着说自己头疼,叫得姜煜世一颗心飘忽在云间,怎么好抽回,只好任他抱着。直到清晨等他睡熟了,姜煜世才眯着睡了一会再去洗的澡。   林砚生一下子就羞愧得脖子脸颊红成一片,他微微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一个人抓着被子在脑里做思想斗争。   姜煜世看间他的为难,替他掖了掖被子,“再休息一会吧,饿不饿?”   姜煜世正对着作为日光最佳捕获者的落地窗,透过的曦光将眼映得剔透,流转着光星。整个人浴在炽光里像是镶上了一层金白光边。   林砚生怔着盯住姜煜世的蓝眼里映出的自己身影,浑身不自在,“我马上去机场。”   “好巧,我下午也有飞机。”姜煜世笑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   林砚生注意到他欣长脖子上横着的一道血口,被水泡过而翻出一些白边,有些狰狞。   姜煜世顺着他的视线,狡黠地弯了弯眼,这才开口:“好痛。”又凑近了林砚生,半真半假地凝着他,又低声重复,“好痛。”摆出可怜的模样,低沉的甜腻含在口舌间:“林老师好狠的。”   如今这幅模样的姜煜世像是一只乞求怜爱的大狗,瞬间就让林砚生回忆起小时陪伴他多年的边牧,他还能做什么呢?回过神来时手就已经搭在了姜煜世的脑袋上了,就像他原来抚摸边牧的头一样。   姜煜世的一丝惊措被藏住,他还顺势地拱了拱林砚生的手掌,然后扣住林砚生的手腕,撩起眼皮从林砚生微张的指缝间瞧他,“林老师吹一吹,我应该就会好。”   林砚生这才完全清醒,恼着作势要将姜煜世推开,又因为手被狠狠捉住而动弹不得。   “滚。”林砚生因为自己的气力不足而感到羞耻,只能用言语反驳,“让开,我要去机场了。”他其实知道自己挺没意思的,这个大明星接他、照顾他、甚至还魔幻地挨了他一刀,他还这么暴躁。可谁叫姜煜世这么讨人嫌。   姜煜世眼幽暗着,挑起一边的眉离开床缓缓走到门口,反手将房门关上。   “嘭”的一声,随着林砚生心隐隐的一跳,他看见姜煜世竟然靠在雪白的木雕门上,开始慢条斯理地解着浴袍的前扣,腰带。眼神却直直凝在林砚生身上,那是猎狼的视线。   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的一切都像是在画报拍摄现场。   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听得见的窗外鸣鸟。   终于姜煜世的整一件浴袍被他完全解开,堪堪披在身上,只剩一条底裤。那精心训练甚至历经考究的身体,劲瘦而又饱满,就这么大肆地展现在林砚生的面前,像是十八世纪雕刻在教堂顶的半神人像,石膏?应该是象牙质地。   他半湿的发坠坠地凝着水珠,不堪负重而经流欣长的颈,蜿蜒的锁骨,再隐没于毛织浴袍中。   “衣服穿上。”林砚生不为所动,甚至不去多看他一眼,不知因为什么。   姜煜世也不太在意,他本来就是要正经穿衣服。可林砚生还刻意地说了这句话,那他的小脑袋里现在是想的什么?姜煜世有点好奇了。   林砚生的发勾进耳骨钉里,他只好伸手去将钉扣摘下,侧对着姜煜世,挂在耳廓的银链随着动作摇摇晃晃。   像春水,像柳枝,像此时此刻姜煜世的心。   姜煜世抛开脑内的其他想法,凑上去瞧个究竟。   整整七个耳洞,三个在耳骨上。   他下意识去逗弄了一下林砚生吊着重饰而隐隐发红的小巧耳垂。“疼吗?”姜煜世探着头正对上林砚生。   林砚生瞥了他一眼,将银链重新穿上,没有回答。   “粉丝也叫我打,但我怕痛。”姜煜世笑起来,“七个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是一次打的。”林砚生穿好自己的皮衣外套,将塞在领子里的短短发尾拉出来,在后脑勺上扎了个拇指长的小辫。   “医院打的?”   “自己打的。”林砚生望见姜煜世震惊的眼,好心地解释道,“穿耳器。”   “那林老师能给我打一个耳洞吗?”姜煜世突然请求道,英挺的脸因红晕浮现而变得柔和了些。他又灼热地盯着林砚生,“我只是想,想让林老师在我身上多留个印记而已。脖子的伤口很快就好,那样就没有痕迹了……耳洞的话,我会好好保护的。”   变态吧……这就是HKU的高材生?都这智商这学校还办不办了。但一听见姜煜世提到自己伤他的事,林砚生真的毫无办法,觉得姜煜世只小他两岁,却让他产生一种带孩子的错觉。   他只好说,下次,下次吧。   姜煜世看穿了他,情绪高涨起来:“我不等。”然后立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叫雷迪去买穿耳器,让刚起床的雷迪一头雾水。   “你去医院打啊。”林砚生有点无奈,掏出一枝烟点燃。   叛逆小少年吞云吐雾的样子会让教导主任抓耳挠腮,可二十五岁的林砚生长着十八岁的外貌抽着四十岁人的烟的样子的确让二十二岁的姜煜世觉得性感。   “禁烟房。”姜煜世垂眼夺过林砚生的烟,调笑着看他。又在林砚生不解的眼前侧头亲他,又只是极轻的一吻,轻如蝶翼煽动。   像是应急补救似的,姜煜世又从桌上抓过一颗奶糖,撕开塞进林砚生嘴里,“请你吃糖。”然后将烟按灭在纸盒中。   天知道他多想一巴掌呼在姜煜世的脸上。林砚生皱着眉用后槽齿将硬糖咬碎,发出狠厉的脆响。奶味一下子溢出,蔓延在舌尖,将焦油的苦味冲淡。   姜煜世对吻这件事的态度很奇特,他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只是表述爱意的一种手段。而且如果是去吻不太熟悉的人,甚至是陌生人,之于他的心理负担比起熟人还要更小些。   这就足以引发林砚生长久的思考了,他开始怀疑姜煜世是不是也在百度百科上做了手脚,什么英中混血,应该是南美热情部落来的原始人种才对。   于是雷迪赶到酒店时就看见这样的情景:林砚生和姜煜世面对面坐着,互相盯着对方。林砚生表情有几分不解,像是在探究奥妙;而姜煜世只是看着他笑而已。让他想到早年间家喻户晓的港片《大话西游》至尊宝和紫霞的城头对视。他晃了晃脑袋,要驱逐自己的诡异想法。   姜煜世接过雷迪拿来的袋子,里面是一只穿耳器,一瓶消毒酒精,还有一袋旺旺奶糖。他将奶糖外包装撕开,哐啷啷地倒在桌上,还在品鉴了大陆特有奶糖后发表意见,“好粘。”   林砚生翻着袋子,“只有一支……?”   姜煜世茫然地抬头看他,“一支怎么了?”   “你是一只耳?”林砚生挑眉,又看见雷迪眼里的迷茫。他想算了,这样还可以少一点劳动力,“一个穿洞器,一个耳洞。”   “一只耳是谁?”姜煜世转头去看雷迪,问道。   “一只……很坏的老鼠,只有一只耳朵,大陆童年动画片《黑猫警长》里的反派角色。”雷迪老实地为香港人科普。   姜煜世还想问什么,却被林砚生按坐在床上,“你还打不打?”林砚生真是觉得这二十四小时过得实在有点魔幻,再经历了“绑架”后还要为大明星穿耳洞。他只想快些做完事情离开。   姜煜世点点头,弯起眼莹莹地等待着。   一旁的雷迪才陷入了深沉的缄默,姜煜世这幅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乖巧?他轻轻咳了一声,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林砚生淡漠地揉捏姜煜世的耳廓,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你想打哪儿?”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询问姜煜世要将耳洞打在哪一只耳上,径直地就选中了蓝眼红痣闪耀着的左边。左半脸要怪,总是该怪到底的,应该秉承着在任何领域做到极致去的一颗心。他潜意识里觉得姜煜世也是抱着这样心思的。   姜煜世耳朵像是被烫了的模样,红得几欲滴血,但面色还是自如,只对林砚生说随便。   林砚生想起姜煜世说他怕疼,还是选择放弃耳骨的位置,老老实实地用记号笔在他薄薄耳垂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林砚生凑得很近,因为近视。温热的气息扑在姜煜世脖颈,带起一片惊栗。林砚生唱歌时的神情和现在很像,确切来说应该是如今的林砚生唱歌的样子。姜煜世脑子里又一晃而过十九岁的林砚生义演的模样,他知道林砚生现在不那样笑了。   他那时多少岁?十七?还没到,十六岁,应该是念中学的年级。   林砚生是对着谁笑的呢?姜煜世一想到竟然嫉妒得发狂,他哪怕变作那时拂过腾冲的一阵风也好,至少还能吻一吻林砚生的发。这浓郁情绪实在是太罕见,让姜煜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心里揣着的思绪是多么诡异。   在林砚生接过穿洞器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环住,是姜煜世抱住他,攥着他皮衣下摆。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姜煜世难道是真的怕?   无痛肯定是无痛,商家总还是在意诚信问题的。   短短一个眨眼的瞬间,一声脆响,痛感比抽血更细微,林砚生熟练地将塑料针推进,又用纸巾按住,喷上酒精。林砚生下意识去看姜煜世的模样,他分明看见姜煜世一脸平静,在和他眼神相对的瞬间才皱起了眉轻声说疼。   林砚生额前的发碎碎散在眼前,有些挡了视线,世界被黑栏栅格划成一块块碎片。但还没等林砚生伸手将发别在耳后,姜煜世就替他先完成了。   一种熟悉的情感自他脚底袭上身体,弥散至四肢各处,让他战栗。林砚生恍惚着,垂眼去看姜煜世,那是迷茫的,遥远的神情,望向姜煜世那双赤诚异美的眼,却直直看到了时光的深处,青春的尽头。   这样的熟悉感在姜煜世出现后屡现,随着次数的增多却丝毫没有让林砚生脱敏的迹象。   像吗?其实也不像。林砚生模糊着想。 第5章   姜煜世撑着盥洗盆,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伸手去触那一边发红的耳。   他不知道林砚生见到他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让他有种被遗弃的那种抓心挠肺的失落感。   七天很短吗?姜煜世蓝眼折出迷茫,像是被雾霭遮蒙的宝石。他想,如果他此时此刻真爱上一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哪怕一秒他也会刻在心里。   在他十七岁的那段记忆里,中环那一片真是占了不少分量。屡屡回想起来就是夜色中的维多利亚港,明灯璀璨的天星码头。他地道的香港人,原本也不爱向那些游客众多的地方挤,只是因为他要等一个人,只要等到就好了。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他的大学时代,导致他学业不太繁重时也会从薄扶林道一路下意识地跑到中环去。   姜煜世垂眼,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带上了一种怎样的情绪。他轻轻转动耳洞里的塑料针管,穿上了几个小时前还弃之敝履的皮衣。   “哥,林老师已经安全送到了。”雷迪打电话来,听见那端传来的登机广播才让姜煜世彻底放心。他原本想要和林砚生一起走的,被雷迪和林砚生一通劝说最后只好做了让步,于是叫雷迪先送航班更早的林砚生。   雷迪本来也不在意姜煜世的个人问题,因为姜煜世的气质和不断的花边将他的定位处理得很巧妙,让他能够撇开那些包装,直白地呈现在众人视野里。这真是娱乐圈稀有物种了。   原生的,而又炽热的,赤诚又游离。姜煜世很会掌控平衡。   可雷迪觉得姜煜世现在的这个态度不太对劲,至少林砚生这个人并不是在安全的范围之内。他不只一次发现,常常夜里叫姜煜世起来赶行程,躺在床上迷蒙睡着的姜煜世的手机里还放着暂停时刻的歌。他们歌常带摇滚,透过耳机在静谧的夜里显出几分嘈杂。而姜煜世能听着摇滚乐入睡,这着实还是要些毅力。   这么喜欢?雷迪想问,又在再三试探下发觉姜煜世还会装作不认识暂停时刻,最后还是放弃了。姜煜世这一装就装到他这次和林砚生见面,看着大剌剌地说着“初次见面你好哇”的大明星,雷迪是真的搞不懂状况了。   “那我晚些坐TAXI过来。”姜煜世应着。   又开全国巡演了。姜煜世天天奔波在各个城市,却和巡演的地图动向一点也合不上,他真是没办法了。原来念书时还可以硬着头皮请个假就能追着到处跑了,如今工作了牵扯到不只他一人的利益,真是做起事来一点也不自由了。   姜煜世数着日期,演出竟然只剩下两场。上海,广州。他心瞬间飘起来,有些慌神,下下周的最终广州场结束那天,按照合约他应该在杭州刚录完真人秀。哪怕趁着夜回广州也赶不上演出。   可他知道自己和林砚生不一样,他立过的誓是怎样都要实现的。   逃跑就好了,这种事他最擅长,姜煜世支着下巴想着。   姜煜世左手边的钱夹里放着一张破旧的票根,明显被撕作两半,又被主人用胶带细密地补上,妥帖地藏在钱夹深处。   “哥哥今天穿皮衣也太帅了吧我晕晕!”送机的迷妹看见姜煜世生人第一时间就落下热泪。   机场的爱凑热闹的工作人员凑过来说道:“我吃瓜路人啊,但你们发没发现林砚生和姜煜世怎么今天都穿的皮衣?”   “你装什么路人?秋天穿个皮衣很罕见吗?你们这种西皮狗,还是没实锤糖的西皮狗就该自杀一万遍!”   还没实锤?都亲了还没实锤?无游戏无惩罚的亲。没哪家正主有这么劲爆的糖吧?路人都想对号入座了,这个cp发展前景也太优秀了,嗑得第一口糖就这么魔幻。   姜煜世每次出现都要引起机场骚乱,于是地勤组无敌讨厌这个大明星。今天又是盛况,再来五十个保安都扛不住迷妹的热情。最恐怖的是,粉丝一般吵于内讧。有素质的粉丝就会在一边大叫说:“大家有秩序一点,不要挤哥哥!不要挤哥哥!”而这常常都是做无用功,反而还会引发不满,会被其他粉丝说她就是想等情况可控之后自己取而代之。   看见姜煜世被人潮一路推着走,挤成一根竹竿,还要见缝插针地给粉丝挥手,对着大炮微笑的营业样子,地勤组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心酸。   算了,以后不骂姜煜世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姜煜世在起飞前还给林砚生发了句:平安。   他是斟酌过的,是思量过的。以至于在飞机飞离城市上空时他的脑子里都还在斗争。是不是说“顺风”更好呢?他迷糊着想。耳上的小洞像是发炎了,因为挤压而疼痛,他一颗滚烫的心,满腔的血在这个微凉的秋日沸着,叫嚣着要他再努力些,要他认识自己深处的真实想法。   上海真是个复杂的城市。林砚生对这个地方的感情一直很矛盾。   他大学本来该来上海读,这就足以证明他的确是向往过这个地方的。最后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读完大学,于是心理变得很微妙,连带着这座城市也一同埋怨了。所以就逃避似的没有到过上海演出,当然,是五年前还在那个由他做主的小乐队时了。   彩排了两次,距离开演还有一个小时。林砚生含着一颗润喉糖坐在后台休息室玩手机,才意识到什么叫:一个人对你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比如说他以往根本不会留意“姜煜世”这三个字,哪怕常年占据热搜,哪怕频繁地出现在包装展板上,哪怕常常从旁人口中听见。而现在不仅“姜煜世”能闯进林砚生的视线了,还有各路叫得天花乱坠的“姜天仙”“姜sir”“浴室哥哥”都能引发他一系列的驻足。   随手戳进一个在他微博底下留言的姜煜世的粉丝的主页。看见她置顶微博就是姜煜世今年三月在米兰走GUCCI的秋冬时装秀截图。   不得不说粉丝们都拥有一整套的过人技能,修图能力放在广告界也是人才级别的。   姜煜世那个时候还在他的ep《legend》的打歌时期,要契合主题理念“王的加冕”,他将头发漂成奶金色。也是顶着这个头发上的秀台,这完全背离了一个亚太地区的模特需要遵循的特色理论。他完全摒弃什么亚洲面孔特色需要注意的事项,只站在上面就是对世界说:他就是特色。   姜煜世就这么穿着蓝黑与金交织,蹁跹着繁冗复兴手工刺绣纹样的夹克衫走上秀台。流苏随着步伐而摇动,是摇摇欲坠的流星。闪光灯像是钻石般一颗颗镶在身上,渲染出一层薄而透的光晕,零星地闪着。此时此刻被光捧着的姜煜世,就像那个被大天使长亲吻加持给予祝福的神的孩子。   利用时装秀打歌的,再找不出第二人了。这套衣服和《legend》的理念真是完美贴合,如果不是mv录制时这套还没有出,不然跳跃在各大网站上的独屏海报上写真上的一定是它。   粉丝置顶特意将来回的特写截出,将一左一右的侧面拼作成一整张长图。   右侧的琥珀极易受外界影响,被四周绚丽的灯染得几分斑斓,偏分的发落在这侧,金色的发丝落在眼睑上,好像下一秒就有破冬春风将至。   左侧的蓝眼在浅发色的衬托下是不温柔的,甚至凌厉的,张牙舞爪地卖弄美丽。赤色的痣没被粉底遮盖完全,隐隐透出来,是个不可言喻的轻梦。   林砚生确实对小男生不太感兴趣,花美男偶像尤甚,可这并不妨碍他有欣赏美的能力,虽然他自己内心极其不情愿。   他下意识点击了保存图片,又像反应过来似的想要打开相册将照片删除,却在进一步动作以前被谢锐叫出去吃饭了。   暂停时刻伙食开销一向很大,哪怕有女生鼓手杨梦冰和弱胃选手林砚生在,但光是谢锐和杨廷赫加起来就能吃爆两家自助餐馆。   陆廷赫是他们的贝斯手,乐队里少见的比吉他手还能把妹的贝斯手。他是去年才进来的,是一个只是因为去谢锐哥哥琴房里买琴,就被一路拐卖来搞乐队的肄业大学生。   林砚生诚心劝小孩儿回去读大学,不然这个乐队里学历最高的就还是谢锐,作为唯一一个拿到了大学毕业证的人,可把他牛逼坏了。但陆廷赫的意思大概就是:读不读大学都没差,大不了乐队混不下去就回去继承百万家产。   得,还是你更牛逼。林砚生从此再闭口不谈。   陆廷赫吃着林砚生的盒饭,含糊着说,“今年怎么不排香港场?”其实暂停时刻从来没排过香港场,只是陆廷赫不知道。   谢锐偷偷瞥了一眼林砚生,“排了广州啊,很近的。”   “我靠大哥,我们最后一次巡演了,都不把地图踩远一点?广州和香港虽然离得近,但意义肯定不一样好吗?”陆廷赫发言,“我注定要做个有缺陷的人,这辈子已无法圆满我的海峡两岸梦了。”   “海峡两岸是台湾和大陆。”谢锐说,“台湾我们去过了,满足你的两岸梦了吧。”   杨梦冰今晚演出结束要去见女朋友,饭也不吃了在一边举铁,毕竟“猛兵”哥不是白叫的。   她看了看手机,激动起来,“你们吵你妈呢,王胜说之前兰州场因为灾害不是取消了吗?所以场次不够,现在公司说要加一场香港。演出表发布之后香港的歌迷就组织起来轰炸公司官微,现在又有这个机会,公司还是想着在解散前尽量不留遗憾。”   林砚生在杨梦冰和陆廷赫的共庆盛况下偷偷溜出休息室,走上阳台点了一支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排斥去香港这个地方,明明从来也没有真正去感受过。暂停时刻两年前人气还不这么高,轮不到去香港开Live的地步,他便得以躲过一劫。   这种生理厌恶很夸张,夸张到说出来都不会有人信的程度。   四年前他陪着谢锐到深圳要债,事情结束了之后谢锐说从福田口岸到香港去玩两天,感受一下。然而当列车在红磡站停下,林砚生刚刚踩上香港的地皮,就觉得有些异样。看见拥挤幽恻的地铁道时,看见那些来来往往的港人,说着林砚生听不懂的话。其实他在车厢里已经是大脑空空什么也不能作思考,坐在那里整个人不住轻微颤抖。   他停在扶手电梯前,身后的人步履匆匆有下件事下个地方要去,从他身后挤出来。被撞上肩的霎时间,林砚生浑身像是过电一样,恶心感像一头困兽在他身体里乱撞,不留余力,竭尽一切,头部传来的钝感要将他撕咬开来。眼前灯花也开始摇坠,开始旋转,像是正经历一场地震。他扶住谢锐,意识都模糊起来,说他要走,快点离开。   谢锐起初还以为林砚生兴致大好,来到香港玩什么情景警匪剧,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只好又掺着林砚生回到深圳,在酒店躺了两天,让他们机票都改签。   “怎么办,要我去和王胜说吗?”谢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林砚生没有回头,淡淡摇了摇头。应该只是当时身体不舒服才这样吧,还将罪名扣在香港这个美丽城市上,真不太好,林砚生想。   烟头上缀着的艳红火星杵在夜色里,像是要将墨云点燃。 第6章   姜煜世的家务能力实在欠缺。结果这一点还被真人秀无限放大,呈现在观众面前。   比如说他们这次去了杭州外的山村里录制节目,老前辈准备晚餐时叫姜煜世摘后院的葱,结果姜煜世便摘了一把蒜苗来,还解释说原生态的葱真是长势喜人,比养殖葱要大得多。   以及和另外一个新生代演技派女明星江月歌轰炸厨房的桥段实在是为难制作组了。   前辈们上山采药,他们只好自己准备饭菜。江月歌提议说做一锅汤,来满足老前辈们佛系的养生习惯,姜煜世也赞同这个提议,兴致勃勃地开口道“让香港人给哥哥们煲靓汤”。   真正实施起来却遇上了难,面前的大黑锅和姜煜世记忆里的小瓷盅完全不同。待到锅中油温烧到高得离谱时,姜煜世秉承着是汤就该先煮好水的基础理念,于是趁势浇了一把凉水上去。顷刻间哗啦啦的油星和水花一同溅出,遇冷升腾起一大团的烟雾,一下子将镜头也熏花。   再次出现在观众视线的是姜煜世左手举着锅铲,右手拉着江月歌从厨房逃出生天的情形。烟灰从各个窗口缝隙溢出,乌烟瘴气这个词语大概就是形容现在这个景象的。   姜煜世一张俊脸上覆上黑灰,却还是用自己的大褂将江月歌笼住,将她抱在怀里。跑到院子里还弯下身子,用干净的内衬衣袖擦拭江月歌沾上灰尘的脸颊。其实这真是个很假的反应,但被他演绎时却真实非常。江月歌像是演戏,又像不是,也不自主地盯住了姜煜世的眼,姜煜世感受到她的视线垂眼轻轻笑了一下。   配合着后期加上的坠入爱河般的bgm,像是在偶像剧拍摄现场。不,应该是乡村爱情故事青春版。   很明显的炒作cp,节目限定组合。谢锐下定义道。   林砚生不知道为什么谢锐也开始关注姜煜世的消息,而且屡屡放在吃饭时来播报近况,还能和大家一起八卦讨论起来。   “江月歌身材不行,太平了。”陆廷赫说。   杨梦冰闻言用手掌打了一下陆廷赫的头,用击鼓的气力。   “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是豪杰,不能和正常女的比。”陆廷赫揉了揉脑袋,又转头批斗谢锐,“谢锐你还是太简单了,大家都单身,又在娱乐圈里面,看对眼就互相解决一下需要很常见的。你以为是中学生排练节目,台上拉手台下都不敢正眼看的那种纯情回忆吗?”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你中学肯定没有这种纯情回忆。”谢锐有时感觉他们乐队真是招了个职业喷子进来。   “姜煜世真的牛逼。给我其中三个我都满足了。”陆廷赫支起下巴,比出“三”的手势,“哥,你去问问姜煜世,Natasha是不是真和他睡啊?睡了我就真的加入失恋阵线联盟了。”   林砚生将外卖盒放在桌上,挑眉看他。   这招治谢锐,却治不了陆廷赫一身反骨。   “哦,你去问的话好像正主质问老公噢,不太合适。”陆廷赫就像个讨打的初中生。   林砚生闻言垂眼将谢锐叼着烟拿下,停在陆廷赫手背上方,烟灰摇摇欲坠,嚣张地闪着火光。   陆廷赫见状立即将手缩到背后,讨好地冲林砚生笑。   说曹操曹操到。林砚生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一看又是姜煜世的微信攻势。姜煜世好像把和林砚生聊天窗口当做成朋友圈,什么动态也只往这里发。   这次姜煜世发来的是茶叶鸡的图片,还将这家杭州餐馆的名字也一起照进去了。   但其实姜煜世已经到机场过安检了。   来的路上天已经灰蒙蒙的,虽然姜煜世查了查天气状况发现是雷雨,但他还是心存了一丝丝的期待,只是这份期待在机场广播响起的那一瞬间便破灭。   不出意料地延机了。   姜煜世坐在vip休息厅气得脑袋疼,却毫无办法。每隔一分钟他就按开手机屏幕看一次,时间便在他的眼皮底下簌簌逝去,真是剜心剜肺的痛楚。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他真赶不上就要悔一辈子。姜煜世握着手机空感一阵无力。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譬如五年前他迷失在人潮涌动的中环。   眼见着到了进场的时间了,姜煜世的一颗心像是停跳了似的。透明的窗被这秋雨攻势袭击得厉害,水柱在上面都极难成型,立即融成一束滚落,在玻璃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虽然室内阻绝了雨声,可姜煜世望着这该死的雨,好像都能够听见他和风携手的嘶吼。   姜煜世按下了微信电话,其实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他并没有认真推敲过,甚至都没有想过接起电话他第一句要怎么和林砚生问好。反正林砚生也不会接,姜煜世明白。   “喂。”   姜煜世觉得自己瞬间失聪了,他是听见了林砚生的声音吗?那端闹哄哄的,林砚生的声音却不会因此湮没其中,这份声音的清冷是独特的,是跳出体系外的。   “喂……喂!”   林砚生不再说话,像是在等着他开口。   姜煜世知道那端已经进入马上上台的准备时期,“林老师,演出顺利。”他只好长话短说,将翻涌着的情绪揉成三句。   “好想去,好想听你唱歌,好想见你。”   他说到末尾声音都几分颤抖,带了些呜咽,但是都历经了全力的克制,他真不想在林砚生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弱小情态。   却还是被林砚生听出异样情绪,他难得拿出年上者的包容情怀,“还会有机会的。”   “最后一场我都没赶上。”姜煜世洞洞望着飘忽的雨,低声开口,“对不起。”   林砚生不知道为什么姜煜世要说对不起,只是姜煜世很执着,重复了几遍,情感一遍比一遍浑沉饱满。   “还有一场。”不知是受不了姜煜世的颓唐,还是迈不过自己的该死同情心,林砚生入魔般地说道,“三天后,香港场。”   其实谢锐都打算这场结束后向王胜说明情况取消香港场了,所以他们官微官网才破天荒地拖着迟迟没有放出演出消息。谁知道因为他林砚生一瞬间的昏头应诺,就又要推翻重来。   姜煜世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盯着杂点花色的大理石地砖,头脑这瞬间也像是铺满了斑斓的花点,“……好,好。”他像是傻了。   那电话挂断的很突然,因为林砚生完全可以用“马上开场”的理由来搪塞姜煜世,虽然事实上他还在后台化妆。   林砚生迷茫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他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会听见姜煜世的所渴求,自己就下意识地应诺下来?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好像对这样的行径感到熟悉。   演出过程里得到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歌迷都将这一场视作告别演出,所以格外地投入。哪怕林砚生再慢热,他也被场内的气氛带得有几分煽情。唱到最后一首成名曲,Live house里斑斓的灯光聚着向他奔来,伴着前奏长长地鼓点,他侧过头去和成员对视几秒。闭眼唱起歌时脑子里一瞬间涌入了滔天的回忆,那都是简单的生活片段拼凑起来的如同走马灯的回忆。   他听耳边人声沸腾,突然想起有人对他说,喜欢他在台上熠熠的样子。   他也好像是因为这样一个浅薄的理由就走上这条路,唱了这么多年歌。   但究竟是谁好像又记不清了。   谢锐发现林砚生的香港恐惧症好像是说着玩的。   广州场结束后林砚生说着还是体谅一下香港歌迷于是又答应了香港场。陆廷赫一下子就看破了,说前两周没见他心疼歌迷,怎么突然开始心疼歌迷了,怕不是心疼个别歌迷噢。   林砚生只好又说王胜说取消香港场损失费用还要他们掏钱补偿,这才顺利应付过去。   毕竟利益相关的理由来的有说服力得多,这年头张口闭口说情怀真没个出路。   昨天晚上他们到香港来,林砚生全程紧抿着嘴捉着谢锐的胳膊,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显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情态。但反应比四年前轻微很多,所以谢锐说他的香港恐惧症是可以人为控制的。而且在一碗芒果加布甸下肚后整个人就清爽起来了,只要安静如鸡地呆在酒店就一切大吉。   清晨谢锐想着林砚生肯定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到街上吃饭,于是抢做外卖小哥的营生,迢迢地买好早茶敲林砚生的门,却没等来林砚生来开。   电话一问,听见林砚生说他出去转转,克服一下恐惧症。   结果近午时林砚生回来的时候,顶着一头刚理好的发,修的齐整了些,也更短了,显得精神许多。谢锐凑上去一看,好像林砚生右耳最后一个落在耳垂上的耳洞换下了简朴的银环,变作长长的链,顶部缀着流畅几何圆形,几近要垂到肩际。是好材质,谢锐怀疑是铂金,随着细微动作也轻轻摇晃,在白炽灯下莹莹泛光。   “怎么,要进军k-pop了?”谢锐看着林砚生反常的捯饬自己的行为,质问道。   林砚生憋了半天,藏在外套宽大衣袖里的手下意识松了又紧,最后摸了摸后颈,只轻轻说:理发店打折。   谢锐点头,“你肯定在理发店办卡了,耳链是你办卡送的,对不对?”   林砚生生硬地点头。   “……”谢锐彻底没有语言了。 第7章   林砚生不太熟悉Music Zone的布局,来回走了两次场后才坐在台上调整立麦。   三个小时后这里会站满了人,六小时后暂停时刻将永远暂停。   林砚生对这一切没有实感,他一直以来走的路,一直以来过的人生好像都是为了别人。也许因为“他喜欢”,或是“她们想要我这么做”。   其实他本该注定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却渐渐被音乐拯救,明晰了方向。短途拼凑成长旅的人生对于林砚生才更加现实,那些漫而长的目标将他人生钉得死死,况且他也没那个能力控制一切按他的想法发展。   真是运气,林砚生心怀感激。   暂停时刻是谢锐一手组起来的乐队,成员都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在芸芸里相遇的。一起睡过地下室,一起在大雨里跑着去赶演出,常常争吵,总是理解,就这么携手走了四年。   林砚生点了一支烟,回神过来又按灭。   他要好好保持嗓子状态才行,像最初唱歌一样,用尽全力,想尽办法地认真对待。   谢锐埋头调着吉他,还是努力搞笑,讲着足够冰冻木乃伊的冷笑话。林砚生却觉得压抑。他慢着步子走出九龙湾国际展贸中心,站在马路边,用一种近乎发愣的神态欣赏着来往人群。   他跟着人潮走了几条街道,就有一些晕头转向地找不到回去的路。回顾四周都是狭窄紧凑的建筑与琳琅的灯牌,林砚生抬头瞧了瞧街道名,又感到一阵迷茫。   手边的交通灯发出“叮叮”的响声,信号灯绿了又红。   林砚生想起姜煜世,想他作为本地人应该就能够轻车熟路地发现街与道间最隐秘的秘密。   他会来吧。林砚生回忆起姜煜世三天前电话中的焦急语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链,想着。   姜煜世自从解锁了微信电话初体验后,就愈发变本加厉起来,日常都要给林砚生拨来许多个来,但林砚生像是内心有一套待人准则,每天最多接一个。   昨天夜里姜煜世去深圳录完节目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点开自己电子票的页面,一个人柔缱又幼稚地笑起来,让两颗虎牙都露出冰山一角。   他中午才和林砚生通了一个无聊电话,内容类似于由“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引发的一系列姜煜世向班主任汇报学习进度的报告。   可他又想听林砚生的声音了,那是听歌不能满足的烟火气的部分。   于是坐在桌前正在简单处理编曲瑕疵的林砚生便接到了这如期而至的电话。林砚生正火大,他发现谢锐好像把上次他处理了一半的demo给删了,导致他又要重头再来。   林砚生早年间习得一套控制自己的脾气的奥义——从转移注意力开始。   所以姜煜世拨来的电话全部被林砚生手动挂断了。   那并不是不耐烦的表现,相反,他相当有耐心,撑着脸颊钝钝盯着手机屏幕。姜煜世打一次他挂一次,周而复始。   直接关机多没意思。   打了十几通后姜煜世好像就放弃了。   林砚生觉得这小孩真是缺少毅力,没劲。于是将手机的wifi给关了。   果然没毅力是当下小年轻的通病。   结果刚刚想去洗澡,就又听到手机来电铃声,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林砚生下意识接起。   “哥。”那端传来胜券在握的迷人声音。   得,还是你牛逼。   姜煜世是联系谢锐得到了林砚生的电话,还被他送了一大堆锦旗并且托付了全村的希望。虽然姜煜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什么意图倾向,但谢锐还是发现了,并且不停鼓励姜煜世奋勇追林砚生,好让林砚生尝点情爱滋味,能正常地写些爱情歌。   不要再在写歌前,为了理解爱情其中的甜趣伤感而拉着他重温《情深深雨蒙蒙》了。说真的,他宁愿看《战狼》。   “每次打Wechat电话,都看见‘等待对方接受邀请’。”姜煜世突然开口,“‘发起请求’,这很像动物求偶,非常色/情。”   ?惊人言论。林砚生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教育。   “但这次的经历不太顺利。”姜煜世笑起来,轻描淡写地陈述事实,“哥,你说我这次的求偶是会成功,还是失败?”   林砚生望向窗外的港岛夜色,看山,观海,握着电话,头脑里却空白一片。   “人哋讲做人唔好咁贪心(人家说做人不要太贪心)。”姜煜世收了收轻浮调,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起这句话。   顿了很久,他才又开口,“但我不要。哥,你会知道我是个贪心的人。”   他说这话时语速慢了些,所以分量显得尤为的重。一字一句变作滚石,一颗颗地向林砚生掷来,好像这港岛的浓郁霓虹光影,在夜里奏起一只悠长情歌。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砚生打断,“真要来?”   “像假的?”姜煜世反问,也偷学来林砚生的言简奥义。   事实证明,无论是对于十七岁的他,还是二十二岁的他,要让林砚生相信他的心意都不是一件易事。   当林砚生顶着海风靠着谷歌地图,绕了一大圈回到后台时,收获了造型师Lisa的大方赞美。   “就是这种凌乱感!太好了,直接喷发胶就可以了!”Lisa看着林砚生一头乱糟糟的发,直接评论道。   结束底妆后,林砚生以为结束了,起身的瞬间又被Lisa按了回去。她还上手给林砚生涂起淡淡眼影来,对上林砚生皱眉的质疑目光,解释说,“不能浪费今天的头发。就当做……就当做致敬David Bowie他老人家好了。”   虽然林砚生自己千不甘万不愿,却还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陆廷赫直说他现在比杨梦冰还漂亮,弄得林砚生更想跳楼了。最后还是被谢锐的“这场突破是对最后一次舞台的真诚”给劝回来了。谢锐原本想在追加list里添一首粤语歌,可林砚生的突击工作真的完成得不好,从中学以来也只会吼两嗓子beyond,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没有,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砚生长久地将视线投进化妆间与楼阁的缝隙里,盯着入场区,似乎在找什么。直到谢锐给他拿来一瓶水,叫他到后台去候场。   20:00,准时开场,准时登台。   谢锐惯例做起了主持的角儿,还卖弄着从珠海前女友那里学来的蹩脚广东话,倒是让会场内的伤感气氛淡了些。   轮到林砚生打招呼,他握着麦站在舞台正中,嘴里含着寥寥几句话,眼神却放的远,来回在会场里逡巡,特意扫过了前排歌迷的脸。   陆廷赫觉得林砚生今天状态有点奇怪,因为他唱歌竟然不闭眼了。   一切都按照全国巡演该有的寻常风格,精心编排的顺序也按部就班,连着唱完了他们的成名曲,大热电影的片尾,将场内观众的情绪推到了一个高潮。   有时听着一首歌就会获得附赠的这首歌背后那一段属于你的故事,你的回忆。也许你在婚礼上播了这首歌做背景,后来每每听见他对你说爱,就找回这首歌。也许你在失恋的夜里迷蒙着放了这首歌一整夜,后来每每想起失恋,就忆起这首歌。   系结上回忆,所以音乐变得珍贵。   来的歌迷大多是刚刚迈进社会的,或还没有迈进社会的大学生,听暂停时刻的时间都隶属花样年华。也许暂停时刻的歌就捆绑着他们的一段青春,哪怕苍白,哪怕平仄,但它都是鲜活存在的,是一个人最美的记忆。   每每想到这里,林砚生就觉得自己好像也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里了。   他像是酒精中毒了,头脑混沌一片。   四周聚集而来的灯光在他眼前奔逃,汇成股股明晰却迷乱的光线。   林砚生唱着,尽力地唱着,粉身碎骨地唱着,很像是他很多年前第一次握上麦克风,对待一切都认真。   台下的观众做出手势大声地吼着他们名字,一声一声,其间还夹杂着“不要走”,“不要离开”。   于是他又难得的,生出了名叫“愧疚”的情绪。   汗从额上滚落,迷进了眼,氤氲一片。林砚生在水雾间睁眼,灼灼地望着入口,进入歌与歌间的间奏。   一切音乐停止,一切沸腾消弭,这瞬间好像万籁俱寂。   19:00   姜煜世留在了深圳的外景基地,被导演塞了一个补拍特写的理由,却迟迟没有等到制作人员。   录个综艺而已,哪里需要什么补拍特写?姜煜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表,皱起了眉。结果一路被人带到后面的休息室,这才得知他将要和台长的女儿共度美妙晚餐。   “我有事。”姜煜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脸上一贯的笑意也逃得无影踪。   “小姜,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导演拍了拍姜煜世的手背,又冲他笑了笑,“刘小姐已经在旁边的餐厅等你了,总不能让人小女孩儿难堪吧?”   姜煜世穿好外套,敛下眉眼,起身朝导演礼节性地点头告别,就要离开,却被导演助理拦住。   “得罪了她真没好果子吃,她爸是做什么的,你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你不会以为你们得罪得起我吧。”姜煜世笑起来,笑得有些戏谑,他抬眼向下睨着导演,“麻烦告诉刘小姐,要我陪,她不够格。”   20:51   姜煜世的车堵死在了周六的红磡海底隧道,终于一路挤到旺角来,商区多人流大,不免又是一场豪战。   姜煜世皱眉,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被层层的车流弄得心烦意乱。指针已经形成了他难以承受的角度。   他彻底打算换个出路了,将车就这么缺少秩序规章地停在一边秩序井然的街道上,索性一锁就开始跑起来。   管他呢,后果也好,际遇也好,那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见林砚生,只要见林砚生。   十月的港夜也带了些萧意了,风簌簌地吹。有什么被他奔跑带来的风扬起,飘舞在空中。也许有春天遗落的粉花风铃木的瓣吧,姜煜世迷蒙着想。   姜煜世跑过长而窄的商业区,跑过起伏的山坡小道,穿过车流,穿过人潮。数不清跑过了多少街道牌,多少霓虹灯,直到他终于闯进演出场。   不合时宜地,又恰合适宜地。   原本陷入莫名寂静的场厅被一声推门声而打破,众人都纷纷回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其中也包括在舞台上那光芒傍身的林砚生。   姜煜世撑着围栏,隔着口罩大口地喘着气,可一双眼是亮的,熠熠地向台上掷去的,贪婪得不留余力。   林砚生和他视线交汇的瞬间突然笑了,低头轻轻笑起来,又敛了敛神,掌着麦。   霎时间鼓点和贝斯声响起,混着立体音响里沉沉又迷幻的前奏背景乐,被墙面汇聚折射,将场内外分割成分明的两个世界。全场又再沸腾起来,人声撕咬着会场。   姜煜世伫在门边,遥遥看见林砚生轻微地晃起头来,将麦克风取下,踩着鼓点在台上走着,偶尔转个圈,眼神随着动作时不时纯而真地抛来,可姜煜世能够硬生生从那之间挑出一份妖冶。   很像《重庆森林》里听见California Dreaming的王菲,轻盈而跳脱,姜煜世第一次见他这样。   王菲抱着漂浮的斑斓加州梦,林砚生呢,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梦呢?姜煜世混沌地想着。   林砚生踩上这迷幻电子的拍,将声音一下子融进去,编织成叠叠的梦。   “Angel lover(天使爱人)   She's under cover(她改名换姓)   Like late night fever(像夜晚的狂热)   No way for me to run(让我无处可逃)” 第8章   林砚生悠悠地唱着,蒙蒙地向台下投出视线来时,一双眼像是缀上细密的辰星,流盼着,莹润地弯起。银链肆意摇晃,伴着灯光在欣长的颈上落下婉转的影。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月夜下汲取清辉的精怪,靠汲取他人爱恋维系生命,跳脱地活着。   这下好了,新月和繁星都是他的了。姜煜世看见后面屏幕投出的林砚生的特写,着迷地想。   林砚生的声音经过音响的扩大有些变质,混着隐隐的电流,却更加合适这首电子曲。   将Angel Disco Love作为结束曲,显得极不庄重,甚至突兀。可暂停时刻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好像唱着这首歌就永不会等来终结,只要长久地舞着,发疯着迎接末日就好了。   不到五分钟,两百四十八秒的音乐,心足足跳动了三百五十一次。还是太短,原来一首歌这么短,短到姜煜世都不忍去用标准去仔细丈量。   林砚生的心在看见那个风火着闯进场厅的身影出现的瞬间就开始坠落,坠得那样彻底,像是从万丈绝壁直下,迟迟等不到一个让他平静的契机。   明知姜煜世迟到了,林砚生却还是并未感到丝毫气愤,这太反常了。因为总比预想中要来得好——至少他来了。在林砚生张口的一瞬间,脑子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情景,他觉得是不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但那份记忆却一点也不真切,像是被浓厚的云雾遮掩,让他窥不了分毫。   确定追加list的那天,入夜了,林砚生下了飞机,没有回酒店,一个人悠悠走到闹市口,周遭人头攒动。有孩童哭闹声,有商贩叫卖声,有车鸣,有鸟唱。   秋夜被霓虹渲得不那么萧瑟,只是他觉得有些冷。   林砚生常常产生一种孑孑感,尤其是被人潮湮没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哪怕拨开这层层的人群,前路的尽头也没有一个人是等着他的。   他才将飞机上关闭的手机开机,于是收到了姜煜世一条消息,上面只有反常的寥寥两字:平安。   那一瞬间林砚生很难描述他的心情。   戴着的耳机的声音很大,里面正放着这首Angel Disco Love。迷幻电子般的调子,跳脱的旋律,于是他一下子又想起姜煜世。   姜煜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能随时带他漂浮空中,带他漫游月球。美妙却不真切,其实林砚生并不喜欢。   他站在马路旁,煲起一支烟,烟燃尽却还没学会离开,看着夜色里氤氲着的信号灯。   在那灯第十一次变成红色时,林砚生决定在香港场唱这首歌。   是要唱给谁吗?他自己问自己,最后还是决定逃避开这个问题。   没有永不散场的电影,这场音乐盛宴同样如此。   暂停时刻在台上抱作一团,然后郑重地,长久地朝观众席鞠躬,雷鸣的掌声一波再一波,还有那些饱含爱意的嘶吼。   零星地走了些歌迷,更多的还是愿意享受这最后的相遇时刻,持续地,反复地重复“暂停时刻”的名字,一声声地让台上的谢锐湿了眼眶。   此刻便失了些秩序,会场内多了几分混乱,人潮渐渐将姜煜世的身影湮没。林砚生轻微眯了眯眼,灼眼的灯光让他有些睁不开,他摆弄着设备的手有一刻的僵直。   姜煜世果然走了,林砚生想,甚至他开始怀疑姜煜世是否真的来过,会不会是他那一瞬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感受到自己身前被一大团黑暗笼罩侵袭,然后一抬头对上了姜煜世固执的眼。   ——姜煜世挤开人群,直直冲上了台。根本不给林砚生思忖的机会,拉过他的手就向外跑去。林砚生被他拽着也一同奔跑起来,两条腿下意识地迈着。他因长久歌唱缺氧而逐渐空白的脑里真是什么也没想了,所有的感官汇集在姜煜世扣着他的那只手腕上,细微的痛感被无限放大。   姜煜世带着林砚生闯过人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他逃跑了。离开了那一方隔绝的天地,重返现实世界来。   正大光明又荒诞不经。   就好像姜煜世这个人,怪异而直白。   林砚生甚至想也没想过挣开姜煜世的桎梏,只是由他拉着。好像一颗心也跟着姜煜世跑了,落进这港岛甜蜜的晚风里,融进迷渺的月色里。   他们一路跑着,也许惊飞了海鸥停驻,也许引来了路人侧目,可那又有什么紧要呢?   最终停在那美丽的维多利亚港湾,海波晕开了他们怀抱着的一切。   林砚生听见驶离的天星轮船发出长鸣,鸽子掠过的破空声,还有从自己胸膛间传来的喘息。   而姜煜世松开林砚生的手,拉下口罩,留意到林砚生被他捏得发红的手腕,于是什么也忘了似的地捧起他的右腕,爱恋地摩挲,向上纯真地吹着气。   