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 作者:常叁思 文案 工科男有工科男的温柔,在钱心一三十五岁那年,陈西安参照行业最严标准瞒着他造了栋房子。 抗震9度,耐火一级,防雷一级,传热系数2.0,地震不倒,雷劈不到,冬暖夏凉,节能环保。 精装验收后,他把设计说明连同钥匙一起递到钱心一面前,说:“我给你一个家吧。” 结果职业病发作的钱心一震惊的说:“你他妈这是建了个军火库吧?”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强强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心一;陈西安 ┃ 配角:赵东文;杨江 ┃ 其它:都市暖文,三观笔直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专业的词汇我就放在前面了,一把年纪也卖不起萌了,你们随便吧,么么哒。 镀锌:一种金属表面的防锈技术。 钱心一有个好名字,一心一意的赚钱。 他也很对得起这个名字,是院里最出名的加班狗,平常一周七天,他就有七天在加班。大概是加班上火,他整个人就像头喷火龙,新招的小姑娘那么颜控,都不敢正眼瞧他。 陈西安来面试的时候是周日下午,正好碰上他在会议室骂人,两层玻璃加一层翻转百叶,都拦不住他汹涌澎湃的怒火。 “你脑子是不是忘了镀锌,啊!!!” 陈西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有点啼笑皆非,心想这谁骂人还挺专业的,不做建筑的都听不懂他是在说人脑子生锈了。 他占着身高的优势,瞥见引路的前台美女明显单眯了一下左眼,脸上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这个小动作在她转头的时候就不见了,她微笑着对上陈西安的视线,八颗牙道:“抱歉陈先生,会议室被占用了,我先带您到接待室吧。” 陈西安点了下头,路过的时候透过百叶叶片的缝隙看见会议室里有两个人形,之前“镀锌”那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一股“你在逗我”的疑问。 “什么?UA(Urban Architecture)一个看大门的说你没穿正装,没让你进去,所以你让他帮你把图纸拿给前台,然后回来当了个安静的美男子,结果从昨天等到今天,都没看见UA的新图……你是这个意思吗,啊?” 他的语速很快,而且音量越拔越高,咄咄逼人的感觉十分明显。 挨训那个吭声了没陈西安没听见,他跟着前台往门口走去,在转身进接待室的时候,瞥见一个男人走出来拐进了工位里,那里有道响了一阵的手机铃声。 他接着电话又进了会议室,蓝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很瘦,一般刚毕业学生的体型,那里又是职工的位置,陈西安以为是那个挨训的。 因为会议室被占,陈西安在老总办公室完成了他的面试,他是建筑学博士出身,又有国企两年实习、两年工作的经验,薪酬要求也很中庸,谈吐也不浮夸,问起为什么离开国企,他也很坦然的说是因为钱少效率低。 GAD(高远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大老板高远对他满意的要命,两人起身握了手,高远笑着将他往外送:“陈大博士,欢迎加入GAD。” 陈西安走到门口,“不敢当,谢谢高总肯给机会。” 高远正要夸他太谦虚,一抬头看见过道里的蓝T恤,立刻抬手招了下:“心一,来,我给你介绍下你的新搭档。” 蓝T恤抬头看过来,眯了下眼,要近视不近视的模样。他的视线和陈西安撞上,勾了勾嘴角对他点了下头。 他看起来挺年轻的,大概二十六七,挺柔和的面相,头发稍微有点长,但是待人的态度不太像刚工作的人。他边走边低头,将又响起来的电话掐了。 陈西安一看见他的脸,就觉得他有点面熟,想了想没想起来,人已经到了面前,见他伸出手说:“你好,钱心一。” 他此刻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陈西安抬起的手还是一顿,认出了他就是会议室里说人没镀锌的那个。 设计院敢骂人和指挥别人送图纸的起码都是设计师级别的,他和这个眼熟的年轻设计握了下手,一边觉得他的名字更耳熟,一边想着他肯定比看着年纪大,“你好,陈西安。” 掌心的手指有些凉,是长期呆在低温的空调房里的痕迹,握手一触即放。 高远笑着介绍:“心一,中建八局设计院出来的博士,以后配给你们所当计算,你很喜欢的那个小三居财富广场的双曲入口的力学模型就是他出的,怎么样,满意吗?” 小三居的财富广场入口,是国内做的最好的双曲模型实体,在业界里非常有名,连国外的设计师都赞不绝口。 钱心一闻言看了陈西安一眼,脸上有些意外,又笑着对高远说:“我满意有什么用,主要还是看你高扒皮满不满意,恭喜你啊,又多了个随便剥削的剩余价值。” 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这么跟老板说话还是很不妥当,然而年纪看着能当他爸的高远却一点没生气,只是瞪了他一眼,开始向陈西安介绍他:“你别理他,他就喜欢胡说八道,西安,这是我们设计院一所的所长,最年轻最帅脾气最坏的,你以后多担待点。” 陈西安这下真的吃了一惊,他从八局出来的时候,也还没到项目负责人的位置,而这个看着比他还小一些的钱心一,居然已经是高远国际这种规模中等偏上的设计院的所长了。 建筑是特别吃年龄饭的一个行业,再有天赋的设计师,没有几年的从业经验,是没人敢拿来担项目的。他不动声色的又把钱心一扫了一遍,在觉得他的年龄是个谜的前提下,承认他的确很厉害。 陈西安出自国企,在关系融洽的上下级之间打太极:“应该是多请教。” 老幼莫辩的钱心一瞥了他一眼,那意思陈西安竟然看懂了,国企有些马屁风私企的人都看不顺眼,这是宿怨。接着又见钱心一不肯吃亏的对他老板说:“第三个最是污蔑,任劳任怨的我不服。” 高远估计是被他搞怕了,无可奈何的应和道:“对对,你说的对。” 陈西安登时觉得这个钱心一的性格肯定很强硬,实力就不用说了。 说着钱心一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眼显示屏,扬了下手机说了声抱歉,走出两步转身把电话接了。 高远看介绍的目的也达成了,就对陈西安打趣的说:“我们钱所每天比我还忙,我找他谈话,还得等他打完电话,呵呵,那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休整一下,明天开始,就是GAD的计算大师了。” 陈西安又跟他握了下手,在他的送行下往门口走。 他走出去的时候看见钱心一转身靠在玻璃隔断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只笔在手里甩,侧着的脸上半边眉毛锁着,一副又要发火的架势。 高远将陈西安送到了电梯口,还亲自帮他按了电梯,言行间都表达出他对陈西安的重视,陈西安道了谢又跟他说了再见,就伸手去摁闭门键。从电梯合上缝隙里,他看见对他微笑的高远转过了头。 让他侧目的是钱心一,陈西安还没走出大厦,就被人叫住了,他回过身,看见他一直在回想曾在哪里见过的钱心一跑过来,“那个陈西安……博士,等一下,我有个事麻烦你。” 穿堂是逆风,他跑起来刘海被掀了起来,露出了整张脸的轮廓,陈西安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被他捕捉住了。 他想起来哪里见过这个人了,在他高二国旗下演讲的时候,那天他作为十佳学生代表发言,发完言后的流程里,学校开除了一个人…… 很多片段迅速从脑中掠过,但因为不合时宜和反差被他暂时压了下去,陈西安看着停在他面前,比他矮一点的钱心一,心里全是恍惚,气质天差地别,他说:“什么事?” 钱心一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笔晃了几下,迟疑了一下看向他,说:“我有个模型明天就要,计算家里出了事,来不及看了,你要是不赶时间,帮我核一下吧。” 他这话忽悠外行人还行,说给内行人听就是个笑话。 一般一套图拿到手里,设计说明就得看两小时,然后建筑结构加水暖电气各专业,光消化就得要个小两天,然后才能到谈模型,这忙要是帮了,陈西安的晚饭也不用赶了。 钱心一肯定也知道面对一个明天才是同事的人,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不然他GAD一霸从来都强势压人,哪里会面露迟疑。 陈西安设算两专,自然比他还清楚,但他只是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从日后的同事关系来看他这么选择是明智的,但他心里清楚,他肯帮忙的真正原因是想进一步确认一下,钱心一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学生。 陈西安点了头,钱心一立刻对他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看着很舒服,一点也不凶,也很陌生,在陈西安有限的记忆里,他似乎总是阴沉着脸,或者焦头烂额。 钱心一争分夺秒,引着陈西安往回走,边就说起了情况,一点也不客气。 “是这样,这个项目是C城的,绿地旗下的一个商务中心,设计院是我们,方案公司是UA,结构已经起到了裙楼顶。结果顾问周五发函说雨篷那里的结构扛不住……” 他描述的很专注,用笔随便戳了下关门键,没戳亮都没发觉,陈西安默默的补了一下,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很常见的设计信息整合失误问题,讲究的甲方为了兼顾功能和效果,往往会请两个设计院,一个负责功能,一个负责效果。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理论下,好看的不实用,设计和方案在激烈的自我验证后,都做个让步,调整图纸后给外立面设计。 C城绿地商务的问题是,方案公司在上次会议里同意调整图纸,但最终没有修改,也没有知会设计院,使得结构已经做完了,幕墙公司才发觉结构强度不够。 入口是商场的脸面,甲方一惊悚,连责任都来不及追究,先把所有单位都赶上架来亡羊补牢。 两人回到办公室,大老板已经走了,他们来到钱心一之前拿手机的工位上,现今那里坐着个小平头,挺高大精神的一小伙子,看见他愣是站起来,小媳妇似的叫了声师父。 这是钱心一被强行塞过来的一个徒弟,赵东文,去年的应届毕业生。 钱心一平时很不喜欢他表现的这么怂,但这会儿也顾不上了,他推了徒弟一下,“赵儿,把顾问的雨篷受力分析、sp2000打开,然后起开,让陈博士坐。” 赵东文没挨训,登时如蒙大赦的坐下去开图,一边还因为钱心一难得不敌视高学历,还偷偷瞟了陈西安一眼,只觉这男人看起来就很有勇气的样子。 他飞快的开了图和软件,起开着还没开口,就听见精英对他的师父说:“钱所,咱们是同事了,你要是不习惯叫我的名字,就叫我陈工,小赵也是。” 赵东文不面对钱心一的时候还是很机智的,他从善如流的将博士憋了回去,让出座位来:“陈工,您坐。” 钱心一根本不在意称呼,“行吧,屋里陈工已经有7个了,我就叫你陈西安,公平起见你也叫我钱心一。” 陈西安坐下来,心里忽然有些感慨,算来他知道这个人有将近11年了,却是第一次和他正式认识,而且看他的样子,对自己似乎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生命里那么多的人来来去去,他却莫名其妙的记住了没什么交集的坏学生,而且还遇见了一个脱胎换骨的他。 他滑动鼠标,将局部放大了一点,钱心一撑在椅子靠背上,勾着腰将手指点在屏幕上,“陈西安,你帮我用咱们的系统验算一下雨篷的支座反力和弯矩,然后给我提供一种可行的加固方式。谢谢你肯帮忙,晚上我请你吃饭,如果太晚了,我把你送到家。” 这计算对他来说不算很难,用不了那么久,陈西安说了句不用,钱心一当没听见,又去指挥赵东文:“赵儿,陈工这儿你盯着,他需要什么信息立刻给他,不知道叫我,先去给他倒杯水。” 他交代完,自己去会议室审图去了,赵东文刻意泡了杯他们老板声称2000块一斤的普洱茶出来,恭敬的放在了陈西安手边,然后在他旁边当起了空气。 陈西安算起来很快,软件不停的切换和输入,赵东文的水平根本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但真心觉得这个前辈认真工作的样子真的是帅到让小姑娘尖叫,偶尔回答他一些项目的参数问题,到后来无聊到打起了瞌睡。 等他一个钓鱼颠醒自己,发现外头已经暗了下来,而陈西安的手完全离开了键盘,在用他的耳机看美剧,他一瞥快hold不住的进度条,登时全吓醒了。 “陈工,你算完了吗?怎么也不叫我。”他还不敢大声,怕钱心一听到。 陈西安摘下耳机,指了指会议室,声音很轻:“叫你也没用,请我吃饭的人也在睡。” 赵东文瞪了下眼睛,里头明显有窃喜,然后他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陈工,我师父昨天通宵了,我去叫他。” 陈西安表现出了一个前辈的宽容:“能理解,别叫了,我看他要审半宿的样子,让他趴会儿吧,东西我都留在你桌面上了,你们抓紧干完了休息会吧,我先走了。” 赵东文觉得自己大概是个抖M,被钱心一骂惯了,觉得这种春风般的温暖竟然很虚幻,他讨好的看着陈西安,想替他师父背个锅:“陈工,我代我师父请你吃饭去吧。” 陈西安笑了笑站起来:“不用了,冤有头债有主,而且你师父的饭多稀罕。” 他是猜的,看钱心一上下不忌的样子,应该更懒得应酬,果然他小徒弟立刻卖了他,赵东文挠挠头:“我师父不喜欢应酬,他说他累的都像狗了,还好意思让他去喝酒的都是禽兽,唉,前辈真是对不起,还要你饿着肚子回家。” 陈西安不动声色的说:“没事,帮校友一个小忙。” 赵东文被炸懵了,心里已经转了个急弯,心想卧槽,怪不得师父对他这么客气呢。 第2章 陈西安8点50出现在办公室,然后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进门拉了横幅,打了顶灯,和领导视察一样张扬,昨天接待的前台一看见正装的他,眼睛唰的亮了一下,走出台位说:“陈总,我带你去你的办公室。” 陈西安道了谢:“叫我陈工就行。” 昨天空荡荡的工位现在几乎都坐满了,但是赵东文的位子是空的,大开间里60来号人有的在偷窥他,陈西安被带到尽头的第二间办公室,牌子上写的一所。 20平左右的办公室,里头的图纸堆成了山,有饮水机和茶座,对着两个工位,背对着门那个上放着钱心一的三角牌,桌上一片凌乱。 前台的美女说:“陈工,我是前台的王淳,这是您的工位,您先坐会儿,高总十分钟就到。” 陈西安应了声,王淳就带上门出去了。他不知道走道里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男的女的都揪着头问王淳,刚刚那个进了钱所办公室的勇士是何方神圣,还长的那么帅。 高远很守时,果然十分钟就到了,正好刚过九点,他把陈西安拉出去,夸张之后介绍给了员工,陈西安便收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只是这其中不包括钱心一和他的徒弟。 周末通宵第二天,不交图就开会,这是定律,陈西安随便问了句,高远哭笑不得的说:“心一啊,他带着他徒弟砸场子去了。” 他把钱心一说的像个土匪,陈西安稍微抬了下眼表示他的疑惑,这是项目中的一个会议,高远自然很乐意向他说明,并且很老狐狸的把局势夹带进去了。 “绿地是咱们的老合作伙伴了,只买心一的账,他们这次找的方案是UA,这也是家大公司,我估计你以前可能也合作过。心一这个人哪,在安全上从来不让步,UA也坚持效果,配合的过程里产生的矛盾,和这屋里的图纸差不多多。” 陈西安在国企里浸淫了将近4年,对于各种语气后面潜藏的台词他都很敏锐,高远不自觉的透露了他对钱心一性格太强硬的……不满,但作为老板,这样一个不怕撕破脸而坚持安全底线的设计是可遇难求的,所以他可以容忍钱心一的无礼。 “上周五小赵被UA拦在门口了,导致按约定要给的图没给过来,这次火星撞地球了,今天早上小赵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陈西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接着他看见大老板摊了摊手:“他说他师父今天正经打了领带,帅得不得了,就是……他臂弯里搭了件羽绒服。” 陈西安:…… 以他的智商竟然一下没听懂,他忍不住跟了句:“他要干什么?” 高远开始苦笑:“小赵说他那天被拒绝入内的原因是衣着太随便,但是看门的大爷没文化,说他穿的太少了,他师父今天带了冬天的装备,要去打人家的脸。” 陈西安:……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觉得这行为有点任性了。 高远见他那点迟疑,生怕他和钱心一不对付,连忙摆摆手:“不要紧,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搞了,会见好就收的,社会就是这样嘛,有时太弱势,就站不住理,反而你强势的别人压不住你,你就成了道理了。你先看看电脑,熟悉熟悉环境,缺什么软件我叫人拷给你。” 说完他很心大的走了,陈西安一面感叹钱心一这人挺奇特的,一面开了电脑,然后他发现电脑清理的很干净,桌面上只有软件图标和一个绿地的文件夹,正是昨天赵东文给他看的那套图,这是有人事先整理过了。 陈西安觉得应该是雷厉风行的钱心一指使他徒弟干的,方便自己一来就介入工作。 他自己拷了几个计算的小软件装了,又扫了几眼平面图,有点无所事事,办公室的图纸乱得处女座有点受不了,就起身收拾了一下。 王淳进来给他送办公软件和喝茶的杯子的时候看见他在理图纸,吓得花容失色:“陈工别!钱所的东西不许人乱动的,你等他回来吧。” 陈西安算是服了,这脾气是得多坏,才能弄的前台都战战兢兢的,于是他又给他放了回去。 下午的时候钱心一师徒还没回来,倒是来了个陌生电话,陈西安接了,那边立刻响起了钱心一的声音。 “喂你好,陈西安,是我,你办公室的钱心一。” 陈西安正在接水,哗哗的:“听出来了,会开完了吗?” “没有,诶哟,这群傻逼欺负我不懂力学,非要我现场给他一个数”,他似乎在抽烟,“看在咱们异地上厕所都这么有缘的份上,来给我撑个腰吧,我叫赵儿回去接你了。” 他是那种很直白的人,如果认可你,会立刻消除戒备,陈西安明白自己的计算是通过他的人防线了,说:“这种缘分就算了,我在接开水,可以,我要准备什么?” 钱心一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我看了你的计算和方案,你很厉害,不用准备什……那你准备一张臭脸吧,和我一看就一个款,同仇敌忾那种。” 陈西安不想和他一样幼稚:“……钱所,你几岁了?” 那边是拉裤链的动静,钱心一不要脸的说:“对着正常人29岁,对着傻逼就三岁,诶我这脾气,比结构板上的伸缩缝还有弹性呢,不说了,你赶紧来。” 陈西安好笑的嗯了一声,那边就收线了,陈西安捏着手机心想,原来他和我一年的。 赵东文来的很快,满头大汗的冲进来,请圣驾一样的把陈西安接走了。 会议地点在UA的办公楼,赵东文一大早被钱心一的羽绒服吓懵逼了,现在还没太能从深沉的愧疚和会议室里一群看神经病的眼神里清醒过来。他浑然忘了钱心一的凶残,言行举止间都是“我师父那小鲜肉,一个人深陷虎口”的焦虑,把车路开的很激情。 路上半小时足够他把情况说清楚了,无非就是对方在钱心一质问的时候装聋作哑,然后等他问完了再拿他不懂的计算来绊他。 钱心一是真的不太懂计算,他是专升本拿的本科,一边工作一边上学,时间和精力都兼顾不了,最难啃的力学没拿下,一直是他工作里的硬伤。对方死压这点,导致会议完全开不下去。 UA那总设计真的是把钱心一惹毛了,知错不改,避重就轻,浪费时间,然而问题是那个问题,本来他早上穿个羽绒服出现,也就是为了打个脸,现在不撕逼他都不肯走了。 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看不见怒意了,画风突变的往背椅里一靠,和颜悦色的要求请外援,持续开了6个小时连午饭都没吃的会议室登时飘过一阵诡异的低气压。 甲方的直接负责人叫王一峰,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和钱心一打了八九期项目的交道了,知道他的尿性,连忙出来打圆场,说回去算了图纸联系也行,现场不至于半天都等不了。 钱心一笑起来有始有终,勾肩搭背的把王一峰往外带,说:“大家的时间都紧巴巴的,就不装大尾巴狼了,今天怎么也捋顺了再散,不然这会开的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有点低血糖,请求会议暂停,休息四十分钟,大家先去吃个饭。” 王一峰一出门就摸出烟来,显然憋的够呛,他给钱心一嘴里塞了一根:“靠,我大设计气成这样了,小屁事,没必要嘛,来来来,消消气。” 钱心一咬住烟,偏过头来凑他的火机,眼底的血丝像蜘蛛网一样。 这使得他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点神经质,他冷笑了一声:“你少放屁,600高的梁挑10米长的雨篷是小屁事,你吃饭怎么不用土豆丝去夹筷子呢?我不管他的雨篷创意是舞女飞扬的大裙摆,还是什么波涛汹涌的大海,反正算不过的话,我只能让你家的绿地舞女穿紧身裤了。” 这是要砍头的节奏啊,王一峰:“……别呀。” 钱心一接着发闷火:“别什么呀,我是不懂计算,但按现在的图纸,我哪怕是不算,现场装了玻璃这雨篷不把梁连柱子一起拉趴,钱心一跟你姓王!” 王一峰赶紧撇清自己:“不不不,我可供不起你这么能耐的儿子,咱们这不是开会在改嘛,好了好了,王哥带你去吃沙县,免得待会吵半道晕了,破了咱所向披靡的记录。” 钱心一往厕所走:“老子不吃叛徒的饭,表态,就现在,说你站谁的桩吧?” 王一峰假笑两声:“哥哥肯定站你这边了,要是绿地的老板是我,你说挑1米我都挺着你。” 钱心一学着他假笑道:“懂了,你今天是个看戏的哑巴,那我也开天窗说话了,但王哥我真不是针对你。钱心一可以不要脸,但是要安全,哪怕我今天夹着尾巴回去了,签图的时候我就是手残,我不签,你们集团手腕通天,跳过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设计自己送审去吧。” 王一峰的酱油打不下去了,挑着眉毛追进厕所:“诶诶诶,这是人话吗?你要是小设计,那就只有贝大师那样的才叫设计师了,操,UA的总设是傻逼,底下总有明白人,会把会议精神传达到我大老板耳朵里去的,好兄弟别上火。” 钱心一忽然咧出一口白牙:“我不跟傻逼生气,我外援马上就来了,叫你看看什么才叫计算。八局的陈西安,听过没?那力学模型简单漂亮,一根钢管都不多,不行,我去拜他当师父吧。” 他脸翻的有点快,又提了个很耳熟的名字,王一峰愣了下,忽然鬼鬼祟祟的说:“是中建八设的那个陈博士吗?” 钱心一斜着眼看他:“怎么地?” 王一峰打了他一下:“日,你这什么眼神……是小道消息,我媳妇不是八局项目上的嘛,你也知道她们那群妇年的毛病,单位厨房的母狗昨天下个崽,今天她就能告诉你几个公的几个母的。她跟我说她们院里有个姓陈的博士,把院长闺女的肚子搞大了还不认账,暗地里被上头勒令辞职了。” “放屁!”钱心一根本不信:“他比你正派一百倍。” 王一峰有点惊讶,钱心一是个刻薄鬼,连自己都不屑于维护的那种,他好奇的问道:“这么护短,你们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钱心一坦然的叼住烟头:“认识啊,昨天认识的。” 王一峰就笑了:“你屁都不知道就维护人家?不就给你出了个模型嘛。” 钱心一也跟着笑:“我倒是知道你的屁,然而这有什么卵用?关键时候你还不是冷眼看我挨刀子,连个屁都舍不得放。” 王一峰心想卧槽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就听钱心一说:“你们相信八卦,我相信我,一个沉得下心踏实做事的人,不能多奸诈,看我就知道了,一个因为纯洁而饱受欺辱的设计,而且……” 王一峰心想拉倒吧,你都没脸了,就见他转过来一脸正直:“待会你见见他就知道了,很有气度的一个人,长得蛮帅,我要有闺女我倒贴给他,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为了朋友能卖闺女的人。” 他笑的有点空灵,王一峰有点发毛:“你他妈踩低捧高也有个限度啊,你就是把自己贴给他,我也不能给你做主啊,我只是一个无奈的小兵,小兵你懂吗?” 钱心一见他死不识相,顿时有点失望,甩着手腕赶他:“你一个甲方当成了孙子,也是没谁了!吃你的沙县去吧,我打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伸缩缝:……这个有点说不清,就理解成结构板上一个有适应变化能力的缝隙吧。 雨篷:就是在有门的位置,垂直或斜垂于与墙,挑出来挡雨且带装饰功能的棚子。 第3章 王一峰的煎饺饺刚上,钱心一的外援就来了。 掀开塑料帘进来的男人相当人模狗样,领带衬衫西裤,腕间还别着袖扣,UA这种自诩走国际范的公司里很多人的形象都不如他。 钱心一的小徒弟跟着从他后面钻进来,一看见他夹着饺子在辣椒里翻来搅去的师父就大叫了一声,搞得像劫后余生似的。 王一峰瞬间就意会了,这人就是八局的弃子,钱心一的新宠,陈西安。 钱心一嘴里说着叫他别嚷,手上却用筷子敲了敲身边的一碗拌面,“赶紧的。” 赵东文笑出半边小酒窝,风风火火的蹭到他旁边坐下了,掰着筷子就去挑面:“谢谢师父,我的妈我的胃都饿的不姓赵了。” 钱心一没理他,拉长胳膊从走道那边偷了个凳子拽到桌子,用手拍着说:“先坐会儿,你要不来点什么?” 陈西安走过去跟王一峰点了下头:“我吃过了,你们吃,不用管我。” 钱心一就真不管他了,他用下巴指了下王一峰,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绿地的王一峰王总,咱大老板的好基友。王哥,这是我的新搭档,陈西安。” 陈西安握住王一峰伸出来的手,两人稍稍客套了一下,王一峰看人的眼力不错,感觉这人挺沉稳,话也不多,不过有他媳妇的八卦打头阵,他不敢随便对他有什么印象。 三个人吃饭都是风卷残云的德行,陈西安坐了没八分钟,王一峰就跑去结账了。钱心一黏在椅子上让赵东文去结自己这边账,王一峰挺着个啤酒肚骂他小人之心,两人相互攻击着出了沙县。 进了UA的办公楼,钱心一走着忽然转头问道:“如果保持UA的方案,那咱们的边梁最小得多大?你给我估个大概的截面。” 王一峰瞬间就有点窃喜,因为他似乎看到了一点转圜的迹象,但是为了避免惹到钱心一逆反,他选择性暂时性聋哑。 陈西安沉吟了一会儿,快走到电梯口的才说:“雨篷上方如果加3根斜拉杆,1200x600mm差不多,如果没有拉杆,2000mm高的梁都有风险,扭矩太大了。” 钱心一一想那么高的梁横拉在大堂上就有点不太好,他面有菜色的转向王一峰,说:“王哥,你听见了?你们家的美女可以穿大裙摆了,但是从安全上来说,它裙摆底下得穿个安全裤。” 入口的门头统共4.5米高,抬头就有接近2米的非透明区,这商场的门脸半遮琵琶的没法要了,王一峰终于崩溃了:“你大爷的安全裤长这样,这他妈都条五分裤了,操。” 钱心一笑炸了:“怪你时尚的大裙摆咯。” 赵东文笑点低,一下就疯了,抖着肩膀就想掏手机发微博,只有陈西安厚道一点,只翘了翘嘴角。 王一峰满脑子都是门口那道魔性的巨大横梁:“摆你妈逼,这梁不能要!坚决不!” 钱心一的笑里有了正经的意思:“那就改你们的大裙摆!我也很坚决的,我相信他的经验判断,验算也矮不出多少来,王哥,我真的不闲,不是为了找茬来的,你先找UA的总设单独聊聊吧,让他待会心平气和的跟我坐下来解决问题。” 王一峰终于在商场脸面的危机下进入了甲方的角色:“兄弟懂你,我现在去找他,你待会也好好说,别随便给人难堪,年龄大的人面子厚,中不中?” 钱心一不服:“说的我好像没事干,就是个打脸狂魔一样,行了,我待会当哑巴,让专业的来。陈西安,行么?” 陈西安说了句可以,不管他私生活上怎么样,但是从钱心一能撩挑子的信赖上来说,王一峰相信他的工作实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这人稳重非常,王一峰觉得让他来沟通也比较和谐,于是他放心的去找UA的总设了。 等人一走,钱心一就盯着陈西安:“那什么,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你图纸接触的太少了,待会不会被问倒吧?” 陈西安是真淡定:“路上小赵跟我大概说过了,应该不至于,而且计算这东西,只要改动一厘米,参数就会变,也不是线性的规律,谁都不敢当场就拍板,图纸看十遍都得重算一遍。” “你有数就行”,钱心一转过去贴在电梯箱上:“反正一会儿谈起来别怂,吵不过他们我来。还有,不管计算能不能过,你都把余量往上抬一级,一群死脑筋,动不动拿理论值来瞎叫唤。” 他说着打了个呵欠,陈西安站在他身后,从电梯的不锈钢拉丝壁上看见一张有些扭曲,但十分疲倦的脸。 一进会议室陈西安就知道钱心一坐哪了,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还是个长款,这么热的天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穿进来的。 与会的UA员工挪了笔记本腾出个位置,陈西安准备坐到羽绒服旁边,却被钱心一摁进了他的位置,他抽出自己的羽绒服团成一坨,在陈西安旁边坐下了,然后把羽绒服当个靠枕垫在了背后。 他表达的意思很直白,他现在退居二位,现在拿主意是刚来这人。 陈西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没料到他会注意这种细节。他看的人没觉得这有什么,正撑着双手在桌上拿中指揉眼睛,揉了半天也没抬起头来。 陈西安也是这么过来的,但八局和私设不太一样,八局是设施一体,太小的活养不起施工,他们是不接的。而私人的设计院只靠图纸吃饭,为了保持运营基本是来者不拒,而且小活周期更紧,所以私设更累。 他估计钱心一再揉个五分钟就能趴下去,但是也没提醒他,这是一种松懈的表现,起码比绷着好。隔着钱心一的赵东文也是呵欠打的泪花直翻,痛苦的不行。 人陆陆续续进来,都忍不住打量陈西安,他是个新面孔,批图之前的会议里没出现过。 很快王一峰和UA的总设也来了,总设坐到陈西安对面,钱心一也坐了起来,他介绍了一下陈西安,对方的总设估计是和王一峰谈妥了,也不太摆脸色给他看了,说:“那咱们就接着之前的地方开始,大家也都很累了,进度都拉快点,争取五点钟之前结束。” 钱心一听见散会的字眼像看见了救赎一样,他往后一靠,也懒得去计较这总设是不是在拿计算压力压陈西安,扬手请了下对面的结构计算:“好好好,你们专业的来。” 陈西安从包里掏出副无框眼镜来架到鼻梁上,钱心一本来回头去跟他交接,一转头愣了一下。 有些人很适合带无框镜,戴上之后学者的气质会锐化,钱心一就有他旁边的博士一下升华成了教授的感觉。 陈西安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来看他,小声道:“怎么了?” 钱心一才发现自己看的有点久,连忙移开了:“觉得你眼镜不错。” 然后又觉得不错看一两眼也够了,就莫名其妙的加了句:“在想要不要买一个。” 陈西安想问他近不近视,UA的计算却已经开始跟他说话了。 对方是个三十五六的男人,他将电脑转过来推到桌子中间,指着SP里生成的模型对陈西安说:“陈工,你看,这是我们建好的受力模型,挑出10米,受力和变形都能通过,然后这里的边梁是不太够,但是加强一下应该就够了,这是力学分析。” 陈西安欠身去看,没两眼眉头就细微的皱了一下,因为这个模型和他昨天看到的顾问公司那张差太多了,而那个除了钢架有点冗余,没有大问题。 他指着鼠标说了下劳驾,对方把鼠标递过来,他滑动模型看了起来。 钱心一对力学仅仅有个概念,就是知道一根钢管中间的弯矩最大,两头的支反力最大这种程度,但他看陈西安反复在看同一个地方,就凑了过来:“这里有问题吗?” 私底下陈西安会告诉他这里的渲染图问题很大,钢架模型都建的不对,所以600mm高的边梁才只是“不太够”,但当着对方,这种话说出来无异于拿棒子夯别人的脊梁骨,所以他只是看了钱心一一眼,说:“有一点。” 要是钱心一了解他,就能知道这个“有一点”的问题很大,陈西安的处事原则是不把人往死角里逼,但是目前他还不了解,所以就信了。他又靠了回去,“你们说咯。” 陈西安另存了一张图,然后把新图的渲染关了,回到搭模的钢架上把那一排没刚接上的骨架都圈了起来,在旁边用快捷命令画了个带转弯的箭头,接着将电脑转过去给对方看。 UA的结算师先是睁了睁眼,一副不信的样子,然后他用鼠标在图上点了几笔,脸猛然就红了。 钱心一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他饶有趣味的翘起腿,撑起下巴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正在上脸。 王一峰神尖的眼看见这幕,心一下就提起来了,他拼命的朝陈西安挤眉弄眼,脸上就差冒出一排内容是“千万不要放钱心一出来咬人!”的弹幕。 陈西安被他抽筋的眼皮弄的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往旁边一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假装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有点好笑。 第4章 关键词:心机攻! UA的设计和总设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去了,钱心一不甘寂寞,也往陈西安那边凑:“什么情况?” 陈西安无视了王一峰的眉目传“情”,拿过一张打印纸开始在上面画,边画便压低声音解释:“他们的模型建的不对,简化一点就是这样。” 他拉出的线条笔直而有力度,能达到电脑作图出现之前的手绘标准。 钱心一点着头,见他飞快的画出框架,然后在线条有交叉的位置打上转弯或是T形的箭头,然后指着转弯箭头的位置说:“这这些位置的连接模式有问题,应该是刚接,建成了铰接,因此后面的钢件承受的弯矩可以忽略。” 他停在了这里,但是钱心一已经懂了,他歪着头,目光从镜片下方穿上去和陈西安对视,莫名其妙的注意到了他的鼻梁十分挺直:“所以他告诉我梁只差一点就能够,其实是只算了一半的受力给的结论?” 陈西安放下笔:“对。” 钱心一把自己呕的够呛:“早知道它模型不对我就当个高冷了,谁让我改我让他滚。” 陈西安的安慰很苍白:“接下来你可以高冷了。” 钱心一困的万念俱灰:“算了,自己都不懂,有什么好横的,不过你挺牛的,看一眼渲染图就看出症结来了。” 陈西安说:“其实不是,那个模型的修改日期是今天凌晨三点,熬夜的人估计是画迷了,搭龙骨的时候搭错了,也没来得及细核。” 钱心一忍不住盯着他,觉得他一点也不像国企出来的人:“你倒是怪厚道的。” 步入社会了厚道就会吃亏,陈西安没接话,把眼镜取了下来。他是轻度近视散光,平时很少戴眼镜,笔记本14寸的屏有点小,他不太能看清楚。 没多久UA拍板的两人私聊完了,总设冷着脸在一旁生气,对方的计算只能硬着头皮来沟通,既要机智的规避自己这边的重大失误,又要兼顾刺头钱心一突然发作,心里的苦简直没处说。 “那个,钱总,陈工,既然这个梁算不过,咱王总这边也坚持梁不能加高,不然效果没法看,那我们改改方案,现在就定一下,梁能加固到什么程度,雨篷最多能挑出多长,二位看行么?” 王一峰生怕钱心一不给别人坡下,立刻跳出来和稀泥:“可以可以,所以心一那边不是专业级的计算都给你们叫来了么,陈工啊,你觉得这个位置该怎么搞?” 陈西安开口前先看了钱心一一眼,得到了一个差不多能理解成“这姓王的胖子把我想的也太小气”的眼神后,把话茬接了:“我提供两种方案,各位比较一下,我借用一下电脑。” UA的计算把连着投影的笔记本递给他,陈西安又戴上眼镜,边输入边说:“第一种,雨篷挑出不变,在挑出二分之一的位置从地下一层打钢架,400左右的圆钢,把雨篷撑起来,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在建好的底板上植筋,一根大概2万。” 图纸对应的位置他都放了1:1的线,那根圆钢底下的一大坨混凝土接近一个立方,逆天超值,起码得有个二三十来万。 涉及到大出血,钱心一立刻经验丰富的去看王一峰的脸,果然见他嘴角一抽,一副“我的心在滴血”的表情,就知道这方案行不通了。 而且这方案本来就不怎么样,好端端的门口多出两根定海神针,哪怕包上九条飞龙的铜纹饰,也还是个二把刀。 这不是陈西安昨晚留给他的方案,钱心一安静的坐壁上观。 陈西安接着说:“第二种,雨篷挑出减到6米左右,根部用常规做法梁会拉豁,用20厚的钢板抱箍再打对穿当埋板用,在对应3根柱子的位置斜拉杆,应该是可行的。” 王一峰觉得这个能接受的多,反正他一个土老鳖,只管控制兜里的钱,但是设计被一下砍了4米,UA的总设又犟了起来:“6米太短了,和整个楼的感觉不搭,艺术感太糟了。” 这估计是个真大家,要漂亮不要命,钱心一不咸不淡的插进来:“那我给你加梁呗。” 王一峰立刻狂瞪他:“加什么梁,不加不加!” 眼见着说好的5点就要到了,局面却似乎又回到了上午的僵持,钱心一没事人似的往桌上一趴,开始拿手机跟高远请假。 [老板,我明天请假,赵儿跟我休一天,请假条后天补给你。] 他打完句话才想起来办公室多了个人,搭档一场,第一天消失半天第二天消失一整天,感觉留不了好印象的样子。又一想自己在办公室的犀利风评,瞬间就释然了。 双方就谁也不理谁的对峙了接近二十分钟,王一峰要赶着回家当贤夫良父,忙不迭的出来调和:“要不这样,两边都再退一步,UA这边把面材换轻一点,心一那边把挑出再加一点?” UA的总设不说话,看了钱心一一眼,这是一个你先妥协我再让步的信号,钱心一坐起来说:“只要计算能过,我没有意见。” 王一峰看向UA,总设才点了头:“那我们把下层的玻璃换成亚克力板,渲染个模型先给王总看看效果?” 他直接忽略了设计院,钱心一也懒得在他这里刷存在感,听王一峰把给图的时间确认后,风风火火的收拾东西跑了。 赵东文爬到驾驶位上,长舒了一口气:“妈呀解放了,师父咱回公司吗?” 钱心一平时坐副驾,但是有陈西安在,就和他一起坐到后排去了。他往座位里一陷,整个人就迷了:“不回。” 赵东文发动了引擎:“那去哪?” 钱心一“魂”不附体的说:“到和平桥把我放下来,你开车回……不对,陈西安,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饭,昨天不好意思了,送都没送你。” 陈西安看他困的像快了猝死,就说:“不差这半天,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钱心一搓了搓脸:“就今天吧,我难得想的起来,过了这回下次跟你说可能就半年后了。吃什么,川菜?粤菜?湘菜?鲁菜?湖北菜?” 他看着陈西安的脸色下菜,半天没看出喜好,倒是把人弄得无可奈何起来。陈西安妥协的笑道:“你住和平桥是吗?那边有个江西菜馆,顺道,瓦罐汤也不错,就那个吧。” 钱心一其实不爱喝汤,但吃完就能回家睡觉对他很有吸引力,就是面上还要装一装:“这么将就我,多不好意思。” 陈西安轻笑着说:“不将就,我也住那边。” 这种时候正常人一般都会顺着问地址,钱心一却没有,他往下溜了溜:“那就江西菜,赵儿一起吧,给你加个餐,明天不用去公司了。” 赵东文惊喜道:“真的!!!师父你真是个天使,么么哒。” 钱心一笑的有点高深,赵东文被他笑的一阵心虚,他背着他叫过黄世仁,看这表情好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陈西安默默的看他们互动,觉得这对师徒关系挺融洽的。 钱心一不是个能聊的人,陈西安更冷,所以钱心一干脆假装闭目养神,结果真的睡着了。 到了饭馆他是被摇醒的,睁眼就见赵东文从前面钻过来个头,胳膊还杵在他肩膀上,他说:“师父,到了。” 钱心一还不太清醒,过了半分钟才嗯了一声,转头去向陈西安道歉。 陈西安陷在傍晚车里的阴影里,面容有些模糊,声音却很温和:“没事,我能理解。” 钱心一就觉得这个人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三人进了白鹿居,赵东文作为后辈,担任了点点点的工作,汤汤水水的下了一堆,上的倒也很快。 陈西安不喝酒,两个熬夜的乐见其成,钱心一不知道说什么,就总要陈西安吃菜,好不容易有个活跃气氛的徒弟,结果半途赵东文去了趟厕所,回来就说要告退,女朋友突发奇想要去看电影,票都团购好了。 钱心一没有不应的道理,赵东文周末两天都在陪他加班,这徒弟不算特别聪明,但很尊师重道,他就是看上了这点才肯收的他。 赵东文走了之后,饭桌上的气氛居然诡异了轻松了起来。 陈西安随便问了些公司的注意事项,钱心一想到哪里说哪里,接着话题又扯到了绿地的项目上,钱心一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明天请了假,他说:“我明天不开机了,有邮件或是问题你帮我看着一点,好吧?” 陈西安抬了抬眼皮,说:“可以,保险起见,把你家座机给我吧。” “手机,”钱心一接了他的手机,一边往里输号一边交代:“上午十二点之前没人接电话的。” 陈西安瞥了一眼屏幕,笑着问:“电话真来了你不接?” 钱心一丧心病狂的说:“我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插电话线。” 陈西安:…… 吃的也差不多了,钱心一问他还要不要加菜,陈西安说可以走了,钱心一去结了账,出门之后他把公司的车钥匙给了陈西安:“我离这近,还懒得停车,车给你开回去吧。” 有车确实是方便,陈西安接过钥匙,两人道了别,钱心一沿着路牙子走了。陈西安看着他稍显单薄的背影,最终还是坐进车里走了。 他不否认,他对钱心一感兴趣的原因是他的人生经历,他被开除之后去了哪里、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会在他的学校门口当服务员、又是怎么走上负责人的位置的……但是当着他的面他又不想问了。 每当他想开口的时候,他就有种奇妙的负罪感,好像他为了满足自私的好奇心,就要剖开钱心一的盔甲,看他过往狰狞的疤。 陈西安心想:如果我真的想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吧。 第5章 外头是个阴雨天,钱心一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 长期饮食失律的生活让他对饥饿的感觉很迟钝,他不太饿,只是浑身发软。他在床上赖了半小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吃完饭之后能干点什么,这大概就是长期加班人的通病,忙起来想死,闲起来更生无可恋。 这个点,屋里屋外都很安静,他踩住床尾的手机往手这边滑的时候,心里忽然一阵悲哀,马上就要奔三的钱心一,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开机看了看,见认识的号码里只有几个厂家的电话就又把手机关了。座机的电话线只是一个谎言,好好的接着,但一直也没响过,看起来是没什么事的样子。 他洗漱完去冰箱里瞟了一眼,几把蔫头蔫脑的叶子菜不记得是上星期哪天买的,两土豆,牛奶过期了,面包也过期了,鸡蛋就剩一个,他一瞬间连下面的欲望都没了。 他勾出一瓶矿泉水把冰箱关了,仰头灌到衣柜前,忽然想到了一个蹭饭的地方。 瑜苑是个老小区,里头住的基本也都是老人。钱心一路过大门右边的小卖铺,在丝瓜架子下打麻将的大爷大妈立刻看见了他,“小钱哪,一阵儿没来了吧。” 钱心一堆起笑脸:“各位伯婶下午好,我师父他没出门吧?” 小卷发大妈潇洒的甩出一个七筒:“在后头下棋呢。” “谢谢刘妈”,钱心抄着口袋就钻到筒子楼后头去了。 没见人就先听到了杀气十足的对弈声,两老头棋艺不怎么样,瘾大还爱喧哗,落子全是砰砰的。他师父老杨背对着他,从对头盘子里捡了个卒子,然后得意八叉的笑着。 钱心一不做声的杵到他背后,过了好几分钟对面的老头才发现他,笑出一脸褶子道:“杨新民,你徒弟来了。” 正准备将军的人手势一顿,很快转过秃顶的头来,是个气色精神都不错的老头,胖脸粗眉毛,嘴边有颗黄豆大的肉痣。 杨新民把松皱的眼皮一撑,里头有一点点笑意,他见了鬼似的说:“诶哟,皇上下朝了。” 自从钱心一到了GAD,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杨新民好几次打电话叫他来吃饭,他都说忙,从那之后他这师父见了他就用皇上讽刺他。 钱心一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脸上的笑意浅而轻松:“朕来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用鼻子哼了一声,到底是将了军说不下了。钱心一撵在他师父后头进了老旧的筒子楼,门口小花坛里的玉簪开的茂盛,洁白而香气浓郁,地上败过的一层昭示着夏天即将过去。 杨新民老了,背虽然没弯,但动作已见迟缓。5层楼他怕的很吃力,钱心一从底下的楼梯上看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时光真是残酷。 他遇到这个平凡,却改变了他命运的人的时候,他才四十出头,好像一眨眼他就老了,钱心一在背后默默的扶着他的背,心酸骤然掠过:我也很快就会老的。 杨新民的二居室钱心一很熟,他蹭饭也不是第一次了,杨新民一进门就去换衣服,指挥他去冰箱里掏菜。钱心一乖乖的把东西扔到阳台上,坐在小马扎上开始刨土豆皮。 杨新民泡了杯大红袍喝着过来,在大板凳上坐下了,捡起块藕开始刮皮:“最近怎么样?这是忙完了?” “忙不完了”,钱心一脸上一凉,抬头不耐道:“你慢点,皮都飞到我脸上来了。” “等着吃还这么多废话!我侄子一会儿过来吃完饭,你也给我快点,弄个土豆老费劲。” 钱心一的动作停了下来:“哪个侄子?什么时候来?你先给我炒个土豆丝,我吃了先走。” 杨新民骂道:“吃个饭又不是要你的命!我大侄子杨江,跟你好像还是一个初高中的,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钱心一想了想,一点印象也没有:“你家里人来吃饭,我呆着不自在。” 杨新民麻利的刮完了藕,开始摘豆角:“你就自作多情吧,上了饭桌谁看你啊,吃就行了。再说你都多久不来了,没半小时就走,我还有话问你呢。” 钱心一快两个月没来了,占不住理不敢说话,又不想答应,便转移话题道:“什么话啊?这小气氛多生活,说呗。” 杨新民迟疑了一下:“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跟着高远干,以后有什么想法没?” 钱心一一愣,抬头与老人对视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杨新民语气一抬:“这不需要别人说,高远是什么人我清楚,就你像个傻子被他使唤的跟头驴似的。” 钱心一摆出一副嫌弃脸:“不会打比方就安静的做个文盲,我这么帅的千里马,你说是驴子?” 杨新民作势拿刀背拍他:“越学越油滑了!少贫,说话。” 钱心一收起玩笑:“没打算,混完今年再说吧。” 杨新民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一啊,你说你都快30了,事业谈不上,家也空荡荡,这一年一年混起来可快了,你真要好好想想了。” 钱心一垂着眼皮认真的刨皮,杨新民看他那样子就来气:“这几年你给他做牛做马,熬的医院都进过,当初那点借钱的恩情早就还清了,你不能一辈子都吊死在这点人情上,你得作息正常点,你得有个家啊。” 钱心一心里一片暖意,抬头装乖的笑了笑:“师父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也跟高总提过辞职的事了。” “光提有什么用啊!”杨新民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什么尿性我还不清楚?他一说没了你不行,你就开不了口,你啊,也就装个纸老虎,心理还是太嫩了。” 钱心一左耳进右耳出:“是是是,我再锻炼锻炼。” 杨新民接着教育:“我看高远的财运好像到了,他比以前发达了,胆子也肥了,你千万要留心眼,每个项目都要把自己立在刀尖上,合同、签字什么的千万注意,别万一出了事,被人推出去背黑锅。” 钱心一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快的老人没注意到,这次他认真的应了:“我知道的,你别操心。” 杨新民见他听进去了,笑了笑把重点从工作转移到婚姻:“钱儿啊,你秦阿姨家有个侄女,马上博士毕业,工作也定在这边了,阿姨觉得你工作和人品都不错,想……” 钱心一只觉右边的眼皮一跳,立刻打断了他:“师父我跟你说,我办公室新来一同事,搞计算的,也是个博士,专业没话说。” 他难得夸人,杨新民的思维立刻被好奇牵走了:“嘿,还有你一下就满意的人,还这么高的学历!真是难得,人博士帮了你什么忙?” 为了防止反弹,钱心一添油加醋的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为了增加故事的张力,他把在沙县熏了一股子蒸饺味的陈西安的出场安排在他被对方的计算压的无力辩驳的一刻,把他平和的提供方案那段渲染的抑扬顿挫。 杨新民是个老技术,听他的转述就对这个他反应灵敏而且下料准确的同事很有好感,钱心一的同事关系一团糟,他听这个蛮有处头的感觉,就说:“挺厉害的年轻人嘛,下次带来我见一见。” 钱心一见他似乎忘了拉皮条那茬,刚想答应,又觉得这要求有点不对,要带男同事见师父,什么鬼! 接下来杨新民没空闲聊了,他把汤煲上又去切丝切片切葱姜蒜,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的团团转,钱心一就闷了个米饭被他赶了出来,坐到客厅里看科教频道。 屋里盈满了饭菜的香味,钱心一往饭桌上挪菜,挪一盘用手偷一点,他这个习惯很不好,但就是一直没改过来。他拈着藕夹往嘴里丢的时候,客厅的门忽然开了,进来的人深灰衬衫黑西裤,看起来挺有品味。 钱心一顿了下,还是把吃的塞进了嘴里,一转身进了隔出来的饭间。 进门的人脸上也是一愣,像是没料到屋里有陌生人的样子,杨新民听见开门的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笑道:“小江来了啊,去洗个手,马上就开饭。” 杨江叫了声大伯,还在拿眼神瞥饭间,杨新民见状说:“那是我徒弟,以前跟你提过的,钱心一。” 杨江听见这名字眼神一动,反应过来似的笑着说:“原来你徒弟叫钱心一啊,以前只提过人,没说过名字。” 杨新民暗自有些得意:“你们一个个大忙人,我说了也没人上心,懒得跟你们说,去去去,洗手。” 钱心一放了菜出来,刚好赶上和准备转身的杨江碰了下眼神,对方朝他说了声你好,在得到他的回应后去了浴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钱心一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观察的意思。 杨江是个挺随和的人,说话也很得体,挺像陈西安给人的感觉。晚饭吃的并不沉闷,哪怕钱心一不想说话,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他还是回答了杨江的每一个问题,包括杨江问他是不是在乾城二高上过学的事。 那是段挺尴尬的过去,杨江既然这么问,那肯定是见证过他“光辉”的一刻,但是现在钱心一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所以他回答起来也是闲聊的口气:“上过,我是2001届的。” 杨江笑了笑:“真巧,我也是01届的,我是一班的。” 如果钱心一那个时候不是那么焦头烂额,稍微注意一点学校名人榜的动态,就能知道一班的学霸除了面前这人,还有他的新搭档陈西安。 杨江没有接着叙旧,倒是把话题转移到了杨新民的高血压上,钱心一把杨新民当爹,立刻就跟杨江统一了战线。 吃过饭之后杨江就走了,钱心一陪老人看了会儿电视才走。他在路上的时候把开了机,发现陈西安六点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怕是公司有什么事,他回拨了过去,却被提示占线了。 陈西安在接电话,来电人正是钱心一半小时前的饭友杨江。 那边的背景声嘈杂又混乱,一阵尖叫一阵摇滚的,显然是在个夜吧。陈西安眉头还没皱起来,先被那边话里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他听见杨江在电话那边要死不活的说:“西安,我今天碰见个老校友了,你知道是谁吗?我以前找你八卦你不爱听那个,八班因为屡教不改、打架被开除的坏学生,他看起来混的比我还好的样子,所以会读书屁用没有,负心多是读书人呐……” 陈西安心里一动,对大家说了声抱歉,举着手机出去了。他走到餐厅的候客区,坐在沙发上问道:“先别诗兴大发,你在哪碰见的他?” “你还记得他啊?也是,挺难忘记的,在我大伯家,弄半天他就是我大伯那个吹到天上去的徒弟。” 陈西安:“嗯,你当年要跟我说的八卦是什么?” 杨江奇怪的问道:“稀奇!你居然对个路人甲感兴趣起来了。” “他不是路人甲”,陈西安措了下辞:“他现在是我的……上级。” 噗……那边一阵液体喷出的动静,杨江不可置信的嗓子立刻抬了不止八度:“你说什么!!!” 第6章 “要是你在逗我,那么你赢了,这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以来听你讲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杨江不正经的接着笑道:“要是你没逗我,那么钱心一赢了,他是我认识的人里该得最佳励志奖的一个。” 陈西安:“没逗你,为什么说他励志?” 杨江在那边喝了口东西:“入学的时候我是全校第17名你记得吧,我后头那个是钱心一,你不知道吧。” 陈西安确实不知道,他其实愿意信,但是想知道原因:“全校十八怎么分到了普通班?” “班主任之间的摩擦摩擦呗,二高的情况你也清楚,会考试的全在实验班,全校前150名普通班一个都考不进来”,杨江敷衍了应了声谁,接着说:“所以普通班的老师会私底下和学生交易,8班的班主任开了个大价钱,钱心一为了钱去的。” 陈西安觉得说不通:“但是我从没见过钱心一在通报批评栏之外的地方出现过。” 钱心一当时出现的频率还不太低,基本每十次批评里有八次都是他,也算是学校里一个风云人物。 杨江挖苦他:“你们这种市附中的眼高于顶,除了学习别的都不屑于,我们这种县中的就不一样了,眼睛既看着黑板,也看着花花世界。” “钱心一跟我是一个初中上去的,老规矩,我实验班他普通班,也是泾渭分明,实验班的负责升学率,普通班的负责混着玩。在中考最后三个月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学校有这么个人,这黑马突然杀出来,把整个学校都惊的够呛。” “4月模拟考他从倒数一百多进步到前70,他班主任都怀疑他作弊,5月着重监督他,结果进了前50,最后一次会考全校13名,所有人都惊呆了。” “誓师大会的时候校方很有心计的选他当代表,他站在旗台上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的成绩送给他爸爸,希望他不要对他失望,然后就哭了。” “其实挺丢人的,但是那时太纯情了,很多人都跟着哭。没两天钱心一突飞猛进的原因就被挖了出来,他家里发生了大变故,他爸爸被人村里的书记找人打残了,家里非常消沉,需要一个希望吧。” “改变一个人的动力,大概都出自生命中的噩耗。我听说他家出事之后,钱心一就疯了,学不进去他就跪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做习题,夜里熄灯,他骑着自行车开始走读,反正是挺疯狂的一个人。” 趋利避害是天性,不甘命运的心谁都有过,但随波逐流似乎成了常人的归宿,少数的人会一直反抗,成为一种不和大众被轻微排斥的异类,稀有的人砥砺痛苦和孤独,获得堪称功业的成功。 他们都是普通人,而钱心一算少数那类,他疯不疯狂陈西安不知道,但是他很坚持。他很早就发现了,他注意钱心一的原因,是他身上有种抗争的气质。 有一次午饭时间下大雨,他从教学楼前过,遇见了顶着饭盒狂奔的钱心一,少年从他身边跑过的时候,脖子和侧脸上还有未褪尽的淤青,陈西安一伸手拦住了他,在他看过来的疑视里将伞罩了一半在他头上。 按照陈西安的性格,无论那时是谁没带伞从他跟前经过,他都会将人叫住,去食堂的路还很远,足够一个人从里到外湿三遍,然而经过的恰恰的钱心一。 高中时候的钱心一和这时完全不同,他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竟然有点腼腆,朝他道了谢,眼神干净真诚,不像一个热衷好勇斗狠的人。 陈西安当时就感觉这个同学很矛盾,他们默默的走完了那段下雨的食堂路,从那以后,班里一些八卦他也不动声色的听。 现在他听着他的过去,那种感觉就越来越清晰。他对钱心一的性格变化很有兴趣,他之后有过什么样的际遇,才会变成现在的钱心一。 他回过神,那边杨江见他没反应就和别人聊上了,陈西安打断他:“然后呢?” 杨江切回来:“然后他进了8班啊,其实人家在排名榜上出现过,高一第一次月考全校前二十,听说他们班主任高兴坏了,还按总排和单科给他发了奖金。那会儿你正好参加比赛嘛,又赶上省级的领导来学校视察,墙上的榜单你回来之前就撕掉了。” 手机忽然嘟了一声,但陈西安没理,接着听杨江在说。 “之后他就开始打架了,其实是有人要找他的茬。学校对门不是有个江汉职高嘛,钱心一他们村支书的儿子就在里头上学。小地方的村官横起来比土匪还厉害,听说他爸爸是唯一一个死也不同意在林产转让书上签字的村民,挡了书记的财路,把他一家往死里整。” 杨江同情的说:“钱心一也是倒霉,学校的食堂在校外,除非他不去吃饭,否则别人要是想,能一天打他三顿,透过他逼他爸爸妥协。没人敢跟他做朋友,其实校方领导也知道实际情况,也下乡去调解过,但是别人怎么可能承认,而且找的人是街上的二流子,还说他品行不端。” “影响太差了,而且最后那次有同学被误伤,家长闹的很厉害,校方只能把他开除了。之后听说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了老家,就没有音讯了。” 杨江话风一转,打趣道:“不过风水轮流转,人家现在竟然混到你头上去了,学霸,你的内心是不是崩溃的?” “并没有”,陈西安波澜不惊的说:“他不记得我。” 杨江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你们这对尖子生和坏学生的待遇也是颠倒的可以,没谁了。” 陈西安听到了他想听的,准备挂电话:“同事还在等我吃饭,没事挂了,你少喝点。” 杨江敷衍的应道:“行了知道了。” 陈西安收了线,一看之前打进来的电话显示是钱心一,立刻回拨了过去,那边很快接了。他先听见钱心一转开对人说了句“师傅麻烦去和平桥”,然后才回过来对他说:“喂,我看你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是有事吗?” 陈西安便知道他在外面了:“没什么事,今天高总请聚餐,我估计你应该睡醒了,问你来不来。” “哦对”,钱心一反应过来:“今天是你的欢迎宴,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没去吧?” 陈西安平时都会说没事,这次他却说:“对。” 钱心一心想完蛋,嘴上辩解道:“我没耍大牌啊,也对你没意见啊,我昨天单独请你吃过饭了,就没说话呗,呃……那什么,热烈欢迎陈博士加入GAD。” 他这个诚意也太随便了,陈西安忍不住笑起来:“谢谢,我就是问你吃饭没有,没别的意思。” 钱心一不想来的意思一点都不掩饰:“吃过了,不用管我,你吃饱喝好,明天见。” 陈西安说了句明天见把电话挂了。他回到包间,高远立刻暧昧的笑起来:“哟,打这么久呢,对象吧?” 陈西安微笑着在他边上坐下了:“不是。” 高远举着红酒在转盘上敲了一下:“年轻人不好意思~~来,大家先走一个,欢迎陈工到我们公司来。” 陈西安起身将杯子晃了一圈:“大家以后多指教。” 很快饭局就开始了,高远开始一个一个给他介绍同事,一轮一轮的敬酒,他们公司倒是没有往死里喝的饭局习惯,大家都是点到为止。 高远跟他描画了一下公司的未来,又提了几个新接的项目,说到当地一个公园的别墅项目,忽然把头转向了陈西安:“西安呐,这个项目是你们组的,很高档一片矮楼,你跟心一第一次合作,就要负责这种麻烦的小楼了。” 陈西安眼观四路,立刻发现对面的赵东文呆了一下,一副根本不知道高远在说什么的样子,他心里大概就明白这个事情钱心一没提过,于是笑了笑,说:“怕麻烦就不做工程了,钱工是负责人,具体他负责,我会全力配合他。” 高远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连忙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和他都是一组的负责人。” 陈西安举杯去敬他:“谢谢高总抬爱,我初来乍到,对公司的标准都不清楚,不敢负这个责。” 每个公司的标准都不一样,特别是他们这种出图的公司,标准弄错了隐患会很大,高远只好笑着祝他尽快适应。推杯换盏下来就快九点了,聚会差不多就散了。 大家都喝了酒,高远叮嘱赵东文一定要把陈工送上的士之后走了,赵东文举着手机在路口滴滴,陈西安忽然问他:“小赵,别墅的项目你知道吗?” 赵东文抬起头,也是一头雾水:“知道啊,但师父之前说谁爱接接,反正他不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诶。高总后来有没有再找他说我就不知道了。” 陈西安心里大概有数了,应该是钱心一不肯接,高远趁他不在把这帽子先扣一组头上,等所有人都知道了,钱心一只要不想跟他闹的太僵,就只能闷头干。 “行,我明天问问他。” 第7章 陈西安还没来得及去问钱心一,钱心一倒是先来问他了。 GAD的管理不错,员工都来得比较早。陈西安路过赵东文的工位,小伙子对他挤眉弄眼,直往办公室瞥。陈西安顺眼望去,见一所办公室的门开着,就知道钱心一已经来了。 钱心一正勾着腰在饮水机前面接热水,一转身看见陈西安,对他打了声招呼,但是态度有点冷漠。陈西安心里一疑,没觉察似的说了声早,边把公文包放下了。 钱心一端着杯子过来把办公室门关了,路过他旁边的时候一股子麦片的味,陈西安开了电脑准备去接水,还没起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钱心一堵在他椅子旁边,把泡发着麦片的杯子往桌上一放,瓷底和大理石的桌面发出砰的一声细响,像一个开战的信号。钱心一从高处往下看他,面无表情的说:“陈西安,你作为一个设计师,接项目的标准是什么,来者不拒吗?” 陈西安眼皮一窄,心念电转间明白过来,应该是哪个同事把昨天饭桌上高远扣过来的项目告诉他了,如果是高远的话,他现在应该在老板的办公室不择手段的拒绝。 陈西安没解释,他往椅背上一靠,态度很平和的说:“在符合规范要求的情况下,听上司安排。” 钱心一脸上乍现一丝怒意:“很好!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不符合规范要求的你接了怎么办?” 陈西安估计他快要炸毛了,觉得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但他又想看钱心一愧疚的表情,就火上浇油的说:“我不会接不符合国标的项目。” 钱心一看他那个老神在在的态度,怒气就像虫子一样在心里拱,但陈西安刚帮过他的忙,他又不能太快忘恩负义,就深吸了口气,把胳膊往他椅背上一搭,整个人压下来盯着他说:“那你的意思是别墅是我答应的咯?” “师……砰——” 赵东文见他师父早上跟二所的所长打了个招呼之后,脸色就有点发臭,接着又打了个电话,整个人就散发着一股“不要惹我”的低气压。 他担心脾气很好的陈前辈被他师父人云亦云的怒火烧死,没忍住跑过来想见机行事,谁料到一开门却看见一幕很容易叫人想歪的画面—— 他师父把人压在椅子里,椅背上只能看见颗头,姿势看着和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如出一辙,耍流氓、欺男霸男的即视感特别有。 赵东文心里瞬间炸了颗定时炸弹,吓的手一滑,砰一声把自己关在外面了。 对视的两人被打断,陈西安淡定的指了指外面,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小赵找你。” 钱心一莫名其妙就觉得有点气馁,他直起身,觉得陈西安看着坦荡其实比他还不要脸,他摆了摆手说待会继续,开门把懵在外头的赵东文吼了进来。 赵东文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自己腐不说还非要普及他的女朋友带的有点不太好,满脑子一堆乱七八糟的YY在飘,他鬼鬼祟祟的偷瞟两人,温柔攻、毒舌受什么的趵突泉似的往外冒。他有点崩溃的晃晃头,把门关上了。 钱心一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拿杯子,赵东文很有眼色的把杯子给他拿回来,乖觉的叫了声师父,钱心一说了声谢谢,问他来干嘛。 赵东文偷看陈西安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不确定里头有没有开始吵,就小心翼翼的说:“师父,你们在聊什么啊?” 钱心一有点烦他:“聊什么要向你汇报是吗?” 开始呛人了……赵东文心中警铃大作,连忙笑着说:“不不不,是我有事情向师父汇报,怕打断你们的……聊天。” 钱心一登着公邮:“有事说呗。” 赵东文假装自己早上没听见他和二所的所长的对话,说:“师父,昨天聚餐的时候高总提了别墅的项目,想给咱们组做。陈工说他不熟悉制度,要你定夺呢。” 钱心一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高远坑了,他悄悄的伸长脖子透过显示屏看了陈西安一眼,正好对上那边似笑非笑的眼睛,登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国企的人就是有毛病!他恼羞成怒的想道,说没有不就完了么。 他不太开心得起来的笑了笑,又把自己缩回屏幕后面,脸色不虞的问赵东文:“昨天怎么说的?” 赵东文连忙把昨天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学给他听了,钱心一听完后脸色简直是五彩缤纷,陈西安昨天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对他也表示了九十分的尊重和服从,结果他没搞清楚情况上来就把人逼问了一通。 偏偏陈西安还表现的风度翩翩,把他衬得更加刻薄了,钱心一有点发愁的想:这搭档看起来还没搭起来就得崩—— 他其实很不擅长向人道歉,赵东文出去之后办公室里有好一会寂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时而响起。钱心一纠结了半天,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请陈西安再吃一顿饭了,那边却先跟他说起了话。 陈西安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说:“心一,看起来高总是铁了心要把别墅给一组做了,我听你的意思它不符合规范,可以跟我说一下吗?” 钱心一是那种人敬一尺倒还三丈的人,闻言脸上终于露出纠结半天的不好意思来,连陈西安的称呼都没注意:“抱歉,刚来就让你看笑话,老高说的没错,我脾气不太好,你……诶哟,多担待点吧。” 陈西安将椅子滑到能看见他的地方,微笑道:“不要紧,项目要是合格这事就不会有,你生气是负责的表现。” 钱心一拿着笔在桌上敲,笑着回道:“我发现你们国企的人说话都特别中听,我朝你瞎发火还成了我有理了,你这个度量大的我有点害怕。” 陈西安发现他似乎特别爱拿笔甩来甩去,并且自己挺喜欢这种轻松的聊天氛围的,他抬了抬眼:“你对国企的人有意见?” 钱心一呵呵笑着说:“谁说的,我对你就没意见,就是不喜欢虚里虚气的半天说不到要点上的沟通方式。” 陈西安点了下头:“那我以后注意一点。” 钱心一不太好意思的说:“不不不,我没有说你,你本色出演就行了。别墅的情况是吧,你过来一点。” 陈西安把椅子滑到他桌子侧边,钱心一推了张纸过来,边画边说:“这个项目在城东边一个公园里,L形排布的6栋楼,小两层的仿古建,陶瓦金属脊,主材也就窗和石材加铜版。里头功能区特别多,这个就算了,问题呢有这些。” 他画出一个剖面:“这个业主想偷点层高和面积,室内做半米高的假垫层,验收了之后再拆掉;外头呢,他想做仿古的抄手游廊,也是验收完了之后再做,这些都是图纸的问题,多给点时间都能画。” “问题在合同上,甲方的施工队伍其实已经内定了,他们的关系户,但没有设计施工设计资质,所以业主的意思是后期的所有图纸,设计师都必须签字,包括外墙深化和施工图。” 钱心一面带嘲讽的假笑道:“真是吓死本宝宝了,赚10块钱承担赔10000的风险,我出的是图纸可不是保险单。” 这宝宝也是怪老的,陈西安好笑道:“明白了。可又不要你赔钱,你跟着犟什么?” 钱心一摇着头说:“拉倒吧,不只是钱的问题。真出了问题签字的是我,我还混什么?去搬砖都没人敢要了。” 陈西安垂着眼心想你现在去搬砖估计也没人敢要,嘴上却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拒绝咯”,钱心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正你说的是听我的,我没答应啊,待会老高来了你跟我一起去他办公室好吧。” 陈西安:“……可以。” 钱心一解决了心头大患,情绪轻松起来,又向陈西安道了次歉,两人各回各的位坐着了。过了10点大老板都没出现,一问前台出差了,陈西安有点怀疑他是故意在躲钱心一。 10点40的时候UA的新雨篷图发了过来,钱心一手里没什么事,就坐在陈西安背后看他建模型计算,眼里的羡慕十分露骨。 陈西安自然看得见,就边算边跟他讲,怎么建、为什么、力学模型怎么选等等,钱心一发现他说的自己竟然能听懂,便听的十分认真。 赵东文进来找钱心一签报销单,就见他师父像个乖宝宝似的坐在陈工身后,浑身都透着服气,简称五体投地。他不动声色的瞥着两人的互动,在心里把陈西安默认成了一个大腿。 因为思路清晰,模型简单粗暴可行,所以陈西安算起来挺快的,饭点之前他把东西算完了,这次的修改能过,钱心一也认可。 陈西安问他要了qq号,搜到之后发现他的昵称叫QXY,他把备注存成心一,然后把整理好的文件夹发给了他。 钱心一点开消息框,发现要加他的人叫CXAN,登时笑的不行:“英雄,吃饭去吧。” 对面的陈西安说:“好的,英雄。” 第8章 大老板去南边出差了,好几天没回来,办公室里气氛一片和谐。 赵东文很快发现他师父和陈工相处的简直不能更愉快,愉快到他几乎有种过两天陈西安就会升级成他师公的错觉,但这仅仅也只是错觉而已。 陈西安来的是个好时候,一所刚出完一套图,正在休息阶段,除了一些小问题需要答复跟进一下,基本没什么事情。 陈西安就教钱心一学了两个最简单的模型计算,钱心一满桌子稿纸的写写算算,他就在他对面悠闲的翻翻论坛,午饭基本就一起吃了。 陈西安的模样和素质很快让他博得了同事的认可,食堂里很多人都会跟他打招呼,但因为钱心一都坐他对面,所以招呼一般都是很热情的一声陈工,再加一句明显低了许多的钱所。 钱心一戳着碗里的洋葱一根一根往外挑,有点不服:“为什么我听起来待遇差那么多?” 陈西安无声的瞥了眼他扔菜的不锈钢小碗,青椒、豆腐、豆芽菜……基本就是他盘子里现有的所有菜类,说:“你比较有威严。” 钱心一哈了一声表示不屑:“我又要说你的国企的人了,凶神恶煞要去加个菜,你要不要?” 不挑食的陈西安说:“不要,都不吃你为什么要点这个套餐?” 钱心一站起来:“你吃个三四年也就随便点了,我去弄个小炒来,你吃慢点。” 他显然是小炒区的常客,往那一趴,没两句话得了碗免费的棒子骨汤,他又问人要了一碗,先给陈西安端了一份。陈西安有点……受宠若惊,还没谢钱心一就走了,去端他自己那碗。 汤碗挺烫,他走到一半手被烫的不行,就近见一桌角就把碗放了上去。就坐的是楼里其他的工作人士,他朝人说了声不好意思,借了几张抽纸垫起来,还没端上手就听见了陈西安的名字。 “……被开除的,错不了的,就是钱所组里的陈西安。” 钱心一又把碗放下了,往前一瞟发现是公司的会计和三所的一个女同事,两人聊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他。 会计说:“不可能吧,陈工看起来很正经的一个人哪,而且怪帅的。” 女同事:“是啊,但是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呢。反正八局那边他的名声被传的像跟锅底差不多,而且呀……” 她忽然把声音压的很低,食堂又有点吵,钱心一立刻听不见了,但是他又挺想听的,就直接过去了。 “多少人想娶院长的女儿呢,之前传的是他不想娶,后来爆出他其实是娶不了,据说他啊,其实是同……啊!钱所,你哪里冒出来的?” “那里来的”,钱心一指了指工作台,伸手取了她们桌上的辣椒油:“我借下这个。” 女同事被他吓一大跳,见他脸色如常似乎只是不小心路过,才稍稍放下心来说:“您拿走吧,我们不吃辣。” “那谢谢了”,钱心一没听到关键有点失望,但是他背后还有八卦之母的老公王总,登时毫无牵挂的走了。 他喝汤的时候多看了陈西安两眼,从他单方面的接触来说,反正他是觉得那些言论都是污蔑。陈西安被他盯的莫名其妙,问他在看什么,钱心一说:“突然发现你长得帅,比较一下会不会威胁到我的地位。” 陈西安懒得理他。 下班之后钱心一给王一峰打了通电话,还没问陈西安的情况,那边就嚷嚷着让他来吃晚饭,“你嫂子弄了4斤小龙虾,准备油焖呢,来陪你王哥喝两杯。” 钱心一晚饭反正没着落,就过去了。王一峰屋里全是爆干椒和作料的味道,闻着特别有食欲,他媳妇儿3点半就下班了,回家洗洗刷刷,钱心一来了没几分钟大虾就出锅了,红彤彤的一个大铁盆放在桌子正中,跟钱心一提来的啤酒简直是绝配。 王一峰长的不怎么样,媳妇蒋一芸却是个美妇女。蒋一芸特别想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钱心一,虽然革命没成功但是也不把他当外人了。 蒋一芸招呼他一声,又进厨房去处理下酒菜去了,两男人坐在饭桌上等开饭,王一峰和他媳妇一个鼻孔出气,教育钱心一说:“看见没?这就是有家的男人,回家了有口热的吃!我说老蒋家的小妹儿多靓啊,那身材、那性格,你还看不上?你是不是眼睛糊屎了?” 钱心一用筷子敲敲虾盆:“吃饭呢,少喷粪,早说了不是看不上了。” “诶行行行,你世界第一忙”,王一峰不耐烦的说:“我也是日了狗了,你那什么破工作,跟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见到一半还撇下美女去开什么破会,你是神经病吧!” 钱心一不想提这段:“别说了啊。” “就说!”王一峰大嘴一张还要为他表妹不值,不小心瞥见他媳妇端着花生米出来,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被吓了一大跳,他动了动嘴唇仔细的观察钱心一的表情,说:“算了不说了,说说现在吧,你那新搭档怎么样?” 钱心一有点渴正在喝啤酒,闻言眼皮一抬:“挺好的,怎么?” 联想到他媳妇爆出的料,王一峰登时虎躯一震,言辞闪烁的说:“你说挺好那就是好的没话说了,但是……他在我媳妇单位风评不太好的样子。” 钱心一正是为此而来,撑着下巴往桌上一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我也听见办公室同事在背后议论他了,怎么个不太好法?” 王一峰还是不太擅长背后说人坏话,搓了搓手措辞道:“也是我媳妇说的,真假就不知道了。但是我觉得给你提个醒也是好的,毕竟你长得也还人模狗样的。” 钱心一没听懂:“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了年纪的直男有歧同倾向,王一峰啧了一声挺难以表述出口的样子,灵机一动在虾盆里掏了4只虾子出来,分两对摆在盘子的两遍,挺尴尬的小声说:“这是一只公的一只母的,这是两只公的,你的新搭档……好像,好像……是这个。” 他用筷子尖在红透的虾壳上点,很细的一点闷响,发自那两只公虾的背上。 钱心一一副被雷劈焦了的表情,低下头去,瞳孔里老半天还是那四只虾子。 王一峰正觉得自己挺机智,一见钱心一好像被吓傻了,忙不迭用筷子戳了他一下:“诶,吓尿了?” 钱心一艰难的把公虾和午饭时女同事的“据说他呀,其实是同……”给联系上了,心里恍然大悟的想,原来她要说的是同性恋呐。 他被王一峰戳的抬起头来,看他的目光登时像看着个神经病:“还好,就是同性恋嘛,不如你抽象的表达方式给我的惊吓大。” 王一峰心里咯噔一响,有些抓狂他为什么这么淡定:“不是,我说你重点是不是有问题啊!!!我说你那搭档是……那个诶,你不觉得,觉得……” 他两只手在胸前翻动,以示心中的波涛汹涌,说:“很不舒服吗?” 可能是个人关注点的原因,钱心一对别人的性向真没什么感觉,他一脸嘲笑的说:“你有什么好不舒服的,你安全的很,就算他是,陈西安保证也看不上你。” “诶哟我槽”,王一峰要崩溃了,他拍着桌子伴奏似的说:“我以前没发现你关注点这么奇怪呢,我是在担心你啊大哥,前两句还夸你长得可以没听见啊?” 钱心一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说:“天爷!你这脑洞可以去写都市版三体了,你自己都说是好像了,而且同性恋不都娘娘的吗,你看陈西安像吗?” 井底之蛙的老直男立刻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你说的有点道理。” 拍黄瓜上来之后就顾不上聊同了,3个人满手的油和调料,钱心一特别浪费,他一直觉得虾油像屎,只肯剥屁股那点肉吃,王一峰大骂他是个资产阶级,活该做单身狗。 酣畅淋漓的吃出三大盆虾子壳,钱心一吃饱喝足的告辞了。车刚上路没多久,就接到了陈西安的电话,钱心一带上蓝牙接了线,那边背景吵得他恨不得直接掐电话,他喂了一声,陈西安低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心一,你现在方便吗?可以帮我个忙吗?” “方便,不太麻烦的话可以帮。” 陈西安很轻的笑了一声,说:“我有个朋友在酒吧跟人起了冲突,现在要赔偿,我过来的急没带钱,你能不能送点现金过来?” 钱心一正开着车,路上也挺空的,觉得不太麻烦:“可以,在哪?要多少钱?” “5000吧,东二环柳条路,几号我不太清楚,绿岛酒吧,你沿路能看见。” 钱心一说了好就把电话挂了,打开导航朝东二环去了。 绿岛酒吧里,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杨江缩在沙发里玩手机,听陈西安打完电话不高兴的横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打给钱心一,叫个差生来看我笑话。” 陈西安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凌厉:“这么大意见,我也别管你了。” 杨江识时务的缩了下脖子把手一摊,意思是你是大哥我都听你的。陈西安把手机放在手里转了两圈,心里也在想:是啊,我为什么要打给钱心一呢? 第9章 绿岛门口做了很大一块岛状的LED灯,内部打了灯,很容易看见。钱心一用比找酒吧更长的时间停好车,抬脚往酒吧去了。 他的生活无趣至极,上班、加班、睡觉、逛超市,很多享乐方式都与他绝缘。虽然他刚刚对王一峰说同性恋没什么,自己也确实这么觉得,但是在酒吧门口还是忍不住忐忑了一阵,怕一进门就看见些……老爷们抱在一起啃。 他并不是针对男人与男人,男人与女人在大众场合拥吻他同样会觉得这些人很随便,反正他就是看不惯。正好一对醉醺醺的男女勾肩搭背着从里头出来,女的没站稳还撞了钱心一一下,他虚扶了一把,那点忐忑也被撞散了。 他也是赶得巧,酒吧里的纠纷正到高潮,他很快就看见了风暴中心挨揍的杨江,和试图保护他的陈西安,瞎子都看得出来杨江就是他口中的朋友了。 钱心一猛然想起件事来,他穿羽绒服去UA开会那天,赵东文好像问过他跟陈西安是不是校友,结果后来流氓一耍给耍忘了。 杨江是他的校友,陈西安也说是他的校友,那陈西安和杨江也是校友了,他肯定也知道自己是被开除的了,他略略的回想了一下陈西安对他的态度,忍不住觉得他品格是真不错。 陈西安身高手长,往杨江和厮打的人中间一插,拦住杨江另一只手一张就把人推了出去。 杨江的胳膊从他肩膀上伸出来补刀,脸上表情狰狞、鼻血横流,一点也看不出在他大伯家出现时的风度翩翩,陈西安沉着脸把他的手扯下去,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神色是钱心一从没见过的冷肃。 他在办公室从来都是温和宽容的好好先生,钱心一乍一眼看见他这样,觉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但表现在人前的自然是一个人最好的模样,就像他自己看着还像挺会收拾的一个人,家里却有一筐子没洗的脏衣服。 再靠近些,钱心一就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那个被服务员抱住了腰还要扑腾过去打杨江的男人,是个成功人士打扮的中年人,这会估计是气疯了,张嘴就是粗话。 “你个不要脸的小杂种,再敢去骚扰我老婆我就找人杀了你,你个畜生王八蛋。” 围观的群众总是盲目的,谁先说话就信谁,反正跟风不要钱,杨江立刻遭到了压倒性的鄙视和指责,陈西安因为“助纣为虐”也被免费赠送了不少白眼。 他透过人群看见了钱心一,表情骤然就缓和了些,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就在外围呆着。 钱心一混到人群前边,酒吧那种光线里都看见了杨江脸色变得煞白,他晃了一下被陈西安半揽在身前,脸上蓦然浮起一种讥诮:“你老婆?哈哈哈哈,一个月被你家暴十次的老婆吗?被你打的半死不敢报警只能求我一个外人救她的老婆吗?捏着你出轨的证据却连上法院申请离婚的勇气都没有的老婆吗?” 他三个问题一声比一声高,震得酒吧歌手的贝司都停了下来,一时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的消化这场纠纷里的正义和邪恶。 中年人双眼赤红的瞪着他,拼命的挣脱着:“你他妈胡说!我要告你污蔑,诽谤!我要让你蹲一辈子号子!” 杨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那些话吼出来之后他就失去了勇气,他脑子虽然乱的要命,却也隐约知道自己干了件非常不理智的事。 钱心一眼尖他瞥见他的手在发抖,他刚要进去,却见陈西安忽然说:“那正好,罗先生,我是杨先生的代理律师,我们这边也打算告你诽谤、恶意伤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很高兴贵方也有走法律程序的意向,我们法庭上见。” 中年人瞳孔猛的一缩:“你是什么东西!” 陈西安平静的说:“只是个普通的、有道德的律师。” 钱心一咂舌的看着他瞬间就变了个职业,还装的挺唬人。不过那中年人自己心虚,还真被他给唬住了,酒吧的经理劝了劝,把人围观的人遣散,把闹事的双方分别请到包间里去了。 钱心一跟着陈西安进了个小包厢,看他和经理谈完赔偿问题,掏了3964块钱,把人赎走了。 杨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招呼都没跟钱心一打,陈西安把人安置在后座上,自己坐到副驾上去了,钱心一把车打燃,说:“去哪儿啊?” 陈西安揉揉眉心,想了想说:“谢谢,让你见笑了。送到我家去吧,不太放心。” 钱心一转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杨江一眼,发现他捂着眼睛在哭:“感觉不如我被开除的事好笑,怎么走?” 陈西安侧过脸看他,把钱心一看的怪不自在要说话的当口,忽然说:“你被开除的事也不好笑。”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太认真了,钱心一心头一震,想起他是可能是个基佬不敢跟他对视了,作势去看路:“ 无所谓了,不过我当时绝望的打算去跳楼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后座,发现杨江也在听,便把他从没告诉过人的阴暗心思暴露在阳光下了:“去……女生宿舍那边跳。” 陈西安抿了下唇,连杨江都忍不住泪和伤痕的笑了起来,说他神经病。 原来二高的女生宿舍跳过一个高考失常的女生,据说死状惨不忍睹,给很多娇弱的妹子留下了心理阴影。女生们不敢回宿舍,因此校方抉择之后,牺牲了广大男同胞,把男女宿舍对调了。就是他们上一届的事,钱心一要是去新女宿跳了,那校方必将为开除他付出重建一栋楼的代价。 杨江笑过之后就感觉没那么丢脸了,反正钱心一也没有看他笑话的意思。他心里难受的不行,翻了个身假装睡去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没再聊什么,因为聊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一路只有导航的提示音,最终车停在了陈西安的家楼下。是个不新不旧的小区,离和平桥还是有点远。 两人合力将醉酒睡过去的杨江扒出来,陈西安背着人,邀请钱心一上去喝杯水。钱心一说他还要照顾杨江他就不去了,陈西安不好勉强他,看他驱车离开了才背着人进了楼。 钱心一回家没十分钟就接到了陈西安的电话,问他到了没,他说到了让他早点休息,挂了电话坐在客厅里喝酸奶,心里一股子分不清别扭还是微妙的感觉,自从他妈改嫁了之后,再没人对他这么……上心过,还管几点到家的。 他窝在沙发上把酸奶吸管咬瘪了又咬方,再咬成瘪的,吸空空盒子弄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动静,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会儿越想越觉得陈西安可能是个同,一会儿又觉得杨江的故事好像很论理风,最后把沙发垫子一踹,盖了个关我屁事的戳,进房看电视去了。 另一边杨江被陈西安扔在沙发上自生自灭,10点半的时候头痛欲裂的醒过来,发现他的好基友在他的健身房跑步。 杨江去浴室泼水洗了把脸,心情还是十分不明媚,就顺了茶几上的醒酒茶跑到健身房门口去撩闲:“陈律师,你什么情况?不会是装Gay装上瘾了吧?” 陈“律师”穿着黑色的背心和运动裤,跑的满身大汗,吐息倒是很平稳:“别拐弯抹角的说话。” 杨江没骨头似的歪在门框上,眼里注满了审视:“你对钱心一……” 陈西安立刻横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杨江似乎不知该怎么描述:“跟,对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陈西安摁下开关键,站定了用毛巾擦着脸说:“怎么不一样?” 杨江边想边说:“你问他的过去、打电话找他帮忙、还请他到你家里来坐,你似乎,挺愿意接触他的。” 杨江的预感是对的,这些都是很平常的小事,但是对陈西安而言不是。这套房子是当年八局提供优惠的时候他凑钱买的,买下之后这么多年,都只有杨江和他爸妈来过。 在他好相处的表象之下,陈西安是个特别挑剔的人,他总是能很快看清一个人的性格,发现别人靠近他的功利性,然后丧失深入接触的欲望。他也不太相信持久的爱情,得到失去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而他不愿意为此付出成百上千倍的时间去准备或平复。 又或许,他只是还没遇到那个能让他放弃惰性的人。 这次,陈西安却很坦然的说:“是的。” 杨江被他诚实吓了一跳,惊叫道:“我日!你真准备去当Gay啊,装装就完了。” 他见陈西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劝道:“当Gay也要看对象哒!钱心一一看就是个直男好不好,人现在还是你领导,你小心玩脱了。” 陈西安忍不住有点无语:“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他人不错,也挺有意思的。” “不是”,杨江苦逼的说:“你不要用一副游戏花丛、男女通吃的渣男语气跟我说话,我有点害怕。” 陈西安蓦然想起中午钱心一也说他大度的让他害怕,霎时好笑道:“我渣过谁?” 一个名字瞬间浮到了嘴边,好险被杨江咽了下去,他翻了个白眼:“谁也没,但是以前不都是妹纸在追你嘛,而且也没见你关注男的啊,我、我、我觉得你可能是被生活的无情给刺激到了,先是因为太帅被开,接着又遭逢差生的逆袭什么的,你冷静两天,说不定还是原滋原味的直男呢?” 陈西安在跑步机边坐下来,看着落地窗外绵延到很远的灯火,不敢苟同的说:“你觉得我这辈子能有几个30年?” 杨江登时不敢说话了,陈西安因为太挑剔,一直过得有点自闭,要是他再这么挑下去,孤独终老就不是梦了。 “而且,我高中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陈西安忽然转过头来:“我喜欢他的性格,执着,有自我。” 所以不管是为了谁,他永远都还是他自己。 杨江心里咯噔一响,心说完蛋,高中就看上人家了,陈西安是个有主见的人,这点杨江不如他,但是他还是试图做最后的挽回:“对对对!钱心一这么执着的人,你要掰弯他比徒手掰弯5个厚角钢还难吧。” 陈西安被他弄的哭笑不得:“你别紧张,我只是想试试,说不定深入了解后并不合适,如果他表示排斥,我会放弃的。” 我看你栽进去了还敢这么说!杨江捂住眼睛:“妈的你铁了心不学好,我睡这安全吗?” 陈西安用毛巾包住头发:“不安全,滚吧。” 第10章 第二天一早,疑似避祸的大老板满面容光的出现在了办公室,还带回了一个战略性合同。 他前脚在办公区宣布完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后脚钱心一就尾巴一样跟进了他的办公室,不过他没叫上陈西安。 高远有张很大的红木办公桌,他往后面一座,特别气派,钱心一都想不起那时他们一起去项目签图时候高远的模样了。 同样长的时间,有人成了老板,有人还是小兵。钱心一倒不是羡慕或嫉妒,他的性格只适合当一个抠着规范跟人斤斤计较的技术,可能是他一直没什么进步,所以觉得变化难以接受。 高远心说踢馆的来了,他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说:“坐。” 钱心一一屁股坐下,笑成一朵花:“老大,恭喜咯。” 高远是真高兴:“恭喜大家才对嘛,能拿下这个项目,靠的还是咱们公司的口碑和背后大家的不懈努力嘛。” 钱心一拍了个马屁:“是领导带领有方,这么高大上的项目,带一所见见世面呗。” 高远心说来了,脸上还是滴水不漏的笑:“别墅比这个高大上得多,不是归你们一所了嘛。” 钱心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什么时候归了,我怎么不知道?” 高远还是笑:“就西安接风宴那天,大家都知道的。” 钱心一说:“看来是只有我不知道了,挺好的,谁接的?” 高远黑线的道:“你别给我装傻。” 钱心一:“谁装了,谁接谁负责呗。” 高远:“嘿!那你干什么?” 钱心一:“我啊?我听指挥啊。” 高远刺他道:“得了吧,就你?那霸王性格?” 钱心一不满的说:“我怎么了我,我也是被老杨从搬砖的吼出来的好不好,纪律性一流。” 高远有点头疼:“你拿所长的月薪你给我当画图员,你好意思吗?” 钱心一是铁了心不要这项目:“别墅期间我也可以拿小赵的工资啊,我没有意见。” 高远把钢笔戳进笔筒的力气忍不住大了点:“钱心一你故意来气我是吧?” 钱心一眨眨眼:“怎么可能?我不会做矮楼,会露怯的嘛,老板你知道我是专升本,有技术硬伤的。这么小的体量,我稍微犯个错,就突出的要命,再说你跟别墅的老总还是朋友,更容不得差错了。” 高远不赞成的说:“就没有一点错误都没有的图!学历决定不了一切,我相信你的实力,再不还有西安嘛,他技术过硬得很。” 钱心一收起玩笑道:“光我们这边技术过硬不行,到底上墙的是施工单位,自己负自己的责,付不起就别揽活,事关人身安全的事情,我签不了字。” “那是肯定的,别墅的施工有经验的,安装施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我也不会接他这份活,你想,我总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钱心一还在摇头:“老板你找陈所或是雷所吧,你也知道我办事情绪性重,不是我心甘情愿接的单子,我看都懒得看,出来的东西全是错。” 高远眼里飞快的划过一丝不悦,被钱心一看见了,两人古怪的对视几秒,终于是高远先低下头去看手机,语气有点不耐烦:“其他所不是正在出图吗,只有一所暂时空下来了。行了行了,你不签就不签吧,施工设计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就按正常程序出你的图就行了。” 钱心一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没表露出来,他得到了高远的松口,起身准备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高远在背后叫了他一声,笑着说:“心一啊,别墅这几天就会启动了,邮箱里随时会有公函过来,你多关注一下。” 钱心一说知道了,出了他办公室直接去了楼梯间。 -- 陈西安去接水,路过赵东文的工位的时候发现这小子在开小差,电脑屏幕上五颜六色的,全是蛋糕的图片。 赵东文调出qq对话框一通狂敲猛打,输完了觉得不对,一抬头发现端着茶杯的陈西安正戏谑的看着他,登时闹了个不好意思脸,悄摸伸手把浏览器最小化了,一边堆出一个讨好的笑:“陈工,早上好。” “早上好”,陈西安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紧张,边小声问了句:“女朋友生日?” 赵东文有些腼腆,声音特别小:“不是,我师父。” 陈西安一愣,随即笑了:“买了算我一份。” 赵东文连忙摇头:“不要了,一个蛋糕而已。” 陈西安想想也不太合适,所里还有其他人,便决定送他个别的:“行吧,是哪天?” “后天。” 陈西安点了下头,一抬脚发现钱心一从走道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左拐往前台那边去了。 逆着光,又顺着风,他站在门框的光线里,衬衫和西裤被吹的微微飘动,整个人的轮廓线上像是在发光,陈西安的心忽然无法抑制的悸动了一下。 据说最深的温柔无法察觉,最美的一幕在眨眼间。 果然,下一瞬这种感觉就不见了,走过门框的光影,钱心一还是那个德行,三两步消失在陈西安的视线里,带着一包还没从裤兜里完全掏出的烟。 陈西安拐进茶水间接了水,把杯子一放跟着出去了。 钱心一蹲在楼梯的第一阶上,对面是楼层的垃圾桶,他不知道从哪捡了个盖满了灰的烟灰缸,正低着头在指间磕烟灰。 陈西安把防火门一带,钱心一立刻抬起头来,见是他便要给烟,陈西安拒绝了,然后说:“怎么?没谈拢?” 钱心一笑了笑:“怎么可能,王一峰都说我吵架所向披靡。” 强颜欢笑和发自内心的区别其实挺大的,陈西安见他梗着脖子,便也蹲了下来,和他平视道:“怎么解决的?” 陈西安离他有些近,钱心一抽的话二手烟会全喷在陈西安跟前,于是他蹲着往旁边挪了一步:“能怎么办,找人挂靠呗。” 工程上这种操作很平常,不然也不会出现一堆死记硬塞、把学习当酷刑的社会人士削尖了脑袋要考建造师了,无非是为了那些颇为可观的挂靠费。 陈西安斟酌了一下钱心一愿不愿意跟他谈心,想想自己一直以来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便就问了:“你不喜欢这种投机取巧的模式?” 钱心一睫毛一抬,盯了他两秒,然后忽然说:“谈不上,也没什么资格谈,我只是不希望自己负责的工程出问题。” 陈西安心里一软:“不要想太多,不会出问题的,起码设计环节是可控的。” 陈西安应该是属于那种眼神深邃的类型,钱心一被他看的……有点尴尬,回过神干脆把烟摁进烟灰缸里站了起来:“可控也没什么卵用,走吧。” 那边估计就等着设计院松口,下午别墅甲方的联系函就来了,要求周五上午十点到甲方办公地点开个启动会。 钱心一回了文件之后,召集一所的全体人员到会议室开了个会,他们开会挺有意思,钱心一往那一坐,就撑着下巴开始笑,底下登时哀鸿遍野。 “我嗅到了一个阴谋。” “我看见了一个魔鬼。” “老大医生说我媳妇有早产趋势,我要提前请2天假。” “不是吧,又笑!” “……” 陈西安:“……” 等下面都心如死灰了,钱心一简单粗暴的切入主题,把别墅开组的情况大概提了一下,然后说:“周五我要去开会,这个星期大家就好好放松一下,下周咱们开始做牛做马,散了吧。” 下班之后杨江约陈西安去吃饭,他没去,独自去了眼镜城。 第11章 绿地的结构起的快,相应的问题也随之而来,管线专业的变更没配合好,现在需要重新走线。钱心一上午没来,直接被王一峰叫去了绿地的现场。 赵东文对此喜闻乐见,可以光明正大的刷蛋糕。他先是跟他对象在一起纠结,结果是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好吃,半天没能抉择。网络里的时间混起来飞快,他回过神一看都快11点半了,连忙抛弃女友投入了看起来很有品味的陈西安的怀抱。 陈西安不负所托,不到一分钟就从一堆方的圆的爱心的、草莓奶油的图片里复制了一张方形的巧克力慕斯给他。 赵东文可能是挑花了眼,在对话框里敲道:这个看起来好高冷……感觉我师父会喜欢的样子-_- 陈西安秒回:其实你师父哪个都会喜欢的。 赵东文发了个惊吓的表情:不可能,我要买个爱心撒玫瑰,他估计要被雷懵! 陈西安回了个不会,觉得按钱心一的性子,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蛋糕的形状,只会惊喜与他的小徒弟竟然记得他的生日,还给他买了个蛋糕。 等你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就会发现每一个记得你生日的人都值得感激,这天对你特别,换个人只是他琐碎生活里的三六五分之一。 陈西安拉开抽屉看见那个小纸袋,心里莫名的有些期待明天钱心一看到它时的表情,是先懵了再笑,还是感激的打开它。 下午两点钱心一才回来,估计是在结构的预留洞里钻过,衬衫上蹭了一堆固化的水泥,头发也被安全帽压的全是汗渍印子,脸上有暴晒后的红色,形象十分民工。 “民工”一回来就黏在电脑跟前,咔咔哒哒的开图,连陈西安顺走了他的水杯都没发现,直到一股沁透的凉意贴到小臂侧边才回过神,没看见人倒是先看见了杯口跌宕的水流。 其实他早渴的冒烟了,但是其他事更占据心神,便忽略了身体的诉求。叫他猛不丁看见水,登时觉得内脏都要起火,抄起冰凉的杯子就是一通猛灌。 等杯子底朝天又回到常态,他抹掉下巴上的水,舒出一口长气找到已经回到座位上的陈西安,朝他笑道:“陈西安,你简直是个天使。” 这赞扬一听就是剽窃的赵东文,陈西安淡淡瞥了他一眼:“是啊,不然怎么能和魔鬼共处一室。” 钱心一本来是点窝火的,被他一杯冷水浇的差不多,等听见这个冷笑话彻底冻熄了,他揪着卫生纸去擦汗,笑的呵呵的:“什么鬼,我也是天使,小赵的天使。” 陈西安嘴角撅了股似笑非笑:“等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天使再说吧。” 钱心一被他的形容弄的有些发毛,他把卫生纸揉的乱七八糟,做出个投篮的花式抛向垃圾篓:“算了就魔鬼吧。” 可惜他的准头有点烂,一米五之外的目标没能投进,废纸团过界之后在地上滚了滚,落到了陈西安的脚边。 陈西安低头去拾纸,钱心一没能看见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上来:“好球。” 那纸上全是汗,钱心一自己都能闻见,见别人去捡霎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诶别”还没出口那边就昧着良心夸了他一句,他忍不住嗤笑一声,骂了句神经病。 他无意识的摸了摸手腕,其实他曾经打篮球还凑合,只是后来手筋断了。 陈西安重新露出头,用下巴点了点他的电脑:“哪个项目?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吗?” 钱心一对着电脑屏哐哐的打着字,边跟他说:“谢了搭档,有需要的话我会狮子大开口的。绿地的结构和管线配合没到位,我查一下原来的参数,叫梁琴出个变更就可以了。” 梁琴是他们所唯一的女性,模样生的很嫩很欺骗,其实已经三十二了,用起来能顶一个半赵东文,实打实的女汉子,是钱心一挺信任的一个设计。 陈西安被他丧心病狂的求助方式弄的哭笑不得:“算了你当我最后那句没说。” 钱心一双击了梁琴的四叶草头像,冷笑了一声:“嗨,进了一所你就没民权了,老高奴役我,我奴役你们,你们委屈自己,这是职业链。” 钱心一没听见回复,倒是收到一条消息,点开一看,是张捂着脸眼泪暴流的王尼玛。这和陈西安本人的画风差太多了,钱心一笑点忽然被戳了似的乐起来。 他对面的陈西安也盯着那张90后聊天必备的表情,心里感觉有点微妙,他以前鄙视杨江一天到晚对着手机浪费时间,没想到自己也有对此期待的一天。 —— 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别墅的启动会正好在钱心一29岁生日这天。每周五下午公司例行有交流会,所以别墅的会议是钱心一和陈西安一起参加的。 早上八点半,两人在和平桥集合,钱心一开着公司的奥迪接到了打的过来的陈西安,一起去甲方的办公地点西塘私人小区。 钱心一的早餐还扔在挡风玻璃前面,陈西安见状接过了开车的任务,斜睨他啃着油条跟高远回电话,就猜他八成是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因为他的早点很单一,买了就是豆浆油条,没买就是热水泡麦片。 西塘是个非常高档的别墅区,里头全是小二层的仿古建,灰瓦白墙和镂空地砖,连车道都高档。 这里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胡同,50米一个路口,又没有导航,两人追着打扫卫生的垃圾车大妈在巷子里转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艰难的抵达了目的地。 西塘89#院,因为没有条件做前门,大门就是一个垂花门,仿木门直接开着,错落的小院即刻映入眼底。钱心一在门口观望两秒,就和院中凉棚下喝咖啡的一个中年男人碰了视线。 昨天高远给过他甲方技术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钱心一与之沟通过会议地点。他在门口带点疑问语气的微笑道:“你好,是陈总吗?” 中年人站起来朝他走来,笑道:“你好,我是西塘的陈瑞河,是钱所吧。” 两人迎着握了手,钱心一抱了自己这边的家门,陈瑞河又跟陈西安握了,然后走到凉棚下坐了。陈瑞河朝屋里叫了声,一个刚毕业模样的小姑娘立刻端了两杯咖啡出来,陈瑞河笑着说:“GAD的设计师都这么帅了,老高可真是业务脸面一手抓啊,你们先休息一下,我们老板和总包那边还堵在路上,咱们十点二十开始。” 钱心一客套道:“谢谢陈总,我们关着门才拼脸,出了门只拼业务的。” 陈瑞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口才也是了得了,我待会得好好见识下你的业务。” 钱心一喝了口咖啡,带着满嘴的糊味说:“我争取让您这边满意。” 陈瑞河说自然,又把话题引到了很适合初次见面闲聊的天气和本市的道路情况上,很快到了时间,三人移步到了会议厅,资料已经摆放好了,陈瑞河招呼那个小姑娘打开了投影仪,坐了没两分钟,会议室忽然进来了一群人。 几乎是一瞬间,钱心一就和其中一个人对上了视线,眨眼的呆滞后,对方勾起一个极其轻蔑的笑意,而钱心一的脸色蓦然阴沉了下去。 侧身拿笔记本的陈西安将这一幕双向敌视收入了眼底,不由得抬眼去打量来人。 那人和他差不多年纪,眉细眼长有点狐狸面相,脸颊上有些陈年痘印,因为皮肤白而显得特别突出,本来就瘦还穿着很贴身的衣服,打扮和神情都挺傲的。 或许是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有点浓,其他人不发现都有些难度,陈瑞河怔了下插进来打圆场:“哟,这么巧,都省得介绍了,钱所好像和咱们总包的小张认识呢?” 钱心一不肯退让的还在用视线对峙,一边在心里气得吐血。他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对高远心灰意冷过,商人逐利他可以理解,可是他没料到高远会为了利益这么爽快的卖掉他。他就说这项目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弄半天是人家总包这边翻了他的牌子,让他领辱来了。 换做五年前他可能还会掀桌子走人,可现在的他不会,所以张航的如意算盘白打了。 这时,手腕上蓦然传来一股箍紧的压力,是陈西安在桌子底下捏他,钱心一回过神,没回头却翻过手腕在他小臂上拍了拍,表达出一种我没事的意味来。 他微微挣了挣陈西安便松了手,然后站起来,露出笑意朝最前边的人伸手道:“你好,我是GAD的钱心一,怎么称呼您?” 陈瑞河隔着桌子介绍:“钱所,这是咱们总包的聂总,咱这项目就仰仗他和你了。” 聂总是个五十来岁的光头,面相看着还算讲理,人有点架子但也还能接受,他伸手来握,边严肃的客套道:“这么年轻就当负责人了,钱所真是年轻有为,我听小张说你们还是同学呢,小张,见了你老同学没表示啊?” 那细长眼走上前来,挺高兴的语气,腔调却拿的怪怪的:“哎哟老同学都当所长了,心一,咱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有时间一起出去喝一杯啊。” 钱心一看他的眼神有些冷漠,跟他握了下手,特别使劲的掐了一把然后飞快的缩了回来:“张航,好久不见了,机会……有得是吧。” 张航忍痛的皱了下眉,陈西安一瞥他虎口那层还没回血的白印子,心里不由好笑,从他听见张航两个字他就知道这人是谁了……钱心一那个村的支书的儿子。 陈西安微笑着跟离的远些的聂总打了个招呼,然后去握张航的手:“张工,这么说我们也是同学了,你好,我是陈西安。” 张航疑惑的看着他,期间瞥了钱心一一眼,发现钱心一扭着头在看他身旁的人,他觉得有些怪,还没来得及探究,虎口便传来一股无法忽视的闷痛。 他咬着牙抽掉手,背到裤子边握成拳,抬头见对面的男人一脸温和的补充道:“是心一的高中同学。” 钱心一虽然不明白陈西安忽然抽什么风,但是张航的表情让他觉得很爽,他笑着推了一把陈西安:“瞎套什么近乎,我和人张工是初中同学。” 陈西安立刻说:“不好意思。” 张航连吃两个闷亏,并且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都没从他神情里看见,偏偏他还只能说:“不碍事。” 第12章 西塘的大老板姓赫,挺少见的一个姓,陈西安惯性一样的留了个意。十点四十的时候来电话,说他要先去考察一下一个厂家朋友的窗料,看看效果,陈瑞河扬了扬手机,肩膀一耸说他们开始。 一群人陆续落座,那小姑娘给每人发了叠项资料,陈西安打开一看,大都是些建成别墅的实景照片。陈瑞河依照社交场上的惯例说了些套话,然后坐下来开始阐述他们老板的审美和大致需求。 钱心一跟着他讲的翻,把他对每个小楼的评论都做了笔记,一边回答他的一些问题。 “我觉得这黄色的石材怪好看的,钱所这什么品种?” 钱心一对材料其实不太了解,一般做外墙的才需要有这类知识的储备,但是开发商往往对这些更在意,因为直接涉及到效果。他刚准备说不太清楚,桌子底下的膝盖就被人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却也不容忽视。 钱心一稍微侧过脸,发现正在写字的陈西安用眼神瞥了一下他的笔记本,他顺眼一看,发现他在边角上写字:帝皇金,别…… 陈瑞河还在等答复,钱心一忽然把左手往陈西安肩上一搭:“让我们陈工跟你说吧,他对这种石材比较了解。” 这无异于变相承认他不知道,不过行业面太广谁都会有不了解的东西,这其实并没什么,但如果有人想挑刺,那就是无错也错。 陈瑞河还没说什么,张航却先插了进来:“诶哟,我们钱所可真是个好领导,这么给机会。” 陈西安虽然外形比较出众,但因为几乎不发言,搁一群领导里反而容易被忽略,加上钱心一的姿态又比较犀利,他又一直在记录,所以被张航误认成了下属。 陈西安没觉有什么,他是用实力说话的人,不会做无所谓的争辩,倒是钱心一因为陈年旧恨,没听出张航在讽刺他,反倒是觉得这话是在攻击他的搭档:“这误会大的!陈总聂总我必须解释一下,我们陈工的机会只有我们老板才给得起,你们别害我啊。” 陈瑞河稍微有点吃惊,因为钱心一独断专行的作风在业界还挺有名,他会这么说,足以证明这个人远不如看起来这么中庸,但他笑着把话题掀过去了:“那以后麻烦陈工的地方也少不了了,陈工这石材?” 陈西安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笑了笑,说:“陈总,这是帝皇金,属于米黄到金黄系的一种花岗岩,国内也叫黄金玫瑰,产地蒙古,价位在300到400元/平。” 效果之内业主最关心成本,陈西安的表达既切入目标,又没有材料商那种需要推销的赘述,陈瑞河不自觉的坐直了一点,接着问道:“那按照陈工的经验,这个石材做下来的平米造价大概是多少?还有它的效果持久度之类的都怎么样?” 陈西安:“跟石材的厚度和处理面关系不小,我大概提供一个数吧,30厚的火烧面,做下来接近1500元一平。效果还不错,持久度厂家保证的是五年以上不褪色。” 陈瑞河点点头,推着图册去和聂总讨论他家老赫会不会喜欢这种风格。钱心一在本子上记了下价格,凑过去和陈西安挤成一堆,小声的咬耳朵:“你觉得这个石材好看吗?我怎么觉得太光了呢。” 陈西安能闻到他头上洗发水的味道,也很小声的说:“看放在哪吧,挺好看的,但是做别墅效果应该不如罗马金沙、黄金钻麻这些。” 他一口一个专业词,钱心一觉得他的知识面起码比自己广,就夸他说:“行啊你,去干材料销售都绰绰有余了,这个金沙和钻麻都多钱的?” 陈西安抿了下嘴角:“我去干销售你帮我推销吗,金沙近500,钻麻450左右。” “必须推销啊”,钱心一笑了起来:“你这么靠谱的律师。” 能搞推销的陈律师默默的在心里转了个行,心道我当对象也挺靠谱。 前期总包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因此张航一直没说话,净打量钱心一了。他虽然模样没大变,但是性格好像变了很多,以前阴险的挺明显,现在却阴险的很内敛,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陈西安,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号人,却似乎对他抱有某种和钱心一狼狈为奸的敌意。 其实要是不重逢,他的日子里都没有钱心一这号人,但是有些旧恨难平,一经提起就成星火燎原,因为不甘心。他曾经把钱心一整的死去活来,自己却也弄的自伤八百,明明对面是个一根稻草就能压倒的弱者,却能神奇总不显落败,甚至还嘲笑他可悲。 可悲?这么多年张航都没想明白,以背井离乡的下场收尾的钱心一有什么资格笑他可悲。感谢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现在有了上下求索的机会。 钱心一懒得看某些让他心烦的人,因此错过了张航复杂多变的眼神。 接着陈瑞河又就某些工程的窗和铜门和设计院进行了一系列的探讨,很快就到了十二点,陈瑞河叫那丫头定了盒饭,宣布大家休息半个小时。 89#院是个居住户型,因此只有两个厕所,男女各一。陈西安总是谦让的,于是钱心一先去,陈西安在外头等候。钱心一洗手时忽然想起握手事件,隔着嵌了磨砂玻璃的门心血来潮:“你高中是不是也被张航找人打过?” 张航以前挺花心,他带的小弟和他一个水平,看不上职高浓妆艳抹的小太妹,喜欢上二高食堂门口蹲纯天然美女,有那么一些先下手为强的早恋少年们都被打过,自然传的沸沸扬扬。 陈西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好笑道:“我高中没谈过恋爱。” 钱心一哦了一声打开门:“我看你和他好像有点爱恨情仇的样子。” 他洗过脸又用卫生纸擦过,左下颌侧边沾了片润湿的纸没自觉,陈西安指了指自己脸的近似位置,擦着他进了厕所:“我和你同仇敌忾嘛。” 这是他第一次跟陈西安通话时候提的要求,三十年河西的钱心一明明很满意,却转身照着镜子笑着说他幼稚。他刚把纸片揪下来,张航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照的镜子里,钱心一眯了下眼,偏了下身体假装去看风景。 张航意味声长的笑着靠近来,口吻简直翻天覆地:“钱心一,我是真没想到你混了个人模狗样的,挺厉害的嘛,你老板知道你曾经手很长吗?” 钱心一像是听了个笑话,斜着眼看他笑的不怀好意:“应该不知道吧,那你老板知道你曾经被人绑在酒吧女厕所,身上什么都没穿吗?” 张航的脸瞬间就黑了,他非常愤怒的骂了个“你”,“他妈”还在嘴边,厕所门却忽然开了,陈西安带点好奇的俊脸出现在门口,疑问随之而来:“心一,谁被绑在女厕所?” 张航的嘴角不由一抖,那是他生命里的奇耻大辱,现在想起来还能火冒三丈,他狠狠的剜着钱心一,心想他要是敢掀他的丑,那就谁也别要脸。 钱心一当他的敌意是空气,让出门口对陈西安说:“你听错了吧,张航问哪里是女厕所。” 张航立刻被陈西安奇怪的看了一眼,登时气的吐血,就是他理智被点燃了他都感觉得到这两人沆瀣一气的很有默契,便话也懒得说,撞着陈西安的肩膀进了男厕。 陈西安感受着肩头的撞击感,一脸正直的火上浇油道:“我好像还听见了什么都没穿?” 厕所门砰的一声被摔上,劲风里两人对视一眼往回走,钱心一忽然觉得陈西安似乎有点阴险。 陈西安到底是没能抑制住好奇心,女厕所、脱光……下了小台阶忽然说:“所以是谁把张工绑在女厕所了?还脱光了他的衣服?” 钱心一一脸“这些城里人真会玩”的表情说:“他自己脱的咯,他跟一个小太妹躲在女厕所玩……额,那什么。” 陈西安听懂是捆绑了,但是还没听到重点:“我比较想知道你怎么能威胁到他?” 钱心一无辜的说:“和我没关系啊,是他自己班一个胖子喜欢那姑娘,还有点跟踪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你懂的。” 陈西安虽然是万万没想到,却觉得这意外听着不赖。 第13章 午餐的氛围还算和谐,话题围绕着中美日之间的国际形势等,在场的男人谁都能插上两句,而且观点基本不会有很大的分歧。 饭后方案讨论会议继续,陈瑞河陷入纠结模式,又把图册从头往后翻了一遍,每发现个新东西他都要问一嘴,栏杆、檐口、屋脊……在不能确定老板到底喜欢什么的时候,准备工作自然是越有选择性越好。 材料方面的东西钱心一确实不太懂,懂的他就说两句,不懂的就寄托于陈西安,至于连陈西安都不知道的,那就说实用太少回去查。 过了两小时实在没得翻了,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陈瑞河终于开始提室内使用功能和这个项目想偷点室内面积的事,钱心一打起精神专注起来。 陈瑞河打开天窗说亮话:“钱所、陈工,咱这项目内部有点点不常规的操作,我估计高总跟你透过气了。” 钱心一心说他不透气我也知道啊,常规谁敢在公园里拿地,他点了下头:“室内面积有点弹性和后期会扩建外廊的事情我和陈西安是知道的。” 陈瑞河喝了口水,笑呵呵的说:“其实还有些小地方需要变动,不过都是室内的,我先跟你透个气,咱们具体出方案的时候再说?” 不管哪行都怕改,尤其是建筑,地底管线顶头暖通,遇着实墙要打洞,还要讲究多快好省,说是牵一发动全身一点也不为过。钱心一撑了撑眼皮,说:“陈总,一起说了吧,你们就出张嘴,要不了多少时间的,你要是不跟我交代清楚,让我把结构和走线位置给你预留出来,那出来的方案对你基本来说基本是废的。” 陈瑞河搓了搓手,有些无奈:“我还想给你发个公函一条一条写好呢,这不是……” 他话没说透但是大家都懂,钱心一在心里骂道,什么都不确定出什么方案。不过目前的行情就是这样,建筑师的地位早不是以前那么压轴,市场饱和的竞争力让设计院越来越没有话语权,基本行动听钱指挥。 陈西安说:“既然变动的因素这么多,那出图的时间是不是也该松动一下?” “那怎么行呢,报审的时间都是预定好的”,陈瑞河打着哈哈道:“画图嘛,时间紧加加班嘛。” 钱心一在本子上敲他的笔:“要是一个星期上两天休5天,那还可以加一加。你们这边给的出图时间,我周末早都算进去了还不够呢,你不会也想把我逼失踪吧?” 前阵子业界出了件不大的事,但是因为很得人心而传的很沸腾,某个小设计院有个设计师,被上头逼着一个月出一套图,手底下还只有一个人。等到交图前一天,不闻不问的老板打电话去催图,那设计师直接崩溃了,开着扩音把机箱砸给他老板听了,骂他是傻逼,然后人失踪了,据说目前还没找到。 陈瑞河立刻摆着手笑道:“这话说的,我哪敢逼你啊大设计,时间的事咱们就不扯了,现在说也没用,但我保证会尽力帮你争取,这总行了吧。” 钱心一笑着应了,开始具体说室内面积的事。陈瑞河打开投影,点开他们员工做的极简单剖面,跟在座的人说他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高度。然后是外廊,以及他们老板提过的室内改装游泳池等一系列任性的要求。 等他说完游泳池,已经五点半了,时间差不多,该说的也该说了,他们大老板却还没来。陈瑞河本来准备打个电话交代一下散会算了,结果得到了十分钟就到的答案,他只能让大家先休息一下。 GAD的规矩是每个所每月有一定的餐费报销数,赵东文瞒着他师父偷偷搞了个聚餐,准备给他一个surperise。他通知了陈西安,并且把将他师父骗到指定餐厅的艰巨任务交给了这个可靠的前辈。他们合同上写的是5点半下班,虽然基本按不了点,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参照这个华而不实的时间策划的活动,赵东文在城中一个川菜餐厅订了7点的包间。 陈西安看看时间,觉得百分之一百的准点到不了,就给赵东文发了条短信,说可能要晚点,赵东文很快回了个OK,他收起手机后趁着这空挡开始执行任务。 钱心一半个人挂在椅背上,脖子吊着后仰的头,扶手上搭着一双手,估计是坐的够呛。陈西安一扭头就看见他因为仰头而突出的喉结,忍不住把目光移开,小声的说:“晚上想吃什么?” 钱心一把头转到能看到他的角度,有些疑惑的说:“随便啊,一般我都是什么快吃什么。” 陈西安说:“回去顺道上有家川菜馆,一起?” 钱心一对川菜没什么兴趣,但他对顺道挺满意,嗯了一声就答应了。陈西安因为带着目的,又被赵东文一通穷紧张,所以没料到成功来的这么容易,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这时,门口忽然进来个人,对着门口玩手机的陈瑞河立刻站了起来,笑着叫道:“老板,终于肯姗姗迟来了。” 钱心一立刻坐起来,投向门口的目光里站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面容刚毅,穿着很正式的正装,臂弯上还搭着西服外套,身材高大也很没走形,看起来很有点上位者的威严,无疑就是西塘的董事赫剑云了。 陈西安自然也看了过去,谁知目光一落定,脸色却陡然间森冷下来。 世界大的你一生都看不完一遍,却也能小到一转身就遇见故人。故人笼统分两种,一种是情人,一种是仇人。 赫剑云自然的后者,看见他后眼神一沉带上审视,一种威压无形中就散发了出来,他盯着陈西安迈步朝陈瑞河这边走了过来。 瞎子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钱心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去和陈瑞河交换小眼神,陈瑞河也是莫名其妙,密切注意着形势。 赫剑云有能耐拿公园的地盘建别墅,说明背景硬到了政府里,陈西安一个刚被八局开除的设计师,转眼又成了这个不太普通的大老板敌视的对象,钱心一瞥着他严肃起来的侧脸,觉得他好像有很多故事。 陈瑞河让开主位,赫剑云放下银色的公文包坐下了,仍然盯着陈西安,开口道:“瑞河,这就是GAD的主设计?” 他的声线很沉,而且方言口音挺重,钱心一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边陈瑞河已经忐忑的答上了:“是的,这是他们的技术负责人钱心一钱所,另一位是设计师陈工。” 他看得出来赫剑云对陈西安不友善,便故意把钱心一压在了前面。 钱心一连忙越过陈西安走到桌子角那去和他握手:“赫总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钱心一。” 赫剑云总算是看向他了,笑就是嘴角一勾浅到没有那种,伸出手来,“你好”,然后又看向了陈西安,说:“这位是你的下级?” 他似乎是惯于发号司令了,疑问句都是一股肯定句的语气,钱心一心里挺不爱听的,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陈西安,发现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便转回来笑着道:“不是,陈工跟我同级,计算的话我还得听他的。” 赫剑云眉心一皱,两只手在面前扣起来,特别不客气的说:“我不想要这个人负责我的工程。”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都去看陈西安,不料这个最该难堪的人却只是一脸淡然的朝他的同事笑了笑,没做其他反应。钱心一眯了下眼,心说你连我一起也不要多好,嘴上却说:“赫总,陈工是我自己选的搭档,我想我需要一个他不能胜任的理由。” 就是高远对他都客客气气的,赫剑云没料到一个小小的设计主任竟然敢反驳他,面色有些不虞:“他的声名很狼藉。” 陈西安只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无名小卒,连到处打交道的陈瑞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就知道他声名狼藉了,这不是有旧仇根本说不过去。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会保持沉默,那些新闻里发生在眼前的惨剧都不敢挺身上前,又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委屈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呢? 这是第三次,钱心一听见别人说陈西安的名声,而且还将他全盘否定,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而且也觉得陈西安无论是性格还是风度都是个不错的人。或许是他自己情商太低,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情绪,钱心一只觉得越想越窝火,有权有钱的人指鹿为马,无权无势的人就要堕入地狱吗? 他笑了一声,说:“赫总,大家都有言论自由,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和他搭惯了,其他人合不来,回去就跟高总讨论一下换组负责的问题,今天之前就给您这边答复,您看行吗?” 陈西安心头一震,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血缘之外疑似被保护的滋味,这种感觉叫他在被刁难的立场中忽然怦然心动,同时他还不着边际的意识到,钱心一这种护短的人,通常都没法对小可怜坐视不理,若是他要追求钱心一,装弱可能是一张好牌。 钱心一本来就不想干这么有“内涵”的项目,乐得去找高远换掉他,但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他在绑定销售,陈瑞河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打圆场:“心一你说的叫什么话,赫总,我跟陈工接触一天了,业务上没得说,老聂也看见了。” 那聂总也顺势点了个头,赫剑云眉头登时皱的更深了,他虽是雷霆作风,但也不能罔顾民意,他看着成熟了许多的陈西安,昔年丧子的悲痛又隐隐发作,他曾经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性格,也对他寄予厚望,如今却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无论是谁对谁错,这个人害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赫斌是即成事实。 赫剑云心思一转:把他控在手底下干活也不错,说不定到时犯个错,付出点代价也不错。 赫剑云松了口,会议重新开始以一种特别压抑的氛围开了起来。不过赫剑云虽然对陈西安有意见,但是对自己的项目还是很负责的,他提出了很多自己考察过的实地,只和钱心一交流,陈西安坐在他身旁,像一个故意被隔离的孤岛。 接近九点的时候会议终于结束了,钱心一刚出院门,正在酝酿怎么安慰下陈西安,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那边赵东文的声音委屈的都能去给人当女朋友了。 “师父~~冷锅串都上了4锅了,你还来不来了?” 被蒙在鼓里的钱心一愣了下:“来什么啊?” 赵东文咦了一声:“来过birthday party啊,组里全在等你,从五点半等到九点,你快点!!!” 心脏里像是打了下电火花,钱心一忽然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叛徒,瞒我啊,那、那什么……替我谢谢大家,我马上飞过来。” 挂了电话他似乎终于找到可以和陈西安说的话题了,推了他一下:“行啊,背着皇上和奸臣密谋。” 陈西安笑了笑,有些勉强的样子,钱心一看着不得劲,刚想说不愿意就不管这项目算了,他叫老高换个人顶他,巷子里却猛然蹿出一只没栓狗链的大型犬,钱心一头皮一炸,魂飞魄散的丢下陈西安跑了。 钱心一怕狗,特别是大狗,怕的屁滚尿流! 狗见不得人跑,他一跑,那狼狗立刻撵上了他,陈西安一把没拉住,在西塘明亮的照明系统里,喊了半天停下没用,眼睁睁的看他扔了包夺命奔逃,跑的屁股蛋子都要掉下来似的。 钱心一跑的特别拼命,一下就拐进一个巷子里不见了,陈西安十分担心,把公文包往院子里一扔也跟着跑。跑出两公里终于发现了他的踪迹,他不知道窜进谁家院子里去了,开了一条缝从里头往外窥,那条狼狗扒着门缝朝他嚎叫。 陈西安撑着膝盖喘气,忽然觉得很好笑,赫剑云比狗可怕得多,他犟着脖子跟人干,区区一条狼狗,他又被吓得魂不附体,这人真是…… 赫斌曾经给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大片的阴影,杨江说总有人会为他带来光明。 陈西安看着那一条细细的缝,觉得应该是这个缝隙里的人。 第14章 等主人来牵走了狗,陈西安还在笑,钱心一也知道自己刚刚的逃姿有点过于奔放,但他逃之前还准备安慰他的,便觉得陈西安有点不厚道,他顺着砰砰乱跳的心脏骂道:“笑屁,有什么好笑的!” 陈西安觉得自己的笑点中了邪,抿着嘴特别艰难的说:“没有,我没笑。” 钱心一给了他一个“要吃药”的眼神,因为满脑子都是赵东文给他的惊喜,便懒得和他纠缠,把步子迈的脚不沾地。夜里的西塘特别安静,细风里有虫鸣,天幕上有星星,很适合悠闲的散步。 陈西安不急不缓的辍在他后头,距离拉开四五米的时候,忽然听钱心一头也没回的问道:“陈西安,开会的时候我有点自作主张,没问你的意思,我现在问问你,别墅的活你要是不愿意,我找二所的计算替你。” 陈西安的笑意温和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答道:“你会因为张航在总包而退出这个项目吗?” 钱心一不屑的转过头:“笑话,他算老几。” 陈西安平静与他对视:“同理,赫剑云算老几。” 钱心一愣了下,忽然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诶我才发现你还挺狂妄,不错,这性格我喜欢。” 陈西安意味深长的靠近他:“你喜欢就好说,不过别墅肯定好做不了了,算我连累你了。” “半斤八两吧”,钱心一展望了下前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和大老板有怨,我和总包有仇,缘分狗屎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不过不要怕,国标和规范永远是正义的一方。” 陈西安拥着他的肩膀走的快了点:“正义的使者快走吧,你的包还在草丛里。” 钱心一猛的跑了起来:“槽,我手机!都怪那只蠢狗。” 手机果然在响,来电人是彭十香,钱心一捡起来接了:“诶,妈。” 陈西安捡回包,对等在门口的小姑娘道了谢,把钱心一推上了副驾,打燃车朝川菜馆开去。 钱心一跟他母亲的关系似乎不太亲密,一开始他还在电话里撒了一堆善意的谎言,吃过了、挺好的、还有人买蛋糕什么的,后来就开始敷衍,不是嗯就是知道了,最后以要下车了为由把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塞进裤兜,然后就瘫在座位上沉默起来,母亲的话题来回就那几个,陈西安知道他在烦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问。如果他想知道钱心一身边的女性朋友,他的方式一定是曲线救国。 一个小礼袋忽然被搁在了腿上,倒方锥的模样很有不稳的感觉,钱心一下意识伸手撑住了袋子两边,看了两眼又去看目不斜视开车的陈西安:“这啥?” 陈西安侧头朝他笑了下,眼底映着路旁的黄灯,瞳孔里像是盛着烟火:“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吧。” 钱心一挺开心的,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每年生日要么自己过,要么去师父家蹭饭,今年被他的徒弟弄的大张旗鼓,连新来的同事逃不过破费的命运。他撑开礼袋口发现里面是个黑色的眼镜盒,不由想起自己在UA开会那天的随口一说,没想到陈西安这么上心。 “谢谢谢谢”,他发自肺腑的道着谢,低头掰开了眼镜盒,被镜布包裹的眼镜嵌在其中,隐约能看见黑边的镜框和眼镜腿,是个样式挺规矩的眼镜。 钱心一取眼镜挂到鼻梁上,掰翻了后视镜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没带过眼镜的人一开始都会觉得怪,钱心一看了几眼,觉得自己像个很奸诈的伪君子,就把眼镜取下来了,笑个不停:“我觉得我把你的礼物给糟蹋了。” 陈西安因为要看路,没看见他带眼镜的样子,但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应该没问题:“我觉得你是不习惯,我第一次戴眼镜也觉得很难看。” 钱心一想起他戴眼镜的样子,觉得他在骗鬼,陈西安瞥见他充满质疑的眼神,笑着解释道:“真的。” “等我回家多看几眼,看帅了再戴出来”,钱心一把眼镜认真的包起来放回去,扬了扬镜盒说:“谢谢,我很喜欢。” 到饭馆都快10点了,幸好周围有片大排档,吃宵夜的人多,大堂里还不至于人丁萧条。钱心一蹭蹭的跑进包厢,赵东文正在啃凤爪,一见他登时浮夸的抹了把被辣出来的汗,朝他做作的叫道:“师父,你终于~~~肯来了,徒儿等的……鸡翅膀都啃完了~~~” 大伙被雷的哄堂大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聊过些什么,服务员也扒在门口笑的不肯走。钱心一觉得有点丢脸,谢过了服务员把包厢门带上了。 凉菜早就上好了,酒水已经倒过一遭了,桌上全是烧烤签子,大伙估计嗝都打了两遍了,但是还没人走,见他一来,立刻从桌子底下掏出预备好的彩带朝他喷过来,嚎叫着祝他生日快乐。 钱心一被喷了一身五颜六色的发泡剂,陈西安作为池鱼被殃及的十分彻底,两人像被结婚一样喷了半天,终于飘红挂绿的走到预留的位子上坐下了。他们一坐下,坐在最靠门口的梁琴立刻打开门缝叫服务员上菜,钱心一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叫他们先吃点东西。 钱心一手里被赵东文塞了双筷子,这是一种尤其久违的热闹,叫他心里的感动犹如落潮时波浪,他眼尾发烫的接受了大家的好意,夹了块凉糕给陈西安,自己也吃了一块,然后端起酒杯站起来,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谢谢大家费心给我过生日,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正就是……谢谢,我以后少骂几句,来,走一个吧。” 众人切了他一声,都站起来和他一下一下的碰了杯子,祝他生日快乐。接着就是一圈一圈的喝,钱心一开心,又受了大家的好处,特好好说话,敬他就喝,让他发誓从此当个温润的美男子他就装斯文,等到赵东文的女朋友小温推着蛋糕进来,他已经醉的满眼都是烛光了。 陈西安单手撑着他,看他把蛋糕横七竖八切的像个王八壳子,哆哆嗦嗦的分给大家,然后被抹了一脸的奶油,拍的浑身都是蛋糕渣子,成了个奶油老生。 他们7个人折腾空了两瓶一斤装的牛栏山和啤酒红酒若干,除了不怎么喝酒的女性和陈西安,以及醉到尽头方转乖的钱心一,其他人都开始群魔乱舞。 赵东文非要抱着钱心一的大腿,嚎成了个文艺湿人,什么他师父是他职场上的指路明灯,虽然有时候一闪一闪,但是从没把他遗落在黑暗里……他看着秀气斯文的女朋友小温在一边笑的十分豪放,把桌子拍的砰砰响。 胖子包宇鹏醉的开始剖析心路,先是指着钱心一一通“你小子傻逼谁给你的胆这么跟我说话”的骂,后来骂的笑起来,把钱心一的背当皮球似的拍,说服气他。 陈西安听那声音有点实诚,连忙把摇来晃去的钱心一连人带椅子往后拖了一段,远离胖子的魔爪,又把趴在他腿上的赵东文提到胖子腿上。 组里年纪最大、人也最闷的吴哥喝醉了就成了话唠,揪着人就谈他的恋爱史,那女朋友一个两个三个的数过来,效果跟数绵羊似的,愣是把钱心一数的睡过去了。 要不是第二天还要上班,他们还准备浪去KTV,陈西安把开始脱缰的赵东文赶走,又叫清醒的梁琴帮其他两个醉汉打了的,至于“顺路”的、烂醉如泥的钱心一就归他负责了。 钱心一喝醉了颊上两坨高原红,被陈西安绑在副驾上睡成了一个聋子,陈西安一路问了他快八十遍他家的具体地址,他愣是没吭声。陈西安在和平桥开慢了一段,见他始终没反应,干脆油门一踩,把人带了回家。 第15章 陈西安弯下腰,特别没诚意的绅士道:给你一个拒绝的机会好了。 他伸出手,在醉汉发烫的脸上轻拍:“钱心一,醒醒……喂,再不醒我就亲你了。”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的道理,陈西安也叫不醒醉酒或是通宵的钱心一。他呼吸悠长,在逼仄的座位上睡的天昏地暗,陈西安自然是不可能在停车场真的亲他,只是把他扒出来,负到背上背回了家。 两人身上一片狼藉,陈西安找了条备用床单铺在沙发上,把钱心一扔了进去,那边连下意识的滚都不会打,拧巴的姿势照样熟睡。就他这个戒备心,陈西安想干什么都得逞了,问题是清醒之后,他可能会荣登钱心一生平憎恶榜的numberone,连张航来了都得靠边站。 陈西安的条件不至于缺炮友,他缺一个能吸引他的人,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不铤而走险。他想要钱心一爱他,比想和他shang一次床的欲望强烈得多。 他把钱心一翻得肚皮朝天,觉得这个人和他的沙发特别配,他分不清心里那一溪流似的愉悦源自于什么,摸了摸钱心一有些出汗的脸,低头亲了亲他的唇。 意料之中的柔软,带着残余的酒气和缓慢的鼻息,气流吹到他脸上,刮起一阵极轻的痒意,然后在心猿意马的神经元中传递到心底,激发出一阵想得到更多的冲动。 钱心一的脸近在鼻端,连毛孔都清晰可见,皮肤有些干燥,也有些浅色的斑痕散落,但整体还是耐看的,睡着的钱心一堪称无害,眉眼舒坦,鼻梁窄巧。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便是另一幅侵略性的气场了。 身体变化显而易觉,连眼睛都热了起来,陈西安使劲在两眼一抹黑的某人唇上碾了一下,在舌头探入对方的唇缝时毅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浴室。 半小时之后他穿着睡衣回到客厅,沙发上的人还是那个姿势,他骂起人来排山倒海,睡起觉来却静若处子了,也是极端。就这么睡了明天起来估计都成酵母了,陈西安也没那个忍耐力扒光了替他洗,便去拿了瓶冷冻的可乐,从钱心一的衬衫下摆里塞了进去。 很快,睡死的人啊的大叫一声,像诈尸一样弹了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艰难的撑开,先是找到了冻炸肚皮的源头,懒洋洋的扒远一些,又中枪倒地似的摔了回去,打着呵欠骂陈西安:“你是不是有病!” 陈西安拽了毛巾来擦头发:“起来,洗了再睡,你身上全是渣。” “洗……”,钱心一混沌的焦距里终于察觉到天花上的壁灯有点不对,他翻了个身感觉天旋地转,又瞥见对面的沙发是黑白条纹的,这下终于是清醒了,这哪里是他的家……那就只能是陈西安的家了。 钱心一手软脚软的坐起来,四下打量了一下室内,冷硬的装修风格,窗明几净,屋里最脏的东西,差不多要属他自己。 他醉的云里雾里,也不记得要纠结深夜和一个“gay”共处一室,或是给同事添了大麻烦,只是迫切的想要洗掉一身熏人的酒味和脏兮兮的蛋糕碎。 “那我去洗了”,他又打了个呵欠,东倒西歪的爬下沙发,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瞎走:“浴室在哪?” 陈西安觉得他这幅样子十分可爱,笑的宠溺连自己都没发觉,指了指他左后方的门,说:“抽屉里有新毛巾和牙刷。” 钱心一连谢都没道,好了一声就游进了浴室,很快水流的动静就传了过来。浴室门是磨砂的,但里面还有一道干湿分离的玻璃隔断,看不见里面的身影,陈西安也不失望,他的心里和身体都有些蠢蠢欲动,他靠在沙发背上仰起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急,沸水只能让青蛙跳出水锅。 哪里都看得出陈西安挺讲究,他的浴室一样小资,有点酒店的感觉。钱心一洗完澡总算是回了魂,没光着就出来,他从门缝里探出颗湿漉漉的头:“陈西安……随便来套能穿的衣服。” 陈西安已经站了起来,但还在开他的玩笑:“出来自己找啊,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钱心一满头黑线:“怕你妹,我不耍流氓你还不愿意?诶你赶紧的吧,光着屁股我焦虑。” 陈西安笑着进了卧室,不一会翻出一套睡衣和一条洗过备用的新内裤来,站在浴室门口钱心一指尖堪堪够不到的地方调戏他:“求我。” 钱心一白了他一眼,迅雷不及掩耳的钻出来把衣服夺走了,然后砰的关上门,声音隔着玻璃传出来:“求完了,滚蛋。”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足够陈西安还是瞥到了不该看的,他心神一荡靠到玻璃上发笑:“心一你露点了。” 钱心一套内裤的腿猛的一顿,忽然想起他是个基佬的传说了,但他拽着别人的内裤,又觉得他不太像,因为他太坦荡了,他想:开个黄点的玩笑嘛是男人的通病,平常心平常心。 在事情有定论之前不要随便脑补,因为实在又太多的闹剧是源于自作多情。 于是他呵呵了陈西安,说:“去年海边全公司都看见我露点了,今天又麻烦你了,我一喝多就是这样,所以我平时不喝酒。” 陈西安心说求之不得,嘴上却说:“不麻烦,小事。” 钱心一比他矮一些,但睡衣宽大无所谓,他开门前还愁了一瞬间明早穿什么,但拉开门就无所谓了,大不了起早一点回家换。他刨着头发出来,看见陈西安倚在左手边,长胳膊长腿的挺帅,就说:“我收拾完了,折腾一天你去睡吧,沙发借我用一晚。” 陈西安把自己擦过头的毛巾盖到他头上,隔着毛巾揉了一把,戏谑道:“我能让所长睡沙发?有客房,不过杨江前几天来睡过,你先擦头发,我去换套床单。” 钱心一捂住毛巾只剩半边脸:“别换了,麻烦,谁介意这个啊。” 陈西安笑了笑,觉得他也不像是会介意的人,便把他引到客房里去了。 钱心一游魂一样出来,陈西安正好从外面回来,他明显是去锻炼了,短袖运动服,整个人跑的浑身都是汗,额发贴在脸上,目光清醒有神。钱心一醍醐灌顶的反省了一下,觉得别人帅的不是没有道理,他羡慕但是没有执行的动力,便泄气的抬了下手当打招呼,一回头钻进了浴室。 洗完脸出来陈西安在往桌上搬东西,豆浆包子鸡蛋和凉拌黄瓜,他坐过去,陈西安在对面问他要吃什么包子,钱心一听指挥夹了个梅菜馅,啃到嘴的瞬间幸福的冒油,脑子里忽然冒过一个念头,差点没把包子都吓掉。 陈西安又给了他一个鸡蛋,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好吃?” 钱心一把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摇头,用筷子拨着鸡蛋在盘子里打滚,内心颇为凌乱:贤惠是贤惠,但他是个男的啊!!! 更多的他故意没想,比如陈西安是个gay之类的。 他起来晚了,来不及回家换衣服,陈西安给他刨出一套以前穿的休闲服,除了叠痕深一些,裤脚往里折一点,穿着倒也合适,而且陈西安对衣服质地挑剔,穿着比钱心一自己的衣服还有版型一些。钱心一在穿衣镜前面得意,又去把陈西安送的护目镜拿出来戴上,旁观的人一夸,他也觉得自己戴眼镜还能看,并且还越看越有学问,就对着镜子做沉思状。 陈西安把臭美的人后衣领一提,往门口拽:“够了钱博士,去公司思考吧。” 钱心一到底没带着眼镜进办公室,除了工作的内容以外,他不喜欢别人注意他,他就在电脑桌前戴。不过进出他办公室的一所人员还是看见了,并把他的护目镜样式大夸了一通,说他戴上了之后气质如兰,斯文俊秀,十分的不适合发怒,被钱心一丢的文件夹给砸出去了。 只有年轻而热爱名牌的赵东文发现了他气质升华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衣服,于是陈西安的眼光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钱心一先去找高远交了下底,说这个项目到处有仇,搞不好就砸了,问他考不考虑换个组干活。高远沉思了一会儿,说先干干再说,钱心一就破罐子破摔的出去了,临走他还从其他组敲了个竹杠,要求忙不过来的时候其他组必须无条件提供一个人来帮忙。 然后他召集全组开了个会,传达了一下业主的愿望和诉求,唰唰的把活分下去了。陈西安和胖子整结构,他、梁琴和老吴管功能和立面,赵东文属于流动人员,哪边缺人去哪边顶缸,散会了开始干活。 忙起来察觉不到时间的飞逝,每天就是画画画,钱心一和陈西安都很注意进度,一周开一个报告会。前期松散点,每天干到七点下班,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让人连吃面还是吃饭都不想考虑,其他人都是有家的人,所以陈西安只要提出一起吃晚饭,就是一提一个准。 杨江发现他的好基友失踪了是在一个月之后,他打电话给陈西安,说:“靓仔,出来嗨呀。” 那边瞬间拒绝:“自己嗨吧,我在吃饭。” 杨江无语道:“天爷,一个人吃什么饭,出来喝酒。” 陈西安笑着虐狗:“两个人啊。” 杨江心里咯噔一响,立刻来劲了:“谁!!!钱心一?” 陈西安嗯了一声,杨江就爆炸了:“卧槽你骗我吧,钱心一这么容易搞定?不可能。” 陈西安据实以告:“只是单纯的一起吃饭,”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纯同事。” 杨江安静了两秒,然后崩溃了:“大神我给你跪下了,都一个多月了搁相亲快的都要结婚了,你告诉我你还是直男?” 陈西安淡定的说:“依你的意思是要我坦白,然后呢?” “然后……”,杨江想了想,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然后你估计就又要被辞退了,哈哈哈。” 他笑完了又变成一副担心的语气:“西安,可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诶。” 陈西安:“再说吧,这边女同事私底下讨论我在八局的事情,我都听到了,他要是不聋,怎么着也该有点准备,而且一个人对你比别人好,你不会感觉不到的。” 第16章 钱心一虽然有些迟钝,但并不是缺心眼,只是他一天起码要接百八十个电话,业主厂家施工单位,效果管线和外墙,自己还要调整好心态画图,实在是没什么功夫细思恐极。 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他会觉得自己和陈西安好像有点形影不离,但这种念头通常持续不到一分钟,就会被各种各样的问话打断。就比如他现在坐在陈西安对面,鱼香肉丝还来得及没点,之前已经交图的施工单位就来电问他墙歪的很厉害怎么办。 陈西安挂了杨江的电话,就见钱心一在骂:“大哥,我服了你们了,我只是个出图的,又不是大厦一条龙服务,墙砌歪了你也跑来问我,钱归我收吗?……按你这个逻辑那卖卫生纸的还要负责给买家擦屁股咯?” 陈西安敲了敲菜单,对面的人用手指在鱼香肉丝上划了一下,他又加了个凉拌腐竹和金银馒头,把单下了。 现场必然是打了个马虎眼,钱心一不耐烦跟他闲扯,粗暴的挂了电话:“那我也没办法给你把墙別直了,问我?我建议你们凿了重砌,基都是歪的,误差累计后续什么都会歪的越来越厉害,不过你的初衷要是想建个比萨尔斜塔,那我也不敢说话了,就这样,挂了。” 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滑,习惯性的叹了口气。