林砚生还像是没有回过神来,眼被迷茫蒙着,像是山间轻雾。   姜煜世深谙他做了罪人,而林砚生如今又露出这样的神情,总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别人的婚礼上接走了他那一位落跑的新娘子。   是,他这回是真的抢回了自己的新娘,姜煜世想着,像是着魔了。   旋即他揽住林砚生的后颈,强横地吻着,舌带着湿濡探进林砚生的口间,又缠绵地舐起他的薄却丰盈的唇。   林砚生眼升起水汽,喉间含着呜咽,手撑在姜煜世的胸口,软绵绵地推搡。   姜煜世短暂地放过他,却不完全离开,低低在他唇边开口,“Angel Disco Love,唱给我的?”因为长时间的无言,姜煜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是在等我。你要唱给我。”根本不等林砚生开口,姜煜世又侵略地说着。确切地说,应该是陈述他所见的那份事实。   姜煜世用大掌抚着林砚生的脸颊,又轻轻用力顺着下颌抬起他躲闪的脸,“我是你的Angel Lover。”   “不,不是。”林砚生干瘪地挤出这个回答。   姜煜世垂眼笑起来,那个笑容有些顽劣,犬齿锐利地显露。他环腰抱起林砚生,然后将他放在背后靠着的栏杆上。栏杆细且窄,极难保持平衡,林砚生无助地抓住了姜煜世的肩,像是主动拥住他。   林砚生觉得羞耻,低头却正对上姜煜世戏谑的眼。   “那做我的Angel Lover,好吗?”姜煜世撩起眼皮柔柔看他,低声说。海湾对面银厦高楼的灯光像是也纳进了姜煜世的眼,随着海波荡漾而浮沉。   “Without your love,I'm barely blind.   Take me to heaven one last time.”   姜煜世轻轻唱起来,声音从海面上绵延开来。他声音比林砚生低沉许多,所以多了份引诱,像是深窖红酒。   此时此刻,他的天使恋人正坐在他的身前,而他只是个平乏的囚徒,卑微地恳求他的天使带他解脱,带他遨游伊甸园。姜煜世没有喝酒,却也像是醉了,海风也无法蒸腾的酒精正滞留在他的大脑。   “林砚生,我要你爱我。总有一天。”他卑微地说着这嚣张的话。   姜煜世顺势掌住林砚生的后腰,而他也惊措地发觉,林砚生将全部重心也交付给了他的掌心。哪怕他一松手林砚生就会坠进海里。   林砚生紧抿着唇,心底有声音反复地问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可这个想法诞生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他和姜煜世才认识多久?他攥着姜煜世卫衣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   眼前的Aia摩天轮还在营业中,映射出的紫光将姜煜世的身影染出缥缈。   “神经病。”林砚生气势不足地回应。他想起姜煜世那一场场被报道出来的拍拖,又觉得自己这幅软弱模样真的可笑,“说这些话这么容易,但你又懂什么?”   姜煜世敛去笑意,又换上他那张像稚童般固执的神情,“你说我不明白?我明白得很。”他握住林砚生的手,十指交错紧扣在一起,动作因放慢显得有些缱绻。   “我中意食苹果派,中意夜晚的芬梨道,中意唱歌,中意高迪的文森特公寓,中意库里的三分球……”姜煜世低头数着,顿了片刻才又抬起眼来,蓝眸闪烁着璀璨的光影,“但我最中意你。”   林砚生愣在原处,思绪像是已经和海潮私奔。   其实姜煜世并不在意林砚生的回答。他是个极好的猎手,从来不急于求成,今夜他打响爱的猎枪,不因胜券在握,只为竭尽全力。   林砚生和他重逢在维港,这样的情形在他梦里出现太多次。哪怕角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五年前他和林砚生一般高,而现在他快要高过林砚生一头,并且有足够地气力能抱紧林砚生了。   “我是在做梦吗?”姜煜世埋进林砚生的胸口,钝钝地开口,下意识地持续向他祈求怜爱,“我想过很多次,想你在这里,等我放学来见你。”   放学?等他?林砚生好像听不懂姜煜世的话了,另一只未被握着的手失去的落点,僵在空中。   姜煜世像是有点委屈,“你不记得了?”   林砚生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姜煜世低低重复,他作为公众人物,当然有控制情绪的才能。其实想来也是,那也并不是一段能让人刻骨铭心的回忆,在林砚生的心里一定就微渺到不足为道。   只要他自己记得就好。   “你以前认识我?”林砚生皱眉,垂眼看向姜煜世。   “听你歌长大的。”姜煜世于是这样回答,顺利招来林砚生的一记爆栗。   “为什么解散?”姜煜世一直疑惑,“走到这里没理由放弃。”   “没理由走到这步。”林砚生平静地回答,也不愿再多说。   林砚生试着从栏杆上跃下,却被姜煜世抱得更紧,他慌张地环顾了四周,看是否有行人在瞧他们。   “你在看哪里?”姜煜世捏住林砚生的下巴,逼他转向自己,“现在,和以后,都只能看我。”他又微眯自己异美的眼,灼灼地望向林砚生微红的脸。   “傻逼。”   林砚生总算是明白了。他无意间记着姜煜世的粉丝给预览图配字说:姜煜世的脸是接受了天使拥抱,圣母祝福的。可他此时此刻面对上姜煜世这张富有侵略性,浓郁艳美的脸,却一点也不觉得和神性相关。   如果真要说加持,应该是被美杜莎亲吻过的吧。   “你短发样子很靓,耳链也很漂亮。”   小心思被戳开,林砚生只恨自己当时昏头做了傻事,“……造型师叫我换的。”   注意到周围的人似乎变得多了些,林砚生谨慎地将姜煜世的口罩重新拉上,拍拍他的肩,“走了。”   “不走,除非你亲我一下。”姜煜世贯彻没脸没皮的宗旨,要挟道。   “你他妈小学鸡吗?”眼前这个人,说十二岁都将他说老了。怎么一个大明星连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啊?   姜煜世弯了弯眼,“快点,人越来越多了。”他又一顿,“明天想上头条?”   林砚生想了想“暂停时刻主唱和当红小生姜煜世维港偷情”诸如此类的标题,被福利院的孩子的话知道他还怎么混。   眨眼间林砚生脖颈连带耳廓升腾起红云,他连忙蒙住姜煜世戏谑的眼,轻而柔地隔着口罩绵软的布料,在姜煜世唇所对的位置印下一个吻。   在夜色朦胧的港岛夜晚,这吻被浓烈霓虹灯光衬得纤薄,宛如一阵清风,一扇蝶翼。 第9章   林砚生因为从演出中突然出逃,身上只穿一件短袖,还因为气氛刚好而将袖挽在肩头,两条胳膊白晃晃地在姜煜世眼前招摇。   姜煜世将自己的牛仔外套脱下给林砚生,林砚生不拒绝地穿过,轻盈地从栏杆跳下,自顾自地就朝前面走去,将姜煜世仍在原地。   “林砚生!你去哪里?”姜煜世在背后喊道。   林砚生不理会他,是在为自己博一个降温时间。   姜煜世三步跑上来从后揽住林砚生的脖子,粘着他一起走。   林砚生一怔,又在低头一瞬间闻到那人衣物上残留的广藿玫瑰味,强烈的存在感又让他心情平息困难,“骚包。”   “我哪里骚包,你说说看?”姜煜世偏头看他,灼热的气息洒在他的皮肤,惊起一阵战栗。   “香水。太浓了。”   姜煜世若有所思,“是Tom Ford 黑之黑。”他还特意向林砚生的方向蹭了蹭,又笑着说,“念学时候都是用阿蒂仙的小偷玫瑰,我很中意的。可我要来见你,小偷玫瑰前调太酸,所以没有再用……怕你觉得我怀里揣了个烂苹果。”   “而且我是品牌大使,也没办法。”姜煜世意指改用TF香水的原因。   林砚生不懂香水,他只觉得姜煜世就是个招摇的玫瑰精,“哦。”   他们莫名走上了过街天桥,连结璀璨码头和中环繁华两端。林砚生刚刚迈上最后一层阶梯,便通过天桥的大窗瞧见对面IFC楼上悬挂的TF的巨幅海报。   还能是谁呢?   海报上的男人着一身精心裁量的黑色西服,白色半领针织衫,发也是极张扬的白金色。一眼望过去,大面积都是由黑白两色堆积而成。唯一绚丽的色彩的却是他的蓝眼,像是一颗碎钻被镶嵌,闪耀在其间。   海报应该是才悬挂上去的,因为天桥上驻足了许多慕名的粉丝,小姑娘三五成群地掏出手机伸出窗去照相。   而这一个收割了这样多爱的男人,正黏糊糊地趴在他的肩上,像一只无害的纯良小狗……大狗。   林砚生每每想到都觉得魔幻。   “哦什么?”姜煜世注意到林砚生的走神,埋进林砚生颈肩,林砚生清爽的皂角味从他的广藿玫瑰中丝丝地渗出,渐渐充盈了他的鼻端。   像是一场交媾之后残余下气味,混在一团,互相渗透,这个邪恶的想法让姜煜世兴奋。   他煞有其事的说,“要是我也用你的香水,是不是就像你,时时刻刻抱着我一样?”   “舒肤佳。”林砚生挑眉,“要不给你买一大瓶超值家庭装?就像我们一大家子抱着你。”   姜煜世沉沉地笑,胸膛的震动和灼热的体温,哪怕隔着两层布料也能从林砚生背后传来。   其实林砚生很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可他知道他是甩不开姜煜世的,而且他们的纠缠会引来路人侧目,然后被发现了大家就别好过。   他不知道姜煜世为什么胆子这么大,大概是所谓艺高人胆大?   姜煜世是疯子,可他不是,于是只好闷声吃这个大哑巴亏。   “我念大学时,落课后就会到这里来。”姜煜世想起了什么,悠悠说着。   林砚生晃眼看见前面有一个白种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坐着唱歌,所以随口道:“卖艺?”   “对了。”姜煜世像是有些兴奋,“真的唱了很久。大概有半年多?后来被李姐挖走了。”   “星探真的成天在街上找人?”   “不是星探。有人把我和朋友唱歌的视频传到Youtube上,然后在我们学校里传开了,ins粉丝量也涨了很多。那个时候差不多全校都快认识我了,连那个刚果来的念法律的Peter,有天碰上面都说我awesome了。”   姜煜世垂眼,“当时人人见我都问‘姜煜世你女仔追到没啊’。但我没说过追什么女朋友的话,不知道怎么有的这一出。”   林砚生心想你当然不用追了,你的女朋友肯定是一筐一筐装进篮子扛回家的。   “姜sir这张巨他妈帅了……怎么只在香港展出啊!!不过幸好我来了,发条微博气死小姐妹们!”林砚生听见一旁的女生朝好友抱怨道。   “不行不行,你要打水印上去,不然到时候被人盗了。”   “啊!那就让我和姜sir合影!这就没人盗得了吧,除非把老娘抠了,如果真是那样,我服。”她探出半个身子,回头朝朋友说道:“你看好角度,看拍出来是不是我在用手摸他的头!”   “不行,我们一起拍,大老婆二老婆,我大你小。Legend电子砖我搬了三十张,你才十五张!”   “行吧行吧,那不是当时聚会多手头紧吗!”女孩张望了一下,想抓一个路人给他们拍照,于是拦住一旁路过的姜煜世林砚生两人。   为了确保万一是香港人也能听懂,女孩张口就是,“excuse me……”   林砚生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又事不关己地溜到姜煜世左侧,让小女孩和她们偶像近距离恋爱。   姜煜世立即抖了抖自己的刘海,把标志性的眼遮上一遮,转头疑惑地看向林砚生。   “给你大小老婆拍个照。”林砚生解释说。   然后姜煜世接过女孩的手机,看着女孩们一左一右面向海报,做着亲吻的姿势,将海报上的姜煜世通过视觉效果挤在中间,他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林砚生看着姜煜世好像拍完了照,将手机交还给女孩们,又看姜煜世笑着俯身,将外套帽子给林砚生翻上来,在耳畔说,“林砚生,休息好了吗?”   林砚生一头雾水,在周边女生爆发出“我操!!是姜sir!!他就是姜sir本人!!”的声音灌入耳中的瞬间,他又被姜煜世拉住向前奔跑了起来。   刚刚拿过手机,姜煜世直接转了摄像头,换成前置,转过身来和两个女孩自拍了一张,露出了他的蓝眼赤痣,和明晃晃的笑。   疯子,真他妈是个疯子。   林砚生作为主唱的铁肺都被不断的奔跑弄得氧气稀缺。   逃进地铁口的角落后,林砚生靠着墙骂都骂不出了一句话了。   “我有点生气。”姜煜世突然正色,将上气不接下气的林砚生的脸抬起来。   “我操……该,该生气的人……是我!”林砚生喘着气,对于姜煜世没事找事的疯子做派很是不理解。   “她们不是我的老婆。”姜煜世还是很认真。   ?偶像怎么翻脸就不保持营业了?“粉丝就是老婆……你一个偶像,怎么,怎么连话都说不来……”   “我感谢她们,可我只有一个恋人。”姜煜世还委屈上了,突如其来的娇气弄得林砚生不知所措。   “行了知道了。”林砚生希望姜煜世就此打住,“下次不说了。”   林砚生想起要事,向姜煜世摊开手,“手机,借我一下。”他要和谢锐说一声。   姜煜世摇头,“落在车上了。”   “我刚刚还看见你拿它做手电筒。”   “不借。”姜煜世垂眼,用手顶在林砚生面庞边,将他锁在自己身前的狭小区域里,又低低重复,“不借。”   林砚生觉得自己在这个小毛孩身上受的气已经濒临阈值,“不借算了,让开。”   “我不会让你借的。你一定会和谢锐通电话,然后就会走。”姜煜世溺在地铁站昏淡的灯光中,“你不准走,我要你陪我。”   “没断奶滚回去找你妈。”林砚生撩起眼皮对上他的眼神,手搭上他的小臂,作势要用力推开。   “陪我,好不好?”姜煜世发觉硬来实在有一定难度,于是选择了软磨。   又用两只手握住林砚生的一只手,放在胸前,可怜兮兮地看他,“最多两个小时,我一定送你回酒店。哥,哥你陪陪我……今天是我生日。”   林砚生的心在那个瞬间不可抑地急促搏动了几下,他偏过头去,“……算了。”   姜煜世笑得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那我们坐地铁回旺角拿车。”   于是林砚生听说了姜煜世的与时间赛跑事件,“赶不上也没所谓,歌在网上听听就好了。”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来的。”姜煜世看向林砚生的眼神有些陌生,“我不会失约。” 第10章   “两位食啲咩啊?”有些丰腴的老板娘指了指铺面门口的菜单,对刚落座的姜煜世和林砚生问道。   姜煜世鬼兮兮地扯下自己的口罩,笑起来,“黄姐,不认识我了?”   “阿世!”黄嘉玲显然十分惊喜,“现在是大明星啦,还跑到我们这里来。”   “黄姐是不是从二十岁就没有变过了,怎么还是这么靓?”   黄嘉玲摆了摆手,“就你嘴巴这样甜。你去做明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连我也结婚啦。哈哈哈,虽然没有真的嫁给伟仔,但是我这个嘉玲还是找到了好人啊。”   “恭喜!不过伟仔现在在你心里就要降位啦。”   “怎么会,我永远中意伟仔啦。”黄嘉玲玩笑地回答,又拉回正轨,“那我还是做你喜欢的哦?”   林砚生一脸迷茫地观察着俩香港人的粤语对话,姜煜世看了看林砚生,回答说,“两份,其中一份放点辣椒是不是比较好?”   黄嘉玲了然地点头,转身回厨房。   “……你过生就吃这个?”林砚生老远就看见店铺灯牌上亮晃晃的‘黄记车仔面’几个大字,没想到姜煜世还真的进来了。   “他们家车仔面真的很正。”姜煜世似乎完全没有明白林砚生疑惑的点,“况且食面嘛,我只好祝自己长寿啦。”   林砚生一想到姜煜世,就总能把他和出入高档会所联系起来,最起码还是要去个西餐厅吃饭,所以对于他进出大排档的设定还是很不习惯。   姜煜世手机嗡嗡的叫,他拿出手机看见屏幕的来电显示,敛了笑,抬头朝林砚生做个抱歉的表情,走出店铺去接电话。   周遭刚刚下班的人,大多穿着内地鲜少的衬衣西裤,吃面的速度也很快,似乎要赶着去下一个地方。   这和他的成都太不一样了。   林砚生想起那个一切都慢悠悠的城市,突然觉得这一千八百多公里的路途的距离,好像也不是两个小时的飞机旅程能够填补上的。   林砚生朝店员打了声招呼,从另一边的门走出去——他在来的时候看见街道口上有一家手作烘焙店。   每一个小孩过生日都应该有一个蛋糕。林砚生晃悠悠地想着,于是推开了店铺的玻璃门。   结果现成的就只有一块草莓生日蛋糕,通体都是粉色,上面立着白巧克力塑的小公主人像,一周细密地缀上饱满的草莓。   “……还有没有其他的?”   店员一听是大陆来的,用起了蹩脚的港普,“是给男宝宝吗?”   “不……”林砚生对宝宝这两字有点敏感,后来觉得应该抓紧买东西才是,又回答说,“是。”   “但是只有这一款了……不然您先预定,早晨来取?”   林砚生无奈,想着蛋糕本来就只是意思意思而已,草莓就草莓吧。   “请问宝宝叫什么名字呢?”店员取出蛋糕,又问。   “……阿世。”林砚生突然想起刚刚黄嘉玲叫姜煜世,脱口而出。   林砚生拎着小盒走出烘培店时,外面竟然落起了雨。   纸盒是可见的薄,想来也是经不起水浸的,于是林砚生顶着雨水将姜煜世的外套脱下将盒子包起来,抱在身前一路走回店铺。   老远却瞧见姜煜世伫在店门口,身影晕在昏黄的灯边。   林砚生清晰地看见,姜煜世萧瑟的表情在视线触及到林砚生的瞬间,有了一刹的松动。   “你去哪儿了……”   林砚生觉得这样隔着雨帘,用一种湿润眼神看他的姜煜世挺像某种犬类的。   姜煜世自嘲似的笑了笑,“好怕你扔下我走了。”他伸手又将林砚生拉进檐下,用卫衣袖子擦拭林砚生的沾着雨水的脸庞,却被林砚生一个后退躲开了。   “我刚刚在想,你要是真扔下我,我就立刻发微博寻人。”他不像是说玩笑话,林砚生相信姜煜世一定也做得出这种事。   “我还在想,你也没有伞,会淋到雨的。”姜煜世不顾林砚生的细微挣扎,还是完成了刚刚未竟的动作。   “你抱的是什么?”姜煜世微微俯身,凑近林砚生问道。   林砚生难以启齿,别开眼将盒子扔给姜煜世,从他身边走进店铺,然后坐回原位。   姜煜世愣在原地,看清了纸盒上的店名,他快步回来坐下,“……生日蛋糕?专门给我买的?”   林砚生对于姜煜世这种明知故问的行径很是不满,“不要算了。”于是作势要夺回来。   姜煜世说什么也不放手,抬起头向林砚生露出一个煦煦的笑容,又顽皮地眨了眨眼,欢欣怎样也掩不住,然后郑重地,在叉烧味缭绕的桌前,拆开了他这份珍宝。   “……只有草莓的了。”林砚生忍不住解释道。   “从来没人给我买过蛋糕。”姜煜世垂眼,面对着这粉色的一块,轻轻说道,像是想起了什么。   林砚生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他原本以为每个泡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孩子都会在生日那天收到许多爱和祝福。   无意间林砚生瞧见姜煜世眼睛开始变得润润的,并且就在他呼吸的一瞬间,那泪珠越滚越大,直直地掉出眼眶,落进布料里,洇出一个小点。   姜煜世也不因此感到赧然,嘴里含着一句“多谢”,就这简单的两个字,却重复了许多遍。   一声一声灌进林砚生的耳里,引发了他体内大脑心脏的一系列共振,叫得他头皮也发麻。于是林砚生不敢再抬眼看姜煜世——他最见不得别人哭。   “面要坨掉了。”林砚生低声转移话题。   姜煜世只随口附和,说着“先吃蛋糕啦”,于是将这块小蛋糕粗暴地用筷子划作两半,将草莓更多的那块分给了林砚生。   其实姜煜世的直白的确很直白,幼时沿袭下来的习惯此时此刻也体现出来——会把自己更喜欢的那份,给他最喜欢的人。   林砚生默默地接过小盘,他哪怕低着头,只用那该死的余光也能知道姜煜世还在一颗颗地落着眼泪珠子。   “别哭了。”于是他说。   姜煜世摇摇脑袋,又得到林砚生的一句轻声呵斥,“我叫你别哭了。”   林砚生又觉得话说得太重,皱起眉无措地怔了片刻,然后认命似的支起身子,用拇指抚过姜煜世的眼下分寸,沾染了一手湿润。   姜煜世一愣,睁着一双晃着水星的眼痴痴地望向林砚生。   林砚生受不了那样灼热的目光,别开眼就要坐回原位,却被姜煜世用他的蛮力捉住手腕,僵在凝结了气体的空中。   不得不说姜煜世的变脸技术是一绝,片刻间就能敛去伤感意味。“阿世?”他低声问。   “我要听。”姜煜世低低开口,旋即笑起来,因为水光未除,他弯起眼来又能折出零星的光斑来。   “……听什么?”林砚生一时间懵了。   “听你对我讲‘阿世生日快乐’,‘我也中意阿世’。”姜煜世笑得没心没肺。   林砚生皱眉,甩开姜煜世的手,没好脸色地挖起蛋糕来。   “哥。”   林砚生听见这一声,下意识抬起头,却正撞上那人的枪口,只听得“咔嚓”,林砚生懵懵抬头,嘴巴上还沾染着粉色奶油的画面,就定格在了姜煜世的手机上。   林砚生算是明白了,姜煜世早就开始利用起他的该死同情心了,每次使坏前,都会假兮兮地叫一声“哥”。   他是真的不想失去年上者的风度,可所谓尖峰时刻,怎么能退步呢?于是林砚生立即伸手去抢,那手机却又被姜煜世举得又高又远。   真的小学鸡,林砚生彻底没话讲,他可拉不下脸去再次抢夺了。   身体却因为探过小半个桌子而投网似的凑近了姜煜世。   姜煜世垂眼就看见林砚生距离他不到五公分的嘴唇,他迅疾用右手拿起那装蛋糕的大大纸袋,挡在了外人与这个角落视野共享的渠道上。   于是就这么张扬却又隐秘地,在周遭人声嘈嘈的店铺中,含住了林砚生的下唇,又探出舌尖来轻轻扫了扫,将那零星的奶油携回自己口中。   “草莓味也很好吃。”他诚实认真评论。   林砚生怔住,眼见着红了耳朵,那只薄薄的耳被强烈的灯光穿过,呈现出透明的美感,其间紫红的细小血管,正超负荷地运输着那沸腾着的血液。   姜煜世像是找到新奇玩具,又伸手去碰那繁复耳饰遮掩的耳,一下子就碰到了冰冷的金属和灼热的体温,“好烫。”   林砚生一掌落在姜煜世的小臂上,强忍着愤怒不让它在公众场合发作。可姜煜世却不怕死地再次挑衅,“哥,你不给我讲刚刚的话,我就用这张照片发微博。”说着又在林砚生眼前晃了晃手机。   “你他妈就只会用发微博这招了?”   姜煜世说真的,没有任何迟疑地立即低头,打开微博开始哒哒哒地打着字。   林砚生快要窒息了,“阿……阿世。”   他认输。   姜煜世笑眯眯地抬头再次望向他,等待着下文。   林砚生却逃避开来,将头埋得极低,“……生日快乐。”   姜煜世彻底心满意足,回忆起妹妹每次许愿的姿势,于是双手合十,闭上眼:“我今年的愿望是让林砚生爱上我。”   这话说的又快又实,不带一点点的迟疑,硬生生让对桌的林砚生觉得自己幻听了。   “……你说的什么,什么屁话。”林砚生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放了一把火,大有燎原之势,一路烧到了他的大脑。   傻逼,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林砚生晃悠悠地想到。 第11章   要姜煜世遵守诺言显然是不现实的。最终林砚生回到酒店已经凌晨一点。   谢锐没有睡,坐在床边抬起眼看向开门的林砚生。   “回来了?”谢锐说,“怎么不跟他睡。”   林砚生皱眉,“你他妈说的什么话。”   谢锐倒在床上,半晌才又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想着你还挺他妈洒脱,乐队一散,你转眼就飞了。”   林砚生没有回答,走进洗手间洗漱。   “林砚生。”他听见谢锐喊着。   “你真喜欢上姜煜世了。”不是疑问,谢锐语调极其平静,他认识林砚生这么多年,知道林砚生从来也不是什么任宰任割的主。   林砚生捧着毛巾的手一顿,只感受到粗糙的毛线灼在他脸上。   “我还说劝你不要一直走不出来。”谢锐走到门边,“结果还给我省事儿了。还是大明星魅力无边。”   “……什么?”林砚生钝钝地盯着镜子。   谢锐轻轻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不说这个了。”   “合约我和王胜确认过了。以前接的工作全部划归到你个人名下,王胜还要我给你说,好好做最后这个,以便顺利转幕后制作。”   林砚生垂眼,“你呢?”   他鲜少和旁人聊及所谓未来,“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捡回老本行,拉老头投个资,拍个电影什么的。”谢锐笑起来,他本科念的编导,在影视方面的才能,说实话要强过音乐。   林砚生也觉得可行,现在玩乐队,并且还能坚持的,有几个不是家里有矿。   谢锐跟着林砚生的那段“风雨中那点痛怕什么”经历,只是因为半途跑出来搞音乐和家里闹翻了脸而已,和陆廷赫一样,回去假意认个错就照样做回公子哥。   虽然林砚生是的确只能一个人抗。   林砚生走出来,坐上阳台的椅子,拿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却又瞬间意识到香港这个城市究竟有多苛刻,正打算取下来时,谢锐却火光一现地给他点上了烟。   “禁烟房。”他含糊地说着。   该死。怎么又能想起姜煜世了。   谢锐灵光地眨眨眼,神情和十九岁虎头虎脑离家出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站上床头柜,将天花板角落的烟感一下子给砸了。   破碎的金属零件哐哐的掉落,在深夜惊起一阵波澜。   林砚生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谢锐时,是一个不太妙的清晨。   他恍惚间记得,自己好像当时躲在公园的小亭里睡觉,结果谢锐在他熟睡时,将他戳醒,叫林砚生腾个地儿,口气很不客气,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拽得三五八道的。   十几岁正值林砚生的叛逆期年龄,林砚生被闹醒,无名火“蹭”得升起,连骂了几句脏话又对谢锐的要求置若罔闻。   事实上挪一挪是再腾得出一人的位置的,但林砚生还就他妈不想挪。   足以引发谢锐受的一肚子的窝囊气,两个人就在长亭里动起手脚来了,远看还以为响应老年舞蹈团的号召,在那儿跳社交舞呢。   之前谢锐刚和他爹吵了架,疯疯癫癫骑着他的大摩托马路上乱窜,又在公园前被晨练的大爷大妈教育,叫他不要骑着他装上发动机的破爱玛电动车来扰民。   谢锐立刻杠上了,驳道,妈的傻逼老头,老子这辆是雅马哈,爱个鬼的玛!   于是大爷大妈群起而攻之,被练舞用的扇子敲得背脊生疼。   两人打着,听到远处突然穿来一阵步声,随着就是“在那儿”的喝声,林砚生敏感地捕捉到,推开谢锐就要跑。   谢锐连忙抓住林砚生后领,说你跑个蛋,打不过就跑,你是娘们儿吗。   林砚生挑眉,那你就等着他们来打你吧。   谢锐跟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乌泱泱来了一帮混混,十多个的样子。他问,你仇家啊?   林砚生不知如何准确描述,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谢锐瞬间中二热血沸腾起来,将林砚生留在亭子里,自己走出去面对那一拨人。   再听见对方头目“你闪开,不然连你一块打”的语句后,谢锐更来劲了,朗声回答说,“要打他也是我来打,轮不到你们!”   林砚生心情无比复杂,寻思着这人是不是刚刚被他给摔傻了。   以一对多这种玄乎的事只会发生在施瓦辛格或者影视中,看谢锐明显占了下风,林砚生想也没想就冲出来加入打斗。   谢锐虎头虎脑地,居然从旁边绿化带里,直接拔起了一颗前几日饱受雷雨摧残的小树,抡着去砸人。   照他想的,这是群攻技能。   最后林砚生看准时机,硬拖着越战越勇的谢锐逃开,叫谢锐把他摩托车启动,于是两个人手麻脚乱地出发,又在清晨留下轰鸣。   后来就谢锐拔树这件事被林砚生笑了很久,甚至早年间都喊他谢智深。   谢锐今天又说起这件事,意料之中地听见林砚生叫他的一声谢智深。   “你懂什么,热血高校看过没?知不知道,老子当时拔树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芹泽多摩雄。”谢锐叼着烟笑。   林砚生说行,那他就是泷谷源治。   林砚生和谢锐对视了一眼,最终彼此都沉沉地笑起来。   第二天林砚生是被电话铃声闹醒的,醒来时旁边的床空无一人——谢锐走了。   他迷糊地摸着坐起来,一看是姜煜世的电话。   “干嘛。”林砚生起床气重到一种程度,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一定的改善,但就目前来说还是不太乐观。   “我又要赶飞机去伦敦出外景,马上上飞机。”姜煜世听出林砚生语气的不悦,“刚起床?”   林砚生没有回答,听见姜煜世又说,“都中午啦,傻猪猪。”   “……???”林砚生一脑子的困意被这三个字全部出逐出境了,“你少他妈乱叫。”   那端传来姜煜世哼哼的笑,他确实陷入了疑惑,“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叫你了。”   姜煜世躲在休息室打这个电话,外面隐约能听见哄闹闹的粉丝呼喊声。   “那就别叫。”林砚生说,“……或者叫哥。”   “不要。”姜煜世答得干脆。   林砚生听见这个回答,才发现好像姜煜世不太爱在不使坏的时候叫他哥,尤其是对他说了那一段肉麻的话之后就更不叫了。   他不知道,姜煜世一直害怕林砚生总拿他当小孩,从十七岁开始就是这样,林砚生总拿他说的当小孩子的玩笑话,所以他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不让林砚生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年龄差。   其实姜煜世也就好奇了,就差三岁而已,多三岁就能翻一辈了吗,他觉得林砚生持有的这种观点简直是无稽之谈。怪只怪林砚生和他初逢时他还是个傻兮兮的学生仔。   “昨天在旺角乱放车被贴了罚单,早晨我去警察厅去交罚款,只带了一个手机去,还觉得自己在大陆,一个手机就可以走天下啦。结果办手续的时候才想起来,人家根本不支持手机付款啊。”   “马云爸爸蒙蔽了你的双眼。”   “真是丢脸丢到死哈哈哈,阿sir看我又蒙头捂脸的,差一点把我捉起来。”   姜煜世听见林砚生那端有了轻轻的一声笑,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似的,不自主心情很好地跟着笑起来。   “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啦,接下来有十多个小时要飞,都没办法和你联系上。”他又黏糊糊地开口。   林砚生无语,“你翻微信语音啊,没网也能播。”   “可是你没有给我发过语音……”   林砚生都能想象出来姜煜世做出的那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了。   姜煜世正思忖着接下来要怎么圆,却被林砚生挂掉了电话。   他真快要郁结了,揣了手机走出小房间,却瞧见门外经过的男子。   他明明进来锁了门的。   “梁叔。”姜煜世客气打着招呼。   “哦,阿世。”那人说话带着一股比姜煜世浓郁许多的港味,“最近很忙啊。”   梁衡辉就沙发坐下,西装衣袖因抬手微微上缩,露出名贵的腕表,“阿世也认真拍拖啦,什么时候让我好给阿嫂说说,让她放放心啦。”   姜煜世有些尴尬,显然他在房间里打的电话被梁衡辉给听见了。   “梁叔又有大生意做,这次又要去哪里啊?”姜煜世淡淡转开话题。   “去LA做点事。什么大生意,帮人跑跑腿而已。”   梁衡辉的年纪其实不是很大,大概三十五左右,按理说姜煜世凭着个人习惯,应该叫他一声哥的,只是在他小时候,梁衡辉为了服众一直做出老成模样,也不让姜煜世叫他哥。   照梁衡辉的说法,他是姜煜世母亲秦咏秋那一辈的人,姜煜世叫他哥是乱了辈分。   此时此刻雷迪的出现,简直是姜煜世的一道曙光。   他匆匆忙忙向梁衡辉道别,飞快地就跟着雷迪前去登机。   从小到大,姜煜世对于这个莫名地立足在他家的叔叔,都提不起一点点好感来。   梁衡辉微眯起阴鸷的眼,打出了一个电话,“去找旺角的唐华,问一问他的人,昨天有没有看见小少爷。我要知道他和什么人一路。”   刚走出休息室,姜煜世的手机上传来一个消息提示,是林砚生给他发送的,微信语音消息。   林砚生听了姜煜世的话,又觉得挺不好,但又想不出到底该说些什么。无意间想到了昨天姜煜世是生日,所以最后只清唱了一段生日歌。   他不压扯着嗓子唱摇滚时,其实声音渺渺的,低低的,像是酒精上头的醉语。   这段生日歌被他唱的很实在,不用什么处理调子的技巧,平平实实。   姜煜世觉得林砚生的嘴坏毛病的确要改了,再这么大起大落下去,他真快要死掉了。   他知道林砚生其实温柔得要命,只是总爱用厚厚的盔甲将自己包裹起来。   他这样想着,却又希望林砚生并不是一个有温柔本质的人,这样的话,这份温柔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耳机里传来的歌声仅三十多秒,却足够让姜煜世供给他的永动心脏。   姜煜世编了一个谎。   从记事起秦咏秋告诉他的,他的生日是十月十三日,不是该死的十月十四日。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咏秋总要给他强调他的生日究竟是十三日还是十四日,他明明什么也没想。   直到旧宅搬迁前,他误打误撞在车库的堆积配件的小房间最高架子上,发现了他的出生证明。   只是他不知道秦咏秋的目的,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本来生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身份证上,百度百科上,都是昨日。所有人也都在昨天给他祝福与爱意,只有林砚生,林砚生阴差阳错地撞上了姜煜世的这个秘密。   在十月十四日,姜煜世的生日,林砚生为他唱了一首生日歌。   这是迄今为止,他在真正生日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第12章   深秋的成都浸浸的冷,南方特有的湿意像是细细密密的尖刃,被风捎来。   林砚生迷迷瞪瞪从电脑桌前睁开眼,手脚冰麻地直起身来。   他昨天熬夜,大概在凌晨三点完成了编曲,但在最后一遍试听的时候睡着了,所以被赐予了成为一位snowman的权利。   他正打算爬回窝里再睡个回笼,一阵又急又促的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传来。   “找谁……?”林砚生倚在门框,迷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大概三十出头,是冷艳的长相,虽然现在表情显得有点凶恶。   “你终于回来了。”女人挑眉,“我来拿沈泽的玉佩。”   林砚生觉得好笑,“沈泽是沈时澜的哥,你不去找沈时澜,来找我?”   女人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还要不要脸?不来找你我该去找谁?沈泽把玉佩给你,可那快玉佩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现在老人家要收回去!”   “我和沈泽有什么关系?就他送沈时澜上学,我跟他打过招呼,他就得送我东西?”   女人气极,“什么关系?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傻?整个圈子谁他妈不知道你高中就勾引沈泽?沈泽也迷了窍,就该让他现在还活着,看看他当初捡的小婊子现在是个什么嘴脸。”   林砚生皱起眉,为什么这人跟他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我和沈泽?”   女人气得发抖,作势要挤开林砚生冲进房里找东西。   但敌不过林砚生的男生体格。林砚生钳住女人的手,于是局面僵持起来。   一声电梯开门打破了紧绷的局面,是沈时澜。   他正气喘吁吁跑过来,看见林砚生家门前的这一情形,着急地皱起了眉,“冉姐!”   陈冉转过身来,用力甩开了林砚生的桎梏,向后退一步停在沈时澜身边。   “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沈时澜胸膛剧烈起伏。   “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属于他,我只是替沈泽拿回来。”陈冉恢复了平静,说道。   “你也知道这件事?”林砚生扣着门把,指节隐隐用力。   沈时澜低头,又听见林砚生说,“沈泽真的送了我东西?”   “和你没关系,林老师。”沈时澜深吸一口气,为难地说,“你只需要帮我们找一找玉佩就好了,应该就在你家。”   “那就是真的了。”林砚生觉得脑袋昏昏的疼,“为什么?”   林砚生露出疑惑的神情时常常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固执的模样自幼起都没有变过。   沈时澜垂着眼,嘴巴没有丝毫要张的迹象。   陈冉此刻也陷入了迷茫,眼前的林砚生好像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在问你话。”林砚生的声调微微拔高。   沈时澜摇头,为难地用掌将脸掩住,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林砚生的少年时代过得很浑很疯癫,那时人总有一种幼稚的脾性,以极不成熟的方式争夺自由的权利。   在第二十一次被他爸因为耍酒疯而施加暴力时,他从二楼的卧室阳台上跳下来了。   他又没办法对一个酒疯子讲什么道理,而且他爸清醒后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让他束手无策,简直陷入了怪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所以他只剩下逃了。   他当然不是傻子,瞄准了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一路压断树枝落下来,减了不少力度,最后只在手臂上划开了一条长口,屁股有点痛而已。   其实他也没这么多把握,甚至没有想的那么周全。反正摔死也比被那个老傻逼打死好。他当时骑在阳台上,听见客厅再次传来酒瓶砸破的声音,迷糊着想。   他深谙小区的曲径幽道,摸着就从后门逃出去了。   一下子鼻端又充盈了清新的空气,冲破了那间屋给他带来的酒精味的记忆,这种感觉让他幼稚地觉得自由得要命,于是热血地连着跑了几个街道,最后在一家店铺门口的长椅上停止了他的征途。   当兴奋消退的瞬间,被荫蔽的痛觉再次显露,林砚生手臂上的长口怪渗人地溢着血,让他整条手臂都血淋淋的。   他站起来左右环顾有没有什么诊所或是医院,可以让他处理一下伤口,却一无所获。   林砚生抬头看他坐着的这家店的名字,Dionysus。   隐隐看得出里面的灯红酒绿,还能听到音乐声。酒吧,鉴定完毕。   放什么洋屁,神神叨叨的。林砚生又悻悻坐回去,想着今晚到底睡哪儿,怎么说还是要等老傻逼酒醒了之后才能回去。   “小朋友……你的手。”后方传来温润的声音。   那是沈泽。   林砚生撩起眼皮瞧向来人,觉得眼熟,答道:“哦,没事。”   “你是小林?”沈泽笑,他偶尔去接送沈时澜,见到过自己弟弟粘着别人满街跑,也常听沈时澜将‘林砚生’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沈泽还知道他是四中校乐队这一届的主唱,因为他们文艺汇演的现场刻成的碟,被沈时澜在家里的电视上放了很多遍。   “你是……?”   “沈泽,沈时澜的大哥,你好。”沈泽温柔地回答道。   沈时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以至于他这个年长十二岁的大哥肩负起了半个爹的责任,强制性的变得成熟起来。   所以哪怕林砚生将沈泽尽量看作隔壁班同学的哥哥,也总觉得他和沈泽并不是一辈的的人。   还没有等到林砚生回答,沈泽就又开口,“跟我进来。”   林砚生下意识就被沈泽的招手给招进去了,一颗脑瓜里都没有闪过任何诸如‘会不会被拐卖’的问题。   沈泽走在他前面,一路上都有酒保,服务生,还有一些客人都朝沈泽打招呼。   周围闹哄哄的,林砚生也是第一次粗略地见识了下酒吧这种声色场。他好像是听说沈时澜的哥开了家酒吧来着。   沈泽将林砚生领到最里的休息室,叫他坐下,自己转身拿回一个医疗箱,半蹲在林砚生跟前,垂头为他处理伤口。   “小时经常受伤,你们小孩子是不是都这么闹腾啊。”沈泽用棉布将血污清理干净,抬头看向林砚生,柔柔的笑。   林砚生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从小受伤全靠的是邦迪哥哥,邦迪哥哥解决不了就只能靠时间哥哥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高二了。”虽然林砚生一颗心脏蹦蹦跳,但该犟的嘴还是要犟。   “嗯,小林说的很对。”沈泽又该死的用起那哄孩子的语气,听得林砚生十分冒火。   “伤口太大了,需要缝针,我开车带你去医院。”沈泽看着那一道蜿蜒在少年白皙手臂上的红痕。   “不用,它自己会好的。”   沈泽看起来和煦,严肃起来还是不可小觑,一沉脸就把林砚生吓怂了。   于是林砚生坐上了沈泽的车到了医院。   关于缝合这档子事,林砚生还是个雏鸟。他躺在手术床上,正在经历爱之初体验,心里的情绪挺奇怪的,睁着一双闪闪的眼盯着急诊科外科医生。   “弟弟,你不怕?”医生向伤口上倒着酒精,想通过谈话转移林砚生的注意力,却发现林砚生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这有什么怕的。”   “唉,外面的人是你哥?”   “……是。”林砚生怔了一下,旋即坏心眼地回答道,也让他有个宠他的哥哥吧。   缝合的时间极短,林砚生被缠上厚厚纱布就活蹦乱跳地出缝合室了。他还以为沈泽会在大厅的座椅上等他,没想到他竟然就站在门外。   ……那不是对话也被听见了?林砚生白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下他该怎么说啊。   “疼吗?”沈泽问。   “不疼。”才怪!还是有一点点疼。   沈泽并没有再问什么让他为难的问题,只从兜里掏出一支棒棒糖来,低头剥开递到林砚生嘴前,“小时从小疼的时候我都给他买这个。”   林砚生一张脸更红了,他看着沈泽成熟温柔的脸,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张了张嘴含住了那支棒棒糖。   “可乐味,我觉得小男孩都会喜欢。”沈泽又说。   “我不是小男孩。”   沈泽带着林砚生走到大厅,“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林砚生连忙摇头,大哥可别了,我刚逃出生天呢,“不回。”   “和家里人吵架了?”   “和家里人打架了。”林砚生用后槽齿咬碎糖球,说道。   沈泽毕竟不算是什么真正的长辈,他听完说,“在我家睡一晚?”说完又觉得这种提议好像不太恰当,又补充道,“……我叫小时来陪你。”   “不用叫他。”林砚生答得干脆,“我困了。”   天知道他只是借此想逃开一些不堪的局面。   沈泽一愣,说好,再摸了摸林砚生的头。   林砚生视线对着男人的喉,视线下部的翠绿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看清那是一块玉佩,落在沈泽胸前。   他原来听邻居的婆婆说,戴玉佩的都是受着宠爱的孩子。   沈泽一定很受宠爱吧,不知家里,还有周遭。   他着魔似的盯着沈泽的那块玉佩,碧得艳丽,好像上个夏天没来得及带走的绿影。 第13章   后来沈泽带给沈时澜的小物什,譬如网红奶茶,街口闻名遐迩的面包,从一份变成了两份,林砚生也因此沾了所谓“弟弟”称呼的光。   无论林砚生再怎么伪装,沈泽的宠爱,哪怕是自己伸手去沾惹来的,对他来说也是整个高中最高兴的事了。   高中时期分心去做其他事是会冒极大的风险的,再加之林砚生又没那个刻苦勤奋劲儿,成绩一直不温不火,年级中游的水平。   他知道沈泽在酒吧只是当个翘脚老板而已,有朋友打理,而他正职好像是做什么生意的,还要走海上运输的那种。   光知道这点,林砚生也体会不到沈泽能赚多少钱,直到有一天听沈时澜抱怨说沈泽给交大新实验楼集资,捐了300万,也不给他买个800块的耳机。   “我也觉得没必要啊,学校又没给他多大影响,还非要花这个钱。”沈时澜念叨,“你不知道他多爱积极参与各项校友回馈学校的活动,是不是觉得这样更有排面?”   “他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学校?”   “能不喜欢吗,本科念完研究生接着念,后来拿到普林斯顿的offer,最后还是没去,说回来创业。”   那一夜,林砚生倒在床上,将上海交通大学的百度百科和官网翻了好多遍,又沉着心去翻翻四川录取线,在半夜差点窦性心律不齐。   最终还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在学校天台的瓷砖柱角落,偷偷用油性笔写下了“老子要去SJTU”。他搓搓了冬夜冻红的手,哈了一口白雾出来,转身回教室背语文课文了。   高二的寒假,林砚生以“家里太冷没法学习”的借口,跑到白天很是清闲的,拥有暖气的沈泽的酒吧里写作业。沈泽不常在,但在的时候,会给他讲一讲自己拿手的物理题。   在这个寒假林砚生偷偷地学会了抽烟,因为沈泽抽烟的样子很帅。   除夕夜他半途扔下他再次醉酒的老爹,跑到了酒吧门口。酒吧休业了,林砚生呆呆地坐在长椅上,身上一件单薄线衣显然扛不住南方的恶劣的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了这里,其实他根本没有抱有什么侥幸的想法。   可沈泽又出现了,回来拿忘带的电脑,却刚好把又林砚生捡回了家。   林砚生坐在沈泽车的后座,含着可乐味的棒棒糖,想着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天意。   沈父沈母瞧准了除夕出行的机票最便宜,今天就飞往了曼谷,于是家里就只剩下沈时澜,沈泽,林砚生。沈时澜昨天通宵玩游戏,再加之春晚实在是乏味,一个人迷瞪瞪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所以这一年的春晚,是沈泽和林砚生两个人看完的。   也是林砚生第一次看春晚超过三十分钟。   林砚生踩着电视里放着的倒计时声音去洗澡了,出来看见沈泽站在盥洗盆前刮胡子,或许是马上要进去洗澡的原因,沈泽只穿了一件背心。   