人的精力有限,要是太分散就容易累,钱心一看着凶巴巴,但其实这种人恰恰是最好说话的,陈西安就能避免掉许多这种麻烦,因为他的回答总是特别官方,抱歉不是图纸问题,我们不予过问。 陈西安给他倒了杯酸梅汤:“你还是太好说话了,别人一说难处,你就排忧解难,这样多累。” 话虽这么说,但他或许喜欢的就是钱心一这种态度,为安全负责。 钱心一灌了小半杯,贴着桌面晃动杯子,紫黑色的饮料在杯中跌宕,他抬起眼看陈西安,有点自暴自弃:“你也觉得我嘴太长了是吧。” 陈西安:“不是,你是心太软了,大家不懂的就要来问你。” 钱心一有气无力的说:“烦成我这样,就知道这不是句好话了。” “在我这里是好话,我喜欢你这种的态度,不推卸责任,你到国企里呆一呆就知道这种人多难得了”,陈西安想了想,说:“你要是觉得我可信赖,以后分一半的人跟我联系吧。” 钱心一愣了下,有些感动,工程上的麻烦大家都像皮球一样踢,因为一过问基本就得被烦到竣工,只有傻子才会接下麻烦。陈西安当然不傻,那他为什么愿意犯傻,钱心一虽然不愿意想,但是当他负责这个理由也不够用,因为这些项目都跟陈西安没关系。 他鬼使神差的避开了陈西安的眼睛,甩着筷子说:“再看吧,诶菜来了。” 陈西安眼神一瞟,笑了笑没说话。他是个很细心的男人,这么久足够他发现钱心一某些小习惯的动机,比如他很闲或是焦虑的时候,喜欢折腾笔,不甩就敲再不就转,陈西安愉快的想,他现在是闲还是焦虑呢? 吃完饭后钱心一决定去看看他师父,杨新民喜欢五路居的糖蒜和糖拌萝卜丁,钱心一说要去买,陈西安没什么事,也说去买点尝尝。 五路居是个老字号咸菜铺子,卤菜、调味料也卖的十分火热,陈西安对调料比咸菜兴趣大,就低着头在那边看肉骨茶,收银的小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大夸特夸他们特制的肉骨茶是改良版,比进口的适口的多。钱心一在卤菜冷柜前鹌鹑蛋、火腿什么的一斤一斤的称。 各自买完东西,出门看见五路居旁边的cherry蛋糕坊,钱心一想起梁琴忙起来没时间逛街,嘀嘀咕咕的想吃这个牌子的朗姆芝士,就准备去带几块,当慰问一下大家。所以他站在展柜前问陈西安的时候,只是临时起意顺嘴:“你吃不吃这个?” 陈西安立刻就笑了,他老家沿海,有吃下午茶的习惯,他虽然不嗜甜,但是糖分低的蛋糕还是挺中意的,他眉眼舒朗的靠过去,说谢谢。钱心一瞥了他一眼,没想到陈西安居然喜欢吃蛋糕。 两个大男人一起买蛋糕感觉还是挺奇葩的,钱心一叫服务员装了七块,准备赶紧走人。谁料天不遂人愿,他就多看了一眼那个看起来好像不甜的香蒜面包,背后就响起一声尖锐又带着惊疑的叫喊。 “陈西安?!!” 钱心一回头的当口,硬跟鞋哒哒敲地的动静就急迫的靠了过来,他目光落处是个高挑骨感的女性,穿着平底的单鞋都到了他嘴唇的高度,淡妆瓜子脸,中分披肩发,肤色均匀、打扮精细,一看就是个白富美。 她身后还有个跟她差不多白净的男性,追着来拉扯他,脸庞很年轻,个头比陈西安还高,配她十分金童玉女。 此刻白富美跑到陈西安面前站定,想拉陈西安却被他避开了,于是愤怒的用涂着大红甲油的食指指着他,眼中飞快的漫起湿意:“你,你为了躲我,居然连职都辞了!” 陈西安为了避免授受不亲,干脆别到钱心一侧后边拿他当挡箭牌,看着对面的女性也是一脸无奈:“贾瑞,好久不见了。” 在他抬眼打招呼之前,那男人率先朝他笑了笑,虽然一脸尴尬:“师……陈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钱心一听他们打招呼,脑子里猛然亮起一道闪电,贾瑞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就是女同事和王一峰的八卦里的女主角,八局局长的宝贝闺女。 传说中这个美女怀了陈西安的孩子,然后他死不承认……钱心一暗戳戳的瞄了一眼她的小腹,发现她高腰包臀裙下的腹部十分平坦,在他在思考是没显怀还是没怀的时候,他又瞥见那个叫陈西安哥的男人拉着贾瑞的手摇晃的小动作,这举止亲密非常,钱心一盯了两秒,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一场年度感情大戏的舞台中央。 听那句像极了赵东文风格的欲言又止,这个年轻人好像还是陈西安曾经的的徒弟。 钱心一有了溜之大吉的念头,就在这时,感情大戏的男主角朝男二号笑了笑,一点也不剑拔弩张的说:“挺好的,李安你们逛吧,我们要走了。” 贾瑞手一横拦住了去路,咄咄逼人的看着陈西安,说着说着就哭了:“话不说清楚不许走,为什么要辞职?是不是我爸他……” “小瑞,别乱说!”李安语气有些重的打断了她愈发激动的话,贾瑞恼怒的转头剜了他一眼,梨花带雨的让他立刻没了脾气,他讨好的说了一连串的好,然后闭了嘴。 钱心一觉得这男的有点窝囊,不过另一方面,他也从那半句话中验证了陈西安确实是被排挤出八局的,正好被高远捡了个漏。 大获全胜的贾瑞甩开了他的手,往前一步想碰触陈西安,却又被避开了,这个动作或许挺伤人的,她咬着嘴唇委屈的眼泪都含不住,失控的哭了起来:“为什么啊?我也不差啊,是有点小脾气,但为了你也愿意改,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贾瑞是真的有些崩溃了,她长得好家世好,向来都是人追她,或许就是因为陈西安不爱搭理她,她才觉得这个人与众不同的有魅力,她抛弃矜持追了陈西安半年,没想到真有人能无动于衷。 太过一帆风顺的人生遇到风浪,往往不堪一击。贾瑞有自傲的资本,又偏执成狂,愈发想不通陈西安连她都看不上,那他能看上谁! 端着面包盘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里的弹幕估计全是三男一女的爱恨情仇,偏偏当事人们一个激动一个淡定,还有一个慌忙的掏纸巾,就钱心一这个无辜的外人尴尬的不行。他捅了捅陈西安,示意他安慰一下。 不过安慰也轮不上陈西安,看样子李安和贾瑞是谈上了,贾瑞第一天到八局实习,李安就看的目不转睛,可惜贾瑞爱慕陈西安这种对她高冷的类型,为了接近他,李安专门求的陈西安收他当的徒弟。 陈西安没理他,只是看着被李安连哄带劝的贾瑞:“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贾瑞稀里哗啦的哭着骂:“不要扯什么你喜欢男人的谎言了!我每个月给你小区的门房两千块钱,让他向我汇报你的行踪,还有那个杨江也不可能是你的对象,我也找人调查过,他喜欢的是个已……” “贾瑞,别说了!”陈西安忽然严肃的打断了她。 这些事情其实他都知道,在贾瑞的父亲找他谈话的时候,为所欲为的人其实非常多,比监视更残酷的事他也经历过,所以当时他没有特别生气。他现在动了怒,是因为贾瑞在大众场合揭杨江的疤。 钱心一旁观的瞠目结舌,这女人的话里全是炸弹,炸的他脑筋都碎成了一段段,喜欢男人、监视、杨江和陈西安……真是会玩的城里人! 陈西安冷下脸来还是挺可怕的,李安心虚的瑟缩了一下,拥着贾瑞温言细语道:“小瑞,你误会了,他和杨先生开房的照片完全是有人刻意抓角度拍的,陈哥不是……那种人。” 那个刻意压低了语气的“那种人”莫名其妙就踩中了钱心一的地雷,他眯了眯眼,看这个话里有话的小白脸横竖不顺眼,忽然插进来:“哪种人啊,说说。” 陈西安眼里瞬间就染了笑意,看了他一眼,觉得那小模样挺霸道。 钱心一惯于骂人,积威到底不是一点点,他平着眼睛把语气一提,好像忽然就从群演变成了大boss,尽管他提着一堆香肠腊肉,穿的也很普通,李安还是愣了两秒,被他逼的口不择言起来:“……额,那个,没哪种。” 贾瑞毕竟敏感许多,陈西安的眼神没逃过她紧盯的视线,哪怕她拿出最娇弱的姿态撒娇的时候,这个男人也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怎么形容她说不出来,算是女人的一种直觉,她从那点神态里窥出了温柔与宠爱。 贾瑞心里轰隆一声,骤然疼的心脏都缩了起来,她曾经想不出来的人,竟然这样普通,并且具现化的站在了她面前——他果然是个男人。 她无法置信的看着陈西安和钱心一,嗓子紧的要命,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的:“你、你……竟然—喜欢这样、的人。” 钱心一被她走火入魔似的双眼看的别扭,转头去看陈西安,正好看见他嘴巴一张不要钱,说了个嗯,登时吓的懵逼了。 第17章 被爱的人无罪,那么在贾瑞这里,错的人就是钱心一了。 她像所有求而不得的偏执者一样,因为不甘心和嫉妒而去推搡钱心一,嘴里是混乱不清的哭嚷:“你凭什么啊?你看起来这么普通!你根本就不配!你这个贱男人……” 她本来还想骂他是狐狸精,可惜他怎么看都不像。 钱心一被她的忽然发作推的节节败退,直到贴到陈西安的胸膛才回过神来站稳,背后的人将左手搭在他肩膀撑住他,钱心一匆忙转头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话但知道不适合现在说,便又转了回去,眉心浮起的痕迹显得不太愉快。 贾瑞还在歇斯底里的推他,质问变成了呜咽,李安要拉不敢拉的添着乱,连路过蛋糕坊的人都驻足在了门外,毕竟看热闹不要钱。 钱心一厌恶被目光包围的感觉,周围的窃窃私语让他有些心烦,他一把拽住贾瑞劈过来的手腕,盯着她的目光尽力别那么不友善:“贾瑞是吧,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那谁戴帽子的小帅哥,别拍了啊。” 贾瑞愣了一瞬,隐约察觉到他脾气似乎不小,顺他所说泪眼朦胧的瞟了一眼,登时被人群里举起的6s给吓到了,她尖叫一声把脸一捂,在脑洞里自己已经成了微博上热搜的丑闻之一。 李安也是满脸通红,像个老母鸡似的把她护在怀里,搞得被又推又骂的钱心一才是个恶人一样。 钱心一无法理解这美女的脑回路,怕丢人开口之前也不想好,凶起来像个母夜叉,一个摄像头又把她吓的瑟瑟发抖,脸变的又快又翻天覆地。还有她这个男朋友,连稀泥都和不好,现在居然还敢有一下没一下的瞪他,简直岂有此理。 跟他们讲理估计是有点困难,而且这姑娘哭的也挺惨,背锅就背锅吧,钱心一决定见缝插针的溜掉,他也没知会罪魁祸首陈西安,提着他的蛋糕和香肠大步流星的推了地弹门,准备去他师父那里避难。 陈西安狗皮膏药似的撵上来,抓住他的食品袋把人拖上了车,钱心一稍微有些迟疑,到底是没有放开他的吃食,几乎被牵一样的上了车。他明白陈西安找他干什么,有些话已经到了嗓子眼,说不说区别不大,只是当事人若有意图说清楚,尴尬或许能少一点。 小小的轿车门像一道结界,车外人来人往弦月东升,车内的气氛却渐趋沉闷。 钱心一确实是有点尴尬的,他不歧视同性恋的基准顶多也是事不关己,真到了置身其中的地步,他的价值观就有些措手不及了,他假装的目不斜视,陈西安风轻云淡的扶着方向盘,等他憋不住先开口。 钱心一忽然想抽烟,掏了掏发现自从陈西安出现后,他不再方便躲在办公室里抽烟,又没时间去楼梯间,好一阵子没带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养成的这样悄无声息,想改却难如江海倒流。他松了松没系领带的领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当事人发话,急性子果然先受不了了。 “不说话我就走了”,嘴上说要走的他却把身体往靠背角上一砸,斜着方便看陈西安。 陈西安一直撑在方向盘上看他,这样两人正好能斜着正面对,他勾了下嘴角,声音温柔的一塌糊涂:“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作为报答,我可以无偿回答你一个问题。” 他本来还准备再炖一阵子的温水,天意让贾瑞半路杀出,所谓机不可失,看钱心一当时没否认的态度,也该不至于是孤注一掷,试一试吧,他在心里跟自己说,谁都希望付出的感情能得到回报。 钱心一被他磁出一身鸡皮疙瘩,明知道这厮在给他挖坑,确因为确实在意结果,简单粗暴的就跳了下去,然而话到嘴边又有点犹犹豫豫的:“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那个、那个……‘嗯’是什么意思?” 陈西安面不改色的微笑道:“应该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钱心一烦的刨了下头发:“诶,你们这些国企的人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啊!” 陈西安故意把声音压低了一点:“怕说的太直白了你会生气。” 他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钱心一登时进入了自己认知上的误区里,在他没接触到而自以为gay都是娘炮的狭隘中,gay似乎都是挺敏感脆弱的。他打量并回想了一下陈西安的日常,觉得他不太像,但眼睛看不透皮囊,他又不敢确定了。 反正他现在是有点顾虑会伤到陈西安的自尊了,语气正常了不少:“虚里虚气的我才生气,直说就好说。” 陈西安垂眼遮住笑意,接着再抬起来直视他,看了差不多有个七八秒才开口说:“心一,我确实有点喜欢你,你觉得害怕,或是恶心吗?” 他的眼神特别专注正经,而且还光看不说话,钱心一被他盯的一通瞎紧张,接着就听见了他的表白,乍一听心里确实挺别扭的,没时间深化感想后两句就来了。钱心一怔了下,莫名其妙的回了句:“我为什么要害怕。” 他的重点一直挺奇怪的,陈西安并不意外,心里好笑的道:“那恶心呢?一个同性喜欢你。” 钱心一的尴尬又回来了,他认真的想了想:“可能我知道你的为人,而且我本来也不歧视同性恋,恶心谈不上,但是你忽然说这个,给我吓一跳,挺别扭的。” 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反应了,陈西安心里奇异的松了口气,开始以退为进:“可以理解,其实我还没准备好让你知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和老吴换工位。” 钱心一无语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虽然没有成功的谈过恋爱,但是约会吃饭的对象一直都是女生,喜欢男人对他来说基本可以算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根本没想过。眼下这个问题迫在眉睫,照理说他该二话不说的拒绝,但是陈西安总抢是抢走他的选择,只给他一个发号司令的机会。 钱心一若是会拒绝人,那么他每天的通话量和工作量必定锐减,根本不至于焦头烂额到现在还单身,陈西安抓的就是这个破绽,笃定钱心一不忍心伤他。 果然,钱心一挣扎了半晌,做了个他意料之中的决定:“拉倒吧,工作就是工作,你凭什么去和老吴换位子,老高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因为陈西安说喜欢我……不,是有点喜欢,我觉得不舒服,所以把他赶出去了?这也太幼稚了。” 陈西安:“这是个小问题,你可以不用管,心一,我不想给你造成困扰,但有些东西是无法控制的,你不明确的做出拒绝的姿态,我会默认成是还有机会。” 钱心一忍不住气笑了:“你又没说要追我,我先跳出来拒绝,完了你恼羞成怒说我自作多情,那我说什么!” 陈西安看着他,一脸认真:“那我现在说了,我想追你。” “那我现在拒绝你”,说开了钱心一倒是不尴尬了,“但是你不用搬办公室,说不管用,隔一扇门能管个屁用。” 这是个大实话,陈西安心知肚明的笑起来,脸上的坦荡到了无耻的地步:“其实都不管用。” 钱心一额头的青筋蹭蹭的跳,有些焦虑:“陈西安,连贾瑞那样的美女都追着你跑,我想不通你怎么会看上我?我,我脾气挺差的,看起来也没有你有钱,长得也不如那个李安呐。” 陈西安被他的自知之明逗笑了,说:“我也没想通,我以前没喜欢过人,你的性格很吸引我。” 钱心一本来等着反驳他嘴里自己的优点,结果关注点立刻偏了,他抱着胳膊朝那边靠近一点,不信的问道:“没谈过?胡扯,我的性格,算了不好意思说,不对,没谈过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他本来准备说我,心里又有点介意,就换成了男的,陈西安没戳破他的停顿,看他的目光深邃温和:“我没说过这种话,但是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的感觉,工作,吃饭,聊天,都不会觉得很无聊。” 钱心一心里一跳,随即慌了起来,他和陈西安呆在一起似乎也很轻松,沟通方便,没什么顾忌,这个人细心而且体贴,兼顾贤惠,除了性别和身高,实在是一个很理想化的伴侣。 女性是更应该被呵护的对象,而钱心一约过不少次会,都表现出了不具备温柔体贴好老公的特性,比起照顾人,他更适合被人照顾。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措手不及的是个男的。 将近30年的人生观根深蒂固,钱心一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却接受不了,他沉默了很久才说:“陈西安,谢谢你喜欢我,我一直觉得我的性格挺讨人嫌的……对不起,我的观念跟不上你。” 陈西安倒是没多失望,甚至还很有风度的笑了笑,说:“我也对不起你,我估计你今晚要失眠了。” 钱心一拉出安全带往身上捆:“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失眠,走吧,我要去瑜苑,你带我一程。” 陈西安发动汽车,从后视镜里看他,心想钱心一到底是心软,所以他的机会一大把。他拐了个弯,说:“那我们以后还一起吃饭吗?” 钱心一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吃屁,不一起!” 陈西安很愉快的笑起来:“好的,一起。” 第18章 说不上那里怪,但就是感觉有古怪。 小楼的造型叽里拐弯,结构因此也特别复杂,陈西安这边明显忙不过来,赵东文作为流动人员被拨到了陈西安这边帮忙,他一天往陈西安的工位跑百八十趟,这种感觉比谁都深刻。 “这里是个八角楼,檐口突出,风荷载比较大,梁截面加大一点,以后有时间我教你算,现在配筋你先问包工。还有梁底离屋面的高度不到700mm,注意跟老吴和梁琴通下气,让他们画外装饰的时候考虑一下安装的问题,免得到时候现场来找麻烦。” 陈西安一边手速惊人的在草图上做云线标记,一边侧过头来看赵东文:“明白没,还有别的问题吗?” 陈西安会是个很好的师父,有耐心,讲的也简单易懂,做他的徒弟应该是一种幸福,但是赵东文觉得自己不会叛变。 他下意识撩头看了他师父一眼,发现那个平时爱插嘴进来骂他的人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在画图,聋了一样。 这情况有点反常,以前他来一趟被骂一趟,钱心一总觉得他依赖性太重,也没有归纳整理的习惯,一遇到问题就天塌了一样的来问,没半小时又来一趟,既打断对方的思路又浪费别人的时间。 这两天却很少插入他们的话题,也少见他和陈工边工作边聊天了,每次他来办公室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从不停歇。 “嗯”,赵东文狐疑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咧出一个笑:“暂时没有了,谢谢陈工,那我先出去了。” 陈西安嗯了一声,他拿着纸笔出去,迅速和梁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趴在和梁琴工位的分界线上,先交代了陈西安提的位置,随即话题奔着八卦的道路一去不回,他鬼鬼祟祟的说:“琴姐,你觉没觉得,我师父和陈工他们两个……” 梁琴萎靡的精神猛然一震,滑着椅子和他挤做一团:“有有有,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赵东文立刻摇头:“吵不起来吧,陈工脾气那么好。” 梁琴一脸“这你就不懂”的表情:“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一般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才吓人呢。” 赵东文呵呵道:“我师父不可怕吗?再说他们有什么好吵的,意见别提多一致了。” 这个梁琴赞成,她想了想,忽然小声的说:“陈工在八局有些流言你知不知道?” 赵东文上班忙成狗,加班连狗都不如,还要抽出紧巴巴的时间和温晓茹蜜里调油,实在兼顾不了八卦,闻言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眼底的兴趣像X射线一样。 梁琴左看右看,发现胖子在算配筋,老吴在纠结檐椽,就跟赵东文咬耳朵:“我跟你说你别大嘴巴一咧歪全公司都知道了啊,是这样,我听徐姐和小张说,陈工在八局把局长闺女的肚子搞大了,不肯娶人,又不知道怎么说是同性恋,被硬辞的。” 赵东文被大肚子的新闻炸的头昏脑涨,嘴巴里能塞个鸡蛋,后两句基本没听清:“……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梁琴面色古怪的说:“我也不太信,可你师父说不定信了呢。” 赵东文摆摆手:“可拉倒吧,我师父最不信这种流言蜚语了。” 梁琴到底是女性,细心且直觉强烈,还有半句话她没说,她能感觉出钱心一对陈西安的态度没以前那么随意了,至于是为什么,她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陈西安的性向传言。 这单身的老女人一脸深沉的思维风暴了一会儿,最后被无止尽的工作折磨的恶从胆边生,愤而想道:要是工作狂钱心一能被理性圆滑的陈工收服,起码一所的日子不至于这么苦逼。 就像墙壁一旦有了裂痕,腻子和抗裂砂浆顶多能起个粉丝太平的作用,破坏不会终止,只会不停的龟裂和蔓延。 钱心一并不是故意冷落或是疏离陈西安,只是朋友的界限太模糊,他拿捏不好那个分寸,怕一个不注意给别人留下了暧昧的误会,弄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当,就话也不敢多说,饭也不敢像以前那么频繁的吃,自己过的小心翼翼心怪累的,别人看来他却像是对陈西安有意见,用沉默来代言。 陈西安也有所察觉,他依旧温和依旧有礼,但是渐渐的也不再找钱心一吃晚饭了。 钱心一背地里纠结的不行,这种明明天天见却把对方当空气的相处模式让他觉得非常堵心,另一边习惯了约饭,再回归一个人到处瞎对付的晚餐,总是有种“寒风飘逸洒满我的脸”的凄凉心境。 但是拒绝的话是他说的,而且他纠结的头发狂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还是站在失去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的角度,所以在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找到对象之前,他都不该主动招惹陈西安。 没有意思,却给别人还有机会的暗示,是极其可耻的行为。 另一边,杨江“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情系列也再度遭遇滑铁卢,他爱恋的女人为了给孩子和老人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在她老公指天发誓没有下一次的毒誓里回到了婚姻的囚笼,杨江痛苦的跑到陈西安家里苟延残喘,大惊失色的发现他温水炖青蛙的朋友的情路也是大起大落。 起于贾瑞的神助攻,落在直男的人生观,连电视剧一集的时间都没活过,就Be了。 杨江先是幸灾乐祸的回了半管血槽,对陈西安冷嘲热讽,活该他不听自己的话,对方沉默的锻炼全程无视他,杨江嘲笑的没意思,忽然又忍不住来替他操心。 杨江盘腿坐在健身房门口,抱着盘洗净的无籽葡萄,说:“我觉得你比我还没戏呢,西安咱换一个吧,找个同道中人的小鲜肉,爱你爱的死去活来……过阵子也就忘了钱心一是谁了。” 因为自己都做不到,他劝的也挺敷衍,但是吃的非常敬业,手到擒来一秒一颗。 陈西安无动于衷的踩着跑步机,等那几分钟跑完了才停下来,站在机子旁边缓气。 杨江在门口吃魔怔了,盘里不一会儿见了底,陈西安掐着他要发疯开始哭的点忽然说:“我上个月遇到赫斌他爸了。” 杨江在崩溃的边缘被震住了,塞到嘴里的葡萄掉回了盘子,他结巴道:“谁、谁的爸?” 陈西安暗自松了口气:“赫斌他爸,赫剑云。” 杨江的悲伤被震的碎成了渣,他爬起来,打着赤脚啪啪的跑到陈西安身边打转:“啊!你怎么会遇见傻逼的爹啊,他没为难你吧,你没事吧?” 陈西安看他穷紧张,心里一阵温暖:“我在做的别墅开发商是他,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杨江知道赫剑云肯定羞辱过他了,不赞成的道:“辞职吧,赫剑云会整死你的。” 陈西安想起钱心一说张航算老几的表情,心里忽然挺想他的,他笑了笑,眼神里的东西几乎算得上执着了:“不辞,我曾经退让过一次,所以赫斌死了,但这能怪我吗?不能,实事求是,我也是一个受害者。你记得张航吗,巧的是,他也在甲方的总包。” 杨江彻底懵逼了,喃喃道:“我的妈,大路再宽,冤家路窄,你们老板也是倒血霉,遇见的爹全是仇人。” 陈西安靠在门框上笑:“心一问过我要不要退出,我问他怕不怕张航,他说张航算老几。赫剑云当众说不要我参与他的项目,钱心一说我是他的搭档,并且他只跟我配合。杨江,换做你面对赫剑云,你敢这样维护我吗?” 杨江没说敢,虽然他应该会,而且方式肯定不会像钱心一这么粗暴,不过钱心一确实有气魄,这一点他无法否认。杨江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赖着钱心一了,喜欢他正直勇敢不像恶势力低头是吗?” 陈西安瞥了他一眼:“你直说他犟吧。” 杨江又说:“可是张航就是不算老几啊,赫剑云不一样,他特别特别特别有钱。” 陈西安嗯了一声:“知道,分内的工作我会做到无可挑剔的,如果赫剑云真想整我,我参不参与这个项目、辞不辞职都没区别。” 杨江想想也是,除非他不干建筑这行,否则根本避不开地产商。 “那你跟钱心一怎么办?就这么耗着?你这边可以等,他那边说不定就相个女的结婚了。” 陈西安也不喜欢现在的氛围,但是目前似乎也只能这样:“先看着吧。” 杨江被他平静的姿态弄的有点发毛:“你怎么这么淡定?你心里……不着急上火吗?” 陈西安苦笑道:“急啊,但是不想像你这样。” 杨江低头看了一眼花裤衩,又想起自己每次都是来痛哭流涕的,忽然挺生气的:“日死你,妈的,祝钱心一天天被介绍对象。” 第19章 事实证明杨江真是个乌鸦嘴,别墅的汇报近在眼前,王一峰又横插一杠,来给他介绍对象了。 钱心一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通话声音就那么大,他却总担心对面的陈西安能听见,跑到楼梯间了才准王一峰说话。 王一峰在那边嫌他事儿逼,又觉得他没诚意,本意也忘了,骂骂咧咧的谴责他不成熟没担当,还不孝顺。 钱心一顺了二所所长一根烟,歪头夹着手机点,把他的废话从右边灌进去左边倒出来:“大哥,你要是没正事我就挂了啊,我明天去甲方汇报,正赶着做ppt呢。” 王一峰一听这架势,他好像比蒋一芸给他介绍妹子的时候还忙,就觉得这事要黄,连忙一叠声的打住了废话,单刀直入主题:“钱啊,哥跟你说,这姑娘是我们项目新来的财务兼资料员,收入差不多是你的6成,也挺多了,性子特别爽利,个挺高,人也很理性,刚分手,我跟你嫂子合计了一下,把你照片给她了,她对你挺满意的,我把她照片传给你看看咯?” 钱心一呛了口烟:“你什么时候有我照片的,你偷拍我?” 王一峰虽然对未经允许发照片有些心虚,但是照片的来源还是正规清白的:“扯犊子,美女都不拍我拍你!就你上次来我们项目现场上吊篮的时候拍的呗,我挑了张你正脸的把其他人都P掉了。” “……”钱心一不知道该说这两口子是疯了,还是该谢谢他们对他的脸如此自信,连带着安全帽、背景墙全是钢筋水泥的照片的也敢发给人看。不过他们这个新财务的口味貌似也蛮奇特,连这种没诚意的照片她都可以满意。 他沉默了半根烟的功夫,还是拒绝了:“王哥,谢谢你和嫂子替我费心,不过我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谈对象,挺忙的,火气也挺大。” 王一峰在对面叹了口气,不强求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你这个加班狗当的我也是醉了,算了我不管你了,财务的电话和qq我发给你,你不爱联系删掉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钱心一蹲到脏兮兮的烟灰缸旁边接着抽烟,没抽两口短信提示就来了,他没理手机,心里不太好受,觉得自己辜负了王一峰夫妇真心待他的好意。 以往那两口子给他介绍,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去见,成不成是一回事,承不承情又是一回事。这次拒绝的这么彻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顾忌陈西安,他自己心里清楚。 陈西安这阵子过得也不怎么样,钱心一除非是瞎了,否则没法不看见那人越来越深的黑眼圈,和明显少了很多的笑容。他的近视好像也严重了,大白天的办公室,16寸的显示器他都得带着眼镜画图了。 好几次他瞥见陈西安好像是想喊他吃饭,动了动嘴唇又出去了,不到五秒钟,赵东文一定会冲进来把他拖进食堂。 钱心一陷入了一种自责性的焦虑里,如果他讨厌陈西安,他可以觉得他是活该,但是陈西安对他太好了,他说拒绝,那人就真的不再越界,钱心一找不到谴责他的理由,想来想去都成了自己的错。 别墅的赫总那边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上他去谈对象,他总觉得会刺激到陈西安,别人或许会理解成炫耀,或许是警告。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碾来碾去,叹了很多口气,心想王一峰要是给陈西安介绍对象就好了。 他把手上碾的全是灰,没注意到楼梯间的防火门外有道背影离开。 做汇报ppt比画图难的多,需要大量的建筑材料信息以及造价,还要用犀牛建模渲染出仿真的效果,钱心一抱着他的名片盒,逐家逐家的打电话,从罗马金沙问到紫铜,再从木挂板问到铝板。 这些事他做了一个星期,但是一直没什么进展,因为名片上基本都是厂家的销售,负责舌灿莲花,其实并不太懂行,等他辗转打到真正的技术那里,人家一般都会委婉的告诉他在开会,稍后给他回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想起午饭这回事,已经是下午三点二十,他的胃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心慌,砰砰跳的又急又猛。钱心一没太在意,站起来准备去弄个小炒,还没到门口就见赵东文就端着两个打包盒冲过来,边跑边叫:“师父师父,来吃饭。” 钱心一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对着陈西安说了声谢谢。 这天凌晨两点,他才做完这个要命的ppt,退出免扰模式的时候,发现qq提示里有一条消息,凌晨一点四十二分,陈西安发的,早点休息。 …… 早晨下着雨,乌云盖顶。 照例是陈西安来接他,钱心一钻进副驾,对视陈西安熬的发红的双眼,没忍住给他递了个酱肉包:“昨……早上弄到几点了?” 陈西安接过包子,食指不小心从他手背上擦过,微笑道:“弄完给你发的消息,你呢?” 钱心一撒了个谎:“我一点就睡了,没看见你的消息。” 陈西安嗯了一声,看着雨刷啃包子,没再说话,钱心一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泛起浅浅的痛意,一个会在误点帮他订饭、凌晨提醒他早点休息的人,面对面却以沉默相对。 长此以往,他们将变成真正的形同陌路,比梁琴和他的交情还不如,钱心一想想觉得自己接受不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逼仄的僵局。 汇报正如他们预料中的艰难险阻,大老板早早就来严阵以待了,两人还没进西塘89#的门,就听见了赫剑云的声音。 “这个型材还是宽了点,我要那种很纤细透亮的感觉,窗就整樘,不要有横隔,门要大门,高一点宽一点,嗯,反正感觉要现代化一点。” 跟着是陈瑞河疑惑的问句:“不要横隔做不了吧,咱们层那么高大,首层得有四五米了,还有你说这窗型材,细了是好看,可是扛得住吗?” 接着他一抬眼,正好看见钱心一和陈西安站在门口,连忙笑着拉专业的来顶缸:“诶,钱所,陈工,来来来,正好有问题问你们。” 两人走过去,赫剑云一路都盯着陈西安,院里的气氛一下就诡异起来。 陈瑞河假装没看见似的把他的诉求转述了一下,请的是钱心一帮忙回答,赫剑云却很不客气的打断道:“上次不是说陈工对材料更专业么,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陈西安先看了钱心一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去看赫剑云,很职业化的笑了一下:“以我的经验来看,不要横隔框就一定得加宽加厚,两种视觉效果没法同时兼顾。” 赫剑云转身对着89#院的门窗看了半分钟,没回头的说:“你都说是以你的经验了,会不会有已经实现过而你不知道案例呢?” 建筑上没有绝对的可能性,时间和金钱都能创造奇迹,陈西安不可能因为意气把话说死,就默认了这个见识不够的讽刺,说:“确实有这种案例,比如苹果4S店,单个板块玻璃的高度就能达到10米,不过特别案例特别分析了。” 外行人都知道苹果的4S店像个水晶宫,连楼梯踏面都是透明玻璃,要现代就现代,要气派有气派,不言而喻的,它的造价非同一般。 赫剑云明知道针对是一种极其没度量的行为,但他的理智和度量在一看见这张脸的瞬间就能变成负数,时隔多年,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还是摧心折肺。 钱心一毕竟才是负责人,赫剑云再恨陈西安也不能当他不存在,他沉着一张似乎从来不会高兴的脸问道:“那钱所的意思呢?” 单纯只听他们的谈话内容,西塘的老板就已经够欺人太甚了,更别说钱心一对陈西安还抱有一种愧对感,他对这个开发商甚至有了点敌意,但是不能露在面上,他往前走了一步,笑着把汇报资料一提。 “赫总您也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个画图机,意思也都是穷人阶级的看法,关键得看您,这样吧,咱们待会对着图纸说,什么地方你要什么效果,报价咨询这边我包了,你说造价包的住,那咱们就高个整窗按透亮的干呗。” 报价咨询已经超过设计院的工作范畴了,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赫剑云要提意见陈瑞河先得跟他急。 老板一般都只管发话,不知道底下的人为了节约点成本天天撕逼,设计院负责提供报价咨询,那么甲方就能少一道请顾问咨询的钱,陈瑞河心花怒放的把几个人请进了会议室。 等了十来分钟与会人员到齐了,除了在场的和总包张航他们,还有一家甲方聘请的管理公司,在方案前期就介入工作,美其名曰清晰的记录项目的每一个细节,说白了就是甲方的自己人,其实还是只有钱心一和陈西安是外人。 还是陈瑞河负责主持,他起了个预祝工程圆满成功的开场白,介绍了各个单位和职能,又请赫剑云发了个简短的言。 赫剑云直言不讳的讲完了他的别墅后期将会被私人改造成博物馆,所以内部功能区要有调节性,外部的效果呢,要达到精益求精云云。十分钟之后他说完了对设计的要求,把话题一转:“陈工,今天发汇报是你主讲吧,开始吧。” 这话应该是陈瑞河的台词,而且主语也得按着设计院的配置来,不是他点名道姓就行的。 钱心一接投影仪的手一顿,心里忽然特别窝火,他把同样顿了下的陈西安的手一按,自己站了起来:“赫总,不好意思,今天的主讲是我,我们的分工是陈西安负责结构,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现在开始?” 第20章 一张抓人眼球的建筑效果图,胜过千言万语的夸夸其谈。 钱心一显然深谙此道,他最开始打开的不是他的ppt,而是一张像素很高的渲染图。 这是黄昏时候的别墅,细枝末节到连光影都有,仿古建的陶瓦屋面和金属羊角脊,玻璃上印着橘光,中心的点雪亮,硕大的斜面石材,同黄昏色系的罗马金沙半隐半现,用黑色的石材线脚突出轮廓,半圆的紫铜柱子立在酒桶状的柱脚上,木原色的游廊上立着造型别致的仿罗马柱栏杆,有对没有脸部细节的白领男女在游廊上观望。 乍一眼望去,效果非常漂亮,不过效果图和实际做出来一般差的都挺多,不太禁得起推敲,所以钱心一就是吊吊别人的眼瘾,很快开了他的ppt。 高远曾经找人为公司编制过规范,要求大家都采用,里头就有汇报的ppt模板,第一页白底全是蓝色黑体,页眉是公司的图标,页脚是公司的电话,中间一排是公司的中文全称,第二排是英文全称。 别人怎么看钱心一不知道,反正他是觉得这个广告挺副作用的,不仅丑还很多余,他们一套图纸几百张,每张里面都有图章,哪怕施工单位懒得看,他们深化的时候栏目里也一定得有设计院的名,但是高远很多时候非常一意孤行。 钱心一阳奉阴违,弄了两个封面,高远要查看就给他看公司全称,背着他出去汇报就只留个公司的图标在角上,上边放个小效果图,下边三排,项目全称、甲方、设计院。 陈西安知道这个梗,就在昨天高远还特别提过,让钱心一汇报之前介绍一下公司,当时他把头点的像捣蒜一样,现在完全又是另外一套了。 陈西安看着他走到投影侧边,摁住激光笔在第一页转了两个圈,说:“就坐的都是自己人,我就不介绍项目概况了,咱们直奔主题,我先用效果图给各位解释一下各部位的材料和采用它的原因,然后不管有什么问题,咱们对着现有的1#楼逐条说,欢迎大家提出疑问。首先,请看这张正面的效果图……” 他讲起来很流畅,说话时基本不会有超过3s的停顿,开图的时候就让别人看效果图,图开了就来一句我们看细节,整个过程中都非常具有主导性。 陈西安起初安静的看着,觉得投入工作的钱心一有种不同以往的白领精英感,比他平时要迷人几倍。看到某一瞬忽然察觉他要不停的弯腰开各种图,激光笔总是拿拿放放,就移了个位置到笔记本跟前,配合他的进度在后台开图。 钱心一看到他移位时愣了下,然后抿着嘴不起眼的笑了笑,挺开心的模样,接着转头全程拿着激光笔在投影上圈点。 一刻钟后,他关掉开关将笔放在桌上,环顾了一周后说:“我的汇报到此结束,各位领导有什么问题吗?” 赫剑云只负责出钱,自然是提不出什么问题来,况且他想问的人只坐在那边开开图,他看向陈瑞河,示意他有问题就提。 问题一般在实践中才会暴露,但陈瑞河作为技术负责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都得提出几个问题来,否则会显得他们这边技术力量太单薄,可以随意忽悠。他跟钱心一打了个招呼:“钱所,我有几个问题。” 他低头去看他的笔记,顺手在空白处画起了简剖,钱心一单手撑在桌面上伸着头看,陈西安跟着也站了起来,见陈瑞河在他的简图室内外画了个500mm的高差:“你看啊,咱们室内要偷面积,所以验收的时候填土垫起来,完了清掉,但是室外怎么填啊,室外面积那么大。” 钱心一幸灾乐祸的想,自己偷的面积哭着都填完咯,办法是人想的,肯定有比实填要好的办法,但是钱心一现在不想告诉他,他乐意看他们急。他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暂时没想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我回去再想想,也去问问同事,争取给你提供个解决办法出来。” 陈瑞河还是挺信赖陈西安表现出来的能力,集思广益的去问他:“陈工这边呢,有什么好建议没?”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在办公室就讨论过了,陈西安本来是有的,但是听钱心一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又瞥见他在桌子底下朝自己摆手,于是也假装想了想:“暂时没有,我回去跟钱所碰一碰,回头给您答复。” 钱心一爽的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个大拇指,赞扬他的机智。他有时候真的挺幼稚的,但是陈西安觉得他很可爱。 陈瑞河愁容满面的在第一条上打了个叉,接着说:“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一定要有啊,不然我土方不够了。第二条,咱外廊的结构怎么办,甩筋用土埋着,等验收了扒出来再绑筋?” 结构是陈西安的问题,钱心一也去看他,陈西安坐回去开图,然后把电脑翻过去给陈瑞河看:“不建议甩筋,受力太集中,回填高度也矮,不如直接打埋板,我们目前的方案是20厚的热镀锌板,规格500x500,绑12根直径16的二级螺纹筋锚在底板的钢筋上,到时候直接焊钢龙骨。” 陈瑞河凑过去和总包的聂总探讨了两句,又隔着他和管理公司的头碰了两句,然后说:“行,埋板好像更可行,赫总你看?” 赫剑云再讨厌他也不能不赚钱,面无表情的说:“我不懂,你们定吧。” 陈瑞河立刻在纸上打了个勾:“那咱们就埋板,第三条……” 陈瑞河一共提了7个问题,因为是初期问题都很粗略,设计院这边回复很快,要么都直接回复,要么是只能等图纸放出样,甲方内部的讨论比较激烈,但是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设计院的意见比较实际。 赫剑云没耐心听这种细节,接了个电话先走了,经过陈西安的身边忽然低声说了句:“马上9月7号了。” 陈西安摁在鼠标上的手一顿,抬起头去看他,钱心一注意到他的目光非常冷漠。赫剑云报以更加针锋相对的横眉冷对,在下一个电话的催促里出去了。 甲方讨论没钱心一什么事,他没事干,就忍不住老观察陈西安,然后他发现他的表情从赫剑云说了那个时间之后就没缓回来过,他垂着眼假装在看图,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散会的时候将近1点,陈瑞河客套说不留他们吃饭了,两个人提着电脑出来,外头的雨点有黄豆大小,说大不瓢泼,说小能湿衣。伞他扔在车里了,而车停在巷子口,钱心一还在犹豫是提着电脑狂奔出去,还是问陈瑞河借把伞了去取伞,陈西安就直接走进雨里去了。 他反常的时间有点长,都快半小时了,钱心一有点担心,也跟着一头扎进雨里,走到垂花门那截挡雨的檐下忽然伸手拉住了他:“陈西安,9月7号怎么了,啊?” 他平时把徒弟呼来喝去,这几乎是他能憋出的最温柔的声音了,名字叫的轻轻的,问句连个起伏都没有,檐口集聚的雨水哗啦啦的淌着,差点将他的声音淹没。 陈西安头发湿了一半,听见他画风突变的语气总算回了魂,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挺受用的,他用空着的手替这人擦了下满额头的雨水:“赫剑云儿子的忌日,没事。” 钱心一被惊的懵了好几秒,连陈西安摸了他的额头都没注意到,他虽然好奇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把电脑包往他手里塞:“拿好,我去借把伞。” 陈西安忽然就想起了高二的那场雨,他手腕一翻把钱心一的东西压了回去,然后堂而皇之的从电脑包里掏出一把伞,撑开走进雨里去了。 钱心一满头黑线,有伞不打,打了也不分给自己一半,心想他果然还是不正常。他撑着伞走的特别快,钱心一生怕他失忆起来开着车自己跑了,忙抬脚就追。 他冲进雨里嫌雨有点砸眼,就把电脑包顶在了头上,跑的快接近的时候,前方的陈西安却忽然停下来转过来,提着电脑的手伸出来拦他,钱心一撞在他的小臂上,他转头不理解的去看陈西安,头顶的雨瀑霎时就被截断了。 执伞的人半边身子都在雨里,肩头的衬衫立刻就湿了,然后他听见陈西安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他:“去食堂?一起吧。” 钱心一脑中有碎片一闪而过,但他没能抓住,他一脸茫然的看着陈西安,会错了意:“啊?公司的食堂现在只剩小炒了吧。”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陈西安挫败的叹了口气,说:“不是公司的食堂,是二高的食堂,有天你从教一顶着饭盒跑出来,我就现在这样拦住了你,我还记得你的饭盒上印着几朵荷花。” 那时的饭盒是都是圆筒的瓷包劣质钢,白瓷的底面上花样也少的可怜,不是荷花就是蜻蜓,钱心一那荷花碗还是他妈送他报到那天给他挑的,磕过掉过瓷,但是没能用到有始有终。 钱心一眼睛猛然一瞪,没料到陈西安还给他遮过雨,不过那时他过的兵荒马乱的,很多事都忘了。他记得他天天洗的碗,却没想起来举手之劳的陈西安,但是他今天心情不好,钱心一希望顺着他,于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起来:“是你啊,谢了。” 他笑的不如当初那样腼腆,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陈西安知道他现在心软,有些话说了他也不会那么抵触,就说:“是我,我那个时候就看上你了。” 他们离的太近了,钱心一立刻尴尬起来,他还在酝酿“我是一个直男”该怎么委婉的表达,又见陈西安笑道:“骗你的,我心情不好,开个玩笑,你请我吃饭吧。” 可是爱是藏不住的,唇齿闭上了,眼睛也会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雨打伞盖的旋律太急促,钱心一忽然觉得他又有点心慌,砰砰砰震得他发懵,他移开视线把伞立直一人一半,说:“你想吃什么?” 第21章 雨水将挡风镜糊成一片,全靠雨刷摆动刮出短暂的清明。 道上车人寥寥,陈西安踩着离合等在红灯的空档里,忽然说:“困扰你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我们回到之前的相处状态,可以吗?我不强求,你也别躲,其他的听天由命。” 钱心一对前半句求之不得,后半句心有戚戚。但他最近真的过的太纠结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头点了,谁知道以后呢。 因为饿的前胸贴后背,两人最后随便找了个烤串吧,零零碎碎的点了一堆烤香菇鸡翅膀,一人一碗石锅拌饭埋头狂吃。 这家石锅饭的洋葱切成了碎丁,钱心一吃的很不像个样子,挑了半天见工程依旧很硕大,干脆一招手点了个馅饼。 还没吃完赵东文来了电话,说让赶紧回去,说公司出事了。钱心一最烦他说事之前一大堆描述,给单位送套图,起始句都是“你好,我是设计院的赵东文,请问你认识钱心一吗?我是他的徒弟,我……” 他把拿起来的香菇放下,说:“重点。” 赵东文“哦”了一声,在那边着急上火:“师父你会开完没?三所的张姐把我们全关在办公室外面了,她一个人在里面,从午饭到现在快2钟头了。” 三所的张姐就是那天在食堂议论陈西安的女人,钱心一愣了下,他对面的陈西安见状也放下了筷子,听他问道:“怎么回事?雷所人呢?高总在不在?” 赵东文:“不太清楚,上午张姐和雷所忽然吵起来了,吵的蛮厉害,我听见她对雷所说了句‘你他妈有种就逼死我’,然后哭着去了卫生间,中午我们下去吃饭,回来门就锁上了。” “雷所在门口抽烟呢,敲半天门了,张姐不理他,高总去机场接朋友,现在堵在高速上,他让我给你打电话。” 钱心一骂了句妈的,心想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但还是马上起身抓了电脑包,提着就往收银台走,边问道:“为什么吵架?你不知道就把电话给雷所,我半个小时就到,你找财务姐隔着门喊喊她,张小雨要是不吭声,马上去楼下找物业把锁撬了。” 好撬早撬了,只是上上个月公司遭窃,门锁刚换的超c级防盗锁,物美价贵,大老板发了话要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赵东文唯唯诺诺的说:“这个……” 钱心一不耐烦:“这啊那的什么?” 赵东文怕他生气,立刻投了降:“没什么,好好我知道了,那我把手机给雷所了,你要找我打琴姐电话。” 钱心一夹着手机去掏钱包,陈西安把他往后拉了一步,示意他先接电话,钱心一朝他点点头,站到门口去等他,很快听见电话里传来三所所长雷志军的声音:“小钱啊,是我,老雷,唉……” 还没问就叹起来了,钱心一说:“小雨跟你吵什么呢,吵的大家都被迫消极怠工了。” 雷志军“嗨”了一声,一脸悔意:“还是海源的项目,当时她画图的时候没注意,把开启扇放在不可打印的图层上了,现场不都看蓝图么,没打出来,现在有个楼整面墙一个开启没有。现场那帮玩意也都不是东西,他们不可能没发现,就揣着不说,现在抱着图纸来找我们补预算,怎么补啊!我一急,就,就……骂了她两句。” 陈西安结完了账,走到门口撑开伞,对他勾了下手,钱心一走到伞盖下,知道他肯定说了不止一两句,还是很危言耸听那种,就要笑不笑的回道:“老雷这就是你不对了,明知道设计行稀缺女性,你看我就从来不敢骂梁琴。” 雷志军心头一口老血,公司骂人最凶的是他,挨骂最狠的是他徒弟,不过他确实很少看见他说梁琴,雷志军此刻焦头烂额,生怕上午放过厥词的张小雨干出什么来,也无力吐槽,只说让他赶紧回。 这也是最年轻的钱心一能当一所所长的一个原因,他是很少推事的,另外几个所长比较偏向大隐于市。 电梯口全是人,赵东文就等在门口,像个接驾的小太监,门一开拉着他师父急吼吼的往走道里去:“师父,陈工你们吃饭了没?张姐应了,在里头哭的可凶,就是不肯开门。” 一拐弯就看见财务背对他们拿着手机,不停的对着话筒柔声相劝,钱心一挤过去,把人全赶到电梯那边去了,蹲在门口的雷志军被暴露出来,跟前一地的烟头。 钱心一跟他打了个招呼,接着拍了拍财务姐的肩,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接到手机后他换了个很温和的语气:“小雨,我是钱心一,不许挂电话,挂了我立刻找人撬锁。” 张小雨估计就在门口,闻言也不用电话了,直接哭着吼:“撬锁我就跳楼!!!” 赵东文提心吊胆,生怕他师父来一句“准备去哪个窗口跳,等我先打个110叫他们给你铺垫子”,忙用手拉他的袖口,眉毛眼睛鼻子嘴上全是“师父师父稍安勿躁”的意思。 钱心一横了他一眼,做了个“边儿去”的口型,出乎徒弟意料之外的笑着说:“明天就发工资了,跳什么楼啊,小一万呢。老雷就是个傻逼,吓唬你还当真,现场要你补他预算,我们还要骂他不看图呢,老子图纸上就有。来开门,也别哭了。” 雷志军被他骂了一句,瞪了他一眼也没敢说话,因为张小雨在里面开始嚎啕大哭,听声音委屈的说不了话了,钱心一好像换了个脾气,足足听她从崩溃哭到打嗝,才接着说:“行了别哭了,图纸上哪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去洗个脸,把门开了,我们看看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今天就落实,好吧?” 张小雨不做声,估计是觉得闹的难堪,钱心一想了想,对赵东文和雷志军说:“要不你们都去大堂转转?” 一个办公室看笑话的毕竟少,起码事发时大家还是挺担心的,闻言都配合的退散了,和她关系好的财务留了下来,一会儿好安慰她。陈西安也被他留了下来,他怕自己凶惯了,张小雨更愿意跟温和的陈西安说话。 路由器就在进门不远,钱心一在门外还连着wifi,咔咔拍了两张照片在群里把张小雨找出来,单独给她发了过去。等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打通了:“小雨,情绪整理的差不多了就开门,先让大家正常上班,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我和陈西安也下去,财务姐负责把你接出去,等你能说了再说?” 张小雨确实被吓到了,按雷志军的说法,她得补项目80多樘窗,进口的五金件下来共计二三十万,她白干两三年都不见得赔得完。 有人肯替她把球踢出去,她不敢放过这个机会,哽咽着全是哭腔:“谢、谢钱所,不、不用了,我洗个脸就出来。” 钱心一立刻松了口气,照顾人的情绪是件很累的事,特别是对于一个急脾气。 陈西安并不惊讶他有如此温柔耐心的一面,其实工作中很多细节都能发现,赵东文再琐碎的问他问题,他嫌弃归嫌弃,至少给的答案都是非常负责的。 张小雨眼红鼻子红的出来,眼底的水膜还熠熠发光,她勉强的朝两人笑了笑,一看见来抱她的财务立刻就眼泪泛滥。 等她情绪终于缓和了一点,想着财务也听不懂,她也不想浪费她的时间,就让她回去工作,通知大家回来上班,剩下三个人直接到的负一层停车场,又走出来去了食堂的水吧。 三人坐在一个小角落,张小雨一边,他们两人挤一边,服务员来点单,钱心一照女生的口味来了壶什么桔子水。 张小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对不起,耽误大家工作了。” 钱心一真觉得没什么:“这有什么,遇到了,以后就不怕了,我以前第一次在现场下料,把所有条形孔都开反了,一样吓的屁滚尿流的。不信你问陈西安,他肯定也出过错。” 两人看向他,陈西安明白他的意图,想缓解张小雨的尴尬,于是想了想举出个问题最严重的,笑着说:“遇到问题了才会有进步,小三居的财富广场就出过问题,钢龙骨的温度应力变形太大,返完尺回来的玻璃都装不上了。” 提起钱心一心爱的双曲面,他立刻比张小雨还入戏,惊讶的不行:“骗我吧,实体很漂亮,视频也说一……算了你说吧。” 张小雨也是一脸不信,小三居堪称城市地标,网上还有专门的安装模型视频,对外声称建模合理、施工一体,整个过程都行云流水、皆大欢喜。 如果真如陈西安所说,那他得赔别人几百上千万了,她忍不住问道:“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打电话,开会,重新放线,改模具”,他说的简单,实际肯定麻烦很多。 陈西安借着这个事给她说经验:“所以真正做工程,任何单位的初衷都是早点完工早点收款,遇到问题不会坐视不理的,卡主了大家都拿不到钱,谁也不愿意。大家协商,态度好一点,该改图改图该退步退步,一个问题有一万种补救方法。有人欺负你不懂,口气可能重点,经历过一次,下次你才知道他是虚张声势,就不会被他吓到了。” 张小雨认真的点点头,忽然莫名其妙的来了句:“钱所,陈工,你们肯定不知道,其实我们公司,男的女的都羡慕小赵,女的都羡慕梁琴。” 钱心一受宠若惊的去看陈西安,心想他徒弟和梁琴要是听见这话,肯定会觉得这是讽刺。 赵东文挨骂挨的皮糙肉厚,梁琴加班加到单身技能一流,两样貌似他都是罪魁祸首。 第22章 钱心一受之有愧,喝了口水,没忍住说了大实话:“赵儿就算了,这话千万别跟梁琴说,说了她又要来得寸进尺,要我年终奖给她发个男人。” 陈西安微笑着不说话,梁琴忙起来就要男人,闲下来就不见人影,不过幸好她也是个急性子,跟钱心一异性也相斥,否则他内忧外患的,早就不用费尽心机了。 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遇见钱心一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光棍。 张小雨噗一下被逗笑了:“我说真的,一所虽然很忙,但是你们是个集体,总是一起下班,他们还给你过生日,当然了,你们组平均颜值最高。” 钱心一和陈西安对视:…… 张小雨:“其实我以前挺怕你的,直到小赵来公司半年,画错罗马柱脚那次被高总打电话骂的差点哭起来,你拿走他电话跟高总说不怪他,线你来放,施工单位你来回复,然后你一边放一边教他,放到夜里快11点。” 钱心一想了想,却没想起这回事来,好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他想着他是不是该去批发几箱核桃回来补脑了。而且集体什么的也挺悬,底下的人都快造反了,忙的要死还联合声明要秋游,要他去跟领导提。 陈西安已经明白小赵为什么这么忠心耿耿了,大概是在他师父手底下挨骂都有安全感。 张小雨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敬意:“我那天加班,记得特别清楚,我当时就特别羡慕小赵有个好师父,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肯手把手的教他。就像今天这个事情,我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没什么,他施工单位稀奇了,来问我要钱,我一个月工资才几块钱?” “可是很多事情,当你在局中的时候是没法思考的,我是个新手,我第一次负责项目,我整天提心吊胆压力特别大,我一天叹一百遍气,我知道雷所很忙,所以我能问同事的都不会去烦他。每次我实在没法拿主意了去问他,我尊敬他的技术实力,但他有一点特别不好,喜欢说风凉话,什么‘这点小事你不会自己拿主意吗’、‘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瞎糊弄,人家又不是傻子’……” 钱心一摸摸鼻子,忽然有点庆幸他徒弟的心理承受能力估计是C60级的混凝土。 他并不是说张小雨脆弱,或是雷志军做的没错,大家拼搏奋斗,为的无非是每月汇进工资卡里的数字,对错在价值面前不堪一击,也没人会在意。 他如今坐在这里,还要感谢杨新民从前一天骂他几十遍,而陈西安面对谁都得体,难道这能力是天生的吗?反正他是不信。 张小雨接着说:“真的特别伤人,今天早上也是,我接到电话都吓懵了,跑去向他求助,结果他说‘那我有什么办法,你当时怎么不注意呢’,我一下就崩溃了,跟他吵了起来……结果他说让我自己负责。” 好不容易缓回来的情绪说到这里又有点要崩的架势,她不想当着人面哭出来,就红着眼睛故意装作去看窗外。 钱心一最怕听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要安慰她就得骂老雷,要维护老雷这姑娘估计又不开心。 他跟雷志军五年同事了,交情不深也不浅,能在小单位呆这么久的人都是干实事的,人差不到哪里去,也不可能说不管手底下人死活,雷志军充其量有点爱抱怨,但是张小雨还议论陈西安了呢,是人谁没点小毛病呢。 钱心一打定主意不说话,就借着桌子的遮挡用手肘推陈西安,示意很会说话的国企人赶紧上。 国企人侧头看他,也不说话,又被他推了两下,脸上的无奈才一纵即逝,他看向张小雨,微笑道:“张工,你现在冷静下来了,还觉得雷所不会管你吗?” 他总是给人一种比较正式的感觉,但是姿态又挺温和,钱心一叼着软吸管,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这种疑似精英的气质了。 想来积怨已久,张小雨心里或许明白答案是否,但她不愿意吭声,陈西安接着说:“刚出来的时候走道里烟味很重吧,我看你捂鼻子来着。” 钱心一是个粗人,连烟味都没闻到,自然注意不到她捂过鼻子,而张小雨也是满头雾水,不过她点了下头:“嗯,我有点鼻炎。” 有没有鼻炎都不要紧,陈西安也就是借此拉个话头,他说:“你在办公室两小时,雷所抽了将近一包烟,他很担心你。” 如今的职场已经不流行师徒情分了,但是像建筑这种传统行业还保留着一点习俗,张小雨算是雷志军半个徒弟,从半知半解拉扯到独立担项目,她要是没点依赖,也不至于这么失望。 闻言她满脸都是委屈,眼泪在框里打转:“担心就管我一下啊!不要我问他什么都不关他的事,真出了问题他是我上司,他也赖不掉。” 这话有点报复性质了,陈西安没听到似的,避重就轻道:“怎么会出问题呢,我相信你的职业素质,没确认的东西不会提交的。” 实际上哪有这么崇高,只是不敢而已,但漂亮话就是顺耳,张小雨咬着下嘴唇:“可是我能找谁确认?找钱所?找陈所吗?怎么可能呢。” 钱心一忙的饭都约不上,从护短的角度来说,陈西安肯定不希望别的组员还来打扰他,但是实事求是,当一个初级设计还没熬出头,他必须有上下求索和不厌其烦的态度,否则一纸文件谁也没注意的交上去,可能就是日后安全隐患的祸根。 而钱心一的态度在他刚与他重逢的时候就表示的足够明显,他不怕麻烦,只要能顺利完工使用,这也正是陈西安欣赏他的地方。 “谁都能问,谁有能力就问谁,没人答得出来就去论坛里问,还解决不了就向老板反应,不要急,也不要怕麻烦,安全永远比脸皮重要。” 陈西安换了个轻松些的语气:“其实公司的培养环境很不错了,起码八局没有师父这个概念,我在那里前后四年,打游击战,哪缺人去哪,上来就画平面图,连卫生间的玻璃应该加磨砂都不懂,摸爬滚打到现在。等你开了口,就会发现别人没有你想的那么不愿意回答。” 钱心一对这点赞同的五体投地。 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那年下雪战战兢兢的抱着图纸去问杨新民,平立剖面要怎么对着看,被杨新民错当成应届毕业生大骂一顿,如果他那天转身回了板房,那么今天的钱心一可能还在工地搬砖搅水泥。 设计是要负终身责任的,他骂赵东文不能说是100%的为了他好,但起码有6成是真心的,骂人也是要时间的。无关痛痒的事情不长记性,而赵东文又实在粗心了些,钱心一希望他进了这行,未来哪天不想干了,也能走的坦坦荡荡。 他对徒弟要求不高,一是细心,而是工作上不懂一定要问,被骂死也不能装懂坏事,他附议了陈西安的言论:“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办公室又没锁门。” 张小雨正要感激,他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仅限于雷所忙的没空理你的时候啊……那什么,我徒弟会吃醋的。” 他徒弟连个屁都不敢放,哪里敢吃醋,他是怕雷志军心里不舒服,自己手底下的人老往一所办公室跑不太像话,办公室的人心有时挺复杂的,他不愿意操这份心。 张小雨明白他的顾虑,心里很感谢他,情绪明朗起来也开了个玩笑:“小赵才不会呢,他巴不得全世界都夸你厉害。” 钱心一正想谢谢他徒弟,陈西安忽然插进来:“我也会吃醋的。” 张小雨就笑着的姿势懵掉了,惊魂不定的把他们两并着看,钱心一吓了一跳,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他把陈西安一推,小声骂道:“醋你妹啊。” 陈西安笑着歪了歪,抬手去搂他的肩膀,做出一副老母鸡的姿态:“梁琴和胖子也会吃醋的,钱心一是一所的。” 因为他去掉了沉默寡言的老吴,所以可信度还是大于零,钱心一甩掉他的胳膊,头疼的对张小雨说:“完了他已经染上了一所的恶习,无组织无纪律。” 那个什么桔子水挺好喝,端起杯子他才发现见了底,于是他放下杯子坐直了些,说:“水都喝完了,咱们就不闲聊了,小雨,海源这个事你现在想想该怎么处理,说给我们听一听。” “我……哦,好,”张小雨本来以为他会直接告诉她解决办法,愣了下点头,绞尽脑汁的思考了一会儿:“我会给项目打电话,告诉他图纸里有,蓝图上没有开启是打印问题,其实,其实……” 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说不是他们的问题也不行,说是项目自己没发现也不妥,做起来永远比想象难,她顿在这里,钱心一笑了笑,替她接了下去:“想不出来不要紧,我告诉你,下次你就知道了。” “首先,你要看对方是给的邮件还是电话通知,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不需要立刻回复,告诉他你回查一下图纸再联系他。然后你去找问题,看是咱们的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就拿海源这个事来说。” “咱们也有问题,他们也有问题,他给你打的电话,不要怕他,给他回电话,态度不要太差也不用太软,告诉他为什么他的蓝图上没有,他要是不讲道理,那就不跟他谈了,告诉他记得看邮箱,我们给他联系函,抄送业主,定下时间了面对面谈。” “不过一般是不会有这种傻逼的,得罪了设计院他后期省钱难,他就是看你没经验,吓唬吓唬你,他上级肯定也骂过他了,拿你撒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小雨叹了口气,点着头说:“谢谢钱所,如果他讲道理,我接着怎么办呢?” 钱心一想听听陈西安的解决办法,于是转头问他:“你觉得呢?” 陈西安看向张小雨:“讲道理就只剩下蓝图的问题了,场面话不愿意说也要学两句,说习惯就好了,告诉他现在只能换图,裁掉错误的,换成正确的,一张A2的图而已,哪里都能重打,也没几块钱,他如果嫌麻烦,咱们打了过去给他换,一把美工刀和一卷双面胶的事。” 钱心一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但是场面话那种提点他教不出来,他想着赵东文是不是也该跟陈西安出去开几次会,练练嘴皮子。 张小雨受教的点点头,又谢了他们好几遍,钱心一站起来:“你要是想再喝点奶茶什么的就坐会儿,我和陈西安要回去卖命了,你……别生老雷的气了。” 第23章 没有预料中的尴尬和议论,高总没找她谈话,老雷没对她冷眼相向,同事也没闲言碎语,并且张小雨还惊讶的发现,雷志军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好了一些。 正如圣经中所说,有些烦恼凭空虚构,人们却总把它当成真实去承受。而你越是沉默,你应得所得的就会越少。 一所不管外面的风雨飘摇,闭门造车的画着别墅。 钱心一难得长回记性,从网上买了一箱纸皮核桃,组里一人发了一大包,剩下4包塞在快递箱里,往图纸堆上一放,忘了。 这个楼真是乱的人神共愤,柱子得一个一个的来,线条山路十八弯的拐,梁琴画的腱鞘炎都发了,愣是彪悍的把鼠标从右边换到左边,加入了左撇子的队伍。 她是个很拼的女人,又不买包又不用买奶粉,谁也不知道她在拼什么。反正包胖子是发自内心的折服了,日常叫她梁哥,她头也没回就叫他胖妹。 两人吵起来,掀起一股起小名的妖风邪气,老吴叫老闷,小赵成了小哈,意思是又萌又蠢又忠诚,陈西安风马牛不相及的叫船长,不过勉强都算符合人物性格,只有钱心一的外号反其道而行,叫钱宝宝。 这酸爽的外号也有个酸爽的来历,梁琴熬夜追着一个偶像剧,女主角就叫钱宝宝,中午吃饭她忙里偷闲的看,正纠结所长外号的胖子一回头,立刻跟她看到一起去了,然后两人一拍即合。 此称号仅供表达一种遥不可及的愿望,希望所长又软又萌,可任自搓扁揉圆。 钱心一不排斥用这种自黑让大家开心,反正也不花钱,每天加班饭梁琴笑着喊宝宝吃饭啦,他就从办公室漫不经心的应一声“宝宝马上就来”,连陈西安都能笑的停不下来。 他们那个讨论组里一开始也是群魔乱舞,一天到晚全是【胖哥呼叫船长,船长船长,收到请回答】、【梁哥呼叫钱宝宝,重复一遍,梁哥】,其他基本全是哈哈哈和代表哈哈哈的表情……烦的钱心一恨不得揍死这群人,把组屏蔽了好几天,只肯跟陈西安对话。 9月7号这天,钱心一整天都在不动声色的观察陈西安,但是并没发现他有何异样,泡他的红茶配他的筋,连电话都没多接一个。吃完饭去打印图纸,还翻出了他补脑用的核桃,拿个小钳子悠闲的夹了半个小时,咔嚓出的小半碗放在A4纸上,折成个三角包全进献给他了。 钱心一挺喜欢坚果,因为他觉得他脑子不够用,但他嫌麻烦,搭档此举正中他下怀,他不好意思收,没料陈西安拿起就走:“不吃我拿出去了。” 钱心一在后面伸出个尔康手:“别,真不吃啊?那给我吧。” 陈西安嘴角微翘,把纸包放在他桌上:“我不吃生核桃。” 钱心一捡了个白食,拆开一看全是半个整的,登时龙颜大悦,假模假样的说:“早知道我就买碧根果了。” 设计院没有加班费的概念,合同朝九晚五,默认是朝九晚九,紧张的时候没双休,马云也付不起这加班费。 因此他们每天晚上都加餐,每餐都大鱼大肉,但大家都吃的四肢无力,因为每天坐的时间太长了。长期加班的人一般都会胖,两个月下来,连陈西安这种早起锻炼的人都觉得腹肌有恙,饭后拖狗一样拖着钱心一去楼下散步。 他可能是天生的瘦子,只是胃消化功能很差,吃一口能顶一整天,多走走不见得能好,但绝没有坏处。 老吴一般会刷刷新闻,剩下三个不甘寂寞,吃完饭也会下楼晃悠,不过他们一般都会去逛进口的小超市,然后带回一些钙片巧克力无糖饼干之类的零食,吃了更胖。 温度凉下来了,梧桐的叶子也开始掉了,落在这个干燥的城市里,踩上去是窸窣的碎响。远处的小区里,大姐们的广场舞音响已经上岗,两人在梧桐和香樟夹缝的走道里来来去去,聊些有的没的。 比如高远最近想挖的墙角,听说是国际公司出来的高级人物;低迷的房地产经济,导致建筑行业很不景气;三所跟进的超高层建筑,排的是国内第5高楼;日趋渐进的中秋节有什么打算。 钱心一说他要回趟老家,但没说他姥姥估计不行了,陈西安两手插在薄风衣里,影子的轮廓也十分潇洒,说他应该会呆在家,到处都是人,懒得去挤。 钱心一要是不回老家估计也呆家里了,比起去景区排队上厕所,他更愿意睡个懒觉起来去逛超市,然后回家喝酸奶看电视,他妈那个家他去着别扭,那家人也别扭,但他不知道陈西安为什么不跟父母过。如果陈西安约他吃饭,那就一起吃呗。 等他们散步时需套起薄毛衣,努力的成果也逐渐成型,别墅一共6个楼,4个基本完工两个有了雏形。复杂的造型直接等于漂亮的效果,每个人都特别有成就感。 第二次汇报因为陈瑞河的出差暂时延期,工作稍微空闲下来,梁琴和赵东文轮番轰炸办公室,说他们的心已经脱缰到塞外的草原上拉不回来了,求万能的所长赐一场秋游。 陈西安作为安静的结算师,在旁边夹核桃,一会儿攒一小堆包起来,被奸计得逞的两人一人顺走一包,剩下的全归了钱心一。 钱心一去了趟高远的办公室,提了下秋游的事情,不出意外又被碎叨半天,说他们就会忙里添乱,就惦记着玩。钱心一习惯他这样了,坐在老板对面神游天外,合计自己要不要也跟着去,他已经有四年没参加过公司旅游了。 高远说了一刻钟,东拉西扯的又从行业不景气说到简历,忽然得意起来,捞出个文件夹翻开推过来,一脸炫耀:“心一,公司不久会来个人,你看看,履历多漂亮,国外毕业的博士,方设大头GMP出来的人才。” 真是的建筑大师是不像他们这样画图的,他们四点不到就下班,生活和打扮都像艺术家。他们出的是概念,给出的往往也是铅笔草图,比如一个长方形上画着弧线,他说是河流就是河流,说是丝带就是丝带,顶多再出几张效果图,业主看的心花怒放,他们的工作就完成了,下一环才是设计院。 GMP是德国一所建筑师事务所,在全球都算实力顶尖的公司,建筑大师云集,惊艳世界的作品也不少。 高远是个特别看重表面光环的人,比如陈西安是名校博士,他就对他特别客气。 学历或许是一个人智力和毅力的证明,钱心一也向往高学历,但他不喜欢高远这一点,他喜欢脚踏实地的人,而之前高远塞给他的一流名校的应届生,要求高还情绪重,还不如赵东文讨他喜欢。公司传言他敌视高学历,也是这么来的,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看他对陈西安的态度就知道了,只是恰巧前几年来应聘的学生都跟他气场不和。 钱心一看了一眼,简历十分高大上,姓名栏写着陈逸为,两寸照片上的人年纪和他差不多,小平头深眼窝,看起来有点混血的感觉,硕博院校是英国伦敦大学学院UCL,职称是建筑师。 获奖和经历栏写满,公司领导评价写满,翻过第二页,竟然是一张专利论文的复印件,论题是建筑玻璃在未来城市中的发展和限制,看起来是个很牛的人物。 高远正笑着看他,钱心一顺毛夸道:“挺厉害的,谈下来了吗?” “必须谈下来啊,下周就入职了,”高远拖回简历又欣赏了一遍,说:“秋游啊,也好,我叫他周末直接参加,融入融入。” 钱心一生怕他把这人的导游工作交给自己,腿一撩就想跑:“谢谢大领导,任务完成了,我去宣布一下喜讯。” “先别走,”高远招手叫住他,姿态有些犹豫:“那个心一啊,我跟毅为谈了一下,他很欣赏你们一所的业绩,他希望加入你们,你……的意思呢?” 大公司的建筑师来小公司给他当小兵吗?用脚想都不可能,钱心一立刻就明白了,老板这是给他请了个上级回来。 可能是看他没说话,高远急的站了起来,他最不愿意得罪的就是钱心一,倔是倔了点,但是干得多说的少,办事也可靠。他从来没有放他走的想法,但是这个陈毅为的性格很强势,他认为一所的实力最高,坚持这才是他的战场。 高远喜欢有主见的年轻人,加上陈毅为是从高枝上跳下来的,他因此更多了三分容忍。他的打算是钱心一还是负责人,陈毅为暂时当副所。 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他看得出陈毅为不是一个甘于人下的人,听他的言谈举止,似乎对第一有种执念。到时候他做得好,又坚持要当一所的所长,高远心想他就只能委屈钱心一,建个四所给他了。 他当然知道钱心一不善于拒绝,哪怕什么都还没发生,但是从良心上来讲,他就已经亏欠了这个人。 高远急忙笑道:“心一,你别多想!我就随口提一句,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算了算了,怪我,我就没说,你去宣布旅游吧。” 辞职是他自己跟高远提的,高远找个人来替他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当这事情摆在面前,钱心一还是控制不了的震惊了,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离开的时候像被赶走的一样。 不过交情和本分他还是分得清的,钱心一回过神,立刻笑了:“说都说了什么算了,正缺人呢,欢迎他加入,还有事没,没有我出去了。” 高远盯着他打量,见他神态一如往常,才慢慢坐回去:“没了,去吧。” 