林砚生捧着衣服,通过氤氲的水雾瞧他,沈泽背上从布料边缘伸出了黑色的纹路,那图案展得不很大,堪堪漫过肩胛骨而已。   沈泽听见声响,放下剃须刀转头来看林砚生一幅震惊的模样,“怎么了?”   林砚生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于是摇头,可眼神还一直向沈泽的后背飘。   沈泽明了,“你在看纹身?被吓到了?”   “怎么可能。”林砚生反驳。   沈泽将背心脱下,让后背完全展露在林砚生的面前。   CHOSEN1,林砚生看清了。   天选之子。   这什么?也太狂了吧?   “高中的时候打球打得比较疯,喜欢詹姆斯,就纹了和他一样的,当时觉得真的很酷。”沈泽笑起来,“不过詹神是詹神,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现在看起来就很傻了。”   “你不是普通人!”林砚生嘴比脑更先行动。   沈泽他这么厉害,才二十六岁,“青年才俊”这个词用得烂俗,可林砚生确实再找不出什么更合适的了。   “我是。”沈泽重复着,没有用很大的气力,是成年人的严肃冷静。   他顿了半晌才开口:“但你不该是。”   林砚生脑袋嗡嗡的响。   “小林,我看过你们校乐队的现场。”沈泽凑近了林砚生,“你很出色。我见过的这个年纪里,你是最好。”   “你见识太少。”林砚生干巴巴地说着,耳边像是像是有一列蒸汽火车轰鸣而过。   初六的清晨,林砚生在后颈刺下了“WITNESS”。   见证。   那字样同样来自沈泽崇拜的詹姆斯。   或许那纹身师是个新手,反正纹身真的很疼,林砚生打死也不承认他淌下了几颗生理泪水。   他抱着吉他走在萧条的春假街上,手贱地摸了摸后颈的凸起,冰凉的手指却引发了热辣的痛感。   突然地意识到什么,他开始小跑起来,去找谢锐练习。   他要让沈泽见证,见证那日说的话,不会只是一个谬错。   升高三的暑假,校乐队拥有了迟来的队名,叫Wilderness。   典型的青少年颓废风格的浓缩精华。   起因是在那之前,谢锐准备编导的集训,林砚生挣扎在理科海洋,两个核心人物险些在不堪重负要说放弃。   一次练习里,林砚生在学校练习室等到快要门禁,都还是没有一个人来。   林砚生干脆将灯关了,躺在木地板上燃起一支烟,他想学沈泽持烟的手势,却弄巧成拙夹落烟支,烫在手臂上。   他翻坐起来,看向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果然是这样!无论他做的什么事情都是无用功!他早该发现的。努力有什么用?还不是像个跳梁小丑。   零零碎碎的糟心事全部融上脑,关于的都是青少年纯情的忧愁,譬如数学还剩一张半的卷子,物理还有三页电磁学没有写,沈泽又出差了,因为头发太长明早的集会又要被教导主任训了。   顿时烦闷让他不堪一击,林砚生疯了似的,想用手掌去熄烟,幸好被谢锐拦住了。   “你他妈还知道来?”林砚生抬头看见刚刚才出现的谢锐,斥道。   “我集训,才下课。”谢锐解释。   “算了!我看都算了!做什么乐队?浪费时间。”林砚生像是找到了泄气口。   谢锐眼间的疲惫可见,但林砚生的尖锐话语并没有成为压垮他的稻草。他没有开口,坐到林砚生旁边,拿出手机,放起Oasis。   林砚生熟悉得很,绿洲这一张专辑,是他小学毕业时,存了一个多月的零用钱去买的,为此他还要戒掉可乐长达一个月。   一首再一首,两人都不再开口,直到整张专辑放完。   最后谢锐说,你看,Oasis一张专辑,每首歌的前奏的扫弦都差不太多,一定水平一般,这都出名,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行?   林砚生一下子被这番言语折服了,说,你那什么狗屁理论。   摇滚死了!但我们能活!谢锐说完做了个极其rock的手势。   傻逼。林砚生笑骂,又半被要挟地做出了同样的姿势,被谢锐照进手机这个匣子里。   于是,就以真爱粉的超越Oasis的名义,他们的乐队取名叫做Wilderness。   打着口号:要用荒漠掩盖绿洲。   当然这个理论一开始就不合逻辑。   所以林砚生在第一次在外正式演出,也是沈泽的酒吧,唱起了Oasis的那首Don't Look Back in Anger。   不知是不是有刻意模仿,林砚生的确适合英伦摇滚。一把嗓子拖得极具懒调,加之带点少年神经质的病态尾音。   原本在酒吧这种声色场里,音乐只是渲染气氛的一种平白手段,调情的助燃剂。   这家酒吧不开放蹦迪区域,平日里放些蓝调,民谣,让一切变得悠悠扬扬的,来客大多是希望逃离喧闹的成熟人士。   虽然林砚生没有选节奏太过激烈的歌曲,唱到激扬的副歌时,还是引发了一阵骚动。   林砚生在台上唱着,瞧见座位上的人纷纷放下酒杯转头来看他,用一种惊讶的,甚至厌恶的眼神看他。   他被那些目光盯得紧张极了,差一些错拍。   谢锐发觉了林砚生的异样,向前半步站在了林砚生的身边。   林砚生掌着麦,目光在场内游离地逡巡,凑过来看热闹的听众渐渐多了起来。   但有一份不一样,那眼是最明亮的,属于站在正中凝视着他的沈泽。   沈泽冲他笑了笑,又被酒吧散乱的灯光扫进黑暗里了。   那一瞬间,林砚生得到了他的上帝给予的加持。   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一只快要爆掉的白炽灯管,奋力地,濒死地,挥着光热。   后颈上的WITNESS也跟着发烫,像一个诅咒,像一块烙印。   后来沈泽说,喜欢他在台上熠熠的样子。   然后林砚生开始推敲“喜欢”这个字眼。   他语文不好。不知道“憧憬”,“崇拜”,“理解”,“尊重”几个词语糅杂在一起会不会就会等于“喜欢”。   如果这样成立的话,那他就喜欢沈泽……吧。   他问谢锐,那个最傻逼的问题:什么是喜欢。   谢锐给出了那个最傻逼的答案,见到她心跳会加快,不见她心里会痒痒。   林砚生再次审视自己,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   那感情极其混沌,就像是“雏鸟情节”。这能算作爱吗,有人说能,也有人说不能。林砚生甚至觉得自己的感情根本算不上什么雏鸟情节,就只是崇拜的变体。   每一个人都会有,但由于强度太弱,常常被省略。   只是独独他的情感关系太过贫乏,导致这份情感屹立在他的世界中央,无法忽视,所以他开始主观地向其中投入燃料。   人在每个阶段都需要找到一个支撑自己茕茕前行的理由,但在他抱着昏暗梦想期盼发酵的十七岁,生活这么苍白寡淡,想来想去也只有沈泽,能够为他的行动注入一些热血。   他不喜欢沈泽,只是因为憧憬,所以需要他的认可。   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他花了太久年才把它想明白。 第14章   “你还不走?”沈泽偏头问林砚生。   林砚生埋头啃着沈泽买来的鸡肉多拿滋,冒着热气,像是在抚慰林砚生冻红的鼻头。他含糊回一句,“不。”   “你们寝室十一点熄灯吧。”沈泽笑起来,隔着校门的铁栏递来一只围巾。   林砚生一看手表,十点五十五,确实该回去了,不然只能露宿风霜了。   他果然还是不习惯住校生活。   林砚生上高三后就选择住校,不想受外界干扰,谁让他揣了个交大梦呢。常常会有高三学子的家长来探望自己孩子,不过林砚生的老爹是没有这个觉悟的。   他常常一个人跑回寝室,路过大门时都会看到那样的景象,觉得有点羡慕。   自从沈时澜彻底脱离学校生活去奋战雅思,过上天天回家的糜烂日子之后,沈泽好像失去了那种照顾弟弟的快乐。   幸好他还有个弟弟。沈泽抱着犒劳给自己白唱了很久歌的小歌手的心态,于是偶尔下班路过学校时,会过来看看“应届生”林砚生。   “我开学考年级第二十一。”林砚生手忙脚乱将围巾塞进书包,慌慌张张开口扔一句出来。   沈泽目睹了林砚生不知怎么打了鸡血,从去年的寒假开始疯狂学习的全过程,其间大起大落非常多。高二下期将林砚生搞得神经衰弱,有时半夜心跳很快,于是不敢再睡,起来刷题。   如今小有成果,沈泽竟然也能有点感同身受的感觉了。   进入复习阶段,后来林砚生真觉得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习没有什么是不能靠努力解决的,根本轮不到拼智商的过程。   虽然一考室坐他左手边的那个叫秦往的男生可能是真的智商挺高。   他最怕考试和秦往坐得近,每次考理综或者数学的时候,开考没一会就听见秦往唰唰地翻卷子,真的很让人焦虑。   “要是小时有你四分之一努力我就满意了。”   “如果我有你这种哥,也不用这样了。”林砚生随口一说。   “我当然也是你的哥哥。”沈泽说。   沈泽话罢,林砚生心在冬夜也被注入一阵暖流,半晌他反应过来,“你不能是我的哥,你是我老板。”   “行,你好好考大学,暑假继续给我打工。”   “我要去交大!”林砚生孩子气地擦拭着自己沾着面包屑的嘴,突然正经地对沈泽开口。   脆生生的一句话,宛如春雷惊蛰。   沈泽一愣,“好……好。”他不知道为什么林砚生这么执着要去那所学校,是因为地域吗?于是沈泽说,“喜欢上海吗,因为上海迪士尼?”   “你他妈骗小女生呢!”林砚生表现出明显地不屑。   “香港也有迪士尼。”沈泽置若罔闻,半晌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放暑假了带你和小时去香港玩。”   “带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家的……”林砚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湮没在凛风里。   “你是小时的朋友。”沈泽说,“还是我的弟弟。”   门禁铃骤响,林砚生被吓得一机灵。   林砚生道别沈泽,在料峭的末冬二月,抱着羊绒围巾跑回寝室,将脸埋进细滑的触感中,心里惶惶地想:沈泽当然不能是哥。   考上交大吧,考上交大的话,他再把一切说清楚也不迟。   于是林砚生为自己执行了一场缓期徒刑,期限是今年的六月。   真正六月到时,他却再不像那时一样有一颗安然的心了。   连续几次模考的发挥都不是很好,底气不足的他站在外校考点的门前时,手都在发抖。   怎么会这么紧张?其实他考不考得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会影响谁,不会取悦谁。   他的父亲或许是睡在了哪个麻将铺,昨天傍晚走的,一整晚都不见人影。对于那样一个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人,他都没有心情去提醒他“今天我要考高考了”,他都能预想到那人的回复:“你今年多少岁了,这么快就高考了啊”。   夏天很热,炽热的光让他在白日产生眩晕感。   周遭有班级集体的加油声,有父母声色的祝福,有老师的寄托。林砚生零零落落杵在中间,突然想跑了,是哪种极其不理智的跑,跳臭水沟一路漂流到长江里,或者坐上火车去拉萨的那种。   谢锐念的文科,和他压根不在一个考点,导致他一腔的紧张无法用暴力纾解。   林砚生长久地盯着自己的脚发呆,忽然听见沸腾的人声里那一份属于他的。   “林老师!!!”沈时澜喊着,就拨开人群挤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高考加油!”他趴在林砚生背上,嚷着。   林砚生板着脸将他甩开,“我知道。”心里却还是难免开心。   沈时澜板着指头数着那些高考注意事项,“第一,不要抄袭,夹带,或是任何有关舞弊的行为……”   “行了。我听过的考试规则比你多吧?留学生?”林砚生笑骂。   他敛着眼暗暗向四处搜寻,却没有发现那个身影。   沈时澜笑,拍拍他的肩,“林老师一定要加油,考上交大用用我老哥捐的那栋楼,不然真的血亏了。”他又为难地说,“我还有下个点要去派送祝福呢,下午再来?”   “你快滚吧祝福天使。”林砚生说,笑着和他道了别。   他转过去继续排队等待考点开门的时候,又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还没有等他回头,林砚生就感觉到自己胸前触上冰凉凉一片。   “沈……泽?”林砚生不解地看着沈泽的动作。   沈泽正把玉佩系在林砚生的颈上,是他平日里都戴着的那条。   沈泽垂眼,“我父亲在我高考前的成人礼上给我戴上的。”他偏过头对林砚生笑起来,“我当时觉得超土,你说说,帅哥怎么能带这个呢?”   林砚生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复,那颗玉石落在他的胸前,浸润着胸骨前的那片皮肤。   “可是意义是不同的,这是一份祝福,‘我希望你好’,‘我希望你顺利’。我从来不信什么封建迷信,我只信我的心意。”沈泽沉沉地说。   “的确高考其实没有什么紧要。但我希望你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   林砚生怔怔地看着横空出世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这位好哥哥,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沈泽俯下身来给了林砚生一个厚重的拥抱,然后推了推他的肩,让他向前走。   ——考场大门开了。   林砚生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对沈泽讲,甚至留下的也是一个干涩的,惊措的表情,就被人潮推进考场。   那块玉佩本来就该属于夏日,上面带着沈泽的温度,此刻又染上了林砚生的温度,在炽阳里润着温和的光。   “你们找吧。”林砚生从门口让开,淡漠着说,“如果真的有的话。”   他向来乐天精神浓厚,有些事能逃,能不细想就随它们去,大抵上和“能坐绝不站”这个道理是师出同门。   沈泽……沈泽?他已经快记不清沈时澜这位哥哥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林砚生坐在沙发上抽完第四支烟,房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终于暂歇。   “没找到?”   沈时澜摇头。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林砚生灭了烟头,皱眉着问。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沈时澜和陈冉钝钝地盯着他。   “沈泽早就死了。”半晌,陈冉开口。   林砚生怔了一下,“抱歉。”   陈冉瞧见林砚生这幅云淡风轻的安然样子,无名火顿起,正要动作,却被沈时澜制住。   沈时澜走的时候向林砚生道了一个歉,关于道歉的内容林砚生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一瞬间,他满脑子闪烁的片段像密集的疾电呼啸。   从顶骨深处绵密渗透出的痛感像是钝刀,不锐却异常绵长。   他想,他或许知道那块玉佩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但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林砚生长久地靠墙站着,却再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万一这个念想被证实了,要他怎么办?   将一切全部归咎于既视感,想来也没有什么道理。   三刻的指针在洁白的墙面透出狭长的影。   林砚生发现好像年纪越大,人是真的会越来越懦弱,顾虑的事情多了,想逃避的事情更多了。   于是他又想到姜煜世,这就是哪怕姜煜世再骚扰他,他也没有逃开的原因所在。   姜煜世做起事情来从来这么如风如电,想要的,想爱的,想做的,用尽千方百计也要将那些攥进手里。   说实话,林砚生挺羡慕。他觉得他十五岁都不见得有姜煜世现在这么雷厉风行。   林砚生走进卧室,将放在衣柜上面的储物盒抱下来,灰尘沾了他满身。   那盒里躺着一把吉他,木质的,被三两本高中习题册盖着,却还是敌不过尘灰的洗礼。   他将书捡出来,握上琴颈,用力将吉他取出。   果不其然听见了一声脆响。   那是什么东西撞上木头的声音,响在那空盒间。   林砚生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握着琴颈的手颤抖着,心狂烈地跳。   最终他还是没了下一步的动作,无事般将那个储物盒放回了衣柜和墙角围合的深处。   又传来敲门声,林砚生像是深陷梦魇被惊醒,他蹒着步去开门。   是沈时澜吗?是他知道的确玉佩还在我这里吗?是他要来追问我吗?林砚生这么想着,就已经要被自己弄得天翻地覆。   可是,都不是。   那是姜煜世,是他许久不见的姜煜世。   姜煜世摘下口罩,红着鼻头,像是独自跑了很长一段距离,连脸上都染上红色。   在见到林砚生的那一个瞬间,姜煜世脸上的笑意便浓浓地溢出来,吹也吹不散。   林砚生清晰地目睹了那笑容绽开的过程,他蒙着一颗脑袋想,是东风起了吗?可这是冬天啊。   姜煜世又耍赖似的将头埋进林砚生僵直的肩上,爱恋地蹭着。   片刻,姜煜世抬起脸来,将林砚生同样冰着的一双手包裹进自己的掌里,再揣进自己的大衣里,又糯糯地开口,“人地好挂住你啊(我好想你啊)。” 第15章   原本姜煜世已经做好了被踹出家门的准备,可他等来的却是林砚生的一个拥抱。   林砚生……抱了他?   姜煜世一怔,腰被林砚生紧紧环住,搂得极紧。   “林砚生。”姜煜世开口,“怎么了。”他思维向来跳脱着敏锐,一下子捕捉到空气中游离的诡异气氛。   林砚生不作答,两人这样一个尴尬的姿势保持了很久,直到姜煜世说,“松松手我关个门,进屋去慢慢抱。”   姜煜世的确是没带什么调笑色彩说的,陈述观点而已,可这话落进林砚生的耳朵里却显得如此嘲讽,他一下子红了脸,清醒过来,松开姜煜世。   “后天要去录美食网综,提前来看看你。”还没等林砚生发问,姜煜世关了门,淡淡解释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林砚生低声说。   姜煜世顺势坐上沙发,伸手拉上林砚生的手腕,用力一扯。   那力度来得太猛,动作又太快,导致林砚生一个趔趄摔进姜煜世的怀里。   慌乱间,林砚生用一只手的手掌抵着姜煜世的胸膛撑起身子来,却又被姜煜世揽住了腰,死死锢在自己身前。   然后姜煜世就睁着异瞳定定地瞧他,近乎贪婪,描绘他的眉眼鼻唇。   林砚生从姜煜世闪烁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缩影,恍惚间想到,姜煜世粉丝说的什么“看谁谁怀孕”并不是什么无稽之谈。   他真是被这眼神看得无处可藏,低头,侧身,都一一尝试却全部被姜煜世阻绝。   姜煜世分别林砚生二十多日,工作繁忙到竟然抽不出一段完整的时间。   只一天,只一整天就够了,哪怕是在这一天里飞个上海成都的来回他也甘愿,他真是明白了什么叫想得发疯,早早问来了林砚生家的地址却无法行动,每天只能躺在酒店抓耳挠腮。   原来的那么多年里他根本没从林砚生那里讨来半点甜头,所以才不知距离之珍贵。   可这回他再次出现在林砚生面前,以全新的,他认为足够强大的姿态,再遇上二十五岁的林砚生呈现出的这一副隐秘的任人揉捏的可爱模样,他真是无时无刻想到此,心都快要和春江水潮一般叠叠伏伏了。   姜煜世又不由分说偏头吻他,自然地,又饱含情愫地,用湿濡的舌舔舐林砚生的下唇,又顺势顶开唇瓣,轻轻搔刮林砚生无措的舌尖。   “我的蜜糖心肝,怎样看都好看。”姜煜世在唇舌间低低开口,声音低哑,灼得林砚生耳膜发疼。   林砚生手搭在姜煜世的脖颈,年轻人炽热的体温在初冬显得是这么可人。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说了句,“你陪我睡觉。”   姜煜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从脚底就直直向头顶上涌去,一时间连语言都组织不了了。   林砚生发现姜煜世这幅激动模样,连忙解释,“我困。”因为这温度,他连推开姜煜世的念头都丢失在薄凉空气中,林砚生红了耳朵,偏过头去再开口说了句,“也冷。”   姜煜世心想他做这明星,虽然应酬没少参加,正式陪睡还是第一次。大老远乘飞机来,第一时间就奔赴小祖宗家里提供陪睡服务的,他怕是史诗级的第一位人物。   居然还是没有实际内容的陪睡。   林砚生其实不很困,只是觉得累,他一直抱有事情睡一觉起来就可以忘了的想法,所以才这么随口胡诌。   “好扎。”林砚生触上姜煜世的高领羊毛毛衣,他向来受不了羊毛触感,小时候他妈买来一件,生生地被他送给了隔壁的小胖子,也不管别人穿不穿得下。   姜煜世垂眼,驯良地低头脱着毛衣,但里面却再没有衣物了,露出精健的上半身。   “你不冷吗?”林砚生不着痕迹地转移视线,说。   “可你觉得扎。”姜煜世认真地抬头回答。   林砚生心想要和一个裸男睡一张床实在是太膈应了,于是走着去找了件自己的oversize卫衣出来,买的时候没料到,这衣服大到几乎触到膝盖。   结果套在姜煜世身上却变得刚刚好,才又一次地提醒了他所谓“体格差”。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姜煜世每次揽住自己的样子,他也是只不过头顶堪堪顶住姜煜世下巴,整个人小一号似的……   他可是哥啊!林砚生忿忿想。   姜煜世好有职业素养,直白躺上了床,将被角掀开邀请林砚生进来。   林砚生躺在他旁边,和姜煜世的对视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哪怕他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视线的存在,无奈他又只好推着姜煜世,叫姜煜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抵着姜煜世的背脊,林砚生蜷成一小团,手也是轻轻捉着姜煜世的后背衣物布料而已。   姜煜世想,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说好的暖炉职责也没有尽善。于是姜煜世又转过身来,将林砚生拥进自己的怀里,将他抱得满满当当。   年轻人的灼热体温一下子将迷迷糊糊的林砚生萦绕,是绝妙的体验感,他下意识蹭了蹭姜煜世的胸膛,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林砚生迷瞪瞪地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或许也不到一个时辰,然后被传说中下楼梯的那种坠空感惊醒。   他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却一下子浸进那双在夜里像是缀着辰星的眼里去了。   姜煜世看他不安样子,作为安慰意味地在他额上烙上一个吻。   “还睡?”姜煜世沉沉开口。   好在一切都沉在夜色里,林砚生无法从他的脸色瞧出丝毫端倪。   “不睡了。”林砚生总算是意识到八九点就睡觉实在是太过于奢靡,于是作势要起身。   姜煜世连忙将他揽紧了,脸埋进林砚生颈肩,“再让我抱抱。”   “放开。”林砚生显然的利己主义。   姜煜世脸颊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棉质布料像林砚生袭来,他没有回答,呼吸比平常更加粗重,麻麻地跳上林砚生的皮肤,引起一片酥麻的战栗。   林砚生疑惑着,曲着的腿一下子碰上了一团坚硬火热的东西,懵懵地好像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姜煜世低低开口,“是你一直不安分。”   “发情了就出去找鸭。”林砚生故作冷静地回答。   姜煜世撩起眼皮看他,扣住林砚生的手,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瞬间就敛去了之前暴露的幼稚神情。姜煜世没有作答,翻身坐在林砚生的大腿上,以便于更好地制住他。   姜煜世垂着眼,在那蓝眸中明灭着什么情绪,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脱掉上衣,解开自己的腰带。   林砚生是看傻了,惶惶地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那火热的东西赤裸裸地出现在林砚生的视线范围里,他才感到自己体内的那些翻涌的血液。   因为长久地诡异思绪与肢体接触,那根已经完全昂扬,上面虬劲地盘着狰狞的青筋,紫红着,真是受尽折磨才呈现出的模样。   又因姜煜世跪坐的姿势,那根便直直对着林砚生,一种淫糜而侵略的气氛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东西和姜煜世那一张美人脸完全对不上号,怎么会这么凶巴巴的……林砚生呆呆地想。   姜煜世像是换了个人,冷着一张俊脸,笑意完全不复存在。他腾出一只手开始在林砚生面前抚慰自己,动作极慢,修长的指节抚过每寸脉络,是一种无声诱惑。   眼神死死锁在林砚生的脸上,冰冷的,却又炙热的。   林砚生再不敢看了,他知道自己快要烧着了。却又被姜煜世以体格制住,根本无法动弹,“你他妈在干嘛!”这导致林砚生吼出来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气势不足,结尾带上了颤音。   姜煜世淡然地牵过林砚生遮着眼的手臂,又强制地将它用自己的大手包住,让它代替自己的手工作。   林砚生练吉他练得久,手上看不出有明显的茧,指腹却有一层有些硬的皮。   不同的触感,再加上“这是林砚生的手”这个念头,姜煜世微微侧过头去轻轻喘息起来,快感自接触的那一小点,像涟漪一般扩散。   太烫了……林砚生惊惧着退缩,却一次次被捉回原处。   手心握住的那一根烫得惊人的东西,还有那低沉的喘息,因为门窗紧闭而回荡在这密闭空间里。无助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林砚生发现自己视线前模糊一片,他真是没用,不知因为什么而溢出的湿雾氤氲了眼眶。   他二十多岁的人生里还没有过这种遭遇。   或许是委屈?还是不甘被人宰割?不断涌出的水汽终于不堪重负,生生地从脸庞变滚落,在床单上洇开深色的小点。   “你他妈放开我……”林砚生挣着,含糊地开口。   姜煜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下子看见林砚生掉出来的那滴泪。   他连忙松开对林砚生手的桎梏,又捧住林砚生的脸,密集给出安慰的轻吻,从眉间到下巴。   林砚生愤愤地推开姜煜世,睁着那双乌黑的,飘着水汽的眼瞪他。衣服因挣扎而散乱,从黑色的睡衣前襟大肆袒露白皙的皮肤,林砚生漂亮的一张脸淬着满满的怒气,眼却示弱般含着水光,是罕见的鲜活神态。   “……对不起。”姜煜世开口,“对不起。”   他重复两遍,心里的悔意却不足一半。   就在刚刚那一个瞬间,姜煜世顿悟了所谓“欺凌”的美感所在。   这欲望是邪恶的,是幼稚的,是不可控的,姜煜世深谙。   他的确是在渎神,是在抛出苹果去引诱那高高在上吟唱着颂歌的天使。   他日子过得太平乏了,照旁人的说法,他什么都有。可姜煜世明白他什么都没有,因为此时此刻,仅仅是将林砚生惹出泪来的这一件事带给他的快感、满足,都完全无法用天平衡量了。   姜煜世又忍不住地缠绵地亲林砚生,“林砚生。”他开口时带出砂砾的颗粒感,喑哑得不成样,“就这样你就哭了,我以后还会做更坏的事啊,哥。”   话罢,姜煜世笑起来,那笑是符合心境的混沌邪恶。 第16章   “哥”这一个字火辣辣地跳出来,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林砚生:他此时的这副模样早已失了一个年长者的应有的姿态。这念头越聚越烈,使他愈发羞恼。   林砚生涨红着一张脸,他本来也没有这么脆弱,生理逼出的泪水却不停地分泌。   林砚生忍了又忍,牙冠也咬紧,那液体却还是簌簌地坠下来,并且还有越落越多的趋势。   姜煜世还是保留了一些人的悯心,他哪里受得了林砚生流泪,又怎么忍得下心来逼迫他?   姜煜世无奈地叹了口气,爱恋地啄去摇摇欲坠的泪珠,单手撑起林砚生的上身,又揽住他的后勺,自己埋进他的肩颈,手下动作起来。   这次姜煜世发泄的目的大于享受,用着自己的手快速套弄,因为溢出的液体,使得动作间会夹杂那粘腻的水声,显得格外淫糜。   姜煜世喘息着,鼻尖萦绕了林砚生身上的皂角味。   这味道使他兴奋。   为什么林砚生内里还是秉着少年的本质,甚至连气味也能留驻?   他与许多这个年龄的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作为在都市里生活的成员,大家都将气味共享,或许是古龙水味,总之那些味道都世俗味浓重,就如同在霓虹光影间浮游着的他们一样。   可林砚生不同,他永远抱着少年心与金色的青春梦,是一种脆生生的酷,内里却又温柔又柔软,跳脱在世俗外,姜煜世着迷地想着。   但将这定义成“不合群”是不准确的。谁知道这一套套的定义的标准孰对孰错呢?   林砚生呆呆地任姜煜世搂着,感受到姜煜世在自己耳边的喘息,还有前额垂落的,在他脖颈上轻轻搔动的发梢。   姜煜世看见林砚生后颈的黑色字样,愣了愣,“你有纹身?”   又问,“见证。你想见证什么呢?又想要谁见证?”   这一下把林砚生问懵了,“是和谢锐一起去纹的,可能是当时乱选的。”   反正谢锐是这么告诉他的。   姜煜世低低答了一声,也不太在意。手下动作狂乱起来,晃着眼睛迷瞪瞪抬起脸来博一个吻。   轻吻完全无法满足,他又伸舌进去搅,灵巧的舌尖搔刮过林砚生口腔内壁,舐上神经发达的牙龈软肉,直到林砚生喉咙间发出那小兽濒死前的呜咽声时,姜煜世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   姜煜世看见那潮红透明的耳廓,坏心地朝里喝着气,连喘息也努力向那洞里塞。   林砚生像条被潮拍上岸的鱼,大口地喘气,耳朵迸发的酥意疯狂扩散。   慢慢地,林砚生将脸也同样地,埋进了姜煜世的颈肩,以避免再和他有眼神交流。   感受到对方的动作带来肌肉的牵扯,还有各种各样混乱的淫靡声音,林砚生已经无法思考了,好像现在濒临高潮的人是他一样。   姜煜世加快了套弄的速度,“林砚生。”他低声唤道。   “林砚生。”他再次重复,声音涩得要命。   林砚生颤抖着闭上眼,以为这样就能封闭自己的全部感官。   “哥……哥,帮帮我,亲亲我。”这句话说得软糯,姜煜世异美的眼里也全是混乱的情绪,毛绒绒的脑袋在林砚生的肩上蹭着,“我想射……”   林砚生不知道姜煜世怎么现在才学乖地一口一声“哥”。   他总是叫得这么不合时宜!   这个字眼像是被施了魔咒,林砚生一听见就会愣愣地抑制自己任何的抵抗意识冒头。   不知为何,姜煜世此时此刻竟然显出一种脆弱感,这诡异的想法使林砚生浑身像是过电,轻轻颤抖起来。   半是无奈,半是着魔,林砚生用双手捧住姜煜世的脸颊,轻轻在姜煜世的额上烙上一个吻。   林砚生显然不是风月老手,完全不明白姜煜世口中的吻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就这额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便足以让姜煜世昏了头。   眼前是林砚生欣长白皙的颈,多脆弱,多圣洁。姜煜世埋头去吮吸他颈部的皮肤,又放出尖牙来轻轻嵌进去。   射精的快感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出声困难。   林砚生搭在他肩上的手也像是带着火焰,让他快要烧着了。   姜煜世喉间溢出一声低吟,迷乱地叫着“哥”,性器头部怒涨着,不断泌出稠液,顺着挺立的粗大柱身淌下来。   姜煜世虚虚地盯着这张含着眼泪潮红的脸,天知道自己多想现在就把怀里的人按倒在床上,撕扯,贯穿。   要是能射在他的身体里面就好了,自己的东西一定会烫得他尖叫。   那时他会哭吗?会像现在一样含着眼泪躲闪着他的眼神吗?   姜煜世想着,痴痴地凝视着林砚生,像是用视线去完成他脑内的夙愿,最后终于直直射在林砚生睡衣的下摆上。   高潮带来的漂浮感持续作用,姜煜世用额抵住林砚生的额,喘着气,让林砚生躲闪不能。   林砚生下意识地向下一瞥,那巨物竟然也不因释放而变得温良,仍然狰狞地立着。   姜煜世射出的白液浓又稠,挂在他黑色的布料上,这使林砚生变得无措起来——身上的东西让他一点不敢动弹。   姜煜世瞧见林砚生这副呆呆地,张着嘴的模样,觉得实在可爱。就着绝妙的位置处境,微微侧头就去触林砚生艳红着的一张嘴。   “对唔住啊哥……”姜煜世眯眼笑道,“射在你身上了。”   林砚生皱眉,推他的胸,软糯糯地说:“滚。”   姜煜世作势要去解林砚生的睡衣纽扣。   “你干嘛!”林砚生显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下子向后躲去。   “东西,还在上面。”姜煜世脸红红的,是迟到的赧然。   “不要你管!滚出去!”林砚生推他,“快滚。”   旋即他抓起姜煜世的外套向门外掷去,钥匙手机掉出来砸出激烈的声响。   姜煜世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离开时门被掩上,“砰”得一下发出轻响。   林砚生脱力似的,直直向后跌倒在床上,脸上灼热的温度令他蜷缩。   姜煜世那一把好嗓发出的浑浊喘息声,此时此刻好像也回荡在他的耳畔。林砚生怔怔地,姜煜世临近高潮的表情在头脑里挥也挥不开,分明他只瞧了一眼而已。   他用手臂将发烫的脸遮住,羞恼地将自己埋进被窝里,身体蜷缩成一个扭曲的角度,掩盖住自己同样昂扬的欲望。   睡衣料子这么薄,再被姜煜世仔细看一下,他的反应马上就会被看见的……   怎么会这样……?林砚生迟疑地想,他怎么会让事态发展成现在这种境况?   再湿寒的空气也吹不醒他的脑袋,他逐渐意识到,也许就从姜煜世第一次和他相遇,吻他,他却没有推开的那一个微小的瞬间开始,所有事情的轨迹已经冥冥中既定了。   其实将自我选择偏差的过错悉数推给命运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   他看也不敢看他这件衣服,三下五除二地换了一套,平息好自己,但在握上门把的瞬间,却又想起姜煜世走时,那委屈的眼神。   操,错的人又不是他。   走出卧室却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姜煜世在他家洗澡???   这给林砚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和姜煜世是一直生活在一起一样。   一会儿,姜煜世走出来,头发潮潮地,还坠着水珠。   林砚生心想小年轻的身体可真能抗,大冬天的洗了澡水不擦干,也敢从开了浴霸的温暖浴室里重返寒冷地狱。   姜煜世抬眼看林砚生,轻轻说:“我马上就走。”   不知道他是假装,还是什么,眼神失落落的,看得林砚生头皮发麻。   “……快去吹头发,不然会感冒。”林砚生干巴巴地说。   姜煜世眼睛亮了下,又固执地摇头,说不,讨厌吹风机。   “吹风机是惹你了还是怎么?”   姜煜世又只是摇头。   林砚生无奈,赤脚踩进浴室,拿了条干毛巾出来,把姜煜世按坐在沙发上,用毛巾哗哗地擦着他的湿发。   姜煜世被林砚生不太温柔的动作惹得连连眯眼,却还是傻兮兮地笑起来。   姜煜世眼睛阖上时要纯良许多,笑起来眼尾微微下垂,犬齿也显露。   好像狗狗。林砚生想。   “我的林老师怎么这么温柔啊?”姜煜世说着,环住林砚生的腰。   林砚生听见这句话一下子就急了,把毛巾盖在姜煜世头上,走到另一边的单座沙发上坐下。   “就是不禁夸。”姜煜世又黏过来。   “好像在谈恋爱一样。”姜煜世垂眼再次抱住林砚生,低低开口。   林砚生在心里细细想了想姜煜世的这句话,他和姜煜世怎么会有这样的相处方式?他们到底是以什么关系做出这些事情呢?   姜煜世当然不是他的朋友,这可以代入谢锐,谢锐做出这种事的话,他早就提着他那一套双立人十八式菜刀就去杀他全家了。   恋人……又怎么可能呢。   “我们现在算什么?”姜煜世问出了他正在思考的问题。   林砚生一怔,他想,其实他并不抗拒姜煜世的接触,的确也贪恋他的温暖。   但他知道姜煜世这样对人是常态,姜煜世有这么多的拍拖对象,男男女女要是每一个得了些甜头就上纲上线,姜煜世一定得烦死。   所以姜煜世这样千方百计来招惹他,一定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玩得起的,不会对他缠来缠去。   林砚生领略了姜煜世各方面的强势,这让他对自己“年长者”的标签攥得更紧,更加病态,他绝对不能在姜煜世面前露出弱者的姿态,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玩不起。   “互相打发时间的吧。”于是林砚生回答。   姜煜世愣住了,抱住林砚生的手臂也僵直,“……炮友?你是想说这个?”   林砚生抓起茶几上的烟,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你说是就是。”   “炮友?林砚生你搞明白概念没有。”姜煜世哼笑一声,夺过林砚生的香烟,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炮友还好歹要做爱,你他妈还让我自己来?”   这是林砚生第一次听见姜煜世爆粗口。   林砚生不说话,半晌憋出一句,“换换口味,你操的人还少?”   姜煜世被气笑了,“好,好!”   他站起来,“那你最好下次做好准备,履行一下床伴的职责。”   “姜煜世,你是不是自作多情。”林砚生撩起眼皮看他,“莫名其妙跑来招惹我,天天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说你跑来看我,我让你来了吗?”   姜煜世迷茫地看他,胸膛起伏着。   他想,原来他做错了吗?他只是想林砚生了,所以想来见他。   他成天太累太忙,或许根本无暇分心去想林砚生。这样多好,可终于在快要忘记林砚生的时候,林砚生又会在他梦里出现。   梦里的林砚生很听他话,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幻想与错觉,所以姜煜世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每次半夜转醒时都强迫自己不要再次坠入梦境。   然后辗转在夜里听着暂停时刻的歌,以前是在他熬夜制图的教室里,或是半山腰的学生宿舍里,后来也许在开往影视城的车中,也许在被褥生出消毒水味的酒店里,困在那一个个令人疲惫的寂寞夜晚。   那时他就会酸溜溜地想,这世上为什么还有一种叫做我想见你的人间疾苦。   “林砚生。”姜煜世说,“我会乘飞机跨大半个世界来找你,哪怕只是见你五分钟。到的时候是晚上,就彻夜在门外等你。如果你清晨会为我开门的话。”   他声音哑了,“可你会吗?”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砚生不再看他,转过头去盯着墙面,再不开口,点燃一支烟,只用耳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再一声猛烈的关门声。 第17章   那个夜里外面落了雨,成都阴沉绵密的雨飘着,让这座城市更加湿润,好像哭了一样。   林砚生没有睡着,这整一天发生的事都他妈这么魔幻,要他怎么睡得着觉。   谢锐和他通了一个电话,在凌晨。   “沈时澜说今天陈冉来找你了。”   林砚生花了几秒去思考陈冉是谁,“嗯。”   “因为沈泽?”   “要来拿什么东西。”林砚生说得含糊,“但他们没找到。”   林砚生皱眉,他想起那琴盒里的响声,他为什么会知道,又为什么会拥有?“为什么来我这找沈泽的东西。”   “林砚生,有些时候我真怀疑你是装的。”   林砚生愣住。   “这么多年你很多习惯都没改过来。”谢锐强调,“很多。”   “你记得沈泽抽的什么牌子的烟,记得他爱穿什么衣服,从来不回学校,不走那条酒吧街。”谢锐忍了太久,整整五年。   每年元旦,他都会陪林砚生去爬雪山,同一个。   每次目睹林砚生站在观景台看金顶日出,握着围栏身体前倾的样子,谢锐都害怕他萌生一跃而下的冲动。   仅仅是因为沈泽在林砚生高三,打着兼顾学习同时也要强身健体的标语,说要带他和沈时澜来这座雪山。但他那时被他老爹赌博欠债的债主围在家里,里里外外塞了七八个高大男子,让他一点逃脱的可能都没有,直到姑妈赶来帮忙还债,都已经收假开学一天了。   那场邀约被他耽搁了,所以林砚生一直记着,心心念念到现在。   林砚生握着手机的手冰冷得可怕,大脑嗡嗡的。   他总爱抽那苦味浓重的烟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每次看见风衣白衬衫都惶惶?他又为什么从来不敢回去学校,回到那扇铁门前?哪怕绕再远的路也不会走到那条旧居外的酒吧街上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   从后脑部隐渗的钝痛感,又带着强烈的抗拒,挣扎,使他脑里像是打了一场战争,又分不出什么胜负,闪闪回回零碎的片段。   “林砚生……?”谢锐听到这端一直没有声音,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当时他明明向沈时澜保证过,不提不说的。   直到他等来长久的忙音。   这夜林砚生做了个短暂模糊的梦,醒来时迫近黎明,他敛了敛神,没有半点迟疑地将下午重新藏好的秘密又从衣柜上取下来。   他觉得他是疯了,脑部发麻。拽起那把吉他狠狠向地上一砸,一下不够,又砸了第二下,第三下,直到那木盒完全开裂,粗弦绷断,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余震的共鸣。   林砚生站在破碎的木箱前,向下睨到那落在盒子深处的东西,在隙进来的月光里泛着平淡的白。   触及到玉佩的瞬间,他站在这冬夜里,突然又好像回到了那个六月的炎日。   一块石头而已,怎么还能够储存温度呢,林砚生晃悠悠地想。   林砚生攥着这块玉佩,大脑深处细细密密渗出来的记忆的逼迫感,霎时间就使额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薄汗。   他突然有点犯恶心。   他换了身衣服,在将要黎明的时候冲出了家门,那时地铁、公车都没有开始运营。   由于常年缺乏锻炼导致的体力不好,连续跑过几个长街道林砚生就觉得自己快死了,寒冷空气冰的他气管够呛。半跑半走的,他终于站在了四中门口。   林砚生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但那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   校门早已重新装潢过,那冰冷冷的黑色铁栅换成了安检闸机。林砚生望着,竟然找不回一点熟悉感。   林砚生缺氧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吸着气,头疼与反胃同时袭击,将他搅得天翻地覆。他开始干呕,攥着玉佩的手用力到自己都被咯得生疼。   天色将明未明,却看不见旭日的踪迹。他才意识到,沈泽好像是真的走了。   就在这一个瞬间,就在他看见这校门的一瞬间。   竟然所有记忆都无可对证了。   林砚生知道五年前那叫做Dionysus的音乐酒吧就转让了,知道五年前沈泽死在香港,或许坠进浅湾,或许葬身公海。   这些破碎的记忆从来都在他的脑里,享受逃避的快乐,所以他回忆起来才这么容易。虽然他只回忆起了一个梗概,更多的重心都是他还在学校的时候。在那之后的事,仍然处于混沌边缘。   仅仅是这个程度,他此时此刻都快要窒息而亡了。林砚生掌着校门外的石柱,暗暗地想。   “诶,你有没有事啊。”林砚生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拍了拍肩,他扶着柱子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她将肥大的裤子改得窄窄的,冬天也将外套敞开穿,露出好看的卫衣,蹬着一双红白的空军一号。   这样神经兮兮的臭美做派带给林砚生一种错乱感,他想起他读高中时用演出奖金买了双篮球鞋,每天都将裤脚挽得高高的,因此还被谢锐笑了好久。   “我操!林砚生?!”女孩儿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惊呼出声,“我还没睡醒吧??”   林砚生现在难堪得要命,脸色也一定不好看,但还是对她点了点头。   “你、你回学校看老师?”女孩儿显然还是对林砚生有一定了解,知道他从四中毕业。   林砚生不知怎么作答,周围的闹声大起来,有学生陆陆续续来上学,连保安也从保安亭里走出来。他又听见女孩说,“林老师……你可不可在这里等我一下。”   林砚生不解,那女孩还没等到林砚生的回复就直直朝学校里奔去了。   林砚生发愣地望着女孩甩起来的马尾辫。   可能是也的确没有回过神来,林砚生就站在校门左侧,抽着烟,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他试图抑制什么的肆意的生长。   原来和善的保安阿姨早已换了人选,现在是个体型魁梧的大汉,在他的锐利的目光之下,林砚生不得不再向外站一些,以免影响学校的风气风貌。   女孩跑起来的速度真的挺快,林砚生一支烟都没有燃完,她就又重新出现在了林砚生眼前。   “两年前,我刚念高一的时候,学校在翻修。”女孩喘着气说着,“那个签名墙,就是天台那个,你还记得吗?因为密密麻麻写了太多,所以学校找人把瓷砖全部给敲下来了,装新的上去。”   “我那天跟我男朋友吵架分手,翘掉晚自习晃悠到天台上去。角落里垒起被敲落的瓷砖,但是这一块是掉在外面的,当时我把它捡起来了。”女孩垂眼,朝林砚生举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瓷砖。   那上面写着“老子要去SJTU,LYS.”因为当时写的时候太激动,半个“要”字写在了另一块瓷砖上,于是这一块便也只留了半个“要”。   重点并不是这个。而是下面的另一行字,像是用随手带着的签字笔写的,小小的一行。   “祝小歌手愿望成真。”   林砚生钝钝地望着,又颤颤地接过来,他甚至不敢去摩挲,生怕将那字迹擦掉了。   像他从来不怀疑沈泽对他的长者之爱,沈泽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即将拥抱的曙光。   永远理解,永远支持。   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呢?林砚生想了这么多年也想不明白,直到沈时澜对他讲沈泽的过去。   沈泽典型的成绩好家室好外貌好性格好,在学校十足的风云人物,上到老师下到食堂大妈都难生厌心。   他在高二那年喜欢上一个隔壁学校的女生,于是想通过一切可利用的平台展现自己。篮球联赛不够,继续通过联合音乐节来出这个风头。   乐队是硬闯的,水平也是发疯追上来的。业余将吉他作为爱好早就无法满足需求,于是疯狂的练习。终于成为他们学校的吉他手,在升高三的那个暑假站上了舞台,在两校领导的面前向女孩告白。这场大众绑架般的告白导致他虽然被拒绝,但收获了一份终身的爱好。   但意外的确也是意外,沈泽在八月的一个夜里回家被毒驾的出租车撞上了,无法再使自己的右手做一些精巧的活动。休学了一年才去参加的高考。   沈时澜说那是他出生为止第一次看到他哥那么绝望,沈泽爱上音乐的瞬间也被迫止步了,那是捧到高处又疯狂坠落的感觉。   于是林砚生明白了,在那之后沈泽开的可供乐队演出的音乐酒吧,在那之后沈泽遇上的自己,都是由这些前因叠堆成致的。   梦的延续?理想传承?林砚生不知道了。   “林老师要加油啊。”女生拍了拍林砚生的肩膀,灿烂地笑起来,“您永远是我偶像。”她男孩子模样挥拳来和林砚生相击,“暑假的成都场我还在后面吼‘林砚生我是你学妹啊啊啊’,不知道你听见没!”   “你不知道我中考前那一年多玩命,四中多难考,我成绩又不太好。那个时候开始听暂停时刻,你不是和锐锐写了一首《蓝白》,写的学校吗。我就想,反正我都在成都,为什么不去蓝白里写的木桌椅上去坐一坐呢?为什么不去你演出过的台上去唱唱歌呢?”女孩脸笑得红扑扑的。   “上高中之后,我当时分手,晚上在寝室里听到《情人》瞬间就不难过了,只想操起一个扫把去把那个狗男乱棍打死哈哈哈哈!我在文化节唱暂停时刻,在民歌红歌扎堆里我当然最后一名啊!但有什么关系呢!千金难买老子开心!”女生笑嘻嘻地说着。   “……我知道你们解散一定有原因,也没什么好值得我们这些人评判的。”女孩继续说,“但我想你以后永远都好,做什么都开心!”   这座学校背靠的青天白日冲开了永夜,虚虚能瞧见亮色。   林砚生愣了愣,笑起来,他垂了垂眼,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古早和摇滚乐队联名的锁骨链摘下来,放在收藏家那里早该算无价宝了。   他把这条锁骨链放在女孩的手里,“报酬。”憋了半天,他最后这样说。   这礼物就作为女孩把瓷片找回来的报酬。   他没法像沈泽一样说得出一些好听的祝福的话,但希望他们都该赤诚对梦想,潜心去努力。正值青春,少年人什么都还没拥有,就剩着一颗跳动的忱心了,想要抓住的,一定要去啊。   他告别了女孩,走到沈时澜家,将玉佩交还给了他。   往回走的时候,林砚生突然意识到沈泽应该还是给他留下了许多的东西的。   林砚生慢悠悠晃到温暖的地铁站,等待列车时却又看见对面墙面上悬着的姜煜世的巧克力广告。   下意识地,他打开微信,却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林砚生在站台边坐了坐,盯着屏幕发呆,回神后又抬头去看展板上的男人。   他敛了敛神,走到一旁的便利店买水。   售货员问他要不要买巧克力,买三条送姜煜世海报。   林砚生无语,“我看起来像是追星的吗。”   售货员用眼指指他的手机,揶揄地笑。   屏幕上是放大的姜煜世的脸,那是姜煜世前天给他发的私人自拍。刚刚林砚生看微信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又点开看了。   林砚生陷入了沉默。   最后他买了三条黑巧克力,再三推阻下还是被店员塞了一张海报。   操,怎么这么甜,不是黑巧吗。林砚生含着一块,低头又去看包装纸,在确定了这是一场商业诈骗之后,林砚生将剩下的巧克力扔进垃圾桶里,又想了想,将海报叠成豆腐干大小,放进了大衣兜里。   黑巧克力包装是红色,送的海报上有穿着红衣的姜煜世。   而林砚生喜欢红色。 第18章   姜煜世能吃辣吗?   这显然不是林砚生一个人的疑问,他一点开微博热搜,就看见粉丝发的路透。   照片应该是几个小时前拍的,那时天还没黑。姜煜世录完节目,走出店面,穿过大爷对饮的河边茶铺,可能是他向来步调极快,粉丝捉到的他也带上一些残影。   姜煜世敛着眉眼,面容无悲无喜。   林砚生看不明白这个表情。   因为他了解姜煜世算是极其有职业道德的明星之一,但凡出现在公众视野时,他一定会做好所有的表情管理。   当然,对他耍宝时除外。   昨天他第一次给姜煜世发消息,内容十分苍白:“你能吃辣吗?”却没有等来回复。直到刚刚,他都还在等,他总不信姜煜世不会理睬他。   林砚生坐在小区里的跷跷板上,盯着手机,抿着嘴又摸了摸那个黑色丝绒的小盒,小盒将他的衣兜撑得鼓鼓的。   他垂眼皱着眉想了片刻,决定还是明早去快递店将这个东西寄出去。   昨天下了雨,这跷跷板的座椅上还润着水,林砚生捉着圆形把手发呆。路过的小区里的小孩纷纷向这个诡异的大哥哥投去疑惑的眼神。   蓦地,腾空感一下子袭来,他一下子被翘起来,林砚生只觉得自己好像是飞起来了,他手忙脚乱地紧紧握住了把手,吓得闭上了眼。   再睁眼却看见一张沉沉的脸。   “姜煜……世。”   刚从节目组里逃出来,姜煜世头发还保持着精心卷过的三七分,即使用黑色的supremexTNF的联名冲锋衣外套笼住了自己,但依稀能看见他上节目时穿的那套衣服。   姜煜世直接坐上了他对面的那个位置,将林砚生翘到了空中去。脸色和粉丝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于是林砚生意识到了那个时候姜煜世真的没有做表情管理。   “你快把我放下来……”不知什么原因,林砚生像是心里有愧,对姜煜世的语气也远不比原来生硬。   姜煜世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同样也抓着把手,像个赌气的小孩。   林砚生已经不可能再做出更大的让步,抿着唇就只是和他僵持着。   “你怎么又跑过来。”半晌,林砚生问道。   姜煜世抬头看到林砚生背靠着的那一大片夜幕,他的确很生气,是气自己,恨自己怎么这么懦弱,忍不了一会儿又犯贱一样的来找林砚生。   本来他都做得很好,只是听到雷迪说行程上明天又要离开这里,一时间昏了头而已。   “我来找我的床伴。”姜煜世开口,故意张扬地笑起来,“你们怎么叫的,炮友?”   林砚生垂眼避开话题,“怎么不带口罩就跑出来了,不怕狗仔跟?”   “跟了好啊,正好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炮友。”   说着话,姜煜世幼稚地做了几个假装起身的动作,几次的坠落又被捞回原处,将林砚生一颗心悬得晃上晃下。   林砚生有些生气,他真是服气了,每每想到他已经二十五了还要陪同别人玩这种弱智游戏,他就对姜煜世的真实年龄产生怀疑。   姜煜世欣赏着林砚生惊慌的小表情,总算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他大赦天下,起身打算放林砚生下来,却起得太急,导致林砚生极速下坠。   害怕落地太猛的震动会伤到林砚生,姜煜世探身过来揽住他,宽大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背,将他抱开,防止钢椅弹起打到林砚生。   林砚生跨出椅子,没有注意到侧后方的转盘仪器拆后没有做好清理,留下了四颗拇指粗细生锈的钢钉。   他直直被那钉子绊得向前扑去,姜煜世又连忙伸手去拉他,眼见着就要被他一同拉得摔在地面上。   无法逆转情形,姜煜世就将自己全权作为肉垫,让林砚生要摔也摔在他的身上。   两人倒在地上,周围的瓷砖被压出深层的泥泞,林砚生听见“嘭”得一声,感觉到自己又一整个被姜煜世揉进怀里。   年轻人的怀抱永远这样炙热,在林砚生被完完全全抱住的瞬间,他的心情突然有一些怪异起来。   竟然又一次,再一次又让他得到那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哪怕他从来将“保护”弃之敝屣,原因是大家都已成年,还是担责不轻的男性,再将这些词语挂在嘴边就显得十分矫情。   他趴在姜煜世的胸膛上,抬头看见姜煜世眯着眼,怔怔地望了他一眼,爬起来,眼神却触及到姜煜世这幅狼狈样子。   林砚生想问“你没事吧”,又觉得这句话太无意义,真有事了还能够回答你吗?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姜煜世见他起来了,却还是不起,就这样躺在冷硬的砖面地上,朝林砚生伸出手来,“拉我。”   “带我回家。”姜煜世又跟一句。   姜煜世显然不是在说玩笑话,相反地,他的表情极其认真。   林砚生愣了愣,望着躺在灰暗地板上,却熠熠的姜煜世。   也许真是过了很久。夜风扬起林砚生的衬衫衣领,吹得哗啦作响。   终于,林砚生伸出手去握住了姜煜世的手。   那间房子还保留着上次短暂争吵后的萧瑟,姜煜世一进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姜煜世走着去盥洗室,将自己的手洗干净。他用余光从面前的大片镜子里看到了林砚生的身影。   林砚生垂眼扯过姜煜世淋过水的手,用蘸着酒精的棉签往他手背上涂抹。   “疼……”半晌,姜煜世愣愣开口。   刚才姜煜世手擦过粗砺的地面,还磕在一只钢钉上,紫紫红红一片,虽然都是皮外伤,右手手背伤势乍一看的确有点触目惊心。   “刚刚都不疼,现在疼起来了?”林砚生撩起眼皮看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姜煜世总会因为他受伤。   姜煜世压根不在意受不受伤的事,从刚刚到现在都半字未提,偏偏这时开始叫苦。分明是林砚生一开口他就开始娇兮兮的上纲上线。   姜煜世还是委屈地看他,看得林砚生想起那次他喝醉了划伤了姜煜世,姜煜世也是用的这种表情,叫自己给他吹一吹。   林砚生僵了僵,在姜煜世灼热的视线里将头埋得更低,握着姜煜世的手,在他手背上吹了吹。   感觉到细细麻麻的气流拂上自己的皮肤,姜煜世浑身立即泛出酥意。他低头看见林砚生再次变成粉红的耳廓,“太可爱了。”   姜煜世忍不住地低低开口,拂开林砚生举着棉签的手,扣住他的手腕,转身将他锁在自己与洗手台之间。   然后去吻他,动作和温柔完全沾不上边,近乎粗鲁。他们齿关相磕,姜煜世舌一下子顶进去,柔且强硬地搔弄着林砚生的口腔,舔过他的牙龈软肉。   “还不会用鼻子呼吸?”姜煜世看着林砚生气短的样子,调笑开口。   姜煜世还带着节目里残留的发妆,眼周微微泛出红色,眉英气地挑得更高,是林砚生不太习惯的样子,比起平时侵略性更甚。   林砚生保持着那一张红脸看他,却不再像以前一样闪躲,也没有生气,就只是钝钝瞧他,“要做吗?”   姜煜世一下子被问蒙了。   林砚生伸手去将姜煜世的头揽住,细细打量他的左耳。   姜煜世还是用塑料管堵在那个耳洞里面,不知道是不是过敏体质,过了一个多月,他的耳朵周围始终有些红肿。   林砚生在姜煜世眼前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盒,黑色绒面材地,方方正正的一块。   姜煜世心砰砰跳起来,看见林砚生打开那盒,取出一个小环,那铂金被打造得极纤薄,竟然显出一种剔透感,上面似乎镌了细密反复的纹样。   林砚生俯上他的肩,替姜煜世将塑料软管摘下,又慢慢将那薄环打开,对准孔眼将尖端刺进去。   姜煜世耳朵正发炎,周围软肉膨起,于是林砚生这一刺便又像是一场战争,让他再度体验战乱之苦。   林砚生很小心翼翼,这使他的动作慢的有些过分,竟然带上了些许神圣意味来。于是姜煜世萌生了一个个浪漫的念头。   他想,那也许是被遗落在圣经小页里故事,从地狱里攀上云端的恶魔,可能是背着那些原罪,因为淫欲,因为贪恋,被天使长制伏,用自己韧发编织的镣铐锁在圣泉之外。但因此能够与长发相伴,却令恶魔得到永恒的至高欢怀。   “……多谢,我好中意。怎么会送我耳环?”他兴奋的有点过头,说起话来也有点语无伦次。又伸手去触自己耳上的环,垂眼看面前的人。   林砚生如今的表情在他眼里显得怯怯的,半敛着眼不敢直眼看他,眼尾扬着,染着从耳廓蔓延而上的红色,薄却丰润的唇抿着。   背靠的白炽光强烈地将林砚生映得更白,像初雪,像绒羽。   姜煜世看的痴迷了,他一下一下去啄林砚生的脸,“我越是仔细看你,越让我发疯。太美,太好看。”   他声音有点哑,“可我就会开始迷茫,会生气,总会想到,如果别人也发现,觊觎你的美,然后把你抢走。”   姜煜世说着,像个疯子,“我一定会杀了他。”   林砚生受不了蜜语,虽然他不知道那只是姜煜世不加修饰的真实想法。姜煜世又将手探进林砚生的衣服下摆,冰冷的手触上37℃的体温,一下子让林砚生闪躲似的前倾,却更是投入罗网,像是往姜煜世怀里钻一样。   “你知道你刚刚拿出盒子,我在想什么?”姜煜世笑起来,“我以为那里面装的是一枚戒指。”   闻言林砚生脸更红了,低头埋进姜煜世的颈窝里。   姜煜世握着那一把柔韧的腰,“那你又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还没等林砚生回答,姜煜世就低头在他耳边低声开口,“我想操你,哥。”   蓝色的眼跳动着幽暗的火焰,直直能将林砚生灼伤。 第19章   林砚生被姜煜世抱上了洗手台,背靠着冰冷的镜面,与自己炙热的体温形成强烈反差,令他惊起一片战栗。   他正要开口说话,姜煜世一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打断了他,“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前几天在长春,竟然下雪了。”姜煜世抵着林砚生额头,说着,“我刚一个人走到阳台上,一片雪就掉在我的鼻尖上了。好冷好冷啊。”   “我当时一下想起你,想起你在《蓝白》里写的那句‘让我死在飞雪白鹿的梦里’。你在这张专辑的后记里写,高中时候冬日最爱坐窗边,万一哪一天成都下雪了,第一个跑去阳台的人就只会是你。然后我脑子一热,就想把雪花揣进兜里带回成都来,可那雪早早就化了。”   “我没有同你讲疯话。”姜煜世认真地说,“我想接一片最美的,当然要像图片那样好看的。只有在实有水汽压大于单片雪花角上的饱和水气压,面、边、角都发生凝华的时候,尖角的地方水汽供应又很充足,才能够形成星状雪。”   “幸好那天长春天气好鬼劲,云中水汽足够了。”姜煜世笑起来,像个小孩,“所以我把它带回来啦。”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方形的透明小片,玻璃间压着一片四分之一拇指盖大小的剔透辰星。   林砚生呆住了,又听他说,“标本啦,不然带不回来。我打电话联系上念书时候来HKU交流的陈教授,就借了一借他的实验室。”   姜煜世解释说,“因为我入学时还选过化学,但那个时候天天都想着唱歌,挂科挂得好惨,真是好丢架。于是又花了一个学期争表现,从最后考回前面去了,所以陈教授对我印象很深。”   林砚生接过那枚载玻片,举到眼前,透着光瞧那雪晶。姜煜世捉到的这一片,枝枝棱角都能够不通过显微镜,而用肉眼辨清,真是精雕细琢。他瞧着瞧着,又透过那晶莹的两层晃见姜煜世融在雪片里的眼,正柔柔凝视着他。   “姜煜世。”林砚生沉沉开口,可他说完又难言了,喉间一片梗塞。   他这辈子也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看到一片雪,就能够想起他,然后又直接把这片雪千方百计留存下来,为的只是亲手交付于他。   好荒诞,好幼稚。林砚生抿着唇想姜煜世的脑子里到底装的些什么?也许是一些浪漫而幼稚的荒唐想法,还有一整片理性客观的实践心。   姜煜世瞧出些端倪,用手撑在台上,身体前倾凑上去讨吻。   在得到林砚生顺从的吻的瞬间,他就明白了林砚生的态度。   姜煜世将林砚生的衬衫向上推,袒露出大片皮肤,用掌从腰际缓缓向上抚,他手指轻轻点在林砚生的肋骨,一点就像是落了一个吻。然后向上攀,用拇指擦过林砚生的胸。   暴露在冷空气里,那乳尖立起来,像颗石榴子。姜煜世按压,再揉捏,用舌尖顶弄,用舌面碾压,柔绻地鞭笞着。   “别……别弄了。”林砚生颤着手去推他的肩。   姜煜世撩起眼皮看他,又在舔吻间夹了个轻咬,逼得林砚生惊呼出声。那声音沙沙的,挠得姜煜世心痒痒。   “哥,你今早还在我超话里签到了啊。”姜煜世顽劣地笑起来,“不能撤回的感觉是不是很着急?”   “我才知道你偷偷看我的消息。”姜煜世脸凑近林砚生。   “也才知道你,那么在乎我。”这句话说的一字一顿,格外清晰。   林砚生红着脸,像被戳破秘密的小孩儿,伸手去捂住姜煜世的嘴,“你再说,我……”   姜煜世眼上盈出笑意,伸出舌来舔林砚生带着薄茧的掌心。湿漉漉的感觉让林砚生像是被烧着了,连忙又松开手。   “你怎样?”姜煜世掌着林砚生的后勺,捉住他的腰,凑到他的耳边。   “威胁之前,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哥。”姜煜世特意将咬字咬得十分标准。   姜煜世向来推崇平权,为了践行,他将自己的上衣脱得干净,露出精健的上身。   分明那副年轻的身体在杂志,在荧幕,出现过这样多次,亲眼瞧时还是让人赧然。   林砚生盯着姜煜世的腹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平坦的腹部,再以作对比地又伸手去摸姜煜世起伏的肌肉轮廓,意识到自己明天也该去跑健身房了。   此时的林砚生衣服被他撩到胸口,两颗被惹的艳红的乳尖缀在上面,瘫坐在台上直勾勾盯自己,姜煜世已经觉得煽情,“你别这么看我。”   “你脱了不是让人看的?”   姜煜世使坏地挠了挠林砚生的腰,又将他的裤子剥下来。大腿又被姜煜世按着,这下林砚生真是没处藏了。   “哥,光看看我你就硬了?”姜煜世觉得好奇,用手覆上那鼓囊囊一团,隔着棉质布料去揉弄。   林砚生喘着气,心想着你哪儿是只是让我看啊。偏偏他这时的争强心顿起,用脚去抵住姜煜世的裤裆硬鼓鼓的一大包,垂眼和姜煜世四目相对。   意思是你还不是起这么大反应。   姜煜世笑,俯下身去隔着布料用舌去勾画林砚生的形状,甚至能感受到上面凸起的筋络,浅沟。   “姜煜世……”林砚生扣紧了台沿。   姜煜世将他彻底剥个干净,“哥,你怎么总爱穿黑色,太色情啦。”   “关你屁事……”林砚生不知道穿黑色怎么就色情了,他又不是穿的什么情趣内衣。   林砚生的肤色极白,这被谢锐说是种族优势,不用娇兮兮摸防晒霜的那种。毕业照上一眼望过去林砚生一定是最显眼。   所以在姜煜世的眼里,这样分明的反差就徒生情欲,虽然姜煜世知道重点不在于什么颜色上,是他被自己的臆想迷了脑袋。   林砚生彻底赤裸,又是直面姜煜世的视角,让林砚生羞得要死了。他想姜煜世身上凑,搂住他的脖子,“不要在这里……”   “不行。”   “……那关灯。”   “不行。”   姜煜世说着,狠狠挥开林砚生伸出来揽他的手,埋头舔上林砚生的挺直的性器,又用手环住上下套弄,舌时不时搔过敏感的柱头。林砚生臊得不行,抬手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嘴唇也咬得紧紧的。   却又挡不过快感的积累,在姜煜世坏心的懈怠时刻,他就忍不住微微挺腰去够姜煜世的手心。姜煜世发现了林砚生这个可爱的举动,便彻底坏心到底,手只是虚虚圈着,不再动作。他病态的要命,想听林砚生求他,想看林砚生哭着求他。   林砚生将声音压得很低地轻轻喘着气,和姜煜世僵硬地对视了片刻,谁也不肯先低头。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林砚生。   林砚生从手臂后面抛来一个忿忿的眼神,也不管先解决自己了,他满心满意都想和姜煜世较劲。可能幼稚真会传染吧。   林砚生从台上下来,在姜煜世微微震惊的眼神间,反身将姜煜世抵在自己身前,去解他的牛仔裤拉链。   明明两天前对这东西还是避而远之,今天又这么主动,姜煜世真是搞不懂林砚生了。   林砚生根本没有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直接握住了那粗硬的东西,耐着耻意上下动作起来,眼却不敢直接瞧。   姜煜世装得游刃有余,向下睨着他,“再快一点。林老师你速弹这么厉害,怎么做起这种事来完全体现不出水平?”   林砚生用指腹狠狠擦过姜煜世的小孔,像是在惩罚他的乱说话。   “嗯……”姜煜世呼出声来,伸手揽住林砚生的肩,另一只手在他后背抚摸,沿着脊柱捏上在林砚生全身上下里显得稍微柔软一些的臀部。   林砚生手上的动作渐渐败下阵来,变成姜煜世搂紧林砚生,让自己的那根欲欲地去戳探林砚生的小腹。   姜煜世的手指已经伸进股缝,在穴口留恋地打转。   “你什么意思?”林砚生红着脸,在姜煜世下颌处抬起头来。   “搞你啊。”姜煜世回答地理所当然,剑眉星目的,“这有什么好说的呢?哥,五年前我就想操你了,十七岁。”   林砚生掐住姜煜世的手臂,半天也吐不出半个字来,最后将头埋进姜煜世的颈肩。   姜煜世当做默许了,他兴奋地在林砚生耳边吻着,吻过他的七个耳洞,再将那镶着银环的耳垂一下给含进口里,“油呢?”   林砚生脑子一片混乱,迷茫地不住摇头。   “没和别人做?”姜煜世立即又问。   “怎么可能。”林砚生矢口否认。   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缄默。   “哥,你可真会乱撩拨。”姜煜世轻轻喘着气,再次体验到了两天前的绝望,“没润滑你会受伤的。”   他无奈地将林砚生推到一旁的椅上,蹲下身含住林砚生早已湿漉漉的性器。他伸出一只手来揉进林砚生指缝间,和他十指相扣。   强烈的热度和快感湮没了林砚生,他轻轻叫出声,向下看见的是姜煜世好看的唇完全含住自己,又撩起眼皮用那一双异冶的眼邪乎乎地看他。   林砚生用手臂遮住自己烫得要爆炸的脸,又听见姜煜世对他说,“讨厌吗?”   他不知如何作答,大脑空白的程度不亚于高考场上看见试卷的瞬间。他呜咽一声,轻轻摇了摇头,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力度。   不知姜煜世是否瞧见这个摇头,“那喜欢吗?”   林砚生怒视他,抓住他后勺的发,身体不住颤抖,感受到那根罪恶的舌在他的昂扬上情欲地滑动。   在姜煜世再次碾过浅沟的瞬间,林砚生就像是飘在海上的帆船被浪给拍倒了一样,低吟一声就射出来。姜煜世向后一退,浊液悉数拍在他的脸上,顺着脖颈流下。   他眯了眯眼,黏糊糊地冲林砚生笑。   林砚生受不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连忙拿过自己的衣物来擦那液体。   姜煜世扣住他的手腕,在衣料间锁定林砚生的脸。   林砚生整个人红扑扑的,像一尾虾,显出一种纯真的诱人姿态,正着急地为他擦拭。   姜煜世暗骂一声,他现在再多看林砚生一眼他就快要爆炸了。他是绝不想伤害林砚生,带给他不好的印象的,可事实摆在这里,没润滑没套,他什么也不能够去做。   姜煜世起身狠狠吻了林砚生一下,自己走去浴室,却被林砚生怯怯地拖住腰带,“姜煜世,你去哪儿?”   姜煜世回头看他,又看见他别开眼低低开口,“不进来,也还有其他的办法啊……”   “别走。”他前倾去搂住姜煜世的腰,又重复一遍,“不要走。” 第20章   他不知道两天前姜煜世为什么生气,但他知道姜煜世生气后和他冷战让他很难受。   因为一直以来吹响冷战号角的人是他,所以一被夺去主动权他就觉得不行了。   姜煜世转过身来,那一根就直直地抵在林砚生的锁骨正中,张牙舞爪着。   林砚生微微又红了些,颤着手去握住姜煜世的性器,“要我怎么做?”   还没等到姜煜世回答,林砚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眼见着就要低头含住姜煜世的东西。   姜煜世立即抓着林砚生的发将他向外拉,没有让他为自己做这种事。   被拒绝的林砚生有些迷茫地抬头,他只是觉得不妥当,既然姜煜世都能对他做,那他也同样可以。   “林砚生,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姜煜世眼神幽暗着,拎着林砚生的后颈逼他抬头看自己,再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按在洗手台的大理石桌面上。   姜煜世的模样显然是失控了,他俯身贴在林砚生身后,粗硬的东西抵在林砚生的臀缝,“这么听话,为什么?”   林砚生脑子一片混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手撑在桌面上,不敢向后看姜煜世,又不敢向前看镜子里的自己,只好盯着桌上摆着的瓶瓶罐罐。   “爱上我了?”姜煜世用手去理顺林砚生略微凌乱的发,动作很慢,“还是可怜我?”   林砚生只是摇着头,吐不出半颗字眼。他知道自己样子一定很懦弱,很不堪。   姜煜世喘着气笑了一下,手按在林砚生的嶙峋的脊柱,用自己的粗硬在他股缝里来回摩擦,前端溢出的液体将那缝隙濡得湿湿的,每动作一下都能发出缠绵的水声,响彻在用瓷砖围成的浴室间。   林砚生像是感官被剥夺了,全身心只能感受到自己身后的那个东西,正情色地在他屁股外面搅来搅去。好热,好硬……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脑海里萌生出的那些绮丽想法。   姜煜世又将自己挤进林砚生的两腿之间,这次他放缓了速度,有力,绵长地撞着。他俯下身子覆在林砚生身上,“夹好。”   林砚生也像是魔怔了,颤抖着听话将自己的腿并紧,因而那硬物的存在感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林砚生快被他顶得站也站不住,腿间强烈的摩擦将他那里的皮肤弄得火辣辣的。姜煜世将纤长的指伸进了他的嘴里,压住了他的舌根。林砚生根本无法合上自己的嘴,口水也向外延着,然后姜煜世开始用手指去夹弄他的舌肉,又缓缓地进出。   这样上下都被侵犯的感觉让林砚生大脑空白,他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不知从哪里升腾出的空虚感在他身体里诡异地跳动着。   姜煜世捞住他不断下沉的身体,游刃地捏着林砚生的前胸,去招惹他前不久才平息的东西,不徐不慢地套弄,又在他纤长的脖颈边亲吻。   林砚生后颈上的WITNESS没了发尾的遮挡,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   姜煜世兴奋过头了,“见证……哥,你这下是真该见证了。”   他说着,揽住林砚生的喉逼他抬起头来,强迫他看向镜中,“见证现在抱你的人是谁,见证是谁会让你露出这种表情。”   林砚生虚着眼看镜中的自己。那人会是他吗?那个浑身赤裸的,满脸潮红像是从沸水里捞出来的人,眼神也是飘着的,嘴边还留着溢出的口水渍。真是像个……像个婊子。   林砚生绝不要再看了,一下子低头逃开,却被姜煜世一下子锁得更紧,“有感觉吧?你看你这里又翘得这么高了。姜煜世戏谑地捏了捏柱头,“你在想什么才会变成这样?想我在操你?”   “闭嘴……”林砚生咬紧臼齿,感受到姜煜世硬棍进出,碾过他的会阴,一下一下狠又厉地撞进来,用从他腿前刺出来。他向下瞥见这一幕,迷糊地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姜煜世给捅穿了。   姜煜世加快了撞击和套弄的速度,将他不停向前顶,又伸手将他拉回来。林砚生迷乱间好像挥倒了什么瓶罐,可他早已无心去在意,只感受到了自己腿间的火辣和前面带来的快感。   林砚生听着姜煜世在他耳后迷离地喘息,低吟,那声音属于男性,那是姜煜世,那是被众人捧爱的姜煜世。   他这样着迷地想着,一时又要迎来临界点。性器不住地轻跳,腿也开始发抖。林砚生呼吸加重,他呜咽一声,来到释放的临界点,却被姜煜世坏心眼地堵住了孔眼。   “姜煜世……姜煜世,你放开,放开我……”林砚生像是溺水了,颤抖着伏在桌上开口,挣扎着吐出求救的话,连忙伸手去扒姜煜世的手臂。   姜煜世制住了他的反抗,又开始套弄那硬物,却在林砚生濒临高潮的瞬间再次停下动作,顽劣性质严重地重复了三四次。   真是一场绵软却残忍的征伐。   林砚生只觉得自己真要死了,喉里不断发出呜咽声,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迷湿他的眼,满目都是朦胧一片。   他的前端不停地泌着清液,湿哒哒地沾湿了姜煜世的手指。   他被那噬心的漂浮感折磨的无法言说,生理眼泪一下子就盈出来了,林砚生着急地阖上眼帘将那泪水包纳回眼眶里去。   “好可怜啊,哥。”姜煜世望着镜中红着眼眶像只兔子一样的林砚生,“下面在哭,上面也哭。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个爱哭鬼吧?”幼稚地争着“唯一”的头号。   林砚生转过头来看姜煜世,眼神因为这些水光也变得湿漉漉绵长起来了,像是山间轻雾中迷失的鹿。什么话也没讲,只是单纯地凝望着他,似乎隐隐地带了些渴求在的。   姜煜世被那个眼神一瞧,心一下子就酥掉了,他咒骂一声,放开了堵住林砚生的手指,“哥可真狡猾啊……我还想让哥等等我,和我一起……但是哥看我一眼我脑子里什么坏念头都没有了。”   林砚生才不信他的鬼话,姜煜世这个人分明就是被坏心思堆积起来的,他怎么现在才清晰地意识到!   姜煜世加快了对林砚生的拨弄,另一只手掌住他的下颌,让他的样子完完全全呈现在镜中,能够满足姜煜世大肆地欣赏的目的。   林砚生紧闭着眼,不很久,他终于得到了赦免,低吟一声,双腿抖着,一股一股地白液涌出,灼热的,淫糜的。   林砚生高潮的表情完全丢了所有平时的冰冷样子,眼睛失神地游离着,眼尾大片地染着红色,嘴唇微张泛着水泽,背向前挺去,像一把拉满的长弓,蜿蜒出漂亮的肌肉弧线。   那些东西不知射到了哪里去,也许溅到了柜面上,也许淌到了地上,林砚生迷乱地想着。   “哥自己倒是玩得好开心,一点都不在意我。”姜煜世垂眼讷讷说着,“哥射了两次,我可是一次都没有啊。”   “那你……快射。”林砚生懵着回答,“射出来……”   姜煜世头脑也完完全全不清醒了,林砚生高潮的表情不停在他头脑里浮现,或许说是根本就是镌刻在了他的滋生色欲想法的那叶神经里。   他发疯似的顶着林砚生的腿间,一下又一下,在那张漂亮的背上烙下一个又一个吻,再用牙齿噬咬后颈的黑色字样。   “林砚生……”他气息不稳地唤着,先是用国语。   “林砚生。”再用粤语调子。   沉沉的,是夜色里奏响的低音提琴。   林砚生耳朵像是烧起来了,说起粤语的姜煜世特别不一样,那种感觉让林砚生无法言喻。他完全听不得姜煜世用这么煽情的语气呼唤他的名字,他向后转过半圈,亲上姜煜世的下颌边,求饶似的:“你别喊了……”   姜煜世顺势就偏头去捉住林砚生的唇,下身动作越发快起来,让林砚生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弄烂。   天知道他为什么从这破坏般的行动里能挑出完全的快感来。林砚生晃悠悠地想着,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内里也是个完完全全的变态。他隐隐渴望姜煜世能够更激烈,更为他失控,他不懂,这也是病的一种吗?   姜煜世知道自己那根粗硬的东西正在林砚生腿间柔软光滑的皮肤里进出着,看着林砚生被自己顶得向前不断耸动,又软绵绵地回应自己的吻的可怜样子,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在做一个冒着彩虹泡泡的梦。   林砚生被他撞得一抖,牙齿轻轻磕在他的舌尖,痛感升华而成的细流般的快感一下子袭上了他。他闷哼一声,埋在林砚生的肩颈边,双手掐紧那一把腰,直直射在了林砚生的腿间。   林砚生和他一起颤抖,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腿间的湿热让林砚生恼得要命。   死了算了,这是林砚生此时此刻真实的想法。   姜煜世将装骆驼的林砚生捞着翻过身来,妥帖地嵌进怀里,嘴里含着一句黏糊糊的“哥”,不停地重复,其间伴随着同样黏糊糊的吻,一下又一下地啄在林砚生的脸上。   林砚生用手掌羞着去挡,于是姜煜世就随遇而安地亲他的手心。   姜煜世又摆出了他如同大获全胜一般的笑容,虎牙也幼稚地显露出来,蓝眸琥珀眼莹润地弯起,赤痣也耀眼,灿烂得不像是他平日在公众场合呈现出来的得体样子。   林砚生红着鼻头着魔地望着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好像已经开始只是为了姜煜世的一个表情,心就会砰砰的跳得厉害了。 第21章   林砚生是被冷醒的。   醒来时面对着昏黑的天花板,和已经满空湿冷到令人窒息的空气。   姜煜世睡个觉也太不老实了,把他一张被子全部裹走了。   林砚生莫名觉得心里很乱,从床头柜上摸来他的烟,坐在床头正欲点燃,却瞥见身旁沉睡着的姜煜世,稚气模样十足的姜煜世。   他怔了怔,起身独自走到阳台上,将窗给关好,才趴在栏杆上将烟点燃。   薄荷味一下子袭上来,脑子里的混沌与睡意顷刻被冲散。   林砚生敛着眼去看烟盒:万宝路黑冰。   他真是很久很久没有抽过黑冰了,好像只有上高中的时候,不习惯焦油味又爱撑面子才会去买爆珠来抽。   想来他高中还真是个问题青少年。   他胡思乱想太入魔,以至于推玻璃门的声响都没注意到,直到姜煜世从后面搂住他,他才回过神来。   “哥,我好困……”姜煜世埋在他的颈间,喏喏开口。   林砚生将烟拿远了些,“回去睡。”   “我昨天本来没想睡觉的。”姜煜世说,“我有戏要开拍了,古装剧。这周要到处跑去办开机仪式,下周开始就又要进深山老林……走前想多看看你,可太困就睡着了。”   林砚生垂眼从十六层的高度鸟瞰着灯火通明的城市,抿了抿嘴没有开口,只是将刚刚点燃的烟给灭了。   “我演技只够对付偶像剧啦。”姜煜世似乎有些苦恼。   他也的确遭受了许许多多非议。   年初姜煜世凭着人气和公司的实力背景,硬给塞进了刘青和这个戛纳金棕榈都捧了两座的一流名导的半商业半文艺片《笼》里,演一个民国时期的公子哥,戏份不多,但角色跨度很大。   家族中道衰落,不得不背负起救家之任,屈辱地到昔日旧敌纺织厂里做工,伺机夺回翻盘要据。而这个人物生性懦弱,只想追求更安逸的生活,后来和那家的二姨太偷情被老爷发现,最终双双被逐门。又因不堪世人职责与家人的敌视,最终跳进灯火桨影摇曳的秦淮河里,湮在历史长河中。   姜煜世的外形条件招来了许多议论,有人说风流小白脸公子哥的确应该选条件好的,可姜煜世气质真是不太契合。   而公司当时又不开窍地要求剧组不准让姜煜世扮丑,所以在影片后段,人物的落魄期,姜煜世仍然熠熠的外貌着实让人出戏。   再来就是姜煜世初次演戏,态度和准备工作都做得不好。那时他刚出道不久,忙着发唱片,跑秀场,培训国语,舞蹈,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深入剧本背后仔细了解历史背景,揣摩人物。演技流于表面,乏善可陈。尤其是放在一众实力派老演员之间,姜煜世的演技也就只比演他弟弟的童星好一些而已。   豆瓣上影片评分8.1,很多人都在短评里写:那个偶像怎么进来的,演技造型,太尴尬太出戏,极端地想给一星。但是剧本、音乐、分镜、王老师刘影帝,他们值得五星,忍了。   姜煜世以及姜煜世的公司都被网友骂怕了,一年来也只接过一个网剧,还是本色出演一个大明星的那种。这次接下这个电影角色,也是公司千挑万选来的,认为姜煜世可以驾驭。   “你房间贴那么多海报,和念学的中学生一个样……”姜煜世一个句子说到后半开始进入重点,“但那么多海报里面怎么没有一张是我的?”   林砚生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要贴你的?”   “Johnny Depp.”姜煜世带些赌气意味开口,“你贴了他9张海报。”   “他很酷。”林砚生难得显露快乐,很快地回答,“我很喜欢他。”   姜煜世还是第一次听见林砚生说“喜欢”、说情感,也第一次知道一个名字蹦出来就能让他笑起来。   “没人比他更酷了。”林砚生趴在栏杆上笑得像个高中生,“你知道德普老朋友死后,为了满足他的遗愿,德普花了500万美元做一尊巨型加农炮,把他的骨灰带上了高空,洒向天的尽头。”   “别人不理解,这不是烧钱吗。但德普说‘如果我只有500万零一美元,我依然会这么做。他是我兄弟。’”   姜煜世听着,觉得林砚生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但是他的脸上总带着一种含蓄的拘谨气质,敏感又略微有些神经质。表演真诚又有质感。你知道吗?《剪刀手爱德华》我看了不下五十遍。”   说起他,林砚生竟然能一下子抖出这么多话来,让姜煜世越听越不是滋味。   “哈……!”姜煜世将林砚生转过来,恶狠狠亲了他一口,“你又要让我伤心。”   “你看看你粉丝里也有有男朋友还在追星的啊,一个道理。”   姜煜世愣了愣。   林砚生说完一下子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才不管!”姜煜世将林砚生抱起来,“我本来就是你男朋友。”   “我操,姜煜世你个莽夫,放老子下来。”林砚生连连拍他的手臂。   “喜欢Depp还是喜欢我?”姜煜世逼问,不然一定不放林砚生下来。   “德普。”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想回答第二遍。”林砚生理所当然地看着姜煜世,也不再挣扎了,就看姜煜世的体力撑得住抱自己多久。   姜煜世也不是没领会过林砚生的犟嘴,无奈地还是将林砚生放下,回想起林砚生刚才说的那句话,大发慈悲地决定不把偶像和恋人混为一谈。   天逐渐地亮起来了,却还是灰蒙蒙的,云间有一半是万家灯火点燃的。   姜煜世肚子咕咕叫起来,于是他也顺理成章地叫起来,“好饿。”   林砚生突然想起前几日困扰他的问题,“……你吃得了辣吗?”   姜煜世做了个手势,“还可以吧。”他本来没有抱有任何期待,但林砚生竟然就去洗漱说是要出门,他也全副武装地贴着出去,发现林砚生的目的地是小区边的便民菜市场,着实把姜煜世震惊了。   “哥要做什么喂我啊?”姜煜世在林砚生身后开口,却被林砚生一个手势禁止再有声音发出。   只见林砚生伫立在菜市场大门口,抱着肘,像个FBI精英一样暗中观察,大幅扫视着进出的大妈大爷,仔细倾听着她们和菜贩的交谈,仿佛每个人都可能是这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   姜煜世一头雾水,在他还在愣神的时候,林砚生就朝着冷清的左边第二排的铺面走去,隔壁的商家显得热闹一些,摊上有个大妈正在精挑细选。   林砚生在这个摊上挑挑拣拣,动作慢条斯理的,让捧着塑料袋的店主在一旁手都发酸了。而他隔壁摊位的大妈也是很慢,林砚生似乎有意跟大妈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好像高手过招之前的热身!姜煜世在一旁呆呆地望着想。   终于,大妈开口,“玉米多少一斤?”   “一块五。”   大妈皱起了眉,“你这个玉米不行啊,大清早的就焉头巴脑的。”   “大妈您说什么呢!都是我四点拉回来的,怎么会不新鲜呢!”   “这样吧,十块,我买十斤。”大妈说着,连忙从底下翻出几根早就挑好的劣品,指了指,“小伙子学点商业头脑啊,我买是帮你,明早记得选批好点的。”   “一块二,我真是一分都不赚了。”   大妈好为难的样子,“行吧。”   大妈前脚提着玉米走,林砚生后脚就从别的摊位走过来,“我也要十斤。”   当然默认是一块二的价钱。   然后专门挑拣那些刚刚大妈多次纠结对比后的“略逊”玉米。   姜煜世在一旁都看呆了,他一大少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也是越来越觉得林砚生在任何方面都那么非同凡响了。   买完菜的在回家路上,姜煜世自觉地去帮林砚生提袋子,林砚生却只象征性地给了他几个非常轻的。   “哥……你杀价好厉害啊。”姜煜世忍不住赞叹道,“好酷。”   “我就是不会杀价。被拒绝一下就再开不了口了,所以才这样。”林砚生说,“刚刚那是李婶,我从小就认识她。小时候天天被我爸派出来买菜,但又不会选,所以经常被宰,李婶就让我跟着她混,办法都是她教的。她会把她觉得好的放在右手边垒起来,我只要拿那些就好了。”   林砚生用下巴指指迎面而来的李婶,又打招呼,“李婶!”   “小林!”大妈走来,从自己篮里拿了两块紫薯正要给林砚生,抬头却看见一旁呆着的大高个姜煜世,然后转手将紫薯放进了姜煜世提着的袋子里。   “哎哟,你也不帮我们小林分担一下,重东西提多了我们小林长不高啦!”   “阿婆对不起……”姜煜世普通话回答道。   “李婶,我二十五了,早长不了了。”   “啊?怎么不是小谢?”李婶凑近了姜煜世,才发现这个口罩男好像不是谢锐,“朋友?”   林砚生愣了愣,说不是。   李婶想着都一起买菜……可不是同居了吗!“哦,就是那个啊……!”然后抛来一个我懂的眼神。   林砚生正又要说不是,李婶就开始对着姜煜世唠唠叨叨,“我就从一个小细节就可以看出你这个人没有点担当,至少一人一半,更何况小林那么瘦!”   姜煜世听不太懂,茫然地看林砚生。   林砚生解释道,“李婶,他香港人。”   “哦哟,香港人有钱哦。”李婶改用了川普,感叹道,又想起什么,“我给你说,这种杀价不代表什么哈,你不要乱想。我们小林本来也很有钱的,只是让那些无良商家不要赚些黑心钱,是正直,不是我们抠门,你懂吗?”   姜煜世被训得连连点头。   李婶抄出一根大葱对着姜煜世,“小林这么多年不容易,你以后如果欺负他,坐船去香港我也会找你妈老汉儿谈话哈。”   “不会的阿婆,不会的。”姜煜世郑重起来,“我不会欺负他的,能和他现在在一起我都觉得每分每秒像是做梦了。”   “林砚生是我的初恋,也是我最后的恋爱。我永远爱他,直到死。”   林砚生愣在一边,回神过来爆红着一张脸,扔了句“李婶拜拜”就把姜煜世一路逃似的拖走。   “你在别人面前说些什么呢!”   姜煜世没有说话,嚼着硬糖笑起来,在小区那棵烨烨的白玉兰下给了他一个奶味的吻。 第22章   电影《再问》公布第三张概念宣传图的瞬间,空降热搜首位,那是姜煜世的角色首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全网的沸腾以至于林砚生点开姜煜世个人主页的时候都明显感到卡顿。   姜煜世转发剧组微博,只配了“揽月”两字。   林砚生点开那剧照,一颗心顷刻间就晃起来了。   男子长发半束,一袭灼灼红衣。月色如银碎,他手握长剑,像是趁夜色经过那一片梨花林,却察觉到余热的目光,凌落抬眼,在花影剑光中投出惊鸿一瞥。   林砚生不说不代表不欣赏,姜煜世演起这个角色,从里到外一切都太合适,太美,太凌冽。他那颗到夜里就格外漂浮的脑袋里顷刻间就浮现出很多跳跃的字眼,和一些断断续续的调子,有关故国虚梦和飘摇江湖。   就为这一个眼神。   于是林砚生大方地赏了姜煜世一个赞,却立即便被姜煜世的粉丝捉住了。   “点赞了!!林老师求求您了TT我帮您写一段彩虹屁,你帮我们哥哥转转吧,这次电影对哥哥太重要了,希望宣传也要到位。”他收到私信。   林砚生心想姜煜世这人气宣传还要加大力度?再夸张微博都快要瘫痪了。   但被粉丝这么一说,他竟然开始有点好奇了。如果,他是说如果,他转一条姜煜世的微博,那人会不会兴冲冲地第一时间给他拨一个电话来,然后黏糊糊地讲一些肉麻话。   这次第一次给姜煜世微博点赞,他都能想到姜煜世笑得弯起的眼了。   于是林砚生又大方地赏了姜煜世一个转发。觉得写点东西太奇怪了,所以只留了“转发微博”这句默认字。   江揽月。江揽月。   林砚生默念着,他听姜煜世说这个角色是亡国皇子,野心勃勃又顾虑太多。于是他有些迟疑这名字是否太过秀气,会让观众再有异,却深知姜煜世一定能够驾驭这个角色。   有多契合呢?单单凭着姜煜世根本不需要对自己的脸部特征做出遮掩就可以看出。他第一次在剧中保留自己的异瞳红痣,完完全全呈现在荧屏之上。   姜煜世大半月前去了影视基地。   基地是全新搭建的,为了还原剧本里临安之盛势,在基础设施上就斥资不菲。   大制作大导演,意味着更多的压力与责任。,说实话林砚生有点担心,因为网络的骂声实在不好听,姜煜世在他面前都微微显露出对自己演技的不安。   林砚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整晚的“姜sir港普爆笑瞬间”,刚出道的时候姜煜世完全就只是学了个普通话调子,发音还是粤语发音,念“普通话”都读的“煲冬瓜”。   其实姜煜世的港普也不是很好笑,毕竟林砚生之前被谢锐要挟着看沙雕视频,看古天乐看蔡少芬他也没多大反应。   可看这个视频,林砚生笑到后半夜已经快神志不清了,他真是好久没这样了。他明显感觉到姜煜世很努力想要装出一副国语腔调,看起来傻乎乎的,被采访时和舞台上简直是两个人。   凌晨四点四十,姜煜世发来了短信,不想吵到林砚生睡觉才选择发短信这种方式,却没想到林砚生本来就是夜猫子   “昨天没给哥打电话是因为才收工,只好现在才给我的BB补一个亲亲。今天白天我没场,可以稍微睡一觉啦。”。   自从姜煜世进组后,从每天四、五通电话,渐渐变成晚上的一通,再到最后的几天来一次电话,如今还发展成隔天凌晨补一条短信的程度,可见剧组事务有多繁忙。   在接到姜煜世短信的瞬间,林砚生什么也没想地就给他回拨了过去,希望姜煜世没有倒头就睡。   “喂……BB呀,早晨。怎么打电话给我喇……”姜煜世困得睁不开眼,模糊间就讲起母语来。   林砚生听着他的粤语一下子又想起刚刚看的各种采访,差一点又笑出声,“你可不可以同我讲煲冬瓜呀,我听唔明。”   他又是完全的普通话发音,粤语调子。   “哈哈哈,你怎么能笑我,我花好大气力才把这个label摘掉。”   