钱心一嗯了一声,转身要走,他又忍不住叫住了他,叮嘱道:“这次你也去吧,放松放松,放心,我不会叫你接待人的,都错过四年了,你……你做了多少事,我都看在眼里。” 钱心一眯了下眼,知道他是想缓解刚刚的尴尬,就说:“空头支票就算了,年终给我组里人多发点年货钱就行了,走了。” 他把喜讯告诉小赵,让他徒弟的大嗓门带着喜悦播报了这则消息,办公室里一片呼声,公司群也瞬间活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去哪玩什么,钱心一进办公室把门一关,本来是准备画点图的,结果一个呆发了十几分钟,被脸颊上一股热意烫的回过神来。 办公室铺的地毯,滚轮滑动的时候动静很小,陈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椅子拖到他办公桌边上来了,端起烫他的玻璃杯喝了口茶,笑道:“钱宝宝有烦恼啊。” 这昵称简直了,钱心一把水性笔夹在中无指缝里甩来甩去:“可不是,宝宝心里苦啊。” 他不是圣人,他其实挺郁闷,但他没处倾诉,杨新民要气的晕过去,王一峰估计也会暴跳如雷,替他不值的结果就是跟高远闹,他觉得没必要,好聚好散。陈西安忽然一问,他想了想,忽然觉得这个人还是可以谈心的。 陈西安还在吹他的红茶,连一只手都没张开的说:“苦啊,来,哥哥抱抱你。” 钱心一没憋住笑了,往他杯子里丢了把核桃:“吃药吧你。” 陈西安喝了口红茶泡核桃,滑开的时候揉了把他的头:“晚上请我吃饭吧,上次说请结果还是我掏的钱。” 不说钱心一都忘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请请请,烤串多少钱来着,我给你。” 陈西安把核桃挑出来扔了:“忘了,欠我一顿就行。” 第24章 “说吧,高总跟你说什么了?”陈西安往烧烤架上放了一大块五花肉。 钱心一坐在他对面配调料,孜然胡椒辣椒油,乱七八糟的瞎倒,一塌糊涂的乱搅:“没说什么,就所里下周要来个人。” 过了那阵子他又不想说了,就算陈西安说的是都他想听的,把高远大快人心的骂一顿,可骂完了呢?人该来还来,他和高远的芥蒂也是冰冻三尺,而且诉苦是会上瘾的。 他觊觎着二三组的闲散人员像猫盯着水缸里的金鱼,来人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可看现在这样似乎不太高兴,陈西安隔着被热流扭曲的空气看他:“谁要来?” 钱心一把搅的差不多的调料推到一边,拿勺子舀免费供应的南瓜糊喝:“GMP挖来的一个建筑师,叫陈逸为。” 高远不止一次提过他招了个大公司来的人,字里行间都是藏不住的炫耀,应该就是这个人,可他来一所干什么,一所的配备相对齐全,人也是最多的……陈西安夹肉的手一顿,有些明白钱心一出神的原因了,但是并不全面,因为他不知道杨新民催促钱心一辞职的事情。 他把肉翻过来,油滋滋的冒着泡,他随口问道:“GMP的建筑师,怎么会来咱们公司?” 无数的人同行削尖了脑袋想进这个公司,钱心一愣了下,倒是没想过这一点:“……可能老高给的薪资很高吧。” 陈西安并不太赞同:“如果是你,你会因为高薪离开GMP吗?” 没有一个设计师会没有这种念想,希望某个城市里引人注目的建筑出自他的手笔。钱心一也不例外,他想去大公司看一看,可惜他没有登山杖,学历可以用实力填补,可是他不懂计算,再美的线条不符合力学规律都是白搭,画家成不了建筑大师,所以他也不行。 钱心一一脸“别逗了”的表情:“如果是我就反过来,GMP给我低薪我也去。” 陈西安:“别闹了,GMP没有低薪,你很想去这个公司?” 钱心一眼里露出些向往:“想,想去见识一下建筑大师的境界,你不想吗?” 不同的高度视野不同,见识越多的人越能临危不惧,你可以不住在高山上,但你要爬上去看看日出。 陈西安顿了顿,说:“想,但是我去不了。” 钱心一立刻不舀糊糊了,惊讶道:“这么不自信?不像你,说我去不了还情有可原,你怎么就去不了了?” “人才太多了吧,”陈西安不太愿意谈,把话题拉了回来:“来个人卖命还不开心?不喜欢这个陈毅为?” “瞎扯,都不认识这人,”钱心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高远之间的嫌隙,沉默了老半天还是便秘似的憋了出来,陈西安是个可以劝他人,让他不要再用朋友的眼光来看待高远。 “是跟老高有点疙瘩,”他往椅背上一靠,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我跟他认识9年了,当年他从安全员转到项目上,跟的是我师父杨新民,按年龄算我半个师兄。” “那会儿他还没有这个事业,我们在施工单位,他跟我一样苦哈哈的,给业主送图纸,熬夜画加工图,逢年过节揣一百个不愿意去送礼,性格跟现在完全不同,木讷,话也不多,让他拉下脸去求人比不发他工资还难受,没人把他当回事,也受过很多委屈,有件事我记得特别深刻,可能就是那件事情改变了他。” “09年经融危机,前期人心惶惶的就像现在,建筑行业按5成砍人,砍完留下的工资也砍一半。那会儿我们在江河施工,侥幸没被裁掉,庆幸的要死拼命的干活,有个房地产公司招标,3万平不到的干挂石材,一共去了13家投标单位,我师父是项目经理,他是安全员,我跟着做记录。” “那个业主比高远还小,但他是这样说话的,”钱心一把左肘往桌子上一搭,半侧着身子斜眼看人,作出一股轻蔑的神态,下把一抬十分傲慢的说:“我现在问安全员问题,所有人都不要说话。” 然后他的目光从陈西安身上掠过,定在他脸上:“你!说说我这个楼西北面未来可能出现的安全隐患。” 陈西安登时也愣了一下。 行内人都心知肚明,施工单位基本都是不看图纸的,他们把招标图套个图框,把型材换成自己的,顶多顶多深化几张主系统,现场开始干了遇到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图纸只是备案存档的一个必要的证明。 这种问题提出来就是赤裸裸的刁难和打脸,可以想象当年没有看图纸的高远在同行12家的跟前,面红耳赤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的屈辱,钱心一脸上有种稀薄的讽刺:“我师父当时才说了半句话,‘针对这个问题我补充一下’,那个小甲方当场就指着门让他出去,并且真的把他赶出去了,我师父那会儿都快五十了。” “一个人的地位决定了他的底气,甲方的小罗罗都可以完全不把施工单位的头头放在眼里,高远半个月之后辞职了,借了一笔钱,自己注册了一个设计公司,没多久我被他拉到GAD,7年的时间,看他千辛万苦的把公司做到这个程度。” “现在甲方的老板见了他都要点个头露个笑,他算成功了,是吧?” 钱心一捏了捏眉心,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怜:“可是我觉得他变成那个甲方那种人了,他有时候有些做法吧……触及到我的底线了,就像别墅这个项目,连施工图深度的合同他都敢签,风险太大了。这个陈毅为吧,就是个躺枪的。” 这就是钱心一的天真之处,别人都趋向利益靠拢,他却固执他的坚持。陈西安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如果他有他的勇气,那么他现在会站在更高的高度上,可能会在GMP也说不定。 陈西安给了他几块烤好的肉,笑道:“高总现在是你的老板了,以前的交情你要学着放下。不过只要一所的人还是我们,一所的所长就只会是你。” 他只是很平常的态度,并没有像发誓一样郑重,钱心一却是猛然一愣,从其中听出了一股坚决拥护的意味,他心里一热,忽然担心了起来,有天他真的离开了GAD,他的徒弟和组员将由谁来负责,这个人能像他一样,尽力带着他们规避掉可能带来的风险吗? 还有陈西安这个人,当同事默契,当朋友舒服,可惜当恋人不合适,假使以后各自忙的脚不沾地,他们几乎就不会有多少交集了吧? 这天夜里钱心一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做梦,一会儿是他辞职了,然后赵东文莫名其妙的成了负责人,结果他把参数弄错了,结构配筋没配够楼塌了,他和负责结构计算的陈西安都被追究了刑事责任。 一会儿又成了他找了个对象,短发高个,一如王一峰口中的财务,两人已经谈婚论嫁的地步,去宜家挑家具,迎面撞上陈西安,他身边还有个男人。陈西安跟他打招呼,第一句是好几不见,第二句是这是我爱人,那男人对他点头一笑,钱心一看清他的脸,竟然和他一模一样…… 然后他就吓醒了。 秋游计划是周五吃完午饭集合上车,晚上抵达草原住宿休息。 王一峰就是个搅屎棍子,钱心一刚决定参加这次旅游,他徒弟机智的把他和陈西安排进了一个标间,陈西安隔着显示屏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钱心一的头还没点下去,那边的电话就像讨债一样掐了进来。 王一峰扯着大嗓门,在工地各种切割机器的背景音里吼:“钱儿啊,我家大裙摆的埋件已经上了样板墙,明天上午做拉拔试验,要你来,哥哥需要你。” 明天就是周五,计划说中午就走,钱心一简直要疯了,他应王一峰也不是,不应又还不行,但拒绝陈西安也特别不好,好像不敢跟他住一起似的,他顶着一脑门的纠结,愣是半天没吭声。 陈西安于是站了起来,小声问道:“怎么?” 钱心一没避讳王一峰,就着手机说:“绿地的雨篷埋件明天上午做拉拔试验,要我去下判定单。” 赵东文还在门口翘首以盼,陈西安沉默了一秒,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钱心一连忙摆手:“这个不用,旅游一年才一回,不去白不去。” 陈西安有点惋惜那个标间,但钱心一不去他去了也觉得没意思,而且他有点心疼他,每次别人放松他都在傻忙,忙完老板都不知道他有多辛苦。但是他不一样,只要他想,高远就一定能知道。 陈西安笑着问:“实验做过了还好,万一没抗力不够UA的人又要你现场给他个数怎么办,你再给我打电话,亲自去坝上接我吗?” 钱心一完全无法反驳,犹豫再三的还是应了,但是心里对陈西安特别过意不去。 第25章 直到早上十点,钱心一和陈西安还没来,赵东文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师父和陈前辈去看别人做拉拔试验了,现在正堵在高速上,离现场差半个城市远,看样子没个下午两点回不来了,而他们的大巴发车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 这就意味着两人都去不了了,赵东文大失所望,从前台签完工资条回来,发现qq里多了条信息,来自陈西安的手机客户端。 [计算.前辈.陈]:赵儿,想让你师父一起去旅游吗? 赵东文的昵称叫帅到天边去,他十指如飞的回复到:想想想! [计算.前辈.陈]:那我给你个问题,高总经过你工位的时候问他。 [帅到天边去]:问了我师父就会去吗TAT,什么问题这么神? [计算.前辈.陈]:比不问的可能性大100%。 [帅到天边去]:好好好,那我问,前辈问题来QAQ [计算.前辈.陈]:嗯,你可以问高总,框架剪力墙结构建筑楼的层间,有背板的玻璃为什么算非透明? [帅到天边去]:orz前辈你在说什么啊,这个问题做什么用的??? [计算.前辈.陈]:高总会告诉你的。 [帅到天边去]:……然而这和我师父去旅游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啊orz[计算.前辈.陈]:那就制造关系。 [帅到天边去]:QAQ怎么制造咧? [计算.前辈.陈]:高总回答完你的问题之后,应该会问你去旅游高不高兴。 [帅到天边去]:/鼓掌/像是高总的固定语式诶……所以咧? [计算.前辈.陈]:所以你不高兴,因为你师父又不去,不仅如此,连我也不去。 [帅到天边去]:……然后咧? [计算.前辈.陈]:然后高总应该会给我打电话,之后你师父应该就会去了。 [帅到天边去]:/惊呆/听起来好简单的样子……好吧,但要是高总不问我呢? [计算.前辈.陈]:那你就问他,问他去不去,他说不去,你就说‘啊,我师父和陈工也不去’;他要说去,你就说‘要是我师父和陈工也去就好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帅到天边去]:高总不知道你们不去吗? [计算.前辈.陈]:你觉得你师父会说吗。 [帅到天边去]:orz不会,好的前辈,我在草原等你们/噘嘴x3/…… 高速上堵的水泄不通,钱心一探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前面长的看不见边,他缩回来给王一峰打了个电话,说11点到不了了,那边说不要紧,做试验的也在他们的队伍里,让他闲得无聊可以打电话约出来见个……钱心一把线掐断了,一回头发现陈西安在旁边神速的打字。 “聊什么呢,”钱心一探了下头,没料陈西安立刻把屏按黑了,他笑了一声:“哟,还是秘密呢。” 陈西安捏住手机的一角在手里旋了半圈,笑的意味深长:“对,你不能看的秘密。” 钱心一:“还装神秘呢,你要不捂在西装里聊吧,免得我不是故意却一不小心看见了。” 一条消息点亮了屏幕,陈西安瞥了一眼,把手机塞进了兜里:“不用,聊完了。” 将近11点的时候,高远的电话来了,陈西安把电话接了:“喂高总,你好。” 一来就忙,还忙到同事旅游自己跟现场,高远怕陈西安心里不舒服,离开赵东文的工位就给他打了电话:“西安,你跟心一去绿地现场了啊,王一峰这个人也是,什么时候拉不好非要今天拉,那你们中午赶得回来吗?” 陈西安顿了两秒,说:“应该回不去,现在还堵在去路上呢。” 高远惋惜的声音传过来:“那怎么办啊,你这还是第一次公游,心一也是,不就是个拉拔试验嘛,怎么还要你一起去。” 他可能是随口说习惯了,陈西安看了钱心一一眼,心想他听见这话估计又得心寒,他不想钱心一听出他们的谈话内容,因此没有维护他,只是笑道:“没有,UA的总工也去,到时可能需要提供一些数据。” 高远本来还打算让他们跟陈毅为提前熟悉熟悉,结果一个不去,两个还不去,到时候陈毅为还以为这两人对他有意见,工作起来估计得火星撞地球了。 高远干着急:“能去还是去吧,集体活动缺席了不好,这样,我让他们晚点发车,你们赶一赶早点回来。” 陈西安婉拒道:“我当然也不想缺席公司的福利,但是赶回去再快也得两点多,而且我们也没收拾用品,让一车人等两个也不太好,这次就算了,我们下次再去。” 他的第一句话立刻让高远陷入了一种疑神疑鬼里,老板总是想的很多,既要考虑薪酬,又要兼顾心理,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不该让陈西安心里有芥蒂,,顿了会儿笑着道:“还是去吧,小赵念叨半天了,特别希望你们能去,坝上也不是特别远,东西也甭收拾了,缺什么我给你们报销,你们做完试验直接开公司的车过去,两人轮个班,几个小时就到了。” 陈西安看向钱心一,挺为难的语气:“这……我不知道心一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高远对钱心一就没这么客气了:“什么事就非得急在这一两天了,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钱心一听出来是高远的来电了,其实就撑在方向盘上看他打电话,陈西安模棱两可的说:“他抓着方向盘呢,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转达给他,好的,再见。” 钱心一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问道:“老高吧,又有什么吩咐啊?” 陈西安:“让我们做完实验自驾游的吩咐,衣食住行全包。” 铁公鸡拔毛了,钱心一惊讶了:“这么高级?” 陈西安笑起来:“对,就是这么高级。” 钱心一不领情:“高级我也懒得去,比上班累一倍你信不信。” 陈西安劝道:“去吧,我想去,你徒弟也特别希望你能去。” 要不是他陈西安现在都该在公司吃完午饭准备出发了,钱心一听得愧疚万分,立刻就妥协了。 再美的建筑,核心筒都是一样的,钢筋水泥混凝土,远看灰扑扑,近看惨不忍睹。 王一峰家未来大裙摆的最边上打了个今天试验用的预埋件,半个人那么高的厚镀锌板糊在混凝土上,简直像是夜空里最亮的星。 钱心一从进了工地的铁栅栏门就开始笑,等看到试验件下方戴着安全帽的王一峰,愈发笑的停不下来了。 王一峰自知理亏,也是不敢往墙上多看一眼,恼羞成怒的伸手去揍他:“笑你妈个屁,要是你早点发现,老子就不用遭这种眼罪了,丑瞎了都快,赶紧的,拉拔完了给我封上幕墙,太扎心了!” 钱心一把他甩到一边去:“还不是大裙摆惹的祸咯。” 陈西安这么厚道的人也觉得丑的够呛,嘴角掀的厉害,倒是没笑出声来。 UA的总工和施工单位的试验队伍没多久也陆续来了,一群人带上安全帽,站在建筑的荫蔽里看工作人员上脚手架,连上千斤顶和拉力计,打开仪器对钢板做拉力试验,直到边梁拉豁了再连第二个试验。 拉拔试验做起来很快,接着一伙人抄下记录的数据,蹲在地上对着表格公式就开始按计算器,陈西安的担心是正确的,UA那边果然问了他们试验数据值的可靠度和理论值,陈西安翻出笔记本调出自己常用的公式表,填进去算。 写写算算很快就过了一个多小时,没钱心一什么事儿,他就跟王一峰在工地闲逛,到处看看结构。东看西看就坐着吊篮上了结构屋面,王一峰让他帮忙看看结构女儿墙顶上的防雷甩筋距离是不是偏大了些。 绿地这个楼的女儿墙是个同心圆,未来两道梁之间会铺上穿孔的铝板,看起来像是一个造型很多的环。 陈西安算完上楼找他,一出吊篮就看见他蹲在外侧的女儿墙顶上,手里扶着一根防雷主筋,头发被风的乱七八糟,正侧着头跟王一峰说话。 超高层的风非常强烈,从陈西安背后掠过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推的他往前踉跄一步,不远处钱心一的衣服也飞了起来,一股窒息的感觉忽然笼罩了他,陈西安脑中划过一个坠落的身影,他脸色猝然苍白下来,失声叫了起来:“钱心一,下来——” 钱心一正在骂王一峰:“你的施工队里都是傻逼是吗?甩这么点钢筋出来才几块钱啊,省省省,给我二级省成了三级,到时验收不过,我看你挖筋再绑花几百倍的代价还省不省!瞎子都看得出你们省钱的地方以后就别……” 然后他就听见陈西安叫他,他的声音听着很……慌。 钱心一莫名其妙的站起来,看见陈西安跑到第一道女儿墙后头,伸手按在上面,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他站在那里露出半截上身,表情怪怪的,又说了一遍让他下来。 钱心一还以为是下面的埋件拉豁了,连忙从女儿墙上跳下来,边跑边问:“怎么?埋件豁了?” 陈西安隔着道墙拉住他挽起衬衫的小臂,手心里全是冷汗,钱心一愣了下,这才发现他脸上很难看,他从墙那边爬过来:“UA的总工骂你了?” 陈西安终于回过神,发现自己失了个大态,他摇了下头:“没豁,楼顶风太大了,你蹲在那里很危险。” 钱心一满头雾水:“没有啊,墙外头有个平台来着,你忘了。” 陈西安一时只觉得心灰意冷,他一看见女儿墙,就会无法思考。 第26章 纯钢材质的强度绝对比钢混高,所以只要计算不大打折扣,埋件拉豁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拉拔试验各项数据都在设计值范围之内,下午两点二十,钱心一和陈西安从工地出来,随便对付了一顿牛肉面,直接上高速踏上了草原之路。 从屋顶下来之后,陈西安明显沉默了许多,钱心一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他在屋顶慌乱的状态,虽然没想明白是为什么,但好歹后知后觉的转过弯来,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掉下去。 钱心一不可能没有一丝感动,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善解人意的技能没点满,怕说错了话陈西安会尴尬。 走到半途的加油站,两人换了班,陈西安握住方向盘之后倒是恢复了常态,主动跟他说起了话,问他有没有骑过马。钱心一有心活跃气氛,说骑过小木马,陈西安笑起来,说他连小木马都没骑过。 天黑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他们来的晚,蓝天白云和绚烂晚霞都没有了,只有群星闪烁和浓厚的尿骚味,如果你从没去过小草原,一定会被这种无所不在的气味打破向往。 陈西安打电话问赵东文民宿在哪,那边音响吵的要死,正唱着“我在遥望”,赵东文亢奋的声音渗了进来:“啊啊啊啊卧槽!!!前辈你真是牛逼,我知道你们在哪,等我,我去接你们。” 说完他就挂了,陈西安靠在车身上,看车里的钱心一趴在窗户上,开着手机电筒对车外的马路一阵扫射,亮光里一坨坨深色以各种姿态糊在路上,登时露了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来路没看见几匹马,马粪倒是遍地开花。 陈西安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赵东文不知从哪借了个小摩托,风驰电掣的彪了过来,他看见钱心一高兴的要命,一边笑一边挥手:“师父你来啦~~” 钱心一看他撵着马粪也能那么开心,就一直安慰自己可能是还没看见草原的美。 民宿是个很大的农家院,他们一群人还没注满,还有些不认识的散客,进门的时候正是夜间活动,篝火里几个姑娘穿着蒙古族的长裙正在歌声里旋转,飞扬的裙摆像缀着流苏的伞盖,他们公司的姑娘小伙围在外圈的圆上,跑动着踢腿,一个个笑的东倒西歪。 墙边上还有个烧烤架,院主操纵铁器翻烤着一只小全羊,棚下摆了五个圆桌,女主人们麻利的撤着残羹冷饭,看样子已经吃过了。 梁琴从人群里跑出来:“来来来给你们留了饭,快来吃。这是你们的门钥匙,房间号2-101,吃完自己找去吧。” 她把两人推到收拾干净的那张桌子上,接着一头扎进了厨房,很快一个大姐出来铺了一次性桌布,大碗大碗的搬上来,都是农家菜。 梁琴给两人发上筷子碗,一转身又冲进了包围圈,high的不成个样子。 钱心一每天瞎对付,农家菜咸的齁嘴淡的没味儿,他吃的倒也不少,陈西安自己做饭,对这口感就有些敬谢不敏了,吃了一小碗就没再添,光着啃了个馒头。 钱心一却以为是他上午惊魂未定,十分殷勤的给他夹了许多菜,像个复读机一样把大姐带着乡音的介绍重复一遍:“来点这个,野生山蕨菜,纯天然无污染……这个也不错,油炸的什么菜来着,忘了……” 陈西安只能把他莫名其妙的温柔夹在馒头里,痛并快乐的吃掉了。 等两人吃的差不多,全羊也烤好了,一堆人也顾不上跳了,又围到火堆旁边,师傅片下一片儿就抢一片儿,起哄起的比吃还带劲。 钱心一对于排队等美食这种事情无法理解,在城市里他看见餐厅一堆等号的,从来都是掉头就走。赵东文在人堆里咋呼轮到他了,被胖子和老吴拉住胳膊往后面一甩,三个人相互就锤了起来,打着打着肉就到别人嘴里去了。 钱心一笑着看了一会儿,把碗一推对陈西安说:“你也去吧,绅士只能啃骨头,我去买点洗漱用品。” 说完他走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看见上菜的大姐就笑:“大姐,问下咱镇上便利店在哪?” 大姐给他指了路,他折回身看见陈西安也站了起来,看来对抢肉活动也不感兴趣,他没说什么,摸了摸兜里钱包还在:“走吧。” 坝上的夜市挺热闹,但游客很少,撸串的人看着多,多半却都是当地男人,不怕冷的穿着短袖,二锅头喝的满头热汗。商铺也很多,买奶片奶糖手工编织等纪念品的,就是没有正经卖衣服的。 两人一出小巷子就找到个微型便利店,买到了牙刷牙膏和质量不怎么样的毛巾,然后扫街一样的从这头逛到那头,天杀的只看见有卖情侣印花T恤和运动外套长裤的,而且还只能一次买两套。 老板是个系着腰包的大姐,为了做生意也是拼,先把两人夸一通,又帅又高又有气质,然后把自家的衣服夸一遍:“小伙儿不是我说,这条街上就我家的T恤是纯棉的,花样也最多,看你们长得这么帅,买两套我给你们打8折。” 钱心一不知道要怎么向大姐解释其中的隐情,买两套不打折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这店里的套装,男女搭着是情侣装,男男装一起穿还像情侣装。他是觉得有点尴尬,但陈西安估计十分暗爽。 他去看陈西安,陈西安却用一样的表情看他,说:“去下家看看吧。” 钱心一登时被气笑了:“你虚不虚伪!下家还不是一个样,买了走人,可这女装怎么弄?” 陈西安见他这么机智,也不装了,直接笑起来:“先收着吧,等回公司了给梁琴,让她处理。” 钱心一没什么意见,两人分头拿了一套,钱心一先拿了套黑白搭,陈西安接着才选了套蓝黑配的,钱心一注意到这个细节,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二天集合果然是炸了,因为大伙第一次见陈西安穿运动装,感觉像是换了个人,女同事看的频率尤其高。 钱心一压力很大的离他远了点儿,徒弟却又来凑热闹,他浮夸的喊道:“师父你们真是心机、哔——还统一服装,琴姐琴姐,我们被抛弃了……” 梁琴蹭蹭的从楼里跑出来,破天荒的化着妆,还穿的十分女王,她扫了两眼大红唇一张:“卧槽没天理了,钱心一你们居然穿情侣装!” 钱心一抽死她的心都有,不过被她违和的打扮给震住了,他用一种看公鸡下蛋的表情看着梁琴的眼线,说:“……你这个……高跟鞋,不是去骑马么?” 赵东文也吓懵了:“……琴姐原来你还、还会化妆啊!” 妆是王淳给她画的,画完了梁琴虽然不习惯,但还是觉得挺好看的,结果这两个像是被吓的话都不会说了。从不化妆的女人往往没什么自信,梁琴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把脸一捂,结巴起来:“很、很丑吗?” 她指甲上也涂的一片血红,两人的注意力登时又到她指甲盖上去了,瞠目结舌的模样,梁琴等了一秒直接崩溃了,转身就准备往楼里冲要去洗脸,气的快哭了。 陈西安看见这一幕也是无语的可以,觉得他光棍到现在也是活该,迟钝成这样,一般的女的谁受得了,他千钧一发的插进来:“梁琴今天这么漂亮。” 梁琴脚步猛然一顿,还是捂着脸,委屈的把师徒两指来指去:“真的好看吗?安慰我吧?你看这两人!” 陈西安过去在背后推了钱心一一下,他才反应过来,亡羊补牢的说:“真的,被惊呆了。” 梁琴又去看赵东文,赵东文立刻竖起手机对她拍了一张:“琴姐美的不行咧!我要去找胖子,他肯定觉得他以前瞎了,哈哈哈我要让他跪着向你道歉。” 钱心一:…… 陈西安:…… 他说着就跑了,梁琴不好意思的放下手,骂剩下那个:“化个妆而已,又不是变性,你们这些人这么大反应干嘛啊,真讨厌。” 她说讨厌……钱心一又被吓一跳,觉得她今天中邪了,他认识梁琴四年,没见她这么女人过,钱心一终于没管住他的好奇心:“反应不大你才该不开心吧,你这是……春天来了?” 梁琴踩着小细跟哒哒的走下来,剜了他一眼:“春你妹啊!你没发现公司的姑娘今天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吗,我就是不想丢你的脸才画的,你要有良心啊钱宝宝。” 钱心一:…… 陈西安赌一个亿他没发现,估计他心力交瘁的全在“情侣装”上面了,他憋着笑问道:“新来的同事很帅?” 梁琴羞答答的眨了眨眼:“对的,混血,我的菜!!!” 钱心一忽然觉得他几年下来对梁琴的了解全白瞎了。 女同事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旋转木马,拍照拍的头昏脑涨,结果新同事还没来,于是各自原形毕露,射箭的射箭,放风筝的放风筝,还有的打着赤脚在沙地上跑来跑去。 钱心一的筋都懒锈了,被梁琴幺上小木马,在上面转的不愿意下来,其他人都跑光了,陈西安像个收票的坐在阴凉里陪他,翻着kindle里的小说。 钱心一趴在马头上打瞌睡:“你去玩啊。” 陈西安:“玩什么?” 钱心一想了半天:“跟胖子他们一起调戏女同事呗。” 陈西安心想那我还不如在这里调戏你,但是他没说话。钱心一闭着眼睛吹风,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走上来说话。 挺有磁性的一个男声:“钱所吧,你好,我是陈毅为。” 钱心一睁开眼睛,发现坐着的陈西安跟前站了个男人,就是简历上那张脸,肤色古铜,侧对他的身体有着很明显的肌肉线条,穿着件迷彩花的紧身T恤,腰杆挺直的朝下伸手对着陈西安,脸上的表情挺耐人寻味。 陈西安靠着柱子,一手抱着他的电子书,折着右边手腕指向他,但是没说话,因为他不太客气。 钱心一于是朝他挥了下手:“你好。” 伸着手的陈毅为立刻呆了一下。 第27章 钱心一没加上称呼,并不是因为他居高临下的跟“他”说话,而是摸不准高远准备给他安个什么头衔。 陈工不太好叫,被陈西安先占了坑,叫他陈所吧,又像不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能叫小陈,他看着挺年轻,说不定比他们都大。按高远的性格,估计最后得直接叫陈总……陈总就陈总吧,反正都空降了。 钱心一出来和他握了手,假装高远没有找他谈过话:“新同事是吧,欢迎欢迎。” 陈毅为是个欧美体型,比陈西安还高一截,精神状态也很饱满,跟他一比钱心一简直可以说是萎靡不振,陈西安跟他一条流水线出品,慢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陈毅为笑容满面的道歉:“不好意思,眼拙,认错人了,听说钱所雷厉风行,没想到还这么有童心。” 钱心一就当他在夸自己了:“不要紧,都怪他长的比我有威严。” 陈西安宽容的背下了这个锅。 陈毅为又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他们的等级关系这么随便,他看向陈西安,说:“钱所,这位是?” 远处响起胖子的声音,钱心一揪着头寻了下生源,想也没想就说:“我搭档,陈西安。” 陈毅为登时拿不准该叫他什么了,他伸出手还在犹疑,陈西安先握了上去,笑道:“帅哥你好,我是陈西安。” 陈毅为笑着夸他也很帅,钱心一心想国企的人就是机智,叫一声帅哥什么错都没有。 他能找到这里自然是从组织里来的,但是杵在这里不知道聊什么,钱心一只能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陈毅为指了指西边的沙地,那里胖子还在呼喊,不过声音都散在了草原上,听不清在喊什么。陈毅为替他传递道:“大家要举行沙地摩托比赛,让我来叫你们回去。” 肯定是他自己要来的,不然那群化妆的女人首先就不答应,钱心一不愿意动,看了下陈西安说:“你们去比吧,我就在这吹风好了。” 人帅耸肩也潇洒,陈毅为有些为难的说:“来之前梁大美女说我一定请不动你,我撂下话了,说要么回去三个,要么一个都没有,钱所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钱心一单纯的挺反感最后那句话,跟项目上的人吃顿饭能听到一百遍,而往往给面子的下场就是吐到胆囊都造反。他曾经没面子的时候要打肿脸了给,现在有面子了却矜持了起来。 年纪大了,会自动意识到健康不可辜负。钱心一虽然没老,但很多蛛丝马迹都反应出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不过陈毅为的要求是有益于健康的,钱心一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去,他独惯了,觉得什么集体活动都没意思。而且不少同事带了家属,凑在一起的话题要么是尿布奶粉,要么是未来婆媳,他不仅插不进话,还总是被拉皮条,体验挺不好的,再说一个摩托有什么好骑的。 他看向陈西安,决定尿遁到其他地方去:“给,比我面子还有分量的搭档先押给你,我去上个厕所。” “卖我要负责的,”陈西安笑着勾住他脖子,尿有灵犀道:“我也去吧。” 然后钱心一就被他诱拐到了沙道上,因为被箍着脖子没法逃脱。 到的时候正赶上赵东文飚完一圈回来,头发全被风吹的竖起来,速度很快他却扬起一只手来耍帅,在额头上比了并指甩向人群,车体很重的沙地摩托登时翘着半边,惊心动魄的从钱心一面前刮过,甩了他一裤腿沙子。 钱心一被吓一跳,抬腿就跟着摩托车后面跑,窝火的骂他:“赵东文,手长的太多了是吧!” 远去的赵东文没敢回头,手却像条件反射一样按了回去,钱心一停下来,发现旁边一个小正太盯着他,见他看过去,呆了一秒瘪起了嘴,一副要哭的模样,估计是被他吓到了。 钱心一屁滚尿流的退到陈西安旁边,不到两分钟赵东文跑完赛道,把车还到队里,故意离他师父远远的。 胖子一般都挺能活跃气氛,作为公司最胖的人,包宇鹏成了主持人,他操着洪亮的嗓门把人集合在一块,宣布了一些比赛规则和参赛奖品。居心叵测的,为了满足某些单身男狗的互动需求,比赛规则是铁打的一带一,因为建筑行业男多女少,所以找不到女同伴的男同志只好…… 钱心一不太感兴趣,没怎么细听,回过神来发现人全疯了,男的围着女的,女的突围去围别的男的,就为了骑个摩托。陈毅为尤其炙手可热,被几个直爽的姑娘围在中间,向他提出申请。 钱心一积威太重,除了梁琴其他女士都挺怕他,有两个来问陈西安,被他以有队友婉拒了。 梁琴的首选本来该是钱心一或是小赵,这回却为了她的菜在旁边装淑女,胖子上去要舍身取义,被她用细跟剁了下脚背,嗷嗷叫着在沙地上跳。 他跳着跳着发现陈毅为朝这边过来了,他绅士的对梁琴提出了邀请,因为她是一所唯一的女性。梁琴美梦成真,惊喜的捂住嘴,以免笑的太过忘形。 胖子放下脚,脸上的表情有些……钱心一多看了两眼,忽然像是开了窍,他拐着陈西安窃窃私语:“胖子是不是喜欢梁琴?” 陈西安心想组里除了梁琴,估计就你不知道,嘴上却故作惊讶:“这你都能看出来?” 钱心一朝那边挑下巴:“你看胖子那表情,是不是挺哀怨?” 陈西安嗯了一声,钱心一自顾自的想了想,觉得胖子配梁琴也还行,起码两人的共同话题挺多的,特别是恶趣味惊人的统一,收入也半斤八两,但是梁琴估计看不上胖子,她挺颜控的,从现在面对陈毅为时爆棚的少女心就能看出来。 他刚准备说胖子挺可怜,话到嘴边猛然想起陈西安也差不多,喜欢不该喜欢的人,他想象了一下他脸上露出胖子那种表情的样子,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 陈西安是个从容里透着自信的人,钱心一不希望看见他露出卑微的姿态。 陈毅为笑着过来要跟他比一局,钱心一没什么心情,但是陈毅为很坚持,大家又一直在旁边劝,说重在参与,梁琴在陈毅为背后对他眨眼,眨的睫毛膏都险些掉下来。钱心一这下推卸不了了,只好对陈西安说:“必输无疑,比不比?看你。” 陈西安无所谓输赢:“比!沙地摩托挺好玩的,试试吧,可能你待会还不愿意下来。” 钱心一给他一个怎么可能的表情,转回去对陈毅为说:“那比吧,先跑一圈熟悉下场地吧。” 沙地摩托是四个轮的,有点像加高版的卡丁车,为了防止飚起来打飘翻盘车体做的很重,扶上去身体基本是半趴的。 旁边陈毅为带着墨镜,拉风的加上油门载着梁琴呼啸而去,陈西安蜷着腿缩在后座,拍拍他的背,说:“宝宝,可以带我飞了。” 这摩托看着复杂,需要操纵的地方其实比电瓶车还少,一个油门两个手刹,脚刹基本都用不上。 钱心一不相信他徒弟嘴里的安全的不行,检查了一下零件,拧上油门,车体老牛拉车似的滑出去,牙疼的说:“我忍梁琴是因为她是女士,你再瞎叫我让你飞出去。” 陈西安很愉快的笑出声来:“我一害怕,估计就会搂你的腰。” 钱心一准备拧油门的手立刻不敢动了,他腰上全是痒痒肉,一碰就会扭成麻花,他叹了口气,说:“我拉你飞一圈,一会儿换你拉我,我怕痒。” 如果他此刻回头,就会看见陈西安里眼里起伏的情绪如同沸水,但是他一直看着路。 过了会儿他听见陈西安说好,于是他把沙地摩托开成了个拖拉机,慢的人神共愤,绕着跑道兜了一圈,回到起点的时候嘘声四起,鄙视他故意占着车。 陈毅为倒是很给他面子,说:“钱所故意的,想让我放松警惕吧?” 钱心一干笑了两声,众目睽睽的跟陈西安换了个位置,大家哄笑成一片,理解他不想输的太惨的自尊,陈毅为墨镜后的眼睛一眯,笑着说:“怎么,钱所不愿意跟我比?” 钱心一绑着没人会用的安全带,自己绑完了又把陈西安绑上了:“怎么会,陈西安来开可以节约点时间,反正我是不好意思让大家等两圈了。” 陈毅为点了下头:“开始吗?” 陈西安任钱心一折腾,看着脚刹的眼里一片温柔,等他弄完把车开到不知道是谁用脚勾出来的起跑线上,胖子在旁边衔着口哨,看了梁琴一眼,吹响了口哨。 两辆车同时冲出去,半圈的范围内基本都是平齐的,到了弯道陈毅为的车甩出一个横漂,梁琴惊叫了一声,被淹没在轰鸣的引擎声里。 陈西安的车却陡然减了速,稳定的走出弯道才又提起来,追上不少弯道又折了进去,两圈跑完慢了差不多1/6圈,不过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也很快了,大伙嗷嗷叫着给了认可。 陈毅为被包在男同事里,问他飙车神技。 钱心一下车就去了梁琴身边,陈西安紧随其后。这女人被吓的脸色煞白,在人群里笑了好一会还没缓过来,钱心一捞了瓶水给她:“还好吗?” 梁琴握着水瓶:“嗯,没想到沙地摩托还能这么刺激,没做好心理准备。” 钱心一嗯了一声:“去玩点轻松的项目缓解一下,我去趟厕所,陈西安,去不去?” 这次不是尿遁了,只是他站在便池前忽然说:“我估计跟这个人才合不来了,谢谢你的减速。” 陈西安想起他的手在自己腰腹间穿行的感觉:“不用谢,我的所长。” 第28章 一趟秋游陈毅为出尽了风头,他的荷尔蒙和表现欲都很强,人还很高级,打得高尔夫跳的街舞,一直都是目光的焦点,男同事嫉妒女同事爱慕。 不过因为赛车那个细节,钱心一对他起不来好感,觉得这个人有点太争强好胜了。或许是男女看人的角度不同,比起来他还是喜欢陈西安这种人,肚里有货,人也温和。 周一上班,高远一来就开了个大会,先是问了大家玩的怎么样,然后隆重的欢迎了陈毅为的到来,夸了他不同寻常的来历,还说他上过专题,让大家向他学习。 陈毅为穿的很正式,站起来朝大家点头致意,笑着说:“初来乍到,大家多多指教,不熟悉或做的不好的地方,也请大家多包涵指正。” 高远带头给他鼓了掌,接着他宣布了陈毅为的归属问题,理由冠冕堂皇:“这样吧,目前心一那边是最缺人手的,别墅也是精品活,毅为从GMP过来,细节上的效果肯定有我们比不了的地方,毅为暂时跟一所的项目,也先熟悉熟悉,心一你觉得呢?” 钱心一电话最多,中途出去过一趟嫌兴师动众就没回自己的位子,坐在门口临时拖来的一个椅子上,笔记本放在腿上,像个小啰啰。话都谈过了,他当然是觉得好了,钱心一点点头:“我没什么意见。” 高远又问了其他几个所长,大家都自然都没意见,然后他敲定陈毅为进一所,陈毅为又跟钱心一客套了两句,高远说晚上聚会欢迎,谁都不要缺席,然后把会散了。 陈毅为的工位周末已经置办好了,就在钱心一的办公室,把他背后堆积如山的图纸搬到了杂物间,换成了一个办公桌。 这事他走前没被知会,弄的开完会之后满办公室找金茂的会签图,王淳也去旅游了,肯定不知道,他又不能去问高远,自己跑去杂物间翻了半个小时才找到,这其实都是小事,但也挺叫人郁闷。 因为陈毅为是临时来的,也没配合过,所以钱心一暂时没打算让他负责图纸,只是跟他交代了项目的概况和图纸的进度,让他先看看。 他背后多了个人,椅子滑来滑去的动静挺不习惯,加上好几次他起来接水,都发现陈毅为在看他画图,见他对上眼,就笑笑跟他说话。 “钱所你们画图不分图层的吗?” “我觉得那个铝板造型折个线条会更好看。” “窗的横向分格碎了点,看起来不够通透。” “……” 或许他说的都是对的,但他的意见真是挺多的。中午吃饭陈毅为要跟他们一起,钱心一跟陈西安话也说不成了。 陈毅为带着打交道的人的习气而来,本来公司聚餐没有拼酒的习惯,但是他作为新同事来敬酒,大家没有不喝的道理,钱心一作为他目前的虚壳子领导,更不能不喝,被敬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又是陈西安打着车“顺路”送回去的。 一阵子下来,陈西安看得出他不自在,但也没什么表示,其实他大可以跟钱心一换位子,自己去背对陈毅为,但有时候确实是需要适当的对比,才能显出一个人的优点来。 别墅的第二次汇报时间很快就定好了,这次陈西安没去,是陈毅为跟着钱心一去的。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过程不太愉快,临下班点他接到了钱心一的电话,主动约他吃饭。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陈西安无法应约,因为安分了一阵子的杨江又出了幺蛾子,搅基虽然很有诱惑力,但是糟糠之友也不可抛弃。 陈西安遗憾的说:“虽然我非常想去,但是今天不行,杨江的状态有点不对,我得去看看。” 钱心一立刻问道:“杨江怎么了?” 还有七分钟五点半,陈西安今天得先走,单手收拾着手机充电器:“他说他要辞职,约了人步行入藏。” 钱心一忙到崩溃的时候,时常也有辞职去看雪山的念头,但哪怕真的辞职了,他估计也走不到十公里远:“这也能看出不对来?” 陈西安:“能,他有哮喘,体质也很烂。” 这是要拿生命去旅游啊,钱心一想起他那个年上虐恋,明白他大概是受了刺激。 杨江毕竟是杨新民的亲侄子,钱心一今天开会不用回公司加班,本来想约陈西安吃饭吐吐槽也没能成功,反正没事觉得应该去看看,就说:“我跟你一起去。” …… 杨江住在外环边上的一套两居里,一如他在陈西安家里来去自如,陈西安也有他的家门钥匙。要不是知道杨江喜欢一个已婚妇女,陈西安也没跟他表过白,钱心一肯定会以为他们有一腿。 其实他很羡慕这种朋友,要是他有,他也会像陈西安这么珍惜。 进了杨江家看见散落的建筑图,钱心一才知道他竟然是同行,问了陈西安,发现他的职业是幕墙顾问。 乍一听是个很高大上的职业,其实比设计师还苦逼一点,在业主和施工单位之间游走,被国内乌烟瘴气的竞争市场弄的一点地位也没有,接下设计院的建筑图,深化出外墙招标图,交给业主发标。 两人随即看见杨江盘腿坐在地上查攻略,时而还有户外探险用品的网页划过屏幕,qq提示音不停的响,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 “诶嘛看谁来了,”杨江听见门响看过来,很醋的说:“这成双入对的。” 陈西安拖鞋也没换,摆了下手示意钱心一直接踩地板,无视了他的废话,直接进去把他正在打字的电脑往下一压,说:“先别聊了,出去吃饭吧。” 杨江正在热情高涨的跟驴友请教狼眼手电买哪个牌的,被他一打断,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你烦不烦,正聊呢,” 陈西安朝钱心一打了个眼神,勾住他左边胳肢窝,钱心一会心的挽住右边,两人同时一使劲,生拉硬拽的把杨江抬了起来。 杨江骤然腾空,被吓了一跳,拖鞋没勾住直接掉了,被赤脚拖了一段距离,哭笑不得:“你们这两个贱人,哈哈哈撒手,我他妈裤子要掉了。” 陈西安和蔼的问他:“吃饭去吗?” “吃!!!”杨江重获自由,踢了陈西安一脚,跑到电脑前一阵敲打,然后进房里换衣服去了。 认识也挺久了,三人却是第一次正经坐在一起吃饭,陈西安涮了个杯子,倒上大麦茶往杨江面前一放,一副坦白从宽的姿态:“怎么了,说吧。” 杨江低头吹凉茶,从杯子口上翻着眼睛看对面两人,文不对题的答道:“你俩这是在一起了?” 钱心一刚要张嘴,陈西安忽然给了他一杯水,对杨江说:“还没有,还有想转移的话题吗,一起问。” “你这个人有时可太讨厌了,”杨江撇了撇嘴,侧着往桌上一靠,低着头说:“……没怎么,就是忽然开窍了,想开始新生活,不行啊?” 陈西安笑了笑:“可以,去丽江吧,适合你这么文艺的青年。” “不去,”杨江浮夸的敞开怀抱,说:“我要去接受雪山的洗礼,重获新生。” 新生够呛,埋在那里的可能性倒是更大,陈西安是不可能让他去的:“行了就丽江吧,票定好跟我说一声。” 杨江哼了一声“谁理你啊”,去和钱心一叽歪:“钱心一你看见没,这才是他的本性。” 钱心一一副“关我屁事”的表情,和陈西安狼狈为奸道:“就丽江吧,回来的时候顶多黑点,起码还是个人样。” 微博上有个西藏之行的前后对照图,特别能打击人入藏的热情,杨江立刻槽了一声,不想跟他们说话了,低头去翻qq记录,看群里已经聊到了如何在318国道上机智的搭顺风车。 他装腔作势的厉害,看状态却不算特别差,起码还晓得装,陈西安也懒得问他了,打算直接去问杨英,就是杨江喜欢的女老师,他催着杨江吃了点东西,和钱心一直接从餐馆折回家了。 路上他问起今天的汇报,钱心一想起这事就心累,说:“天爷!下次你跟他一起去汇报吧,我这暴躁脾气快遭不住了。” 陈西安好笑道:“他干什么了,你这么上火?” 钱心一被气的直笑:“他闷不吭声的做了个ppt,把我第一次汇报完了确认下来的东西全推翻了,陈瑞河说他考虑考虑,要是考虑得好,咱这两月全白干了。” 设计最怕业主临时起意,忽然要大改特改,陈毅为到是好,业主还没觉出什么来,他先把自己这边的成果给推翻了。 钱心一从没见过这种自己人,震惊之下把他的ppt从头听到了尾,发现他的建议确实都是效果更好,但很华而不实,他建议的那些细节国产的材料精度根本达不到,但是这些东西他偏偏不提。 这是很典型的方案公司的工作风格,就像UA那个根本不管结构承不承受得住的大裙摆雨篷。 陈西安慰他:“不会白干的,他的建议本来就不实用,顶多是走个大弯道回到原点,不过时间又是个大问题,弯道让他自己去走,咱们的图纸不理他,走自己的进度。” 这个钱心一知道,但他纠结该怎么把陈毅为拨出去,处理人际关系本来就是他的弱项,加上高远发迹后自己也挺虚的,中意陈毅为这套,觉得高大上,是与国际接轨。 这个ppt在他一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敢讲,明显是给老板看过的。 钱心一很过来人的说:“得了吧,他跟你说这个铝板线条要压细30才好看,你不理他跟你没完,没一会儿老高亲自来了。” 陈西安想了想,说:“把赵儿拉出来给他画细节吧,他让画什么就画什么,每个地方出个小节点,把造价单子拉出来抄给陈总,看到钱了就不会做白日梦了。” 钱心一摇头道:“小赵画的节点没法要,要不换老吴吧。” “别,”陈西安笑着说:“要不了更好,让他教,我觉得陈毅为应该挺爱教的,老吴你自己留着赶进度用。” 钱心一:…… 第29章 赵东文最近过的有点难。 他被他师父卖了,去做了陈毅为那边做卧底,乍一听消息还有点窃喜,因为陈毅为不仅来自大公司,还持有专利,这种被带的荣幸不是谁都能有的。 陈毅为也表现出了一个大公司员工的素养,在他师父呼来喝去的对比下,显得尤其礼貌,无论让他干什么,结尾都会缀上一声谢谢,而且不管他拿出个什么图来,陈毅为都会先夸他干得不错,然后才加上但是。 赵东文被尊敬的简直找不着北,自信心膨胀了一阵子,终于被这人逐渐显山露水的脾气给戳破了。 可能是小公司环境单纯,大家只会哼哧哼哧的干活,用工程量说话和领奖金,也没人会拍高总的马屁,因为大家会鄙视他,更有甚者像他师父这种倔脾气,还要跟领导对着干。 陈毅为就不一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不日常,但是高远听着高兴。赵东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接触下来最清晰的感觉就是翻脸非常快。 他上午还笑呵呵的来让他这么画那么画,下午来验收成果,发现不如预期,就会立刻变脸,问他怎么会这么慢,还错误这么多。 赵东文心里全是奔腾的草泥马,老子他妈的不会啊——然而陈毅为不会管他会不会,他只想要结果。 就像高总对他师父的要求,他只负责给项目,然后只问他要结果,中间的问题一概无视。 GAD基本都不能算是个职场,但是赵东文已经隐隐明白过来,并不是谁都会像他师父那样,气的暴跳如雷还会告诉他因果缘由。 等他终于发现了师父的美好,钱心一却开始不落办公室了,一周五天四天半不在。 十月是建筑施工最紧锣密鼓的阶段,过了这阵子天气转凉,混凝土固化慢,石材胶总也干不了,还有北方冷的早冻得快,材料供应也是大问题,所以这段期间整个行业脚打后脑勺的忙,与之相应的,问题也特别多。 钱心一这里的事情堆积如山。 先是去年配合的一个旧楼改造项目竣工完发现没法看,玻璃原料中铁元素超标,导致玻璃的楼冠直接成了个绿帽子,让他去参加补救讨论会。 然后是金茂的图纸会签没成功,施工单位省得太厉害,但是因为料早早备好了,没有回头路可走,坚持他们的材料都满足受力要求。没办法,出了钱找专家评审,要求设计院也参加。 跟着王一峰的绿地这边结构上的埋件打完了,项目进入下料阶段,发函让他去石材场地看石材样板。 还有别墅的项目追追赶赶,他去外地出差,白天静音晚上回电话远程指导,整个人累的魂飞魄散,陈西安有时候叫他,一声还叫不应,再叫一声回过神来,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记性也特别差,前脚跟赵东文交代的事后脚就忘了,陈西安看他那个精疲力竭的样子,一面认可他能干,一面心疼他太累。他在公司的时候陈西安等他一起下班,送他回去的路上让他在后座睡一个多小时。 钱心一的心不是铁石做的,陈西安对他的照顾和容忍,他都记在心里。他有时候也想回报些什么,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朵花来,人就睡过去了,他真的快累垮了。 这样下去并不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工作状态,钱心一自己也察觉到了,他有时候早起心口发疼,想着什么时候去查个心电图,然而转头就忘了。 因为实在兼顾不过来,他把陈西安接触过的两个项目的对外工作交给了他,一个是绿地,一个是别墅的进度掌控。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因为不放心,公司对外发的函件、图纸等东西什么都会看一遍,而其他公司内接过来的工作,所里人都不靠谱,也都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 而如今他把一半的工作分给了陈西安,其他人或许不能理解这项分工的意义,包括他自己可能也没察觉,不知不觉间,陈西安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钱心一去A市出差了,绿帽子问题解决之前不会出现,陈西安接盘了他所有的统筹兼顾,干活的几个人没意见,陈毅为却没想到,他本来以为钱心一不在一所应该由他负责,谁知道归这个只管低头配钢筋水泥的,他不太痛快,却很高明的没表现出来。 陈毅为总是提一些赵东文目前的水平做不到的要求,徒弟没办法,只能把陈西安烦了又烦,幸好这前辈有求必应,对他耐心如他师父,温和堪比春风。他有时候灵思一闪,会奇怪像他这么无缝衔接的优秀人员,为什么会愿意呆在这种默默无闻的小公司。 陈西安平时话不多,也非常听钱心一的话,看起来像个软柿子,陈毅为没太把他当回事,直到11月初的建筑门窗幕墙展在即,一个外国人敲响GAD的大门,在门口用英语问Mr Chan是不是在这里。 王淳以为他找的是陈毅为,把人带进一所办公室,结果他握上了陈西安的手,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惊呆了。 陈西安并不认识他,但是这个自称库伯斯的人拿着康纳博士的邀请函而来,陈西安给了赵东文一包速溶咖啡让他泡一杯,将人请进了会议室。 赵东文第一次接触同行的外国人,兴奋的磕巴起来,please别人喝coffee,一出来先摸出手机给温晓茹炸了消息,嘚瑟完跑去楼梯间给钱心一打电话,说有外国人来公司找陈西安。 钱心一工作这么多年,合作的国际公司不少,接触的外国人却没多少,因为在华的分部基本都是同胞。闻言也挺新鲜,不愿意挂电话,缩在甲方的会议室小声问:“谁啊?找陈西安干嘛?” 赵东文幸灾乐祸的不行:“不知道,哈哈哈不过师父你是没看见陈副所那个脸,他以为那金毛来找他的。” 钱心一想想陈毅为的自尊心,觉得他估计受到了暴击,并且从此将会集火陈西安,他是那种谁最牛逼就想压过谁的性格。 不过外国人来找陈西安,钱心一想知道为什么,就说:“你弄清楚了给我回个……算了我自己问,没事就挂了,我在开会。” 赵东文收了线跑进办公室,坐在工位上偷窥遮挡百叶,瞧见细缝里两个人一直在交谈,他才反应过来陈西安一直是用的英语在跟他交谈。 他忍不住咂舌道:乖乖,前辈这么牛逼,我师父得镇不住他了。 库伯斯送来了一些展会的VIP通行卡,还邀请陈西安务必出席康纳.冯博士关于未来都市构想的演讲,陈西安谢过他之后,答复他如果期间没有工作缠身,一定会去。 送走这个外国人之后,连高远都没忍住来问了他一趟,这洋鬼子是谁,干嘛来的。陈西安说是送展券的,给自己和钱心一留了卡,把其他的都送给老板随心派发了。 然而其他人可能是英语不好,没听清楚,但是陈毅为听得懂,而且康纳.冯这个关键词于他而言还十分敏,感,GMP驻华北区的总监理,一个很有才华和天赋的建筑大师。 他进入GMP的最终面试官就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德国老头,他每一期都会让应聘者站在高楼边上俯瞰不同时间段的城市,然后告诉他感想,不管什么都好。 陈毅为把椅子转了180度,盯着钱心一黑着的电脑屏,那后面坐着陈西安,他心想:可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陈西安,怎么会有人专门来送入场券给他? 钱心一开完会出来都六点了,接着业主请吃饭,他尿遁到厕所,给陈西安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吃饭了吗?” “就吃,”钱心一憋不住话,笑着问:“赵儿下午跟我说你今天在公司大出风头,专门有外国人来送请帖,陈大师,什么情况?” “绝对是谣传,”陈西安低笑的嗓音穿过线路显得很有磁性:“大师的领导什么时候回来啊,感觉好几年没见你了。” “神经吧你,”钱心一心想完了已经习惯了,“不出意外大后天,绿帽子嘛,带上容易取下来难,再替领导扛两天,我说完了,该说你和外国人了。” 陈西安:“没什么可说的,马上门窗展会了,送票的一个助理。” 钱心一啧了一声:“怎么没助理给我送啊,哪怕是个国产的也行啊。” 陈西安笑着毛遂自荐:“有啊,我。” 甲方在外面叫他,钱心一说吃饭,把电话挂了,然后在厕所发了会儿呆。 从陈西安来面试那天他叫他帮忙验算模型的时候钱心一就看得出来,GAD应该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块跳板,他是实力适合更高的平台,如果呆在GAD不肯走,那就叫没出息。 钱心一喜欢有出息的人,可他要是真的走了,钱心一脑中鬼使神差的冒出个念头:我会不会舍不得…… 第30章 绿帽子难题最终的讨论方案是:无解。 临空换玻璃显然不可能,只能选了会议一开始钱心一就提出过的建议,在楼冠外面做一圈遮丑又鸡肋的遮阳,线条细密一点,造型柔曲一些,兴许能起到宣兵夺主的效果。 业主纠结了几天妥协了,接着又开始加什么样式的遮阳,因此钱心一的“大后天”变成了下个星期的大后天。 他被牵绊在A市,作息倒是比之前正常了不少,主要是他带了电脑也不用画图,顶多查查规范回复下施工单位的求疑,因为陈西安把事情都揽下了。 可惜陈西安只有一个,其他人就没这么体贴了。 高远一天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陈毅为用他的关系牵了条线,进了某个地标性超高层项目的招标,他要组个特别行动组,从负责人到画图员全是公司顶级配置,自己亲自操刀引航,让他回来挖坑站位,听的钱心一心有余悸。 高远虽然是个专家,但是他已然干不了项目,钱心一无法想象他引航出来的螺丝钉都是德国进口的造价,高档过头先把业主吓懵了,以为自己投资是空间转换站。 王一峰也把他催的像屎一样,虽然陈西安接手了绿地的后期配合,他也觉得陈西安靠谱,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习惯性的让钱心一来敲了。他死乞白赖的跟钱心一约好了周四在工地上不见不散,然而台风突袭,钱心一周三被困在了A市的机场。 航班都停了,外头暴雨如注,机场里人满为患,有些挑剔的乘客开始生气,要求航空公司按条例赔偿,吵得不得了。 钱心一缩在角落里,强行往眼睛里塞的悬疑小说也看不下去了,他除了工作从来不用qq聊天,因为没有防备,也没下个电影,只能摸着手机百无聊赖。 坐在他旁边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插着耳机用手机在看电视,男孩个子不高,脸也很普通,钱心一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一个细节。 他一直在往女朋友的手里递肯德基系列,红豆派、玉米棒,鸡块,女孩看的忘我,眼神晃都没晃一下,只是凭手部的碰触在拿东西吃。 到饮料的时候,他递到一半忽然缩回来,掀了盖子搅了一会儿,才盖上又递给她,女生毫无所觉,笑眼盯着手机屏随手就把吸管叼进了嘴里。 钱心一心里炸了个惊雷,忽然想起了陈西安。 陈西安就像这个沉默晾着饮料的男孩,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悄无声息的,除了偶尔连调戏都上不算的言语,但这个女生再心安理得也没错,毕竟她是女朋友,可他自己呢? 天平两端若是不势均力敌,就会忽上忽下,要是差距太大就会一边倒。秤盘的砝码,无论是什么都脱不开这个规律,亲情友情,爱情也一样。 他对陈西安有好感毋庸置疑,甚至潜意识里就是喜欢,但是这个喜欢的强度比他的人生观低了一点,以至于他突破不了心理上的障碍。 加上日子又毫无波澜,是人只要不是变态,没人喜欢上刀山下油锅,得过且过是最平常的生活方式,他总觉得这样很好,没有改变的必要。 他的心态其实很正常,但钱心一觉得自己非常无耻。 所有的情侣在一起之前,都会经历一段时期,比普通朋友暧昧,又不如恋人亲密,促使被追求那方答应表白的原因,或许是情人节的一束鲜花,或许是蓄谋已久的生日宴会,总之是平凡生活中异军突起的一点刺激,让一个人瞬间丧失思考的能力。 航路第二天还没开通,没办法钱心一只能给陈西安打了电话,让他代自己去,陈西安让他不慌回来,等天气好了再说。他又给王一峰解释了原因,那边把他操来操去,末了补了句一路平安。 不久之后钱心一想起这通电话,都会觉得非常后悔,但事隔多年多年之后,他却只能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态看待它,这是一柄双刃剑,引发了一场或许可以避免的事故,却把他推进了陈西安的过去。 他是周四下午四点二十抵达的C市机场,赵东文跟着陈西安去了绿地的现场,来接他的人是胖子。 一个多星期没见,胖子还是个油脸,人却似乎瘦了一些,钱心一问他的时候他摸摸脸,茫然的啊了一声。他从前体重轻了200g都要炫耀的像中了五亿大奖,这反应不对劲,钱心一猜八成跟梁琴和陈毅为有关系,但是他没说话。 作为领导他固然有替员工纾解心结的义务,但是胖子暗恋梁琴、梁琴花痴陈毅为这么高难度的感情问题他束手无策,他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心思都收拾不清楚。 车里一股汽油味,钱心一因此油然而生一股忧虑,一所最近春风浮动、关系纠结的,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出差回来他本来该直接回家,但是高远迫不及待,让他回公司一趟,钱心一把手机扔在后座上,问胖子:“我走期间没什么事吧?” 胖子啪啪按着喇叭,骂插队的车是傻逼,头也没回:“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钱心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比如说。” 胖子讽刺的说:“咱陈副所给公司拉了个大皮条你知道啦,新世纪的小蛮腰,连购物卡都没送出去呢,就搞得像中标了一样,那家伙,大张旗鼓的。” “高总这人你也知道,说风就是雨的,立刻把陈所雷所全薅出来了,让陈工负责钢构建模,陈工说别墅的结构还没收尾,推荐陈毅为,他肯定没这本事,怂了啦,就跟高总把陈工夸的天花乱坠,高总现在压着呢,不过陈工没松口,现在你回来,薅你来了。” 陈西安看着君子,其实挺阴险的,钱心一倒不担心他会叛变,只是对他有始有终的态度还是挺愉悦的,笑了笑:“薅我啊,我现在手里的事交给谁干?陈所和雷所不也挺忙的,没吭声吗?” “嗨!”胖子叫道:“交给手底下的人,随便干干呗,反正在高总眼里,我们画两星期的图他两个小时就能搞定,什么都简单,以我们的经验足够了。” 他上次例会还骂公司某些员工上班喜欢浑水摸鱼的聊天上网,也不积极进取,一所外面几个,除了老吴,都躺了聊天上网的枪。 钱心一皱皱眉,觉得高远越来越过分了,嘴上却说:“你们别有压力,我先回去看看。” 胖子点点头,又说:“下周四是门窗展,有一些铝材和玻璃的供货商来公司拜访过你,送了点茶叶和入场券,金鑫玻璃的周经理说你要去的话她安排人员在会场门口接你。” “嗯,我待会给她回个电话,”接着他随口就问了句:“送的什么茶,绿茶还红茶?” 问完之后自己也吓一跳,他没喝茶的习惯,以往的茶叶都是拿一罐给杨新民,剩下的往茶水间一摆,谁爱喝谁喝,但是陈西安喜欢喝红茶。 胖子喜欢雪碧和可乐,更莫名其妙:“我回去给你看看吧,包的都宁静致远的,谁看得出来!” 钱心一盯着旁边车道上一辆雪佛兰的车屁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我师父差不多缺茶叶了。” 胖子根本没上心,哦了一声和堵车作斗争去了。 领导全坐在会议室,导致公司下班比上班还规矩,一个个正经危坐的刷着网页,想走却不敢。梁琴看见他,笑颜如花的对他抛了个飞吻:“哟喂,解放军来了。” 大家闻言都转过头来,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钱心一不负所托的把手一挥,笑着说:“一所不忙的人可以下班了。” 只要有人领头,就会走的稀里哗啦,梁琴对他做了个感恩戴德的表情,开始收拾东西,她办了个张瑜伽卡,想塑塑形体,所以急着走。 钱心一让胖子没事也走,自己提着笔记本,敲门进了会议室,里头4个人,高远、陈毅为和两个所长,其中陈毅为正在讲ppt,投影仪上是一张方案效果图。 高远看见他笑着说:“心一回来了,辛苦辛苦,绿帽子的问题解决了?” 钱心一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了一眼效果图中的蓝色高楼:“差不多,加了层遮阳,这就是小蛮腰啊,造型怪别致的。” 图中是一个由倾斜的线条扭曲成一个掐腰造型的筒子楼,线条之间是尖菱格的小线条,看起来简洁又生动… 高远雄心万丈的指着图说:“要感谢毅为的消息,400多米的超高层,要是拿下了,公司就要成名了。” 可能性很小,会忙出一场空,但是钱心一不想泼他冷水,因为泼了陈毅为立刻会来递毛巾,会衬得他不识好歹,钱心一给嘴拉上拉链,嗯了一声。 高远要给他安排任务,自然不能让他沉默:“心一,我觉得公司到这个地步,不上不下需要有个突破了,这是一个机会,成功的话能把公司的名气彻底打响,小蛮腰我准备亲自带队,毛手毛脚的设计不要,你们几个主设计跟着我做,你看呢?” 其实从小公司的角度来看,GAD发展的很不错了,这么不景气的时候还忙的连轴转,很多大型的设计院都已经开始裁员了,施工单位和材料商天天来哭穷。高远有目标是好的,但是望天不看路,容易掉进坑里去。 钱心一看了一眼另外两个所长,那两个和他一撞眼神,里头全是无可奈何,他心里叹了口气,回过头笑:“高总,跟你做小蛮腰可以,但是目前跟进的工作我肯定是顾不上了,图纸和文件我会备份存档,更换负责人的联系函我也会发给陈瑞河陈总,之后这些项目的任何问题都跟我没关系,不过存档之前的东西我认,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二、三所的所长已经微弱的表示过兼顾不过来,但是高远两句话打发了他们,让他们随便监督监督就行,不过这个随便监督要是出了问题,那肯定就是他们太随便的结果。 看样子陈西安也难逃此劫,组里没有拿得起项目的人,钱心一不可能松口随便画一画。 高远对他目无领导的意见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这次忍无可忍,直接拍了桌子,脸色阴沉:“钱心一,这就是你跟老板说话的态度吗?” 桌子发出“嘭”的一声,钱心一懵了一下,睫毛一抬,只见对面怒发冲冠的人西装革履,陌生的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不太难堪,只是心里有股如鲠在喉的感觉。 敲门声忽然想起,接着门被从外面拧开,陈西安从扩开的缝隙里走进来,他走到钱心一旁边,笑着说:“我没迟到吧。” 高远察觉自己反应太过,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个怒气未消的笑:“没有,坐吧。” 陈西安坐下来,小声的说:“吃午饭没?给你带了盒饭。” 钱心一搁在桌子下的手一紧一暖,被人在手里拽了一下,他心里跟着一软,也小声的答:“吃了。” 其实他没有,他上飞机的时候早过了午饭时间,只吃了点小饼干。 第31章 陈西安握了一下就把手拿到桌上去了,所以钱心一连思考该不该、或是怎么机智的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高远又开始拉拢陈西安。 陈毅为跟着他一唱一和:“陈工真是太谦虚了,力学中最复杂的异性双曲都没问题,小蛮腰肯定不在话下。” 陈西安这回没有打太极,拒绝的非常彻底:“抱歉高总,谢谢您的抬爱,和单曲双曲无关,是我个人的原则问题,高度大于200米的超高层,计算模型我是从来不接手的。” 在座的集体一愣,越高的超高层越能突显出一个结构计算师的功力,如果一个500米高的地标竣工,普通人乍一眼会觉得这楼真气派,而业界人士的第一印象会是这个结算师真厉害,因为设计可以天马行空,而能否实现结构说了才算。 而且计算很难,结算师本来就小众,一旦有个成型的作品,立刻就能跻身到一流的平台。他拒绝超过200米的超高层,那就意味着他将功成名就的可能关在了门外。 钱心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那天在绿地楼顶失态的样子,他侧头看了陈西安一眼,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高远惊讶的问道:“为什么?说实话,这种机会真的很难得。” “因为风,”陈西安的手指动了动,他似乎措了下辞,这才抬头说:“我们都知道,风荷载是一个建筑定位的标准,但风是我们无法把控的东西,国标可以给行业一个测量好的均值,但它们只适用于平层建筑,超高层一枝独秀,只能通过风洞试验这一种手段测出体形系数,但是很遗憾,我不相信风洞试验。” GAD没做过超高层,所以屋里这几个,只有陈毅为在GMP学习的时候接触过风洞试验室,而实验还是前辈的。他虽然没有深入了解,但相关行业造飞机汽车都是采用的这种试验,产品一样投入使用。 别的不说,就说暂时位列世界第一高楼的迪拜哈利法塔,同样做的风洞试验,至少到目前还屹立不倒。所以他这个理由挺无中生有的。 高远看向他,陈毅为立刻去看陈西安,笑着说:“陈工,就我所知,建筑的风洞试验在行业内已经是很成熟的检测手段了吧,如果是你曾经合作过的实验室有问题,我们可以换业界最好的来做实验,你看,高总特别希望你能加入这个项目,钱所是你的搭档,一定也希望和你并肩作战。” 他这话说的有点水平,直接把还在讲条件的钱心一拉下了水,要是陈西安接着拒绝,那就一下拂了公司最大的两张面子。而且钱心一也不能跳出来否认,因为高远的火气还没降完,他还赶着撞枪口,那么情商就太低了。 不过陈西安还是拒绝了,无论是不给高远面子,抑或是把搭档拱手让人,他有他自己的底线,一如钱心一对安全的坚持。 “抱歉,我还是不能参与,”他虽然有些为难,但态度全然镇定,只是话在出口的时候顿了顿,看了钱心一一眼:“如果我的坚持与工作岗位的职业需求有冲突,那我可……” 是个人都猜得出他接下来的半句话,上星期还有外国人来公司专门给他送入场券,高远虽然没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但陈西安这个人深藏不露的感觉还是挺明显的。 这个时期,不说人才,想招个靠谱上手快的人都不容易,高远坚定了要牢牢抓住陈西安的念头,因此不可能跟他像钱心一那么生气。他连忙打断话,笑道:“也不用现在就给答复,你再考虑考虑,这样吧,反正毅为都讲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一起吃个工作餐,也算给心一接风洗尘。” 于是钱心一的问题也不了了之了。 吃过晚饭回去的路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钱心一看着车窗外,忽然问了句:“要是高远强迫你算小蛮腰,你真的会辞职吗?” 陈西安愣了下,霎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公司不止我一个计算,高总应该不至于把我逼走。” 他反应过来,忽然有些小期待:“如果我真的要走,你会留我吗?” 钱心一犹豫了半秒,回头看着他的侧脸,正色道:“如果你仅仅是因为高远逼你就要走,那我不会留你,因为这种情况会很普遍。但如果是有其他原因那另当别论,你为什么不肯算200米以上的超高层?” 看来饭前那个虚无缥缈的风理论没能取信于他,陈西安忍不住笑了笑,轻轻的说:“心一,我讨厌风,讨厌风洞试验,你注意到了吗,我开快车从来不开车窗。” 他的笑容里掺着点悲意,或者还有其他东西,神态有种不同往常的脆弱,钱心一呐呐的闭了嘴,一下就不敢接着问了,怕知道的太多了僭越,但是不知道又总忍不住去想。 小蛮腰的事情高远和陈毅为在瞎忙活,几个所长还是负责自己的事,在他们的停下来开会之前,偷了点自由的时光。 陈毅为或许事儿多,但有些观点还是中肯的。比如他跟高远嚼耳根子,建议大家都去参加展会见见世面,高远觉得在理,强制要求所有人都去观展。 大家凄凄惨惨的嚎忙,但是有半天空闲到底是暗爽。 门窗展会设置在一个四星级酒店,从酒店大堂到二层的休息区会议室,全是展商和待讲的专家。 陈西安给他留了卡,两人从VIP通道进的展区,免去了排队的困扰,剩下的赵东文一行,钱心一打了金鑫周经理的电话,让人带他们进的场。 办在酒店的展会肯定不如市展规模大,参展商和展品都相对少,但是因为名额限制全是新精品,价格也高,这次展会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销售,而是一系列的品牌商在此结成联盟,防止行业内恶意压低价竞争,以免两败俱伤。 两人在展区转来转去,展品和去年的大同小异,等到11点,去了二楼中央会议室,验卡机的读出两人的卡编号,安检的保安立刻举起了对讲机,把他俩拦在了原地,弄得他俩像是危险人物似的。 钱心一摸摸鼻子,茫然的问陈西安:“你这不会是假票吧?” 陈西安:“……应该不会吧。” 事实证明票是货真价实的,而且还是尊享版,很快库伯斯从会场里出来,笑的找不见眼睛的跟陈西安打招呼,又问了钱心一的身份,把两人引到了贵宾席。 让钱心一惊讶的是,陈西安坐下后,前面一排有个贵宾转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陈西安尊敬的问了好,两人就随意的聊起了家常,陈西安笑着说他现在还没结婚,那中年人还向他推荐外甥女。 陈西安说他有喜欢的人,还让钱心一作伪证,说他也认识,钱心一干笑着印证了,屁股底下坐的像是针毡。 11点10分的时候女主持人上去开了场,接着从小台门那里走出个老头,矮矮瘦瘦的一个外国人,往台上一站,虽然普通话很蹩脚,可是那种真大师的气场一下就散发了出来。 这是钱心一第一次见到冯.康纳,却发自内心的折服在了他的建筑构想和美学天赋上,见了这种人,他才知道自己差的有多远,他这辈子都到不了这种境界。 想得到,表达得出,而且让不懂的人也一听就明白。 冯博士说的不多,先提问题给自己,然后用项目解决它,他说了迪拜的哈利法塔、上海中心中心大厦等世界高楼的设计概念和施工难题。一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雷鸣般的掌声里,他提起了一个人。 他说:“我面试过无数的优秀人才,他们现在都有不错的前途,可是给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年轻人,他却不在这其中。我个人觉得他非常有天赋,大家可能都知道我的恶趣味,喜欢让人站楼顶,因为这个,他与我失之交臂,我虽然觉得很遗憾,但他确实没能通过我的试炼。可是我记得他的回答,非常可笑,他说他害怕,一个连站在高处俯瞰城市的勇气都没有的设计师,永远造不出通天塔。” 会场登时响起一片哄笑声,钱心一下意识去看陈西安,他直觉冯说的是他,却发现他意外的十分平静,专注的盯着台上的老者,神态温和恭敬。 “但是……” 博士话锋一转,忽然严肃起来:“对我来说,十分振聋发聩,楼越建越高,或许是因为空间不足的问题,但目前的症结在于一味的比高,其实没什么必要。建筑确实需要突破极限,来展现科技的一部分力量,但是在科研之外,攀比不需要超级高层,异形也可以。我后来看过这个年轻人设计的一个异形双曲面建筑,非常完美,像个艺术品。年轻人,你愿不愿意跟我分享一下这个优秀的异形模型,以及这些年从事这一行的心得和体会?” 老人浑浊的目光穿越距离,落到这片席位,许多人茫然的跟着看过来,在他们中间寻找“年轻人”。 陈西安久久没动,钱心一恨不得轰他上去,一面又想起那天他随口提的那句“想,但是我去不了”。 原来他曾经去GMP面试过,只是因为害怕,被刷了下来。 可他为什么会害怕女儿墙,甚至又讨厌风呢? 钱心一脑中灵光一闪,赫剑云憎恶的脸霎时掠过,他看了垂着眼的陈西安一眼,觉得他的好奇心有点危险。 