还没等到林砚生憋出那一句“注意休息”,就已经听见那边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好累吧。林砚生想着,不知道什么心里因素作祟,并没有挂电话,将手机放在一边。坐在电脑边用耳机听邮件里发来的demo,在纸上写着鼓和贝斯的midi。   姜煜世忙起来的时候睡眠一直被迫碎片化,导致他到后来像是就害上了这样一种病,这次也是只睡了二十多分钟就悠悠转醒。   他听见听筒那边传来铅笔唰唰的声响,才知道林砚生并没有挂掉电话。   “哥。”他叫了一声,听见那端的衣料摩擦声,林砚生又将电话拿起了。   林砚生是一直等他,一直在旁边陪他睡觉吗?   于是他一时间又有些感慨。   他又想到他的十七岁,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他第一次彻底再找不到一个人。他抱着那一个破碎的青春梦度过了上千个夜,做梦,再清醒。   姜煜世半眯着眼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哥,我好像现在才真的感觉到你了。”哪怕他们现在纵横这么多公里。   半晌,林砚生才开口:“你以后没事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他从声音都能听得出姜煜世的疲惫。   缺乏睡眠搞得姜煜世神经衰弱,听见林砚生没头没脑地这一句话,再加上他对这段感情实在是太过于敏感了,并没领会到林砚生的用意。   “我知道……我知道,哥。”   前段时间他才知道沈泽这个人。   进组前在高校做活动时碰上谢锐了,谢锐特意找上他谈天,把他遇见林砚生之前那一块空白的经历描绘了个大概。姜煜世也才知道林砚生哪里是没有热忱,只是把所有飞蛾扑火的感情全部葬给一个人了而已。   姜煜世迷恋在台上燃烧灵魂一样歌唱着的林砚生,爱他的人,也爱他的歌。   可到头来原来林砚生的歌是为沈泽唱的,也是为沈泽不唱的。   所以他才半点侥幸心也没揣了。林砚生把他当作床伴、当作消遣,根本不是什么胡话。   “你最近好忙,我看见你到处飞,一定没心思再应付我了。”姜煜世看窗在天花板上投出的长影,“我好失格啊,忙起来也不能陪你哄你开心了……这下子是真的没什么用了。”   林砚生没有说话,听见姜煜世干笑了两声,“我十七岁遇见你的时候,你对我说,这最后一场商演结束了,你就去腾冲义演,因为那里还有人等了你一年。”   “然后我说那你先等等我好不好,我马上要毕业了,而且我什么都能做,跟在你们乐队后面搬架子鼓都行,带着我一起去。你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和我约好在天星码头,七点半,就在我考完试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七天。我疯狂地生搬硬套,想要把一切浪漫的定义加在‘七’这个数字上。”姜煜世迷迷糊糊地说起来,“我从考场里跑出来,把所有的东西全给丢了,身上只有证件和一些钱。然后买了好大一捧花,虽然担心会让你觉得肉麻,恶心,觉得是追女仔的路数,但是我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来了。”   “那天的中环人真的好多人,好多好多,是博览会,还有跑马拉松的,怎么能刚好让各种活动全堆在一起呢?我从天桥下来,人潮把我推来推去,到最后我都开始觉得你是不是故意选在这一天的,好让我根本找不到你。不来赴约,当时又为什么要答应?”   姜煜世笑起来,“只要你告诉我,你要我,我死了也跟你走。说我痴线也好,但我当时真是那么想的,你就当我发疯吧。”   “可你怎么能把我丢掉呢,哥。”   姜煜世手臂酸胀得要命,想到这些事心也矫情地开始酸胀了。   “你的心软为什么不肯施舍给我一点。凭什么别人花一年就能等到你,”姜煜世哽咽了,“我等了五年,还是什么都没有。”   林砚生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他再开口,姜煜世便又紧张起来,吸了一口气,像是清醒过来了,连忙说:“哥,我不是在给你负担,更不是在道德绑架……我的意思是,现在已经就很好,我特别开心了。”   一时间只听得见被电磁折叠的风声。   林砚生说不出话,姜煜世更不知道再如何面对。   “……哥,我好困啊。”姜煜世干瘪地开口。他好恨自己刚刚疯癫地讲那一段话出来,一定是脑子不清醒了,“你早点睡。”   于是逃一样地挂断了电话。   林砚生碰倒了桌上摆着的一瓶矿泉水,水汩汩地淌在地面上,他却没有做任何应对举措。   为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林砚生迷茫着,突然想起姜煜世好像提过很多次他们曾经相识。姜煜世的十七岁,他二十。林砚生努力在脑海里考究自己二十岁的过往,却发现竟然还是空白一片,只恍惚记得谢锐给他说,他的二十岁为了专心做音乐,从大学里退学。但除此之外他便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应该是出了一些问题的,就像他前段时间才把“沈泽”这个名字重新拖回生活里来。可以排除一切物理因素,他找回记忆的过程这么简单,而且脑袋上又没有缝过什么针。   林砚生手指冻到发麻,他怔怔地倚在椅背上,倒着看窗外泸上夜色。世界颠倒起来,额发散落像栅栏将视野划分。 第23章   PTSD,姜煜世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到这种病。   他空置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先是懊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到后来却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林砚生从来也对他没半分印象,对他说的那些事都显得陌生甚至麻木。   然后他只好又转头去求助谢锐,抱着手机呆呆地等着。谢锐隔了四五个小时才回复一大段消息来。   他这才知道林砚生有PTSD。   具体的故事谢锐更不知道,只是记得当时在警察署里呆坐着的林砚生,正埋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警官问他话他也不答,直到那一杯温热的九珍果汁凉了个透。   最后推来一份文件,要林砚生签字。林砚生瞥了一眼,说怎么要让他来签。   两边都僵持着,谢锐看不过,走上去叫林砚生签字,或者他来代签。   林砚生浑身像是过电,向后退着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哀长的悲鸣。他声音拔高地说着,谁认定的死亡?你们他妈怎么敢有底气写出这个证明?这才第三天,你们就放弃搜寻了?你们香港警方真他妈才该去死。   他去夺那纸张,要将它撕得破碎。   旁边的警察一左一右将林砚生按在桌面上,零零落落的文件飞了一地,果汁也撒倒,将林砚生的白衬衫前襟浸上橙黄。   林砚生挣扎起来,疯了似的,挥着拳要去打警察,被谢锐抱住,拉开很远的距离。   你他妈疯了!谢锐拽住林砚生的衣领,却在触及到林砚生的眼神的瞬间哑口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谢锐太不明白了,濒死的愤怒,一切都是极致的。   那些警官交谈起来,说着林砚生听不懂的话,谢锐只记得自己一直道歉再道歉,直到他把林砚生拖出警署。   林砚生挥开他的手,趴在垃圾桶边开始干呕起来,眼泪混着汗水火辣辣地砸在正午港岛炙热的地面,喉咙里发出无意义地呜咽。又脱力似的跌坐在地上,他没有嚎啕,只呆呆地滚着泪,咬紧臼齿,不让自己再哭,却还是控制不住,最后只好将自己埋进手臂间,纤瘦的身体一直一直颤抖,像是一把被砸烂的破碎提琴。   在那之后他们离开了香港,林砚生也没有回去上学的念头,他怎么能再面对那一座学校?于是就呆在家里,成天也不和别人说话,饭也吃得很少,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美国老电影。直到谢锐有一天在浴室里看见了林砚生,鲜血淋漓的林砚生,举着他那淌着红色液体的手臂正要打开水龙头。   你在做什么……谢锐伫在门口,震惊地看向他,和那满滩的红血。   林砚生还是没什么表情,思路好像还异常清晰,没事,我不是想死,只是不小心。   谢锐眼瞥到那一把小刀,知道这人就是在说胡话,他也无暇和林砚生再做争辩,转身连忙去拿绷带酒精。   沈泽走了就是走了,这世界缺了谁不能转?你他妈缺了他就不能活?谢锐吼着。   而林砚生呆坐着却像是置若罔闻,很久他才问了一句,沈泽,沈泽又是谁。   谢锐茫然了,他将林砚生送进医院,处理了身体上的伤,他觉得可能应该要去处理一下林砚生的心理问题。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谢锐从医生嘴里得到了这个名词。   选择逃避去所有绝望的回忆,林砚生回家休养这么多天就还了个这个东西给他?‘越搞越糟。’谢锐虽然想这么说,但还是觉得忘记是不是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   沈泽对林砚生为什么会这么重要,几乎拴在林砚生的命上?谢锐不懂。他记得林砚生母亲死的时候,林砚生都只在葬礼上掉了一颗泪。他原来觉得林砚生是足够冷静的。   那段时间林砚生的精神状况及其不好,长久地失眠,长久地发呆。每天吃药,吃氟西汀,吃阿普唑仑。多一个毛病多吃一种药,听话得要命,一切好像都在变好,却让谢锐觉得林砚生应该快要死掉了。   有一晚谢锐照顾发烧的林砚生,忙得手脚不沾地,后半夜才睡在沙发上,还定了第二天早上课的闹钟。   迫近黎明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谢锐以为是林砚生想要喝水,立即起身走到床边。林砚生睁着眼望着他,好像有点难过,谢锐看林砚生张了张嘴,却声音太小,让他听不清楚。   他凑近,听见林砚生迷茫地说:我一直这样……给你,给别人太多的负担,我不想的。对不起……我不想要再这样……我刚刚梦见、梦见小时候养的那一只虎皮鹦鹉了,养到后面我看它每天都好郁闷,在笼子里,然后我就把它放走了。这次它是回来谢我的吧……   林砚生话说的毫无逻辑,听得谢锐心一下子就皱了,只觉得难过。他还怀疑林砚生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负担,又起了什么自杀的念头,却在第二天清晨,看见林砚生重新抱着吉他,在阳台上弹着简单的旋律。   然后林砚生告诉他,想做乐队,最后一次,只唱四年。   谢锐想也没想,说好,就唱四年。没有问为什么。   谢锐把他知道的告诉了姜煜世,他终于不再回避林砚生的心理问题,因为毕竟过了这么久,林砚生也不该再选择逃离。他不管姜煜世是抱的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林砚生应该去学会接受爱了。   他以前对林砚生对于过往的问题避重就轻,编织一个个谎,是不想再让他揭开旧伤。其实想来那些问题根本经不起推敲,林砚生如果有心早该戳穿了。   他知道林砚生把藏起来的玉佩还给了沈时澜,知道林砚生的潜意识早为他做了选择,而且二十五岁的林砚生再不像原来少年时一样平嵴到世界里只剩下沈泽。也许他早已足够强大。   于是谢锐和林砚生见了一面,讲了那一切他所知道的。   全程林砚生表现出来很冷静,像是早知道,在冬天点了一杯冰美式,冰块融也融不掉。   之后他和谢锐道别,说他回去想想。   连着几个夜他都在做一些断断续续的梦,脑里又反复回响着那天姜煜世对他说的话,恍惚间好像能通过谢锐讲述的第三视角的故事填补起一些空洞。   大概又过了两周,他坐在飞机上时,从小窗里望下去,看见城市的那些灯流汇成一条条线,一张张网,交错混乱又璀璨。   这让他突然莫名想起有一个少年,穿着那套印着天主教学校校徽的短袖衬衫,出现在杂乱的后台,在叼着烟的男人和抹着口红的女人间横冲直撞地到处跑的样子。像一只迷路的豹,眼神却是明晰的,熠熠的。在人群里准确地跑过来捉着他的手,情绪饱满到溢出,混乱地说着一些疯话。   他记得那张脸,只是没见过小孩穿校服的模样。这个小孩跟了他十七场巡演,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相遇一样,在台下合唱时卖力又狂烈,十分笨拙。   少年说的话现在他记不起分毫,或者说不定当时他根本也没有留心,唯一镌刻在他脑海里的就只剩下了那一双眼睛,蓝的像港岛怅水映出的云天,琥珀像凝结在暮春的松脂泪。   自那一晚之后,他没再和姜煜世联系,是因为有些事应该要见上一面摊开来说。   谢锐之前问林砚生,为什么是四年?   只有他知道。那年他十六岁,开始为了沈泽唱歌,到二十岁。二十一岁,他还是为沈泽歌唱,为缅怀,为绵延,一直到二十五岁。   现在林砚生才觉得,这还是为仪式的交接,庄严的,神圣的,用的是他无价的生命时光。他这次是真的该告别了一切了,固然那是一场困局,却是他把自己当作困兽锁了起来。   沈泽把他变成更好的人,他永远感恩,所以用这四年又四年,足够珍重了。   可如今他该去拥抱那属于他的永夜辰星了。   那星拖出长长的轨,在他的生命里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斑驳纵痕,灼灼地哪怕自己燃尽也要在他身边闪耀,要他怎么好逃开,逃也逃不走的。   “Angel Lover”,他觉得姜煜世说得挺对,那歌是该唱给他,最后的歌应该唱给他。迷茫间只记起姜煜世的英音很好听,十月十三的维多利亚港湾太美太柔情,冲淡了自己一切对那个地方苦涩的回忆。   林砚生感受着气流拍打着机身,摇摇晃晃地坠入了一场青春梦,没有死亡,没有别离,只有少年,和那些挥不尽的日光。 第24章   林砚生显然低估了西北地区的温度,走出机场时狂躁的凛风让他觉得能将他直接掀翻。   于是他在机场纪念品店买了一件军大衣,很大,很厚。林砚生知道他穿着这件衣服,从三楼跳下来都能得到足够的缓冲。   他在飞机上一直听《卒業写真》,只听这一首歌。听到最后时谁都会都觉得难过,他试图去想姜煜世那时的想法,有关那个占据他所有青春的人给他一个冷漠的失约,这一件傻乎乎的青春事。   林砚生早和雷迪联系过,雷迪也没有多问,毕竟他看最近姜煜世下了场就死气沉沉的样子就知道大少爷又为情爱苦痛了。   到达基地时林砚生把电话拿给保安,听见雷迪的解释后便放林砚生进去了。   真的是搭了一座城,实在阔气。林砚生看着前方浩浩荡荡一片,发出感慨。   林砚生踩上黄泥地面沿着鳞次的屋檐边走,不住地向周围匆匆穿着古代衣服的群演投出好奇的目光。他整一个人埋进军大衣里,活像个临时招来的群演,便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隔着几张飘摇的酒字旗帜能瞧见前面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堆人,坚石砌成的城墙之上赫然立着一个红衣男子。   林砚生没法再向前去,那是拍摄区域,他遥遥地看着那红衣男子将长剑抽出,狠狠砍断突厥的蓝色旗杆,木杆跌下城墙,发出闷脆声。   “江揽月不为亡国奴。”他高声喊道,击退几名冲上来的士兵,伫在最高的烽火台上,火光将红衣映得灼目。将那一把长剑高举指天,猩红的血顺着剑壁滚落,滴在前襟上。   首领伸手拦退正欲动作的士兵,那是江揽月的舅父,李承信,和突厥暗中勾结的叛国之贼。“你和你母后一模一样。”李承信走上前去和他对峙,“下一步,你又当如何?和她一般从此处一跃而下当那殉国忠士?”   “舅父,固然这国家太腐朽、太飘摇。可还有足够的余地去挽回。如今百姓置身纷飞战乱,民不聊生,你这新王朝又有何用!”江揽月笑起来,在他面前用手拭剑上血,然后将剑抵在李承信喉前,“你总说父皇错了,说我错了。现在呢,你还是这样想?”   李承信眨眼间握出腰间悬刀,拂开江揽月的剑,便又先入为主地去出招挥他。江揽月惊险躲过,一缕长发断在空中,两人过起招来。   李承信多年驰骋沙场,镇国大将军的名威绝不是空手套来的,他的攻势越发越狠,刀锋刺入江揽月的左腿右手,抽出又去寻找下个目标。   江揽月的右手瞬间鲜血如注,可他还是没有松开握剑的手。   抵抗下将李承信的衣袖布料破开,划出几道口子,布帛撕裂放出长鸣。   李承信又用刀背击上他的胸膛,将江揽月抵在城墙边缘,只微一用力就可以将他推下。   江揽月试图抬起手,却又脱力地跌回去,嘴边溢出的血沫被他一口吐在地上。   “不曾变过。”李承信定定地望着江揽月的眉目,也许过了很久,才又开口,“我看阿南的颜面,放你走。”   “只要你永不进临安。”   伴随着乌鸦被惊飞的展翅声,江揽月被推下了城墙。   当然拍摄的过程中,绝不像最后呈现出来的那样顺利。   姜煜世选择不用替身,因为他原来练过拳击,有一定的运动基础,再来就是这一段最好设想是一镜,使用替身极有可能穿帮,他绝不想因为他一人而拖累剧组。   他和老演员过招的一段NG了二十多次,当然也是实打实地摔了二十多次。   林砚生在一边怔住了,姜煜世轰然从城墙跌落让他的心跟着一惊一跳,哪怕知道下面有垫子。可这样摔下来不露脸的镜头,姜煜世做什么还要这么亲力亲为啊?真是个呆子。   今天晚上的拍摄好像结束了,林砚生看见导演上前去慰问姜煜世。又看见姜煜世向剧组工作人员和前辈郑重地道了歉。   林砚生就坐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的新月状的长石上,看着城墙上的姜煜世,等到所有工作人员散尽,等到他把雷迪也遣走,独自在烽火台上练习明日拍摄的走位面向。   凌晨两点,没了人烟这座城池还是灯火通明,却不敌城上人璀璨。   雪来的时候没有什么预兆,纷纷地就从天边扬下来,那雪很小很碎,像极了天河倾斜抖下来的星星。   林砚生看见一块雪吻上他的衣袖,小巧的,笨拙的,看不出什么边际形状,霎时间又想起姜煜世为他冻下的那一片晶。   他再抬眼,看见姜煜世独自在雪里扬剑,剑风挥开了那杂乱的白花。他想也许香港小孩也做过漂亮的武侠梦吧,姜煜世的一招一式,都揭开了往昔恣意风流,却又被国运压得缄默。   他看着,匿在阔大的香樟树下,在这广阔的飞雪临安的舞台上,那人红衣潇洒舞剑,他是唯一的风霜观客。   姜煜世将那份忍耐以待时机的心情,在心中揣摩上百遍,却还是感到茫然。他是皇子,虽身处逆境却不该落魄,他意识到自己之前演出的情感重得太过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好,剧里剧外都是败者。作为江揽月没能救家国于外敌,作为姜煜世也没能处理好自己绵密的爱意。   姜煜世跌坐在烽火高台上,盯了一会儿手机屏幕,蓝莹莹的光将脸映亮。   他不该停下工作的。每一日只要工作到困得睁不开眼,就能不去想那些他自以为是的爱。他努力控制自己,别再去叨扰林砚生,别再去给林砚生带来负担。   姜煜世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也像是被冰雪冻得傻了,晃悠悠地还是拨出了那一通电话。   “姜煜世。”他听见林砚生比他更先开口,好像等了很久。   “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争吵,只有他烦人的自以为是,让林砚生过这么久也不愿意再和他说话。听到林砚生的声音的那一瞬间,一粒雪飞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哭了。   姜煜世这次学得乖了,不再把自己的心路悉数讲出来。‘我太想你’这话到了他的嘴边又被一口咽了回去。   “我想你。”但林砚生这样说。   姜煜世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想你。”林砚生朝那城墙走去,“我想见你。”   直到他伫立在城门外。   “姜煜世。”他向上唤着,声音被凛风吹的有点散了。   姜煜世惊诧地看了看自己手机屏幕,确定这声音并不只是从听筒那端传来的的瞬间,立即起身寻找那声音来源。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城门外,定定抬眼望着他的林砚生。   姜煜世觉得自己哑口了,喉咙里好像含着什么话却一点也发不出来。他多该做出跳下去这样的疯事!这样就能立刻跑到林砚生的身旁。   姜煜世从旁侧的长梯上跑来,剧中死也不肯松的长剑被他丢在一旁,直直地冲过去将林砚生一把揽进自己被风雪侵袭的已经不那么温暖的怀里。   林砚生看着姜煜世执着的眼,一下子就能穿过时光的长河,看到很多年前他的少年模样。   原来他一直未曾变过。   从少年时期,那双眼就是为他熠熠的。   林砚生回抱着姜煜世,他感受到姜煜世用力到像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血肉中。他的心情揪作一团乱麻,来时的路上打好的腹稿此时也全部忘记了。   “哥……我在做梦,我真是在做梦。”半晌,姜煜世埋在林砚生的颈肩呜咽开口。   林砚生伸手去碰姜煜世的脸,却沾染上一手湿热,“别哭了。”他的一颗心酸胀得要命,连带着四肢骨髓也开始泛着麻意。   他还能做什么,此时此刻还能做什么?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给姜煜世一个拥抱,还有一个柔情的吻。   姜煜世热烈地回吻,好像这是他们唯一分享温度的方式。他什么也不管了,抱住林砚生的瞬间,哪怕是他做梦他也再不想醒来了。   “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有PTSD。”姜煜世说,“那天之后,我好想,好想找你道歉,好想听听你声音。但不行,我不想你再多讨厌我……”   “姜煜世。”林砚生打断他,“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你十七岁唱的《卒業写真》,很好听,我很喜欢。”   姜煜世怔住,“你想起来了?”   他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着:“……你来了!那一天,你竟然来了。”   他们相遇的第五天,学校举办歌唱表演大会,那是他在短期内唯一能租借上的稍显郑重的舞台。姜煜世在两日前听见电台放了这一首老歌,想也没想的就想要唱给林砚生听。   于是他在当他的演出结束后,兴冲冲地跑进后台,对林砚生请求道,明日傍晚六时十五分,请到中环歌赋街的中学的礼堂来。   他还没等来林砚生的回答便逃开了,脑袋烧得快要爆掉。   然后他坐上观光巴士H1线,在这兜兜转转的五十分钟里,他一直想:说不定呢?说不定林砚生会来。那他一定要在维多利亚港湾向林砚生表露心意,再将自己的毕业徽章和第二颗纽扣都送给他。   演出那日。那首歌本来只有四分钟,可他却唱足了六分钟。林砚生迟迟没来,姜煜世想,也许是塞车迟到了,于是他重复着,慢放着,多想时间能够静止,指针能够直到林砚生出现在礼堂的那一刻才重新转动。   姜煜世一直以为林砚生没有来,可林砚生却还是来了。   “沈泽出事,我被叫去警署。明明可以直接坐地铁去尖沙咀,可我还是莫名其妙绕路走到中环了。路过歌赋街,刚好是六点十分,我想,我该去吗?”林砚生说,“可一想起你看着我的眼神,腿就迈起来了。我像个疯子,一头扎进涌出的人海里。”   “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快要唱完了。你把‘あなたは私の青春そのもの’重复了十一遍。我在最后的门边,听完才走的。”   “你说你的青春都是我,对吗?”   姜煜世红着眼望着林砚生,“是。一直,一直。”   “不只青春。”林砚生踮起脚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垂眼捧住姜煜世的脸颊,“你的未来,你的生命,也会全是我。”   “只要你愿意。”林砚生像是还抱着什么顾虑,又跟一句。   姜煜世眼泪又掉下来,他掌住林砚生的下颌,疯狂地吻他,滚烫的泪珠一颗颗砸在林砚生的脸上,像是彗星落进大气层的决绝,带着焚灭的热烈姿态。 第25章   姜煜世微微喘着气离开林砚生的唇,垂眼柔柔地盯着他。   林砚生这才借了一把灯光瞧清姜煜世。   剑眉星目,长发半束,磊落也绝代。风华剑客,也是傲然皇子。林砚生没觉得自己爱过一个武侠角色,可姜煜世如今执起他的手的模样,竟然让他生出了一个绮丽想法,就像是那些武侠小说的结局一般:从此就和姜煜世泛舟江上,飘摇任平生,也许能不羡鸳鸯,更不羡仙。   姜煜世笑起来,像是能看穿他的想法,又像是还迷茫着没有回过神来,他牵过林砚生的手,沿着凌晨三时的长墙,走到剧组的设在城心主道边上的马棚边。   林砚生看着姜煜世去驯马,不一会儿,将那一匹高大威武的黑马牵出来。贵人配好马,江揽月贵为皇子,这匹马自然也皮色乌亮,润润的泛着光泽。   “你还会骑马?”   姜煜世翻身跨上骏马,拽紧缰绳,马发出喘气声,前足扬起。他定马,又向林砚生伸出手来,“小时候爹地常常带我去马场,顺带再去赌马。”   贵族小孩儿,林砚生不禁感叹,想起他小时候就只会骑超市门口的摇摇机。   他顺从地将手交出去,借助旁边的高石踩上马鞍,被姜煜世两只手揽上马来。   那马意外地听话,没有作乱,还仰了仰头。说不定姜煜世和它处的很好。   林砚生一下子被姜煜世锢在身前,整个人嵌进他的怀中,望着前路灯火通明的城心道。察觉到他们已经暴露在了灿烂的光晕中,林砚生才有迟来的赧然。   “你不怕有人来啊……”林砚生低头轻轻说。   姜煜世催始马慢慢行起来,欢畅地笑起来,眉眼间都像是那位风流剑客,却更是他的融心恋人,朗声道:“……我真该让全临安城里的人都来瞧上一瞧!”   林砚生一愣,偏过头去看姜煜世,或是说江揽月。   姜煜世声音又沉起来,却还是带着不容置喙的爽朗:“这是我的婵娟,我的软玉,我的温香,我的良人。”   分明有些词是拿来形容女子的,可林砚生也无意去指出香港人的乱语,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实在太烫,是不是生冻疮了才让它这样热辣。   高头骏马载着他们在这长长的城心道上踱着,两岸灯火一点也不阑珊,大肆地泼着浓烈的灯彩。那是为灯市而设的繁华盛景,是这座城池最后的假象。   此时此刻缺了人烟,却反倒生出一些浪漫来,偌大一片盛景竟只装下了他们两人。   马铃发出细微的脆响,林砚生感觉到自己随着马行摇摇晃晃。   “生生,我内外奔波,游历四方,你可知我无时无刻、满心满意,都在想什么?”姜煜世在林砚生耳侧,低声开口,满目的临安盛景,令他不住地将自己与角色融在一起了,情感一下子又变得浓重起来。   林砚生怔怔地望着姜煜世,像是入魔了。   “抱剑站在华山之巅,我没想什么下一场比试是该成或败。满目的皑皑白雪,只让我想到你。我想也许我哪日复国无望,一定会死在这里,这样就像是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皇宫寻访,我坐在花车中,从这里、从这临安城心道,纵贯繁华的城时,却还是只能想你。终有一日我定要同你共承一匹长马,走过这临安缀着灯笼的里里外外每一条街道,昭告我的所有子民,昭告天下……”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林砚生颤着手扣住姜煜世执着缰绳的右臂,彻底失言了。   “江山美人,如何能舍之其一?”姜煜世吻上林砚生的头顶,“都是我的。”   林砚生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江揽月。姜煜世。”他喊了两次。   “为何父皇为我取名作‘揽月’,猜一猜?”   “太秀气。”林砚生答非所问。   姜煜世沉沉笑起来,夹着冰晶的凛风扬起他的长发,“欲上青天揽明月。”   “我该做那登天之人。”姜煜世凑近林砚生颊边,爱恋地亲吻,再抱紧了他:“也该拥抱我的明月。”   “这样说,你可还觉得秀气?”   林砚生缓缓地摇头,迷迷瞪瞪地润了眼,于是眼帘前全是朦胧一片,璀璨的光影和姜煜世刚才的话一样动人,可他听在耳里只觉得感慨。   他们之间怎么能够像姜煜世说的那样,坦然地昭告天下呢?   林砚生什么也不怕,反正也是烂人一个。可姜煜世呢?姜煜世站在这样一个苦苦经营起来的高度,汲汲地揽获着千万人的爱意,就注定要为所有爱意负责。   林砚生深刻地明白,他们之间的爱绝不肮脏,是平等的,更是自然而然的。可搬上台面上就会成为一种丑闻。林砚生绝不想,绝不要因为自己,让姜煜世的一切付诸东流。   他无意地轻轻抚过骏马的鬃毛,却被姜煜世从上方扣住。   “是该叫生生……”姜煜世去蹭他的颈侧,“还是喜欢听我叫哥?”   林砚生疑惑这人怎么戏内戏外转换这么迅速,正了正脸色:“叫哥。”   姜煜世笑弯了眼,“遵命……生生。”   林砚生无语,捻了一缕姜煜世的长发在手里把玩。   “走了,快回去。”林砚生简直看不过姜煜世一件单薄的红袍,把自己的大衣笼在姜煜世身上,将他裹得像只粽子。   姜煜世朝自己发红的手哈着热气,说知道了,又拉开大衣的前襟把林砚生一同揽进来,掉头回去。   林砚生想也没想地就跟着姜煜世进了他的住所,感受到一进门就拂面的暖热的空调气,便立即催促着姜煜世把那湿冷的戏服脱下来。   姜煜世不知道在想什么,红了红脸,他像是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直接就环腰把林砚生抱起来抵在了墙面上,垂眼迷迷地望。   看林砚生鼻头冻得红红的,看他眼眶也红润,活像只兔子,多无辜多纯洁。姜煜世脑子一下子昏了,他那位平日里都维系着冷静沉稳外表的哥哥,现在竟然被他锁在怀里,显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爱模样。   林砚生抬眼一对上那个眼神,一边身子就酥了,“……听不懂话?”   “听得懂,但现在不想听。”姜煜世搂住林砚生的腰,又探进去贪婪地在那一把柔韧地腰上来回抚摸。   “拍了一天戏还这么精神?”林砚生轻轻搭上姜煜世的小臂,“放开我。”   “我没有用力困住你。”姜煜世微微埋头平视着林砚生,“你要挣脱,推开我不就行了?”   林砚生又羞又恼,却在这次与姜煜世的正眼中,发现他连日来可见的消瘦,下巴尖尖一片,没骨气地心一下子软了,“真不困?”   “不困。”姜煜世贴近了林砚生,去捉他的唇,将舌幼稚地压进去搅弄一番。浅尝便微微退开,启着牙咬住林砚生的下唇,“想你想得发疯,无论如何也不该睡觉了。”   林砚生了然地点点头,伸手将姜煜世推离自己身面,又连着将他按倒在了一侧的床上,从上至下地睨他。   姜煜世目睹着那本应留恋于琴弦间,跳跃在话筒上的手,在自己身上试探着划过,从颈侧,到胸膛。   林砚生将他的衣襟扯得散乱,落出大片裸露的皮肤。姜煜世坐在床边,任着林砚生动作,更不如说是要瞧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林砚生骑上他,去吻他的颈动脉,他没有姜煜世那样拥有能够刺穿皮肤的富有侵略性的锐利犬齿,只是乖巧地舔舐轻咬,留下一圈淡淡的红印。   “亲那里会留痕迹。”姜煜世等到林砚生都停下动作之后才迟迟开口。   林砚生听着,又孩子气地在他脸上咬了一下。   “你好坏啊,生生。”   林砚生对这个称呼还是很不习惯,淡化掉他介意许久的年龄差。再加上除此之外更无第二人叫过,就好像、就好像他就只是姜煜世的生生。   姜煜世倚在墙面上,索性将自己的层层叠叠的衣袍扯下扔在一旁,身上只剩下一条裤子。他见林砚生有点手足无措,便自己又去解腰带,“我好听话,是不是呀?”   他指林砚生之前叫他脱下湿衣这一个要求。   林砚生还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垂了垂眼,他想,也许他该拿出年长者的自如来。于是直接蹲下身去扒拉姜煜世的内裤边。   他试着去揉弄那一团,以可见的速度嘭起来,硬鼓鼓得在他掌心里勃发。他上次被这东西搅来搅去,却也没有正眼仔细瞧过。林砚生这样想着,便直接将最后的底线拉下,让那昂扬的东西热辣辣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林砚生先是虚虚圈住,再将头向下埋,不出所料的,姜煜世又把他推开了。   就像上次一样。   是因为姜煜世总觉得,他放在心尖上爱着的人是不应该做这些事的。   还没等到姜煜世想好妥当措辞,林砚生便沉眼,用一只手将姜煜世阻着他的右手挥到一旁,又一下子含住了那巨物的顶端。   林砚生不得章法,或者可以说是根本不会。只是含着,后来凭借常识,开始试探着用舌去勾勒上面蓬着的脉络,他都能感觉到内里血液冲撞带来的跳动。   “啊……”林砚生的口腔远比室温更高,受不了那样的冲击,姜煜世低低叫了一声,身子向后瘫了一些。   林砚生含得更深了些,尽力也只能包绕这东西一半。姜煜世腾出一只手搭在林砚生的肩上,软绵绵地用着气力,“别……”   林砚生也伸手,五指穿过姜煜世的指缝,紧紧扣在一处,挑眉看他,“我没有用力,你可以推开我。”他学来刚刚姜煜世对他的一番戏谑之词。   姜煜世这才知道人为什么总会输给自己。   林砚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这样含着别人东西,他的全身就开始发烫起来,像是高烧的前兆。腿一阵发软,他再也蹲不住了,瘫软地跪起来,重复着吞吐的动作。   尽管姜煜世一直抑制着自己挺动的欲望,可林砚生远比他想得更加厉害。林砚生想起原来室友放的色情电影里那些演员的动作,于是学着也尽力张开口,将姜煜世的东西探进自己的喉面上。   窒息为林砚生带来了黑夜中放老胶卷电影的闪烁感。   林砚生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了是个变态。他好想姜煜世对他做更激烈的事,捅进来、操弄他……什么都可以。   他是贪婪的菟丝子,要靠那些由疯狂具现化而出的爱情过活。   姜煜世和林砚生十指紧握,真是到了紧握的程度,他觉得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并借此交换着彼此热度。   他的眼神有点游离,随着林砚生的动作,不时迸出一些溢着潮气的喘息与低吟。   姜煜世知道自己不该看下去了,再看林砚生他会爆掉了。可深层的渴望还是不受神经支配,近乎发怔地盯着林砚生的动作。   林砚生此时此刻含住他的东西,整个人因缺氧而泛着艳丽的红,上挑的眼又会向他抛来一些又纯又媚的好奇眼神,满眼都写的姜煜世脑子里臆想过的淫秽暗示。   姜煜世眯了眯眼,拎着林砚生的后颈终于狠下心向里面一撞,让林砚生一下子发出呜咽声。   “你就想要这个,对吗?”姜煜世动作着,看着林砚生的眼泪一下从眶里簌簌掉出来,“谁让你用这种眼神看人的?哥。”   “太色情了。”   林砚生羞愧地缓缓阖上眼,却就这样开始配合起姜煜世的动作。   姜煜世只觉得满身骨髓像是被细蚁爬过,他伸手抹开林砚生滚烫着的眼泪。   天知道他等会儿会做出怎样的疯事来。 第26章   姜煜世捉住林砚生的下巴,将他锢在一个角度。林砚生迷茫着抬起眼来,却受到姜煜世的猛烈撞击,那东西一下,又一下地向里面捅。   姜煜世的动作瞧起来激情又猛烈,可只有林砚生知道,姜煜世将分寸的掌握得很好,绝对不会伤害到他。   溢出的涎水从嘴边淌下来。也许还混着什么其他的液体,林砚生想。   他哪怕不向上看也知道,姜煜世正在用那一份灼烧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一遍又一遍,缓慢而柔长。想到这里他更是烫的厉害,裤裆里鼓囊囊一团,顺从本能的,他含着东西就开始腾出一只手去抚慰自己。   就在姜煜世的眼皮底下。   “起来。”姜煜世眯着眼去瞧林砚生,将呈现趴跪姿势的他从地板上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   林砚生迷迷瞪瞪的,撑着姜煜世的肩膀,一整个人软得像滩水。感受到姜煜世的昂扬硬硬地戳在自己的小腹上,粘腻的,湿润的。   “我该庆幸……这是酒店。”姜煜世探身去从柜里摸出一只圆柱形的瓶子,挑起眉戏谑地对上林砚生的眼。   林砚生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早就……早就去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姜煜世把润滑举到林砚生面前,只是想让他看,没想到林砚生会错了意,直接接过就垂眼开始扯着包装。   清脆的塑料撕碎声,撬开盖子爆破般的空气烈声。   姜煜世看呆了,看着林砚生将透明啫喱状的液体笨拙地弄了满手,再向身后探去。   林砚生微微起身,为了要做到这件事,还要羞耻地将臀部微微撅起。于是他用手肘将姜煜世的头按下,让姜煜世埋进自己颈弯,封闭他的视线。   林砚生学着,模仿着视频里的动作,用食指慢慢地向里面伸,自己的骨节凸出得明显,因此他隔着这肠壁也能感受到。   过程很慢,也不算顺利,咕啾作响的水声在视线剥夺后便更加清晰,姜煜世耳朵都开始痒,麻麻的。他侧头去咬林砚生的肩,在那漂亮的肩峰留下锐利而淫糜的红印。   姜煜世很乖,一直都顺从地埋在林砚生的颈肩。他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乖乖听哥哥话,不然他的哥哥真该羞得要死了。   两指在穴口里抽动,林砚生突然开始有点胆怯了,迟迟没下决心加入第三根。他腿已经软了,不撑着姜煜世根本无法保持跪立。   姜煜世的手一直在他的尾椎上轻柔地搔动,又痒又麻,让林砚生觉得姜煜世这一双手一定是涂了什么诡异的药!   姜煜世的那根也在他腹前跳动,时而火辣辣地顶上他的肋间。让他一下子能想起姜煜世上次在他身后激烈的动作,那在经过拳击与舞蹈训练洗礼的腰部,精练又有力,如果……如果进来的话……他会被捅穿吧。林砚生红着脸迷迷糊糊地想。   “姜煜世……”林砚生轻轻喊着,颤巍巍将手抽出来。他放弃了,或者说等不了了!理由找什么都行,他现在脑子里除了那些淫糜的妄想什么也没了。   林砚生从不做什么白日梦,所以他只想让妄想实现。   姜煜世听见林砚生的低喊,抬起来夺来一个绵长的吻,再把手指伸到林砚生的唇前,邪乎乎地向上挑眉看他。   林砚生脸更红了,他垂了垂眼,低头含住了姜煜世的手指。指尖上的神经繁错,林砚生用着自己口腔的热度一点点去包融那些顽固的神经,要让他们为自己跳动,要让他为自己疯魔。   直到姜煜世用着被林砚生自己湿润的手指搅进林砚生的穴口时,林砚生赧然到难以维系自己飘忽的心情。   有了初步的润滑,姜煜世一下子插进两指,然后开始快速的插弄,甚至弯曲起指节,去顶那些柔软的肉壁。   林砚生被怪异的感觉激得向前一顶,两只手臂完全的挂在姜煜世的脖子上,游丝地喘着气,呻吟含也含不住地就直直从喉里跳出来,在姜煜世耳边炸响。   姜煜世皱起眉,扶着林砚生的腰让他挺直身体。给林砚生缓冲的时间近乎没有,便将那手指换作是自己的东西,狠狠地,发疯地,不抱有任何怜悯地,刺穿他。   “姜煜世……姜煜世……”他吓得一下抱紧姜煜世,狂烈地撞击让他腿像是失去了知觉,再跪不住;可林砚生也绝不敢向后放松地坐下……真的,真的会被刺穿的。   姜煜世捏住林砚生稍微丰满的臀肉,在那上面留下了斑驳的红印。又去轻轻噬咬他因抬头而显出的优美脖颈,去顶弄那上下跳动的喉结,在软骨外的皮肤上留下细密的吻。   怎么会这么大……林砚生觉得自己快要被撑烂了,他害怕地闭着眼,感受到那巨物在自己肠壁里横冲直撞,自己像是海上的帆船,被浪潮疯狂拍打。   他头脑一片混沌,四肢也失了气力,脱力地向后微微一顷,却将那巨物吃得更深,一下子坐到了最底部,强烈的贯穿感让林砚生叫出声来。   “生生。”姜煜世连忙扶住林砚生后倒的上半身,额角溢出零星的汗,他舔舐着林砚生的胸口皮肤,挑眉着笑说,“你的肚子被我顶起来了。”   一口浑话让林砚生像是过电,他下意识地向身前瞥了一眼,羞得连忙去捂住姜煜世的嘴,喉里全是呜咽。   姜煜世沉沉笑起来,是接受夜访的吸血鬼。他扣住林砚生的手腕,咬住他欣长手指的指尖,他好爱这手在吉他琴弦上跳跃的样子,更爱这手在他身上情色抚摸的样子。   他凑近林砚生耳畔,“我在干你。”   姜煜世的这一句话是一道烙印,永恒而灼烈地强调着他们如今拥有的事实。   林砚生大口地喘着气,随着姜煜世顶动的动作而起伏,身下的东西也随着摇晃,一下下地戳打在姜煜世的腹部,留下斑驳的清痕。   那快感太恐怖,林砚生从来不知道做这种事会这么令人疯魔,后穴不知道被姜煜世擦到什么地方,一阵一阵地传来酥意。他正伸手去抚慰自己的硬物,却被姜煜世捉住了手持在半空。   “试试,哥。”   “试……试什么?”林砚生怔怔地开口问,脸上升腾的潮气氲红了他的眼周。   姜煜世扯出一个十分坏的笑容,“试试我能不能……把你操射。”   林砚生咬紧了嘴唇,直面地感受到了姜煜世说到做到的狠劲。姜煜世揽住林砚生的腰边从床边将他抱着站了起来。   重力让林砚生被姜煜世的东西贯穿到了极致,还有那该死的悬空感让他像爪鱼一样搂紧了姜煜世。   姜煜世就这样抱着林砚生向上顶着,一下又一下,作势要把林砚生捅穿一样。   狂烈进出带来的水声实在太过淫糜,足以鲜艳所有怀春者的梦。   还等不到什么刚刚的眼泪干涸,林砚生的泪腺被那冲顶的涨感逼得疯狂起来,让他不住地掉着眼泪珠。   他从没有这么哭过,那些眼泪像是断线的项珠,砸在姜煜世的肩头,滚烫又可怜。   “姜煜世你个……”林砚生话都无法汇成一整句,被那些呜咽打得零零碎碎。   “我什么?”姜煜世用鼻尖去顶林砚生的。   “浑球……傻逼……怪物……”林砚生每吐出一个词就被姜煜世报复式地一顶。   “是老公。叫叫看?”姜煜世坏着笑,“我的老婆仔。”   林砚生脸烫的要爆掉,盯着姜煜世闪烁的蓝眼琥珀,盯着那几近流出蜜的眼,却还是拒绝开口。   姜煜世把林砚生抵在墙上,用手垫在他的后勺和生硬的墙壁之间,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有了墙面的支撑,姜煜世动作越发越狂烈,林砚生半虚着眼只能看见天花板上摇晃的水晶灯,还有升腾的水汽。   不知是顶到了那里,林砚生惊喘一声,手指攥到发白,后穴猛地绞紧,逼得姜煜世暗骂一声。   于是姜煜世坏心地疯狂顶弄那处,狠狠地撞着,进出挤压的液体顺着交合处淌下。   林砚生恼怒自己发出的淫荡的叫声,紧紧抿着嘴唇,眼也逃避似的闭着。   “生生,叫出来,我想听。”姜煜世着迷地俯下身子去吻他的额。   是禁令的解除,是狂放的伊始。   林砚生也没觉得自己会这么听话。姜煜世让他彻底瞧清了最深处的自己,是个渴望爱意的怪物,是个隐藏情感的懦夫。   “姜煜世……不要了……我快死了……”林砚生哭着喊出着一句话,抱着姜煜世像是溺水的人抱紧浮木。   姜煜世还是动作不缓,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对林砚生狠得下心了。林砚生包纳他的地方湿热又紧致,他才是一颗脑袋都不清醒了。   林砚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随着动作吟叫起来,带着哭腔,朦胧又灼热。他只想求姜煜世慢一点,他快要受不住了,哭着一声声蚊呐般叫着“老公”。   姜煜世的汗水滴落在林砚生的前胸,他迷迷地垂眼去看满脸潮红的恋人。   那是他最着魔的歌喉,细沙的酒嗓,丝绒又醉人的声音。而此时此刻,这把嗓子却再一声声地叫他,用着情人间最亲密的称呼。   他的耳朵像是被沸水灼了,耳鼓被那些快活场里的怜弱声音焯着。他早该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抵御林砚生的低语。   姜煜世红着脸去捂住林砚生的嘴,“……不准叫了,我忍不住。”   林砚生上挑的眼羞恼着瞪他,在他的掌心喘着气,气流搔动着姜煜世。   姜煜世将林砚生重新抱回床上,再从后面狠狠刺入。林砚生的腰被姜煜世抬着,上肢却失了气力瘫软着,伏在柔软的床面上,头也羞耻地埋进棉花里。   形成了一个极其淫荡的姿势。前段的塌陷让那把柔韧的腰构成一个美妙的弧度,肌肉紧张得用力,两个腰窝像是月出般浮现。   姜煜世捉着林砚生的腰撞着,锁着林砚生的手不让他去抚慰自己涨得要命的东西。   林砚生却不是为了这个,他向后去扣着姜煜世的手,向后转过头,“不要这样……我想看着你。”   姜煜世的心一下子酥掉了,将林砚生翻过来,抱着他,按着他的头顶将他嵌进自己的怀里,爱恋地吻着他的发旋。   林砚生湿淋淋的,黑发被汗或是泪凝成一绺绺贴在额前,显出一种破碎美。他被姜煜世顶得流着眼泪,疯狂的进出带来灭顶的快感,他雾蒙蒙的眼睛此时此刻什么也瞧不清楚了,除了在他面前的姜煜世,还有许许多多,闪烁的星星。   此时他的世界里只有姜煜世。   夜晚是属于恋人的,世界也是属于他们的,占据着彼此的世界,除此之外,一切一切都是虚无,未开垦的梦境。   “姜煜世……”在一个狂烈的顶弄下,林砚生长唤一声,尾调拖得绵长又柔软,带着被欲望冲破的虚弱。他的手脚缠紧姜煜世,连脚趾也绷紧,感受到那把精瘦的腰的颤动,失神间湿热热地淋湿了姜煜世的腹部。   姜煜世疯了似的去吻他,一下下地啄着,喘息响彻在空荡的房间里。他狠下心从那噬人的紧致中抽出,射在林砚生的胸膛,白液顺着平坦的胸膛滑落。   他们喘着气,身上都被彼此弄得乱糟糟。   姜煜世先是冲着怔怔的林砚生笑,看他的狼狈模样。可真正去抱紧林砚生的时候,他却很想哭,总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里,林砚生不属于他,他也永远被遗忘在了中环人潮。   可林砚生只是迷迷糊糊地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便能将他从悬崖边一把拽回来。   好像总是这样,林砚生一直能安慰他,用着自己的一套方法。   姜煜世垂着眼,和林砚生十指相扣,交融着血液,他们是今夜最缠绵的情人,“林砚生,我鬼死咁爱你。”   林砚生早不是随口就能说“爱”的闪烁十七岁,可他只能用这样浅薄的言语表述自己情感。他吻上姜煜世的鼻尖,说:“我也爱你。”   姜煜世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坠下。   他懦弱、幼稚、常常脑子也很疯,这些都不会呈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从不完美。