第32章 陈西安最后没有上去,他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钱心一都没敢跟他说话。 台上的冯博士面不改色,自嘲式的解围说这年轻人竟然不给他面子,他又要记住他了,然后鞠了个躬下去了。 支持人上来收了个尾,请大家移步西边的餐厅享用午餐。 人多杂乱,两人被人流冲进餐厅,没看见赵东文一行人的影子,一会儿遇见一个合作过的产商,各自来跟他们握手,让他们去这边那边坐,走走停停就靠近了1号桌,陈西安忽然停了下来。 钱心一顺他视线望过去,看见冯博士在库伯斯的陪伴下朝这边过来了,老人先是对钱心一笑了笑,接着停在陈西安面前,木着脸说:“陈西安先生,好久不见了。” 陈西安抿着嘴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他弯下腰去拥抱他:“博士,你的演讲很精彩,除了最后那段,我很抱歉。” 冯博士其实根本没生气,他们西方人并不太在乎面子这种东西,等陈西安很快松开他,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库伯斯同样觉得我很唐突,我也很抱歉,不知道这位帅气的先生是?” 陈西安扣住钱心一的手臂,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笑道:“这是我的所长,钱心一设计师,有钱的钱,一心一意的心一。” 冯博士立刻用一种年轻有为的目光看着他,伸出手来:“哦~~心一,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好你好。” 钱心一一边觉得陈西安真是烦人,在大师面强调什么设计师,一边又激动的厉害,这种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感觉实在是很澎湃,他双手握住老人的手,轻轻的晃了几下,说:“您好博士,很高兴见到您。” 冯说:“我也很高兴,你这么年轻就是小陈的领导了,你很棒。” 钱心一被夸的不好意思,笑出了一点学生时代的腼腆:“没有没有,您过奖……诶,谢谢。” 库伯斯不引人注意的推了他一下,冯瘪了瘪嘴:“看来我得走了,希望以后能在我的高楼边缘面试现场看见你们的身影,再见。” 钱心一是没戏了,但还是跟着陈西安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冯走出两米,忽然又抛开库伯斯折了回来,他很矮,看着陈西安的目光却犹如居高临下。 “每个人都有恐惧的东西,害怕并不可耻,或许你憎恶自己的软弱,但请记得我就是因此对你印象深刻。我知道你们伟大的国家有一句古话,叫塞文失马,焉知非福,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在普利策建筑奖的提名单上看见你。” 那天陈西安吃的不多,也沉默了不少,钱心一猜他需要时间思考,并没有打扰他。 别墅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汇报时间定在中秋节之后,高远再次找了陈西安谈话,希望他能加入小蛮腰项目组,钱心一十分在意,故意从会议室门口晃来晃去,接了七八趟水之后才恍然大悟,他可以等陈西安出来了直接问他结果。 如他所料,陈西安答应试一试,虽然这有点叛国的意思,但是经过展会的事情之后,他也希望陈西安能突破极限。 他笑呵呵的样子倒是叫陈西安摸不准他的心思了,他奇怪的问道:“你很希望我参与小蛮腰?那别墅的结构谁负责?” 钱心一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谁希望了!中标的可能性那么小,别墅的结构还是得你负责,不过呢……” 他忽然变了个脸,笑着说:“参与也没什么坏处,起码是个体验,以后你要往高处跳,超高层也是个十分有利的条件。” 普利策建筑奖提名单上的建筑师不可能出于这种接不到大活的小设计院,他既然愿意尝试着去克服恐惧,那就说明做好离开这里的打算了。 陈西安心里泛暖,站起来撑在工位栏板上看他,目光和声音都温柔:“我想和你在一起工作,以后都是。” 钱心一被他看的心肝一颤,立刻就要转眼,为了掩饰他捂住眼睛,一副王尼玛泪奔的样子:“寡人做不到啊!” 陈西安笑的肩膀轻抖,声音却特别正经:“心一,如果我遇到跨不过去的坎了,你在背后推我一把,好吗?” 钱心一愣了下,慢慢把手移开了,露出一双眼睛和半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声好。他明知道不该答应,却没能管住那张嘴,他异想天开的找了个借口,心想:他要是真得了个普利策奖呢? 陈西安心里一沉,蓦然感受到了承诺的重量,他看着一桌之隔俨然掉入贼窝的人,心想:完了我想亲他。 陈毅为哗一下推门进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你俩干嘛呢?” —— 钱心一中秋回了趟老家,他姥姥还剩两口热气,到了弥留之际。 团圆节见白本来不是好事,但他舅舅家所有人包括他妈等一系列经常接触老人的,虽然不孝,但都希望她断了气算了,人老不死谓之贼,折腾的大家受不了了。 他母亲比他提前一天到,把积尘压土的老房子收拾了一下,还是没法住人,屋顶的瓦条都烂光了,只能在镇上的宾馆定了两间房,她和她的小儿子一间,钱心一一间。 彭十香的小儿子叫刘易阳,才5岁,怯生生的像个小姑娘,她不该也不想带他回来,但是她的新丈夫出差了。她自知理亏,生怕钱心一不高兴,尽量让小儿子呆在宾馆。 钱心一其实无所谓,不过她母亲弄巧成拙,过于小心翼翼的把关系弄的更疏离了。 彭十香忙着在床头尽孝,顾不上刘易阳,有次钱心一中途回宾馆换衣服,发现小孩开着房门杵在门口,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蚊呐似的叫了声大哥,就盯着鞋面不说话了。 钱心一问他开着房门干嘛,他说饿了,钱心一愣了下,朝他招招手,留了个手掌给他牵:“拿上门卡,过来。” 陈西安来电话的时候,钱心一正缩着腿坐在麻辣烫摊子前面,给他的小弟弟往碗里拨豆棍,小孩第一次吃这种乡下串棍一锅煮的麻辣烫,新奇加饿的拘谨都忘了了,辣的鼻头冒汗,吐着舌头扇风,问他辣不辣,他又说不辣。 钱心一回头要了杯米酒,接起电话,那边问他:“在干嘛?” 店主端来米酒,钱心一指了指刘易阳:“带孩子,吃麻辣烫,你呢?” 陈西安:“谁家的孩子,我在家看动物世界。” 钱心一又给刘易阳拿了串笋:“我妈那边小弟弟,真羡慕你们这些能在家看动物世界的人。” 陈西安笑了笑:“你小弟弟怎么到你老家去了?你们明天吃团圆饭吗?” “他爸出差了,”钱心一想我们明天估计要吃白饭,不过没告诉他:“吃,你怎么过?” 陈西安:“杨江不来吃饭的话,就随便弄两个菜。” 钱心一在忙着剔串没走心:“你不回家看看父母吗?” 陈西安:“我父母不在家。” 钱心一:“那在哪?” 陈西安:“基地上。” 钱心一来了兴趣:“什么基地,核武器?人造卫星?” 陈西安笑起来:“你脑洞真大,导弹。” 钱心一羡慕的说:“难怪你能建小三居的模型呢,搞了半天是科学世家,不过你爸妈研究导弹的,你怎么学起了建筑?” 陈西安:“干一行恨一行吧,看起来光鲜的职业都很辛苦。” 不过他父母常年在基地上,逢年不一定,但过节肯定是独自,钱心一想起他那个户型不小却空荡荡的家,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不像同情,似乎是一点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点了碗花饭让刘易阳不要只吃串,然后举着手机跟陈西安东拉西扯,从什么时候回去聊到十一去哪里,再从这里那里的气温聊到杨江的西藏之行,等回过神来,居然就打了四十多分钟。 钱心一挂机的时候看见那个通话时间很是愣了一下,放之前他简直没法想象,他会跟一个人聊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还聊老半天,所以可能重要的不是营养,而是聊天的人。 他的小弟弟吃完了坐在条凳上,斯文的喝着米酒,一直盯着他看,见他看过来忽然来了句:“大哥,是你的女朋友吗?” 钱心一说半天口干舌燥的要了碗绿豆汤在喝,闻言直接呛进了鼻子里,又酸又咳的缓了老半天,老泪差点折腾出来,他脸色有点红,可能是咳出来的,也可能是燥出来的。 他去捏孩子软嫩的面颊:“再瞎说我就把你卖到这里给老板串豆棍。” 他指尖上一点力道都没有,刘易阳却被吓了一跳,瘪着嘴不敢说话了,惴惴不安的模样像个受惊的小兔子,钱心一觉得好玩,不忍心把他关在宾馆里,结了账牵儿子一样把他牵回了村里。 第33章 村旁的马路坑坑洼洼,积了水,愈发像一块块补丁。 这里本来该是水泥路面,但因为这一任村支书私吞了部分款项,导致路面只铺了石子,车来人往,石子磨损下陷,泥土便浮了上来。 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依旧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穷,所以的特别慢,麻木承受的乡里,和以权谋私的小地方官。其实知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见识可以。 刘易阳没见过这种阵仗,发臭的枯河和星罗棋布的生活垃圾,东张西望没两脚踩进了小水洼,怕钱心一生气,愣是一声没吭。 钱心一其实注意到了,但也没说什么,琢磨着他待会得去跟他的小侄女玩泥巴,弄双拖鞋先拖着算了,反正天气还不太凉。走到村口的时候,一个老头晃上了马路,两人抬头一相望,登时都愣住了。 还是那老头先张嘴,眯着发昏的老眼,背着手有些讪讪的笑道:“是满意吧,回来了?” 乡下讲究贱名好养活,钱心一的小名就是满意,连他妈都不叫了,只有他父辈的老乡才记得。 钱心一瞬间有种岁月荒唐的感觉,这人是他年少时的噩梦,逼得他们举家迁离,谁料经年再见,横行八乡的村支书已经老态龙钟,甚至还用这种惴惴的神态跟他说话,这实在有些可笑,偏偏却是现实。 钱心一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就冷淡的回道:“张书记,是我。” 他很多年没回来了,村里谣言不知从何而起,越传越离谱,在传说中他俨然成了个百万富翁,键盘一敲十几万唾手而来,在小地方已经成了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张航的爸张元山前些年被人告下来了,没了权利傍身一下就夹起尾巴来做人,以免人报复,而且他真的老了,年轻时做过的坏事织成夜里的噩梦,人和脾气都朽的飞快。 几个月前才听过他儿子酸溜溜的抱怨,钱心一是真出息了,是他们项目设计单位的总工了。他对总工的概念就是很大很大的包工头,连他儿子的工钱都归他管,他越想越惊心动魄,怕钱心一回来找他算账。 如今他见了钱心一,这人早已经不是记忆里惊慌失措的少年,脸盘瘦了眼神也沉淀了,牵着他手里那个白白净净的城里孩子,浑身有股和乡下人泾渭分明的东西。 张元山忍不住有点慌,摆着手干笑:“不是什么书记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跟以前一样叫我……大伯吧。” 这个大伯曾经叫混混打断了他爸的腿,教唆他儿子把自己逼退了学,他好意思说,钱心一却没好意思听。他本来以为自己再见他会冲上去给他一拳,然而实际上却没有,他只是看见他曾经的恐惧在他面前碎成了渣,心里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他心想:我当年怎么会觉得他可怕呢? 生活的压力磨平了过去的棱角,等时过境迁,人也成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无数孩子的童年梦想是成为科学家艺术家,可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只是柴米油盐中挣扎的普通人。 钱心一也一样,如今张元山对他来说,还不如高远给他的负面情绪大,报复他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不堪一击。真把他推个屁墩儿骨折了,张航还得来要死要活,纯粹是自找麻烦,他站了会儿,没接话转身就走了。 他看着这些人堵心,但无论把他们怎么样,过去依然是定局,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没想把他们怎么样,这种复杂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有些不孝,他一边走一边想:以后还是别回来了。 刘易阳被他牵着,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大爷跟着追了几步,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道旁白桦上的枯叶旋着落了下来,一叶知秋,凉风瑟瑟,冬天也不远了。 他姥姥如众子女所愿的闭上了眼睛,因为葬礼的事情,钱心一拖了两天才回到C市,他走的时候只带着一个旅行包,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个箱子和一个孩子。 彭十香要待到守完灵,刘易阳没人管,被她央求着让钱心一带上了,钱心一一直到上大巴还在拒绝,他忙起来脚不沾地,刘易阳估计只能喝西北风了。 但是他母亲不管,她不知道设计狗的生活,只觉得再忙都是坐在室内的板凳上,来不及做饭订个外卖也就是一通电话的事,饿不到她的小儿子。 不过其实她并不是偏袒小儿子,只是发现钱心一并不太讨厌刘易阳,而且小儿子还很黏他的大哥,她希望钱心一能融入她的新家庭,小儿子或许是个催化剂。 刘易阳不知道他妈的用心良苦,他只知道钱心一的侄女是个超级可怕野丫头,这两天逼着他又是在地上趴着捡石头,又到河里埋鱼雷炸水玩,他的衣服脏的看不见鼻子眼睛,烘干的鞋也在乡下的石子路上扎破了底。 有次草丛来游出条水蛇,她还折了根棉杆挑起来,大开大阖的扔进了河里。 还有什么蚯蚓马蜂窝,层出不穷的玩意,最可怕是她还亲他,刘易阳害怕出去玩,又不敢说,累的心神俱疲,一见钱心一提着包要走,就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外套都没穿的跟了他大哥一路,隔着十几米期期艾艾的看他。 钱心一给的零钱多,他的侄姑娘勉强买他的账,让别闹就能安分一会儿,刘易阳就在这间隙里休养生息。 钱心一把他送回去一次,转头又跟了出来,他妈妈灵机一动,直接把孩子塞给了他。 他大包小包还牵着个娃,机场的的士又不太好打,陈西安打电话说来接他,就也没拒绝。 刘易阳虽然乖,但是有点怕生,陈西安跟他打招呼,他抱着钱心一的腿露半边脸看他,钱心一没法放东西,只能由陈西安搬,他觉得过意不去,就指使他弟弟卖乖,说:“叫叔叔。” 刘易阳软软的叫了声叔叔,陈西安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么小,像你儿子。” 钱心一还没想好把他安置在哪,又想起他妈的一百条注意事项,整个人都是懵的:“是我儿子就完蛋了,为什么5岁了还在冲奶喝啊?半夜还要定个闹钟叫他起来上厕所!睡前还要讲故事!” 陈西安笑的不行,心想他带几天孩子崩溃了,说不定对结婚生子会留下点阴影什么的。 刘易阳的小王子待遇一进家门就没有了,他没溜的大哥把遥控器往他面前一摆,让他自生自灭,接着就跟那个陈叔叔锁上门出去了。 等两人采购完回来,孩子歪在沙发里睡着了,并且等他们看完一集NBA还没醒来。钱心一本来打算请陈西安吃顿饭,看这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吃得上,但是让别人饿着肚子回家的事情他也干不出来,就说点外卖算了。 陈西安鸠占鹊巢的削着苹果,边削边自己吃:“天天吃外卖?” 钱心一见他一点分享的自觉都没有,就扬着手问他要一半,据实以告:“……一个月能开两三次火吧。” 陈西安用刀子戳着给他一半,假装惊奇:“哟,你还炒菜呢,炒几个?” “三个吧,西红柿,鸡蛋,面。”他自己说完,就笑了起来。 陈西安也笑起来,很浅那种笑意,有点关怀之外的东西:“你这样不行,老熬夜,饮食还单一,外卖老吃也不行。” 道理谁都知道,就是懒,他很多时候回来外卖都不送了,大半夜的煮个挂面都要夸自己勤快,有时因为一个人吃饭没意思,索性就不吃了。 气氛一下就暧昧了起来,钱心一埋头翻APP,瞎答应道:“晓得了晓得了,吃什么?” 陈西安放下水果刀往沙发上一躺:“土豆丝,地三鲜,干锅娃娃菜……” 钱心一赶紧翻了翻随便找了个附近的小店,刚下了个酸辣土豆丝的单子,陈西安又说:“不要外卖。”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陈西安,用一种犹疑的语气问他:“你的意思是……要吃我做的?” 说实话,他不是不能满足客人的一点小要求,他的厨艺另说,单说那个土豆丝,切一盘够他玩半天,要命的是他家里还没有擦丝神器。 为了能准时吃上饭,钱心一觉得他不能答应这么无礼的要求,他刚要说“还是点外卖吧”,就听陈西安笑着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做给你吃。” 钱心一的脑子估计是被门夹了,他没说“不用不用”,偏偏下意识就以自己为检验标准来了句:“能吃吗?” 陈西安站起来,忽然来了一句:“诚信至上,技术一流。” 钱心一立刻就笑瘫了,因为GAD的服务理念就是这句话,高远每次开会都要念一遍。 刘易阳是被摇醒的,洗了脸上桌吃饭,他吃了两小碗,末了真心实意的夸了他大哥:“大哥你真厉害,你做饭比妈做的好吃。” 看着他崇拜的小脸,钱心一捏着筷子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厉害的是你大哥旁边的那个。 陈西安唯恐天下不乱的附和道:“下次让你大哥给你做可乐鸡翅。” 第34章 大哥只能让别人给他做可乐鸡翅。 钱心一走之前就知道回来要加班,家里没保姆,临时请也来不及,托儿所根本不在他的概念里,就把刘易阳送到他师父家去了,免得饿到这小绵羊。 他说他下班早就来接他,但这显然是张空头支票。杨新民退休了没事干,见到个孩子当孙子一样,高兴的不得了,刘易阳一个在家害怕,开始了每天和老大爷打太极下棋的退休生活。 节后上班第一天,一所就开始整合别墅的图纸,为小别墅的最后一次汇报做准备。 好在有小蛮腰比在面前,陈毅为看不上别墅这种螃蟹腿似的工程,半天剔出丁点肉,还费事的不得了,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小蛮腰的前期上,提着公文包跟着高远不知道跑哪里去开会,省去了很多自找麻烦,前期也没有结构,所以陈西安也很自由。 查漏补缺,强迫性的检查看了几百遍的图纸,办公室外的几个一天到晚被叫进来走出去,鸡飞狗跳到周二晚上,核的人见了图就想吐,改的人摸到鼠标就更年期,煎熬到把图纸打包压缩,钱心一揉着眉心把笔一扔,宣布关机吃饭。 如果次天汇报不用大修,那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喘口气了,建管局的流程就是设计院苟延残喘的盼头。 这次汇报声势浩大,他们全组人除了陈毅为都去了,确保陈瑞河这边无论提出什么问题都能立刻答复出来,一是显得专业,二是赵东文他们今天也没事,跟着来见识一下也不错。 赵东文人高马大的,但可能是因为心态年轻运动的原因,穿的太正式总少点味道,他自己也别扭,局促的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新手。 会议室一共十七八号人,甲方的技术、结构,总包加管理公司,当然,赫剑云也在。 张航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进门的时候就恶劣的撞了钱心一一个趔趄,眼神里满是敌意。钱心一莫名其妙,觉得这厮简直是中二期再临。 因为前两次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次没什么内容,主要就是答疑,问到谁的楼就归谁回答,进展还算顺利,只有赵东文因为紧张,时常发出“额……”这样迟疑的声音,瞥见那个面沉如水的大老板眉头皱一皱,吓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张航瞄准他负责的5#楼,一直不停的问他问题,赵东文磕磕巴巴,又尴尬又惭愧,觉得自己极大了拉低了公司的水平,丢了他师父的脸。 师父倒是无所谓,因为他也是靠丢师父的脸混出来的,钱心一没替他解围,让他自己结巴着答完了,第二次他就不会这样了。 差不多之后陈瑞河抛出了他之前就关注的一个问题:怎么回填? 钱心一和陈西安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他看向陈瑞河,说:“尽量空填,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局部从负一层顶板甩出一截钢筋,到时候把砌块砖钻上孔,插在上面固定,铺压型钢板,浇一层薄混凝土充当地面,验收完之后拆掉,可能费点小钱,但是能省下很多功夫。” 对面的几个领导针对省钱和费事的矛盾议论了一会儿,最后因为铜门都有了,不差这点钢板,采纳了设计院的建议。 赫剑云从始自终只朝设计院说了一句话,针对谁草履虫都看得出来,他说:“项目的安全你们全权负责是吗?” 他一说话就像空调加了氟,瞬间就冷场了,而张航阴郁的盯着钱心一,嘴角浮起一个冷眼旁观的讽笑。 赫剑云看的是陈西安,但他是不能说话的,幸好负责人也不是他。 钱心一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老子牛逼到不知道什么是道理”的逼问,既不打包票也不往坑里跳,笑着说:“图纸方面的问题我们当然全程配合,但具体实施的过程归咱们总包和管理还有之后的中标单位负责,毕竟设计院是脱离施工环节的,陈总,是这个道理吧?” 大老板虽然有钱,但是说的话没什么工程常识,责任判定是跟着款项比例来的,设计院才拿几个钱,就让别人全权负责! 而且就别墅这种矮楼来说,只要他的混凝土里不是没配钢筋,基本都塌不了,以前没有钢筋的时候,纯砖混的房子照样住十几年,别人设计也不是蠢货,给自己挖坑还把自己埋起来。 陈瑞河怕他接着丢人,背地里被人取笑,连忙跳出来打圆场:“是是是,钱所多靠谱的人哪,金茂和绿地这么大甲方的指定设计师,你办事我们放心。这个,钱所啊,后期遇到现场问题了,要劳烦你们多跑跑工地。” 钱心一没戴高帽子,许诺了会尽力配合,汇报就算结束了,之后的合同由商务负责。甲方要请他们吃饭,稍作休息解决下生理需求之后就走。 因为男厕所的容积率严重不够,钱心一和陈西安就先晃到院子里去了,他坐久了腰疼,正反着手捶腰,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事发突然,陈西安也没来得及拉住他,拽住手的时候人已经跪到小花坛的岩口上请了个安。 膝盖碰石头自然是膝盖疼,压上成年男人的体重,冲力和惯性让带着锋利毛边的蘑菇石岩口瞬间切破了真皮层。 钱心一突兀的叫了一声,被膝盖骨位置轰然爆发的痛意刺激的眼冒金星,撑在花坛边上倒吸凉气。 陈西安率先反应过来,一回头看见愤怒之中又有点怔忪的张航,心里十分窝火,一步上去就推了他一把,冷下脸声音一抬:“想干什么?” 他的力气实在不小,张航没料到钱心一会摔到石材口上,一时没回过神,被他推的倒退了好几步,慌忙中拉劈了一根梨树枝条都没能站稳,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你他妈谁啊……他怒从心起,爬起来拍拍屁股灰,瞪着陈西安横声道:“没你事儿,滚开!” 陈西安发了个闷火,稍微冷静下来,想起该先看钱心一的情况,冷冰冰的说:“不滚,看不惯自己滚吧。” “你……”张航一提骂腔,准备问候他妈了。 陈西安转过身,看也没看就朝大门方向叫了声聂总,张航紧张的回过头,见他的光头领导从屋里走出来问道:“陈工,有事……额,怎么了这是?” 钱心一左腿不仅使不上力,还因为刺激抽起了筋,抖的受损的髌骨在石头上磨,疼的立刻就起了一层冷汗。 他都没太听清后边人在说什么,只是抬着手盲目的召唤队友:“陈西安,你…嘶…先把我弄起来。” 陈西安从背后半抱着把他从岩口上挪开,又指挥他转过身体扶住自己的肩膀,翻了半面坐在花坛边上,让他曲着腿,蹲在旁边卷他的裤子。 伤口一露出来,钱心一生理性的觉得更疼了,皮肉全砸进去了,凹出个一道棱,正因为皮还没破,所以血全淤在里头,紫的有些触目惊心。外伤倒也还好,主要是膝盖头上没肉,一撞就是骨头。 聂总靠过来,一见他的膝盖就“诶哟”了一声,说:“磕的有点狠,估计伤了骨头,送医院去。” 这光头老奸巨猾,看得出情况不对,故意跳过怎么就摔了的问题,一句话就想把张航故意伤人的事情圆过去。 屋里的人察觉到庭院里情况不对,陆陆续续也出来了。 赵东文是亲徒弟,一见钱心一的膝盖就大惊小怪起来,他本身就是个咋呼性子,嚷起来特别纯天然:“师父你腿咋啦?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走走走去医院,师父来,我背你。” 老吴把莽撞的他挥到一边去,蹲下来按了按钱心一的膝盖骨头。他儿子是校篮球队的,扭伤骨折次数多了,因此也有了点常识。 钱心一疼的浑身一颤,飞快的把他的手指拍掉了。如果是纯外伤这会儿应该疼麻了,但看这反应速度,至少是骨裂了。 钱心一疼的恨不得狂磕止疼片,左手无意识的扣着陈西安的手腕,把人掐的手背青筋暴露。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被送走,医药费自己出,工伤谈不上,更不能忍的是张航这个傻逼他推自己干嘛! 因为淤血不通,被砸出凹痕的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不用拍片子都够工伤级别了。 正好陈瑞河上完厕所出来吆喝吃饭,见一群人围观近来看,也是吓一跳:“怎么摔成这样了?” 钱心一抹了把冷汗,抬头看着张航笑说:“我也奇怪呢,捶个腰飞出去了,张工,你说吗?” 他西裤上还有灰尘,垂花门下面也有个摄像头,抵赖都没用,张航心里恨不得抽他一顿,却碍于领导都在场,只能违心的认错,他把眼睛一垂,念经似的说:“对不住,急着出去开车,不小心撞到钱所了。” 他的光头领导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开始训斥他:“让你平时别这么毛躁,还不快把钱所送到医院去,这样吧,医药费小张自己掏。” 当谁稀罕他那点医药费,连一句诚心诚意的对不起都没有,钱心一给陈瑞河的面子,也没让他们下不来台。被送到医院拍了个片,果然,髌骨骨裂了。 饭没吃成,陈瑞河折回去叫人收拾会议资料,在大门口遇到大老板,显然是旁观了全程,若有所思的问了他一句:“那个总包的年轻人叫什么来着?” 陈瑞河答了,还怕他怪罪张航误事,还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么久我也不太清楚行业的流程,下面的不全,但是差不多,看懵了的GN可以看看。 甲方:老A建了个百货,招租赚傻了,不行,我也得整一个。 报批-立项-勘测-这个局盖章-那个局盖章-获得土地使用权批准政府拍卖土地,直接投标。 拿到地的甲方:我要建个百货,找谁呢? 设计院:找我找我。 甲方:好,就你了,但我希望我的百货外观比A的好看。 方案公司:大哥,这个只有我是专业的。 甲方:好,你也来。 ———— 方案公司:设计,我觉得这个位置要这么弄才好看,你这样弄吧。 设计院:傻逼,消防过不了/抗震过不了/结构受不了,你自己画着玩吧,反正我不理你。 方案公司:业主,你看设计院画出来那个效果,太恶心人了。 甲方:设计,我觉得方案那个好看,不能按他的来吗? 设计院:按他的没法竣工了。 甲方:那按你的来吧。 方案公司:土鳖,我也不理你。 ———— 下一环节负责出招标图的外墙顾问回收到两版建筑图,又要兼顾效果又要兼顾规范的顾问,就要发挥他的机智在其中当杠杆,给两方提立面优化的意见。 沟通过程中两方仍旧坚持的意见,就会成为日后施工的问题。 ———— 顾问:业主,这是我们出的招标图,您看吧。 甲方:好好好,我去召开发标了。 施工单位:兄弟,这个外墙立面我能的经济又精美,给我做吧。 甲方说:行,给你。 但是甲方又会想:你稍微赚点可以,但不能把我的百货做成豆腐渣,顾问,帮我盯着他。 顾问:好,没问题。 —————— 打电话去现场--打电话--去现场--打电话--开会--打电话…… 竣工! 第35章 钱心一在科室里打石膏,赵东文和胖子在外头义愤填膺,陈西安让他们消停一点,毕竟他们的所长虽然外号叫钱宝宝,人却和宝宝沾不上边,他不会刻意占便宜,却也是不肯吃亏的。 张航不知道是怕挨打,还是纯粹看不上他们是钱心一的狗腿子,一个费用交到钱心一都出来了才交完。 他没走完全是为了给他领导一个交代,光头聂总虽然架子大,对他还是十分维护的。他阴阳怪气的把缴费单往钱心一面前一扔,转身就准备走人了。 他其实还想打他,不过钱心一这边人多势众,每一个看起来都更想打自己的样子,他虽然处于弱势,心里却滋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意,钱心一一推就倒,弱的一如当年,他心想:没人给你撑腰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赵东文恨不得抽死他那小样,一个“你”没说完,踏出去的半步就被他师父给扯了回来。 这是他和张航之间的陈年旧恨,钱心一不会当着所里人问他原因,他只是捡起那张缴费单看了看,然后叫住了张航:“你先别走。” 张航侧过身,见他用两根指头捏着单子,一副挺嫌弃的样子,就挑衅的笑道:“怎么?不要我的臭钱?” 放在十年前,这种宁折勿弯的气节他估计是有的,这种程度的激将法他也吃,可惜现在不这样了。 “钱凃了屎都是香的,”钱心一张嘴恶心倒一批人,自己还觉得是个大实话,笑着说:“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接下来的营养费、护理费、误工费什么的也拜托你了。” 陈西安补上一刀:“精神损失费。” 张航完全没想过这种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连带问题,一下愣住了。 钱心一心里冷笑一声,接着说:“哦对,还有精神损失费,就算到拆石膏的时间好了,医生说一个月左右,期间的单据和发票我会留好,到时贴在一起,让陈总带给你。” 他还要让老跑工地的陈瑞河带给他……张航气的简直要吐血,但愤怒之外,他又隐约茫然的意识到,他爸爸并不是危言耸听,钱心一真的不是他得罪的起的人了。 倒不是说他赔不起这个钱,问题是他不想赔,他赔了生气,他凭什么要赔?他从前打钱心一一顿,他只能一声不吭,现在推他一下,却被他拿捏着把柄要挟,这种地位颠倒的反差让他比赔钱还愤怒。 但是愤怒不顶用,真到那时候陈瑞河把报销单给他,他难道也把单子摔在陈瑞河面前?或者告诉陈瑞河,他就是不赔? 张航瞪了他一会儿,带着一肚子愤怒和一点点的无奈走了。 —— 钱心一到他师父家门口没敢上去,一是爬不了楼梯,二是怕挨骂。被骂也没什么,只是陈西安还跟着,看着他被训的跟赵东文似的,有点丢不起那人。 陈西安上去接了他弟弟,一本正经的朝杨新民撒了个谎,说他还在开会,其实那时他就坐在楼下的车里。 他来得及时,马上国庆节,杨新民跟夕阳红伙伴组了个老年团,定好了去庐山旅游的票,钱心一再不来人,他这两天也准备把孩子送回去了。 刘易阳虽然舍不得有求必应的杨爷爷,但是大哥对他来说还是个愿意接近的人,他第二次见陈西安,也不如第一次那么拘谨,被他牵下楼往车里一爬,立刻就“呀”了一声。 钱心一打了个石膏腿,正靠在对面的车门上发愁,伤筋动骨一个月,他上哪去请30天的假?不坐班也不是不行,家里的电脑配置比公司配的好得多,就是不太放心。 老吴年纪够了,人有点糊涂,胖子够聪明,就是毛躁,梁琴吃的了苦,但她现在心思不在工作上,赵儿听话,毕竟才入行,很多问题他想不到,陈毅为他不评判,跟老板的时间比呆在组里多。 陈西安是他工作这么多年最称心如意的同事,但他凭什么要求别人替他累死累活啊。 况且,30天都够画完一期四方楼了,高远哪怕答应了,背地里又要给他打电话长吁短叹,忙啊缺人啊老板难当啊,真要挨那软鞭子,钱心一宁愿每天五点钟就起来,折腾到公司去。 不过逞英雄也是个毅力活,他心虚的想到:五点我起得来吗?还每天…… 童音将他唤回神,钱心一看见他唇红齿白的小弟弟站在车门缝里,张着嘴一脸惊讶的看着他的腿。居民区电瓶车多,见缝插针技能点得特别满,开着车门一不注意就两败俱伤了,他指了指副驾说:“嘴巴闭上,前边坐着去。” 刘易阳听话的坐到前面,很快翻了个面抱着头枕,将脸嵌在缝里看他和他的腿:“大哥,你腿怎么了?” 钱心一又想起他还不会自己洗澡,登时心如死灰:“没事,你坐好,陈西安,麻烦帮他系下安全带。” 他一路愁回去,根本顾不上刘易阳,陈西安心里好笑,默默接下了嘘寒问暖的任务。 小孩容易交付信任,不一会儿两人就聊上了,内容傻白甜的要命,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睡了午觉吗、晚上想吃什么,钱心一扪心自问,他没有陈西安这种耐心。 晚饭又是劳驾的陈西安,钱心一因为愧疚,想给他洗个菜,被陈西安赏了个小板凳,在一边儿刮黄瓜皮玩。 刘易阳的澡也是陈西安洗的,钱心一听着浴室里的弟弟唱起来的小苹果,差点被累计下来的不好意思和感激给活埋了。 刘易阳穿成个鲜黄的海绵宝宝出来,可能是唱high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跑到钱心一面前卖萌:“大哥,我可以看半个小时的电视吗?” 反正钱心一看不进去,嗯了一声把遥控器给他了,没法理解孩子的脑回路,想看个电视还要征求意见。 刘易阳开心的调起了台,征求了两次他看不看,都被回了个随便,就定在动漫频道看海绵宝宝,笑的呵呵的。 陈西安收拾好浴室出来,见这场面就笑了:“钱宝宝,洗澡吗?” 钱心一想起那次露点的事情,耳根腾一下红的莫名其妙,拒绝的飞快:“不洗!” 陈西安把袖子解下来:“不洗算了,我走了,明天来接你去公司请假。” 这是一个完美的霸王硬上弓的机会,但当事人很君子,钱心一张了张嘴,说了声好。 这晚他跳着脚送陈西安送到电梯口,看着门逐渐合成一条缝,缝里的人对他说“回去吧”,他心里一动,醍醐灌顶般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要是他是个女的就好了”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个过了界的绮念。 王一峰一直在问他有什么样的条件,他从来都是哑口无言,答一句合得来就行,他心中并没有一个标尺,限定外貌和性格,也尝试着接触过一些女性,但因为工作都不太合适。 他不愿意拒绝陈西安的帮助,但是他的付出也逼的钱心一差不多要狗急跳墙了,他焦虑的想到:要不……试一试吧,起码合得来。 人不能太得寸进尺,一味的接受馈赠他心里不安,投桃报李,他是这种人。 钱心一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是入睡的飞快,意识模糊前他还在高瞻远瞩,他虽然做了这个决定,但是需要一段时间来确认,他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或是动情场景下的煽动使然。 —— 高远对于他受伤的事情表现出了高度的关心,他的表情发自真心,但是这种慰问无法持久,因为他们是老板和员工。 他答应了钱心一为期一周的请假,但是又说了些忙不开的话,希望他早点回来,虽然别墅暂时进入了报建阶段,但是小蛮腰这边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已经联系到了C大的风洞实验室,可以进入初设阶段了。 自上次会议不欢而散之后,他再找过陈西安,但是却没找过钱心一,在高远的意识层面里,钱心一的拒绝就是隔靴搔痒,他默认这个人全权听他指挥。 这种事情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钱心一已经堕落到了不会去和他争辩的地步,因为确实没什么用。 钱心一带着他的石膏腿回家了,然而陈西安预料中的登堂入室却没能实现,因为钱母接到小儿子会错意的通风报信电话,大哥的腿断了,彭十香吓一跳,大清早赶车的过来了。 钱心一其实不太想她过来,他都三十的人了,还要母亲过来照顾他吃喝拉撒,自尊上有点过不去,但是彭十香不听他的,柴鸡蛋鲜火腿的带着,还带来了一个拨洋葱皮似的消息。 张航他爸张元山,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中风,瘫了。 他隐约明白张航突发的神经病了,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第36章 那天老家的白桦道上,钱心一其实没说什么,但是张元山中风之后,张航根据他父亲这段日子以来和他的通话内容,主观且单方面的认定,钱心一对他失势的父亲至少是恶语相向了,或许是威胁。 否则,张元山怎么会三天两头的打电话给他,让他去给钱心一送礼,给他道歉,让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他年轻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这种特性,遇到不顺利的事情,就昼夜不息的放在心里磨,弄的自己心力交瘁。 张航烦这种求人的话,更烦这话里的对象是钱心一,挂过几次,却没料再接到来电,就是瘫痪的消息。他母亲哭着转述的理由,就是他爸最近心神恍惚,明显是有事挂心。 短暂的震惊之后,他把黑锅扣在了钱心一头上,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爸爸最近反常的其他原因。 他飞回去看过张元山的情况,生平挺臭美一老头,到老眼歪嘴斜,口水飞流直下,瘫在轮椅里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张航一看眼眶就红了,心里恨不得把钱心一挫骨扬灰。 多年后再见钱心一,他依然看不惯他,但也仅止步于情绪不满,工作上小有针对,伤的也只是脸面。但张元山的中风就像是一个深水炸弹,将他绷紧的理智炸了个支离破碎,在推得钱心一骨裂之后,西塘的大老板找他谈了次话。 这次谈话发生在大老板的休息日,地点是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茶馆,张航被要求独自前来,还跟他的光头领导请了事假,理由是外地的朋友来这里,他请吃个饭。 张航忐忑的进了小包厢,看见了姿态一直都高高在上的西塘老板,被他审视的目光一扫,登时如芒在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推倒了GAD的所长,他对自己有意见。 可是他一坐下,赫剑云的第一句话却是客气的问他喝什么,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这次的谈话内容。 钱心一对这次秘密的谈话一无所觉,沉浸在他母亲奶娃似的照顾中,被念的耳朵起老茧,让他妈带着刘易阳回去上学的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国庆已经过完,小儿子确实该返校了,但是大儿子孤家寡人加半度残疾,彭十香又放心不下。她每天碎碎叨叨的关心无微不至,但是钱心一毕竟是自由生活已久的成年人了,一次两次听着暖心,听一百遍一千遍就难免觉得啰嗦了。 父母眼里儿女再大还是孩子,可在子女眼中,父母会在岁月里从依靠变为负担,特别是当他们老了以后,这么说虽然没良心,却也是事实,靠近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人是一种潜伏在本能里的选择。 终于,在又一次陈西安带着水果来看他,钱心一忙不迭的把他拉下了水,说有他帮衬生活自理不是问题,陈西安求之不得,保证把他照顾到活蹦乱跳。 父母总是记挂孩子的学业,彭十香有六成心动,加上陈西安一番推波助澜,她犹犹豫豫的还是走了。 刘易阳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钱心一对他爱理不理,他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仰着小脸依依不舍的问他:“大哥,过年会回去看我吗?” 钱心一不讨厌他,但他带孩子的技能万变不离其宗,只会让人看电视,因此还不如陈西安和他的话多,但孩子纯洁无故的小眼神还是十分无法抵挡的,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对于重获的登堂入室,陈西安表现的十分淡定,但钱心一却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检验伴侣的眼光来观察他,和对香菜退避三舍的人心理类似,一旦克服障碍尝试过之后,便会发现这东西妙用无穷。 经过十来天的修养,钱心一患处的疼痛消减了很多,他的决定也检验的差不多了,陈西安绝对不是最好的人,但他是钱心一接触过的男人女人里,迁就容忍他最深的一个。 他们目前就隔着一层窗户纸,缺需要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 虽然不正式,但是小蛮腰的初设阶段已经开始了,高远打电话慰问他,潜台词就是催他回去上班,钱心一网购了一个拐杖,默认了陈西安接他上下班。 别墅的图纸还在接着深化,但是因为楼体大同小异,细节添加就全交给了底下的人,他开了个会,耳提面命不要光图进度,特别是结构。 另一边,小蛮腰特别行动组开始频繁的开会讨论,在缺乏超高层,换而言之就是风洞试验经验的条件下,陈西安俨然成为了主导,陈毅为作为接触过的人,各种唬人的理论也是一大堆。 钱心一认真的听着,将陈西安那种不疾不徐的姿态映在瞳孔里,这个时候的他身上有种让钱心一移不开眼睛的东西,或许正是他或缺而渴求的综合实力,在达到一定的水平之后掩于一举一动里的自信。 陈西安是生理性的厌恶风洞试验,尽管他下定决心要克服,但朝夕难建罗马城,每当他开始抵触的时候,他就要去看钱心一。 钱心一看他的眼神专注,犹如一个速写生看着他最爱描摹的静物,陈西安想起康纳博士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脸上露出的受宠若惊,还有他鼓励自己参与超级高层时的神情,隐约能理解他想要到达更高境界的追求,他心想:我希望这个人他以我为荣—— 在他不知道的脑回路里,钱心一确实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自豪,就算……这个人是他所里的好了。 小蛮腰标准层的初设平面逐渐成型,不细化下去简直好看的不得了,要是不谈能不能中标这么忧伤的话题,这确实是个值得精雕细琢的新颖项目。 不过要是有时间,就是白干钱心一也愿意,毕竟这么耳目一新的系统和结构,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在模板式的建筑里重复劳动,懈怠和厌倦与日俱增。 同一时期,别墅的报建图也返了回来,另一版实际施工能采用的施工图纸就迫在眉睫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又去了趟西塘809#,跟陈瑞河碰了碰具体细节,如地下游泳池的位置,外廊的起止等,回来后把他的要求转达给了所里人,画图的工作可以交给梁琴和老吴带着赵东文先画,他看了有问题再改,不过结构的问题胖子搞不定,因为外廊是后起的,而且主体是后起的钢结构,只能陈西安来算。 小蛮腰的结构复杂的一塌糊涂,他本来就是初设组里最忙的一个,现在别墅又叠进来,除了加班就只能撂挑子。 老板和其他两个所长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像一所的人一样等他一起下班,赵东文他们根本不参与这个项目,也没道理白等,钱心一给他们的标准就按期交图,进度自己把握。 这下他们俩的位置陡然颠倒了,换成陈西安加班,钱心一等他。 陈西安察觉到钱心一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他有趁热打铁的心,却没了打铁的时间。 建模比设计要费脑的多,每一根杆件的连接方式、受力模式都极考验经验和力学直觉,他需要完成一个400多米高的模型,因为高度超高,地面的承载力和楼体的自重受限,纯钢结构是唯一的选择。 可风洞试验拦在他面前,在试验之前,没有400高空的风荷载数据,杆件的规格全是假设的,这无形中给了他很多压力,然而他不愿意向钱心一倾诉,那是他软弱无能时期的黑历史,他不想让钱心一看见。 钱心一看得出他压力大,但是不知道他的心结,他是劝人一把渣,能做的只有“我与你同在”式的陪同。 陈西安给杨江打电话,藏行计划再起高潮的杨江正在买山地车,他又准备骑过去了。陈西安这次没心思管他,把自己目前的情况告诉了他。 杨江作为局外人,一点也不纠结:“我觉得你还是跟钱心一聊聊吧,你知道他全部的黑历史了还喜欢他,说不定他看了你的就爱上你了呢?” 陈西安说了声再见,立刻把电话挂了。 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陈西安的钢件模型架子搭了个七七八八,其他人手里的建筑等比例模型也拿给了制模专业,这几天就交给风洞实验室,而钱心一的左膝盖也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拆石膏那天赶巧是光棍节的前一天,两人提前一小时离开公司,赶在医生下班之前拆掉了石膏,医嘱让钱心一多休息不要剧烈运动。 走出医院的大门,视野里的晚霞铺天盖地,钱心一感受着两条腿自由行走的感觉,愉悦的恨不得唱洋歌,陈西安有些疲倦,抬手揉了下眼,里头的血丝层层叠叠。 钱心一侧眼看见他的动作,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停了,他说:“我请你看电影去吧。” 没有谢谢做前缀,并且因为哀怨的胖子醋香十里,他们都知道明天是光棍节,陈西安反应了一会儿,光棍节前天约单身人士看电影……他转过身来,看见钱心一眼里盛满锦绣,心情忽然就轻松了起来。 “好,反悔的是小狗。” 他没料到的是他害人害己,次天两人都成了小狗。 第37章 光棍节其实不是光棍的节日,花式虐狗还差不多。 高远早上带来一则消息,说C大的实验室接下来的一个预约因为审批没过而取消了,因此他们的预约提前,这周四就可以进入测验。 这对于陈西安来说尤其突然,他还没做好准备,但看样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宣布完消息之后,高远临时让他带上图纸,去了C建院。 C建院是C城建筑设计院的简称,是当地排名十分靠前的设计院,C建院专门有个结设组,在结构方面很有建树。高远托了关系勾搭上他们结设组的负责人,让人帮忙看看陈西安的模型是否可靠。 按理说项目的图纸,尤其是结构和功能分区这种位置,在定标甚至竣工之前,都不该流入行业内,以免被人剽窃。 不过高远有他自己的考量,一来别人C建的结设总工还不至于掉价到“借鉴”他一个小设计院的模型,二来他确实不放心,需要一个内行人的肯定。 他们上午十点不到就出去了,一直到下午三点多还没回来。 办公室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赵东文不到四点就开始蠢蠢欲动,给他师父发表情卖萌,想踩着点下班。 钱心一自己也浑水摸鱼的在搜热映电影,这个没兴趣那个没兴趣,以己度人就准奏了,不过这次他前所未见的管了个闲事,问了下赵东文准备带温晓茹去看什么电影。 赵东文立刻发了个/委屈/的表情,说他想去看这个,而小温想去看那个,所以他们决定还是去看那个。 他说的“这个”是个梦工厂的动画片,钱心一毫不犹豫也选了温晓茹他“那个”,是个特种兵题材的电影,哪怕电影不怎么样,但起码是成年人会选题材,毕竟两个大男人约在光棍节一起看动画片,画面想想就十分酸爽。 他选座定了两张靠后但正对屏中的票,就关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去查邮箱。 陈瑞河发来了一个工作联系函,声明他们找了家外墙顾问单位,为了促进沟通的有效性,要求下周二去西塘开个碰面会,钱心一给予完确认回复,一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 他正准备给陈西安发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能完,那边就心有灵犀的先把消息发了过来。 [我过了高速入口,我们去看什么电影?] 为了表示出他对这场电影看的比较随意,钱心一回复陈西安说他现在去看看,一边发短信一边吐槽自己的心态简直是有病。 两人用短信沟通好,约了六点半在电影院门口碰面。 先到的是逆着下班流路线的陈西安,钱心一看见他的时候,他坐在售票台对面的等候区,旁边的椅子上放了一袋子肯德基,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过头,微笑着站了起来,十足一个等待女友的男朋友。 钱心一还是有点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又鄙视了一下自己不该有迟疑,朝他走了过去。 陈西安拿起那袋子肯德基,示意他坐在座位上,自己坐在他旁边,开始掏东西:“来不及吃饭了,随便垫点,一会儿再吃。” 钱心一接过汉堡,笑着说:“感觉像是你在请我看电影。” 陈西安拆着包装纸,笑着强调:“是你请我,礼尚往来我请你吃饭。” “是是是,我请你,”钱心一心知他那点潜台词,无语的附和了一下,靠在椅背上啃汉堡:“结构怎么样了,C院那边说了什么?” 陈西安看他把沾着沙拉的生菜挑出来要扔,就说:“菜不吃给我,结构暂时没什么问题,什么都是假设的,也就这样了。” 钱心一干不出这种事来,就又把菜塞了回去,他其实是不喜欢稀糊糊的沙拉:“吃你的吧,暂时就这样也很牛逼了,结构一哥都没挑出刺来。” 陈西安好笑道:“也要有刺可挑才行,目前就几根主要是杆件,数据也不准确。” 钱心一努力的咽着味道奇怪的沙拉,因为夸奖发自内心,所以也没走心,随口就来:“谦虚也没用,你本来就挺厉害。” 陈西安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跨过了这个坎,我才配得上你这句话。 就算是两个男人一起看电影,其实也根本没人看,如今不比从前,看电影的人多如牛毛,而且单身男性的比例也越来越高。两人验票进了播放大厅的走道,钱心一才想起来爆米花这件事,回头问陈西安吃不吃,那边笑了半天又说不吃,被他翻了个白眼,推进了5号厅。 这是个倒叙方式的电影,开场的一瞬间,就是男1在梦里的回忆,很有张力的一个场景,他抱着一具尸体,在野草横生的丛林,侧身看着镜头,眼神里戏感满满,锋利如刀,愤怒之后有种压人心魄的悲伤。 故事的情节普通,男1是个退伍的特种兵,在市井里讨生活,有一天他的上司找到他,说有一个报仇的机会给他,男主犹豫挣扎之后,重新踏上了刀头舐血的路。 讲到一半,前因后果就能推出来了,钱心一缩在座位里,心里有点遗憾之外的感受。 兄弟间的感情就是如此,两肋插刀、义不容辞,既感人也真实,而当这种情谊再上升一点,达到形影不离、无微不至的程度,基本也和同性恋就差一个概念。 陈西安可以是他的兄弟,但这和对象并不矛盾。 他转头去看黑暗里的陈西安,电话却在这一刻忽然响了起来。 他抠下静音抬起来一看,发现来电人是王一峰,影厅里声效巨大,说也挺难听清,所以他就没接。不料王一峰立刻又拨了过来,钱心一接通了听筒,还没喂就听那边又急又小声的说:“钱儿,工地上出事了。” 钱心一心里一跳,说了句“等一下”,借过着从座位里挤出去,走到影厅外的走道上说:“出了什么事?” 王一峰不知道躲在哪里打电话,声音压的挺低:“操!高空坠了段角钢下来,把人屁眼都捅穿了。” 钱心一听出他在哪了,医院,他眉头皱起来,说:“什么时候的事?” 王一峰又骂了句妈的,说:“一个半小时之前,受伤的人还在手术室缝合,电话刚兜兜转转的打到我这里来。” 多高的角钢掉下来能用戳穿人体的冲力呢,起码得是30层以上。 钱心一火气直冒:“角钢为什么会从高空坠落下来?” “不是人抛的,今儿上面都没上人,标准层都快完工了,最可能的情况是从女儿墙外边那个平台吊顶上坠下去的,具体是哪一片儿哪一根还不清楚,但是我叫人上去查,结果查出个不小的问题。” “说!”那边停了一下,钱心一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很生气的催了一声。 “我叫人拍了照现场照,一会儿发给你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王一峰犹豫了一会儿,说:“钱儿,估计马上开始推卸责任了,提前该做的准备,你宜早不宜迟,哥哥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我去一趟手术室,先挂了。” 钱心一他用力握了握手机,点进qq消息,王一峰发的图片旋转着下载,然后一瞬间弹开,于是他看见了一张……满目苍夷的吊顶墙。 说是满目苍夷一点不过分,预埋的钢板锈出的铁水顺着吊挂的角钢流了有20多公分长,钢件的焊接不用高清都看得出全是点焊,焊的也乱七八糟,螺栓上垫片不全螺杆歪斜,简直不知道是怎么拧上的。 这还是没有挂外墙材料的钢架,就这施工质量,一没自重二没风压,光锈都能锈断的感觉,难以想象以后挂上了东西,会坠落成一个什么样。 可就是这种垃圾施工,他在绿帽子出差的时候,负责检查的陈西安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钱心一心里压了块石头似的,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他又气又心寒,简直快要炸了,他转过身使劲的捶了下影厅的墙壁,疼的一瞬间冷静了一些,拿起手机给陈西安打了个电话。 “陈西安,你出来。” 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有事发生,拉开门之后,他看见钱心一的表情和那天他质问自己是不是来者不拒的时候如出一辙。 首先砸过来的是手机,陈西安不解的低头一看,图片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眼神剧烈的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尽失。 钱心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那天根本没上去看,否则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心跳剧烈到心口隐隐发起痛来,这一刻对陈西安失望透顶,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只言片语来,脑子里乱的断了片儿。他盯着陈西安,不实际的希望他哪怕能狡辩一句也好。 可是陈西安看着地面,不肯看他,他说:“对不起,这事和你没关系。” 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钱心一被刺激的急火一怒,冲上去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冷笑道:“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检查单上签的是你的名字——” 那个耳光扇的特别响,“啪”的一声,像一道惊雷炸进了心里,陈西安倒是没觉得很疼,只是有种完蛋的错觉,不管是他的事业,还是他的爱情。 第38章 钱心一的肝都被气疼了。 其实手掌才开始发疼他就后悔了,他再生气,在公众场合抽一个成年男人的耳光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但是陈西安接下来说了句话,立刻把他的愧疚炸成了渣,恨不得在另一边补个好事成双。 陈西安表现的很冷峻,心里的慌乱一点不露痕迹,他说:“我现在去医院看看,你不要出面,也不要管,如果电影看不下去,就先回家去,车我开走了,你打个的。” 说完他飞快的摸了摸钱心一的脸,又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赶路似的跑了。他从来做事都是不急不缓,这么急迫的模样还是第一次,想必心里非常难受。 钱心一拖着裂缝还没完全愈合的腿,边骂边追,跑出电影院的检票口没追上人,膝盖开始隐隐发疼,他又想起座位上还有两人的外套,火冒三丈的回去取了,走在过道里实在气不过,把陈西安的外套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才捡起来回家去了。 他暂时确实不适合露面,虽然该谁负责的皮球到时候一定会踢到他这里来。他要做的是按兵不动,不到矛头对准设计院的环节,就假装没听见。 和他没关系完全是句失去理智的笑话,负责人哪怕是完全没接触过项目,都不可能独善其身,遇到急于脱身的其他单位,作为负责人,不接触项目也是错,谁叫你不管的? 不过,GAD在这个事故中的责任其实并不大,在图纸报审成功、移交给甲方和顾问之后,他们的工作基本就完成了9成,剩下的就是一些配合。 在施工环节里,真正起监督作用的人是监理,他们住在工地上,监督工程的一切进度和细节。 绿地的监理显然失职的厉害,但是顾问也不太尽职,他们是甲方聘请的外墙的可实施性和成本方面的专业人士,对于项目的合理竣工有着不高不低的监督权限,然而他们也没发现。 不过,必须为此付出最大责任的还是中标的施工单位,他们不合格的用材和施工技术是导致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 而对于设计院来说,在外立面方案确定之后,如果没有不可实施的设计项目,他们基本也就和外墙脱开了。现场的监督虽然是合同里的一个环节,但是行业内都默认不践行这个环节,因为很多的项目都在外地。 钱心一生气的原因是陈西安的工作态度,哪怕施工单位按图施工,该他看的就不能少看一眼。 而陈西安自我唾弃的原因也是如此,就像从事餐饮的人员必须持有健康证一样,作为一个设计师,他不能抗拒建筑的任何一个角落。 “监理和顾问都没发现”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他,他确实一直在逃避女儿墙和风洞试验,这个事故只是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罢了。 钱心一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好感,经此之后,估计要被拉黑了。 陈西安联系了王一峰,两人在手术室门口碰了面,伤者还在手术中,家属在外面哭的不能自已。 因为心情各自沉重,王一峰躲到楼梯间一根一根的抽烟,整个人焦虑而烦躁,陈西安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不知不觉也借了好几根烟抽了。 还是王一峰起的话头:“钱儿他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气炸了,”提起钱心一,陈西安生出一点开玩笑的心思:“这跟他没关系,我让他别来,他应该回家去了。” 王一峰钦佩的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这种话他都没揍你,你们交情可真是不错了。” 陈西安心说已经抽过了,面上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王一峰以为他是担心后续,又给他递了根烟,安慰道:“官方的话接着你估计得听的耳朵起茧,我就不说了,咱说点私下里的话。” “虽然那单子是心一的徒弟代替你签的,但到时候肯定只看字面,施工那边要分散责任,监理、顾问和你们都逃不了。你们最冤我心里清楚,但目前要是能用钱解决呢,大家一人摊一份儿,尽快解决了算逑,你的意思呢?” 当你的地位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名声比钱重要,尤其是安全问题高于一切的建筑业,用钱压事是梦寐以求的解决办法,陈西安要是识时务,就不能有什么意见。他点了头,扣了高远的设计费,但是最让他难过的,还是他自己的过失。 那天他在医院的楼顶坐到很晚,王一峰离开之后,他坐电梯上了顶层,走到女儿墙五米之内,就紧张的浑身是汗,越靠近就越是胡思乱想,脑子里全是赫斌朝那儿一靠,瞬间剧烈恐慌的表情,手徒劳的挥动了两下,陡然消失在楼台处的画面。 他努力了不到两米,终于崩溃的蹲在了地上,心里十分绝望。 他喜欢这个存在无限可能性的行业,喜欢这里有固执坚持的钱心一,他想成为康纳博士那种人,希望能有一栋大楼上烙印着他的名字,但是他摆脱不了心理上的牢狱。 既然他不合格,他就该离开这个行业,他也不是不能转行,但转行了他还是怕女儿墙,他并不欠赫斌任何东西,却必须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这对他不公平,但貌似公平是弱者才会心心念念的说辞。 他给杨江打了个电话,可惜杨江鞭长莫及,他快递了他的山地车,人也在三个城市之外的火车上。 杨江听见他在楼顶吓的够呛,他从高中认识陈西安,大学毕业之后就没见他上过高层的楼顶,他生怕陈西安一个激动干出点什么来,就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个多小时,结果把开了一天会的陈西安的手机给打关机了。 他抓耳挠腮的又给钱心一打电话,让他去医院看看情况。 结果钱心一还在气头上,气那句没关系,喝了一版酸奶都没降下火来,他形象全无的摊在沙发上,风凉话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不去。” 陈西安并没有告诉他电影院里发生的事,杨江觉得钱心一有点冷血,语气不太好道:“哪怕他喜欢你你还无动于衷,就算只看在同事的情分上,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应该吧?” 钱心一心说“他担心陈西安,语气差点可以理解”,但阿Q完了心里还是不舒服,陈西安宁愿给杨江打电话,也要跟自己没关系,他是犯贱了才往上凑呢。 而且上个楼顶有什么好看的,陈西安又不是没上过楼顶! 他心想真要是无动于衷还好了:“应该是应该,主要是没必要,没事的话我挂……” 他还没说完,杨江忽然发飙了:“钱心一,你有没有良心?” 钱心一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一跳,甚至都来不及窝火,又听他连珠带炮的说:“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就晚了,陈西安怕女儿墙怕的跟狗一样,还有那个风洞试验,他到设备跟前就腿软,要不是你怂恿他,他也不会去做什么超级高层,弄的自己天天失眠。还有这个绿地的检查,要不是你误机晚点,本来也该是你的事。现在出了问题,你就想撇的一干二净了。” 他说的都是钱心一不知道的事情,既然怕到腿软,为什么要答应……钱心一没辩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女儿墙和风洞设备都是死东西,陈西安他怕什么?” 杨江叹了口长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因为赫剑云的儿子赫斌,曾经把他关在风洞试验里差点冻死,后来又在他面前从施工不合格的女儿墙上掉下去,摔成了肉饼。” 他在绿地楼顶朝自己伸手的场景再次从记忆里浮上来,钱心一心口被针扎了似的,郁促的说:“详细一点。” “赫斌是我和陈西安在大学时的室友,人帅钱多智商高,不过性格很孤僻,他念建筑系完全是跟他爸对着干,赫剑云想让他学商学,他就选了个搬砖的行业,不过他搬砖也要搬第一的。” “陈西安在这一行还是有点天赋的,赫斌不参与比赛和活动,加权分数老是差他一点,就和他比上了。比熟了就成了好基友,那会儿我还得靠边站呢。” “不过赫斌太好强了,因为他爸爸的原因,他也特别想出人头地。”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陈西安有了个新型建筑概念的想法,呼吸式建筑节能外墙,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准备了很久,导师说做完了可以去申请专利,而且应该是稳中,当时因为怕被人借鉴理念,所以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知道的就我们3个人,加上导师4个,这个系统要是成型了,陈西安就出名了。” “当时也是在C大的风洞实验室,陈西安进实验室放模型的时候,赫斌偷偷从外面把门锁上了,他填了陈西安申请专利的表格,交完之后被他爸临时接走,忘了。结果试验模拟的是雪荷载,陈西安被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衣服都冻在了舱体上,加温融化了才抬出来的。” “要不是没多久之后的城市专题报告上刊登了这篇论文,陈西安还以为他的原始表格是实验室外面人多手杂被弄丢了,实验室的舱门是因为失修自动弹上的。他成了第二撰稿人,第一是赫斌,他跟赫斌闹崩了,一度要告他侵权。” “不过赫斌的爸爸有权有势,不怕被告,而且导师也跟着劝,说他告了会一无所有,目前起码还是辅助撰稿人,陈西安他一个连爸妈一年都联系不上一次的学生能有什么办法?专利就成赫斌的了。” “他差点死在里面,付出又白瞎了,就再也不肯接触风洞试验室。赫斌完成了测量,找了个超高层考察,想接下来让他爸投资个楼,让他尝试下呼吸式外墙。” “结果那个合作楼是个垃圾工程,女儿墙还不是纯钢混,用的马牙槎加砌块砖,你说建楼的人有多大胆?陈西安当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懒得跟赫斌说话,所以没提醒他,他以为赫斌自己能看出来。可是赫斌没有,他是纯理论型的高材生,马牙槎长什么样都没百度过。” “他在女儿墙边上瞎看,陈西安就转了个头,他就一屁股靠到上面去了,那些砌块砖没塞严,被他一靠松了,连人带砖的掉下去了,陈西安来不及拉住他,眼睁睁看他坠楼了。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一直挺后悔的,赫斌虽然不是东西,可他做的错事却罪不至死。” 杨江的语气忽然轻了起来:“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了吗?不,是你这种人。” 钱心一心里浅浅的刺痛起来,陈西安确实值得心疼,但他也是个傻逼。 第39章 3个多小时的抢救后,伤者被推了出来,医生对家属说了一堆专业性的词语,陈西安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他穿越半个城市回家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走道的声控灯坏了,他走到门口开外几米才发现,有道黑影靠坐在他的门上,微弱的手机屏光线对着脸,在察觉到他的靠近之前,似乎在看小说。 见他停下来,地上的人打开手电筒照向他:“回来了,吃饭没?” 陈西安愣了一下,十分意料之外,照钱心一的性子,现在应该看见他就生气才对,可或许是在黑暗里,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十分温柔。 他的视力逐渐适应了突来的光明,能看清钱心一的表情也很平和,陈西安不知道他在演哪出,答非所问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来多久了?” 钱心一爬起来,照着他说:“有些话想跟你说,结果你手机关机到现在,我就来了,顺便你没吃饭的话,请我吃个宵夜。” 陈西安没胃口,但还是说:“我没吃,走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钱心一不说话,跟到电梯前,在陈西安摁下朝下之前,手快的把向上向下全按了,很多急躁的人都这样,觉得电梯会上来的快一些。电梯很快运作上来,两人进了电梯箱,陈西安刚准备按1,钱心一胳膊一别过来,又把18给摁亮了。 陈西安转过头去盯着他,满眼都是疑惑,钱心一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说:“杨江给我打了个电话。” 陈西安心里一沉:“所以?” 钱心一:“所以导致你工作失误的原因我大概都知道了。” 陈西安眼皮一抬,神色有些震惊,他不知道了解真相后钱心一是怎么想他的,同情,或是瞧不起?杨江就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明明无辜到六月飘雪,却因为赫斌的死对女儿墙恐惧至深…… 杨江觉得他懦弱圣母,可感同身受这种东西太难了,朋友家的猫狗被当街碾成肉泥,你都会觉得惨不忍睹,濒死的惨叫萦绕你的梦境,更何况是一个人呢?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不能理解,一条人命的重量究竟有多重。 但是赫斌早就死了,所以他不会受到责备,为什么看不出女儿墙不合规范?为什么连马牙槎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未经允许擅自进入施工现场? 可是他活着,作为唯一一个和死者一起进入楼顶的同学,兼而分享专利的荣誉。赫剑云的污蔑,同学的指点,这些都是很快就会在时间里淡去的东西,只有愧疚发自内心,才会经久不息。赫斌不成人形的遗容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如果那天在屋顶,他不是因为交恶少说了一句话…… 电梯“叮”一声停在18层,国企的人忽然变得哑口无言起来,只是哑着嗓子又道了一次歉。 他没有看钱心一,所以错过了这人踏出电梯前看他一眼,眼底有怜惜和恨铁不成钢,他听见钱心一说:“陈西安,我不想听这个,跟我说点别的吧。” 接着,陈西安手腕一紧,竟是被钱心一拖着朝走道尽头而去,那里有3级台阶,台阶上是一樘通往屋面的铝门。 陈西安有种不好的预感,抵触和不解让他顿住脚步,看着钱心一义无反顾式的后脑勺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钱心一头也不回,拔河似的拖着不太配合的他,直到两人的手臂拉成了一条线:“说赫斌,说实验室和女儿墙,说这次事故,纠结什么就说什么。” 很多事情正是因为说不出来,才会闷在心里发酵成死海。陈西安几乎是凄凉的笑了一下,心想说了有什么用呢?但是不可否认,他有一点点的心动,想卸下一切伪装,放松的让这个人看见他所有的弱点。 钱心一哐哐哐拧了半天没拧开门,猛的一使劲,稀薄的月色混着城市灯火的余光照进来,积累的细尘洋洋洒洒。 陈西安被他拽了个踉跄,跌进防水卷材露在外面的屋顶,他有些紧张,握紧钱心一的手指,欲言又止的开了头,钱心一老牛拉车似的牵着他,逐渐朝开阔的楼体边缘靠近。 “……赫斌是赫剑云的儿子,是我大学的室友,大二的时候我们是朋友。杨江不喜欢他,说他很拽,不过我觉得还行,聪明的人任性一点是可以忍受的。熟了之后他就很吃香了,他家里很有钱,而人都是虚荣的,我也不例外。” “我吃了他不知道多少顿大餐,不过最后闹掰了也没还过他。大四上学期的时候我写了个专题,他也很感兴趣,那时候我还觉得避讳他会显得小肚鸡肠,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好意思拒绝熟人的后果就是闹得比说开更僵。” “他帮了我很多的忙,包括风洞实验室的借用,一部分也是靠他爸爸帮忙,所以后来他从外面锁了舱门,填了原始表格,我唯一能拿来威胁他的东西,就是那点已经显得十分可笑的友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在论文上签字,一低头,眼泪先掉了出来,自己都懵了半天。” 他看着远方,轻轻的说:“心一,换了是你,是不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 “看我,”钱心一停下来,推了下他的侧脸,让他面对自己,他的表情很温和,语气却很正经:“没妥协过的人都不知道无奈这两个字怎么写,换了我是当时的你,我也没办法……你什么眼神啊,哄你我又不拿钱!我要有扛得住赫剑云压力的骨气,早八百年傲得张航和他爸闻风丧胆了。” 陈西安被他安慰的哭笑不得:“有没有人夸你很会安慰人?” 钱心一扯着他往楼边就走:“还没有,等着你给第一个好评呢。” 陈西安很快就开不起玩笑了,他以前没发现住的这栋楼的女儿墙很矮,上面压着栏杆补充高度,离着一段就能看见对面楼房下的地面临时停着车,这种视野让他手心一下就潮了,嘴唇也开始发白。 他定住身体不肯再往前,钱心一拉了两下没拉动,也不强求他,挣开了手,在陈西安惊心动魄的阻止下爬上了那截矮矮的女儿墙,旷处返上来的风压瞬间掀得他衣角飘起。 这一幕和那天绿地的楼顶大同小异,那会儿他还蹲着,这一刻却是站着的,于是更像赫斌了,陈西安头疼欲裂:“钱心一,你下来好不好?” 钱心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朝他伸出了右手:“好,你扶我一下。” 陈西安没动,他紧绷的左手都在发抖:“我不敢。” 钱心一伸着手,声音一抬说:“陈西安,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想,你给我过来!” 陈西安像个草木皆兵的人,生怕他被自己的声音震下去,紧张的冷汗炸一身:“是是是,你先下来。” “先不下来,”钱心一忽然变了个脸,严肃道:“陈西安,恐惧不是一个人停滞不前的理由,我曾经也觉得张航的爸就是老家的天,可等我离开那里,才发现他什么都不是。也有人说过我也很惨,但我不觉得,这世上比我可怜的人多得多,你不知道这些才好,那说明你的生活很安稳。现在我告诉你,陈西安,你也不可怜。” “其实事实没那么可怕,固步自封才可怕,现在我想拉你一把,你不要辜负我。” “你不敢爬上这里,不敢吹高台顶的风,可能是因为你对死亡有阴影,可这里的风会吹死你吗?吹不死,你掉下去吗?你不会,因为我在这里。你不是喜欢我吗?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哦不对,是我这种人。” 陈西安眼眶灼热,视野虚化只剩那个不甚清晰的人,心里全是滚烫的动容,他做梦也没想到钱心一专门过来一趟,是为了替他解开心结。他说他在这里…… 他许久没动,只是痴呆一样的盯着自己,钱心一胳膊都抬酸了,却一派温柔道:“陈西安,我喜欢有出息的人,所以我的对象一定要比我出息,如果你连这点阴影都克服不了,那你再会计算也超过不了我,你只能停在这里,而我起码是一直在走。” “可能以后有一天你会克服这个阴影,但我只会给你一次机会,就是现在的这个女儿墙,陈西安,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试试,这个机会你要吗?” 陈西安整个人都懵了,他脑子里的惊喜和畏惧天人交战,迫切的想要答一声“要”,结果情绪激动过头,直接哑掉了。他张开手,想去拥抱那个矮台上的男人,步伐走的瑟缩而缓慢,也有停顿和犹豫,却没有后退过。 钱心一长吁了一口气,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这几句话他腹稿打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是不辱使命,一气呵成完其实还是有点难为情,为了掩饰掉这点他张开怀抱开始耍流氓:“下午我不该打你,对不起,过来,我给你吹一下好了。” 第40章 结果没吹成。 陈西安一步三止的靠近边墙,第一件事就是把钱心一弄了下来,因为怕惊到他,也不敢硬扯,只敢抓紧了手指,迎老佛爷起驾似的把他托了下来。 钱心一看他紧张的都快尿了,也不敢笑他,绷着脸迈下来,立刻被陈西安拖着后退几步扣进了怀里,手臂收的极紧,比起禁锢,更像是依靠,陈西安舒了口气,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钱心一身上。 他用侧脸摩尼着钱心一的脖子,人体的温度让他逐渐从惊慌中冷静下来,另一种惊喜缓缓升温,冯博士说的焉知非福好像来了,他的青蛙炖熟了。 陈西安喃喃道:“我会改的,你别动不动就爬女儿墙,就算你是专业的,也还是危险。” 剧烈而沉重的心跳从紧贴的胸膛传过来,钱心一被锁着手臂,便活动了下胳膊肘在他后背上安抚的拍了拍,笑了起来:“你这话可真有意思,好像我爬墙上瘾一样,那什么……你胳膊松点,我要用手。” 陈西安放松了点,让他把手臂拿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算了,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是不是还感觉像做梦一样?”钱心一戏谑道,抱一起其实怪热的,但是气氛很好,可能是深思熟虑过,也没觉得别扭。他用解放出来的双手抱住陈西安的头,扳起来侧对着自己,犹豫了一下,凑上去在抽过的地方亲了一口,说:“乱不要紧,明天开始清醒就行了,下午我不该打你的脸,我向你道歉,但是你有错是不争的事实,下不为例行不行。”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来得太突然,陈西安确实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他的恐惧是真的,脸上的触感虽然轻,但也是真的,他心酸难言,充满了感激和庆幸,感谢命运让他与这个人相遇,庆幸他喜欢的人积极而有正能量。 六年的噩梦迟来惊醒,当他再度站到久违的高楼旷野,他仍然会心慌和出汗,赫斌的幻影仍然会从这里掉下去,但是有人支撑着他,让他能蹒跚的正视这里,陈西安心里有种东西破碎的声音,他想,那大概是他画地为牢的枷锁。 “没有下次!”他哽咽道,吻住了钱心一看向他的心灵窗户,发自那里的目光充满了温情,让他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钱心一不得已的闭上一只,剩下那只眯成缝了还在看他,陈西安觉得好笑,嘴角一牵,眼泪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他把手一抬,捂住了钱心一的眯缝眼。 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太体面了,钱心一心里叹了口气,依照陈西安的意向,假装自己睡着了。 裹着锡箔的风帽旋转不休,折射着城市夜灯的光,犹如一个个黯淡的银色霓虹灯,这里是没有观众的舞台,主角的眼中只有彼此。 两人从凉风肆虐的楼顶下来已经快12点了,饿的腻歪不起来,也没地方吃饭,拉着手回了陈西安的家,主人下了锅挂面,两人勾着腰在小茶几上吃。 本来有个六人座的餐桌,都怪钱心一饿成了狗,,陈西安一回头,这个能干的人端着面碗就跑了,走到一半被烫的抓心挠肺,半放半扔在了就近的茶几上,面汤泼出来不少,反正也脏了,就省的擦桌子了。 钱心一夹起一个微波炉煎蛋在盘子上抖,把上面的虾皮往下甩,陈西安就无语了:“洋葱不吃豆芽不吃,排骨不吃羊肉不吃,虾皮不吃估计海鲜也不太吃,你妈以前不打你吗?” “以前哪有什么排骨羊肉吃,”钱心一把蛋泡进面汤里,不知道在得意什么:“我妈觉得我全村最好养,一盘土豆丝能打发一年。” “很遗憾,”陈西安筷子一伸,忽然夹了一撮虾皮塞进了他碗里,“我不是你妈,不要挑食。” 突袭就胜在猝不及防,钱心一看着汤里浮起来的小虾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陈西安很讲究,登时有点心里发毛:“这就管起来了?陈西安,你不会是事儿妈吧?我跟你讲我受不了这种人。” 陈西安笑了起来:“你别慌,我不是,你只要不太挑食不乱扔臭袜子不一个月倒一次垃圾桶,其他的我都不管。” 钱心一不动声色的把虾皮用筷子撩到堆起来的面条上,他就是不喜欢海腥气,准备从底下掏面吃:“这些你最好也不要管,我肯定烦你。” 独惯的人就怕被约束,钱心一属于独出铜皮铁骨的,陈西安看见了但没说什么,夹着小咸菜十分悠哉:“日子过起来再说吧,说不定你还来控制不住要来管我呢。” 钱心一震惊的说:“怎么可能!” 陈西安抿着嘴笑,让他赶紧吃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心一,你……怎么忽然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还有半句话,他没敢问出口:是因为可怜我吗? 钱心一正把碗扣在脸上喝汤底,闻言顿了下,仍然将碗抽光了才露出脸来,看着陈西安的眼睛说:“其实不突然,刘易阳还在我哪儿的时候我就开始考虑了,想着考虑好了再告诉你,考虑不好就当没有过这个念头。” 这么说他考虑有一个多月了,很慎重的表现,并不是一时冲动,陈西安心软的一塌糊涂,接过钱心一的空碗,心里有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只成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深夜的造访,谢谢你在天台的鼓励,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也不需要太多的承诺,发于心,见于行,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爱人,让时间来见证他也是唯一的一个。 “不客气,”钱心一不要脸:“你起来方便,再给我来半碗面。” 收拾好盘碗差不多1点了,陈西安没留,钱心一也没打算走,陈西安洗完碗出来,见他在电脑桌前看邮箱,便凑到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有新邮件吗?” 两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邮件,钱心一把转了半圈椅子面对他:“还没有,不过我估计最迟明天会有消息发出来。” 陈西安露出愧疚的表情,钱心一把他的头发摸的乱七八糟,说:“没有不犯错的人,犯错了害怕了,以后才不敢随便应付。我以前也犯过错,所以现在哪怕是高远说我胆小,我也不松口,胆小就胆小咯。” 陈西安把他作乱的爪子扒开:“什么错?” 钱心一把右手伸给他看,凑近了陈西安能看见他手腕往下一公分多,有一条横向的长疤,痕迹不深,但还能缝针的踪影,钱心一说:“这是我刚跟着我师父学CAD那会儿,在现场被二层破裂坠落的石材切伤的,外伤问题不大,不过肌腱断了,到现在手腕都使不上劲。” 陈西安握住他的手掰来掰去,等他接着说。 “你知道这件事里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那块石材是我自己编的号,自己往上挂的,我那时候年轻,人也马虎,而且觉得这活又无聊又挣不到钱,做事比小赵还浮躁,师父让我检查好每一块石材是不是有裂纹,钻孔深度够不够,我嫌烦,连随便看看都不愿意。直到那块吊挂石材掉下来。” 他抬起手摊平,做了个飞速下落的动作:“就这样,一团黑影刮下来,伤倒是小伤,但是能吓死人,特别特别突然,跟一个人掉下来一样。当时现场的师傅说,我要是再往左边站20cm,被切断的就不是肌腱了,是我的脑袋。” “后来我就不敢了,哪怕是半夜也要把材料检完了再睡,出来混都是要还的。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犯了,所以这次我会维护你的。” 钱心一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是他的话总能戳到陈西安心里去,他扣住他的手指凑到嘴巴上吻了下他的疤,“嗯”了一声,想起了高远想起了陈毅为,心想:我也会走到可以维护你的高度去的,虽然你不一定需要。 这是个暴风雨前的夜晚,等到明天公邮里出现了事故邮件,高远的脸色一定会首先甩向钱心一。他待下属的态度十分讨巧,难听的话从来只关起门来往自己的下一级灌,而对于他下一级管下的员工,从来都是笑意满满,所以他在公司大部分员工面前的形象,是个非常和蔼和人性化的领导。 哪怕在单子上签字的人是赵东文,签署的名字是陈西安,他不管这些,唯一的原因就是钱心一不够负责。 陈西安心里叹了口气:“高总那边……” 钱心一预料已经是一场狗血淋头的大骂,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随他说,你就当聋了就行。” 陈西安:……你要是真这么心大,那还好了。 “行吧,”陈西安站起来,顺便也把他拽了起来:“去洗吧,很晚了,对了,你跟我一起睡吗?” 钱心一唾弃他:“谁第一天谈恋爱就睡一起啊,要不是晚的不行了我还要回家去的,我U盘还在家里。” 其实他是不习惯跟人一起睡,磨合是需要时间的,生活习惯,性格,衣食住行等等。 “还回家!我的天,”陈西安笑的不行:“你是大姑娘吗?” “滚蛋,”钱心一推了他一下:“我是怕毁了你的清白。” 陈西安笑着跌出去:“我不怕,你来吧。” “诶我才发现你这个人有点贱呐。” 第41章 陈西安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起床能难成这样。 他起来洗漱的时候差不多是六点二十,在浴室里就听见钱心一的闹钟在响,因为他临睡前说要早点起来回家去取U盘,还特意定了个闹钟。 陈西安说可以叫他,钱心一好了两声,看来还是想靠自己……的闹钟。 他的铃声挺励志的,正好是国歌的高潮:起来~起来~~起来~~~ 结果等他晨跑回来,铃声还在响,人还没起来。陈西安换完衣服去他房里,钱心一还埋在被子里,像在床上生了根。 也没有什么传说中安静乖巧的睡颜,他的睡相不算安分,脸半张陷在枕头里,半张挡在胳膊后,一米八宽的床横的只剩两个三四十公分的小边,看起来似乎没有他陈西安的一席之地。 不过这种感觉很美妙,一天之计的开始,喜欢的人触手可及,房子里除了自己,还有另一道呼吸。 陈西安在床尾坐了一会儿,心里的柔情没怎么累积,倒是被五分钟响一次的“起来”给吵的哭笑不得,钱心一也很有意思,他嗖的爬出来,都不用睁眼就能立刻摁灭闹钟,接着瞬间倒下,周而复始了好几趟。 陈西安看着都觉得累,不能理解他干嘛不只定最后一次,拼了老命都起来算了,非要弄的睡不好又起不来。不过他那种困疯了的模样挺好玩的,充满了挣扎,有点孩子气。 陈西安一直坐到七点十分,才把他推的翻了个面,胡说八道:“钱心一,八点十分了,我走了。” 钱心一挥手赶他,挥到一半手一顿,猛的弹了起来,去拿手机确认时间,扫见顶头那个7才发现陈西安在床尾发笑,他被骗的清醒了一半,打了个呵欠把手机砸了过去,刚睡醒的嗓子低哑一些:“你可赶紧走吧,要打不上卡了,本来工资就少。” “知道你工资高,任性随便扣,”陈西安知道他是开玩笑,自己也不介意,他以前在八局虽然职位没钱心一高,但是他不忙,偶尔接接私活,年薪其实不比钱心一少,知道自己斤两的人往往会更在意自己的所得是不是应得的,而不会做无谓的比较。 除了赫斌带来的阴影,他在钱心一面前是没什么落差的,他接住手机扬了扬:“土豪,密码。” 钱心一踢着拖鞋准备去火速洗个脸:“1235。” 人懒密码也简单,陈西安开了屏锁,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闹铃提示关了,一早上“起来”这么多次给他吵的够呛:“闹你一小时也没见起来,你干什么呢?” 钱心一满嘴牙膏泡,含糊不清的笑道:“我也想早上起来锻个炼、学学哈弗凌晨四点钟什么的……起不来。” 陈西安笑道:“有心上进挺好,不过物极必反,起不来就睡啊。” 钱心一实话说:“睡不踏实,每天就是上班吃饭加班睡觉,网上的段子看起来都费劲,有时候我想想,有一天不干这行了,完全不知道能干什么,我该读点鸡汤了。” 陈西安收拾着公文包:“不知道干什么就先在这行干着,干的也挺好,读啊,从明天开始我叫你起床,闹钟停了行吗,太吵了。” 钱心一其实不太相信他能把自己挖起来,但还是说:“随你。” 他不如陈西安讲究,收拾起来也快,陈西安有时间做早饭,但是也来不及吃了,匆匆的赶到钱心一家取了U盘,陈西安在车里等,他从小区里出来顺路买了两个煎饼,啃着就去上班了。 一上午风平浪静,赵东文跑进来问了个问题,钱心一到他的工位上去看图纸,一见他垃圾场一样的桌面,半天找不到自己刚保存的dwg,就把他说了一顿。 “赵儿,手头的事先停一停,你把桌面收拾干净,看的晕死人,你还找要半天,发错了也不知道,做事可以慢一点,但不要做无用功,会画几张图不叫设计,叫画图员。做事有条理,一说就到点,别人才会觉得你专业,明白吗?” “我的习惯是文件按工程分月份整理到文件夹里去,自己的放一个包,别人发来的放一个包,桌面上只放最近改动的东西,改动的待改的都标上记号,+1+2+时间,随便+,发邮件之前把东西全扔到文件夹里去,把待发的单独放在外面,保证不会发错。你要是有更好的方法,可以用你的,下次我看见你桌面上还是这样,我就给你全丢到回收站里去。” 赵东文嬉皮笑脸的谢过了师父,恭送他回了办公室,一转身点开了陈西安的qq框,开始问他钱心一没回答的问题,墙面的落水管从哪里下来。 午休的时候,绿地事故责任讨论的邮件悄悄来到了技术部的公邮。 高远平时基本是不上技术部公邮的,他如今已经是老板了,这种技术层面的问题不用他费心,他常登的是商务邮箱,如同关注股票一样的盯着收发邮件。 不过最近因为他在亲自操刀小蛮腰,想做到一应俱全,所以事无巨细,什么都要亲自过问。 昨天金鑫玻璃的技术负责人亲自给他打电话,说今天将他感兴趣的玻璃配置和参数列表整理出一个系统来,打包发给他。 高远画图少,相对也不太疲倦,他中午通常不休息,没事就悄悄的斗两盘地主,有事就忙事。 公司外面的人倒下了一大片,没倒下的人也不会兢兢业业到难得能摸鱼的时间去忙工作,所以高远是第一个看见那封邮件的人。 他还没看内容,首先一眼就看见了“事故”,心里就咯噔一响,觉得大事不好。 邮件是王一峰发的,发件公司是绿地集团,收件人里有一大堆抄送,绿地的总包到分包,全部通知到了。 设计院基本都是甲方之后的地位,这次却被排在了最后,王一峰拟的邮件也有刻意维护和淡化设计院责任的意思,在正文通知中只明确了个分包厂商请检查好自己的工作,会议上做汇报,疏离责任归属,没有提设计院。 但是高远还是瞬间沉下了脸色,GAD从建立到现在,只在09年出过一次设计上的失误问题,失误人是雷志军,问题是设计时考虑不周全,梁低窗高,导致内开内倒的窗打开角度达不到要求,后来没办法,压缩了开启高度勉强满足了通风的要求,但是外立面效果差了不少。 这直接导致他现在人都快40了,工资还没有钱心一高。 高远的膨胀是去年才开始明显的,以前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本质是个异常谨慎的人,只是近两年的款项蒙蔽了他的双眼,这个事故犹如一道惊雷,劈得他心惊肉跳。 他强迫症似的将这封邮件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十遍,越看越觉得抄送末尾的公司邮箱扎伤了他的眼,心里的火也旺的不能自己,钱心一是怎么办事的! 钱心一昨天“谈恋爱”睡晚了,午觉睡的熟了点,陈西安看不太忙,也没有叫醒他,毕竟陈毅为也还趴着。 所以当高远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钱心一还趴在桌子上睡觉,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起来,他心想钱心一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不仅工作上有松懈,态度也是越来越恶劣了,这都快一点五十了,他竟然还在睡觉…… 等陈西安察觉他情绪不对,领导已经到了钱心一办公桌跟前,他在桌子底下踹了钱心一的腿一脚,一边站起来,声音不太小的笑道:“高总,您下午出去开会吗?” 钱心一动了动,但是没全醒,半迷半醒的仍趴着,高远脸色阴沉,站住了看向他说:“不去,怎么?” 陈西安拿起一张计算的稿纸,遮着桌子又用脚又拨了下钱心一的腿,说:“小蛮腰这里我遇到了一个问题,想让您帮我拿个主意,您现在方便吗?” 钱心一这次醒了过来,头还没抬起来,又被陈西安踢了一下,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但也假装没醒。 高远其实不太方便,但要是他不方便的理由是要向钱心一发火,那就更不方便了,高远压了口气,停在了他的办公桌前面,“什么问题?” 陈西安让他座位:“图纸上我圈出来了,问题写在旁边,您先看看。” 高远到底是重视小蛮腰,坐下来开始看缩小了蜂巢一样的结构龙骨,陈西安用框在旁边写了问题,局部异形的龙骨算不过,调大规格不协调,不调要加斜拉杆,效果都有影响的问题。 高远有咬住图纸不放松的习惯,所以这问题他一看,就纠结了起来,跟陈西安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也没讨论出朵花来,倒是暂时把钱心一给忘了。 钱心一在这个缓兵之计中“醒”过来,看了眼邮箱就明白了大概,他把裤腿拍干净,坐在座位上看高远和陈西安讨论,等着逃不掉的教训。 陈毅为也被吵醒,跑到陈西安背后看他们在说什么。 陈西安说:“要不做两种方案,到时让业主自己选,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是咱们别出心裁,故意设计出来的细节区别,本来个人审美也不一样,您看呢?” 高远一听觉得很符合业主喜欢挑选的癖好,勉强才露了个笑,说他不错,然后他站起来,不高兴的表情非常明显,他看着假装在查规范的钱心一说:“心一,你跟我出来一下。” 钱心一跟陈西安对视一眼,大概意思就是:爹来了。 第42章 陈西安跟到一所的办公室门口,看钱心一在高远的办公室门口一拐弯不见了,站了一会儿回去坐下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先找高远谈谈,问题在他,和钱心一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钱心一在来时的车上问过他:“假设我和你是普通同事,咱们组负责的项目出事了,老高首先来找我,你觉得这反应有问题吗?” 陈西安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十分郑重的朝他道了歉,如果只是普通同事,他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确实是有些昏了头,弄混了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过起日子来他想怎么纵容钱心一都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在工作上他不该越俎代庖,该钱心一挨的骂,他就得自己担,而且他既不是没担过,也不是担不起。 恋人之外,他还是上司,作为负责人,他拿比别人高的工资,想训人时无需忍,这些权力都是和付出对等的。 高远并不闲,技术组的运作他没时间一天跟到晚,哪个楼谁出的图,哪个边梁谁配的筋,这些他都是不会过问的,他作为老板,只需要知道这个所有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会不会妨碍商务收款就可以了。 所以出了事先来质问负责人,也是很寻常的行为。就是不知道当这个人是他合作多年的师弟时,他的态度是不是会亲则不敬! 高远把办公室的门摔上了,工位侧朝他门的赵东文应声抖了抖,他看见邮箱里的通知函了,心里害怕的厉害。 那天检查陈西安说他不方便,拜托他去楼边看一看,他交代的很详细,埋板、焊接件、螺栓甚至垫片,该注意哪些细节,都是钱心一反复教过的东西。 赵东文答应的很好,结果趴在墙边上的时候温晓茹来了电话,边哭边说她在医院,赵东文吓的够呛,问东问西的发现她是陪她妈妈去检查妇科病,医生说疑似宫颈癌,她一个人等的慌,于是他又劝上了。 等一同上来的施工员说该下去了,他来不及只够匆匆瞥了几眼,C市一直挺干燥的,当时因为台风的影响才下雨,杂质多的合金钢也没锈穿防锈漆,他没看出锈痕来,其他东西也还像回事,就告诉陈西安说没什么问题。 恰好当时陈西安又被王一峰叫上了脚手架,在二层悬空看雨篷的对穿钢板锚固深度够不够,管理那边催检查单,王一峰一门心思扎在他的大裙摆雨篷上,就说让赵东文签他的名字算了。 赵东文少不经事,尽管还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事故,就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脑洞一开,师父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失望,前辈对他说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老板指着他说公司不能替他背黑锅,被判赔偿200w,结果赔不出来要倾家荡产了。 —— 钱心一经验老道,知道自己站着高远也生气,坐下了也生气,索性没等他开口就一屁股坐在了他办公桌对面,不伏低起码做小。 高远火冒三丈到已经注意不到这点细枝末节了,他把带着手机套的6+往桌子上一扔,“砰”的一声闷响里粗鲁的把笔记本掀了个面,朝着钱心一,手指重重的点在邮件上:“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手指的地方,正是王一峰的官方台词:请各单位收到邮件后,于11月13日上午10:30,到绿地项目现场会议室开会,议定责任归属和赔偿事宜。 11号晚上出的事,并且伤亡实在不算严重,13号上午就兴师动众的全员开会,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在施工环节里简直是绝无仅有。 不是王一峰少见多怪,他是为了堵住各种,堵住伤者、堵住媒体、堵住悠悠众口,在房地产业已经低迷至此的时期里,这是个非常敏感的关口,说不定就被这个项目连带单位中的任何一家单位借题发挥,搞倒竞争对手,株连整个行业。 也不是危言耸听,2011年的建材行业大整改,禁止和限制了许多建筑材料,导致建设成本直线上升的起因,也只是持续的高温晒炸了玻璃,接连坠落砸伤了路人。 平时砸了也就砸了,正好赶上房地产泡沫期,活不下来的小企业也不想让别人好过,联名提议专家会审,审完建造成本贵出小半个数量级,果然大家同归于尽了。 王一峰是想赶在建材坠落事故被曝光之前,将事情悄悄的消化掉。 截止到十月中旬,专业论坛上有不完全统计,半数的设计院人员都已经裁掉大半了,GAD今年是木秀于林,签下的几个战略性合同足够公司不接新也撑过今年,但是经济危机将持续几年,明年、后年呢? 高远气的并不是这个小事故,他气的是这个事故将会带来的隐患:如果对手揪住这一点,投标的时候他们将会丧失优势,毕竟现在僧多粥少,毙掉他GAD,选择仍是一大把。 钱心一睡不醒都清楚,高远看见邮件的第一时间就给王一峰打过电话了,检查单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不然不至于气成这样,但是他能怎么解释呢? 告诉他自己当时被暴雨困在A市的机场,检查交给了陈西安,对此一无所知?又或者检查单的签字人是陈西安,和他只有……一分钱的关系? 可这种推脱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但凡他遇事就推得干干净净,他根本就走不到负责人的位置上来。 杨新民带他第一个项目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他,不要找借口,被问题问倒,不许说是那谁画的你不清楚,你是负责人,你必须什么都清楚。这必然是强人所能,但只有高压下的人才走得远,也是半条职业真理。 钱心一只能说确实是工作失误,没检查出来,抱歉给公司带来了麻烦,他会竭尽所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少,是谁失误也没说,高远说是谁就谁。 高远恼火的要命,钱心一倔起来他倒还好发泄一些,两个人对着脸红脖子粗,要难堪一起,可这会儿他偏偏又卖起乖来了,垂着眼睛一脸自责,将他的火气全堵住了。 他把手机捡起来又扔掉,烦的不知道怎么好:“我早说别检查别检查,别的设计院都不检查!你非要多此一举,现在石头砸烂自己的脚了,好多人等着看我的好戏,好几个合同我跟甲方都是口头协议,合同纸都没打出来过,这当口你弄出这破事来,被人听到风声了,谁还敢跟我合作!怎么降低损失?你说怎么降低!” 他一掌一掌的拍在桌子上,愤怒顺着音波传过来,钱心一不做声,还没到会议判定责任的时候,他怎么知道要怎么降低!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高远想让他说什么,他就是在装傻。 高远想让他走后门去和王一峰换下那张纸,只需要改掉一个字就行,把“女儿墙及吊顶”改成“女儿墙及压顶”,就能脱身到事故之外,去会上打个酱油就可以。 碍于情面,再说责任也不大,王一峰确实会帮,但当时接触过检查的工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谁敢保证没有认真看过单子的人?要是有,难道他还要为了一个本来就是己方问题的错误,一个个去贿赂打点? 纸能包住火吗?一秒半秒的或许可以。 高远见他无话可说,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会儿,赶人似的说:“算了你出去吧,要是还有下次,我就要怀疑你这些年是不是越干越回去了。” 钱心一心里被刺了一下,他盯着高远站起来,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多大感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高远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而自己越来越麻木了。 “你让陈西安到我这里来一趟,”他听见高远在背后吩咐道,这下连去楼梯间抽烟的功夫都没有了。 陈西安仔细的盯着他看了看,擦着他肩膀过去了,错身的时候被握了下手,钱心一心里发暖,脑子里却忘恩负义,觉得他瞎担心,他最丢脸的时候被高远当着全公司的人骂,不过那会儿全公司也才6个人而已,现在不过是蚊子叮牛皮的程度罢了。 陈西安的待遇就好了一倍,他是小蛮腰的主计算,C院的结构工程师随口说了句多少钱挖得动他,高远清楚他到处都有人抢,也不敢随便给他脸色。 他假装不知道检查单的事情,随口提了提绿地的事故,问陈西安要看法,陈西安坦白从宽,说是他的问题,态度诚恳,说话又比钱心一也好听,高远虽然很担心,但是表现的很轻松,说心一会处理好。 陈西安知道他对着钱心一肯定不是这幅说辞,但他也只能笑着表态,说自己也会尽力挽救。高远把话题拉开,又聊了半小时的小蛮腰近况,才放他回了办公室。 金茂的施工员来签图了,钱心一在会议室圈图纸问题,陈西安问需不需要帮忙,钱心一说不用,结果半天全签在图上了,陈西安就进来给他送了趟水,话都没时间说。 下班的时候回的钱心一的家,因为次天会议的事情压在心上,两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话也不怎么说,各自在考虑明天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饭也吃的马马虎虎,钱心一撑伤了趴在沙发上假睡,被陈西安在肚子底下塞了脚撬了起来:“钱宝宝,今天该你洗碗了。” 钱心一觉得他的胃像铁板一样,一折就痛,被弄的十分的烦,抱着陈西安的腿刚准备撂倒他,一听都忘了愁,巴在腿上抬头看他,一脸震惊:“不是先追人的洗碗,被追的什么都不管吗?” 陈西安笑的不行:“歪理,没听过,而且我也没追你了,洗碗和拖地,选吧。” 第43章 钱心一下巴枕着手,从下往上看他:“有几个碗?拖多大面积?” “没几个碗,也没多大面积,”陈西安把他的头揉成鸡窝,“不过吃大锅饭要平均分配才公平,起来。” 钱心一懒趴趴的翻起来,艰难抉择:“我拖地。” 不止一次看见他吃撑了就趴沙发,陈西安不打算惯他这毛病。 次卧的被套和床单还是上次刘易阳来睡过那套,钱心一健忘症的厉害,想起过要洗,出了房门就忘了。 趁着钱心一洗澡的空隙,陈西安进次卧瞅了一眼,立刻计从心起,隔着浴室门批评他不讲卫生,钱心一在哗哗的水声里不要脸:“所以我才找你当对象,我看你家里连颗灰都没有,肯定忍不了,哈哈哈你洗吧。” 陈西安提着“不卫生”的枕头就扔到了主卧的大床上:“忍不了。” 不知情的所长还以为这个处女座在次卧里拆被套,有点得意他贤惠,结果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床上占了只“鸠”。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那个摆设了好几年的床头灯有了用武之地,灯下翻书的搭档美貌异常,无框镜边上攒一点星芒,光影勾勒得五官立体、气质温柔,他心里砰然一动,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本来挺自然的脚步,莫名其妙就慢了下来。 他是个生活无趣的工作狂,向来对技术的要求比脸高,不过他两只眼睛也不白长,陈西安模样不赖他有点概念,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具现过。 可能是灯下看人美三分,又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温和体面的陈西安竟然也成了美色,无形中仿佛有股醉人的荷尔蒙扑面而来,迷得他心跳骤失方寸。 钱心一激动了两步远,对上陈西安抬起来的视线,镜片后方的眼神似笑非笑,他从中顿悟出了一点“我的表情可能挺猥琐”的意味,霎时清醒过来,自我嫌弃道:紧张屁,是他先追的我! 为了不露怯,他也高深莫测的笑起来,徐徐靠近榻上的对象,心却不听使唤,越想不动如山,越是锣鼓喧天。 卧室总共就那点面积,他就是爬也爬不了几分钟,距离肉眼可见的缩短着,没开顶灯的卧室里,暧昧的氛围如同一阵绵密的细雨,越下越稠,终于将触手可及的两人裹在了其中。 陌生的紧张是无可掩饰的,钱心一强装的镇定十分可爱,可是陈西安笑不出来,冷静如他,此刻也紧张。 越紧张,就代表越重视。 陈西安并没有扑倒或是拉拽他,他只是搁了书本,微笑着将主动走近的人圈进臂弯里,等他喜欢的人笑过自己的无聊举动后,低下头来吻他,这种顺其自然而两厢情愿的感觉让他陶醉。 钱心一或许是不习惯接吻,近在眼前也睁着眼,他的眼睛并不算特别漂亮,睫毛也并不卷长,陈西安喜欢的是他眼底的力量,和他掌心下那颗坚韧不屈的心脏。 钱心一在楼顶说的那句话忽然蹦出脑海,陈西安微微侧过头,以舌尖糯湿他因为天气干燥而有些发枯的嘴角。钱心一不在的抿了下唇,眉眼也微微跳动了一下,像被猝不及防的酸到了似的,眼神非常无辜。 陈西安心里柔情泛滥,逗猫似的追着舔了一下,然后单手扣住他后脑勺,撬开了心上人的唇缝。 他想:我怎么会可怜呢,我这么幸运。 前直男有点懵了。 以前时机气氛都好的时候,钱心一也吻过相亲的姑娘,不过没尝出过爱情的滋味,薄荷的柠檬的味道反而更突出。 和陈西安接吻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跪坐上床上,高度和他搂过的姑娘差不太多,压迫感和力道却无法相提并论,翻搅的是唇舌,他却有种灵魂在动摇的错觉。 唇齿交融的碰触不知道打开了哪道神经元的开关,钱心一只觉一股酥麻暗痒从心底爆发,游蛇似的放射进四肢百骸,让情绪亢奋、身体躁动。 一口气舍不得换,时间就长的像一个世纪,钱心一气短的坚持不住,率先撤开了叫的暂停。陈西安的唇贴过来的时候是温软的,如今已是燥中带热,钱心一盯着那点反常的血色,身体里蓄积的反应登时无所遁形。 在他初觉尴尬之际,低头一瞥陈西安,也没他好到那里去,四目相对的时候又都笑了起来。 情之所至,应该是很严肃的事情才对。 …… 纠纷在即,两人的情绪却都还算放松,适当的性生活有助于调节情绪,虽然还只是举“手”之劳的程度。 陈西安对现状十分满意,他是个耐心十足的筹划者,每一点进步的时机都会反复揣摩。适应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他初入同道的上级对象,阶级定位貌似还在1上,陈西安不奢求他觉悟成0,但起码得是个0.5才能和谐生活。 他在穿衣镜前打领带,钱心一则满卧室找他的另一只袜子,一边到处跑一边撩闲:“我建议你穿丑一点,到时咱们往最后面一坐,存在感跟没有一样,各种被无视就完美了。” 陈西安接下了他口是心非的赞美,相敬如宾的夸他:“有脸穿什么都没用,你一样一只袜子也行。” 西裤不比仔裤,走起来裤脚甩动,袜子动不动就会露出来,钱心一难得忍不了这种不讲究,刨出双新的换上,带上笔记本和U盘才肯走。 项目上的会议室都是活动板房,顶矮漏风特别low,但是气氛很凝重。 两人十点一刻到,会议室里就坐了过半,王一峰在外头的台阶上不知道埋怨谁,看见他俩挥了下手,接着聊他的电话。 钱心一的愿望铁定落空,首先他们穿的不丑,其次施工单位不敢让设计院坐最后面,两人挨着坐在长桌侧面三四座上,边观察各家单位的脸色,边开了电脑将自己这边屋面吊顶位置的图纸又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人陆续来齐了。 王一峰坐在领导的位置上,钱心一左手边是他们集团的另一个经理,管商务的,他和陈西安对面是施工石材的中标单位,也是这次事故的最大认责对象。 王一峰大腹便便,眯起眼来是八卦妇男,绷起脸来架子也不小,他先是把事故的大概情况描述了一下,然后杀鸡儆猴的敲打了各单位的工作态度,绿地的商务在旁边唱红脸,假模假样的打他的脸,把沉下去的气氛拉起来,方便他再敲打。 等所有的施工单位都开始讪笑之后,王一峰见好就收,手一挥坐在墙边的施工员就往桌子上搬了一大摞A2的蓝图,王一峰说:“行吧,既然大家这么不诚实,都觉得问题不在自己,那咱们就从图纸开始查起,一级一级往下捋,你们看行吗?” 首先就是设计,过,接着是施工图,也过,查变更也没问题,图纸层面的东西基本就完了。然后是坠落原因分析,很明显,就是施工单位偷工减料了,他不得不承认之后,为了分担责任,只能狗咬狗将矛头指向监督,怪别人没提。 管理不说话,顾问也沉着脸,因为无可辩驳,他们是需要常驻现场的,设计院的检查单在下午四点多也暴露了。 石材的施工已经吵红了眼,连设计院的权威也忘了,逼问振振有词的逼:“设计院当时也认定没问题了,你们专业的都没看出来,我们这些土老帽怎么看得出来?所以设计院也有责任,我说的没错吧?” 王一峰闻言露出一个有点担心的表情,却盖不住底下那点幸灾乐祸,他觉得这项目经理是个大写的傻逼,人设计院都是什么水平,遣词造句都是抠着国标来的,该宜的时候绝对不说应,想往别人头上扣虚虚的屎盆子,他都不能答应。 钱心一看向这个项目经理的时候,心里挺凄凉的,高远不反对赔偿,但是赔偿不能由GAD给。在这场事故中其实他们只有5%的责任,但是这一刻他必须全推出去,这5%的推卸伤到了他引以为傲的坚持。 “设计院当然有责任,”他第一句话说的又慢又缓,以至于焦躁争吵了半天的会议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为了听清他在说什么。 钱心一眼神一凛,声音猛的抬了上去:“早知道贵公司是这种施工水平和职业素质,设计院当初就不该签你们的图!” 那项目经理心虚,视线兜了一转:“我们的图纸没有问题。” 钱心一冷笑一声:“这话本身就有问题,别人GMP这么严谨的公司都不敢拍胸脯说自己的图纸没问题,你们的图纸就能没问题?我不信,陈西安,你信吗?” 陈西安:“有现成的图纸,查一查就知道了。” 查一查就完蛋了,项目经理连忙转移话题:“图纸是没有问题的,上午不是审过了吗?问题出在检查上,我们现在是谈检查的问题。” 他的意思的设计院在转移话题,钱心一舔了下嘴唇,说:“行,就谈检查的问题,我们的检查单上的日期是9月28,检查的内容的吊顶位置的钢件,检查的结果是没问题,这个我们认。当时检查的人是我们陈工,你有疑问直接问他,他回答不了的,那就是设计院的责任,行吗?” 有意思的地方来了,作为施工单位,有几个问题是他不能直接问的,比如点焊,比如螺杆不直,这种问题问了就是自打耳光,所以他只能问两个问题:“可以,第一,施工不规范的地方,当时为什么没指出来?第二,我怀疑吊顶位置的钢件是设计小了才锈断的?”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陈西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站了起来:“您好,第一问题,明知道施工有不规范的地方,当时为什么不按要求施工。还有我需要提一点,9月28号检查的时候,已经施工的范围只有西南角的两个轴线,那边的施工状况和事发点并不一样。” 他那天根本没上天台,施工状况什么样纯粹是胡说的,但是妙就妙在施工单位不可能反驳他,说我那边的施工状况明明和事发位置的差不多的。 项目经理吃了个高帽子哑巴亏,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陈西安接着说:“第二个问题,9月28号检查的时候,现场确实没有生锈的迹象,或者说锈了但看不出来更准确,上楼看过的人不只有我们公司,咱们管理、顾问甚至总包的施工员都去看过,如果锈了,不可能没人看出来,所以当时的检查我们签字,是没有问题的。” 他笑了一下:“有一点我觉得挺有意思,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9月28日到11月11日之间,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钢件从锈的看不出来到完全锈烂了,连Q235A级都达不到吧。”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看向了石材中标单位的项目经理。 第44章 陈西安其实不愿意这么刻薄,让人难堪的面红耳赤,可是要想保住GAD的声誉,他就只能咄咄逼人。 钱心一就愿意违背良心说谎吗,他也不愿意,人善被人欺,面对利益的时候尤为如此。 虽说他们把自己摘干净的手段并不光明,但是背地里该赔偿的款项,高远都没有说不赔,他只是在坚持一个无垢的名声,而这个大错在先的单位经理,他……不,是他的公司办事的水平实在太糟糕了。 偷工减料在项目上是默认的事,只要不太过分,能保证工程的基本安全,甲方到监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挣钱都不容易。另外,在设计环节中,也控制性的将建筑材料的用量刻意扩大,确保施工单位在深化中一定有利润可得,避免他们克扣的太狠。 在这种兼容性的政策下,墙上的钢件能在一个月内锈穿,这已经不是没有良心,而是丧心病狂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这边,里头的含义各不相同,石材中标的项目经理嘴唇嗫嚅了好几次,终于是没敢反驳。墙上的钢件成百上千,但凡他否认半个字,马上就有人上去锯下一截来送去检验,他的老脸已经撕破了,没有余地够检验结果来再撕一次了。 王一峰从一堆文件夹中扒出这个单位提供的钢件供货单,对应事故的L50*4号角钢的材质,白字黑字加红印章,写的是Q235B级热浸镀锌钢材。他向陈西安丢了个眼神,示意他到此为止,给他一个台阶,看他愿不愿意下。 陈西安很隐蔽的朝他颔了下首,假装凑过去和钱心一讨论公事,其实是讲小话:“别把脸垮成这样,大家虽然在这里争,但心里肯定都不好受,你别老盯着别人看。” 钱心一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我不是在……算了,散会了再说吧,先把这事掀过去。” 他没有在瞪谁,只是在走神,从这些耳熟能详的争辩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职业来,他明明是一个设计师,却坐在板房里跟施工队争论角钢的腐蚀问题。 其实这些年来,他干的大都是和设计不搭边的事。 这个城市里林立的楼体中,有些是他一个线条一个线条拼凑出来的,他进入其中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卫生间和逃生楼梯,然而那些线条都不属于他,是别人给出的构想蓝图,他照着临摹的,他说赵东文只是个画图员,其实他也是。 康纳博士那种人才叫建筑设计师,他说这个位置需要一个线条,这个线条就是美的,投资商置喙都没用。 更多更多的时候,他在开会、按照业主的喜好修改他的设计、跑现场,然后庆幸这个烂摊子终于竣工了。 他自己做过的每一个项目,他都当它是个包袱,钱心一忽然有些发憷,他想:原来这么多年我都在原地踏步。 在紊乱的施工次序和近乎苛刻的成本压制下,他的思维和灵感早就锈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陈西安,心里止不住的难过起来:你呢,陈西安,你还是一个设计师吗? 陈西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安慰道:“不烦,问题我来答,你再坐会儿,不久咱就回家。” 他坐回去,脸上露出些许歉意,看向石材的中标单位代表人说:“抱歉胡经理,我这个判断不严谨,我的领导刚刚已经骂过我了,建筑上A级钢不常用,贵方作为经验丰富的施工队,想必是不会冒这个险的,或许是降雨量增加、空气酸化的原因加速了钢件的锈蚀,具体的原因还要等检查之后才能确定,您说呢?” 想必个鬼,还要检查?胡经理只感受到了来自于他隐晦的恶意,笑的很勉强:“那是当然。” 陈西安接着看向王一峰:“王总的看法呢?” 钱心一这个搭档可真是要不得,王一峰心里咂舌,让他给别人个台阶下,他就铺的堪堪能下只脚,还能显得特别大度,这人太聪明了。 他看了眼走神走的魂不附体的钱心一,忍不住替这个心大的兄弟操碎了心,他堵一个月的烟钱,这小子肯定没有防备过陈西安,找时间他还得敲打敲打他。 “这种技术问题你们达成一致就行了,我的看法不重要,我现在不关心原因,我要结果。” 王一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环视了一周严肃的说:“各位,今天差不多要过完了,我给了你们大半天的时间为自己争取,现在心里应该也有数了,下班之前我要这个事情有个定论。” “家属的情绪必须尽快安抚,闹大了我们我们全都完蛋,我希望大家都诚实一点,不要逼我找专家来论证,责任单我们的法务已经拟好了,现在每人一份看仔细了,没问题签,签完了给钱,给完钱散会。” 最终协商结果是,施工单位赔付65%,监理赔付20%,甲方赔付10%,顾问赔付5%,设计院和其他专业一样,成了与会的见证单位。 等王一峰想起敲打钱心一的事,那人和他的搭档已经跑的没影了,他还要去医院慰问家属,便决定下次叫他来家里吃饭的时候再说。 任务圆满完成,可钱心一看起来并不高兴,陈西安拐上匝道:“心里不好受?去医院看看?” “还好,”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好吧。” 为了矫正陈西安怕风的问题,开车的时候钱心一都会把车窗开一半,这种程度的风震最大,时速达到100的时候,室外的微风在车里的感觉和八级差不多。 这是一种细致而无声的关怀,简直不像是一个月不洗被套的钱心一干得出来的事,陈西安领他的情,并且很喜欢这种照顾,作为回报,他也知道他有心事,从开会那会儿的欲言又止时就开始了。 陈西安打开导航,说:“开会的时候你说‘你不是在’什么?” 对着他钱心一还是很放松的:“那个啊,我准备跟你说我不是在瞪他,我是在走神。” “走什么神,说来听听,男朋友看能不能给你排忧解难。” 钱心一笑着“嘁”了他一声,却没心情开玩笑,他叹了口气,说:“我在想,我干了这么多年,好像除了扯皮什么都没学会,一根角钢都能把我拉来开一天的会,我根本就不能算个设计,我是个什么呢?” 陈西安是可以理解他的,他们都是投资人的CAD,他们的灵感太贵了,他们的话语权太轻微了,他们起初身不由己,到后来随波逐流,说是设计师的悲哀太酸了,行情如此,历史也是如此。 “你是钱心一,是个了解施工的设计师,”陈西安看着车道,伸出右手胡乱摸到了他的脸,用指腹在他脸上摩尼,笑道:“可能你目前确实只是披着它的称号,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设计师,可以随心所欲的掌控所有的线条,设计出令人惊艳的作品。” 钱心一被他高的戳穿青天的高帽子逗笑了:“扯吧你就,我怎么肯能这么牛逼,我计算一窍不通。” “男朋友觉得你牛逼就行了,计算我懂,你可以来问我,我不懂的可以学,我觉得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得离开GAD,去更大的地方看看,只有看的多了,眼界和思路才会开阔。” 第二个劝他离开的人,钱心一愣了下,抓住了他的手:“GAD不好,你为什么要来?” 陈西安依照导航将车开进城市辅道,说:“不,GAD很好,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你。当时我来这里,是因为在敢爬上女儿墙的我去不了GMP,去哪里都没差。可是现在不一样了,GAD的平台确实有些小,看来对你也是一样。” “GAD适合有经验的画图员,不适合设计师,”陈西安斩钉截铁的说。 钱心一心神一震,纵使心里偏袒GAD,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是事实,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来。 他其实从没认真想过要离开GAD,无论是从人情和熟悉度上,他那点不切实际的设计师的梦,还不足以让他产生变动的决心。 钱心一盯着鞋面说:“我还没考虑过下家。” 陈西安知道他重情义,闻言也不再劝:“没关系,慢慢来,我也没考虑好。这样吧,谁先有方案了提出来碰一碰,争取一直当着搭档。” 钱心一应了声,总算是高兴了些。 到了医院两人碰见了王一峰,趁着钱心一去厕所的空隙,陈西安问他要了卡号。 王一峰:“干嘛你小子,想贿赂你王哥?” 陈西安笑着说:“贿赂你就是一顿饭的事。” 王一峰疑惑道:“那你要我卡号!” 陈西安迟疑了一下:“检查的事情谢谢王哥帮忙遮掩,我心里过意不去,个人想做点补偿。设计院不方便出面,钱我打给你,你夹在哪个款项里给病人都行。” 王一峰其实一直觉得他是假正经真油滑,没料到他这么良诚恳,顿生好感:“我要你的钱干什么啊,老高以公司的名义给了我一万块钱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钱就别掺和了,攒着娶老婆吧。” 老婆没有,他老公忽然从后头冒出来:“什么钱什么老婆?” 王一峰被他吓一跳:“没你事儿,待会去我家吃饭,咱唠唠嗑。” 钱心一答应了,他没请陈西安,不过走的时候发现陈西安一点也不见外的跟上来了,他哪里好意思赶人,就是觉得奇怪:我跟他很熟吗? 第45章 王一峰不肯给他卡号,陈西安曲线救国,问钱心一要了他的支付宝账号,向他转了一万块钱,备注只有谢谢。 他并不是钱多的没处花,一万块钱他得画上百张图纸,他只是想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没几分钟他的账户里多了5000块钱,转账人是他对象,离他不到五米,正横在沙发里看孤岛求生。 两人闲时爱好不同,钱心一喜欢调电视台,陈西安会看看书,所以沙发是钱心一的地盘,而飘窗是陈西安的据点。 陈西安坐着没动,也没打算还钱,透过现金看心意,这是同甘共苦的意思,他不能煞爱情的风景。他把这个数字看了许多遍,心里的阴霾终于渐渐散开。 所谓伴侣,一人一半,一人一口。 熄了灯后陈西安贴过去搂他,钱心一从善如流的翻过来亲他,两人都是小背心的标配睡衣,棉被下随便一捋就是温热的皮肤,年轻的身体稍加碰触,便是星火燎原。 —— 陈西安已经很久没回过大学了,成人自考的钱心一更加没有,说起来他们大学也是校友,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错过了。 C大的建筑群还是老样子,颜色老了许多,格局也没怎么变,只是道旁的树木换了品种,从十几年生的银杏变成了碗口粗的香樟。 建筑学院就在学校出口车道那边,与经管院隔着广场遥遥相望,陈毅为开着公司的车直取风洞实验室,陈西安隔着广场的雕像群看见记忆中最深刻的六层楼,心里感慨万千。 他的青春和梦想都葬送在了这里,如今他重新回到这里,来求一次涅槃重生。 钱心一也是恍如隔世,当年他擦边考进这里,学费一半靠杨新民赞助,一半自己勤工俭学,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勉强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这里是他脱胎换骨的地方。 实验室在学校的西北角,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它,陈西安都觉得它像个首尾相连的巨型绞肉机。 其实它已经不能算是当年差点冻死他的那台了,它的每一段都随着科技的进步而更换过,功能更加强大,外观更加流畅,唯一没变只是位置。 他还是很紧张,钱心一看出来了,他不能公然的牵住他,就把胳膊挂到了陈西安的脖子上,让他以稳住自己的名义拉着手。 陈西安一感动,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带路的实验员在前面走,高远觉得他勾肩搭背的没礼貌,钱心一只能让远在天边的张航背黑锅:“不好意思,我膝盖又开始疼了。” 高远皱着眉,到底还是有些关心他的:“怎么搞的,这么久还在疼,要不你去休息室等着吧。” “缺钙吧,”钱心一胡说八道:“机会难得,我长长见识,陈西安带着我就行了。” 高远就是怕陈西安嫌麻烦,看向他时见他在笑,就随他们去了,陈毅为为此还吃了个醋:“高总,您看他俩好的,我平时在办公室就是个孤家寡人,都没人理的。” 两人有些惊心的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个笑面虎的玩笑话是不是百分百纯天然的。 陈西安只是心理作用,这次他没有产生错觉,因为钱心一的体温给了他很大的慰藉,而且他一直故意跟他说话,让他没时间思考或是会议,臆想中那种可怕的寒冷并没有来临。 现在也不需要他亲自进实验室摆放模型了,只需要到控制室待一会儿,将工程参数和相关的数据提供给实验室,观察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走了。 高远带他们一票人来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让他们没见过的长长见识,二是请实验室的教授们吃饭,场面不能太随便。 陈西安心不在焉的熬过半个小时,跟高远说想去看望以前专业课的老师,高远记得钱心一也是这个学校的,就让他俩都滚蛋了。 找到学院的值班室,被告知那些老教师都已经退休了,两人在秋末的校园里,沿着被不知名的落叶积满水沟的马路晃出了校园,全是吃食的堕落街还在,并且规模比从前长了好几倍,环境也好了很多。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在一家黄焖鸡米饭的小店门口,又异口同声的说:“这是以前……” 以前是一家叫荷叶袖子的小炒菜馆,钱心一在这里兼职,陈西安和赫斌老在这里吃饭。 陈西安先开口:“我上学的时候在这里见过你很多次,总是坐在靠门口那张铺面玻璃碎了的桌子上,还以为你在这里当服务员,结果你也在建院读书。” 钱心一:“……” 钱心一对那张桌子有印象,因为那玻璃就是他弄碎的,他刚来兼职的时候上汤忘了垫汤垫,结果把玻璃热炸了。老板娘知道他不容易,也没让他赔,玻璃也没碎,就一直都没换。 他对陈西安没什么印象,但是对老坐在那张桌子上等人的一个黄毛有点印象,瘦高的个子,左边耳朵上一排碎耳钉,浑身上下挂一堆钉子链子,在那个重金属风还没流行起来的年代显得十分异类。 钱心一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有钱,买十八的小炒丢50块钱,无论店里有多少人,老板总是第一个做给他。钱心一到这一刻还不知道,那个穿耳钉的土豪就是赫斌,他等的人是陈西安。 命运是个很虚的词,有时又确实会让人觉得神奇,原来这半生里有那么多次,他们一直都近在咫尺。 钱心一看着堕落街尽头天空上漂浮的云,有种天高路远的错觉:“我几乎不在学校上课,当时讲工程力学的程老师是我师父的同学,我借着程老师的面子在别的老师那里批了假条,只回学校参加考试。” 陈西安陪着他慢慢的在学生流里往前走:“为什么?” 那是钱心一生命中最难熬的一年,他恐惧于现状的卑微,然后失去了父亲,他从没对人提起过,但是陈西安不是别人,他是他的恋人,他们相互是依靠,他一问,事隔经年他仍然能感受到年少时逼仄的无助和委屈。 他笑了一下,在往来不绝的奔饭人群里朝陈西安伸了左手:“我爸不是张航的爸打死的,自己得肺癌死的,抽烟抽的太狠了,体检又做的不到位,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不能怪别人。我需要钱,也借不到钱,我师父给了我5万,我以后给他养老,高远借了我2万5,他那时候一个月工资税后不到2800,我欠他一个人情。” 陈西安牵住他:“我也给你师父养老。” 高远他没说,从钱心一的性格来说,这是一个永远都还不完的人情,就是可惜承情的人变了,不太领他的情。 GAD的工作环境已经复杂起来了,陈毅为的到来带来的改变非常明显,最简单直白的从饭桌上就能看出来,端起酒杯先说套话,不少人开始不醉不归,吃饭的时间也急剧拉长,从45分钟散场到饭店打烊。他并不是说钱心一应付不了职场环境,他应付不了的只是他的老板是高远。 他和陈毅为只能留一个,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陈毅为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对他下达指令了。照这个趋势,抓住一个纰漏,陈毅为就会将他挤走,再说GAD也不是什么金茅坑,非待不可。 于公于私,陈西安都觉得他该辞职了:“欠人情要尽早还完,高总想要小蛮腰,那你就尽全力帮他夺下标,我也尽力,给他一个最好的结构,要是中标了,我们一起去GMP好不好?” 钱心一被他说的动心,但是也有自知之明:“好个鬼,我够不到GMP的门槛,我心里有数。” “我给你当垫脚石啊,”陈西安笑着说:“心一,冯博士给我打过电话,透露了一点消息,迪拜塔二期已经在展开中了,预计明年五月份会公开招标,要是你愿意去迪拜鸟不拉屎的沙漠上吃半年土,回来应该就够得到门槛了。” 这可以说是一个后门,但说实话也没什么人愿意走,迪拜气温酷热,小沙暴云集,气候适宜的时间短的可怜,很多中国的工人去那边都抗不下来,钱心一作为一个一千米都跑不动的画图狗,适应性可想而知,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钱心一沉默到堕落街尽头,终于被心里那一点点可以接近梦想的希望给蛊惑了,他说:“好。” 陈西安猜他就是这个反应,街尽头因为在施工,从校园开了个门,通到这街上,所以饭馆都没开,因此也没什么人,陈西安索性抱住了他,恭维道:“你的勇气让男朋友肃然起敬。” 钱心一笑的不行,拍他的背:“神经病。” 陈西安也笑起来:“亲我一下就正常了。” 钱心一推开他:“还是报警抓起……” “抓……”,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陈西安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陈毅为正站在那个搭着钢架的施工通道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第46章 陈赫为和李安不是一类人,他虽然震惊,但冷静的速度也很快。 梁琴喜欢他,所以很多没跟别人说过的话,都在他面前不自觉的提起过。 比如从从女性敏锐的直觉来看,所长和陈西安有些太形影不离了,上班一起吃饭一起,下班还一起,朝夕相对的夫妻都不如他们同步。 还有他们之间交流互动的感觉,随意之中又有种微妙的亲昵,陈西安是个包容性很强的人,对谁都一视同仁,但他的目光最多都落在了她的所长身上,可能他自己没发觉,但是组里唯一的红花看见了。 陈毅为虽然绅士,也会接受她的饭局邀请,但是梁琴感觉得到他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只是不愿意让女同事难堪或失望,他很有风度,但是也很风流。 不过心意是难以控制的,她一边告诫自己要看清现实,一边又饮鸩止渴的接近着他,她虽然早就步入了剩女的行列,对于爱情却仍保留着一点飞蛾扑火的少女心。唯一让她欣慰的是,他们之间从来不会缺少共同话题,工程问题、同事隐私。 梁琴不是故意的,但陈毅为是个很有心的人。 对于观察这两个劲敌,他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男人或许真不如女人敏感,又或者是他以前在GMP的外国同性恋同事太过开放,动不动就亲亲抱抱,他看出了他们关系非同一般的好,却没看出他们是一对基佬。 但是怀疑种子曾经在心里生过根,猝不及防的让他窥见了开花结的果,他还勉强维持得住风度翩翩。 陈毅为迅速敛去多余的情绪,耸了耸肩一脸拜服的笑道:“你俩可真行,藏的够好的啊。” 他连问都没问,就好像洞悉了一切,钱心一莫名不喜欢他这种自来熟的笑脸。 这本来就是只瞒得住一时的事,两人也没准备搞地下情,只是刚在一起没几天,长远的还没开始打算,暂时在钱心一的小公寓里有过口头约定,不在公司秀恩爱,无端惹人议论。 暴露只是时间问题,陈西安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高远既然敢在风口浪尖上将他招进来,想必对他犀利的“性向”有所耳闻,而且他从来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至于钱心一,他其实也不太怕,他考虑那一个月不是每天光发呆的,会面临的问题他都想过,可能不全面,但是基本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谁会歧视他,谁会疏离他,他大概都有数,这些人一定会让他难以介怀一阵子,但他们毕竟是外人,交集本来不多,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不接触了。可陈西安不一样,他们在一起很适合,而且要是没有意外,目前是打算凑合一辈子。 而且就事论事,钱心一只怕他负责的工程出问题,人他是不怕的。 单身到他们这个年纪,就不会那么意气用事了,当然,也不会像年轻人一样遇事就慌。 陈西安假装没看懂他意味声长的目光,仍旧搭着钱心一的肩,从容的笑道:“不如你行,都藏到施工通道里去了,你在找我们是吗?” 钱心一也没甩开他,显得心虚又小气,一听就抿着嘴笑了,心里是一排炫光的弹幕:当国企遇上国际化。 陈毅为一瞬间简直要被他的坦荡弄的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不过他还是觉得他们是,他笑着钻出来:“找你们我才懒得跑,肯定打电话了,我找吃饭的地方,院长说抄这条小道最近,果然……是蛮近的,你们刚干什么呢,吓我一跳。” 谎话还是得一个人来编,才不会那么快露陷,钱心一继续当哑巴,陈西安继续坑蒙拐骗,反正公司都知道陈毅为是在伦敦毕业了才回的国。 “想起一个过世的大学同学,心里不太好受。” 陈毅为愣了下,没搞清楚状况,听高远说他们是同学,还以为是一个班的,不过有一部分也是陈西安故意误导他。失去哥们的男人们拥抱一下,听起来也十分合情合理。 “这样啊,”陈毅为不好意思道:“抱歉。” 陈西安微笑:“不要紧。” 钱心一看了他一眼:…… 既然有两个往届生,陈毅为乐得让他们帮忙找吃饭的地方,三个人出了堕落街,一路往繁华的消费区而去。 晚上回家的路上,陈西安问他:“要是被人知道了,你怕吗?” 钱心一稀奇道:“我犯法了是吗?怕到是不怕,就烦别人注意我。” 陈西安笑着说:“没有,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毅为这个人有点复杂,你多注意一点。” 晚饭梅干菜吃多了,钱心一摸出瓶水来拧盖子,嗤笑他:“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陈西安谦虚起来:“不好意思,所以只跟你说。” 钱心一灌了两口,把水递给他:“那我可真是荣幸,来,涌泉相报。” 钱心一观望了几天,发现风平浪静,陈毅为貌似真的接受了陈西安的说辞,认为他们之间是纯纯的友情。他不是个有精力耗费在这种事情上的人,很快就把这件小事忘了。 那天答应了陈西安之后,他调整了一下心态,开始用最初工作的谨慎和投入来对待小蛮腰的平面图,这是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CAD黑色的界面,纵横交错的各色线条,横冲直撞的剖开布局,形成卧室、客厅、卫生间…… 没有施工单位没有供货商,没有老板没有其他项目,能坐着安安静静的画图,是一种返璞归真的享受,不被催促,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的很清楚。若有人来指手画脚,给他一个有理有据的拒绝,这才是一个设计师该做的事情。 不过在活小量多出图快的GAD,他能清闲半天做做梦也挺满足了。 别墅的改图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陈瑞河催的也挺紧。 建筑图和墙身这边打成了包,结构图纸因为只有胖子一个人在配算,进度慢了些,赵东文在帮他打下手,下午跑进来发誓,晚上下班之前一定整理出来。 整理好了之后钱心一整体看了一遍,花了4个小时,有问题的地方圈上了云线打回去给他们改,改完差不多快12点了,压缩好发了出去。 这天夜里有一个小插曲,只有赵东文一个人知道,不过他觉得这问题不大,就自己做了决定,谁也没告诉。 他师父一直说他桌面乱,他一直没改过来,结构的图纸是他修改完发给梁琴做的压缩包,由于桌面预存的版本太多,加上长时间盯着电脑视力疲惫,他复制的时候点错了文件夹,把一个多月之前的版本发给了梁琴。 第二天上班梁琴给全组人在线发完整的压缩包的时候,他从消息记录里看见日期不对,怕钱心一骂他,就把压缩包解压替换了,重新往陈瑞河和抄送的总包那边发了一份。 接着他干了一件千不该万不该的事,为了避免钱心一看见已发送里重复的邮件来问他,他偷偷的把自己发送的正确版本的邮件记录给删掉了。 做工程最重要的就是保留证据,坐到钱心一这种位置,他的习惯是连各个单位给他寄送邮件的快递单子都备份,一旦纠责起来,他不止不缺理,还什么都不缺。 当时赵东文并不知道,他这个偷偷摸摸的举动,将给他师父的职业生涯带来什么样的动荡。 钱心一完全不知道不知名的危机已笼在头顶,因为别墅的事情暂告段落,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设计院有段日子可以暂居幕后,等到甲方的顾问出套招标图纸。 他全身心的投入了小蛮腰的设建中,并且在陈西安的监督下开始艰难的捡英语,假设一切都能按照预期,他的英语至少要达到基本的交流水平。 同居毁所有。 钱心一上学的时候英语就烂,忘光了回来捡更是难上加难,他本来就过的痛不欲生,又发现陈西安到了手就成了蚊子血,事儿多。 其实陈西安严格不算,只是钱心一过日子实在有点糙。他的菜单就是下面,衣服都攒一起丢洗衣机,没事窝家里两天不动弹,陈西安过不了这种日子,只能技术性的管制他。 钱心一不愿意做菜,他做,不过他把每一道菜里都放上洋葱、芹菜,还要切成碎丁,弄的钱心一恨不得叫他爸爸。不过叫了爸爸更糟糕,他开始用芹菜汁和面了,钱心一怕了他,只能下厨自己炒菜,他放很多很多的盐,自伤八百的报复他对象,实在是幼稚的厉害。 另外,他有洗衣机,以为陈西安来了之后就是智能的,连放都不用他放了,结果陈西安不给他洗,只把他自己的衣服洗的雪白透亮,把他都给自私傻了。后来只能轮着来,一三五七二四六的排,钱心一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变勤快了。 周末如果休息,有一天一定是被拖出去逛的,看电影、听小剧场的音乐剧、逛书店,或者就是去公园里晒太阳。 冬天来的很快,好像昨天还树叶金黄,骤然就落了雪。 第47章 C市的降雪向来充足,所以冰冻一出现,工地就进入了停工阶段。年尾发标的项目也都招完了标,越近年关,设计院一年中最清闲的时期来临了。 高远没有功夫再紧盯着小蛮腰,年终的款项尤其难收,为了给公司和员工们交上一份满意的额度报酬,他和商务部开始频繁的出差。 火车票早就可以预定了,同事都抢的热火朝天,钱心一和陈西安却都按兵没动。 陈西安的爸妈今年会在基地值班,而钱心一不愿意去打扰他母亲的新家庭,他们打算留在城里过年。 徒弟准备带女朋友回家见父母,老吴买了票陪媳妇回娘家,胖子和梁琴为了躲避十里八乡的问候,各自准备了半个春节假期的旅行,一回头发现对方都正有此意,可惜一个要去云南,一个要去广西,于是天天试图说服对方约起来。 陈毅为不参与他们的抢票大战,刚进入12月他就订好了飞伦敦的机票。高远不在,他俨然成了总揽小蛮腰设计的总管,转着圈的问几个负责人进度,不过大家都不太搭理他,职场里说话,至少是地位相当才会有人听。 钱心一难得有时间摸鱼聊qq,陈西安说晚上回家吃火锅,钱心一看那菜单有的长度,想想庞大的洗切工程,立刻说他上火。 陈西安回复了他一大堆红汤辣油的火锅图片,钱心一于是也不上火了。 下班的时候,GAD来了个不速之客。严格来说,她早就来了,只是一直在电梯口等。贾瑞已经显怀了,不过冬装厚重,她穿着件A字的毛呢大衣,不细看不容易发觉。 钱心一拐进电梯间,一眼就看见她在窗户边抽烟,或许是没抹口红的缘故,她的气色远不如从前。 两人都是一愣,因为往来有同事,钱心一没有主动跟她打招呼,而贾瑞的目光则探向他身后,显然找的人是陈西安。 陈西安半路折回去取铁棍山药了,最近拜年的多,不少施工单位和厂家快递来许多种小礼物,从脐橙到大枣,能现场瓜分的钱心一都分掉了,剩下铁棍山药和茶叶无人问津,陈西安准备拿回去下火锅。 很快他也看见了贾瑞,正赶上钱心一进电梯门,他也没追,电梯里的人朝他挥了下手,表情看不出什么来,接着被掩在了门后。 只有消逝的时间才会让人注意到它,贾瑞的肚子让陈西安猛然发现,他到GAD已经半年多了。 贾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来找陈西安,爱情不如意想起前任或许可以理解,但是陈西安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同事罢了。 她受了委屈,需要倾诉,可是父辈有代沟,朋友又觉得这件事只是个应酬,安慰了她许多遍,但她还是非常愤怒。她凭一时冲动开车上路,走到半道其实就后悔了,但她还是来了,有些话不吐不快,至于该不该,意气之上哪有理智。 自从蛋糕店知道钱心一这个人的存在之后,工作中贾瑞也留过心,建筑是个很小的圈子,只要她想,她就能听到,风评钱心一是个脾气很大的设计,他夏天穿羽绒服去开会的光辉事迹广为流传,贾瑞无法理解这么乖张的一个人,陈西安为什么会选择。 她来或许就是为了告诫他,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人,连结婚证和戒指都绑不住,他们什么都没有,能在一起多久? 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坟墓,时间才是,世上没有永不熄灭的热情,也不会有一如既往的痴情,感情必然会淡下去,陪伴成为主题。 陈西安听了她的描述,尽管绅士应该如此,但也没有给她递纸巾,他客观的说:“我觉得李安没有出轨,你冷静好了应该跟他谈谈。” 贾瑞用手指撇去眼泪,气的打了个嗝:“去洗脚城光洗脚能洗一晚上?他衣服上酒气熏天,还有好几条口红印子,也是洗脚洗出来的吗!” 李安的性格陈西安不做评论,但从贾瑞哪怕是负气的描述中都没什么直接证据,陈西安觉得她还是有些任性了。 古时候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现在虽然没有了,但技术一般还是不会收徒弟,就像整个GAD只有赵东文一个人叫钱心一师父,答应了就意味着责任,要教导他指引他,甚至给他擦屁股。 陈西安的徒弟虽然十分露水,但到底他还是有些向着他的,贾瑞家境富裕,所以她不懂普通人要有多努力,才能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李安是上门女婿,他想出人头地的野心陈西安可以理解,问题是他媳妇不能理解。 陈西安不愿意也不该掺和进他们的矛盾中,他只能看在以前的交情上,帮李安说一句公道话:“贾瑞,我问你个问题吧,你觉得在设计院画图的日子怎么样?” “无聊,累,没意思,”贾瑞想也没想就说:“每天干重复性的劳动,很多时候还是无用功,方案改来改去改来改去最后还是用最开始那个,动不动就加班熬夜,没时间出去玩,没时间淘宝,画出来的也是个错误百出的破楼,烦的要死。”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工作如此,陈西安也有这种时期,他相信钱心一也有,因为不懂,因为心浮,可后来他适应了,无形中积累的经验让他可以独自处理一些问题,这种成就感对于他能走到现在至关重要,不过他不打算谆谆善诱让贾瑞爱上设计,愿意学习的人哪怕是扫地也能扫出不一样的经验来,不肯学的人用棒子敲也不会扎实一点。 “你觉得设计烦是吗?实际施工比画图烦一百倍你信吗?你家里有在项目当经理的亲戚,你可以在他身边跟一天看看,你什么都不用干,就看他干多少事。他可能要接50个电话,打50个电话,有20个人来敲办公室的门,要上20趟吊篮,跑3趟建管局,请人吃3顿饭,钱他出,地方别人选……当然,我只在项目上实习过,更深入的情况没摸透,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问问李安。” 陈西安的排比句语速很正常,贾瑞听了半天还没听完,脑子里已经乱了,她只知道李安当项目经理的年薪会比当设计师助理高,却想不到他需要做这么多。他带着口红印回家仍然是错,但如果他真的这么辛苦,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发火也似乎有点……过。 贾瑞绞着手指:“……我没兴趣。” “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陈西安笑了笑,说:“抱歉,我不方便请你吃晚饭,李安肯定在等你吃饭,也有人在等我。” 贾瑞开始对李安觉得愧疚,陈西安的话又让她莫名其妙的觉得难过,他在下驱逐令了,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也会做好饭等你吃吗?我,我听说他脾气不好。” 他不会,都是我逼的,陈西安嘴上说:“嗯,他脾气有点急,但是很讲道理。” 贾瑞心酸的无法复加,他们明明面对面坐着,她却忽然有种他离自己很远的错觉,她不想祝他们幸福,只能沉默以对。 陈西安:“你是想让李安来接你,还是自己回去?” 贾瑞咬着嘴唇顿了几秒:“不要你管!你走吧。” 陈西安竟然提着他的铁棍山药站了起来:“那我去给你打个的,你先坐着。” 其实他不是去打的,他只是想避开李安,照他对李安的了解,他肯定会找过来,照面太尴尬,而他本来就是个外人。 他的“内人”半个小时之前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离开了,他现在要去确认他是不是吃醋了。 离开了水吧之后,陈西安摸出手机给钱心一打电话,谁知道连打了两个都没人接。钱心一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陈西安皱了皱眉,取了车连忙往家里走。 走到离钱心一家不到2公里的家乐福那个丁字路口堵车了,而且堵的水泄不通,很多车主都离开了驾驶位,往路口跑去。 陈西安拦住一个从人行道上逆行过来的电瓶车主,那大姐也是道听途说:“好像是全德商场地下超市失火了,前边路口在疏通,好跑消防车吧,哎呀我也不太清楚。” 陈西安无端一阵心惊肉跳,又打了两个没打通,焦躁的受不了,直接把车锁好,没道德的丢在了塞车道上。 他一个人是不会去买菜的,陈西安这样安慰自己,但是他又忍不住往坏处想,人总是爱自己吓自己。 确实是失火了,尽管从商场外部还看不出来,但是交通管制已经限死了上下行的车流,而商场门口混乱不堪。 他一边跑一边打电话,一会儿没人接,一会儿占线,估计网络繁忙的不行了,跑过家乐福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就站在这里等,要是钱心一在家,那一切都好说,要是他恰好在超市里…… 陈西安简直有点不敢想,除了消防员,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大火势如吞天的威胁性。 大型商场的地下一层,是最难救险的地方,易燃物多、摆设复杂、人流密集,地下的人慌不择路出不来,堵的上面的人也下不去—— 消防车的鸣笛声都还听不见,一时半刻不会到来,商场里的员工拿着喇叭在门口咆哮,请行人不要靠近,离开。 陈西安在绿化带的缝隙里走来走去,险些把手机屏都盯穿,他不敢随便打,怕钱心一找他的时候占线,只能一直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在家乐福外面。 他焦虑的都看不见时间,好像过了几年,屏幕才终于亮了,来电人,心一! 第48章 在钱心一说话之前,一阵兵荒马乱的叫喊席卷耳膜,有人在骂别他妈推,有人在尖叫,还有婴儿哭泣的声音,工作人员透过喇叭安抚的动静,在传声筒里听起来如此微弱。 陈西安心里一沉,他在下面! 钱心一要靠吼,才能让陈西安听到:“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手机刚被踩掉了。” 神仙才做得到不担心,陈西安一口气松懈下来,下一口又提了上去:“少放屁!你赶紧出来,安全出口你摸瞎都找得到的,我在大门正对右手边的绿化带里等你。” 钱心一的小脚趾都快被踩烂了,他吃痛的嘶了口气,继续扯嗓子:“没放屁,安全出口可以摸瞎,问题是我被夹在扶梯上了。” 陈西安脑门上青筋直跳,文化都被气没了:“你是傻逼吗!你往扶梯上跑什么!” 钱心一比他更生气:“你才是傻逼,这底下人都跟疯了一样!我用手动报警器报了个火情,被后头人直接从消防箱那里推过来的。” 其实他有心疏散人流,让后面的人后退,不要上自动扶梯,因为一旦火烧过来了,电梯被烧烂只是十几分钟的事,分开按着头顶的绿色指示标去找两个安全出口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形势太过恐慌了,就算有几个听见他说话的,也被一起推了上来。 自动扶梯被塞的像首都上班高峰期的地铁,显露出严重超载的迹象,上升速度近乎暂停,动力也出现一截一截的微颤,在火势到来之前,钱心一担心电梯会首先崩溃。 陈西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钱心一是不会爬电梯的,他们每天都抠建筑防火规范,深知出了火情只该走由钢筋混凝土浇筑出来的安全楼梯筒,而且绝不能多做停留,当火势蔓延之后,热辐射的炙烤会让楼梯间变成了一个超级蒸笼,蒸熟人轻而易举。 他飞快的理了理思路,声音不由自主的提到跟钱心一差不多的程度,两人吼来吼去:“底下火情怎么样了?应急措施启动了没有?人有多少?分布情况怎么样?还有……你在电梯的哪一截?” 扶梯半截处有个男人被烟尘呛的引发了哮喘,揪心的呼吸声吓哭了周围一大票女性,紧挨着他的几个人试图挤出一点空隙来找他的喷雾剂,结果挤到了稍远些不知情的人,又是一阵弥天大吵。 有些人真的是吵架不分场合,钱心一更加听不见了,他必须高度集中连蒙带猜才能知道陈西安在问什么,他硬生生的在一圈肩膀和后背里拧动身体,去右后边超市里的火势。 浓烟滚滚的情况减弱了些,明黄色的火苗在三十多米开外若隐若现,高温气流潮汐似的一波一波卷来,这是一个双刃剑似的信号,如果救援速度够快,那么它是最佳的抢救时机,因为视野勉强清晰,如果来不及,明火大面积蔓延,那它就是悲剧的开场白。 “明火已经有一定规模了,烟尘很浓,热辐射还凑合,我这里四十多度的感觉,暂时还能视物,超市里的易燃物被卷的很快,现在离人流大概三四十米。” “应急……应急我看看,应急没有,分区的防火卷帘没下来,自动喷淋系统也没喷洒的迹象,最离谱是他妈烟雾报警器都响过,我怀疑报警器的防尘罩都没除,哦不止,应该是精装没过消防验收就投入使用了。智能的没用,人工的人也没用,控制室的值班员都穿越了吧?” 防火是建筑设计里最严格的一个环节,因为灾难性太强,所以是重中之重。他说的这些应急措施,按照设计环节都该是智能启动的,烟雾报警、消防控制反馈信号、防火卷帘下行、喷淋开启等等,然而什么都没有! 难为他还有心开玩笑,陈西安一听简直要疯了,抬脚就往商场门口跑,穿越应该不能,不过有两种可能,一是没人值班,二是值班的人没有消防上岗证,不会操作设备,这太可怕了,就像快疯的人放弃了治疗一样。 钱心一不知道他在外面跑的形象全无,接着说:“人流其实不算密集,但是很混乱,疏散半天扶梯口越集越多了,分布现在看不清楚了,最多都聚集在上下行的扶梯上,其他地方肯定也有人。我在……” 他大概在上行扶梯的八分之一处,钱心一看了看铁饼一样的人群,多年前那块石材贴着头皮削下来的感觉再度降临,那大概是死神擦身而过的感觉。 30米对于燃起的火来说,不过是半个小时的事,这么多人被焊在这部几乎不上升的扶梯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在上一层那条扶梯口往上大概3米的位置。”钱心一嗓子干痒,不由咽了口唾沫,这么吵的环境里他竟然听见了那一声微弱的“咕咚”,像枝头的水滴掉入湖面引起的涟漪一样,将他心底的恐惧逐渐荡开。 因为他懂,所以他怕,陈西安在外面等他,他还要去迪拜吃土,这里还有这么这么多的人,从老人到小孩,他们的脸上全是疯狂的恐惧,但事实是在他们疯狂之前,事态明明是可以控制的,而人身伤害也是可以减到最低的,为什么要这么惊慌。 钱心一心想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必须要离开这部该死的扶梯。他狠狠的咬了咬下嘴唇,轧出一道深深的咬痕,痛觉暂时压住了周遭的环境,他脑中急速思考,很快在浓烟和混乱之中对着手机大叫:“陈西安,我需要你帮我。” “我在,”陈西安已经跑到了商场门口,被穿着制服的保安上前制止,他的身体被推搡着,却用眼神加手指在在唇部的动作让保安暂时没出声驱赶他。 “我马上去商场的消防控制室,也会弄到商场的总平图,用广播帮你疏通,扶梯不到30度的角,3米垂直地面不高,你看能不能想办法从扶手那边跳下来,动弹不了就呆在那里,我到了给你通知,不要慌,不会有事的。” 听起来他比自己还慌,钱心一忽然就没那么怕了,他说了声“好”,声音恢复成平常的音量:“陈西安,我爱你。” 地下又热又吵又闷,将他的告白压的跟没有说过一样,陈西安确实也没听清,但是他猜得到:“我也爱你,一层的安全出口见,等我电话。” 智能手机耗电快,每到下班本来就不会是满格的电,这一点他也必须考虑到,陈西安挂了电话,开始跟保安交涉。 “先生,这里已经封锁了,只能出不能进,您走吧,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陈西安从钱夹里摸出身份证,诚恳的说:“您好,请听我说完,我叫陈西安,是个建筑设计师,一级建造师的资格证书编号是0030815,你们上网能查到。我爱人在里面,也是个设计师,他说自动扶梯堵死也停运了,火情也非常严重,但贵方的疏通效果不太理想,我很担心他和大家,我想进去帮忙疏散,请你联系一下负责人,放我进去。” 保安摇着头把他往外推:“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真的不能进去,我们经理会骂我的。” 陈西安眉峰一凛,陡然强势起来:“人命关天,骂两句怎了!两句口水话比良心债更严重是吗?我进去了可能只有你的经理会骂你,要是我进不去,消防救援不及,那不止我会骂你,所有在你们商场购物的人的家人都要来骂你,况且,我也没说要你放我进去,我只是让你联系一下负责人,他要是不放,我也不会为难你。” 陈西安是个很有逻辑的人,可怕是他的表达也清晰,钱心一在他这儿都讨不到嘴皮子上的便宜,只能耍赖皮,保安被他说的无法反驳,愣了两秒呐呐的应了,传呼了一下,商场内部的灰烟里跑出个穿着套装的中年男人,他压下了陈西安的身份证,直接应要求带他去了消防控制室。 万幸的是这个商场的消防控制室设在地上一层,陈西安经过进货通道的时候看见了墙上的总平图,跳起来硬是从墙上拉了下来。 他猜的没错,消防控制室的值班员没有上岗证,只是普通的保安,对着设备焦虑的不知道怎么好。这种曾经花了大价钱购置的贵得离谱的仪器,在需要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形同虚设,明珠蒙尘不可惜,就怕灾祸因此形成。 火警电话已经打了,陈西安其实不太懂操控这种消防设备,他只知道最基本的操作,就是将火灾报警联动控制开关从手动转成自动,不过这也够了。 仪器的指示灯开始按着自动程序启动,红绿光交错闪烁,陈西安不再关注设备,转向联动的监视器,烟雾使得画面灰蒙蒙的,他伏在自动扶梯那个屏幕上,盯着找到了钱心一,他被卡在人群里,正在非常努力抓着扶手把自己往外拔,半边的火光映了过来。 看见人他提着的心才落了一点,他坐下去开始看平面图,手指压在图上飞快的画着疏散走道和楼梯间,同时拨开了消防广播。 很快,闹哄哄的地下一层想起了一道广播男声:尊敬的各位朋友,我是现在被卡在地下一层自动扶梯上某个人的家属,我希望他能立刻离开那里的心情,和所有人一样迫切,所以请听到广播的人给我两分钟的时间保持安静,我忠心希望能帮助大家脱离困境,希望大家配合我的疏通工作,谢谢。 第49章 你挤过公交车和地铁吗?如果有,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人宁愿在门口挤成肉饼,也不愿意往中间或后面稍作挪移。 暂时还没有人去研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效应,大多数人的心理是反正我已经上了车,宁愿挤也不愿意放弃抓到手的稳定物。 陈西安面对的也是这样一种情况,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需要勇气和魄力,并不是随便一个路人甲就能担当的,在他不厌其烦的通告了7遍“请自动扶梯位置最末端的朋友后退左转,去商场西边的安全楼梯,谢谢”之后,监控里终于出现了两道配合的身影。 一旦有人开始离开,陆续就会有人跟上风。 陈西安舒了口气,他有他自私的地方,如果可以,他愿意帮助下面所有的人,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是钱心一。 钱心一在扶梯的队尾,只要后面稍微松散一些,他就能从扶梯上翻下去寻找逃生通道。 好几个闭路电视的屏幕都黑了,高温烤炸了作用区的摄像头,透过暂时幸存的能看见大面积的明火屯卷了食用油的货架区,使得情况更加危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姗姗迟来的下落卷帘拦断了一小截大火的尾巴,虽然效果不大,但好歹聊胜于无。火势上升到这种程度,自动喷淋就失去了作用,水幕还没形成,就蒸腾了成了白气。 消防队不是神兵,可以从天而降,到来需要时间,经理急的双眼赤红,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穷途末路,他看着这个看起来很冷静的设计师,病急乱投医:“自动扶梯上的人不愿意疏散,要不我们用水枪喷扶梯,一来可以把他们都浇湿,二来可以浇走一部分人。” 陈西安反应算很快的了,在他说到“用水”的时候就预感不祥,手快的摁掉了广播,等听到他说完,也被“别出心裁”的呆了好几秒,回过神目光带压的说:“我劝你千万不要!本来情况就已经惊慌的控制不住了,不要再刺激人群了,而且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点,扶梯的荷载已经严重超标了,注水会增加荷载,很可能会压垮扶梯。” 经理被他压的心头一颤,别开眼道:“那……那怎么办?” “联系消防,问他们还要多久能来,出勤人员和设备都是多少,你们……不,我们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消防了。” 经理刨了刨头发,转身走出控制室开始打电话。 因为没有眼镜,不具有放大功能的实际图纸阅读起来非常困难,陈西安趴的很近,手指摁在走道上风驰电掣的巡回。 这个底商面积很大,两个防火分区共有四个安全出口,火线横在中间,让东边两个出口失去了作用。而从监控来看,虽然自动扶梯这里聚集里底商里将近9成的客人和员工,但在火灾刚一出现,还是有清醒的人往楼梯间跑了过去。 这个楼梯间位于整栋建筑的西北角,设在直梯对面,知道的人多一些,而西南角的那个位置隐蔽,藏在超市的杂物间后面,这条逃生道上空无一人。 除了这些直达一层的楼梯,局部还有几个通向地下二层的楼梯间,一个是生鲜区的进货道,一个是员工通道,除非是认识路的人,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地下二层的安全出口进而回到地面,对于惊慌失措的普通人,绝不推荐。 透过被烟雾熏的浑浊不堪的监控,陈西安看见钱心一已经踩着护栏翻了下去,一米五不是个矮高度,他落地时跪了个安,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面朝扶梯大声呼喊,边跑了起来。 等他跑到了挂着安全指示标的走道,陈西安开了广播,开始通告:“西北角的楼梯间人流量已经饱和,请扶梯队尾的人跟着那位穿灰衬衫黑西裤的先生,去西南角货仓后面的楼梯间逃生,一次不要太多,20到30人,之后一批去西北角,认路的人帮忙带下路,没有我给你们指路。大家不要慌,我们还有时间,消防官兵也已经到了,大家配合一下,所有人都会安全返回地面,谢谢。” “这位灰衬衫的先生,请直行到头右拐,一直跑到看见出地面的排风口,到了那里我会再给你提醒,你……们加油。现在,西南角方向不要跟人了,那位穿红裙子的女士,请在走道尽头左拐,一直跑到看见直梯,记住不要上直梯,进对面的楼梯间,上了一层立刻离开商场。” 钱心一不锻炼的短板此刻暴露无疑,不止男的,好几个女的都跑的比他快,他“领队”的威严被无视的相当彻底,他跑起来力不从心,也没有余力破口大骂,问这群义无反顾的选手们认不认识什么叫出地面的排风口。 等他喘的像狗一样停在了挂满灰尘的排风井旁边,前面几个果然跑过了。他等了一分多钟,说好的提醒却没有来临。 排风井对面是个卫生间,钱心一眼睛一亮:“各位,走水估计断了,但管道里还有水,现在都都进去弄个捂口鼻的以防万一,但是不要浪费水,能给后面的人留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率先进了男卫,打湿了半截袖子,跟来的人于是如法炮制,有的洗了脸甚至抠了鼻孔,钱心一皱着眉头没说话,这个时候很容易打起来。 他心里清楚,陈西安没有按时提醒他,一定是有突发状况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而扶梯那里最靠近火源。 他猜的没错,自动扶梯确实是出了问题。 炙热的辐射能量先声夺人,氧气的消耗量惊人,漂浮的粉尘和颗粒让扶梯上的人开始咳嗽和呼吸困难,扶梯上终于有人被烤的受不了,推搡着别人想离开这里。有的慌不择路,踩着别人的肩膀开始上行,这种失去人性的行为让场面彻底失控。 高温破坏了扶梯内部的构造,加上混乱的外力作用,在谁也没料到的一瞬间,扶梯陡然下滑了。那么多的人,全部歪倒层层叠叠的压积,顺着急速倒退的扶梯滚了下去。 陈西安不忍心的闭上眼睛,脑中蓦然浮起了一个成语:哀鸿遍野。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勇气说出“请大家保持冷静”这种话,广播失去了作用,生死存亡都只能看造化。 两个值班员已经吓傻了,杵在他身后面无人色的发着抖,陈西安心里一口恶气,却因为向他们发也无济于事,让他们在这儿看着,交代了一下指路的任务,自己拿着手机跑出了控制室。 作为同胞,他能做的也只到得了这种地步,现在他只是一个男朋友,要去找钱心一。 经理迎面跑来,也是脸色煞白,他哆嗦着嘴唇说:“消防还要十多分钟才能来。” 换了旁人或许会骂消防局反应太慢,但是陈西安可以理解他们,当这里需要救险的时候,那里或许就正在救险。他没说话,指了指控制室,让他自己进去看那人间地狱。 广播再也没有响起,因为刻不容缓,钱心一选择自己去找楼梯间,他一跑开,其他人尾巴一样跟上来,尽管他解释了自己也不认识路,可能会兜圈子,但是因为他是指定的带路人,大家生怕他独自逃走,非要跟着他。 既然力气多,那就随便了。钱心一眼观四路的巡查着途径的情况,梁、柱子、剪力墙,陈西安说楼梯间在货仓后面,那他要先找到货仓。 货仓要透气,就一定会有排气孔,那就说明有百叶,还有既然是货仓,那么走货的通道不可能太窄,钱心一飞快的跑起来,在脑子里思考之前,都是凭直觉在转弯。 有经验的设计师只需要看到平面图,脑子里就会出现整栋建筑的三维立体图,这就是日积月累的经验。 在穿过两条小窄道和三个拐弯之后,钱心一找到了那个货仓……之后的楼梯间,逢生的喜悦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刻他特别想告诉陈西安,在这条路上他好像突破了一些什么。 身后的人欢呼着跑过来,挤开撑着膝盖喘气的他去拉防火门,谁也没料到,命运又跟他们开了个玩笑。 门拉不开—— 钱心一瞬间有种“裤子都脱了你让我看这个”的愤怒,他知道不少民用建筑的物业公司为了降低清洁量,会锁住低层的防火门,不允许低层的用户进入楼梯间,但是却没料到,基本没人走楼梯的商场,也会锁住他们的楼梯间! 如果业主都这样做,那么他这么多年跟别人脸红脖子粗争辩的道理,是不是都像一场场可笑的猴戏,他们心里骂他傻逼,嘴里却一百个同意。 钱心一心想:我读过一千遍建筑防火规范,知道一起火就得跑楼梯间,那我会死在这里吗?这个锁上了防火门的地下商场。 他被绝望的人挤的像只壁虎,紧贴在这樘开不了的门上,没多久就因为缺氧逐渐头昏脑沉,在想起陈西安的时候,那张脸出现在了很不透明的防火玻璃后面。 英雄救美的时候都是帅的惨绝人寰的,钱心一这时就觉得他男人扑下楼梯的样子都帅得不了的。 很帅的陈西安才高兴了一秒,接着差点气死,没有钥匙,他也打不开防火门,而且这破门因为要防火,所以强度高的要命,普通的敲打还奈何不了它。 钱心一看见他忽然灵机一动,隔着门给他打了个电话:“去,找把起子,把门合页先下了。” 陈西安于是笑了起来:“诶哟你可真聪明。” 第50章 其实和聪明无关,只是钱心一多年接触施工,无形中有了破坏的概念。 设计代表建设,而施工中充满了破坏。墙砌歪了得砸,管线不通了钻洞,图纸没读透少挖了几个强排孔,那都不叫事,施工是一个有趣的过程,简单粗暴成效明显,让你看见劳动人民的智慧无限。 门打开下合页这种土匪做法,反正陈西安一时是没想起来。 他跑回去找起子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钱心一有他得天独厚的条件,他是从施工里出来的设计,所以他比GAD的任何人都理论结合实际,目前他是眼界不够,等他见的够多的时候,他的作品将比他们都易于实现。 因此这个做法虽然很不设计,但是陈西安有种浅淡的自豪感,他认可的人从不会辜负他的期望,这种感觉比耍出来的浪漫更让他心动。 不需要玫瑰和爱心卡片,也可以没有牛排和烛光晚餐,在水泥枯槁的楼梯间,他们也可以初逢一场惊喜。 陈西安喜欢自己组装书架,拧螺丝的技能点的很满,6个合页上36颗螺丝钉,他拆卸起来十指如飞,身高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他卸螺丝的时候留了个心眼,还留了一两个螺纹在孔里,门后的人群惊慌,逃起命来也顾不上仗不仗义,螺丝一掉门就会被推翻,到时贴在门上的钱心一和门后的他自己,很可能隔着门板被踩翻在地,留一些阻力会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果然,他抬起来的手才要放下,另一边就立刻有人开始撞门,门开始松动,悬挂着螺丝钉的孔里喷出一阵细灰,门却没有如预料中那般轰然倒地。 陈西安垂下去的眼底有抹稍纵即逝的讽刺,他迅速后退了上了三四阶踏步,侧贴在墙壁上抬眼看向钱心一,他要紧盯着他,在他被推倒前拉住他,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跑出这个楼梯间。 钱心一险些被挤成肉饼,也被这些人推的怒火中烧,就这种送他扑楼梯的“好风”,陈西安不被压在门板下才怪! 不过他烧成灰也没用,他在GAD沉下脸能吓到一批人,在家里能窝里横,但出了这两个地方,没人会把他当回事。 接连两波撞击之后,预留的螺纹终于完成了使命,被冲击的飞了出去,在超市入口的消火栓那里体验到的推力再次重现,他和门难解难分的摔了下来,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惊叫声里被人抢住手腕,猛的使力拉了起来。 等他们跑出烟已经蹿满的一层大厅,望眼欲穿的消防车终于来了。 钱心一想看看救援情况,两人于是蹲在绿化带里,偷情一样接了个压惊的吻,时间很短,只够唇舌堪堪交缠,四下慌乱,也无人窥探。 陈西安摸了下他被火撩了半边的脑壳,掌心登时一片焦糊的粉末,他盯着灰头土脸的钱心一,担惊受怕的急躁退化成纵容的无奈,叹了一口很深的气:“该勤快的时候不勤快。” 钱心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恶人先告状,潜台词说他瞎吃飞醋,不过看见了他都快急出尿的德行,这锅就勉强背了,不过他还真不是吃醋,他是不爽。 贾瑞忽然找到公司,钱心一心里虽然明白的能照出个360度无死角的自己,也能装的像她没来过一样,但要说一丁点也不在意,那陈西安对于他来说也太没分量了。 陈西安都是他的人了,贾瑞再喜欢他都得一边儿玩去,忽然就找到公司来等他下班是个什么意思,真是岂有此理! 他懒得多想,想多了容易错,错了就难免吵架,他不喜欢和自己人吵架,尤其是家里人,逛商场对于他来说是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式了,他虽然不太居家,但是很喜欢那种热闹的人气,就是没料到自己时运不济,逛出个意外的火灾来。 他本来该有一通晓之以理来告诉陈西安,不该接触贾瑞的一二三,但现在这件事变得微不足道了,他心不在焉的否认了一句“扯淡”,就抓着陈西安的手发起了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没法相信规范里强条要求的各项防火措施,在实施过程中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角钢坠落的事只能叫事故,而这一场亲身经历的火情,已经算得上是一场灾难了。 如果执行度低到这种程度,那么设计再严谨,意义又何在呢? 很久钱心一都没有说话,他盯着浓烟滚滚的商场入口,全副武装的消防官兵带着设备冲进去,狼狈不堪的人们从里面跑出来,水弹剧烈的爆炸声在地底炸开,哀嚎和求救声微弱却不绝于耳,他脸上沾了许多的灰,灰底下是盖不住的悲哀。 他的行业有上千本规范,可本身却没什么规范可言,利益主宰着每一个环节。 陈西安也觉得悲哀,不过温和的表象之外,他的心比钱心一要坚硬冷漠,他只求问心无愧。 扶梯倒滑是导致火灾人身伤害惨重的直接原因,上百个人不同程度的被烧伤,窒息昏迷的也不少,担架上的人十分惨不忍睹,确认灭了火之后,两人精疲力尽的回了家。 丢在路边的车不见了,估计是被交警拖回了支队。 陈西安又去下面了,隔着客厅在问他要不要发泡剂,发泡剂是钱心一对速冻鱼丸的“爱称”,他觉得那鱼丸过了热汤咬开来看,细密的孔洞像填塞窗洞口的发泡剂,弹牙的口感也很虚幻,陈西安当这是一种别人不懂的浪漫。 “……不要。”泡进温水里的钱心一才迟钝的开始后怕,他很幸运只被烧了半边头发,要是他站的位置再往前靠5米,陈西安的疏导没起到作用,甚至是他来不及在另一边下合页,那么他很可能会成为被抬出来的一个。 陈西安着急的样子很帅,他脑中回想起广播里那几声低沉的“灰衬衫的先生”,以及他从楼梯上扑下来的身形,情愫的岩浆自发烫的心口流下,汇聚成一种陌生而激烈的欲望。 他在水里摸了摸自己,隐约听见厨房里煤气灶呼啸的动静,想做点什么的感觉登时迫切了起来,他们什么都干过了,就是还没有打上本垒,究其原因,无非是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办掉陈西安的打算,悚然发觉那厮对他的菊花更加觊觎。 论武力值他绝对不是结算师的对手,但是搭档看在他被雷的三观尽碎的份上,退而求其次的和他互相用的嘴,但上还是被上一直是个问题。 他们研究过很多部GV,相互做过很多次思想工作,陈西安首先表明态度愿意一三五,钱心一却狠不下心来贡献屁股,于是和谐大计一拖再拖。但是陈西安的崇高觉悟潜移默化的传销效果还是显而易见,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钱心一的表情从“你在逗我”渐渐变成了“我再想想”。 突发的刺激让钱心一泡在水里想了又想,陈西安可以妥协的,他也必须可以。 他被自己的激将法激得时不我待,浴巾也没拿就跨出了浴缸,路过镜子看见了自己的半边秃瓢,忽然就有点生气,日那个啃了他头发的狗火,这让他怎么攻! “陈西安!来一下!”钱心一到底还没有一丝不挂的流氓耍遍客厅的气魄,只能在浴室门口喊。 陈西安打蛋打到一半,搅拌跟伴奏一样:“又没拿什么,裹浴巾自己找吧。” 钱心一犹豫了两三秒,回头扯掉了挂钩上的浴巾。 陈西安把蛋花往沸水里一泼,正要拿筷子搅,胳膊却陡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他猛的一愣,臀部传来的触感让他低头笑了起来,锅里的蛋花成型翻滚,颜色像柔化的向日葵,陈西安觉得他精心培育的种子也开了花。 钱心一用左手穿过他的腰侧,将煤气拧掉,紧张的调戏道:“没拿你啊。” 陈西安放下筷子和碗,转过来捏钱心一带着水汽的面颊,低头在他鼻子上亲了一口,眼底的眸色深不见底,声线也骤然磁哑下来:“拿吧,你裤子都脱了,想让我看什么?” “台词不对,亲爱的搭档,应该是,”钱心一憋着笑扯了扯他的领口:“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陈西安半圈半抱的把他挤出了厨房,朝卧房带了过去,低头覆上他的嘴唇:“怎么可能,我这么涌泉相报的人。” 滴水之恩的所长只能全力配合,荼蘼的触觉让人沉醉难醒,陈西安是个很有心机的人,等钱心一清醒过来后悔莫及,气急败坏的发现他竟然输在了肺活量上! 他先把他亲的缺了氧,然后服侍的忘记了姓,等爽完回来,发现菊花已经被敌军入侵……钱心一不算很生气,但他觉得很痛,GV里的娇喘估计都是充话费送的。 而且因为疼懵了,他竟然忘了一三五的约定,忘了扳回一局。 家乐福失火的事情上了新闻,纠责问题无人再关注,网上也刮起了一阵八卦妖风,比起十分惨痛的伤亡和财产损失,网友似乎更舍本逐末,那个神秘的广播男一跃而成微博热点,被传说出好几个版本,一个是声音好听人肯定帅,一个是声音好听人肯定丑,吵了没几天也冷却了。 钱心一的头发没法拯救,只能去剔了个毛板寸,他脸型瘦,hold不住这个发型,连火都不怎么敢发,因为据说很像劳改犯。 陈西安也老开玩笑,捧着他的下巴说丑,要退货,被钱心一甩了撩闲的手让他滚远点。等他的头发长出一小截,GAD的春节假来了,他们放半个月,在法定的春节假前一周开始解放。 彭十香来电催他回去过年,陈西安一边装大方,一边装可怜,钱心一懒得戳破他的演技,告诉他母亲他要留在城里过年。彭十香没说什么,倒是把他的小弟弟急哭了,刘易阳在那边支支吾吾,说想他了,钱心一虚伪的说也想他,挂了电话也没答应要回去。 年前的雪厚起来,两人每天窝在家里醉生梦死,床上滚惯了,钱心一习惯那种别扭的入侵感之后,也察觉到了爽快。他不是矫情的人,但是很乐意分享,他坏笑着希望陈西安也能体验一下,陈西安没有拒绝,但是在钱心一万事俱备的时候,家里来了两个把他吓的够呛的角色。 因为不用上班,陈西安的户型更大些,两人便撮拾了行李搬了过去,腊月二十七那天下午,陈西安去看杨江,钱心一怕冷不愿意去,便缩在家里看电视。 门铃响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陈西安懒得伸手开门,跑过去一拉开门,就见门口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兴高采烈的唱着自备的BGM。 “当~当~~当~~~额,不好意思,请问这里……还是陈西安的家吗?”左边那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看见他后猛然僵住了,然后犹豫的问道。 钱心一又看一眼右边的男人,两三分熟悉的五官,登时也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了。 第51章 来的真不是时候,正是“媳妇”最丑的时候! 陈西安说这俩过年要在基地值班,这横空出世弄的钱心一不知所措了十几秒。 他们才谈了三个多月,扣掉十二月前隔三差五的出差和加班,一回头就是一个月,总共也才回了三个头,而且因为和家里联系都不频繁,暂时还没考虑过父母那关。 不过谈起两人,陈西安思索片刻,给了个大逆不道的评价:情商低。 钱心一开门的瞬间,这位阿姨的双手还在空中做摇花状,配上她自制的惊喜铃声,有种和年龄无关的天真,而他旁边的男人也是笑容满面,感情比他假正经的对象充沛十倍,看起来都十分好……糊弄的样子。 但是钱心一不敢轻举妄动,哪怕陈西安所言不虚,别人智商又不低,而且一见面就说谎,日后也不太好相见,他说了是,恭敬的把两人请进了屋,借着倒水的理由闪进厨房,给陈西安打了八百里加急的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杨江孤家寡人的发着烧,还以为能敲诈个被伺候的午饭,见陈西安啼笑皆非的去拿大衣,登时叫道:“干什么干什么,说好的满汉全席呢?” 陈西安扣上双排扣,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好好一个小白脸,愣是在川藏线上刷了层酱油回来,不过他确实没想到他能走到梅里雪山,嫌弃之余也发现他的眼神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隐隐有了股主心骨的力量:“空气答应你的,你让空气给你做吧,我爸妈回来了。” 杨江的笑声登时卡进了咳嗽里,痛苦并快乐的爬起来:“诶哟妈,年度大戏,高智商婆婆对上毒舌男媳妇,谁更智高一筹?阴险狡诈的儿子在其中又将会有什么样的精彩演出……我去拭目以待吧!” “搁家吃药吧,多吃点,”陈西安把放在玄关的感冒药系列丢向沙发,友情提示道:“还有,这玩笑别在心一面前开,不然你下次去串门,就只有蒿子秆吃了,要说丈母娘。” 钱心一讨厌洋葱没有之一,杨江全世界最恨菊科蔬菜,当这两样菜齐聚一桌,他们能吐槽半小时。 他为了讨好钱心一已经这样不要脸了,杨江只能替他感到羞愧:“陈西安我看不起你。” 陈西安不痛不痒的带上门:“随你的便。” 杨江缩进被子里,闷在黑暗里叹了口气,连陈西安都找到另一半了,为什么他还这么寂寞呢。 —— 钱心一的尿都快被问下来了。 陈西安估计是捡来的,和他父母的性格一点也像,他母亲习涓很爱说话,父亲陈海楼很爱笑,两人对他进行连环问答,他答的如履薄冰,一直不停的看时间。 人有所短,亲情和友情就是他的短板,爱与憎恶他都不会说出口,但是值得珍惜和善待的人他都记在心里,亲则愈敬。 他在意陈西安,所以每一个问题都答的十分谨慎,首先他不了解陈西安的父母,其次他不知道陈西安的打算,贸然伤了老人的心,他的良心上过不去。 屋里到处都是同居的迹象,玄关的鞋、阳台的衣服和卧室的枕头,但是陈西安的爸妈因为有陌生人在家,坐在沙发上一直没动过,所以看见的不太多,可能他们心思正,也没往歪处想,以为钱心一只是他们儿子有事出门时可以随便扔在家里的一个好朋友。 习涓精心科研,保养的不算很好,四十来岁的皮肤状态,相貌是那种普通的秀气,不过性格很可爱,她喝着柠檬水说:“小钱的名字取的可真好,你是我们小陈的朋友吗?” 他们管陈西安叫小陈,钱心一虽然觉得他老大不小了,嘴里却说:“嗯。” ……男朋友。 陈海楼是个儒雅的中年人,陈西安发福以后应该也就是这种样子,他眼尾堆积着浓重的笑纹,放下水杯在客厅里环顾了一周,笑道:“哟,家里装修风格变化挺大的,小钱是做什么工作的?” 钱心一心里一跳,莫名其妙的喝了口水:“我和您儿子是同事。” “也是设计师啊,工作累吧?”习涓眯着眼睛埋怨她儿子:“什么人哪!把客人独自丢在家里。” “还好,”后一句钱心一无言以对,笑了笑把黑锅扣在了陈西安头上,“叔叔阿姨怎么忽然过来了?我听陈西安说二位今年要值班是吗?” 陈海楼一脸无语:“我们去外市考察,路线会经过这里,其实早就订好了,回来看看小陈,她非要弄什么惊喜,结果弄成个惊吓,不好意思啊小钱,她就总喜欢干这种事情!” 习涓嘿了一声:“又想赖我是吧,当时你没反对掉,那就是同意,是男人敢做就敢当,你是不是男人!” 陈西安的爸超级淡定,背往后一靠:“我不是,你是好不好。” 钱心一:…… 然后两人就开始掐来掐去,这个说我懒得理你,那个说我才懒得理你,钱心一拿不准这二位是真的情商低,还是看出了什么,不过因为智商太高但表达的很隐晦导致他没看懂。 过了会儿习涓站起来,说要去趟卫生间,那里根本就不能看,但是他也不能不许别人的妈去上厕所,他竖着耳朵听马桶抽水的声音,生怕听见陈西安的妈在里面哭。 哭声倒是没有,不过她很久都没出来。钱心一有点担心,旁敲侧击的问陈海楼要不要上厕所,对方低着头敲打着手机,似乎在跟人聊天,闻言回答说他暂时不想上厕所。 可能是心理作用,钱心一觉得家里的气氛十分沉闷,好在没过多久陈西安就回来了。钱心一松了巨大一口气,对他狂甩眼神,意思是你妈进厕所快有十年了。 他一定很紧张,作为一个温柔的攻,他本来该摸摸他的头用深情的眼神安慰他,但是陈西安觉得很好笑,就他那对情商欠了费的父母还能震到张牙舞爪的钱心一,也算一物克一物吧。 钱心一满头雾水的看着陈西安一路笑到他爸的身边,忽然发作将他的手机抢了过来,抬起来一看聊天记录。 [习太太]:老陈,我发现你儿子卫生间里东西全是两套的!!! [老公]:两套好啊。 [习太太]:他什么时候谈了个对象,跟你说了吗? [老公]:你觉得可能吗? [习太太]:不可能,一会儿你问问他呗。 [老公]:你怎么不问? [习太太]:你问问怎么了!我告诉你我就是烦你这种甩手掌柜的态度才让你问的。 [老公]:你越烦我越不问。 对方输入中。 钱心一凑过去瞥了一眼,登时跪了:“……你爸妈挺萌的。” 陈西安显然是被摧残习惯了,把手机还给了他爸,脱了大衣去挂,钱心一跟着他,两人窃窃私语。陈西安笑着说:“没成年之前我挺不容易的,好好对我。” 感觉是挺不容易的,他在的话钱心一就觉得问题不大,慢慢放松下来:“好说,我一开门你妈在外头跳小星星,后来又去厕所闷了半天,我还以为她发现了,槽。” 陈西安堂而皇之的摸了摸他的板寸:“发现了就发现了,紧张什么,弄不到导弹来炸你。” “滚犊子吧你,”钱心一有点担心的说:“我是怕年纪大了不经吓。” 陈西安笑着安慰他:“不要紧,我们家情况不一样,我说了算。你也看到了,他俩搞研究的,一辈子钻在技术里,为了科研好几年不见儿子一面,性格也就这样了,把无理取闹当情趣。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人陪我,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他说的如此有道理,钱心一竟然无法反驳,不过他想起了自己的情况,他的母亲是地道的普通妇女,不知道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以后,会不会气的疯掉。 “不过瞬间就接受肯定也不可能,你当时还想了一个月呢,”陈西安话锋一转:“我先跟你赊个账,我爸妈要是给你气受了,你先攒攒,到时候我去你妈那边还给你,行不行?” 钱心一正在愁这个事情,一听就乐了:“那你可完蛋了,我家里我说了可不算,你估计得赔双倍。” 陈西安摊了摊手:“赔不起就只能私奔了。” 钱心一确实有先走为上的打算,他看了一眼还在低头抨击的陈西安他爸:“你爸妈带着行李,估计今晚得住下了,你赊的账朕准奏了,我待会找个时机就回去了。” 陈西安捏了捏他的手指:“谢谢!他们走之前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吃了晚饭再走吧。” 晚饭的制作过程再次让钱心一见识了陈西安的不容易,他那对科学家的爸妈被香的五分钟进一趟厨房,看饭做好了没。 钱心一认命的蹲在地上刨山药:“我算是知道你绞尽脑汁的逼我分工劳作的阴影来自于哪里了,可怜。” “可怜吧,”陈西安扭头看他:“今天你洗碗吧。” 钱心一把手上黏不拉几的液体往他身上狂甩:“老子今天是客人,吃完饭就走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第52章 陈西安失联了。 钱心一独自回家那晚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说他到了,一直到入睡都没有收到回复,日有所思的他做了个很搞笑的梦,梦见坦白从宽的陈西安被他爸妈绑在导弹上发射到月球上去了。 钱心一从梦里笑醒,觉得自己可能被陈西安那对活宝爸妈给传染了,手脚没碰到熟悉的体温,于是他脸上的笑意又慢慢的没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家也会这么冷清呢。 犹豫到下午,他打了个电话,不过没人接,他登了qq和微信,还是没有看见消息,忍不住东想西想,一会儿是陈西安被关起来了,一会儿是他被他爸打得像狗一样。 他刷了一些关于同志和家人的网页,刷到一个叫新郎的电影,看到一半就关了,知道结局是个悲剧,心里压抑的有些喘不上气,非常想见见陈西安。 他裹上羽绒服开车上了路,临到中途又改了方向,去了杨新民的老小区,他本来打算年前带陈西安一起过来拜年,也不知道他爸妈这杠子插完了,今年还能不能实现。 杨新民独居多年,一个人也过的有滋有味,他把年货办的井井有条,自己也很有情调,在煤气灶上卤肉,家里香料气袅袅,一天煮不烂一块牛肚,他也不急,准备第二天再接再厉。 钱心一赶得巧,捡了个大便宜,把他师父刚出炉的卤鸡撕的全成了折翼的天使,杨新民一回头看见一簸箕残花败柳,把他铲到锅里的心都有了。 年轻的一辈已经忘记了传统的习俗,春联、窗花、爆竹、腊货,他们缺什么就去逛超市买,不再痴迷打牌而是热衷于抢发红包,以后的年,可能会越过越无味。 晚饭爷俩就着小菜喝粥,杨新民看他心不在焉的扒着萝卜丝,忍不住把旧话重提:“没辞职吧?还准备干一年?” 钱心一回过神,终于有了正色:“没辞,不准备了,明年年中吧,我想去国外看看。” 杨新民诧异的抬了抬眼;可他毕竟是老江湖,想的长远些:“你肯挪窝,师父替你高兴,可是行情这么遭,国外的款项更没保障,你要想清楚。” 钱心一给他夹了筷小白菜:“保障这东西谁说的好,就当冲长见识去的,我想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做项目的,从设计到施工,有没有什么新技术,他们遇到成本压制和施工不规范的情况,都是什么反应。” 杨新民赞同道:“想要进步就一定得多学多看,我晓得你烦国内的施工规则,出去看看也好,跟几个国际项目发展下关系网,给自己镀镀金,以后做高精的项目,就不会这么紧巴巴的了。” 国际项目哪有这么好跟,更别说他离开GAD之后下家都还没找,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跟杨新民说了,钱心一点头如蒜:“是是是,快吃。” 杨新民喝了碗杂粮粥才回过味来:“嘿你小子,不是给高远倒贴的挺带劲的么,怎么忽然开窍了?” 钱心一的眼角却不自觉的扬了起来,却非要死鸭子嘴硬:“老高招了个全能型选手,投标、设计一体化都能干,我见了嫉妒,再不去镀金就要被淘汰了。” “这么谦虚可不像你的风格,”杨新民眯窄了眼睛狐疑的看他:“你发什么阴笑呢?” “你才阴笑呢,”钱心一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诶哟你赶紧吃吧,您那小麻花还全摊在桌面上,今天不炸了是吗?” “说的好像你要给我的小麻花做多大贡献似的,你个吃白食的还管我?我就爱半夜炸!” 钱心一敲了敲盘口:“你炸,你说了算。” 他师父老人家也是勤快透了,一个人在家搓了一块门板的小麻花,钱心一看了头都晕,也不能真让他一个老头炸到半夜去,留下来被他指挥到夜里十一点多,因为凉了还要立刻装起来密封,反正家里也没人,他就没回去。 老人有烫脚的习惯,钱心一被抓过来塞进开水盆里,被烫的龇牙咧嘴,杨新民看他那个瘦不拉几的样子就来气,又开始啰嗦:“你说你都30了,准备打一辈子光棍还是怎么的?大过年的跟我呆一起,说出去别人要笑的。” 这回钱心一回答的很认真:“没这种准备,真的。” 不过杨新民听狼来了听得有点多,跟以往一视同仁了:“我找老哥们姐们的给你再物色一下?” “师父别,”钱心一想起陈西安的爸妈,临时决定先给老头打打预防针,他斟酌了好几秒,说:“要是我有对象,你们又接受不了,那还不如光棍自在呢。” 杨新民表情一僵,好像有点受惊吓:“啊?不是你等我想想,你对象得是个什么样儿,我才会接受不了啊?” 钱心一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一脸你猜的德行。 “听你这意思是有信了,好事儿啊,”杨新民一边弯着腰往盆里加水,一边拼命的想:“长的特别磕碜?” 钱心一抿着嘴角笑的不行:“没有,长的比我好吧应该算。” “瞎说,女的跟男的能放一起比吗!”杨新民觉得他有点神经:“穷的不得了?” 钱心一摇了摇头:“没有我穷。” 杨新民拧着花白的眉毛:“听起来好像是你配不上人家啊,条件这么好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真是稀奇。” 钱心一再三思索,还是放了个重磅炸弹:“他穿平底鞋比我还高。” 杨新民怔了半分钟,脑子里半天都只有一座山的形象:“……这闺女一米八啊。” 钱心一要笑炸了:“不止呢。” 说完他脚也没擦,湿着踩拖鞋飞快的跑了。 杨新民从“还是个珠穆朗玛峰级别的”震惊里回过神来,见他的徒弟没了影,还以为钱心一是在逗他玩,骂了句王八蛋,倒了水也去睡了。 第二天陈西安还是没来消息,钱心一提了一大包师父牌自制的奶油小麻花,实在按耐不住好奇打算用这个去探路了。 陈西安没有被关起来,只是还在谈谈。 钱心一离开那天晚上,他就用一个小请求达到了想要的目的,他让习涓去帮他收衣服。 杨江常来串门,两双男士拖鞋不奇怪,浴室里口杯牙刷全两套,勉强也分不出男女来,床上两个枕头上也没写性别,没事他父母也不会来参观他的衣柜,所以还是收衣服见效。 衬衫、西裤、袜子甚至内裤全是两套,一起收下来就难免引人注意了,一经注意尺码有一整套的不对,那么问题就浮出来了。 陈西安了解他的母亲,她非常不敏感,但是她非常聪明。 宵夜之后喝茶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开水泼到了他的手机上,水温超过100度,一下就把手机烫黑屏了,陈西安就知道她肯定觉察到了他的用意,但是她忍得住什么都没说,可能需要空间和丈夫商量。 陈西安根本没去碰电脑,网络肯定技术性的断了。 陈家父母虽然在生活技能上可能有些呆萌,但他们做的下科研,必然有专业突出的地方。面对这个春雨惊雷一样的大事,两人都对着眼一夜没睡,心里一面觉得愧疚,对儿子关怀太少,一面觉得无法接受,尽管走上了不同的职业道路,但他们从没否认过,这个儿子非常优秀。 他们从没想过,他单身至今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喜欢男性。钱心一是个好孩子,可他们不符合人类繁衍的正常规律。 他们不敢来劝陈西安,因为一直对不起他,面对他没底气,也知道他做决定都很坚定,想的都很清楚,旁人难以动摇,他们希望是钱心一没想清楚。 不过在他们密谋去找钱心一谈话之前,陈西安先敲开了两人故意躲在屋里的门。 他泡了壶特级的正山小种,往二老面前一人放了一杯,笑着说:“昨天没睡好吧,有话就说,说完了正好去补觉。” 习涓被那声细细的瓷磕玻璃声弄的十分心慌,眼圈瞬间就红了:“你……为什么会这样啊?是,我跟你爸的错吗?” “妈,说什么呢,”陈西安往她那边坐了一点,“我喜欢他又不是错。” 习涓眼泪开始往下淌:“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是吧,老陈怎么办哪?我想让他听我的,不要跟小钱那孩子在一起。” 陈海楼搂住她哄了哄,他们就是这样,吵起来离奇,好起来也不需要理。陈海楼对这个儿子也很是没办法:“喜欢总要有个道理吧,你的道理是什么?” “赫斌出事那年,你们基地正在进行试验,我的电话打不进去,再收到你们的来电,我都已经恢复正常上课两个多月了。赫斌这个名字,你们是不是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还有,因为这个姓很少见,记忆里剩的也不多,知道他的陈西安曾经的好朋友,和他之间也有些误会,但那些事都过去了,而且陈西安也没什么异常。 “我有,我做了六年的噩梦,每天都梦见他从楼上掉下去,我不敢上屋顶,我做不了好项目,我只能在八局混日子,我本来都看见自己这懦弱失败的一生了,是心一叫醒了我。” 习涓泣不成声,她和丈夫都忽略了儿子青春期的创伤。 陈西安:“钱心一是个值得喜欢的人,这就是我的道理。” 习涓哭的含糊不清:“那我的孙子怎么办啊?” 陈西安只能卖了刘易阳:“妈,心一的母亲和你的损失一样大,没有儿子我和他也很遗憾,不过他有个五岁的小弟弟,长的特别可爱,你会喜欢他的。” 第53章 不被父母祝福的感情很痛苦,钱心一从酒后就化身话唠的王一峰那里听过一百遍。 王总清醒的时候嫌他媳妇这里啰嗦哪里八卦,可一旦喝醉就成了痴情好老公,说他媳妇跟着他多不容易,说这些年自己亏欠她多少。 他们听着确实挺不容易的,恋爱那会儿王一峰穷就算了,问题是小地方讲究辈分,王一峰的大姐和蒋一芸的表叔是一对,他们不仅沾亲带故还隔着辈分,眉来眼去了十几年,被一个跟近亲结婚无关的辈分给拦住了。 听王一峰说,当年蒋一芸狠下心跟他去领证,娘家好面子补贴的200块嫁妆,次天就来就要回去了,村里人也全把他们当笑话看,这才辞了国企锅炉房的铁饭碗出来闯荡。 父母之恩,大于天地,天地都不同意,谁心里好受得了。 钱心一有心理准备,会面临一个艰难的长期抗战,可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尴尬,奇特的是尴尬的还生不起气来……或许是陈西安的爸妈本来就属于少数那种人,比较与众不同。 钱心一忐忑的敲开陈西安的家门,开门的是习涓,两人一照面,目光各自躲闪又撞上,钱心一叫了声阿姨,被眼睛红肿的习涓侧开身子请了进来。 她是个有教养而心软的女人,半辈子在学习半辈子做科研,人性其实很纯粹,摔门这种刻薄的事她做不来,回到沙发上坐下,也不知道跟钱心一说什么。 钱心一把装着麻花的铁盒子放在茶几上,目光溜了溜,发现他爸在书房,而陈西安刚好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一见是他眼睛就弯了,笑的是寻常模样。 脸上没淤青,情绪也自然,看起来没挨打,也没受到逼供,钱心一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去忙,陈西安于是又缩了回去。 从昨天到现在,他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也不抓心挠肺的试图联系钱心一,只在家里少食多餐的伺候爹妈,二位想吃什么就做什么,然而机会难得,他爸妈却不太有胃口,只是看着他那个悠闲的样子,心里更加乌云密布——他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和恶语相向,习涓的脸色和红眼圈甚至让他觉得不忍心,钱心一干坐着沉默,心里怪自己腿长:让你要来! 陈西安和他爸两人像约好了一样,谁也不来客厅,钱心一和他的丈母娘无言以对了十多分钟,习涓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钱,阿姨很喜欢你,”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了腔调,眼泪也被催了下来:“我问过了,是陈西安追求的你,阿姨没有资格怪你,可我心里向着他,我控制不了……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见你,你让我习惯一阵子好不好?” 她连重话都没说过,钱心一其实觉得没什么,但是一阵子是多久呢? 如果这是工作,他不确认到秒就不会罢手,可惜这是人情,钱心一看她哭的又抱歉又伤心,登时溃不成兵,一连抽了5张纸给她:“好好好,我马上就走,你先别哭。” 习涓接过纸捂住脸,哽咽道:“谢谢小钱,阿姨适、适应能力挺快的。” 钱心一这回不能拿对付徒弟那套“咱慢慢来不着急”来了,只能尴尬又哭笑不得的应了一声,起身准备走了。 陈西安穿着拖鞋追了出来,光天化日的在楼道里搂着他接了个吻,钱心一一边陶醉一边戒备,在楼梯里响起脚步声的时候要将他的舌头推出去,被陈西安吮着舌尖咬了一下,霎时麻中带痛,他呸了一声,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吐了几点口水到对象的嘴里,揪着他的头发把人拉开了。 “疯了你!”再亲下去要起反应了。 陈西安挑着他的下巴转他的脸,佯装左看右看:“检查一下气满不满,满了及时放。” “神经病!”钱心一拍开他的手:“哪来的气!你妈都求我了,真是折寿。” 陈西安捏捏他的耳朵:“她忘性跟你一样大,难受不了多久,不要紧。” “你不懂,”钱心一把手一挥:“苍天饶过谁,等我妈来求你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你妈说的没错,她需要时间习惯,我也需要适应适应。” 陈西安替他拢了拢大衣领口:“好好适应,别总下面吃,我爸妈还要呆几天,走了我回去给你做发泡剂吃,起驾吧皇上。” 钱心一自己“喳”了一声,把手抄进口袋里走了。 —— 不下面还真不知道吃什么,热闹过了之后,一个人吃饭就特别没意思。钱心一在家隔绝了两天,无聊到开始背英语单词。 陈西安两边都散了一堆书,钱心一乱翻一通,发现一本鸡汤都没有,要么偏哲学,要么是建筑,他捡了本带插图的中国古代建筑格局,看完那些巧夺天工的榫卯结构以后,愈发觉得当代的建筑呆板。 在他快要长草的时候,他接到了他小弟弟的电话,刘易阳在电话那边哭的中气十足,他从来都像蚊子似的,这状况实在不正常。 钱心一问了两遍只得到了哭的答复,于是拧着眉毛从沙发里坐了起来:“刘易阳,你哭什么?” 可能是他语气太严肃了,刘易阳吓的打了个嗝,还在隐瞒:“大哥我想你,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想屁!”钱心一骂道:“我给你一分钟,你不说我就挂了,然后你就不用给我打了。” 刘易阳努力的忍着泪嗝,欲言又止的说:“我……那个,毛笔老师他……他老摸我,小鸡鸡,还……还把舌头伸到我、我嘴巴里,大哥我害怕。” 钱心一一听怒从心起,声音猛的一抬:“你说谁摸你小鸡鸡!” 刘易阳“哇”一下嚎了起来,吓的语无伦次:“没……没谁。” 钱心一耳膜轰鸣,听他哭的声嘶力竭,连忙把声音软下来,学陈西安那种傻样子哄他:“好了……宝、宝贝,咱先不哭,把事说清楚,也别一直打嗝,好不好?” 刘易阳嚎的更加卖力了,孩子就是这样,越哄越委屈。 钱心一被他吵的受不了,把手机拉开了10多公分,等刘易阳开始打嗝了才又贴回去:“哭好了?说事好不好,大哥很忙的。” 刘易阳频率很高的吸着鼻子,用鼻音嗯了一声。 钱心一觉得很恼火:“毛笔老师是谁?” 刘易阳估计没理解他的问题:“就是……教写毛笔字的老师啊。” 钱心一心想我这还问你?嘴上又耐着性子解释:“他叫什么?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了?除了你还有别的学生吧,他还摸谁了?” 刘易阳答的磕磕巴巴:“姓王,叫,叫三个金堆起来那个字,男的,年纪啊,头发都白了,应该五十几了……吧。我们班花也是他的学生,但是我们上一对一的课,我不知道他……摸没摸别个同学。” 钱心一默念“他还是个孩子他才5岁”,边艰难的整理着信息:“除了摸你亲你,他还对你干了什么?妈知不知道?你爸呢?” 刘易阳支支吾吾:“没有,他、他不许我告诉家长,说、说会掐掉我的小鸡鸡,大哥,我屁股好疼啊。” 已经误入歧途的大哥瞬间就疯了:“你等等!屁股疼?屁股怎么会疼?” 刘易阳被他吓的声音又小了两分:“就就就……就三金掐的啊。” 钱心一恨不得打死他:“刘易阳,你是不是猪脑子吃多了?他不许你告诉你就不告诉,他让你去……算了不说了,你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刘易阳瘪着嘴嗫嚅道:“不知道,大哥,我就是害怕。” 钱心一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害怕了,然后呢?” 刘易阳哀求道:“你来一下好不好?” 钱心一把气叹的十分莫名其妙,先不说他只是一把远水,就说他们这八百年不见一次的关系,刘易阳却来找他求救,也是挺奇妙的。他说:“你应该跟你爸妈说?说了问题就解决了。” 刘易阳弱气的哭起来:“不敢说,我害怕,我怕老师报复我……大哥我还在补习班的厕所。” 钱心一按着眉心掀开毯子:“行了蹲着吧,等我给你打电话。” 刘易阳乖巧的说:“谢谢大哥,mua。” 钱心一空手走的,他没准备在B市长待,不过走前他在家里留了张字条,以防陈西安忽然过来找不到他。 不过他低估了猥亵刘易阳的这个毛笔老师,那是个惯犯,基本能做到雁过不留痕,为了揪出这猥琐男,他在B市一直待到了大年初四。 第54章 刘易阳趴在楼梯间的窗户前,看雪花在寒风里急旋,大雪来的毫无预兆,天色也昏了,而他等的人还没来。 医院最近病人多,陪护紧俏,他来这里学毛笔字,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妈妈打算在年前多挣点外快,她下了班会顺路过来接他回去,每次都对这个老师感激不尽。 这个叫王鑫的男人会面带微笑的收下感谢,然后在他们独处的时候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他。刘易阳讨厌他,但是也很怕他。 “阳阳,你怎么又跑到这来了?这里多冷,回屋里等吧,再过半个小时你妈妈就下班了。” 明明是道挺温和的声音,刘易阳愣是哆嗦了一下,他扒着窗框回过头,从走道里拐出来的男人四十多岁,身高中等身形消瘦,带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看起来颇有几分学者气息。 人是视觉动物,这种本能在婴儿期就能窥出踪迹,在他对自己做这些奇怪的事之前,刘易阳也以为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听话的对他非常尊敬。 现在这种尊敬毁了,只剩下不想暴露的畏惧。 刘易阳不擅长撒谎,目光游移到电梯门口,盯着底下那条缝小声的说:“屋里热,我觉得很闷。” 他的毛笔老师王鑫笑了笑,过来准备牵他:“暖气开大了是吗,关小一点就不会热了,你站在这里会感冒的,来,跟老师回去。” 刘易阳往楼梯间挪了挪,又怕他过来又不敢正眼看他,急中生智道:“我、我不想进去,屋里有股臭味,我觉得喘不过气。” 王鑫细微的拧起眉想了想,随即笑道:“那是榴莲的味道,榴莲是营养非常丰富的水果,小孩子不可以挑食哦。” 刘易阳绷着身子盯着他的脚,跟着小幅度的往楼梯里退,要不是因为儿童天性里对老师的那点畏惧,他铁定撒腿就跑了。 王鑫的眼神逐渐阴郁起来,这样他还看不出孩子的抵触那就枉为成人了,或许是因为反差大,斯文的人沉下脸比暴躁的人更可怕。他不紧不慢的朝刘易阳逼过去,盯着他的眼神如同看着挣脱不掉的猎物。 “阳阳不乖,老师要生气了啊。” 刘易阳真就不敢动了,他还太小,区区一个业余爱好老师对他来说都是权威。他把自己贴在墙上,用力的恨不得钻进去,王鑫将手按在他头上的时候他忽然就崩溃了,他特别突兀的叫了一声。 然而预料中的拉扯没有出现,倒是王鑫跟他二人转似的也痛呼一声,扑过来肚子撞在他鼻子上,压得他鼻酸的眼泪直冲眼眶。 刘易阳连忙伸手去推他,才碰到他的羊毛衫手心就空了,王鑫忽然朝后倒去,刘易阳在他扬起来的胳膊空隙里看到了半个雪人,那是他满身披雪的大哥。 他虽然人秀气,但其实不太爱哭,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钱心一面前就总是哭的肆无忌惮,或许乡下那顿麻辣烫,他跟人聊天的模样温柔,又或许是他牵过自己的掌心暖热,这个总是一边皱着眉一边满足他小要求的男人让他觉得安全。 刘易阳用两只手蒙着眼睛,转过身去对着墙壁开始哭。 另一边王鑫扑在楼梯上,摔的不巧牙齿磕在了踏步边上,一阵透心凉的剧痛过后嘴里就麻了,他呵着气缓解痛觉,抬手一摸便是一手的血,血里还有一块牙白,他用舌头舔了舔门牙,发现靠左那边的门开了。 他气的太阳穴狂跳,爬着坐起来盯向钱心一,含糊不清的吼道:“疯子吧你,你谁啊?干什么啊?我……我要告你!” 半路忽然下起雪,高速上追了尾,堵得导航上一整条红,钱心一打刘易阳的电话打不通,打他妈的电话是别人接的,说她带病人出去抽烟去了。他心里其实挺着急的,风雨迢迢的赶过来,被糊了满身雪水,怕这孩子被怎么样了。 结果刚出电梯就听见他叫了一声,他就随便踹了一脚,见他撞到了刘易阳,又随便扯了一下,只是没料到扯的这么替天行道,把这老师的牙给磕掉了。 要不是因为没有证据,就这个老师摔的头卡进台阶角,他不揍得他满地找牙都对不起这个得天独厚的姿势。 钱心一跟项目上的流氓扯皮扯多了,变脸的功夫学了个皮毛,不过基本日常也够用了。 他先把默默哭的满脸泪的小弟弟扒过来看了看,见他衣衫整洁,忍不住就糊了他后脑勺一个巴掌,没事哭的这么惨。 接着他整顿了一下面部表情,绷出平时骂赵东文的模式:“怎么了?这谁啊?” “这谁”一口气冲上脑门,气的七窍生烟,他在这一带好歹是个有知识的局域名人,这真不知道是谁的家伙还敢这么轻蔑的提起他,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要质问钱心一是哪根葱,刘易阳适时哭进来:“大哥你来了!这是妈妈给我请的毛笔老师,没事,走吧我想回家了。” 钱心一睁了下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他欠身过来拉王鑫,嘴里的抱歉一连串:“误会误会,对不住,都怪这孩子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危险,幸好我这个人比较冷静,不然您这盘牙得四处漏风了。” 他家的冷静估计是10块钱一斤的,王鑫端着他的门牙,一听见那个字就患处发痛,钱心一唯恐天下不乱的继续说:“老师您这牙,我可真抱歉……不过牙科这点都下班了,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去补吧,医药费肯定算我的。” 王鑫嘴角抽了抽,碍于平时衣冠禽兽的形象,只能把怒火和血吞下:“小伤,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去就行。我没听说阳阳有兄弟啊,请问你是?” 他敢对刘易阳下手,就是摸准了他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他没人可说,这男人年纪都够当他爸了,怎么就蹦出个大哥来? 钱心一让刘易阳牵了手,笑道:“那……不好意思,我是他大哥,亲生的。他还有一个小哥,是个律师。” 另一个“律师”小哥陈西安隔着一个城市,在厨房给他母亲做韭菜盒子,他并不知道钱心一占了他便宜。 王鑫听到律师两个字眼神动了动,心里一瞬间有过后悔,不过很快就不以为然起来,越是体面的人越珍惜面子:“这样啊,听起来你们家十分热闹,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 钱心一笑了笑没接这茬,他不太喜欢随口把孤独挂在嘴边的人,不管如何,一个人的寂寞都是自己选的。 王鑫去洗牙口了,钱心一看了下刘易阳的儿童手机,果然变成了飞机模式,他不动声色的调了回来,在王鑫屋里转了转,没发现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回头见刘易阳撅着屁股在小桌椅上收拾纸笔,心里就想回去得提醒他,男孩子不能随便撅屁股。 刘易阳见了他高兴,走着走着就把小鸡鸡被摸的事忘了,还哼起了儿歌,钱心一觉得他的心也是够大。 上了车有暖气,就叫他脱了裤子,前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就是屁股上还有几道没褪去的掐痕,浅浅的红色指印,过了晚饭洗澡的时候就会褪的看不出来。 他心想这个王鑫还挺会把握力道的,不轻不重叫人查无对症,也是个心机那什么。 只要刘易阳还在那儿学毛笔字,这事就绝不是最后一次,但要是捅到彭十香那里去,刘易阳是可以解脱了,但钱心一了解他妈,脾气挺躁的一妇女,肯定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嚷的满大街人都知道了,最后很可能被倒打一耙。 王鑫的一耙也不会有多大分量,只是走了一个刘易阳,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像他这样的。钱心一虽然没有伟大到为民除害那么正义,但他曾经受人恩惠,在力所能及的范畴里,他也想整治一下王鑫这种人。 单纯的瞧不起,心理扭曲只是软弱的借口,将所受的压力发泄在残害弱小身上,只会加速他的扭曲。 但是要怎么揪出王鑫的狐狸尾巴,钱心一暂时没想到什么机智的办法,他不是电视里的特工,随手就能在王鑫家装一个他发现不了的摄像头,又或者在他家对面租间房,每天用望远镜观察他的家。 他需要集思广益,可惜广益的那位手机还在检修。 刘易阳特别热情的邀他回家,钱心一没去,在城里定了间酒店,离他妈的家不远不近,并且告诫小弟弟不许告诉他妈妈,说这是一个惊喜。 明天就是团圆了,刘易阳双眼亮晶晶的弯起来,真的就信了,乐呵呵的以为自己守着一个让人开心的秘密。 30这天刘易阳仍然要去练字,钱心一送他去的,课后问他发现王鑫这一天十分规矩,除了教学别的什么都没干,钱心一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是王鑫确实是被他刻意说的律师家属给暂时镇住了。 B市的习俗是下午吃团圆饭,刘易阳拉他回家,钱心一拿陈西安当借口,说他也在B市要先去见他,刘易阳放过他之后,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晃,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 地上有放过鞭炮后留下的残红,硝烟气味浓重,是过年的味道,路过的家庭欢声笑语,钱心一把积雪踩的咯吱咯吱,他挺想陈西安的,但是他爸妈不知道走了没,走到秃瓢的梧桐道尾时,手机忽然响了。 “我的所长,大过年的找你可真不容易,”陈西安在那头笑着佯装叹气。 钱心一忽然就高兴起来:“哟,出狱了。” “嗯,刑满了,”陈西安声音里有鞭炮声:“我去你家,就找到张破纸条,一气之下偷了你的旧手机,B市金泉广场许愿池,来见我。” 第55章 许愿池里落雪压冰,投不进硬币许不了愿,然而钱心一并不需要许愿。 池边的长椅上背对他坐着一个人,在钱心一的视野里,那个后脑勺真是十分英俊潇洒。 他越靠近,心里就越温情,有时候他自己都会疑惑,像陈西安这么妥帖的缘分,怎么会降临到他头上,但是这个人真实的属于他。 钱心一靠近的姿态像个贼,轻手轻脚的准备给陈西安一个惊喜,结果还没来得及捂住人的眼睛,陈西安却陡然转过来,往他脸上糊了坨雪。 他被冰的打了个寒颤,听见陈西安愉悦的声音从冰凉之后传过来:“恭喜发财。” 钱心一扑掉立刻就融的雪粉,带着满脸潮气笑了起来:“你妹的。” 陈西安拉着他往身边靠,张开手臂来抱他:“天爷!冻死我了,来,暖,宝宝。” 这笑话挺冷的,钱心一瘪了瘪嘴,摸到他的手果然在外头被寒气浸的干冷,便裹起来揣进了兜里,虽说广场上没什么人,还是坐在了椅子上让拉拉扯扯的姿态不那么明显。 “你爸妈怎么走了?难得团个圆。”他高兴是不假,但也明白他们一家三口聚起来不容易。 “不是我赶走的啊,”坐下来就别到了手,陈西安抽出一只手来搂他的肩膀,半身的重量挂在钱心一肩上:“他们本来就没准备跟我一起过年,因为咱们的事情多呆了一天。” “你妈……”钱心一顿了顿:“还哭吗?” 其实也哭了好几顿,问他不愿意代孕,让他哪怕去做试管也好,不过陈西安说:“今天凌晨在机场哭了,说想见你,下次休假的时候我带你去基地好不好?” 钱心一明显不太信,听到后一句又连忙打击他:“还休假!你以为你还在八局呢。” 陈西安看着远方,白茫茫的一片:“会有的。” 从年前高远的心情就能看出些端倪,公司中的标似乎没达到他的要求。而且他跟他爸爸谈过,一致觉得过了这个年,潜伏了一年的金融危机带来的负面影响就要浮出水面了,房地产泡沫会给中小型投资企业灭顶危机,而一旦政府开始限制开盘,那么建筑产业将是被株连的九族。 明年甚至是后年,所有产业都会过的十分艰难。 小别胜新婚,钱心一懒得来回跑,陈西安知道刘易阳被猥亵之后也觉得这个问题十分严重,两人便没有回C市自己的家里,年三十的街上已经没什么铺面开着,两人窝在硕果仅存的一家酒店里鬼混了一个下午,饿的眼睛冒绿光出来觅食,被彭十香拧着说漏嘴的刘易阳给堵在了酒店附近的超市里。 这不是彭十香第一次见陈西安,之前觉得他是大儿子温文有礼的好朋友,但团圆饭的日子还腻在一起,彭十香笑的虽然热情,但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既然都堵到了,钱心一实在躲不开要去母亲的新家,带着陈西安很奇怪,但是把他一个人扔在酒店里又觉得过意不去。反正他们总是要在一起的,但是彭十香的新家庭或许他们只会一起来一次,陈西安都大老远跑来找他了,钱心一不打算委屈他,奇怪就奇怪了。 刘易阳的爸爸刘振是个保健产品销售经理,看职位应该是能说会道的人,但钱心一见过他几次,觉得生活里有点过于严肃了。 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刘振就直言不讳的说希望钱心一不要来打扰他们的家庭,他并不是一个大度到能接受妻子前任丈夫儿子的男人,钱心一不评论他的心气,但尊重他的诚实。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平,吃完两人立刻告辞,室外已经发昏了,陈西安本来打算问些什么,又觉得他看见的其实已经够明白了,就手拉手的回了酒店。 路灯昏黄,影子长长。 晚上两人缠在被子里商量,猥亵这个事怎么处理才能一劳永逸,聊了半天也没得出比较好的办法,在别人家里安摄像头只有小说里才可能,录音也不可行。 因为从刘易阳的描述中来看,王鑫十分谨慎,他会先摸遍孩子的身,看有没有带东西,而且在实施过程中喜欢自说自话,比如刘易阳疼的哭起来,他就会像入戏一样说老师又没有凶你,只是划了你这个字之类的。 钱心一叹了口气,陈西安就来堵他的嘴,他有两个万能借口,一个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个是一寸光阴不可轻。 刘易阳初一不用去学字,但是他得去给王鑫拜年。王老师一开门,只见他一个小矮子,戴着兔耳朵的绒线帽子,抱着拳头唱恭喜发财,可爱的一塌糊涂,心里又十分蠢蠢欲动。 “阳阳真乖,怎么就你一个人啊?进来,老师给你大红包。”王鑫见了他是真的高兴。 “老师不啦~”刘易阳笑起来只有一个酒窝:“我大哥去给我换钢镚儿啦,待会带我去庙会上玩。” 王鑫觉得他的笑容非常刺眼,弯下腰来捏他的小脸蛋:“你大哥对你可真好。” 刘易阳自豪的好像钱心一多待见他一样,听到电话响脚不沾地的跑了,王鑫捻了捻手指,放到鼻尖上闻了闻,脑补出一丝奶香味来,他眼神骤然加深,关上门摸向了裤裆。 楼下大哥抱着个可笑的小猪存钱钱全换成了一罐,应要求把给他的两百块钱压岁元硬币,陈西安又添了两百纸币,2斤多猪被刘易阳乐呵呵的傻搬了半天,累的最后都走不动了。 他们在庙会遇到了刘易阳那个班花同学,称作班花其实是个小男孩,小模样长得非常精致,和刘易阳对着用鼻孔出气,有点小冤家的意思。 陈西安作为谈判专员,和班花的母亲谈了谈,聊完之后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从她躲闪的眼神里陈西安推测她是知情的,因为她说他们已经不学毛笔字了,但她的原因是孩子的三分钟热度过去了,并且在陈西安表明王鑫可能是个猥亵犯的时候,露出了一直“这是个天方夜谭”的表情。 钱心一被她的“一无所知”给震惊到了,同时他也想起刘易阳的父母到现在也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孩子演技太好,还是他们太粗心大意。 其实很多孩子都遇到过侵权行为,而大多数家长都会选择故意沉默,让真相掩于时间的洪流之后。 刘易阳初二还可以玩一天,钱心一跟陈西安打算去城郊泡温泉,他也非要去,还发了条朋友圈炫耀。不想不经意被当成背景墙的钱心一和陈西安正在撩闲,他箍着陈西安的脖子往水里压,被陈西安搂着脖子同等报复,两人凑的特别近,赤身裸体的姿态实在亲密。 他连小学的门槛都还没摸着,朋友圈里自然全是熊孩子,唯独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他的毛笔字老师。 因为钱心一的胡说八道,王鑫直接误会了,他真以为这是小哥,一时觉得这三兄弟一人一个样,丁点也不像。 钱心一有腰椎,不能受冻,彭十香给他缝了条护腰送到酒店,查了下房间号发现两人这几天一直住的是一间,那种奇怪的感觉登时又来了。 她去超市买牛羊肉卷准备晚上烫火锅,不巧遇到了王老师,王鑫一见她就夸了起来:“彭姐真有福气,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出色。” 彭十香满头雾水:“……我哪来的第三个儿子?” “……”王鑫于是点进了朋友圈,指着刘易阳的动态说:“这不就是吗?” 