偏偏就是林砚生,自己对他从初见为止做了多少疯事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林砚生没有逃开,还怜悯地回赠了他爱,哪怕是骗他的,姜煜世都心存感激。   林砚生只捞着手去触姜煜世耳上闪烁的银环,他终于知道姜煜世从来不是想做什么大众的情人,享受那些虚名肤浅的爱意,只是想要让自己爱上他。   他也做到了。 第27章   姜煜世随手开了一瓶放在床头的北岸加州美女,这家美国的小独立酒厂很会把控细节的味道。他含住一口,垂头去哺进林砚生的口里。   麦芽的酸涩、焦糖的甜味,一下子在他唇舌间绽开。   姜煜世孩子气地笑,唇上还沾着细密的啤酒花。   “明天还拍戏,怎么能喝酒。”   “没戏,三天后才有场。”   林砚生想起姜煜世在城墙舞剑的练习模样,“那你刚刚在练什么。”   姜煜世抿着嘴,他有些赧然,难道说自己试着为了做个好演员来得到你的欣赏吗?   “没什么,就试试。”他说,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快点拍完,三周左右就可以走了,就可以结束这个工作回去好好陪你了。”   林砚生垂眼看他,认真地说:“姜煜世。站在这个位置上,你不该有这么轻佻的态度。愿意永远被人说是没有实力的‘小鲜肉’吗?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梦想,可至少是你的工作。你年轻、鲜活,有了热忱就有能力做到自己的最好。”   林砚生深谙姜煜世会努力,但至少他的努力配不上他如今的高度。站的越高却不足够强大,一旦摔下来必定不复。他还想说:你光芒万丈,在征途的终结时,值得一切又一切的赞许。   虽然奖项、成就并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可足够让人流芳。林砚生一边痛苦,一边也希望姜煜世能够得到所有应该得到的赞赏与爱,这是矛盾的情感。   姜煜世只是想掩饰自己的小心思随口胡诌的一句,没想到林砚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有点委屈。   他知道林砚生钟爱Johnny Depp,看林砚生豆瓣影评,看林砚生赞赏Depp的诡丽表演。林砚生一定是觉得他不够敬业努力,和自己的偶像所距甚远,大失所望而已。   最后他说,“我想变得像你。”   林砚生怔了怔,突然很难过,“我不好。”   “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的世界不需要围着我团团转。变得更好是你的事,不要什么都是为了我。骄人成就,前路美景,一切都是你的,只属于你,与我无关。”   林砚生见他没有说话,从他手里夺来那棕色的瓶,仰头靠在长窗上喝起来。   酒精是个好东西,是廉价的毒品,麻醉人的神经。   按理说林砚生的酒量还是不错,可一瓶饮下后,他刚刚情事才褪下的潮红却又在脸上浮现。   他晃着头朝窗外瞥,那是沉沉的天,一点也不美!于是大手一挥将窗帘拉上。   他眼前的世界微微倾斜,他大概意识到自己有点醉了。   穿着长长的黑色丝质袍子,下至脚踝,前襟大敞。林砚生像是酒精中毒,像是陷入更高的欢愉,他握着那空瓶子,摇摇晃晃地唱起一支Tennessee Whiskey。   那是布鲁斯的曲调专有的悠长情调。   他轻轻转着身,好像有零星的笑意。刚洗过的黑发带着水汽跳跃,银链在黑色间穿梭。   颓废的,纤细的,滟白的,痞痞的,放纵的。以及纹身,无章的耳洞。   歌唱着的他是自由的,是洒脱的,动人得要命。   姜煜世看得痴了,脑子也雾蒙蒙的了,一直在想,醉酒原来也是会传染的吗?   林砚生没有特意唱起这首歌,可到了副歌,唱到“You're as smooth as Tennessee whiskey”的时候还是不住将眼神抛给姜煜世了。   “你如同田纳西威士忌般温柔。你如同草莓酒般甜美。你如一杯白兰地般温润。”   “我会永远坚守你的爱。”   林砚生唱着,慢慢踱到姜煜世的跟前,和他放肆地接吻。   姜煜世从来都不该小觑醉酒的林砚生。林砚生将他按倒在绵软的床上,迷迷地垂眼望他,“大明星,你粉丝知道了会不会跑来杀了我。”   姜煜世咽了一下口水,说不知道。   “你微博粉丝多少万?三千多万,基数这么大。总有一个吧,总找的出一个疯子。”林砚生笑起来。   “那样我也一定杀了她。”姜煜世沉沉地说。   “不、不是。”林砚生像是猛然清醒过来,“不能等到那一步,从一开始都不该让所有人知道。”   姜煜世扣住他的手腕,“这是我的爱,我的全部,为什么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别说漂亮话,姜煜世。”林砚生说,他深知在公众人物里,“同性恋”这个帽子扣给谁都是死。   赌气似的,他和林砚生对视了很久,最终败下阵来,说:“总有一天。我总会说的。”   林砚生胡乱地点着头,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要到来。   林砚生在一旁蜷着睡,而姜煜世只是在夜里瞧他,时间也流逝得极快。   之前姜煜世的一句“你为什么喜欢我”溜到嘴角又被咽了回去,他此时才顿悟自己以前嘲笑那些热恋中的情侣张口的愚蠢问题是全然没有道理的,原来谁到了这一步都会变得傻乎乎的。   他也在内心审视了一遍自己:为什么喜欢林砚生?后来姜煜世觉得这个答案毫无意义,他对林砚生的感情用憧憬、崇拜、理解、渴望、狂烈糅杂在一起也无法表述详尽。   他记得他逃开家中在7-11睡的第一个晚上,刚刚渡了final的劫。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把玻璃氤氲一片。   他买了一罐三得利的气泡水。手机里的软件推荐每日歌曲,恰好是:暂停时刻《浮沉》,国语后摇,词曲都来自那支乐队的主唱。   他听主唱醉醺醺地唱“向前着退后,我的生活,是被浮沉扼住的喉”。   太爱了,姜煜世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   他爱林砚生只是垂眸,永不低头的样子。那是懦弱的姜煜世曾经缺乏的东西。   叛逆这两字来的火辣,烫的少年的心灼灼的疼。他这回真要争做那一只飞蛾了,扑火也好,总比苟苟营生来得肆意。   后来追星一样疯狂地去了解这个南方男孩,在行课期间去追着live全国飞,就好像在贫瘠生活中找到太阳来追着跑。   林砚生总说自己不好,可他在姜煜世的眼里就是好的不得了。再不会有人了。   姜煜世突然想起每月的十五日,他的“叔叔”梁衡辉都会给他传邮件来,例行地简述了家里的近况,再多一句来询问他。他和梁衡辉的交谈也极其平白,没人在意彼此的内容,只是走一个过场,例行公事而已。   他每次去翻邮箱的时候都会感慨,这都什么世纪了,传达消息还用邮件?   可这已经是十七日了,从他念大学之后,这是梁衡辉第一次没有按时发送邮件。   梁衡辉是个极其细致、极其严谨的人,没道理会忘。就算他会忘,那么多个秘书难道是摆设吗?姜煜世不解,却也觉得那样的邮件收不收到都无关紧要。   他是很想回去见见阿婆和小妹,其他的对他来讲都无足轻重。   他这样想着,就弹来了消息提示,又新邮件一封。   果然还是来了,梁衡辉这次为什么迟到呢?   他打开邮件,上面不像以往的密密麻麻一大篇,只一句:大哥疾病恶化昨日逝世,遵从他的遗愿葬在伦敦的海洛特公墓,近日回趟本家,安慰你母亲。   姜煜世懵了,疾病,能有什么疾病?还以为有多康健呢。   那个男人已经很多年不在香港,他不久还听到那人在曼切斯特与一位农户的小女儿潇洒快活的风流韵事。   姜煜世觉得他母亲绝对不是表面上呈现出来的那样的痴情女,他隐隐这样觉得。可的确也没有什么花边出来,这让姜煜世摸不着头脑了,他想算了,顺便带林砚生回去见见阿婆好了。   说不定阿婆还会给林砚生去大仙那里求一支好签来,祝他和自己一生顺遂,永世同心。 第28章   “去香港?”   姜煜世点点头,“拍摄结束之后。你有行程吗?”   林砚生愣了愣,“……没。”   “要过春节了!”姜煜世算了算庆功宴的日子,才发现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一年,“我先陪你回家过年?”   “不用,我家就我一个。”   姜煜世凝了凝眼,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间。   “没事。”他一下看到姜煜世的眼神,“我没事。”   林砚生明显有些紧张,“……我需要去见你的家人……吗。”   姜煜世吻了吻他的额,“不用,只是去拜访一下阿婆,再带你玩玩香港,就当是度假好不好啊。”   “好。”   当夜林砚生趁着姜煜世睡得沉,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他不能和姜煜世作常人的告别仪式:姜煜世一定不会让他走。   年前还有大堆的工作要处理,更何况……更何况他一大男人,过着成天窝在别人酒店里白天没事做就发呆、晚上又没办法睡觉的腐朽日子怎么能行。   姜煜世腆着脸管这叫:金屋藏娇,气得林砚生直想揍人。   林砚生没带许多东西,只一个小号行李箱。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一去想这件事大脑就会变得空白。   当夜色入港时他抵达香港国际机场,稀里糊涂取完行李就坐到星巴克发呆。   姜煜世航班比他晚一些,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于是他点了个拿铁,又被牛奶刺得反胃的同时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去将就冬日,而不去点一杯合口味的冰美式。   是,他紧张,他紧张得要命。他怕自己的格格不入被识破,怕因自己害得姜煜世被指责。   林砚生浏览着没有连上网状况下的网页,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生生。”一个沉沉的声音突然自他颈弯响起,林砚生慌着一偏头就被飞快地啄了一下唇。   姜煜世又把脸匿回卡其格纹的羊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弯着的眼冲他笑。   “回家。”姜煜世大剌剌地牵过林砚生的行李箱,再握住他。   他们坐着机场快线,在尖沙咀下的车,原因是姜煜世想吃苹果派。   “你家住哪儿?”   “原来上学,在皇后大道买了房子,后来不回本家就会住那里。”   林砚生迟疑着去打开谷歌地图,被姜煜世一手拦住,“有我在还需要用map吗。”   林砚生执着,指着手机屏幕,“这不是还远着吗?我们不该在中环港澳码头下?”   姜煜世捏了捏林砚生的脸,转身上前凑到麦当劳甜品站的收银台,“两份苹果派,两杯Ovaltine。”   姜煜世连忙又跟一句,“唔好意思,四份苹果派。”   “这么多?”林砚生一怔。   姜煜世接过牛皮纸袋,笑容露出了犬齿,“同你讲过我超中意食麦记的苹果派呀。”   走到一个没有无人过经的窄窄小道,他推着一杯阿华田脆脆交到林砚生手上,“尝尝看。”   ‘不爱喝甜的’一句话没有好好地从林砚生的嘴里蹦出,姜煜世莹润地朝他笑着,带着希冀的样子,让他根本提不出一点异议。   十分醇厚的麦芽甜味,浓郁又绵软的饮料。   入口太烫,让林砚生露出了狼狈模样,烫得他张着嘴朝自己扇着风。   姜煜世用手背为他擦大衣上的水渍,又望了望四周,去舔去林砚生嘴角的饮料。   可他自己也是个狼狈样,苹果酱残余在嘴唇上,甚至鼻尖,随着动作沾上了林砚生的下唇,留下一份甜腻的清香。   林砚生觉得有点好笑,伸拇指去擦他的鼻尖,“你是小孩子吗,吃东西还能吃的到处都是。”   “做生生的BB呀。”姜煜世还是笑,顺势含住他的手指,又黏糊糊地去捉他的舌。   香港的冬日不很冷,霓虹太绚丽,封存最后的萧瑟。   他们在衣袖间匿着讨一场牵手,是一场隐秘的浪漫宣誓。走过拥挤的弥敦道,路过印度人穿梭的重庆大厦。林砚生说他想起金城武了,姜煜世强调这个时候只能想起姜煜世。   也许是他们走的太慢,一路上,身后的店铺都接连停止营业,前路却一直灯火通明。   他不知道姜煜世为什么会选择带着他在晚上压马路。   眼前的场景渐渐有些在林砚生的脑海里有了些印象,看着那个牌匾的瞬间,那些记忆如同决堤的江水一样袭来。   尖沙咀警署。   他太敏感了,细微到能记起任何一个细枝末节,他记得右转几步路的那个摆着橙黄吸烟缸的垃圾桶,记得门前的小香樟树,记得长而窄的楼梯和它冰冷的不锈钢扶手。   死亡证明、争吵、丢失、冲突。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脑里掀起一阵狂沙,作势要将薄木摧毁殆尽。   林砚生想闭上眼,他想逃,却全身僵成一块,手脚也动不了分毫。   “林砚生、林砚生。”姜煜世将他抱得紧紧的,灼热的体温一下子环绕上他,才让林砚生分心出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全身发冷到这样的程度。   “看着我,林砚生。”姜煜世沉着眼垂头望他。   林砚生迷茫着抬头,停下全身的发颤,“……是谁的错呢。”   “不是我让沈泽来香港看我演出的话,他就不会死,不会死在那里都不知道。”林砚生迷迷地去瞥那警署门前摇曳的香樟叶,“海多冷啊。”   “我一个交代都给不出。沈时澜问我‘林老师,我哥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吗’。我怎么回答,我能够怎么回答?我不知道。警署在海航记录上发现了沈泽的登入记录,问了在同艘轮船上的服务员,乘客,最后找我说是可能是当事人自杀行为。”   “……要我怎么信?”沈泽在他心里是绝对的朝前看与温暖的代表,是他太过笃定,或是太过依赖,他不信沈泽也会选择消极的途径。   “不是谁的错。”姜煜世说,“不是他的,更不是你的。”   “沈泽喜爱你,你的音乐,所以来看你演出。”姜煜世认真地说,“也许当时遇上了什么不能够解决的问题,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可那一切都过去了,五年了,林砚生。”很难以形容每次姜煜世半夜转醒听见林砚生迷迷糊糊地说一切是自己的错的心情,所有人都知道,从头到尾,这事情根本就和林砚生没有关系。   “林砚生,是你说的,每个人是独立的个体,我不该把目标放在身上,你也不该把罪过揽给自己。”姜煜世将他抱得十分紧。   林砚生觉得痛苦,他自己的确做不到,他一点不想姜煜世变成和他一样软弱的人。   “你总以为你只有沈泽,可你想想,是吗?”   “五年前和现在的你不一样。”姜煜世说地很认真,“你有音乐,有朋友,有仰慕你的人,还有我。”   “我知道。”林砚生早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找回记忆后第一时间去找到姜煜世,“我只是,只是不甘心。”   姜煜世没有再说话,把他抱得紧,知道林砚生早就清醒,他只是想在今夜把一切都终结。   林砚生看见一片香樟叶自他的脚底被港风卷起送进朦胧的夜中,好像越飘越远,很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林砚生伸手去推他,说走了。   姜煜世垂眼去扳林砚生的脸,“不难过了?”   “你滚吧。”林砚生独自走到前面的垃圾桶旁,燃起一支烟。   姜煜世正要跟过来,却被林砚生制止,“别过来。过来吸二手烟?”   听见林砚生的这一句,姜煜世突然意识到,林砚生从不在他面前直接抽烟,看见他来了也会灭掉;常常在他熬夜的时候也会装作生气的样子,不理他,好让他去睡觉休息,结果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还都能听见听筒那边窸窸窣窣的活动声。   双标怪。   姜煜世从他手里攥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含在唇间,垂眼去碰他燃着的烟头。火星乍现时又挑眉轻笑起来,他吸了一口,将烟吹到林砚生的面前,再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要死一起死。”   橙红色火星映进他的眼里,凌厉又柔情。   姜煜世抽烟的样子很酷,不知道是不是他有刻意在装。风衣的领子被吹得翻飞,而他藏在风里冲林砚生笑。   林砚生愣了愣,低头笑着骂了句傻逼。   他以为姜煜世是玩笑话,可就这一句话姜煜世比谁讲得都真挚。   “我以为你不会抽。”   姜煜世从钱夹里拿出最深面的两张。   一张残碎又被仔细拼接的演出票根。   一张展开的万宝路黑冰烟盒正面。   “本来不会。你带坏中学生。”他叼着烟扬了扬那个烟盒,笑着说,“我来后台找你那天,你弄丢的。”   林砚生五年前给他织一个夏天的美梦,还有留给他许许多多、许许多多的有关青春矫情的痛悔。   迷路在中环的那夜,他跑着、跑着,最后在码头下面的狭窄、肮脏的厕所里面抽出林砚生落下的那一盒万宝路里最后一支点燃,他大口喘着气,手也在抖,被烟的味道呛得咂舌。   他一面告诉自己没关系会再见的,又告诉自己有点眼力见就别再去找。眼泪滚烫的,把烟卷洇湿。   十七岁的他胡乱地抽,只是含在口里,不会向肺里吸。脑子里全是林砚生在新生代后摇人纪录片里,靠着墙壁含着烟整理衣服的样子。林砚生不喜欢点开烟灰,常常露出天然的神情,看那烟灰自己垂落,像是观赏一场自由的跳伞项目。   林砚生下意识摩挲那旧纸仍完好如初的纹理,他太难过,太感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把他林砚生这么当回事。   两支烟被揉进那橙黄的烟缸。   姜煜世凛在风里,半晌,突然说,林砚生,戒烟吧。   林砚生望了姜煜世一眼,没有说话,僵持了一会。   等到姜煜世都要开口反悔时,看见林砚生一下子把烟盒里的烟全部扔进垃圾桶,又反应过来,从皮衣里摸出打火机一同扔进去。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沉闷,像风铃响。   林砚生走到姜煜世的面前,从姜煜世的手里夺过那破旧的票根和老版烟盒,悉数葬进垃圾堆里。   然后拽下他的领子给了他一个薄荷爆珠渲染的清凉的吻,把新的烟盒再次交到他的手里。   “走了。”   那是姜煜世得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薄荷吻。   结束了。姜煜世想。   一切重新又开始了。 第29章   他们晃悠悠买了票上了天星小轮。   船上人已坐满了,林砚生就呆呆跑到甲板上趴着栏杆望着。海风带来咸腥味,他张着一双微微近视的眼,世界都变得斑斓而朦胧。   “这么慢,我都要睡着啦,还以为是阿婆老家江南的小舟。”姜煜世在他身边说,“过岸这么短的距离两分钟就能开到啦。”   “我第一次坐船。”林砚生自顾自地开口。   “啊,那我该努力挣钱给生生买游艇了。”   “我买潜艇。”林砚生望着对岸徐徐运行的摩天轮,“上天入地都是挺朋克的事,别人在西雅图抢飞机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阔。我也想死得自由一点。”   姜煜世垂眼看他,有点惆怅的样子,“你是自由不了了。死前一定会被我粘着。”   林砚生瞥了他一眼,笑起来。   船缓缓靠岸,林砚生难得像个小孩抢做第一个跳出的人,踏得船板摇摇晃晃。   又到了公演结束那天,姜煜世带着他逃到的维多利亚港湾。   姜煜世摸了摸他的手腕,“我上次问你‘我是你的Angel Lover吗’,你怎么回答的?”   他一下俯身又凑近林砚生,“再给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机会。”   林砚生最看不了姜煜世另一面的强势样子,耳朵又开始发烫,推着他让他快走。   姜煜世只手拦住他,看了看腕表,“现在21:23。”   林砚生疑惑地看着他,又听见他开口,“哥,你还有三十七分钟思考时间。”   林砚生紧张地环顾四周,半晌憋出了个点头。   “姜煜世你真的很幼稚,只有小孩儿才会强行要求语言证明。”   “我多难啊,哥。”姜煜世心满意足地携着他继续走,“被爱证明当然拿得越多越好,我贪得无厌,我也早给你说过的。”   林砚生以为姜煜世会带他回自己家,却没想到坐的士曲曲折折地上了太平山。   “我们要去哪?”林砚生后知后觉。   “阿婆家。”姜煜世捏了捏他掌心软肉,让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你不是还在‘送对象长辈最好的礼物是什么’吗,该让你大展身手了。”   林砚生瞬间脸就红透了,他在姜煜世邀约之后就开始焦灼,缺乏的人际交往能力让他晕头转向。于是林砚生选择求助万能的百度,上网搜索着送长辈的礼物。   他敢保证,那个“对象长辈”是百度的联想,他绝不是刻意去搜索的。   竟然被姜煜世看见了。   “阿婆一定很喜欢你。”   他听见姜煜世的话,更紧张了。   天知道这是什么见对方家长的庸俗戏码!怎么还能发生在他一同性恋的身上,他怎么能还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呢?   他紧张因为他太宝贝这个本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机会。   姜煜世不说,可从哪里看着都知道姜煜世是这样珍重这段感情,做出一切努力让它变得不异端,不畸形。   半山腰上有许多零星分布的别墅,他们停在一栋白色的房子前。   林砚生只听说成龙还是谁的在这边儿有房子。   一进门有阿姨给拎包端茶的做派着实吓到了林砚生。   装修十分典雅,不富丽堂皇,却也能够感受到贵气。   林砚生踩上那瓷白地砖整个人都不自在了,确认了好几遍要不要脱鞋。老太太不在客厅,姜煜世像是上去打招呼,留他一个人和几个阿姨面对面坐在沙发上,那些阿姨都朝他不知为什么的笑。   林砚生捏了捏自己牛仔裤布料,盯着桌上的姜煜世上幼稚园时在石澳海滩堆沙子做出的胜利姿势。   林砚生放下那杯飘着几朵茉莉的花茶,从行李箱里拿出那一条长长的礼盒。   “生生。”姜煜世从二楼探出头来,向下喊他。   林砚生闭了闭眼,从楼梯上走上去。   姜煜世再看见林砚生,不禁一怔。   林砚生把耳上的银链银环全部取下了,头发微长的,在脑后整齐地束上一个小辫,带着姜煜世的围巾,把后颈的纹身也遮得完全了。抱着盒子,一束花,有点赧意,又有点为难地伫在门前等待。   没来头的,姜煜世突然很想哭。   林砚生小心翼翼,又显得有些笨拙的样子,才让姜煜世领会到了,为什么林砚生会说‘小孩才用言语拿证明’。誓言固然动人,可行动一定更铭心。林砚生的不言不说,却为了他,也能像蚌被剥开袒露软肉,呈现出献祭一样的诚恳。   姜煜世直直牵过他的手,走进书房。   阳台上老太太正坐在轮椅上浇花,听见门前的脚步声,匆匆回头。   “林生啊。”老太太顺势牵过林砚生的手,和煦地笑。   “阿婆好……我、我叫林砚生。”   姜煜世在一边快要笑死了,“阿婆知道你叫林砚生啦,林生是爱称。”   林砚生头脑更不清醒了,正支吾着不知道说些什么,背上却温温的贴上一掌,轻轻地,轻轻地拍着,他怔怔地去盯着老太太。   “阿婆,你最好多碰碰生生噢。听他朋友讲,原来他们租的房子十三楼死了人,半夜在窗边有哭声,但生生住进去之后就没有了,整栋楼的住户都很感谢他!”姜煜世说着,把一旁的林砚生都听懵了,他怎么不知道这种钟馗驱鬼的故事发生过在他的身上。   “时运高听唔明啦!”老太太连忙闭眼念着,而幼稚的姜煜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快乐地坐到一旁吃起小饼干来。   林砚生无措地望了姜煜世一眼,下意识地安抚着老太太的背。   老太太片刻就笑起来,“阿世讲得不错,果然是靓仔。”   “对啊,难怪我十七岁就对他一见钟情。”姜煜世在旁边贱兮兮地说。   “痴线。”老太太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主,“林生还很有才华啊,我上周听了album哦,阿世讲说都是你写的!”   “没……没,只有一些。”林砚生有点受宠若惊,又把长盒子拿到面前来,“阿婆,不知道能带点什么,就准备了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是一条苏绣丝巾,出自闻名遐迩的苏绣大师。林砚生知道了老太太祖籍江苏,于是想着送这个,可那大师早在六年前不再出山,林砚生托朋友从一个收藏家里高价收了这条。绣了凌美白梅,像繁星一样缀在巾面上。   “我很中意,多谢、多谢林生。”姜煜世大概是承袭了老太太的饱满情绪,林砚生看着老太太笑起来的样子,竟然多多少少能觅得些许姜煜世的前迹。   老太太挥手赶姜煜世出去,留下林砚生独自在书房里,临走前姜煜世还在指了指腕上的表。   “扑街仔。”老太太笑骂一声,回首来看林砚生,“他不让我把林生留得久了!害怕我更中意林生,不要他了吗!”   林砚生局促地笑了笑,但紧张早被老太太的和蔼冲淡了大半。   “林生,别紧张。”老太太还是说。   “阿世给我讲的好清楚,关于他的暗恋心路历程,真是好笨。”老太太牵过林砚生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间,“他中意,那你一定是很好的人。”   “……我不是。”林砚生抿着唇,觉得太难堪就脱口而出了这一句,“我不是,阿婆。是我走大运,遇上姜煜世。”   老太太抚着他的手背,“你必须是。”   “你看姜煜世那样子,其实他很单纯的,也很傻的。认定什么一头就栽进去,完全不去权衡利弊,只顾自己开心。”   “我希望他的感情不会为你带来困扰。”   林砚生连连摇头,说没有。   “阿世第一次给我说,我愣了好久,我在想那么多女孩子围着他,他干什么要喜欢一个离他那么远的人,还是个男孩子。我说,万一人家不喜欢你,不喜欢男孩子,你也要去纠缠吗?”   “然后阿世就说啊,喜欢这种事又不受人为控制。他会告诉你他的心意,用他能够做到的最郑重的方式。”   “但如果你不愿意,不接受,他也愿意,让那一切再次变成他一个人的心意。”   林砚生心像是放进酸水里浸了,涩涩的。   “当时我就觉得,也没什么好多讲的啦。十七岁的阿世讲这些话,让我觉得他从那个常常把女孩弄哭的小混蛋一下子长大了,开始明白责任、空间、温柔和爱。”   “林生,是我自私。”老太太敛了些笑意,“我想请求你,就算将来或许有什么原因、什么冲突,让你们不能一起走下去,也千万不要伤害阿世的爱。”   “不管怎样,你们都该是彼此美丽的记忆,你们的爱与心都该永远热忱。”   林砚生胡乱地点着头,他还能说什么,他不知道如何回馈那一份份浓厚的爱意。   老太太深深望了林砚生一眼,拥住他,手缓缓在他背上拍打着,给了林砚生阔别已久的一种情感。   “和阿世多回家。”老太太说着,“今天我是留不住你了,那个扑街仔好像有大事要做。”   林砚生混混沌沌地,根本没有注意老太太后半句的话,只顾着应着。   直到被姜煜世拖出家门,林砚生都还是懵的。   “哥现在看起傻乎乎的。”姜煜世牵着他走到无人的上山道,锦簇的白花纷纷扬了满地,轻轻走也能够被带起。   冬天也会有花开吗……林砚生呆呆地想,“我没有。”   姜煜世吸了吸鼻子笑起来,“我想唱歌。”   林砚生经受了山上的冷意,随口说,“我点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   “不会。”   “费翔当时是我妈梦中情人。”林砚生突然有点伤感,在他和姜煜世的外婆接触之后,那种感觉一下子又涌上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定义,是家的温馨吗?那些东西他早就没有了。   姜煜世握紧他的手,半晌,开口说:“阿婆讲,他现在有两个孙子啦。”   他又面对着林砚生,去顶林砚生的鼻尖,“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冬天里的一把火。”   “早没放了,傻逼。”林砚生垂眼。   他彻底沉溺进什么里去了,也知道自己很难拔出来了,毕竟贫瘠的人对光热都很渴望。 第30章   游客永远不信太平山顶的凌霄阁的景色远不如沿途上山的绵长美丽。姜煜世带着林砚生沿着少人的上山小道,在冬夜做一场浪漫的登徙。   今夜雾气浓重,将灯火霓虹埋在深处,山间小径也氤氲着。   林砚生趁着远处渲来的灯光瞧清了那个路标,他记起姜煜世曾经讲过中意夜晚的芬梨道。   他在姜煜世的衣兜里勾住了姜煜世的小指,他觉得姜煜世现在看起来有点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姜煜世。”   姜煜世怔怔地转头看他,又看见林砚生指了指路牌,“芬梨道。”   姜煜世低头笑起来,低低唱起杨千嬅的《芬梨道上》。   唱“趁着夜深 他和我雾中踏云”,唱“从前共他 于这里谋杀光阴”。   林砚生停下脚步,和姜煜世站在转弯处的一盏路灯下,昏黄的,又朦胧的。   “留下过寒冷热吻 留下最尽责的街灯”,姜煜世唱到这一句,弯下身去啄林砚生的唇,却又觉得远不够,再绵密地和他接吻。   姜煜世迷瞪瞪地抵着林砚生额头看他,而林砚生却是伸出手来把姜煜世的围巾扎紧。   衣兜里突然开始震动,姜煜世接起一个电话。   他有意背开林砚生,身体向外转了转,走到小径的靠海一侧。   林砚生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兴趣,却还是听见姜煜世在叫“梁叔”,似乎还笑起来说着多谢,最后挂掉了电话。   他们终于来到山顶,那里熙攘地聚集了些游客。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林砚生连忙松开姜煜世的手,谁知被姜煜世一下给扯了回来。   也是,这么暗,没人看得清他们,林砚生自我安慰的想着,轻轻回握住姜煜世的手。   林砚生掏钱买了只很难吃的鸡蛋仔,最后在姜煜世手心里放凉了也没有吃完。还是去了凌霄阁,今夜人不很多,至少能将观景台完完全全地让出来一部分。   有大陆来的小孩在一边鼓捣着望远镜,有港妹背靠着观景台自拍,却只能捉到背后璀璨的夜景。林砚生路过顽石和心锁,稚嫩地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环着写着彼此姓名的情人锁,好像这样就能让爱情冠上永恒的名头,让爱与盛世共存亡。   林砚生向来奉承现实主义,放在以往,对于这样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行径是绝无半点兴趣的。可当一个当地姑娘用着英语问他要不要买一把锁的时候,他竟然想也没想的就买了。   回过神来又觉得赧然,就只是将它攥在手心。   姜煜世瞧见,从他手里拿过,直燎燎地签下了自己和林砚生的名字。回过头冲他孩子气地笑了笑,极其没有素质地踩上一边用来休息的长椅,将那把写着他们名字的锁,挂在了心形石头的最高处。   “我不信这个。”林砚生低低开口。   姜煜世转过头来认真看他,半边脸被昏黄的灯映得明亮,“我信。”   “我信永结同心,我信我们天长地久。”   林砚生抿了抿唇,用手背遮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在凌霄阁上鸟瞰,将最美的港岛夜色尽揽眼底,那徐徐的维港海水,像梦一般的霓虹灯火,轻飘着的山间雾气。   林砚生静静地望着,有点入迷了,终于知道,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让你变得讨厌这个地方,可让你重新爱上香港,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姜煜世撑着栏杆,有些局促,不时地瞥向自己腕间的表。   23时,最后一班缆车驶离。   少了人烟,凌霄台变得清冷了许多,连刮在脸上的风都似乎降了几度。林砚生恍惚听见有工作人员用粤语问着还有没有要下山的,他转头去看姜煜世,“走了吧,好冷。”   姜煜世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这么多月仍然红肿的耳垂,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抽出好大一捧花。   烈烈的红玫瑰像一团团灼热的火,又像是面前人忱忱的心。   林砚生看懵了,又听见姜煜世说,“五年前没有送到你的手上。”他又羞涩地笑了笑,让林砚生恍惚间还觉得姜煜世还是十七岁那个对他说“我要跟你走”的腼腆却热烈的少年。   林砚生半天没有动作,急得姜煜世生生地将花束塞进了林砚生的怀里。   “送花干嘛?”林砚生看他这幅模样觉得有点可爱,鲜少见到姜煜世说不出话的支吾模样。   “都要送的……”姜煜世呆呆地低喃一声,又去看表。   “为什么一晚上都在看表?”林砚生来劲了,“怎么了,大明星事务繁忙还有下个行程要……”   “十。”姜煜世打断林砚生的话。   林砚生措手不及,只见姜煜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已经听不清姜煜世究竟数到哪里了,眼前只有他张张合合的嘴唇。   “三。”姜煜世凑近了他,“二。”   “一。”   林砚生下意识地在心里和姜煜世同步念出来。   两岸每一幢高楼外墙的霓虹灯光,在姜煜世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全部熄灭。不夜之岛在顷刻被拉了闸,世界陷入漆黑一片。   姜煜世在无尽的漆黑之中吻住了怔住的林砚生。   那吻极其缠绵,极其绵长,像是一种真挚的许愿,一份神圣的祝福。   红玫瑰散落在地面,花瓣如细雪飘落。   林砚生呆呆的像只木偶,被姜煜世转向面对着港岛夜景。   只见对岸海港城外的那一幢高楼壁上的霓虹瞬间亮起,像烟火升空,重新点亮整个世界。屏幕变成暗红色,上面逐字逐句地跳跃着莹白的英文字,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爱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   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它巍然矗立到末日的尽头)   林砚生长长地回不过神,强烈的霓虹光芒在他的虹膜上留下瑰丽的斑,让那景象始终停在他的眼前。   那来自于莎翁的一首长诗。   姜煜世念学时领略过讲经一般的英国文学课,什么荷马史诗,什么十四行诗。那些繁复的英文文言让他头痛,他只因话剧演出需要记下了莎翁几首诗、几段词,却无人可讲。   “Shakespeare讲爱是亘古不变的塔灯,是指引迷舟的恒星。”姜煜世抵着林砚生额头,掌着他的下颌,迷迷地说着,“那就是我渴望做到的。”   “我当然没能力做什么恒星、什么塔灯。”姜煜世咬紧臼齿,有些难过,“但我想哪怕一点、一点也好,让你觉得我的存在能够给你带来光热。”   升腾的水汽让林砚生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我会在意你的过往,是因为那些过往堆积起了现在的你。我总是想,你这么好,别再困在过往的苦涩、无法言说的感情里。”   姜煜世胡乱地讲着话,想起林砚生写的一句歌词“浪漫都在夏叶里与冬夜中”,他想,浪漫是他注视着林砚生的每一刻。   “林砚生,你说得对,每个人都该做自己。可你也不对,我是我,和我爱你,并不冲突。不如说,爱很厉害,她让我找到自己,让我成为更好的人。”   渐渐地,自那大厦,两边高楼的霓虹也逐第闪烁,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   姜煜世抚过他的眼下,神色破开了踌躇。   “我喜欢你,中意你,爱你,只要你。”   “讲给世界,更讲给你。”   低沉的声音是港岛夜里最美的悠长情歌。   林砚生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傻逼,滚烫的液体像潮水一样涌出眼眶,迷茫地跃上他的脸颊、前襟,洇开一个又一个黑湿的圈。他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像个疯癫的高中少年,倒出了一辈子的眼泪。他哭出声,近乎嚎啕,抽噎与呜咽全部堵在喉咙里,堵在大脑里。   热辣的眼泪被姜煜世抱紧怀里,姜煜世只是用尽力气抱住了林砚生。   后来林砚生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为什么他这一天会哭的这么惨,在那一瞬间太多情绪涌上来,不只有关感动,而是救赎。   他会想这是不是一场梦;会想是他不配得到这样真诚的爱;会想起远去的沈泽,逝去的青春的懵懂感情;想起离开的父母;想起他灰暗平仄的人生;想起扔掉的富坚义博的漫画、书架上的Oasis的唱片;想起很多,还有有关姜煜世的,中头奖般得到的他的一切。   “……我能陪伴你吗?”姜煜世在他肩胛沉沉开口。   林砚生发不出声,点着头,攥着姜煜世的风衣,抵在他的颈弯。   姜煜世才觉得一切是梦,他做的这个长达五年的青春梦,在这一刻得到了终章的结局。他湿着眼眶却笑起来,说话变得没有逻辑,胡乱地喊着,“哥,哥,林砚生,生生……”   他还想说他宁愿做林砚生的小狗,被当成垃圾扔掉也要转过头来找他,这份爱是畸形的,可姜煜世无法控制。   姜煜世清太珍惜,心里翻涌的情意怎样也平复不了,他在眼泪里去吻林砚生,用力得过分。   这辈子和这一刻只有一次。像光与影总是相辅相成,他的快乐有多少,他的悲哀就有多少。他消极地想,一辈子这个时间太长,谁能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抗力。所以结束就好了,这一辈子就在这里终结,就该让他和林砚生就这么永远相爱着。   一切的确结束了,光影魔法告一段落,整座港岛的霓虹又恢复运行,城市再次璀璨起来。   林砚生抱着姜煜世,迷渺地望着。他意识到人类的确很奇怪,一定要将事物与事物之间联系在一起来记忆,这导致在最后去剥离哪一个都困难。   从此他再想起香港,不再是那个昏无天地的炎热正午,不是那一切糟糕的事情。而是姜煜世,姜煜世带给他的一切,初见的夏日碧影,幻梦的深冬之夜,还有梦想,希望,温暖与爱。 第31章   姜煜世正牵着林砚生走出凌霄阁,便瞧见横在门口的黑色轿车,和靠着车门抽烟的男人。   “梁叔……”   林砚生闻声望去,那男人大抵上三十余岁,面容说不上英俊却很硬朗,穿的极其正式,黑色西装套深灰大衣,   正式得在现实生活里显得不太正常。   梁衡辉抬眼扫了林砚生一眼,不留痕迹地又移向姜煜世,却实实在在让林砚生起了一身鸡皮。   “阿世,你改天和李哥打个电话,自己去谢谢人家。”   “知道了。”姜煜世又说,“谢谢梁叔。”   梁衡辉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你和大哥一模一样,总爱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   姜煜世尴尬地笑。   “你回香港还没去给阿嫂打个照面,就忙着拍拖?”他说着,也不是想得到什么答案,便又接,“我送你们回去。”   姜煜世下意识想要回绝,却又想起林砚生说太冷,下山路又长,便还是答应了。   刚坐上车,姜煜世想起自己的手机还落在心锁上,跑回去拿,留下林砚生和梁衡辉独自在车中。   梁衡辉没有看着后视镜,林砚生就直燎燎地盯着他的背影看。梁衡辉将脖子围得极其严实,围巾下是衬衫,衬衫下竟然还有一件高领衫。   “林先生。”梁衡辉闭着眼突然开口,“有没有人对您讲过,一直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   林砚生一怔,不知道梁衡辉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对不起。”   梁衡辉透过后视镜挑眉打量林砚生,冷淡的眼睛半眯着,“难怪阿世中意你。你很有意思。”   林砚生觉得梁衡辉的表情绝不是在称赞时该挂上的,他礼貌性点了点头。   车厢内又陷入沉默,直到梁衡辉突然地开口。   “阿世还小,你陪他玩玩就好。”梁衡辉说,“阿嫂知道会心痛。”   林砚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又有什么立场开口呢,最后他只能说:“姜煜世不是在玩,我也不是。”   “那样更糟。”梁衡辉还是没什么表情,不太在意的样子。   “好冷。”姜煜世打开车门钻进来。   林砚生转向姜煜世,而梁衡辉垂眼发动车。   在姜煜世再三强调之下,梁衡辉还是没有载着他们回本家,而是姜煜世在皇后大道的公寓。   “那个‘梁叔’?”林砚生跟着姜煜世进了房子,有点迟疑地问道。   姜煜世挑眉眯了眯眼,“梁衡辉最早是个混混,被爹地捡回来,后来跟着爹地做生意。之后爹地回英国做逍遥神仙后就把生意全部交给他了,虽然名还是挂在大哥和妈咪身上。现在也没结婚,对我们整个家都很……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   “你还有哥哥?”   “不是妈咪生的,还有个妹妹也不是。”姜煜世皱着眉头,“哈哈哈,要怎么讲,妈咪是……情妇转正?”   林砚生闭了嘴,大概是什么香港富豪明里暗里都有几个老婆的戏码,上一辈的事情林砚生也不想过多去追问。   可姜煜世大概是一个人憋了很久,说起往事来。   父亲从小在曼切斯特长大,十多岁和爷爷回港认祖,然后决定留在这里。拥有人脉基础和良好的教养与交流能力,姜衡永在做了一段时间出口业之后选择放弃这条吃辛苦饭的工作,转型为港口码头,电信服务与赌博娱乐这样的竞争者寥寥的行业,又拽着石油危机的末潮大量购置资产,于是在后来的复苏中成功跻身富豪行列。   姜煜世的妈妈,也就是秦咏秋参加一个慈善晚会时和姜衡永相识,后来知道了姜衡永有妻子还是选择和姜衡永,不久后原配病逝,于是秦咏秋终于和姜衡永结婚,可结婚之后姜衡永却越发远离秦咏秋,对姜煜世也远不如对他大哥尽心。两人常常分居,到最后姜衡永干脆扔下担子跑回曼彻斯特去了。   “妈咪很恐怖的。”姜煜世说,“小时候要我什么也要做最好,同学里就只有我上中学了还要被打哈哈哈。”   “同我讲一定要做的比谁都好。我还以为她只要我超过大哥而已。”   “只是我十五岁的时候,等到知道了爹地把七家正公司的大块股份划给了大哥,只是分了几套房产给我之后,她就没再管过我。”姜煜世摩挲着自己的指节,“她讲我很没用。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做什么都是无用功,我怎样都讨不来爹地欢心。”   “没机会去管什么公司也很好……”姜煜世摇摇脑袋,“做明星好让你随时随地focus on me。”   他大概真是没把那些事情计较得很重。   “当时李姐给我发讯息,问我要不要去试试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要是真做大明星,你会看见我,会想起我。”   林砚生骂他一句傻逼,二十一岁的人还能有这些想法。   “怎么去学建筑,你不该反叛到底去搞搞艺术?”   姜煜世思忖了很久,“没想那么多,想留在国内念书,本来想去学口腔医学……但是HKU医学部好远好旧,不想去,就随便在本校选了。”   他想起什么,“搞搞艺术?你讲得对,说不定我还真该去学画画。建筑学我还是对美术课比较全神贯注。”   林砚生瞬间想起姜煜世在综艺上的那种“你画我猜”的节目上都会大放异彩,才意识到他真是有美术功底的。   姜煜世红了红脸,他拉着林砚生进了卧室,翻出来几本对开大小的硬壳速写本。   林砚生翻开的一瞬间,血气就直直向上冒,那……那是他吗?   “假日里我们跟着葛姆雷去斯里兰卡、去印度,大概是‘写生’,他信佛教,在他的雕塑作品里都融进了冥想与宁静的修禅体会。他带着我看他新作,一个纤细的少年屈身打水,面容没有细啄,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觉得他们做艺术的真的很强人所难。我看见什么?我是彻底的俗人,觉得那些赤身裸体绝对和静寂靠不上边,只让我想到爱欲、想到你,所以我讲‘我想到了我心爱的男孩’。”   “他笑了好久,说青春期小男孩真的很不得了,然后叫我继续幻想,把他们全部画出来。”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葛姆雷的课上拿A!我交上去的时候还觉得很不舒服,觉得像是你被别人看了去。”   林砚生翻着,那是姜煜世幻想里的他,偶尔穿衣,大部分都裸着,或是回眸,或是小憩,看得他头脑昏涨,又要警戒自己那都是“艺术”。   “我快要想不起你的样子了,可还是一直画。常常画着又觉得害羞,可控制不住,我大概就是在做‘意淫’吧?”   林砚生脸滚烫,怔怔地看着赤诚的红着脸朝他笑的姜煜世。   林砚生被姜煜世拖进浴缸的时候,衣服还规规矩矩的挂在身上,被水一浸,林砚生突然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去摸衣兜。   “怎么了?”姜煜世抬头拉着林砚生的手问。   林砚生擦干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一张白色的相纸,是拍立得。因年代久远,边缘泛着黄,“阿婆塞给我的。”林砚生莹莹地笑起来,眼弯成新月,将相纸立在姜煜世的眼前。   照片上的姜煜世应该是刚刚上小学七八岁的样子,捞起唱诗班的小白袍子,偷偷站在花园的月季丛下撒尿。   不知道是水汽熏的还是什么,姜煜世一颗脑袋以可见的速度变红,而林砚生又开口说,“太没素质了小姜少爷,我打出门儿不穿纸尿裤就不随地大小便了。”   “我在模仿小于廉,布鲁塞尔的骄傲。”姜煜世硬犟,抬眼看见林砚生还是盯着那张照片笑,急了,恶狠狠地说,“不准看了!”   林砚生担心姜煜世上来就抢,弄坏这“罪证”,从浴缸里踏出去,将相纸放在外面的盥洗台上。外套吸了水实在太重,林砚生便把它脱下放在一边,一件白衬衫贴在身上,透出肉色。   他们在浴缸里泡着,看着对方指头也发皱,最后湿着身体就从浴室里迈出来,甚至没有等到走到卧室,就在沙发上缠绵起来。   姜煜世将林砚生抵在松软的沙发上狂烈地吻着,暖黄的的灯大剌剌地亮着,让姜煜世把林砚生看得清楚。   姜煜世让林砚生坐在他的身上,却不着急做那些事,勾了勾林砚生的下巴笑着,慢条斯理地拿出画板簌簌地画。他向上瞥林砚生,看得林砚生浑身发软。听见那铅芯在纸面上摩擦的沙沙声,林砚生的耳朵像是在被姜煜世吹气,惊起不断的战栗。   林砚生越是遮挡自己,越觉得羞耻万分,最后还是红着脸放下了手,他整个人都软得不像话,又被不上不下的怪异感觉弄得难受,不得不挂上一种欲望的姿态。   这样的情色的姿势,却显出了纯洁的姿态,被未仔细削过的铅芯粗粝地描绘。   姜煜世笔下的林砚生不太像林砚生,因为掺杂了太多的个人私念,可他笔下的林砚生却又最像林砚生,因为没人能够明白林砚生那样表情之下蕴着的情感,除了姜煜世。   “你还要意淫?”林砚生开口,夺过姜煜世的画板,仍在床边,“看着我。”   他去吻姜煜世,姜煜世在他唇间发出哼哼的可爱笑声,“你不懂艺术!”   “刚刚才说的,你也是俗人。”林砚生环着姜煜世的脖颈挑眉说,去用牙噬着姜煜世的耳廓。   “两个俗人。”姜煜世讨饶似的点头,和林砚生对视,笑着说:“天作之合。”   他们喝了不少酒,再放肆地做爱。尝遍世间欢喜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在今夜。 第32章   林砚生眼见着日子流沙般从他和姜煜世紧扣的指缝间逝去,却不再感到彷徨。他们在阿婆家过完了整个春节,姜煜世带他去赛马场,他为姜煜世歌唱,去上环的电影院看赶着贺岁档上映的《再问》。   悠长假日因林砚生和姜煜世再也无法延后的工作调停,林砚生要去参与跟一个团队去做卫视综艺的现场编曲配音,而姜煜世面临的是四月的回归、不断的广告拍摄与那之后的颁奖仪式。   林砚生离开香港的那个夜晚,前来和他告别的不是姜煜世,而是梁衡辉。   梁衡辉还是得体地出现,像对待女性一样为林砚生拉开了的餐厅的座椅,让林砚生很不舒服。   “梁……先生,您为什么会来找我。”   梁衡辉用湿巾仔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来回擦了几遍,显得有些病态。   “阿嫂最近病得厉害,这么久了阿世还在和她闹脾气,一次家也没有回去过。”他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才从伦敦吊唁回来,之后也要跑中东和德国,很长的时间在外面,阿嫂会没人陪。”   林砚生越听越怪异,觉得梁衡辉对于秦咏秋的关心似乎有点过头了。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林砚生微微沁出汗了,而梁衡辉还是将脖子捂得严实。   “劝劝阿世,叫他在香港的这段时间,回去探望阿嫂。”   “姜煜世变成这样不是他自己的原因,僵持这么久也不是他一人的原因。”   梁衡辉有些意外,“你知道了?他竟然这个也告诉你。”然后笑起来,“太有意思了。”   “阿嫂好辛苦的,把阿世带大,一点坏事情也没让他知道。我们的姜少爷真是温室花朵。”   “坏事情……什么坏事情?”林砚生下意识说。   “其实他隐隐约约也该知道了,你听他给你讲吧。”梁衡辉十指交扣放在膝上,对来的服务员说要1994年的奥维那布桐尼园干白葡萄酒。   林砚生很不能记这些乱七八糟的酒庄名,当然也只是平时找点常见啤酒来喝。他也吃不太来西餐,周末的休闲娱乐也不会是高尔夫赌马,而这些都是姜煜世,和他的家人一直以来接受的东西。这常常让他感到无力,意识到他们之间也有无法通过意愿跨过的鸿沟。   “林先生太忙了,我只能找这个时间。”梁衡辉说,“你大学当时如果念完船舶,现在说不定我们还能经常见面。”   “你怎么知道……?”   “阿世讲的。”   从上交船舶退学的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大肆地向公众传播过,也不记得对姜煜世说过。那是他傻逼兮兮的年轻事情,他从来不想拿出来刺激姜煜世。   林砚生如芒在背,梁衡辉实在有点怪,“阿姨的事,我会把这件事情给他说,但选择权都在他。”   “我赶飞机,抱歉先走了。”   梁衡辉坐在位置上向上睨他,做了个可惜的表情,“多谢林先生。”   “我就早给他们经理打过招呼,这家餐厅上前菜的速度真的很慢。”梁衡辉坚持起身送林砚生。   向包间的门走去时,林砚生正要开门,却感受到浓郁的古龙水味道将他包绕,一只苍白的手也搭在他的手一边的门把上。梁衡辉的身体和手都与他的微微相触,若即若离,掌握着微妙的距离。   林砚生皱眉回头,看见梁衡辉向下瞥他的眼神,眼皮耷着却折出凌厉的目光。   那双淡漠的眼睛正紧盯着他大敞领口袒露的潋白脖颈。   不过一眨眼,梁衡辉就用手环住了林砚生的颈,轻轻抚动,像是在摩挲小动物的皮毛。   林砚生警觉地挣开,却没想到梁衡辉旋即就一个用力,近乎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抵在门上。   那力度不轻,发出“砰”的一声。   林砚生连忙地转身挥开,向后退了半步。他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如今被梁衡辉身上这个类似于“姜煜世家人”的标签绊着,让他没有进一步作出什么反击来。   梁衡辉完全没有什么歉意,林砚生看见他轻轻耸了耸肩膀,还笑起来,“抱歉,可能是做年轻时候做飞仔留下的一些坏毛病。”   “那我不送了。我想林先生一定不太想让我再送。”   他从西装前襟口袋里抽出一块象牙色的手巾来擦了擦自己手,“反正我们不久还会见面。”   姜煜世凭借江揽月这样一个集欢迎度与饱满度于一体的角色,合适的把控、细节的处理,多多少少让大众对他的演技的态度有所改观。   李珊对姜煜世承诺说五月的金湾奖至少也能收一个最佳男配提名。姜煜世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只觉得自己好像向前迈了一步。他小时候留下来的病根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最好,可和以往的一味听令与麻木实践不同,他开始有了明晰的目标与确立了那背后的意义。   他要拿金湾的影帝,一定要。   他会等,也许五年,或者十年,但不能太久。他想的,那个时候的年纪也能从偶像这个名号里脱身了,没那么多人给他期望与负担,他也能对自己演艺事业做一个完美的终结。更重要的是,他要在那受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把他和林砚生之间讲得清楚,哪怕只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地牵着林砚生在大街上做虚度光阴的游荡。   他们的期望原来只这么简单,可也太难。   所以在挑本子的时候,姜煜世不太想接明年的那个一切都齐全完美的商业片的邀约,而是这一部彻彻底底的、显得单薄苍白的文艺片。   而且邮件上还明确写了,姜煜世的片酬只有十万。   十万是什么样的概念,哪怕用他一张照片也不只这个数,怪不得李珊根本没有让他去看这封邮件。   可上面写的,导演愿意将之后的获利全部给姜煜世公司。雷迪还在旁边吐槽说这篇不陪就不错了,获利的钱说不定还没片酬高呢。   这位导演叫宁海,大不了他多少,不过是二十八九的年纪。之所以姜煜世对他有所耳闻,是因为他原本也算是北影的科班出身却在大三退学,更是冲撞了不少大家与名人。   这个北京爷们常常被人诟病说是太过骄傲、太把自己当回事,在之后的工作之中完全学不来一些人情世故的道理,自己的理念绝不求全。哪怕两袖清风,也出来自己陆续做一些项目,没有良好的推广导致建树也不很多。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是真正存在的,怪说不得疯子和天才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   姜煜世接到邮件邀请时,去读了一本宁海的小说,里面全是大片的复杂的、甚至显得有些无病呻吟的句子,却微妙地表现出一种迷茫,发生在各层人士之上的迷茫,有点《海边的曼彻斯特》的意味在。氛围和细节做得很好,渲染出来一种彷徨,大概也是对生活有感而抒。   而其中一个疯子画家的故事,正是他要找姜煜世拍摄的片段。   姜煜世不知道为什么宁海会找上他,他以为这样的“艺术家”是从来不屑找他这样的流量偶像的。   宁海这个人做事很靠直觉,他无意见姜煜世的一个广告短片,喝醉酒在屋里角落瘫倒的姜煜世,一下子让他觉得“什么来了”,所以他不管周遭好友怎么嘲笑也向姜煜世发了邀约邮件。   姜煜世原本还在犹豫,直到在把那本小说读完之后,认真地、亲自地回复了宁海的邮件。   李珊听见这个先斩后奏的消息之后也没有做出过多的惊惶,默默地去做那方大投资的公关,只说这说不定也是个转型的好机会。   但是加强了姜煜世回归的工作量,姜煜世实在苦不堪言。   在录音室录收尾的时候,姜煜世看着那些歌词纸上的字,突然觉得遗憾,他想会不会有一天能唱起林砚生为他写的一首歌。   这张专辑概念延续加冕,但换到了另一个阴暗面,着重于加冕后的挣扎彷徨。姜煜世想着,一把冲出了录音室,对李珊说,他想翻唱暂停时刻《浮沉》。   大概是姜家实在也向公司注了不少的资,于是在一些有弹性的方面上,李珊是十分由姜煜世乱来的,颇有些拿钱陪少爷过家家做明星的意味在。   于是这一首翻唱的《浮沉》成为了CD里的隐藏曲目,不在公众平台上发布,却以一种更真实的方式被镌刻进时光之中。   他在发布第二日忙过了,才匆匆向林砚生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   但林砚生早就听了,那个夜晚里,听得绝望的要命。 第33章   这个时候林砚生才算是意识到最大粉丝站的功用性之强。姜煜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而林砚生自己又不善于主动,这导致许许多多有关姜煜世的行程都是他通过微博小号悄悄关注站姐得来的。   距离姜煜世发首张专辑的日子没有多少天了。林砚生算了算,等到他把这档节目彻彻底底做完也盼不来一个鹊桥相会。   当大明星太辛苦了,林砚生认真地觉得等到以后姜煜世完成了目标,老了也没有那么多妹妹迷恋他的时候,就去给楼下的连锁火锅店开业剪彩算了,能补贴个家用就行了。然后自己开个琴行,也许会赔本,但应该还能见到那种音乐疯子,也挺有意思的。   现在林砚生离开卫视大楼在一边儿买水喝都有人半路截住他,找他合影或签名。这让林砚生感到困扰,他唱了这么多年歌也没有夸张到出门需要遮脸的程度吧。   播出之后收视率很喜人,更在第三期播出的时候打到了一个巅峰值。娱乐性和专业性中和的很好,噱头也卖得很足,业内业外好评不断。   节目组兴冲冲地办了一个晚会,诚邀台里的部分领导和投资方以及部分出演嘉宾。   罹患达官贵人社交恐惧症的林砚生只能呆呆地坐在一桌最里,也不去敬酒,只是接着别人劝的酒,显得十分冷淡。桌对面的音乐总监抽着烟,烟雾缭绕的,林砚生只见他嘴唇的一张一合,却根本没留意他究竟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久违的焦油味道让他生理性的反感,他皱了皱鼻子,道了个歉,独自走到宴会场的阳台上。   他看那伸至他面前的嫩芽,脆生生地被春风摇着,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春天了。林砚生下意识地用指尖去顶了顶那芽苞,恍惚间听到后面响起了声音。   “林先生。”   他回头,“梁衡辉。”   “叫我的名字……”梁衡辉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你喜欢直呼姓名,林砚生,很好听的名字,以后可以多叫叫你。”   “你怎么在这。”林砚生看着他就想起那天离港他做的那些不合规矩的事,微微向后靠了靠。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这次再见,梁衡辉给他的感觉渐渐变了……好像不再像原来那样拘谨刻板了?说话方式竟也完完全全地改变了。   “我给耿进投了四个亿,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梁衡辉站到他的旁边。   “好奇我,倒是你,林先生,你不觉得奇怪?那样多的大师天才,节目偏偏找上你做音乐指导?”   林砚生皱眉,“是姜煜世……?”   梁衡辉像是听见了笑话,“哈哈,你们都觉得姓‘姜’的人都这么呼风唤雨吗?”   “四个亿,换一个人的位置,不过分。”梁衡辉瞥眼凝他。   “……为什么?”   “圈子里舆论导向是很关键的。你有没有去上网看看现在的人都是怎么评价你的?几乎都是正面评价。最初是你们公司公关做的,再后来那些被导向的人开始主动地发出这样评价。第一期播出,曝光度一出来,你的声誉口碑也会不断提升……你的音乐总监,张平英会在节目后期被爆料丑闻,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他毁掉,那之后人们的关注点更无法分散了,你会是焦点。”   “你会在短时间内站上顶圈。所有人都会看着你,议论你。”   林砚生背脊发凉,掐断了那新芽。   梁衡辉凑近林砚生,“你要问我为什么。”   林砚生眯了眯眼,又听见他低声说,气息喷到他的脖颈显得有些暧昧不明,“为了把你捧到高处。”   林砚生看着梁衡辉,那张寡淡的面容上挂着冗长的笑。   “我不觉得你有要帮我的原因。”   “帮你?”梁衡辉笑起来,“当然没有帮你的原因。”   “捧你,再把你摔下来,模样会很难看……我非常、非常期待那个时候的你。”梁衡辉说起话来带着浓郁的港腔,很注意字句之间的停顿。   没等林砚生开口,梁衡辉挑着眉说:“之前方仲远是不是找了你?”   方仲远最初是做房地产的,后来起家之后发展到娱乐业,在多年的累积下,圈子里的人脉奇广,出手向来又阔绰,不少人想请他帮忙,或者说是,想尽办法让他帮忙。   是林砚生太像张白纸了,一直以来唱歌路上也没碰过什么壁,完全没有接触过一些隐性规则条款。所以在当林砚生听见这个濒近六十岁有老婆有孩子的人说,要自己跟着他一段时间的时候,实在觉得太搞笑,甚至气得大脑空白。   原本方仲远本来只是听了自己多年的生意伙伴,梁衡辉的一个小提议,找来林砚生随口问问。   可林砚生直白地表现出来的那种抗拒与反感太出乎了他的所料,可能是猎奇心理作祟,让方仲远反而真的起了兴趣。   “方仲远太蠢了。”梁衡辉露出了一种嫌恶的表情,“他先用名利换你,再出口以威胁你的生涯为筹。可这怎么能够做到呢?你在乎这些东西吗?”   “况且老头子很恶心,不是吗?”他一把捏住林砚生的手掌,慢慢地摩挲他的指节,微微用力去按压,“还不如跟我一起。”   林砚生一掌挥开了他的手,“你在说什么?!”   他向后退了半步,“你他妈不是姜煜世的叔叔吗!”   梁衡辉笑起来,“总之都是和男人睡,还不如找个成熟的对象。阿世能为你做到什么,我又能给你什么,你不清楚?”   林砚生盯着面前这个高大又苍白的男人,感到十分陌生,他信梁衡辉在姜煜世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绝不是今天这个模样。   “放心,演一场戏而已,不会太久。”梁衡辉咬着烟尾,火光乍现,“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作为交换,我会满足你很多要求,做得到的都行。”   林砚生只觉得血气上头,一脚踢在梁衡辉的腹部,将他踢到在阳台的大理石瓷砖上,跪在他一边,挥着拳头去砸他的脸。烟头掉出来,滚烈的火星灼上了林砚生的手腕,烫出艳红的点。   梁衡辉躲得欲望不是很强烈,只微微偏头去闪避,阴鸷的眼神却一直盯着林砚生。   很快,从里面冲进来几个黑衣保镖,上前来将林砚生架住,拖到一旁。   梁衡辉慢悠悠地站起来,“常华,我觉得我的脾气真是变得太好。”他偏头对一旁伫着的一个保镖说,“放回二十年前,林先生的手现在都不知道该在哪里了。”   他走到林砚生的面前,和林砚生怒瞪的视线交汇,笑着微微俯身,一把掐住林砚生的脖子:“阿世一口讲一个哥,我还以为你有多成熟。你二十五岁了,还只会通过暴力解决问题?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被大哥教导,决不能再用这样粗笨的手段了。”   林砚生闭着眼,脑子里充斥着梁衡辉荒谬的言论,挥也挥不走,像是一条条戒锁横索在他的世界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   “去年我在候机厅遇上阿世,他大概在和你煲电话,我还以为他拍拖是玩玩看。两天后我就拿到了你的资料,全部。”   “可那个小子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从来不开口求我。结果那一天求我去和通电局交涉,最后居然就是为了做那种傻事情。”   “和你有什么关系?”林砚生觉得好笑,“他妈都不管他,轮得到你?”   “我没有在管教阿世。”梁衡辉半耷的眼皮微微撩起,有点神经质地笑起来,“只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大哥一模一样,看着让人不太愉快。”   霎时,林砚生裤兜里的手机震震的响,让紧绷的局面微微松弛。   “今天不是个聊天的好时机。”梁衡辉让保镖松了手,和善地拍了拍林砚生的肩,“林先生,阵间见。”旋即离开了阳台。   屏幕那端的姜煜世正在对着镜子刮胡子,一边嘟囔着说最近胡子长得好快,又说粉丝一边在他微博地下说他留胡子很man,真冒了点青茬又哭嚎着让他赶快剃。女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林砚生洞洞地盯着他,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做乜嘢啊(怎么了)?”姜煜世察觉林砚生一直没有和他讲话,晃晃荡荡凑到镜头前。   林砚生还是绷着个嘴巴,最后憋出来一句,“梁衡辉……和你爸关系不好吗?”   “怎么讲起这个……”姜煜世一下子被问懵了,“好吧,应该很好的。爹地把梁叔带回家,送他念书教他做生意,而且梁叔这些年也帮了很多忙,爹地走了之后他也把妈咪照顾得很好。”   林砚生懵着点了点头,还是长久地沉默。   这端姜煜世就趴在桌子上,用那样湿润的眼神盯着他,整只瞳孔里只框得下他一个人,像只小狗一样,缱绻的要命。林砚生看着,突然就觉得难过,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他又怎么会有勇气离开呢。   姜煜世开始展示膝盖上练舞留下的淤青,黏糊糊地说疼。   而林砚生知道姜煜世是出了名的敬业,从哪里都有这样的评价,有伤有苦是绝对不会向外说的,可偏偏只是找上他做这些撒娇事。   他一想到姜煜世幼时,被他妈打、被同学讲怪物的时候,又会找谁诉苦撒娇呢?他恨不得能够从一开始就陪着姜煜世,也许做个坏哥哥的样子,会带着他四处打架,揍那些乱说话的小孩;还告诉姜煜世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去做很多事情。   然后陪着他长大。   而不是让姜煜世十七岁,还躲在码头的厕所里一边抽他丢掉的最后一支烟,一边傻兮兮地哭。 第34章   姜煜世盯着镜中的自己,怀疑是不是每回一次归就要染一次头发。他趁着造型师出去拿东西的时候,摸了摸自己多次漂后显得毛躁的发,稀里糊涂地萌生出剃光头的想法。   他其实挺玻璃心,虽然不太在意对于他个人的评价,但对于专业上的评价尤为敏感。偶像这个身份带来许多优势,可那些固有的成见却是逃也逃不了的。姜煜世常常躺在练舞室的木板上看网上那些非议,心里说不出的堵,他知道证明自己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时隔大半年,他又要正式上舞台,心里突然变得很不安。他朝林砚生打了个电话,傻乎乎地问他,是不是扔掉那些“时尚”、“综艺”的标签之后,遭受成见就会少很多。   而林砚生却只问他做这些事情究竟开不开心。   姜煜世说他觉得这些并不是负担,他很喜欢不一样的生活,但也想做出成绩来,想博得别人认可。   然后林砚生没有开口,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发来一条链接,是林夕对别人的一段评价。   “虽然娱乐圈主力以煽色腥娱乐大众,但我依然相信,最后还是以好歌见真章。继续努力,别太烦恼,漂亮面孔带来的偏见,五光十色变化的造型,终究会给浑忘在真实的歌声里。所有缠身的是非,都会变成一种点缀,让歌者变得有血有肉。”   姜煜世看见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一直闪烁,却迟迟没有再等来一条。   那就是林砚生想说的全部。   林砚生在姜煜世开口对自己讲“想要做出成绩的时候”,瞬间哑口了,喉咙堵在一处,是因为他觉得太好了。再没什么比现在的姜煜世更好了。   也许显得多管闲事,可一直以来他都想告诉姜煜世的是,应该去实现自己的全部、全部的价值。   每个人的使命不尽相同,可姜煜世就该发光,那就要挥着余热,星辰日光一样去曜及每一颗干涸的心。做榜样,扬着“自我接纳”“竭尽全力”的旗帜,让别人从他身上汲取到力量。不是让别人进温柔乡去编一个梦,而是应该告诉他们,像他一样,去织出那属于自己的渺小或宏大的梦。这难道不就是偶像的意义吗?   爱他的人应该有千千万。   后台很乱,匆匆的人来来往往,姜煜世在位置上坐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雷迪过来。等到他走出化妆间,竟然看见李珊在外面。李珊一向都不会来他的通告现场,今天是怎么了?   他正要上前打招呼,李珊却边打电话边皱着眉走开了。   他终于看见楼层拐弯处同样在打着电话的雷迪,“小雷迪。”   雷迪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匆匆拉着姜煜世,“哥你听好了,安全出口C口出去,两分钟之后那里会有到一辆公司派的黑色JEEP,记得戴帽子,口罩不用了,太明显。坐在后排右侧,司机会送你回公司。”   姜煜世凝眼,没有多问,他知道应该是出什么事了。   他冲下那条平日里都无人的楼梯,却遇上正向上走的他公司的一位不温不火的前辈艺人。   姜煜世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正要继续走的时候却被那人拉住。   “我是说门口怎么这么多记者,这么大个排场,果然是我们的小王牌招来的。”那人笑着。   姜煜世皱眉,又听见那人继续,“我有点好奇啊……是陈华珠玩你,还是你玩陈华珠?”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神叨叨地笑,“可能是陈总玩你吧,听说陈总性癖很奇怪啊?打得你爽不爽?”   姜煜世脑子一片空白,甩开那人的手,走到空地上了车。   车从后门离开,有零星的几个记者蹲守在后门,姜煜世离开的还算顺利。车开出有一段距离后,他晃神地回头去看,那个演出楼竟然被上百个媒体团队围得水泄不通。   “师傅,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他走时将手机忘在化妆间,于是借来司机的手机。打开才赫然看见各大平台推送的消息全是“姜煜世大火背后原因揭秘”“大热偶像竟是女总裁身下玩物”云云。   陈华珠是宏博集团前总经理,现在在着手娱乐业分公司的运营。近四十,离了婚有一个女儿。陈华珠给他们公司再次注资,所以他前几周在宴会上才见。同她讲了几句话,因为陈华珠喝得有些醉了,自己又坐她旁边,于是他就将陈华珠送到了停车场,替她叫了一个酒驾,仅此而已了。   他点开那些不堪的消息里的配图,一瞬间懵了。的确有那日他送陈华珠在停车场被拍的,还有一些在宴会上喝酒的。最后一张,竟然是他睡在工作室的床上的照片,赤身裸体盖着被子搂着怀里的人。那人埋进他的怀里,身体也藏进被窝中,只露一些短发尾。   他不知道这些照片是怎么流传出来的,但他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林砚生,可媒体显然要导向成陈华珠。   姜煜世意外地平静,他知道娱乐圈向来就是资本博弈的舞台,正常情况下媒体放出的每一条消息都会经过公司公关,公司可以选择公布或用人脉金钱压下。可这样负面的消息,他们公司却没能做好公关,那么一定是遇上了更棘手的人物。   漫天飞舞的嘈杂议论与指责嘲笑,还是在他刚刚回归的时期,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而这个时候他竟然也没去想什么官方措词,他只想给林砚生拨一个电话,虽然他觉得林砚生会相信他。他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却等来长久的机械女音。   回到公司之后,哪怕他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在意消极评价或是指责,助理们却还是不让他接触网络,电子产品也禁止。他等到傍晚,李珊雷迪他们回来,紧急召开了一个无疾而终的会议。得出的结论就是上层会继续找大型媒体周旋,所有活动撤下,而对于姜煜世,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到时候再背下公司为他写下的一套妥当措辞。   “那张照片呢?是怎么拍下来的。”姜煜世用指节轻轻叩着桌面,“还有人往我休息室放针孔?”   “姜煜世,你现在是要指责谁呢?”李珊冷着转头回来看他,“这些事情你不去做,他们找得到空子钻吗?”   “哈哈哈,李姐,牌从来不在我的手上。”姜煜世觉得好笑,“只要他们想整我,随便合成一张也能让所有人相信。而且这张牌他攥了这么久,专门挑专辑发布的这几天打出来,意图太明显了。”   “陈姐呢,你们联系上了吗?”姜煜世说。   “联系不上,女儿被外婆带着,现在根本找不到陈华珠。”   李珊撑着额头,说她和团队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处理办法。   姜煜世半眯着眼走出会议室,他太好奇了,做小白脸讨个上位又有什么紧要呢?为什么不直接讲他是同性恋,这样毁他不是来得更快更彻底?   他强硬地拿回自己手机,直接把一切的社交软件卸载掉了,只留一个微信,那里面只有林砚生一个人。   他接连着朝林砚生打出一个又一个电话,却还是等不来回应。姜煜世的心跳得越来越古怪,他开始慌了,不断地向林砚生发送信息,拨去电话,却都是石沉海底。   姜煜世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用手去捉窗外划进来的霓虹光,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束手无策。   那一夜他半梦间还是疯魔一样地打着电话,想着林砚生是不是像他一样觉得累了,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不相信他了。然后开始神叨叨地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论的实现,那么林砚生的安全是否能得到保障呢?他越想越发疯,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迷糊间他断断续续地看到了一些那些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未来。也许他会就这样背一个恶名灰溜溜地离开舞台,那也没关系,他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也许他会就这样被以前喜爱过他的人嘲讽辱骂,那也没关系,他还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   可林砚生……他想到这三个字,心就像是被铁烙烫过,一下子清醒,他怎么能对有关林砚生的事情讲得出“没关系”。   姜煜世一下子翻起身来,着魔似的上网买机票,他想林砚生此时此刻应该回到了家里。   见他一面也好,只要见他一面就好了,姜煜世想着。   林砚生走到中银大厦旁边的高楼之下时,抬头望那近乎登天的楼,明晃晃的玻璃灼得他眼睛疼。他攥着那个牛皮纸袋,被保安带上了四十六层。   那房间极阔,似乎是整栋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四处伫着高大的保镖,活像是什么机要基地。   “林先生,我讲过我们会很快见面。”梁衡辉没有转过身来,还是透着落地窗向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怎么会这样对姜煜世……?”林砚生已经快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他算是你的亲人……就算你不在乎什么感情,他也是你投资的公司里最有价值的一个,不是吗。”   梁衡辉撩起眼皮看了林砚生一眼,招手让他过来,答非所问:“对面阳台上好像有好戏看。”   几个混混斗殴约在了房顶,互相缠作一团。   “那些飞仔真是好蠢,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打架还是约在那里打。我十五岁也去那里,不去就会被老大砍掉手指,会被讲说不守仁义,真是太搞笑。后来那个蠢货越做越过分,强奸了我阿姐。我还能做什么?最后就把他捅死了,捅的这里。”梁衡辉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近外的一边,笑起来,“我用刀在他身体里搅,血像喷泉一样溅出来,又热又腥。阿姐在旁边尖叫,说我是疯子。她实在不懂我的苦心!还讲她被强奸也全是因为我,我太伤心了。然后我只好拔出刀,又一根一根地砍掉了蠢货的十指。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他死前瞪我的样子,狼狈得要命!”   林砚生皱眉,听见梁衡辉继续说,“然后大哥去警察局办事,看见我在跟警官顶嘴。我不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什么,可当时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我带走了。”   “我当时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人要崇尚利欲权势,原来是真的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情。肯定他曾经也站在这个位置看那些飞仔像小丑一样打架,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也常常回味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   “我和大哥一起去江苏做生意,大哥有约要赴,我就替他去的宴会。谁知道秦咏秋最先中意的人其实是我?”梁衡辉转过来面对着林砚生坐下,搬动着自己无名指上那不合尺寸的男士婚戒,“可她后来知道了我不是姜衡永,只是他的一个没头没脑的小跟班,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我不怪她。”梁衡辉说,“谁不喜欢有权有势?都怪我自己没有本事。”   “我他妈不想听你这些破事。”林砚生生硬地打断,“你们这一辈的事情关姜煜世什么事?要你做这些低劣的手段去报复他?”   “我还以为林先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梁衡辉做了个可惜的表情,“这些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对人讲,可能语序有点乱,我该多在心里预演几遍的。”   他接过林砚生手上厚厚的牛皮纸袋,“手段当然十分低劣,可以讲是漏洞百出。所以只要你今天来,这个新闻一下子就可以被抹平了,谁不喜欢神采奕奕的大明星呢?我没那么坏啊,阿世我从小看到大的,只是该让他尝尝苦头,毕竟他姓‘姜’。”   “十九年前的十一月,公司资金运转不周,大哥就只好去做一些暴利生意去添补漏洞。当然该明白‘富贵险中求’,所以又是我,我替大哥去做的谈判。然后在离开巴尔的摩的时候,我挨了暴乱的黑人两枪,这算不算是帮他挡的?”   “我不明白,我也许就是姜衡永养的一条狗。”梁衡辉说起“狗”这个字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狗只要一天活在主人的阴影之下,别人就不会看它一眼。”   “所以我只好把他杀了。”梁衡辉狂躁地笑起来,隔着自己的高领衫抚着颈侧,“等了整整二十年。” 第35章   林砚生深深皱起了眉,胸膛剧烈地起伏,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所以现在好多了。”梁衡辉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只是架空了公司那些我应得的部分,更重要的是,咏秋终于、终于也是我的了。她还是这样靓,像二十年前我送她的那支银雕百合一样。阿世要是知道他高高在上的妈咪会和他们家养的一条狗搞在一起,十多年,会是什么反应?”   “我这样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但可以肯定你不会同阿世讲。”梁衡辉偏着头说,“我们该一起呵护玻璃花朵的成长。”   “……我守约来了。”林砚生喉咙堵在一块,讲出来的话也颤抖的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去抬眼看眼前坐着的男人。原来这就是恐惧。他害怕极了,到底该用怎样的姿态去和这个疯子去完成一场交易?“你也该撤走新闻舆论。”   “我会的。”他扯住林砚生的手臂想自己方向一拉。毫无防备的林砚生向前摔了个趔趄,直直跪在了椅脚边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但我改变主意了。”梁衡辉紧紧压着跪趴着的林砚生的脖颈,不让他挣起来,“没能让大哥感受到我的那种求而不得,我觉得遗憾。”   “所以阿世也许该替他去尝尝其中滋味。”   林砚生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到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衡辉拖着领子拽起来,他顿感手背刺痛,有什么带着凉意的液体进入,和滚烫的血液融在一块。   那麻醉剂通过静脉注射起效的速度极快,不到二十秒钟,林砚生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咽喉开始吞咽困难,呼吸被拖慢,接着就是绵长的四肢无力感。   “你他妈要做什么……!”林砚生的视线里只有梁衡辉的西装裤管,还在不断摇晃,“疯子……”   “很多人这样讲。”梁衡辉不太在意,“剂量十分的小,所以林先生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砚生扑上去揍他,用着正在逝去的残余气力,争斗间他拉开了梁衡辉的高领衫,里面密布的伤痕和烧伤痕迹就全部暴露出来,狰狞得近乎张牙舞爪,林砚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的伤痕会这么恐怖,像是从地狱里返程。   药效渐渐随着血液运往全身,林砚生腿一阵发软。他恍惚听见金属皮革碰撞的声响,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下颌已经被扣住,被强迫张开了嘴。   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是梁衡辉的那东西。林砚生瞳孔不断地收缩,视线近乎发怔地紧紧锁着。心里所有的激烈情感全部郁结在一处,狂烈地搅弄着他。恶心惊恐混在一团,成为一种更令人疲惫的情绪。   那东西被直直塞进自己的嘴里,粗重的,狂躁的,失去了大半理智的。林砚生失了感官,只能感受到那冲顶的刺穿感,可哪怕只是意识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就足够让他生不如死。   梁衡辉把东西顶得极深,一下子戳到他的喉壁。顶上的一瞬间,林砚生就控制不住地疯狂干呕,喉壁不断收缩着又被那东西完完全全捅开,周而复始,好像永远等不来一个终点。直到他感觉口腔用于保护的黏膜都再无法庇佑他分毫,也许开始流血了,他瞧见有什么红色的液体从口里呕出,点染了瓷白的地砖,一滴一滴的,不多却斑驳。   林砚生微长的头发被梁衡辉暴虐地拽着,近乎撕扯。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也许因为药效,也许是眼泪,世界像是也开始颠倒。他在这晃荡的视线里瞧见了那些周围伫着的保镖,都在带着轻佻的目光注视着现在狼狈的他,还看见梁衡辉阴鸷的笑容,和那之外映着港岛碧海蓝天的,明晃晃的落地窗。   “你恨我吗?总之阿世会恨我,他会绝望得想要杀了我,还会想要杀了自己。”梁衡辉狂笑起来,濒临一种疯癫的姿态,“姜衡永厌恶害死前妻的咏秋,可那根本不关她的事,是我动的手!是我!哈哈哈!”   绝望的莅临让林砚生太过于措手不及,他很想死,他想求一个死。如果给他一把刀,给他一点气力,他一定会去做。而不是像现在,一点反抗也做不了,一点了结也做不成,像一条狗一样任人宰割。   “死”这个字凭空跳出来的时候,伴着的是光的那面:姜煜世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瞬间,许许多多的破碎的回忆像萤火虫一样点点的飘出来,莹莹亮亮地铺满了他被水汽充盈的世界。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姜煜世给了他太多的回忆,光明的、温暖的,这些小事都能让他在临近“想死”这样的状态时,跑来挽住他,一如姜煜世这个人。   太久了,那过程太漫长,时钟在一旁发出滴答的声响都像是被无限的拖长。最终那白液一部分留在了他的口腔,更多的却是溅在了他的脸上。   梁衡辉从牛皮纸袋里拿出照片,全是他和姜煜世被梁衡辉安排的人拍下的。那些相片被一张张地扔在林砚生的脸上,身上,梁衡辉又用锐利的相纸边缘去划林砚生的脸,留下细且浅的划伤。   然后梁衡辉大声朗着拍摄的日期,朗着那刻他和姜煜世在做什么,语气全是嘲讽甚至带上了唏嘘。那好像是一种处刑,火燎燎的,要将林砚生烫穿了。他这个时候、这个模样,“姜煜世”这三个字的出现都足够令人发笑了。   近百张照片被他一一念完,梁衡辉的情绪好像稍微稳定了一些,口吻变得平静了些,只是林砚生根本没有在留意他究竟说了什么。   林砚生意识开始模糊,痛感仍没有回归,只觉得一切都太重,压得他再不愿意睁眼。他直直向后倒去,有几张相片被他的动作激起、又飘落在他手侧。林砚生在恍惚间瞧清了那是姜煜世和他在弥敦道上吃苹果派,姜煜世朝他笑得很好看。   去他妈的。林砚生想,原来蝼蚁想捉片光这么难。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他该得到的,他却总是习惯抱着浪漫主义的幻想。   他终于不堪重负地缓缓闭上了眼,是长久的悲哀,也将是永恒的沉默。   姜煜世回到皇后大道的公寓时,门前的那株满天星已经枯黄得不成样子,干得风一扬就会发出脆响。   他敲着门,带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喘息间急促地吼着林砚生的名字。铁门开始沉重地长吟,他才反应过来去拿自己的钥匙,哆嗦着手去开门。   为什么没有回应?林砚生呢?他究竟在哪里?   打开门的瞬间,姜煜世僵住了。   那是林砚生。   林砚生就对着门的方向伫立着,看向开门的姜煜世,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好像一直在等着他一样。   姜煜世欣喜地笑起来,伸手想去紧拥住林砚生。   而林砚生只是淡淡推开了姜煜世。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姜煜世说着,瞧见林砚生脸上那些细小的划痕,一道一道的,带着翻卷的浅皮,也许感染了,有些红肿。   姜煜世碰也不敢碰,指腹横在上面,微微随着空气颤抖,“怎么了,怎么弄的。”   林砚生垂眼,沉默了很久,突然像是控制不住地拽住了姜煜世的衣服,开口时的嘶哑声音让他自己都要认不出来,“《浮沉》我听了。”   这个声音像是一道铁烙,深深刻进他骨髓血脉的每个角落,提醒着他和梁衡辉的交易,提醒着他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姜煜世开心地说,“我想给你惊喜的。那天在录音室,我想到这件事情开心得要命,想你听见会是什么表情,想你会不会为我写一首歌……”   “姜煜世。”林砚生打断笑着说起胡话的姜煜世。   却在和姜煜世的四目相接的瞬间,林砚生又懦弱地退缩了,余音还含在那破碎的喉里,“我们算了吧。”   “什么算了……”姜煜世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今天是回来拿东西的。”   姜煜世长久地盯着他,偌大一个公寓竟只听得见雨丝细细密密拨在窗上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好像笑起来,“哥……你在开玩笑吗……?是不是看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林砚生闭上了眼,没有再开口,给了姜煜世最好的回答。   “为什么……?”姜煜世眼睛空洞洞的,他去抓林砚生的肩膀,却觉得自己问出来的问题有点搞笑,“是因为看了新闻?你也觉得我会和陈华珠睡?”   “我受不了。你这样很让人反感。”林砚生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他妈没有!”姜煜世突然挣起来,像只失控的兽,说话又开始没有逻辑,“我不会做那种事情!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不……不会结束……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你可以把爱和性分清楚,那是你们的才能。”林砚生望进姜煜世的眼睛里,“但我不行。我只觉得你恶心。”   林砚生根本看不了姜煜世现在脸上的表情,心像是被人踩过那样疼痛,他从姜煜世身边走过,还警告自己加快步伐。   姜煜世快要被滔天的委屈湮没了,最后那火焰又熄了大半,汇聚成小小一簇,飘摇得像野草。他迷茫地去拉林砚生的手臂,张了张嘴,却无法整理自己的心绪。   “我以为……”姜煜世像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眼神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我以为,所有人都不信我的时候……你会信。”   喉咙里堵着迷茫,呼之欲出的怅然。   漫天的非议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林砚生的一句话竟然就能把他完完全全打碎。   原因根本就不在于林砚生觉得他和陈华珠有关系,而是林砚生根本不会试着去信任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这让姜煜世感到挫败,感到绝望。他刨心挖肺捧出来的感情,忱忱的放在手上,毫无保留地献出去,原来也是会被丢掉的。   姜煜世觉得自己疯了,强硬地把林砚生抱在怀里,不再顾及他的感受。   “如果我今天没有回来,你是不是就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是。”林砚生攥着拳头,玻璃片在手心里刺得他生疼。   姜煜世红了眼眶,浓重的悲哀变成了枷锁。   “我是不是从十七岁在便利店的那个第一次听你的歌的雨夜,喝了一瓶酒,直到现在也没有清醒。”姜煜世晃悠悠地说着,“我想过你永远不会接受我,其实现在想来也许那样还要好一些。至少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不会产生什么多余的情绪。”   林砚生绝望地闭着眼睛,好像那样可以封锁一部分感官。   姜煜世去吻林砚生,被林砚生扇了一耳光。他抓着林砚生的手腕,眼睛太红,“你打,尽兴了就杀了我,让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我讲过很多遍,很多很多遍,你却总以为我在同你讲玩笑话。”姜煜世用手抚着林砚生凸起的伤痕,显得十分执拗:“我的感情是畸形的,是沉重的,它贯穿了我的生命。也许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那是我的全部。”   “可你不要我了。”姜煜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很轻,像是一场低语,“林砚生,你把它扔了,第二次。”   空气里像是喷洒了呼吸麻痹剂,每吸一口气,林砚生都觉得气管愈发紧缩,五脏六腑渗出来的涩感在他身体里跳动。   他想起梁衡辉对他做的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就算梁衡辉没有让他离开,他也没有办法用这样的自己去面对光鲜的姜煜世。那不该是他的。   林砚生等,等姜煜世重新站回台上。   他要姜煜世一身荣光,要姜煜世策马扬鞭,要姜煜世对万千爱他的人说他实现了梦想。   到那时自己也许还会爱着他,爱他闪亮的心。   林砚生几近窒息,他干涩地低声说,下辈子,下辈子还你。   “没他妈下辈子了!”姜煜世吼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坠下来,在林砚生身体里沉沉闷闷地砸了个坑。   姜煜世根本不懂林砚生口里的那句“下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林砚生在逃,在躲。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存在让林砚生这么痛苦。那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吗?姜煜世审视自己,只觉得茫然,他以为自己足够好了,能给林砚生带来快乐了,而不是这无尽的,无尽的苦痛。   姜煜世明白,他们是相悖,从哪里都是逆向,这足够导致一点误会也能将一切瓦解。往日里姜煜世以此为荣,高唱着他们之间的吸引力与爱因稀缺而美丽,哪怕此刻他仍然想唱起颂歌,只是林砚生扼住了他歌唱的喉舌。   “这辈子你就该好好过。”姜煜世朝林砚生笑了下,但根本就维系不了,最后比哭还悲拗。他在林砚生怔然的视线里走出了公寓,躲进那日港岛罕见的瓢泼绵雨里。   林砚生像是抽空了一切,他茫然着长久地盯着姜煜世离开的方向,再缓缓地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   是那天姜煜世送给他的雪。   可那载玻片的一角狠狠地刺进了他的皮肤里,鲜血就随着玻璃间的缝隙挤进去,温热的液体让雪花的一角全部融化,半点枝桠也不剩。林砚生慌了,他连忙将玻片拔出来,像个疯子一样去擦拭血迹,可血污在玻璃上画出更忙乱的痕迹。他只见到从一角,到一半,再到全部,那拇指盖大小的雪花完完全全,完完全全地融化了,融进了血液中,在玻片间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不该跑回来只为了拿上这枚雪,就让它留在这里,最后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是他太贪心了。林砚生捏着玻片,只觉得太无力,原来做什么也是徒劳,他一下子绷不住,涌出的热泪一颗一颗砸在自己的掌心,激起一片灼意,他嚎啕大哭,嗓子因撕扯而钻心的疼。   原来爱相隔山海而无力。 第36章   “你们订的炸酱面真的、特别、尤其的难吃。”宁海放下筷子,吊儿郎当地开口。   雷迪腹诽人后勤还不是为了给你这破剧组省经费,他转头去问姜煜世,“哥,我们要不要出去吃。”   “不难吃啊,宁导要求太高啦。”姜煜世是这样说着,却也只是吃了两三口的程度,毕竟可以直接归咎于拍摄减重。   宁海撑着桌子,“我们学校那儿的,就那后门,汤特得劲儿,结果年初我回去的时候街都拆了。”   他们几个主心骨开始就着板桌开始开短会,而姜煜世和另外几个演员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剧本,对戏。   雷迪在一边看着,心都揪在一处。现在的姜煜世真是瘦得有点夸张,眼神也是那样的漠然,虽然宁海一个劲儿地叫好,说这就是他要的神经质画家的气质。   在最初的时候,雷迪还撞见过几次姜煜世在休息室流眼泪,后来日子渐渐长了,他再也没见姜煜世哭过,却变得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雷迪也说不上,只是变得空荡荡了很多。雷迪只觉得姜煜世像块旧宅的窗户纸,努力维持,但你绝对不会怀疑下一场风至时,它就会被吹破。   雷迪不明白,那条新闻很快就被澄清造谣了,一切又如往常一样,该来的代言广告都还是络绎不绝,姜煜世究竟在愁什么。   姜煜世的二十四岁生日是在剧组里过的。   《朝佛》的拍摄夜迫近尾声,幸得被他的经纪公司投了资才有经费去完善镜头,于是整个剧组搬上了西藏的玛旁雍措。   姜煜世向霍尔的一位老藏民习了些宗教墙绘的皮毛,这么一耽搁下来就快又是一场年末。   这天剧组在圣湖边畅饮,宁海坚持说这天儿太冷了,必须喝点酒热热身子,姜煜世尝不惯那烈酒的辣味,只觉得嗓子都烧的痛,不一会儿就醉得偏偏倒倒,被雷迪架回了住处。   “哥,你还好吧?”雷迪看着满面通红躺在床上的姜煜世,疑惑地开口。   姜煜世像根本听不见他说话,用手臂遮着眼,分明也没有开灯。   雷迪只好又说,有事叫我,哥你先休息吧。   “雷迪……”等到雷迪刚刚走到房门,姜煜世才晃悠悠地开口,“帮我一个忙。”   雷迪又折回来,看着姜煜世从衣兜里摸出来什么东西,放在眼前看。透着斜进来的月光,那东西润着莹莹的光。   “帮我扔掉。”姜煜世半阖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东西放进雷迪的手心。   手上皮肤接触到凉润一片,雷迪细细看见那是个金属环,薄薄一圈,透出孱弱的形态,内里却坚硬。   “哥,这不是你带的耳环?”   “不想留了,耳朵总是发炎。”姜煜世稀里糊涂地说着。   “那也不用扔啊,放那儿就行……”   姜煜世打断他,“扔进湖里,扔下山去,怎么都好。”   雷迪攥着小环,抿了抿嘴,奇思道:“那我扔到湖边的许愿池里”,然后走出了房间。   姜煜世侧躺在硬板床上,被褥浸着藏区干燥的寒气,酒意未被寒风吹散,渐渐地钝钝睡去。   这样的夜再重复了十几次。   而这一夜有凛风涌进窗,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去伸手去揽什么,却只抱回了一团猎猎的空气。空落感令姜煜世突然睁了眼,眼神是十分的清明,在夜里铄着。   他起身去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怪异地去摸自己的耳垂。   那洞口早快要张合,只剩下针孔一样大,还是顽固地发着炎,严重地时候还会化脓,一年四季,无论温度如何,都从不停息。   原来他还是执着地戴着那个环,哪怕软肉肿烂而不会有去摘下的欲望。他记得林砚生总说,他连铂金材质也会过敏,打耳洞本来就是一种错误。那时他还是犟着一张嘴说不信。   现在终于明白了林砚生口里挂着的那句“一种错误”原来是真的。   耳洞是他强求的,所以永远也长不好。   强要来的东西,怎么样都不会属于自己。   他在今天终于摘下那个小环,他二十四岁崭新的生日,割除掉了一大块,也许会再收获一小些。他记起去年林砚生给他唱的生日歌,陪他食的车仔面,一块甜腻到死的草莓蛋糕,一个轻飘飘的吻。   他又想起林砚生后颈的WITNESS,沈泽都在林砚生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而他呢。   姜煜世尘封了很久的情绪又涌起来,那种澎湃的浓烈竟然让他有些阔别已久的感觉。   这么多的日子里,姜煜世浸进画家的角色,模仿着他沉醉于迷人的大麻与性中的游离癫狂的状态,试着去燃着灵魂以作灵感,日子麻木不堪,可他还是要去找梦。   姜煜世试着再次入睡,脑子里却不停浮现出林砚生送他耳环时的赧然样子,砍都砍不掉。姜煜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起搏,他终于从床上翻坐起来,随手抓上一件外套就燎燎地往外冲。   稀薄的氧气填不满他的肺,他奔跑着,头脑也快要停止工作。   他跑到圣湖玛旁雍错,那湖静得像死水。他不敢去审视自己的懦弱,不敢去直面自己的虚张声势。   许愿池真真切切就是一个池子,用红砖围着,旁边立着转经筒,无风时就显得那样寥落。   姜煜世想也没想的,直直翻过那砖墙,冰冷的池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裤。   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硬币、小符之类的玩意。要在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什里找到一个手指粗细的薄环是怎样的不容易,姜煜世也无暇去想。   他伸手去摸,大半个身子浸在冰水里,姜煜世急得发疯,动作也剧烈起来,水花被激起四溅,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腿也变得有些僵直,他疯癫地将那池子找了一周,摸过一块块别人的愿望,一条条别人的期许,可他的愿望呢?   没有了,什么也没了,最后的东西也被他亲手弄丢了。   姜煜世呆呆地坐在许愿池正中,突然觉得很迷茫,透支的情感早让他流不出眼泪。他发怔地去瞧水面上狼狈的自己,他是不是又在做一些自我感动的蠢事呢?找得到与找不到,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切实的意义。   有风起,转经筒的小坠子相击砰砰作响。高海拔的日出总莅临的早,迫近五点,天已经开始亮,远处的冈仁波齐神山的白巅隐隐露出神妙来。   他花了一些时间说服了自己,最后怔着站起身来,可身上的衣料吸了水实在太沉重,一下子把他给拉倒了。又一整个人沉沉浸进池水里,他伸手向后一撑,有别于平坦的硬币和小符的东西一下子咯进他的手心。他还抱着小石子的念头,半信半疑拿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怔住了。   太戏剧化了,姜煜世总觉得。可真真切切地攥紧那个小环的时候,他又重新意识到了一种叫心安的情感,好像那是他的平安符,那是他的硬币。   姜煜世爬起来,大口喘着气,几近筋疲力尽地躺在了周围的草地上,将那小环紧紧地,紧紧地握在胸前。他闭着眼,却被一阵光芒灼开。   日出了。   无边无尽的金红色镶满了整个天空,是惊人的壮阔。那日光从东边洒来,先是点亮了冈波仁齐的雪色,再铺满了他所在的草地。不暖的日光慢慢泼上来,灼得他眼睛涩疼。   倒在草地上,周围的草像刺猬的皮毛。看见太阳从雪山山巅探出来的瞬间,姜煜世突然就流了眼泪,哭得极其狼狈,蓄积已久的眼泪不断涌出来,在脸上盘错地流着。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个念头,成熟的、大多还是幼稚的,一个人的、大多还是留了另一个位置的。   他开始糊里糊涂地将着发生的一切定义为神迹,包括他的失而复得,他的遇见,他的成长。   于是他控制不住地向神山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他许不出祝林砚生离别之后海阔天空、顺心平安的愿望,只希望以后林砚生不要再想起他。   终于一切该要结束了,他对林砚生的那些幼稚的情意最终还是再次变回他一个人的心意。 第37章   《朝佛》杀青的消息一被放出来,姜煜世又得重返做明星光鲜忙碌的生活。姜煜世做起事情来很绝,说认真拍戏,就真的一点行程也没排,实在有些任性,可那段时期他的状态很糟,李珊便也没有强求。   每年元旦都会爬雪山,这好像变成了林砚生和谢锐的一种默契。   只是林砚生今年开口说去西藏的时候,实在把谢锐吓得够呛,而事实上也是。   走川藏线开的谢锐的路虎,渐渐海拔高了,谢锐就开始一系列的晕天倒地。   滑稽的反应把林砚生逗得直笑,无奈之下他只好来扛起这项大旗。   到拉萨近夜了,这边天暗的很早,谢锐是到了住处倒头就睡,而林砚生自己到街上乱走。他将手插在大外套兜里,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拿根烟抽比较有气氛一点,可他已经戒了很久了。   他远远看那游客圣地的布达拉宫,也不觉得会给他带来多么豪壮的情怀。只是在小街巷里乱窜时看见的那些周围彩绘的墙砖,跳脱又神秘,他很喜欢。   适应需求,这里倒是建了不少酒吧,缭缭有歌声从街角那间挂着藏族少女画像的酒吧里传出来。   林砚生抱着见见世面的心态踩进去看了看,人挺多,装修也和寻常的酒吧不太一样,木质结构占大头。可能是这个城市处处都渲着宗教的隐秘和浪漫色彩,林砚生瞧这轮转的灯光也觉得神秘。   “喝点什么?”一个像是给爹妈打工的藏族小孩跳到了他的面前。   林砚生想了想说,点别人点最多的吧。   于是小孩不满地端了杯青稞酒回来,嘴里还嘟囔着,他还是觉得洋酒更好喝。   当然也更贵。林砚生在心里补充道。处于同情小童工的心理,他也大发善心地被宰一次,再要来一杯没有仔细问过名字的“洋酒”。   他坐着的位置正对着舞台,上面有个藏女在唱歌,大概是改编的当地民歌的流行版,还挺有味道。那舞台可真够小的,却还是围满了一些藏式乐器。林砚生一眼看见了扎木聂,他还用过这种音色进曲子里。   女歌手将这首歌唱完了就匆匆下了台,音响里传来酒吧老板陕西调子的普通话,有报幕的意味在。林砚生觉得稀奇,他在酒吧也唱过不短的日子,怎么还有中途报幕的呢。   酒吧的灯暗下来,客人发出惊呼。不过五秒,那灯又不由分说地重新亮了起来,却只聚焦于台上。   灯光点亮世界的一瞬间,林砚生觉得自己好像是出现了幻视。   台上正中掌着麦克风的是姜煜世!   还有几个人,除了鼓手,其他弹奏传统乐器像是少数民族,都徐徐地坐到了乐器后面。   荧幕外的姜煜世洒脱感强很多,不常有的黑色头发把他衬得更英气,一件无袖的黑色背心,牛仔裤,马丁靴,一把贝斯背在背后,胸前坠着的银色小环闪闪发亮。   他怎么没走、怎么会在拉萨?不是都杀青了吗?   林砚生惊得动弹不能,逃开的心情又浓郁起来,他再慌忙地深深望了姜煜世一眼,眼睛却离不开了。   台下这么暗,姜煜世看不见他的。灯亮,灯亮之前他就会走。林砚生迷迷糊糊地想着。   姜煜世将立麦调高了,再笑了一下,前奏骤起,有点暴烈的重金属调子,激昂的鼓点像是暴雨一样唰唰打下来。   九宝乐队的《灵眼》。   林砚生不懂蒙语,不知道姜煜世是否唱得标准。   可那些从来就不重要,他只是听着就快要入魔了。   他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煜世。   抛开了那有些刻意营造的偶像身份,他本来就是一个在中环长桥上歌唱的自由歌者。   白天在港大做乖乖画图的工科生,傍晚时分就推掉一些琐碎的学校活动,背着把吉他,和友人跑到中环来。   姜煜世总说他做的叫“行为艺术”:不接受点唱,全唱自己喜欢的,只是偶尔给路过的幼稚园小朋友唱首圣诞歌,不收钱,更不在意有没有观众。   这首《灵眼》少了些九宝对故乡的浓重情怀,也没那么粗犷,变得有些跳跃,带着磁性嗓音的加持。副歌前姜煜世的一个弹舌惹得几个年轻女游客发出惊呼声。   进入长长的间奏,林砚生慌忙抬头,那一瞬间恰好有一束蓝紫色的灯在姜煜世的脸上逡巡,让他锋芒四射的漂亮脸庞荧着诡秘的光雾。   姜煜世松开掌着银色立麦的手,低侧着头拨弄着贝斯。那间奏可真长,姜煜世熟练地技法引起台下欢呼不断,像是沉醉在永不结束的欢宴。   待到最后一个音也终结,掌声起初被震惊冲得有些单薄,逐渐地,叠起来,终于汇聚成雷鸣,从四面涌来。一颗汗水滑落在姜煜世的侧脸,他按住话筒,低低说了声谢谢大家,然后扬起头明艳地笑了,连眼都染着笑意,新月似的弯起,在那之中细细满满地缀上了星。   林砚生甚至能看见姜煜世胸膛因呼吸加剧地起伏,他着迷地想,灯快亮了,一切也要结束了。   早有一些路人粉丝认出了姜煜世,毕竟那异瞳红痣实在是打眼。姜煜世刚刚下台来就被十几个女生围住了,多是要签名和合照的。   林砚生从酒吧后门逃窜似的走了,桌上还摆着动也没有动过的两杯酒。他走上街时心里盘算着,如果他叫谢锐跟着他连夜再开回去,谢锐会不会暴打他一顿。   姜煜世下意识地向那被撞起的门帘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渐渐又要入了春,朝佛的后期制作也进入尾声,李珊抱着要做就要做好的态度,招来了圈内享誉的陈鹏做ost。   以及姜煜世脸上纵横脏兮兮的颜料、手握转经筒走在雪地里的那张海报,也被投放到了各大平台。一周后《朝佛》上映,林砚生在首映那天经过了小区旁商区的电影院,那时有许多小妹妹成群结队地在换票,还有嚷嚷着要把姜煜世的宣传立牌搬走的。   林砚生抿了抿嘴回了家,却还是半夜爬起来买了明早第一场的票。   自从他和姜煜世断干净之后,梁衡辉也真的没有再做影响姜煜世的事情,确实是一个守信用的人。有些时候他想到姜煜世都觉得心酸,得不到父母任何一方的爱,那是矛盾冲突与利益的结晶,烫手到事情崩盘之后谁也不想碰。还有一个疯子叔叔,几个没有怎么打过照面的兄弟姐妹,那些能给他带来什么感情的温度吗?   可最终姜煜世还是长成了一个温暖的人,会倾尽全力去做光,对曾经的他、对他的粉丝。所以林砚生一直觉得姜煜世了不起。   他常常看见荧屏上姜煜世的笑,都会不自觉地想那里面是不是一颗悲伤的心呢。   林砚生去看《朝佛》,潦倒却心高气傲的年轻画家注定是不合群的,脑子里全是充斥那些对艺术灼热的偏执虚妄。他燃着灵魂以作灵感,灵感枯竭就是一场灵魂的燃烧殆尽。他开始挥霍,青春和爱,醉心于大麻与性。他来到藏区,在这片纯净的土地上得到洗涤。学习宗教墙绘,和僧人一起去早祷,他还是不信宗教,只是开始信自己。   林砚生忘不了那段几近被删减的姜煜世和女主角的床戏。   画面晃动着只留下一些斑驳的残影,姜煜世在迷蒙间瞧清了女主角流泪的脸,又在茫然中松开了禁锢的手。   女主角哭着防卫,用钝器击上姜煜世的头。那个特写实在是太剜心,他眼里不悲不喜,剩下的只有无止尽的迷茫。姜煜世倒在叠着大片赭石色的油画布上,调色刀落地拉出尖锐的声响。他偏着头去看女主角,有血染上来,眼含住一颗泪。   混沌又美丽,像是画家钟爱到无数次描摹的那几世纪前遗留下来的Fallen Angel里,那位闪着璀璨了数百年的泪光的堕落天使。   林砚生回到家时又打开电脑发呆,《朝佛》那些震撼的画面一直缭绕在他的脑里,他总觉得姜煜世那一派行尸走肉的迷茫姿态,在哪处见过。他迷迷糊糊地发了一些话进那个姜煜世大学毕业后就注销的邮箱,林砚生抿了抿嘴,最后又加了个附件。   没有关系,也不会被看见,总归要让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找到一个合理的宣泄口。   有太多瞬间能让人即刻爱上姜煜世。   强要林砚生回忆他也觉得茫然,总没有人像他一样,觉得看见姜煜世的每个瞬间,都是爱情莅临吹响的号角。虽然他的爱情早就不能铺开来讲述了,全权当作一场梦,对谁都更好。 第38章   床头的百合花生生地绽放。   梁衡辉趴在秦咏秋病床边,像是抽空来的、或者是事发突然,一身上班装束穿戴得整整齐齐。   秦咏秋悠悠转醒,动作显得十分的迟缓,她慢慢将视线转移到了手边趴着的人身上。梁衡辉察觉到动静也抬头,在眼神交汇的一瞬间,秦咏秋发出痛苦地叫声,胡乱地用着粤语说着“快滚”之类的话,中间夹杂着一些脏话。   梁衡辉红着眼睛,没有说话,顺从地站开了些,“咏秋。”   秦咏秋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脸,气氛一下子凝起来,她身体开始抖动,一场无声的抽泣。   “我从没有想过伤害你。”梁衡辉难得挂上了焦急的表情。   “梁衡辉,你太自私了……”秦咏秋挤出几句话。   “我只是……”梁衡辉逆在阳光里,“我只是太爱你。”   秦咏秋大声笑起来,又溺进一串咳嗽之中,“你爱我?你是怎么去定义‘爱’的?”   “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承认。你嫉妒姜衡永,嫉妒得要命。所以他的一切你都要抢过来。”   “我求求你……我从没有说过这种话。”秦咏秋凝视着梁衡辉,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求求你放了我。”   梁衡辉陷入了很长的沉默,最终扯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霎时间他红了眼,冲上前去握住秦咏秋的手,“……我只是有些时候觉得费解,为什么他能得到一切,而我不行。”   他情绪变得有些失控,拉开自己的高领衫,上面有一个枪眼伤疤,还有斑驳的烧伤,“我一边替他卖命,一边就在想……为什么我这么、这么的辛苦,却还是活得毫无尊严?而他就在那里动动手指,就可以坐享其成?”   “我不信命,所以我去改,连我也有错吗?”   而秦咏秋还是看也不看他,深深地闭上了眼。   “我愿意补偿你,咏秋。”梁衡辉说得十分急促,“我什么都不要了,公司股份?所有权利?什么都可以,给阿世,给你自己,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   那是一段极长的缄默。   秦咏秋缓缓转头过来看他,脸上再没什么表情。   “我要你死。”   梁衡辉怔住,却没有很惊讶,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陌生。   他松开秦咏秋,在一边坐下,深深望着她,无声地,长久地。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去仔细看秦咏秋,他总觉得秦咏秋是不朽的、是永驻的,可这样再认真去看的时候,他也看见了秦咏秋的细纹,秦咏秋的干瘦。   他常常还会做一些十几岁时候的梦,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常常故作无心地闯进姜衡永和秦咏秋的约会。可他们却不会生气,还会带着小弟同道去食早茶。那个时候明明是很开心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原来全部都是因为他吗?   梁衡辉只觉得无边无际的空虚压在了他的身躯之上。他得到了姜衡永曾经拥有的一切,然后他杀了姜衡永,占有了心心念念的秦咏秋。可在表面的快乐散开之后,他竟发现再也没剩什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拷问自己,却找不出答案。   他像是被抽空了,看了秦咏秋一眼。   秦咏秋这么多年被他像傀儡一样威胁、软囚,他知道自己是怪物,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悖伦常,可他控制不住,他也没有办法,再不留住秦咏秋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常常给想要挣脱的秦咏秋注射镇定剂,又抱着不愿让别人窥探的心情从来不会带她来医院。结果今晨秦咏秋的昏迷才给了他当头一棒,肝硬化和常年的低血压加上躁郁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恶果。   痛苦自责就是一场永恒的阴霾笼罩着他,他也恍然大悟,秦咏秋想要的,没有一项他给得起。   梁衡辉走出病房时阖上了门,却看见了刚刚来的姜煜世。   姜煜世像是跑来的,呼吸有点急促。   梁衡辉一愣,笑了一下,“以后好好照顾你妈,她没你想的那么绝情。”   姜煜世皱眉,“……你说什么?”   梁衡辉轻松了些,也不顾姜煜世到底懂不懂前因后果:“我做了不少的错事情。后悔没有用谁都知道。虽然很可笑,但还是要承认,有些时候我们的确想要溯回时光。”   “我没得选,从来没有。”他说,“而现在,我只是觉得我在这个世上,再不被人所需要了。那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他打断正要开口的姜煜世,带点开玩笑的性质,“你别再讲话了。”   姜煜世不知道他这位叔叔怎么开始头脑坏掉说起胡话来。   “珍视的东西不要让它们变成梦里的回忆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林先生很好,也很爱你。”   “你妈咪,林先生,还有世上的很多人,都比你你想的更爱你。你很幸运。”   梁衡辉拍了拍姜煜世的肩膀,像以前送姜煜世上小学时,每次下车时做的那样。然后向前走了,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姜煜世疑惑地盯着梁衡辉的背影,又缓缓将视线投进病榻上的母亲。   他就伫在门边,遥遥看着,半天也没有进去的迹象。   秦咏秋这些年老的很快,不再是他记忆里那种凌厉美艳的样子了。他以为自己的家庭概念观足够薄弱了,连父亲逝世也做不出什么多余的反应,可看见憔悴的母亲,他的心却开始有些发涩。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直到护士路过开口的询问才把他惊醒,当然还有房里的秦咏秋。   他们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姜煜世大脑只余下一片空白,他恍惚听见病榻上的母亲低低喊了声,“阿世。”   姜煜世手开始颤抖,他走到秦咏秋的床边。秦咏秋颤着手想来碰他,却在将要触碰到他的手臂的前一秒,僵住了,缓缓地,再收了回去。   姜煜世看着秦咏秋闪动的双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喉咙梗了又梗,“妈咪。”   秦咏秋的情绪有些波动,“阿世,妈咪好想你……妈咪常常看TV,看你很帅气地跳舞唱歌,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中意你……”   “我一直想说,可从来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不敢再面对你。”   “你的确该埋怨我的,你小的时候,我对你很不好……”秦咏秋含了些泪水,“我说你的生日是十月十三日,是因为姜衡永很忌讳十四这个数字,那是他母亲被枪杀的日子。我的身份带给你的影响已经很不好了……我不想你以后再多一条理由被他介意……”   姜煜世脑袋一阵发蒙,又听见秦咏秋继续说,“你三岁第一天去幼稚园,我接你回家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是爹地妈咪一起来参加这个仪式呀’,‘他们说我的眼睛,都觉得我是怪物’。”   “我想,是不是你再做得好一些,就会分来一些父亲的注视,就会少一些他人的非议?我逼你学很多东西,为了割除你的顽性而去打你,因为我想让你变得更优秀,更强大,可以堵上所有人的闲嘴。”   “我的孩子是最好。”秦咏秋断断续续地说着,“……以前我一直这么想。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想你开开心心长大,能够简单纯粹地去爱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姜煜世从来也没想过他的母亲会在每一次打他之后独自在夜里流泪,也从来没想过他早就得到了母亲的爱。   他呜咽地涌出泪来,埋进秦咏秋身上浸着消毒水气味的被褥,浑身颤抖着,再伸手去抓秦咏秋的手,抱紧她,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她,好像是弥补这么多年来的缺失。   秦咏秋只是一下又一下,抚着姜煜世的后勺。   翌日清晨就收到了梁衡辉投海自杀的消息。   用沉默、用无休止的溺亡结束一切,生前做了那么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最后以一种最妥善的方式死亡,这很像他一贯的作风,精明得可怕。   那一天秦咏秋变得格外沉默,她深谙这并不是一场谢罪,而是一场逃避。那些罪孽,他梁衡辉还不起,葬海甚至还尸骨无存,旁人再无法做更多。秦咏秋只觉得无力地愤怒,也意识到原来只是通过死亡根本无法抹平很多事。   梁衡辉把名下的财产股份权利都还给了他们这个家,律师找上姜煜世,他也没觉得意外。再他大概了解始末之后,只觉得茫然,谁都有错,谁都没有错,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注定,梁衡辉的妒意,姜衡永的高傲,秦咏秋的徘徊。故事就在这里划上句号,结局绝不算最好,但也找不出什么更合适的办法能让所有人好过了。   后来的几天,他陪着妈咪去了许留山吃极不正宗的甜水;再去了一直没有去过的迪士尼。可见胆小基因是家族遗传,他们闲逛了一圈,只是坐了两圈灰姑娘旋转木马,再和史迪奇对话。当然还有给他妈和贝儿公主拍照,舞丝巾的那种。   这些天里姜煜世老是想起梁衡辉走前给他说的,那有关林砚生的部分。他又暗骂自己不要再去想起这样一个人,那些回忆又会像罂粟一样向他招手。   周日他整理书柜,从层层的书堆里飞出来一沓文件,大概都是他在港大时学校的资料。   其中有一张邮箱注册表,他看着,一下子想起来。临近毕业时老师统计学生的邮箱是否完全注销,他当时在等一个教授的邮件回复,老师就把签名表给了他,叫他把事情做完了之后签了字再给她。   他一直以为自己注销了,却看见自己那栏没有签名,抱着证实记忆的念头,姜煜世决定去查一查。   试了几次密码才成功打开邮箱,未读件数达到了上限值,姜煜世感叹小广告真是乐此不疲。但却在那之中看到了很多匿名的邮件,好像是从去年开始的。穿插在密密麻麻的垃圾邮件之中,倒变得格外的显眼了。   “legend编曲很烂,李珊简直不会选人,马微平和他的工作室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机器人。你们公司怎么会不觉得这首歌和隔壁那个什么男团的歌调子一模一样的。Trap的段落虽然中毒但没什么技术含量。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你多骄傲,还老在我面前跳。”   “我不喜欢玩,一点也不喜欢。你问我,我们算什么。为什么是你来问我呢,我以为答案你自己知道。我买巧克力被塞了一张你海报,好想扔了,看着你就生气。”   “飞雪白鹿,遗世凌梅,剧照很好看,希望你这次能有好成绩。”   “哦,我才知道是梨花。今天你带着我共乘走遍了临安城,我很开心总又觉得难过,最近一直想,该怎么样去做一个取舍?你的成就,我的你。”   “你昨晚拉着我说梦话,好蠢。下一次会不会抱着我喊爸。”   那一封封邮件都被一些破碎的句子拼成,显得有些杂乱没有逻辑。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琐事,一些讲不出口的心事,可姜煜世看着,心都快酸软成一滩春水了,这还能是谁发给他的呢?   直到去年三月,邮件突然出现了空白期,姜煜世心悬起来,一直向上翻,终于发现了一封,时隔近一年,《朝佛》上映的第二天,是上周送来的邮件。   这封邮件很大,里面有一个附件,未命名的音频文件。   姜煜世点开,呼吸屏在春日的晚风里。   那是林砚生独特的沙沙的声音,也是林砚生爱用的节奏鼓点,曲调却是他的歌里少有的温柔悠扬。前奏很长,有点致敬《秦皇岛》的意味,伴着孤勇又萧瑟的小号与长笛音色。   “   你的十七岁是捧海水   没头没尾又似是而非   把六月全部砸碎   将停滞悉数撕裂   追逐   沉默   星光啊   至此山长水路远   此生迷茫如缕浅   黎明的雪是细羽的白   暮色的海是沥青的黑   不识春风的沉醉   赌一场世上之最   踌躇   惊鸿   星光啊   至此山长水路远   此生自由似星焰   别怕   星光   ”   姜煜世默默听林砚生唱着,再看见他附上的那一段话时,歌正到“此生自由似星焰”。   “想了想还是要发给你,算作一个圆满的句点。   我从来都对自己的破碎不堪感到恐惧,也一直笃信着去追逐自由的路上双翼是不可以负伤的。   也许是我错了,我们都该向前走,也许痛苦又自卑,也许迷茫又踌躇,哪怕找不到向前的意义。但沿途不绝星月,未来也不只眼前。   你应该活得自由,我想要你自由。   可我的这些固执想法对你来说究竟是不是一种绑架呢?   事到如今我什么也不能再为你做,想来想去,只好祝你了无牵挂,再祝你一身荣光。”   姜煜世盯着那些屏幕上光点组成的黑字,冰冷的,却又炽热的,快要将他一颗心烫穿。他将脸埋进自己颤抖的手里,那一个个字像是滚石,砸得他生疼。   林砚生要他自由。   林砚生要他别怕。   林砚生要他向前走。 第39章   几百天好像也不是很长,林砚生想。   他再去买北岸加州美女来喝时,突然想起他和姜煜世在《问》的拍摄基地里,醉的一塌糊涂的情景。   便利店的玻璃趁着夜灯映出他的模样,不太明晰。   因为商演活动他又来到香港,幸好不用再故地重游。他知道什么也没变,他还是每天做一些音乐再跑跑演出通告,只是好像没有一个人会在打开家门的一瞬间黏上来了。   他付了账,走出店门,蓦地看见一个男人靠在门框边凝视着自己。   那人宽大的黑色短袖,口罩拉在下颌,一双眼定定地望着他。   很难描述林砚生的心情,其实并不很震惊,他向来如此。可一种不可名状的无力感翻涌而起,他觉得姜煜世的眼神不太一样了。一年前的姜煜世眉眼里尽是跃动的火星,是薄暮时分的太阳,梵高的向日葵,一切一切浓烈又鲜活的代名词。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姜煜世的样子疏离了不少,像是苦情戏的男主角,林砚生看不懂他的表情。   又回到一年的六月,林砚生有点发怔地去瞧地上摇动的树影,握着酒瓶的手紧了紧。   姜煜世走进了些,林砚生看清了他发红的眼眶。   “林砚生。”姜煜世说出这几个字时自己都觉得久违,他又一次唤,“林砚生”。   再一次,“林砚生”。   林砚生只觉得喉头发哽,他缓缓闭了闭眼,竟无法直视姜煜世。总觉得那对漂亮的眼是一轮聚缩的太阳,盯久了就会被灼的流泪。   他听见姜煜世说,林砚生,你这个骗子。   林砚生却不知道姜煜世指的究竟是哪一场骗局,又是不是欲加之罪呢。   姜煜世以为他会做出很多事,比如去拥抱林砚生,去亲吻林砚生,可真正和相见的时候,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林砚生张了张嘴,却哑口了,被姜煜世打断。   “……你从没信过那些事情,你为我写了一首歌,你仍然爱我,你一直等我。”姜煜世一字一顿地开口。   “星光是我。”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梗塞,“……我没办法一个人向前走。我以为你明白。”   “可你现在过得很好。”林砚生下意识开口说,在看见姜煜世凭借《朝佛》提名金湾最佳男主角的时候,他是真的感到欣慰、甚至上升到感动这种愚蠢的情绪,姜煜世果然还在大步向前走,做最优秀的筑梦者。   “林砚生,没人比你更狠心了。”听见林砚生的话,姜煜世的情绪汹涌起来,他去握林砚生的手臂,悲伤又愤怒:“你在逃什么?凭什么要我们就这样错过?”   酒瓶摔在地上,轱辘地滚下台阶,金色的液体涌出来,呲呲的发出气泡破裂的声音。   林砚生只觉得痛苦,他知道自己因为梁衡辉而产生的顾虑实在太懦弱矫情。可这只是一个导火引,深层次的更是因为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和姜煜世的不对等,姜煜世值得很多更好的人的更纯粹的爱,不独独只缺他残缺的一份。   霎时间只有乍到的蝉鸣作响,摇晃了夏天的一缕风。   “我等你。”姜煜世红着眼,他始终不明白林砚生在坚持着什么。   他将一张演出票放进林砚生的手里,“明天的红磡,我一直等你,到十二点。”   那表情像是赌上勇气的决绝,看得林砚生心漏掉一拍。   姜煜世近乎仓皇地离开,他怕林砚生再以那些狠心的话回复他。这二十四个小时,给林砚生,也给自己。   他像春雷一样乍现又消失,留给林砚生唯独一张演出门票。   那是他的全国巡演最后一站,0602,香港红磡。   林砚生试图去正常完成工作,浑浑噩噩待到八点过的时候,节目组导演助理竟然说因为女主持人飞机误机而改日录制。   他懵着走出来,带着柏油味的夏风一下子就扶上了他。港岛的夏日一切都很浓烈,碧海云天,绚丽霓虹。   他去瞧自己腕表,分针正指到半刻。   姜煜世的演唱会开始了。   林砚生抿着嘴逼自己去张望人潮,缓缓随着涌动的人潮向铜锣湾商区的电影院走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买了哪一部电影。   大抵上真的没有很多人选择在工作日的时间来看这样一部烂片,影厅不大,他也是为数不多的观众之一。前面几排的妇女正开始安慰哭闹的小孩。林砚生迷迷瞪瞪地想,大概是全职太太做完了一天的事情跑来做形式性娱乐吧。   他端着的那一杯可乐动也没动,直到冰块都全部融化。   九点四十五。   他控制不住地又趁着投出来的荧光去瞥自己的腕表。   那部电影究竟讲得什么林砚生不知道。只是在他投眼去看时,女主角正在对男主角说着什么,在倾盆的雨里作出很悲伤的样子。   于是他一下子又想起姜煜世,姜煜世等他的表情,最后离开的表情。   一幕幕的回忆似断剑与他的血肉长在一起。他怎么敢说,哪怕只是踏上这块土地那些记忆就会不断、无休止地朝他涌过来。他总觉得荒谬,他和姜煜世才认识了多久。   如果他不去,会怎么样?林砚生此时此刻才开始直面地去思考这个问题。那细细密密从缝隙里挤出来的糟糕设想让他感到恐惧,竟然是恐惧。   再不犹豫,林砚生中途离了场,缓缓走出电影院门口的一瞬间,他像是头脑也不清醒地一下子奔跑起来。他应该去赴约的,之后的事情……之后再去作考虑。   迎着晚风向地铁站跑时,他一下子又想起那样一个夏天。他路过中环,走过歌赋道,呼啦啦的灰鸽从学校上空掠过,他那时好像也是这样,更不做多细想地,跑着去赴姜煜世的约。   事情总在重复上演,而每一次他也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刚刚从地铁站走出来,红磡体育馆传出来的声音就能被听见,姜煜世好像在说什么话,声音氤氲进飘忽的水汽中。   十一点十二分。   林砚生匆匆检了票进场,姜煜世给他的票是内场最前排、他攥紧门票,没有去,只是伫在入口不远的地方,隔着遥遥的人海去看舞台上的姜煜世,却又不自主去看大屏幕上更清晰的他。   是不是最后一首歌也终结了呢?林砚生想,他看见所有的粉丝都挥着荧光棒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而姜煜世只是站在台上一边笑,一边轻轻喘着气,声音被颌边的话筒不断扩大,跳动在夜里。他被声浪和霓虹簇拥着,像遗落在地球上最后一颗恒亮的星。   穿着深灰色的条纹西装外套,胸前银色的勋链在灯光里闪烁着。梳上了半边的额发,露出额头,英挺得不像话。   林砚生怔怔地凝视着姜煜世,意识到,这里的每一束灯都是为他打的,而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为他来的。   “我在等一个人。”姜煜世像是卸下了一切的顾虑。   “虽然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他笑起来,样子有点孩子气:“你们可不可以帮我找找他?”   粉丝沸腾起来,摇动着荧光棒。   姜煜世缓缓闭上眼睛。   他像个信徒,做着恳切的祷告,没人明白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来给这场赌局加注。   “林砚生。”他喊着。   姜煜世的声音通过话筒盈向四方,一下子袭上了林砚生,让他大脑一阵发懵。   粉丝发出低低的惊呼,有人认出他,用荧光棒去指林砚生所在的位置,其他的人也顺势去指。林砚生伫在原地,丝毫也无法动弹。   大屏幕的姜煜世在一场声浪渐熄中睁开眼。   万千的银白色的光柱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是极点上空英仙座流星雨的轮缩拓印,要肆意地去划亮这整个世界。   姜煜世只听得见自己狂烈的心跳声,一声声地撞着,教他大脑空白。他低头笑起来,不可控地又染上泪意,抬眸时眼里闪着光星,碎钻一样。   他用粤语开口,“最后一首歌。”   姜煜世取下立麦,走下舞台,踏过百米长廊,穿过万千人海,终于来到林砚生的面前。   “唱给林生。”他又带些笑意地说。   这一刻姜煜世和林砚生视线终于堂堂正正地交汇,望着彼此的眼,像是一场重逢。   灯光划过,冲破轻雾,世界重染霓虹。这一瞬间短暂到难以用单位丈量,可万千光阴就此掠过。光柱里跳跃的浮尘倏忽远去,梦与爱不断被拉长在时光剪影里。   场馆里跳跃着轻盈的间调,悠长又浪漫。   姜煜世伸手拉过林砚生的手臂,背过身拉着他走回舞台,一步一步走得坚定非常。   迈上舞台,姜煜世朝林砚生笑了笑。   霎时间,舞台背幕降下,整个乐队的全样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砚生深深地失语了,他望见在整个演奏团队最前面的,就是暂停时刻。   杨梦冰敲了敲鼓面提醒林砚生的失态;陆廷赫低头调整着贝斯的背带,而谢锐只是冲他笑,拍了拍手侧那一支,跟了他许多年的红色立麦。   林砚生发来的邮件,有一次提到了遗憾两个字,有关暂停时刻,有关音乐追求的休止。他知道林砚生极少产生这样的情绪,姜煜世看着,一下子记在心里了。   林砚生应该像期望自己一样,同样也能够去手握梦想应许远方,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觉得林砚生是个笨蛋。   杨梦冰猛地一敲,细密的鼓点就砸下来,此时此刻,后方的长笛小号也奏响。   那是林砚生写给姜煜世的歌。   他听姜煜世唱,唱“你为我做梦”,唱“山长水路远”,间奏也被改得悠长。   站在舞台上,林砚生内里深层的渴望被唤醒,在姜煜世的目光里,他掌过红色立麦,闭上眼睛,唱起第二段。   时光好慢,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只是在最末的一段,姜煜世接过,把“别怕”重复了很多遍。就像很多年前他唱了整整十一遍“你就是我的青春”一样,简单的,重复的,浓烈的。   他望着林砚生,穿梭光阴,他们终于又重逢在六月的港岛晚风。   爱是相互,勇气更该互相给予,林砚生没意识到,不代表他不明白。   你是我的青春。   你是我的勇气。   你是我的爱。   别怕,My Angel Lover。 第40章   林砚生躺在沙发上,不断地想起几个小时以前,演唱会清场之后,迎着万束灯光,姜煜世在舞台上牵他的手的样子。那热度阵阵地传过来,是甜腻的。   他做了一些很荒唐的事情,比如试图逃跑,这可不太符合他现在的年纪。谁知道姜煜世躲避粉丝狗仔的水平是一流的,竟然黏黏糊糊地一路跟上了他,一边嚷着他不是尾随,因为当事人是知情的。   林砚生脑袋一片混乱,他想也没想地就把姜煜世关在了房门外。   姜煜世起初敲了几下门,在林砚生的“快回去吧”说出口之后彻底销声匿迹。林砚生钝钝地倒在沙发上,毕竟睡眠是很好的镇静方式。   半夜里林砚生再醒来就无法入睡,独自在电脑面前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借了房主的一张大门的卡,房主拜托他明天中午之前还到小区工作台去。   林砚生想了想,觉得自己如果再一觉睡过去,应该不到日上三竿是醒不过来的,还是先去还了再回来继续睡比较好。   他抓起卡打开房门的瞬间,就看见一个什么黑黑的一团,蜷在一角。   是姜煜世。   姜煜世抱着膝盖坐在房门边的楼梯上,头倚在墙壁上,脸上蹭了些白灰,嘴巴微微张着,看起来有点可爱。   一天的演出过去,姜煜世应该很累,甚至没有被他的开门声惊醒。   林砚生心一下子没抗力地软了,总不能让姜煜世就这么傻乎乎地在楼梯上睡觉吧。   他上前去拍姜煜世的肩,姜煜世皱了皱鼻子,迷蒙着就像树懒一样缓缓去抱他的手臂,接着就是整颗脑袋贴过来,额前的发柔柔地搔着林砚生的皮肤。   林砚生再狠不下心打扰他,进退维谷下也只好也傻乎乎地坐在他的身边,姜煜世顺势就倒上他的膝盖,梦里也将他抓得紧紧的。   林砚生像是入魔了,他屏着呼吸,近乎贪婪地去看姜煜世。看他睫毛翁动,连带着那投出的影子也摇动。林砚生轻轻地去摸着姜煜世垂下来的黑发。   姜煜世皱着眉一下子把他抓得紧紧的,头也埋进布料里。林砚生好像听见姜煜世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他凑近姜煜世的脸,他起初在胡乱地叫着林砚生的名字,一声比一声缱绻。   他突然攥紧了林砚生的手,声音带着迷茫:“哥……你不能不要我……”软软的,尾音拖得很长。   一瞬间林砚生心涩得不像话,眼眶一阵发酸,他只好握紧姜煜世的手。   “阿世……”他呜咽着开口,俯身去亲吻姜煜世的头顶,眼泪融进发丝间。   姜煜世睡醒时并没有感觉到僵硬的脖子酸痛,才发现自己躺在林砚生的怀里。他发怔地盯着林砚生的脸,总觉得这是个梦。   晨光从天窗斜进来,将林砚生拥住,给他的发端镀上金辉。   林砚生兜兜转醒,缓缓睁眼就望见姜煜世凝望他的神情。   “林砚生?”姜煜世有点发怔地叫他的名字。   林砚生捏了捏他的手心,想笑但显得有点勉强,只说得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姜煜世大抵上还是觉得身在梦中,他笑起来,“你又要走了吗?我做了好多这样的梦,今天的最像真的。”   “带我走,好不好,哥。”姜煜世眼弯成新月,神情却悲伤,“去哪里都行,这句话我十七岁就已经对你讲过一次了。”   姜煜世伸手去揽林砚生的后颈,看见林砚生没有反抗才抬身去吻他。   “姜煜世。”林砚生伫在他唇上低低开口,“我们都没在做梦。”   “昨天夜里我突然,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林砚生说,开始学会坦诚,“发生了一些事,也诱起了以前的蠢事回忆,这些七七八八地加在一起,我开始陷入一种无尽的自我厌弃。那天你走的时候,说我第二次把你扔了……我怎么会忍心扔掉你,听见你说的话,我很难过,难过得不得了,却知道不该继续。我爱你,我不会不爱你的……可我不爱我自己,这样的我没办法和你站在一起。”   “可你总告诉我,用言语、用行动,告诉我,我很好,更该接受自己,试着去爱自己。”   姜煜世垂眼,声音有点颤抖,“如果在那之后你能来试着爱我就更好了……”。他笑着说,有点狡黠:“我其实是这么想的,我在哥心里营造的无私形象又坍塌啦。”   林砚生只是流泪,又听见姜煜世说,“我从来竭尽全力,但绝不是势在必得。我害怕你会不要我,胜过你一开始就不接受我。”   姜煜世深深地和林砚生对视。   “哥,抱抱我,如果你爱过我。”   林砚生颤着嘴唇去抱紧了姜煜世。   “亲吻我,如果你爱着我。”   他拉开林砚生,揽住林砚生的腰垂眼去凝着他,低声开口。   林砚生还能做什么呢?他不顾一切地去吻他的眉心,吻他的鼻尖,再去吻他的唇。   “你真回来了,哥。”姜煜世沐在曦光里笑,眼睛里又充盈起水汽。   “你再不来,香港就要下雪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