钱心一脸上的笑容让彭十香眼皮狠狠的跳了跳,她多看了两眼,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焦躁,她是没什么见识,但是同性恋三个字还是认识的。 一瞬间她陡然有了种柳暗花明的错觉,难怪他不愿意相亲!难怪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肯成家!难怪他们……住一个屋里。 “彭姐,诶,彭姐你怎么了?”王鑫见她慌里慌张的就跑了,连购物车都忘了推。 “他爸没了,他这是要绝钱家的后”、“他在报复我嫁了人”、“同性恋是病”、“他怎么能这样”等念头在她脑子里翻滚不休,彭十香一口气跑上城乡班车的时候,气的一路泪如泉涌。 钱心一还不知道大祸将至,在儿童区溜刘易阳,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不靠谱”的气息,他是个旱鸭子,注定与泳道无缘。 刘易阳玩水玩high了,游的焊进了水里,皮都泡白了也不肯出来,钱心一怕他抽筋或是游深了,买了条别人跳舞用的彩带,绑在弟弟身上,看他扎进水里泳的不知道今夕何夕快往成人区跑的时候,就把他拽回来。 陈西安出去买快餐了,休闲的人多,队如长龙,他已经排了快20分钟。他混在人群里,彭十香从他不远处经过,谁也没看见谁,等他取到半热不冷的快餐回去时,看见的就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 钱心一顶着一对中心对称的巴掌印站在人群中间,他母亲在岸上哭,他弟弟扒在泳池边上哭。听不清他说了句什么,他妈妈忽然一伸手,将他推进了泳池里。 这是陈西安的教养里不能接受的行为,以爱之名,贯伤害之行。 第56章 钱心一蹲在泳池边,像收网那样拉着彩带:“游泳池的儿子,该起来了。” 刘易阳这两天跟他混熟了,言行也放肆起来,想跟他大哥开个玩笑,他蹬着水伸出一只尔康手,另一只捂住胸口做丧命状:“啊!这水……有毒!” 说完就沉了下去,憋着气在水底下思考,他入水之前好像看见了他妈的脸,然后还没想明白,就被钱心一活生生的钓了出来。 “大……啊!”他湿漉漉的冒出水,才说了一个字,就见他妈妈一把拽起了钱心一,给了他左边脸一巴掌,刘易阳惊叫一声,发现她红的不正常的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水,眼神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这耳刮子远不如杨新民的厉害,但是钱心一被力道扇的别过脸去,一回头对上母亲的视线,登时心如刀绞,他脑子里弹出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彭十香头疼欲裂,她抓着钱心一的领口,近乎哀求的问道:“你跟陈……他不是那种关系,对不对?” 刘易阳在水里微弱的叫了一声:“妈,你为什么要打大……” 彭十香瞪向他声色俱厉:“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吼完她又转了回去,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的大儿子,刘易阳从没受过这种训斥,一声就被吓懵了。 这大概是她有了新家庭之后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眼里心里都纯粹只有钱心一,然而原因却让他闻风丧胆。 他被母亲目光里的哀戚压的抬不起头来,他不想伤她的心,但在他接受陈西安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在她心上开枪的凶器,如今扣下扳机的时刻来临了。 他越孝顺,这一刻对他来说就越艰难,大庭广众之下他要丢指数增长的脸,甚至可能上新闻,但他欲言又止了四遍,还是没有否认,压力和愧疚迅速熏哑了他的嗓子,他勉强笑了笑,说:“妈,这么多人看着,别打脸行吗?” 彭十香捂住眼睛倒吸了一口气,哭声让它听起来很揪心,她的眼泪沾湿了手掌,然后被她扇到了钱心一的右边脸上,她声嘶力竭的骂道:“你还有脸跟我提脸?你有吗,啊?” 刘易阳被巴掌声震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了声妈妈没人理会,被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弄的哭了起来。 主观来说钱心一觉得他是有的,他不偷不抢认真纳税,欠着贷款也很努力的在还,他和大家一样都是普通人,既然别人有脸,他应该也是有的。但是他不敢反驳彭十香,她对他恩重如山,生他养他万般艰难,她说他没脸,那就没脸好了,反正面子丢了再要,是可以持续发展的东西。 不过他不能让盛怒的母亲动手打陈西安,因为她对陈西安没约束力,而且陈西安的爸妈也没有打过他。 钱心一愣是在老虎嘴上拔了根毛:“妈,是我对不起你,你随便打,但是陈西安对你来说是个外人,你不能跟他动手。” 彭十香被气的喘不过气来,心口憋的无处发泄,她嚎了一声扑上去捶打他,不想他站在泳池边上,还没挨打就掉了下去。 有时候看热闹的人并不是那么冷眼,他们大多是连蒙带猜的看戏,需要比较长的脑回路才能反应过来。 钱心一砸进泳池里,没准备好呛了口水,被小弟弟使出吃奶的劲带出水面,登时咳的天昏地暗。陈西安跑过来将他拉起来,等他清干净鼻腔的水,拉着人大步就走,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一眼敌视的盯着他的钱母。 刘易阳穿着条小泳裤爬出来,为难了一会儿吧嗒吧嗒的湿脚跟着陈西安跑了,一来他是觉得他妈妈这样很可怕,二来是因为觉得他们都走了,他妈妈也会跟上来的。 彭十香觉得自己占尽了道理,这个拉着她儿子堕入歧途的男人见了她应该是心虚的,谁知道这个向来好脾气的男人暴露行迹之后竟然是这幅嘴脸,完全没把她当回事。 愤怒的同时她还有些想不通,他一个心理有病的人,凭什么这么狂妄! “你这个、这个、这个……”彭十香到底是不敢叫同性恋,她再生气,潜意识里还是顾忌着钱心一的面子,她一连停顿了好几下才想起需要的成语来:“这个罪魁祸首,你们不要脸!你们给我撒手!!” 她追上去想要拉开搀扶的两人,快贴近的时候陈西安忽然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说:“阿姨,要打要骂回去再说,这里差不多有800多人,只要一部手机就能让他出名,你要是希望他爆红,被成千上万的人指指点点,我现在就可以停下来配合你。” 她就是怕人指点他,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赶来想打醒他,陈西安一针见血的戳中了她的死穴,彭十香脸色骤然燥红,不自然的环顾了一周,对上了几十双眼睛和竖起的智能手机,登时心惊肉跳的摇了摇头,除了哭不知道怎么办好。 钱心一缓过气来拐了他一肘子:“你少吓她!妈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先到车里去好吧?” 到了停车场,他指使陈西安带他弟弟去堆个雪人,他需要跟他母亲单独谈谈。陈西安瞥了眼车后座,说:“能谈吗?不然还是我先来吧,替你扛下第一波集火。” 钱心一笑了声:“等着吧赔双倍的,我先跟我妈表个态,要对你不离不弃什么的,让她一会儿把你往死里集火。” 陈西安指了指几米之外的雪地:“去那站着大喊一声‘陈西安我爱你’,你妈一定向我开炮。” 钱心一:“你搞定你妈,我搞定我妈,就是这么分工明确,去吧,不要紧。” “让你洗碗的时候有这么一半的痛快我就要谢谢你了,”陈西安摸了摸他的脸:“别打肿脸冲胖子,我总要过你妈那一关的。” 钱心一心想你来也没用,我妈一样抽你:“走吧你,真烦人。” 陈西安牵着刘易阳往空地上走去,钱心一搓了搓手,折身进了后座。车厢里一股低气压,彭十香阴阳怪气的开了口:“舍得进来了?” 钱心一赔了个笑脸:“妈,咱们好好说话,行吗?” 彭十香立刻急了眼,狠狠的一拍坐垫:“好好说?哼,你找个男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能不能跟你好好说!你让我怎么好好说,好不容易拉扯大一个儿子……就,就……” 钱心一抽纸已经有了经验,眼疾手快就递了过去,彭十香擤了擤鼻涕:“你们分开吧,我接受不了啊钱心一,你怎么会喜欢男的?!!这是心理有病,别人怎么看你们?你们又没有孩子,靠什么绑起来过一辈子?” 钱心一又给了她一张纸,忽然有种生平第一次跟她说心里话的感觉:“妈,也不是我要喜欢他的,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你、王哥还有师父也给我介绍过不少对象了,我一开始都没反对,处着处着就处散了,只有陈西安是我起初就没同意,后来却在一起的人。不是因为他是所有人里唯一的一个男的,而是他适合我。我不用在加班的时候挤时间出去看电影,也不会在交图的截止日期收到‘我们不适合’的短信……” “你……”彭十香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钱心一抬手打断了。 “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听我说完,就五分钟。你是想说既然这个工作忙到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那辞了算了,但是问题是我不想辞,这么累又没多少钱我也要干,你可能会觉得我犯贱,但是无所谓,我愿意就行。” 别人叫他设计师,然而他其实不算,他希望能名副其实,他希望他的设计有应有的分量,这或许叫野心,也可以说是诉求。 人这一辈子,衣食足不难,随波逐流更容易,难在不忘初心。 “你知道陈西安有多好吗?我加班到凌晨一点,他等我一起回去;我挑了快30年的食,他不到半年给我逼回来大半;我们的事情被他爸妈发现了,他让我回家等消息……你们都在过年,他从C市跑过来陪我,要是我的心是石头长的,就不会伤你的心了。” “我要是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就不会单身到现在了,谁看我都不在意,我知道我心理正常就行了。还有,过不下去是自己的问题,有没有孩子都得散。” 钱心一抬眼看向他的母亲,十分平静的说:“妈,我也是你的孩子,但是你看我绑住了什么?” 彭十香浑身一震,失声痛哭起来,她觉得钱心一恨她。 —— 钱心一叫了声刘易阳,弟弟踩出一串脚印过去,然后被他妈带走了。等人走出了露天的停车场,钱心一才挥了挥手,示意流浪的人可以走了。 他母亲这么刻意的避开自己,看来是接受不了了。陈西安倒是不太担心她的看法,他比较担心钱心一的心情,他那么孝顺,就这么跟自己走掉,估计是被逐出家门了。 钱心一倒是意外的释怀:“放屁!我还有半只脚在家门里,不过你不在,慢慢熬吧。” 他不会拜访刘振的家,彭十香说以后也不会去看他了,虽然没到断绝关系的地步,但本身就够疏离了。 两人都归心似箭,但王鑫的问题还没解决。 第57章 初三开始,刘易阳本来该去学毛笔字了,每天一小时,寒假结束之后恢复成每周末两个半天,可是这天他没去,因为他母亲去了医院。 彭十香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切菜的时候伤了手,左手大拇指1/3的肉带指甲壳都被削掉了,指骨露在皮肉断层外,打了破伤风针,医生说指骨外露愈合慢而且可能引起骨髓炎,建议她切掉部分指骨予以缝合。她觉得医生危言耸听,包扎完就要回家。 在医院大门口遇到了钱心一,看样子接到了消息赶过来的,陈西安不在他旁边。 间谍只能是刘易阳,彭十香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钱心一,之前她也希望他们兄弟能亲近,可是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这种期望消失了,她不能接受刘易阳被带坏。 钱心一她是管教不动了,这个大儿子的生活和心都离她很远了,他态度对她似乎顺从,但心里全是自己的主意,她从来不知道他说起话来言辞这么犀利,一句话就让她辗转了一晚上。 她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搬去他的家里看着他?可白天呢,把他逼到辞职?这两样都不现实。 但是接受对现在的她来说也不可能,父母盼子成家的心情犹如待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看到了那对红本的证,知道他从此有人陪,明白孙辈已经不远,才觉得尽到了义务,可以开始享福。她的义务没尽到,她既震怒又焦虑,她替他做的考虑他都狡辩的振振有词,彭十香对他没有办法,却也心灰意冷了。 他们本来就只有过年才见得到面,如今这一面都可以省了,她不用再两边为难,钱心一也不用心不甘情不愿的过来了。 等到有一天她老的走不动了,忽然想见见他,不知道他和那个姓陈的还在没在一块。 钱心一迎上来叫了她一声,见了她包着纱布的手,一瞬间脸上就露了愁。彭十香当他是个隐形人,连个眼神都没匀给他,直挺挺的走了,刘易阳期期艾艾的回头看他,不清楚这是怎么了。 钱心一跟到她上了车,心里难受的如同塞满了岩棉,闷气透不出去,憋的气怎么喘都不对,心慌的感觉再度明显起来,他锤了锤心口,猛然摸出烟盒抖了一根堵住了自己的嘴。他大步离开了医院,一路低头进的车厢,心想这风可真他妈大。 她不打他,而是选择了漠视他。得到和失去基本是平衡的,他得到了陈西安的感情,却失去了母亲的信任。 —— 因为招投标都是暗标,所以别墅的建筑图一出,半个月之内就完成了招投标,半个月大小分包深化,去年天寒地冻的12月中,就地取了块样板墙,分包放线之后就进入了样板间的加工过程。 B市有个石材加工的厂家,是别墅项目内定的材料商,为了赶上别墅要求的工期,他们春节就休了4天。钱心一去医院之前,他们接到电话,材料商请他们去认石材柱脚的样板,两人都还在休假期,本来可以拒绝,但是人正好在B市,就答应了。 钱心一从医院过去,加工厂的露天棚里堆满了石材大板,因为还没有开始大面积加工,所以厂里人很少,切割的声音也不算扰耳。 陈西安蹲在结满了冰碴的废料上量尺寸,感觉这个柱脚真是丑的不忍直视,水冲面的黑色花岗岩给人的感觉就和皮鞋上沾满了灰差不多。 接洽的负责人姓范,惯于察言观色,也是苦不堪言:“管理那边天天催,催我交样板,可我他妈都改了4个了,他还嫌我动作慢,他怎么不说铜板那边方案都没动过呢?陈工,您这边是大设计,要不你给我几个你觉得最好看的处理面,我做它个十个八个,一起搬过去让他们选,真是不讲道理!” 施工就怕改,款项确实可以协商增补,但是工期会一拖再拖,所以实际上施工单位都不愿意要那点增补费。 有钱的就是大爷,陈西安只能安慰他:“消消火,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范经理你不要急。” 钱心一谢过了带路的工人,半张脸围在陈西安的围巾后面,被建筑稀疏的郊外狂风冻的眼皮都僵了,一走近就往范经理心上扎了一刀:“哟,石材柱脚都磨上砂了,谁定的高级效果?” 范经理苦哈哈的笑道:“钱所新年好啊,对不住过节打搅您二位,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您也别讽刺我了,我都难成这怂样了,这效果您二位都接受不了是吧?我看都甭往现场运了,赫总肯定也接受不了,嗨,我估计又要改了。” 因为赫剑云的反复无常,这个样板其实已经修改过好几次了。 钱心一把陈西安扒到旁边,自己蹲在柱脚面前看了看,觉得工艺还凑合,圆弧磨的挺规整,弧度也不错,就是颜色没配好,脏兮兮的感觉。 不过样板就是看工艺效果用的,就好比名片印的不够高档,出门会被人看低一头。 范经理:“大设计给点指导性的意见?我已经改不动了。” 钱心一站起来又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柱脚的远视效果,眯了眯眼:“要听实话吗?” 范经理对他拱手:“实话实话!您说。” 钱心一看了眼陈西安,后者微微笑了笑,于是他开始说:“贵厂的加工工艺就不说了,你自己打了包票要做出个名堂来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表面处理方式的问题,颜色有点脏,你自己也觉得了。” 范经理连忙点头,问他该怎么办,钱心一笑了下:“先说完问题吧,第二个是我自己的感觉,你听听就行,毕竟个人审美不一样。” “这个柱脚的建筑设计是我们出的,扣在图纸上看效果也不错,但是看图和实物是不一样的,16寸的电脑屏能放下一整栋楼,但是人站在建筑下面看的时候视野是有限的,看到的都是面前的一小块,细部的感觉会放大很多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经理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和第二个问题有什么关系呢,然后他说:“我懂我懂。” 要是懂了问题也领会到了,陈西安出来给他铺台阶:“我也觉得这个柱脚小气了点,刚量过尺寸,柱圈从750mm收到650,上面接600宽的铜柱,感觉托不住上端的紫铜柱。” 钱心一也是这种感觉,范经理又傻了:“那,怎么办呢?” 这就是钱心一不愿意接手别墅的原因,这个施工线上的一大半的分包商都不具有施工设计资质,作图困难,不擅于思考,所以丁点大的事他们都要反馈到设计院去。 但实际效果这种事情,恰恰是承包商最有资格发出声音的地方,他们有经验,有实体感官,自己的材料怎么做效果最好,应该比画图的人清楚一百倍。 钱心一笑了声:“你问我?大哥,你才该是最清楚的好不好,水冲面泛灰,你不知道哪种处理或者是石材颜色沉吗?” 范经理特别无奈:“我知道是知道,光面、黑金沙或者蒙古黑都可以啊,但图纸上不是标的水冲面吗?到时管理又说我不按图施工,我怎么办?” 钱心一也是服了:“图纸是可以改的,一个表面处理方式,发个变更也就一句话的事情,赫总满意比这个重要得多。做石材你才是专业的,你知道水冲面效果不好,那哪个效果好,你给他提意见。他理你这些事就都没有了,他不理你,你也表现过自己的专业了,重做的时候他会考虑你的意见,改一次也就过了。当然,我觉得陈瑞河陈总还是很负责的人,应该是会理你的。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范经理叹着长气:“诶,钱所,我有我的难处,这项目人太多了,妈的。” 别墅这小活内斗异常激烈,都赶得上搬砖版的甄嬛传了,内幕钱心一知道的不多,但是牵扯到材料认定有他签字的环节,他多少知道一点。 陈瑞河和设计院知道施工队已经内定了,但是总包和管理公司不知道,在招标之前,他们就各自找了自己的施工队伍,准备从中捞点利润,结果一开标傻了。心里有气只能往他们身上发,可谓是百般刁难。 钱心一事不关己的样子:“人多是人多,不该说的别说,该说的有什么怕说的。” 范经理下了个决心似的:“那行我知道了,我做个光面的,一起送到现场去。” 先斩后奏事办的不漂亮,但应该不需要再运一次了,钱心一不太赞同他的办事逻辑,但也没再说什么,提点能点到为止,在职场已经是仁至义尽的表现了。 “那不大气的问题呢?”范经理解决了一个问题脸上有了笑意:“钱所,陈工,要不麻烦咱设计院给出个方案,我们照着做个样板?” 钱心一斜眼看他笑:“过河拆桥是吧,都我改还要什么深化!第二点我是给你提个醒,样板装上了要是真小气,你现在可以想想调整方案,省得到时候又慌了。” 范经理赔笑道:“钱所,谢谢你真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知道怎么改得大气,您和陈工给我画个草图也可以啊,毕竟最终的效果还需要你们确认。” 钱心一才不给他画:“不知道怎么大气就出钱找个设计,不然你们后期自己吃亏。” 陈西安很喜欢他工作起来的气势,该拒绝时绝不嘴软,不会因为张不开嘴给自己找麻烦。可能也是吃了很多亏,长出来的教训。 范经理笑着把他们往外送:“行行行,我立刻就去找,钱所、陈工,太感谢二位了,真的,他们把皮球踢的我都没法干活了,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 两人跟他握了手,各自开着自己的车,一前一后的回了市区。 因为彭十香切伤的事情,晚上钱心一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个自己都觉得挺可怕的办法,他一边震惊于自己的丧心病狂,一边又皱着眉毛很严肃的思考,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陈西安有种他真是有种机智到尽头反而蠢萌的感觉,坐在沙发上笑了半天,最后起身出门去超市买了袋面粉,以及一盒儿童用的爽身粉。 第58章 面粉和爽身粉按7:3的比例混合,效果还不错,但是就算一切顺利,他们还需要一个官方的证人。 两人又去了趟区派出所报警之后得到一则信息,王鑫不是头一回被人告,但是他到现在还在逍遥法外。 负责记录的民警是个中年男人,家里的孩子正是上小学的年纪,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孩子遇到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渣,答应接到报警电话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 大哥的爱来的比龙卷风还快,刘易阳光着屁股直接懵掉了。 他妈妈不许他再接触钱心一,他都快到王鑫家门口了,接到打电话还是偷偷的跑了下来,哪里知道大哥把他拉进一层的男厕所,叫他脱裤子。 刘易阳茫然的脱了裤子,看他拿出一盒爽身粉开始往他胯上涂,就说:“大、大哥,这是要干嘛啊?” 钱心一这辈子没给小孩涂过爽身粉,动作十分拙劣,陈西安笑眼旁观,感觉他是把弟弟的屁股当成了毛坯墙在刷,涂了特别厚一层。 “大哥怕你尿不干净渍到小鸡鸡,”钱心一确实在遗憾这干粉不如水泥砂浆,挂不到孩子的皮肤上去,他涂完前面示意他转过去:“我这几天会一直在这栋楼里,要是那姓王的他又摸你,你就大声叫,我马上就来,听见没?” 刘易阳不求甚解的答应了。 钱心一本来以为要等几天,不料王鑫因为刘易阳好几天没来上课,已经憋到了极致,他只等了一天,初四那天上课不到二十分钟,他的手就伸进了孩子的裤头。 小孩身上涂爽身粉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他摸到在滑石粉作用下更加细嫩的皮肤时,首先觉得的不是奇怪,而是一波又一波让他丧失理智的快感,他甚至还觉得可惜,以前怎么没发现爽身粉的妙处。 他把一直往后躲的刘易阳往怀里揽了揽,用在他裤子里的手腕从里往外顶掉他的裤子,开始大力揉捏。 刘易阳眼底的泪花猛然翻了上来,他既觉得痛,又很害怕,他的推打对于兴奋的王鑫来说犹如隔靴搔痒,这种力量悬殊的对比让他感受到了绝望。但是他不敢哭出声,因为王鑫会用摸过他屁股的手来捂他的嘴。 大哥和陈叔叔就在外面,刘易阳知道自己只要大声的叫,他们就能听见,但是他们进不来,因为他看见王鑫锁门了。 刘易阳捂着嘴,被王鑫翻了过来,他把他推在椅背上,自己跨开腿坐下,一边玩弄他的小鸡鸡,一边掏出自己的性器开始自慰。他的表情似乎欢愉,但刘易阳觉得他的脸和他的那里一样丑陋不堪。 在王鑫闭着眼释放的瞬间,刘易阳用尽全身的力气踩了他还在喷发的位置一脚,然后推开他跳下椅子,光着屁股往门口跑去,一边跑开始一边嚎。 钱心一听见动静来撬门,他专门去石材厂借了两把石材刀,就是为了预防王鑫不肯开门。他在锁眼旁边剌了两刀,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刘易阳扑倒他腿上,被陈西安用大衣裹着腿抱了起来,钱心一冲进去,把痛的还没缓过神来的王鑫手给绑了,然后把他打了一顿。 王鑫不仅是个变态,好像还有点抖S,他被钱心一打的闷哼不断,居然还笑得出来,一股挑衅的意味。 钱心一又想打他,被陈西安制止后拿出手机通知了民警,陈西安倒是很冷静,抱着刘易阳坐在他对面跟他谈:“王先生,你这么自信的原因是公安系统里有人能一手遮天呢?还是觉得我们不能算证人?” 王鑫不屑的笑了一声,要不是被绑着手,他还想推一推他那被打歪的眼睛:“都有吧。” “那我真是挺害怕的,”陈西安毫无诚意的说:“又不算证人,还没有证据。” 王鑫耸了耸肩,示意他识相的放开他,陈西安指了指他的手:“爽身粉摸起来怎么样?” 王鑫拈着手指,感受滑石粉的功效,边看向扑在他肩头的刘易阳,笑着躺到了沙发背上:“特别细滑,手感好……啊!” 钱心一往他腹腔上最软的地方杵了一拳。 陈西安的眉心终于皱了起来:“是吗?那挺可惜的,以后你都没有机会再体验了,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告上法庭。” 王鑫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你去告啊。” 陈西安朝前倾了倾身体:“王鑫先生,我知道你的后台很强硬,但哪怕他是本市的公安厅长,我也觉得你不该得意的太早。现在是网络时代了,你足不出户都可以被人肉出祖宗三代,你有强权,我有舆论,我虽然不才,但好歹也是个大V,发个动态转发十万八千,现在的网民最见不得猥亵儿童了,你要上热搜很容易。” 钱心一觉得陈西安简直了,拖延个时间他就成了大V,真是日了狗,他的微博只发一些他觉得好看的建筑角落,粉丝堪称寥寥。不过杨江的微博算个大V,他年少轻狂的时候在网上唱过歌,有一堆粉到现在还对他不离不弃。 王鑫这个年纪会用电脑,但是他不玩微博,所以他觉得陈西安在胡说:“我警告你们赶紧给我松绑然后滚蛋,不然我保证你们也能上新闻,私闯民宅、蓄意伤人,外加诽谤。” 陈西安笑了笑:“你有证据吗?有证人吗?还是说你家里有摄像头?” 王鑫被噎了一下,盯着他的目光开始发狠,这个时候响起了敲门声,王鑫见他抬头朝玄关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刘警官,您好。” 王鑫的脸色终于变了变,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对面这男人问的那句“爽身粉摸起来怎么样啊”,心里一阵急跳,总觉得不太好。 进来的民警提着个药店的塑料袋,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他走过来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说:“你们要求的碘酒我去药店买了。” 接着王鑫被人压着手腕往手上滴了碘酒,粉末虽然不多,但足够碘酒变蓝了。 王鑫做过一轮狡辩,说淀粉是警察来之前,这两个人强行抹在他手上的,等他说完陈西安掏出个U盘交给民警,那是个录音盘,音效很一般,不过他承认他后头有人的言辞都听得清。 这东西比淀粉和碘酒厉害的多,后头的人就算想捞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王鑫被押进了看守所,等待受害儿童父母的上诉申请。 彭十香接到警察通知赶到派出所之前,钱心一和陈西安就离开了B市,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春节即将收尾的前两天,两人去远郊看了次日出,本来是想在新一年讨个好彩头,谁知道去了之后乌云蔽日,新年伊始,不见旭日东升。 —— 刚毕业的年轻人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就是每逢春节胖三斤,徒弟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被办公室人嘴问候了一声,大伤自尊的开始在网上找附近的健身房,发誓要回到青春的模样。 钱心一笑了笑没说话,他没有这种困扰,不过陈西安要是停止锻炼,估计会发福,看他爸爸就知道了。不过健身是勤快人的习惯,和胖瘦关系不大。 胖子却瘦了很多,可能是之前胖的看不清鼻子眼睛,稍微瘦一些就觉得这是个潜力股,不过他和梁琴之间感觉怪怪的,以前一天吵十遍,现在根本不说话,不知道过节这段日子,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猫腻。 GAD的传统是节后两天缓冲期,朝九晚五不加班,悠闲了到周末休息了两天,工作开始进入正轨。 风洞试验的报告书返回来了,别墅的内装设计早已经进驻,一个冬天的成果显露出来,邮箱里收到一个工作联系单,下周二下午两点,别墅设计施工交底会和内装嵌入环节预计一个下午交接完。 第59章 这是结构封顶以后,钱心一第一次到现场来。 铁门后的那条大狼狗还在那里,蜷在用木板废料钉出来的窝里,冻的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四处堆积的钢铝管材不见了,听门口守卫的大爷说,年前为了防止盗窃,将管材用吊车吊到土方里埋起来了,还没扒出来。 地下一二层的回填土还没填,钱心一隔着巨大的坑道望了一眼主体的结构,登时对张航所在的总包一点期望都不抱了。 出正负零不到10米的框剪结构,肉眼都能看出来转角的主梁歪出去了,这绝对不是误差允许的±20mm能有的效果,楼倒是不会倒,只是模板制成这水平他们还能拿到施工资质,也很是要点背景。 钱心一因为冷,缩着脖子绕着楼体兜圈,越走越觉得这项目得找个金牌监理,否则真的会出问题。他指着八角楼一层顶的边梁说:“陈西安,那个梁有800吗?我怎么记得梁图里当时标的是1070呢。” 陈西安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个750的样子,“不到800,梁最开始的梁图里确实是1070,窗洞顶正好在板下-1070的高度,本来是方案是主梁受力需要800,窗洞的二次构造得要200,就剩下70那么点,砌块也砌不上,就直接拉了个大梁,没想到他们跟我说……” “苍蝇的腿它也是肉,对不对?”钱心一斜着眼看他,有经验的不得了。 陈西安推了推他的下巴,让他别横了,好笑道:“他们自己出变更,找了一堆让我无言以对的借口,减轻结构自重、节约成本、缩短结构施工工期,既然他们不怕麻烦,签字盖章说能达到施工要求,我没什么可说的。” 钱心一踢着块冻化的土,沿着路拐了个弯:“你说赫剑云这么有钱,找个一体化施工多好,非要大包套小包,弄个管理再来个监理,钱也不比一体化少花啊,你说他图什么?” 陈西安想了想,记忆里赫斌的爸爸是个非常固执的商人,当年赫斌跟他对着干,不肯去读经管,他就真的狠得下心来断儿子的生活费,他要是觉得这些个自建房水平的施工队好,根本不会管他们有没有资质。 公平公正的说,这个中标的施工队工人水平都很高,赫剑云看上的就是他们是内装队伍,施工精度有保障,但是再有保障,说穿了他们只是一群工人,他们只管东西上墙,出了问题却付不起责。 “图外墙上那5mm的胶缝对不对的齐吧,毕竟是卖给对线条很敏感的画家朋友做美术馆用的。”陈西安闲闲地说。 钱心一笑着撞了他一下:“诶这话损的。” 他们没有时间上楼去看看,因为陈瑞河抄着个扩音筒在叫他俩回去开会,这个项目说小不大,吃饭都是用的这么时尚的叫法。 与会人员多的吓人,陈瑞河、结构总包、管理、设计院,幕墙顾问,幕墙大包,下属分包门窗、金属板、玻璃幕等等,会议室那张8.8*2米的长木桌连主要负责人都没能全坐下,愣是靠墙又码了一圈小板凳。 因为会议的第二项是与内装交叉,而内装设计师Anrd先生又是个德国人,所以高远把从GMP跳槽的陈毅为也派来了。 陈毅为虽然没进过GMP德国总部,但作为中英混血儿,他的英语是无可挑剔的。 赫剑云还没来,技术交底这种事他是不会来浪费时间的,陈瑞河说了一堆官方话之后,顾问开始给外墙单位交底。 幕墙作为建筑中异军突起的效果分项,在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里自成体系,对于设计师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一个版块。 钱心一的笔记比接受交底的施工队都认真的多,他甚至还准备几个问题,准备会后去向顾问单位请教。 陈西安看了眼他的123,凑过来跟他小声讨论,比如幕墙与结构之间的缝隙,层间防火怎么封堵,要求又是什么,又比如建筑主体有自己的防雷体系,而外墙金属比重大,具体的防雷措施和手段是什么等等。 杨江是个顾问,这些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词语,陈西安建议他有问题,可以去咨询杨江。 陈毅为忙的不得了,一直在用手机查阅投标文件和合同,钱心一觉得比起技术,他其实更适合当一个商务人员,而当一个技术人员的心思不能全部放在专业上,他就会不断的倒退。 张航没有坐桌边的资格,坐在他们聂总后面的小板凳上,钱心一和聂总在一排,因此看不见他,不过张航一直盯着他的后背,偶尔露出个谁也没看见的冷笑。 技术交底即将结束的时候,赫剑云恰到好处的来了,他身后还跟着5个人,那个外国人是内装的设计师Anrd,他身后一对颇为养眼的年轻男女是他的两个助手,另外两个人是什么身份就不得儿子了。 赫剑云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不用在意他,不过基本没几个人能真的无视他,各单位的态度陡然积极精神起来。 交底十分钟之内就简单粗暴的结束了,百分之80的与会人员退出去,只剩下陈瑞、设计院、以及施工单位的领导,大家迅速的挪了挪位子,接着开内装的碰头会。 赫剑云穿着件宝蓝色的冲锋衣,和他素来正式的形象十分不搭,不过两手扣在腹部的姿态还是那个熟悉的总裁味道,等陈瑞河双向介绍完人员,他环视了一周开始说:“我们这个项目是按住宅报批的,但后期会改造成美术馆,这个事情很早我们就跟设计院协商好了,强电弱电消防所有的要求,都是踩的验收擦边线,墙体的位置也是按使用的实际功能来划分的。” “现在内装这边Anrd已经有了方案,和我也讨论过了,今天他就是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具体的内装详情,以及有局部改动的地方,需要设计院这边配合。” 陈毅为从大老板出现的时候开始就没看文档了,闻言立刻笑道:“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赫剑云面无表情,但是对他点了点头,看得出对他很满意,钱心一转了转笔,不讨喜的强势插入了一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这边会尽力配合。” 赫剑云的目光落到陈西安身上:“我记得结构是陈工负责对吧,内装对原来建筑图中的室内隔墙做了很大的拆改,你的工作量应该是最大的,你跟得上进度吗?” 在小蛮腰启动之后陈西安就撤出了别墅的结构组,不过赫剑云还不知道这个事,陈西安也不会刻意告诉他,他说:“赫总,我从来不在事情完成之前拍着胸脯跟人保证,事实才是最有力的的证明,我只能跟您说我们钱所那句话,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尽全力把事办好。” 赫剑云碰了个软钉子,没做回应,把目光转向了内装设计师:“Anrd,你开始吧。” 德国人立刻体现了他们的严格要求,在任何一个方面。 工地的会议室也是活动板房,隔音效果极差,室外50开外有个混凝土搅拌机,德国人讲了不到两句话,外面的工人正好开了机器,霎时一阵阵有节奏的杂音袭来。 Anrd先是皱着眉,继而停下了艰难的中文,顿了顿之后继续了没一分钟,被打扰的崩溃了,他一点也不客气的看向赫剑云,右手在面前翻涌:“赫总,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停、停下来,这、太吵了,我没有办法继续。” 钱心一和陈西安面面相觑,他们其实很习惯这种声音了,习惯到这外国人不提,他们都没注意。钱心一一边觉得这设计师对环境的要求真是高,一边又觉得这么细微的动静对他来说都不可忍受,他们过的生活,一定和自己很不一样。 还没等赫剑云吩咐,陈瑞河就大步出去了,很快搅拌仝停下来,陈瑞河也回到了位置上。 德国人很开心的道了谢,愉悦的开始讲他的彩色平面图,可惜好景不长,他讲了不到半小时,外头又开始搅上了,这是中华上下五千年十分常见的一种情况,那就是阳奉阴违。而且对于施工队来说,下午2点到6点之间是黄金时间,一分一秒都不可浪费。 Anrd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提了一次,这次陈瑞河出去发了通火,声音大的钱心一都听见了,搅拌机一直到他们离开都没有再启动。 德国人开心的用蹩脚的中文讲完了他的设计,巨大的开间,空旷的视野,赫剑云大为满意,而这次没忍住的是钱心一。 赫剑云明明说的是内装把建筑图的室内隔墙给拆改了很多,他现在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把不少兼顾承重和防火用的剪力墙都给优化没了。 家乐福的大火历历在目,钱心一的脑海里还有凄厉的叫喊。 在赫剑云看过来问配合有什么问题没有的时候,钱心一说有,他指出了局部位置的消防验收通不过的问题,赫剑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他觉得那些地方全是通透的玻璃,忽然遇到一堵实墙,看起来太扎心了。 钱心一拧着眉头,陈毅为生怕他得罪了大老板,连忙出来打圆场:“可以做防火玻璃。” 力争完美的内装设计师又犹豫了:“我见过防火玻璃,半透明的程度都达不到,效果很难看。” 钱心一耐着性子解释:“美术馆是展览厅,人流密度大,防火是必须重视的问题。” Anrd急的连英语都出来了:“NoNoNo,这里的墙必须拆、拆掉,因为我这里是、是个纯玻璃的旋转楼梯,赫总非常喜欢这个设计。” 赫剑云也被他卡的有些不高兴,他自己的房子,还得这个小设计说了算? “就按内装的平面,旋转楼梯全玻璃的,这是这个户型的亮点,钱所,你们回去照着改吧。” 钱心一眼睛一抬,陈西安就知道他要发脾气了,不过他没拦,得罪赫剑云固然不明智,但是他想起那场大火,想起钱心一低落的那句“我算个什么呢”,心里就一阵酸涩,他坚持以人身安全优先考虑,难道也是错吗? 钱心一说:“赫总,说穿了这是您自建的房子,爱拆的只剩一根钢筋都没人该有意见,但既然图纸是需要我来改,我也该表明一下我的态度,隔墙您随便拆,剪力墙算得过也能按着切,不过防火墙这一块,我会坚持原方案!” 他的语气太坚决了,坚决到别人都以为他是故意在和赫剑云叫板。 第60章 内装碰头会不欢而散。 连陈瑞河都觉得钱心一有点不识相,散会之后假装有事忘了说,追到铁门外数落了他两句。他的良心偏向钱心一,但是他的立场依附赫剑云,他能做的就是私下劝劝这个耿直的人。 陈瑞河:“我的钱所啊,不是我说你,你刚干的事情是真不漂亮,规范再严格要求也是它规范的事,审核不过打回来再说,你说你要跳出来出头!咱们的汉语是非常博大精深的,你哪怕假装敷衍的答应了,回去再说问了建管局那边实在不行,都比直接打他的脸要好啊。” 钱心一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陈瑞河是个聪明人,他懂他的老板,不过他身在其位,揣着明白装糊涂,钱心一可以理解他。 但是他也不是傻子,他也懂他的老板,高远绝对不会为了几堵墙跟赫剑云据理力争,至于审图机构那边,赫剑云连公园里的地皮都拿来盖美术馆了,几个小小的技术章还是问题吗? 不是他要跟赫剑云对着干,而是除了他之外,这个项目里可能再没有人会为不合规的地方说话了。 大家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心一知道最终他也会变成这样,但他还是要坚持,他是对的,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好。 陈毅为最近在做投标,公司的车他在调配,三人离开工地二里多地,他才想起他的收款合同忘了给陈瑞河,掉头又回去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在原地下车,准备打的回公司。 钱心一没事人似的趴在车窗上拍经过楼体的照片,他有很好的观察习惯,遇到比较新颖的造型,或者因设计失误造成的使用功能不便等实物,他都会拍下来,收集到电脑里去。不过陈西安知道他心里肯定不痛快,因为他自己也十分不爽。 正好顺道路过财富广场,经过景观天桥的时候,陈西安忽然叫了师傅停车,他什么也没说,拉着诧异的钱心一上了天桥。 这是当年为小三居的双曲玻璃幕抛砖引玉用的玻璃栈道,近40米长的小角度X形的玻璃踏面,用钢构架在下沉广场上面,像一条透明的地毯一样延伸到主入口,高空远景的效果犹如一个艺术品。 如今这里人来人往,玻璃也被磨的失去了部分透明度和光泽,很难想象这里初期投入使用时,顾客宁愿绕外圈多走半里地进商场,都不肯踏上这里走不到40米。 这盛况也说明人们已经遗忘,这桥上曾经有过玻璃爆裂,顾客坠亡的事件。 钱心一知道小三居是模型是陈西安建的,但他不知道他拉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看风景?散心?这都算消极怠工了。 他被陈西安拉着,一直走到3/5长度的位置,在左起第3块玻璃上站定了,两人踩在同一块玻璃大板上,一低头还能看见有个戴墨镜的女人从下方经过。 “心一,11年C市发行了一号红头文件,限制许多建材使用的规定,你有印象吗?”陈西安问的没头没尾。 钱心一瞥着他,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先愤慨了起来:“不记得才怪!那会儿我正好有个楼,才交出去3天就被打了回来,说玻璃配置不合新规定,给我改了一个通宵。” 陈西安笑了笑:“文件发行的原因就在我们的脚底下。” 钱心一的好奇心明显被勾了起来:“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陈西安蹲下去,手指压着玻璃版块拼接位置的黑色胶缝走了一段,沾了些行人鞋底的灰,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这块玻璃在当年5月份坠落过,把下面正好经过的一位男士的小半边头盖骨都砸碎了,事故上了各大早间新闻网,这个商场的负责人、施工单位、供货商甚至设计院,全部都收到过问责通知,大家都不肯承担责任,甲方组织了专家评审,评了4天,最后判了施工组80%、设计师20%的责任。” 钱心一也蹲了下来,觉得这责任判的很奇怪:“听比例是施工的问题,20%是个什么鬼?设计要么没问题,要么就是100%吧,还有……你这内幕知道的好像有点多,11年你好像还没毕业吧?” “好问题,正好问的是我想跟你说的,”陈西安的语气轻快,脸上却没什么笑意:“11年我读建筑工程研三,跟的导师是姜伟教授,他当时在C建院挂名,研究玻璃这种独一无二的脆性材料。作为国内首条大跨度玻璃天桥,这座桥的深化设计就是他。” 姜伟这个名字钱心一不算陌生,知道是国内建筑装饰协会的一名专家,有几本规范上的编撰人里有他,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 陈西安既然提起他,那就说明当年被问责的设计是这个教授,钱心一虽然仍然不明白陈西安想跟他说什么,但以他的性格来讲,不会无缘无故的回首往事。 “评审的专家都签了名,认定他有20%的设计责任,不该采用玻璃做踏面材料,但是姜伟不承认,他说他的设计没有问题,其他板块的正常使用就是证明。” “他当时在评审现场说过一席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说,‘300多年前,设计温泽市政大厅的莱伊恩敢用一根柱子撑起一个大厅,并放下豪言一百年要让怀疑过他的人哑口无言,那么今天我也敢说按照设计要求,十年之内,我的玻璃桥没有问题’,这是这座桥至今还能保留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当年被取消了教学资格,现在一样很成功了。” 钱心一隐约明白他要跟自己说的是什么了,心里的动容如同冬雪消融,潺潺出一股小溪来。 陈西安用蹲在地上的姿势说出了重点:“打开门的常常是最后一把钥匙,不要觉得你的坚持毫无意义。” “莱伊恩让世界看见了一个奇迹,姜伟让这个城市多了一道风景,你的坚持在赫剑云看来无足轻重,但对于个人来说这是一种不多见的品质,时间会证明它的益处的。” “扯淡,”钱心一绷着脸,跟陈西安眼对眼,终于忍不住慢慢笑开了,他这对象官方起来真是蛮可怕,半句沾不上甜言蜜语,却让他嗅到了心花怒放的味道。 不过他向来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会不会好好劝人啊,一句话的前奏这么长。” “那来个简单粗暴版的,”陈西安笑着把他拉起来,说:“钱宝宝,你跟赫剑云叫板的样子真是帅的深得我心。” “谢谢,”钱心一礼尚往来的说:“你刚刚蹲在这里说话的样子也英俊的不得了。” —— 陈毅为回到现场,发现门卫不在,他叫远处晃晃悠悠走动的工人,别人假装没看见他。他给陈瑞河打电话,那边快10分钟了还在通话中,他来回踱了8趟,终于看见一张相对眼熟的面孔,叫了两声您好,那人好歹过来了。 张航手抄口袋,看着钱心一这个小开模样的同事:“你有事?” 陈毅为笑了笑:“先生贵姓?我有点合同上的事情找陈瑞河陈总,你帮我开下门吧。” “姓张,”张航的态度不怎么样,主要是因为他是钱心一的同事:“我没卡,你等着吧。” “张工你好,诶你先别走,”陈毅为抬腕看了看时间:“主要是现在不早了,我晚上还有个饭局要赶,麻烦你帮我找下门卫吧,先谢谢了。” 张航侧身眯着眼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有点太客气,跟钱心一那种火药筒的风格不太搭,便直觉他们的关系就不太好,应了钱心一那句玩笑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的敌意登时淡了一些。 门卫在小厨房帮忙折豆角,被张航寻到去开了门,陈毅为谢过两人之后直奔了管理办公室,找到了还在通电话的陈瑞河。 —— 另一边钱心一和陈西安回到公司,不一会儿钱心一就被高远叫进了会议室,老板的表情外露,一看就不太愉快,钱心一本来以为的高远接到了告状,要来说教他,谁知道一进门发现其他两个所的所长也在里面,空气里有股莫名的凝重感。 他刚坐下,高远就推过来一份文件,是张表格,罗列着几个项目的面积、费用等等讯息,钱心一瞄两眼的功夫,高远就开始说话了。 “这是公司今年,截止到目前为止,所有的项目合同单,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新中标的项目,今年就要靠这几个清汤寡水的活维持运作了。你们去年都很辛苦,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希望你们也想想,为什么今年会这么难?要么是咱们工作没做好,要么是全行业都这么不景气,起码心里要有个答案。” “今年甚至明后年肯定不好过,我跟毅为还有商务那边初步商量过了,决定裁员,把那些浑水摸鱼的,拖累小组工作进度的大神都请走,你们是负责人你们肯定最清楚,这周之前给我每个所给我两个名单。” 钱心一脸色未变,一看其他两个所长,也淡定不到哪里去。 第61章 陈西安注视了他一分钟,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弄,就出去好不好?” 钱心一啊了一声,回过神发现菜篮里的豆角已经没救了,短小精悍的厘米段,跟工地上轧的钢筋差不多整齐。 下班的时候陈西安问他吃什么,他说想吃干煸长豆角,塑料袋里已经所剩无几,看来今天是长不起来了。 坐在小马扎上的钱心一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特别不愿意,但还是将手里的半段扔进了篮子,把裤腿当抹布那么一擦,准备脚底抹油:“那我出去了。” 起到一半陈西安又改了主意,单手压住他头顶将他摁了回去:“算了你还是折完吧,反正都碎成这样了,我也很难达到你这种流水线上出来的水平,正好陪我聊下天。” 钱心一最烦别人压他的头,连忙捡起那半截豆角抽他的小腿:“找茬是吧,聊什么聊,没心情!不聊!” 抽在腿上有点力道,但还达不到痛的地步,陈西安心想你没心情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就笑着逗他:“我有心情,聊五分钟的行不行?” “你的恶意能不能别这么明显,幼稚!” 钱心一不想聊,不过他知道以陈西安的心思很容易演变成拐弯抹角的聊,他烦的厉害,就受不起这种心理罪了。 他动作飞快的摧残着豆角,俨然放弃了治疗:“行吧,你想聊什么?” 陈西安转回去洗香菇,水流哗啦啦的:“聊你们高层之间的小秘密吧。” 钱心一本来特别纠结,一听他这话又觉得很好笑:“什么鬼高层?还有,被你一形容怎么感觉就龌蹉了那么多呢。” 陈西安:“高总下达了什么指令,让你愁的眉毛都要掉了?” 钱心一顿了顿,笑意很快淡没了:“他让我提两个人给他……辞退用。” 陈西安眼底有一瞬的惊讶,想起今年的经济形势又了然了,他能理解高远的行为,但也明白这对于钱心一来说有些残忍,他关了水,依旧曼斯条理的洗着香菇,说:“这样啊。” 钱心一说了是想跟他商量,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下文:“然后呢?” 陈西安笑道:“没有然后,高总心里有人选,你肯定知道是谁,你不愿意提,我劝的话那你肯定不爱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干?” 钱心一的小怒火窜了窜,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 陈西安说的没错,高远心里肯定早有人选,他很早就不负责公司技术上的事情了,每天在公司呆够满满8小时,不揣摩人心和视察民情,他也没什么事干。而且作为一个老板,他要是真的对公司的现状一无所知,那么这个公司也不可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钱心一无法取舍,高远又非要他来做刽子手,这让他的为难直接乘了个二次方。 现在陈西安又来做壁上观,从同事的角度他无话可说,但是站在家里人的角度上,钱心一鄙视他不负责任:“什么你啊我的,这是谈恋爱的态度吗?” 陈西安笑的不行,把锅给他扣了回去:“是你先不聊的。” “现在不在聊五分钟的吗,好好聊,你笑屁!”钱心一骂的有气无力:“你想劝什么来着,快劝,我都愁成狗了。” “好,”陈西安把笑意憋了回去,正经起来:“咱们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先说人选,我猜是老吴和梁琴,对吗?” 如果这消息透到了公司,最忐忑的应该是赵东文才对,钱心一瞥了他一眼:“理由呢?” “议论别人的话都不会中听到哪里去,你别往心里去,我也不会跟第二个人说,中不中?” 钱心一认同这句话:“中。” 陈西安这才说:“老吴踏实能吃苦,工作年限却太长了,打个不太中听却很形象的比方,就像一头老黄牛,要是没人挥鞭子赶,就不知道往哪里走。其实很多人都是这种状态,所以他们也是最容易替代的。” 实在很不中听,钱心一想当它是阵耳旁风,偏偏他心底在遥相呼应,他闷闷的说:“行了,说梁琴吧。” 优胜劣汰才是真正的职场,长久以来GAD的风气确实有些偏向国企,开人并不是毫无益处,有危机感的人才会强迫自己前进。 陈西安觉得可能是自己对GAD还没什么感情,所以他只觉得钱心一心软,这词说难听点是优柔寡断,但是他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所以这个同理并不成立,他只是比较……长情。 长情这个属性好啊,陈西安心想,那他这辈子喜欢的人都是我了。 “梁琴是我见过的女性里最坚韧的一个,她很能吃苦,而且从来不拿自己是女人说事,她认可工作就是工作,不分男女老少,这点很值得敬佩。她很认真,很细心,很努力,不比任何人差,但是她的性别栏里是女。” 钱心一登时更烦了,如果他对老吴是满意,那么对梁琴就是很满意。这么多年从他组里往来的女性也有好几个了,梁琴是让他对性别改观的第一个人,梁琴是个负责的设计。 陈西安知道钱心一不会误会,但还是补充道:“我不是歧视女性,但现状确实是很多岗位基本不要女性,或是不招未孕的女职员,这或许是一种歧视,但这种不平衡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女性在家庭比例中付出的确实要更多,不可避免会造成工作上的力不从心。” “我妈当时生我之后患上过很严重的抑郁症,甚至还说过我就是阻拦她向科学靠拢的恶魔,很显然我给她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我以前在八局,刚招一个应届生,培养了不到半年,追着男朋友去了南方,还有一个有经验的女设计,入职的工资要的特别低,结果没两个月肚子就显怀了,去休了产假,这种事肯定不止八局有。” “生儿育女一定比做好一份工作要难的多,但是企业里是没有母亲这个职位的,要么是员工,要么就是非员工,感情是好东西,但它不能创造实际价值。” GAD也有过,所以高远近几年不愿意招女设计,来应聘造价的他也要追问到别人没有生二胎的打算了才肯签合同,不过这种事情钱心一懒得说。 他们一起工作,所以知道以梁琴的责任心,在无法胜任工作的时候会主动离职,但是高远脱离于群众,他不了解,所以他总是疑神疑鬼,生怕梁琴忽然就怀孕了。 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抬头看着他,又提了个问题:“赵儿其实很粗心,现在也是个半桶水,你为什么不猜他?” 陈西安没有多想:“小赵是高总的亲戚吧。” 钱心一懵了会儿,被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给震惊到了:“……谁跟你说的?” 陈西安终于洗完了香菇,转过来靠在料理台上,被他被雷劈一样的表情给愉悦到了:“没人说,应该没两个人知道吧,我猜的。” “来,你告诉我怎么猜的?”钱心一来了兴趣,他算是高远的师弟,也是在收了赵东文之后两个多月,不小心去高远家送公司车钥匙才知道这层舅甥关系,当时高远力荐他收徒的原因也理顺了。 陈西安擦掉手上的水,说:“从王淳那儿猜出来的。她是公司的前台,报销和转账的手续却都是她在处理,这本来都是财务的事情,可是连财务都接触不到,那很显然王淳是高总的亲戚,私企不让亲戚管账,那才不正常。” 钱心一又愣了一下,可能是他没待过国企,又可能是他本来就心大,要不是他本来就知道,在GAD待一辈子他都不会注意这些跟他没关系的东西。 “小赵人缘好,但是跟王淳的关系似乎特别好,他们年前买票是一起买的,小赵一有女朋友,二没有胆子脚踏两只船,猜就是亲戚了。有次我去卫生间,路过门口听见王淳跟他说话,舅舅舅妈的,差不离是表姐弟了。” “当时你肯收徒弟,高总怂恿你了吧?” 除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钱心一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不过虽然他猜的全对,但他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怨气四溢的说:“他要开谁开谁,拉我下水干嘛?” 陈西安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起来:“行了,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所长的职责里就有替老板背锅这一项,你不爱提就拖着吧,谁走谁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过几个月把自己和我也开了,既能对同志们有所交代,我还不会怨你,我对你是不是好的没话说?” 钱心一自己想拖,所以真的被他那句拖着给安慰到了,他站起来把菜篮子递过去让陈西安洗,臭不要脸的说:“和我对你一样好嘛,对了,炒的时候记得多加点橄榄菜。” 陈西安:“……” 第62章 不知道风声从哪里走漏,公司里忽然变得人心惶惶。 这将是GAD自建立以来第一批裁掉的员工,以往那种“领导不像领导,员工不像员工”的风气好像几天之内就消逝的只剩一点痕迹,各种试探和窃窃私语。 说来也有点意思,风平浪静的时候总有人动不动就把公司贬的一文不值,而主被一旦倒置,蚊子血又成了朱砂痣。 钱心一不喜欢这种氛围,好像同事都成了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二三所里能来事些的,下班后都采取了一些饭桌上的措施,意欲和所长拉拉关系。 一所从前的假象比其他两个所维持的久一些,一是因为钱心一讨厌这些,二是因为所里人的脸皮都比较薄,然而建筑论坛网上的求职帖一天多过一天,生活压力最重的老吴成了第一个试水的人。 除非是传文件或是请教问题,老吴很少发qq消息,他已经步入中年,不兴年轻人的沟通方式,钱心一点开提示框里的消息时,心里忽然空了一下,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老吴说晚上想请他喝个酒……然而除了工作,他们有什么可聊的呢? 那天陈西安一个人先回的家,钱心一到了9点多才回来,身上一股酒气,火锅底料的味道也十分浓郁,心情一看就不怎么样,闷不吭声的去洗了澡,光着脚跑到沙发上喝了6盒酸奶。 他并没有觉得老吴不厚道,只是觉得心酸,一个不善言辞的老男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低声下气,那种对同事愧疚而自身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让钱心一十分无言以对。 大家都付出过很多,老吴也确实是最失业不起的一个人,但是谁又该做他的替补呢?钱心一只能沉默,而老吴沉重的喝的烂醉如泥,等他明天酒醒了,他们也再回不到之前那种信任的关系了。 今天是老吴,明天后天,又会是谁呢? 陈西安用砂锅煨了锅汤,盛出一碗来跟他对着喝:“忧郁的美男子,喝汤吗?” 钱心一叼着吸管往他碗里瞅了一眼,发现是胡萝卜又缩了回去:“没肚子了,一锅都归你,晚上老吴请我吃饭,谈了谈人生。” 他已经习惯了坦白从宽,陈西安不怎么说闲话,而且很会做思想工作。 陈西安会意的取笑他:“良心又受到煎熬了?” 钱心一把吸管推到角落,弄出一阵让陈西安皱眉的声音:“有点,老吴媳妇生产的时候,他还跟着我在加班呢。” 然后不等陈西安回话,他又自顾自的说:“前年梁琴跟着我加了一个月高强度的班,内分泌失调到去找中医调理,星期天问我请了半天假,还特别特别抱歉;去年春节后上班,胖子问我请两天假,说要回去相亲,忙不过来我没批,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回去相亲,是他爸食物中毒,在医院抢救;赵儿就算了,你没来之前,我什么时候下班,他替我锁门……” “大家做了多少,我都记在心里,我一直以为,不到公司破产,或者是他们主动辞职,都会留在这里。” “心一,你记得大家的付出是好事,可以多为他们争取些年终奖,但是要搞清楚,他们不是在为你加班,你别把老板的人情都算在自己头上了,”陈西安话锋陡然一转:“高总作为老板,招人裁人也都是根据实际需求来的,你别老是想怪他。假设老吴真的离开了GAD,下家的条件说不定比这里还好,你早点明白你愁死都没用,少愁一阵就完了。” 钱心一拿空盒子丢他:“越听越愁人了!” 陈西安偏头一躲:“酸奶喝多了,上火吧。” —— 高远出差之前专门找过钱心一一次,问他要人选,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还没想好,高远盯了他半天,挥手让他出去了。 内装会议之后,防火墙的问题还迟迟没有回音,钱心一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反正施工图是以设计师签字的版本为准,有本事自己签字去吧。 别墅的外墙照进度在上,因为施工队几乎都没有设计资质,指甲盖那么大的问题都得麻烦钱心一跑一趟工地。 他去一次就要吐一次槽,不知道是该佩服赫剑云有钱没处花,自己的房子随便糟蹋,找内装的队伍来做外墙,还是该服气这个施工队人傻胆大,什么都敢往墙上挂。 钱心一上楼边缘去查钢筋露出水泥防护层的问题的时候,不经意往下瞟了一眼,登时都惊呆了。 20*20*2那种脚都能踩弯的钢材,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好几层,C市还没怎么刮过大风,那钢就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形,风压一上来,得哗哗的往下掉。 他自己当过工人,他们从来依样画葫芦,什么都不想的,所以钱心一不骂他们,他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陈西安,让他用公邮给顾问单位发个邮件,然后他给顾问打了个电话。 顾问匆匆赶来,一看照片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去档案室翻他们中间版的白图,审查之后发现顾问的图纸上都是50*50*4的规格,施工队偷天换日,秘密把部分龙骨给换了。 监理也不可能每一根都检查到位,所以也没有发现,要不是钱心一多低了一次头,又正好在正确的位置上,这事估计就会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管理和监理两个单位都失职,被陈瑞河狠狠的骂了一顿,石材安装队那边更是被训的狗血淋头,责令他们下了石材按图纸施工。 陈瑞河心累的不得了:“妈的,这群王八蛋,一不注意就给你挖了个大坑,幸好你看见了。” 钱心一不领情,仍旧鄙视他:“这都得谢谢你老板,不肯走寻常路,陈总,这个施工队你赶紧换了吧,简直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我看着都挺怕的。” 一发现问题他就逮住最近的一个工人问过,问他为什么会用这么小的龙骨,那工人还一脸茫然的告诉他,他们以前的项目都是这么用的,钱心一无语了半天,都不太有勇气问他们都干过哪些项目。 陈瑞河烦躁的说:“能换我能忍他们这么久?换不了!他们是赫总亲自定的。” 钱心一也是服了:“那你给监理多发点奖金,让他盯紧一点,不然捅出漏子是迟早的事。” 陈瑞河叹着气说:“行行行,我记下了。” —— 一眨眼柳枝抽了条,别墅阴魂不散的又来找茬了。 他们提出了一个风水问题,说是有些窗户上面的石材的缝隙对着窗正中了,这样煞气破财,对住户的运势会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 钱心一觉得这群人折腾起来真的是特别有才,既然是能影响财运的大问题,怎么拖到图纸都批完了才提出来? 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一个无法考证的说法,就蹬鼻子上脸的急上了,也是没谁了。 风水不风水他不懂,但窗正中不该有缝确实是对的,建筑从设计和美观的角度来说,门上窗口、低头抬头,都不该看见一条对中缝。 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八百年前就提过了,当时赫剑云很轻易的无视了,陈瑞河也说不要紧,甚至总包管理那边,还在他的联系单上签字盖章了,如今换了张风水皮来找他的麻烦,钱心一不肯背这个锅。 哪怕是增补合同,他也不愿意改,他不愿意跟这群人多打一天的交道。 他不肯改,石材的施工队把他的拒绝直接反馈到了赫剑云那里,加上防火墙的问题还一直搁置着,赫剑云觉得这个小设计师的脾气比他这个出钱的大爷还大,对他的不满直线上升。 赫剑云给高远打了个电话,要求更换负责人,他要陈西安来接手,不过小蛮腰那边离不开陈西安,高远好说歹说,把接洽人换成了陈毅为,但是背地里的技术问题,还是钱心一在负责。 陈毅为开始三天两头的往工地上跑,他谁都不太熟,有问题就只能去拜托张航,他知道这个人和钱心一是高中同学,虽然看起来似乎不太对付,但也没有更好的人选的,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混的挺熟了。 三月下旬的时候,市里有个小型的新型外墙展会,在周末的市会议中心,钱心一和陈西安都去了,在会议中心吃午饭的时候,被也来参展的张航看见了。 他透过玻璃,看见钱心一把盘子里的一堆菜全推进了对面人的碗里,似乎熟到已经不嫌弃对方的剩菜了,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钱心一跟这个赫总讨厌的男人,似乎总是黏在一起。 他觉得很奇怪,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高远又来催名单,钱心一还在坚持以拖为准,高远叹着气,似乎想骂他最后又放弃了。 他出差回来,又带来一个战略性的合同,钱心一想着有事做,可能暂时不需要裁人,却怎么也没料到,他替老吴和梁琴拖出了一个机会,自己却栽了进去。 4月17号,还是别墅,赫剑云的美术馆,采光顶的结构梁拉豁了,屋面垮了小半,把当时正在上面的2个工人给埋在了下面。 第63章 钱心一走的非常急,在徒弟的工位旁带起一阵风,拐个弯就不见了。 赵东文正纳闷,就见从他办公室跑出来的胖子回到自己电脑一通急点鼠标,等待拷贝的时间里手指在桌子乱七八糟的敲,接着粗鲁的扯掉U盘,跑起来就喊:“王淳,给我一台电脑,带走。” 梁琴好奇的问了句:“怎么了?” 胖子头也没回的大踏步的走了:“6号楼的采光顶好像塌了。” 梁琴愣了下,转过去查图纸,而赵东文的心里咯噔一响,一阵心虚的恐慌忽然笼罩了他。 梁琴根本没在看他,但赵东文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次,见她对着电脑,这才悄悄的点开了那次发错的图纸文件夹。 那个尾部打了一长串X的文件夹,是他按照钱心一教的经验做的标记,他找到6号楼的梁图点进去一看,横线上写的是300*600。 这能承受多大的荷载,他几乎没什么概念,不过既然采光顶都塌了,他握着鼠标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起来,明白肯定是小了。 他颤动着切回去点开正确的那版,被标注的字眼吓了个脸色煞白,400*1000。 —— 世界末日系列的电影里,总喜欢用城市被摧毁的钢筋水泥作场景,那种天然的灰度有种冰冷的荒芜,我们时常称之为废墟。 为了保护现场以便纠责,伤亡人员被救出以后,中庭被总包拉线围了起来,钱心一踩着5#户型的屋面往下看的时候,心里就是这种感觉——废墟。 畸形的混凝土碎块杂乱交叠,钢筋在缝隙里藕断丝连,事故发生时扬起的漫天粉尘重新归于安定,埋藏的血泪丝毫不见踪影。 这些年他做过、见过的项目不下一百,墙倒过,板穿过,但钢筋混凝土的主梁被拉断的情况,真的是钱心一第一次遇到。 他愣了半天,仍觉得这像一个拙劣的恶作剧。 高过半人的大梁,就那么几十根连玻璃都没铺完的大钢管就把它拉断了,这么低的概率,就像一个人在戴帽子,戴到一半还没撒手,帽子却把颈椎给压断了一样离谱……这怎么可能呢? 黏在屋顶的残梁看着确实有些单薄,断面里看得见钢筋,也没有偷工减料的嫌疑,但就算是这个小规格,玻璃才铺了不到3米长,剩下接近20米都是漏空的状态,按理说也不应该断成这样。 胖子后期的核算陈西安都看过一遍,既然他没提,钱心一就相信这个小梁也没问题,然而他的眼皮直抽抽的跳着,心里一阵阵隐秘的不安。 事发突然,陈瑞河这种老好人都急成了一头喷火龙,他要在赫剑云到来之前找到责任方,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态压在最小的损失范围里。 总包、设计院、顾问被火速召集到现场,接着脚不沾地的去了事故现场,相关的施工队一早就等在了会议室前面的临时篮球场上,等待问责会议的召开。 不太了解的设计院和顾问被带去了现场,看看情况让心里先有个数,到底是谁的问题。 过了几个月,胖子也不记得当时自己计算的时候这个位置的主梁是多大,他一看那个小梁,还以为自己出的就是600高,所以这会他什么都没说。 这家请的顾问还算比较专业,不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钢梁上,因为钢梁属于他们图纸的范围,而主体结构不是。 大概看了看,陈瑞河找人把他们叫了回去,会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氛围开始了。 陈瑞河显然是气狠了,连场面话都不说了,上来就直奔主题。 “相关单位都看到了啊,咱6号楼中庭上面的采光顶,”他冷笑了一声,抬起手做了个手腕下压的动作:“它竟然塌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老聂在逗、我、玩……” 最后3个字他说成一字一顿,话音刚落他把手掌往桌面上狠狠一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板房空旷,动静其实不算大,但好几个工头都被吓了一跳,面色悻然。 胖子开了电脑,调出对应位置的结构平面,一看就眉毛就夹了起来,想告诉钱心一梁高好像有问题,刚凑过去就被陈瑞河瞟了一眼,登时又挪了回去,在桌子底下用脚扒了扒钱心一,再用眼神示意他看图。 钱心一将电脑屏对准自己,一眼就看见胖子调好的图纸范围上清楚明白的标注着400*1000,他滑动鼠标手动量了一下,发现宽度对的上,还是400。 钱心一觉得奇怪,那现场是怎么做成300*600的? 在他看图的功夫,陈瑞河沉着脸继续说:“能把项目干成这样的全中国也找不出几家了,这事情要是散播开去,咱们在行业里也不用混了,没脸!赫总千叮咛万嘱咐,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就是我们向他承诺的安全吗?” “多的话我也懒得说了,今天什么时候论出责来什么时候散会,我现在特别窝火,所以尽量不要让我听见相互推脱的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老规矩,从设计环节开始,心一,你们先来。” 钱心一抽掉电源线,把电脑给他递了过去,边面向大家:“这是现场说要打过程版蓝图的时候,我们给的CAD图,图纸上很明确,给的梁是400*1000的,现场位置的梁具体多大尺寸我还没去放线,不过可以肯定,根图纸不太相符。”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先提一声,300*600的梁确实有,不过是最开始那版报批的图,当时赫总还没决定中庭要加采光顶封成室内,去年9月份他提的需求,在咱们结构出±0的时候,我们这边就根据顾问提的支反力改了梁截面,后面一直都是大梁。” 陈瑞河看了眼文件夹的日期,是用来晒图的那一版,就点了点头,让人把电脑传向张航的光头领导:“老聂,你有什么要说的?” 并不是所有领导都像钱心一那样,会因为不放心而整版过一遍图纸,读图都是手底下人的工作,他们把控总体原则性问题,对细节基本上一无所知。 聂总接过电脑假装看了看:“拉断的那个梁啊,我们重新放过线了,具体尺寸是315*611,不算结构的合理误差,我们施工的梁依据应该是300*600。咱设计院的这个图纸上啊,确实是1000高的大梁,不过我们总包是绝对不敢瞎随便篡改设计院的东西的,我们肯定是按图施工,施工蓝图就在档案室里,我也可以请陈总和咱们大设计院审核,小张,你去档案室把图拿两套来。” 他一点不露怯,可见说的并不是假话,所以矛盾立刻就激发出来了,两边都有理有据,那谁的更站得住脚? 陈瑞河私心里是偏向钱心一的,有文化的人好打交道,思绪和表达都清晰,也更容易让人信服,他跟钱心一合作到现在,一直都十分愉快,而且钱心一的人品和责任心他是信得过的。相反这个光头就有点奸诈,当着他夸背着他骂,人鬼那套分的一清二白,没少在项目运行中给他挖坑。 张航说了句稍等,转过身之后垂下眼露出一个冰冷的嘲笑,他喜欢钱心一刚才那种自信的样子,前期他有多自信,到最后真相揭露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会有多精彩,张航稍微想了想,就对结局充满了期待。 陈瑞河不想浪费时间,就让讨论接着往下滚,滚到顾问那里,他来的急,什么都没带,问钱心一接了电脑,连上工地的wifi从邮箱里下的邮件,证明他当时提给设计院的荷载是60KN以及钢梁的连接方式都没有问题。 皮球被踢到施工队那里,几家单位急了,开始相互抹黑,陈瑞河发了通火,让他们一家一家的说,然而他们都保证不是自己的问题,大家吵的热火朝天,也没人注意去找蓝图的总包技术员半天了还没回来。 因为原来的档案室漏水,新的搬到了二层板房的最内侧,张航蹲在钢板铺就的走道上给赫剑云打电话,阐述了一下目前的状况,赫剑云问他陈西安来了没有,他说没来,赫剑云让他想办法把陈西安弄过来。 张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是空手,室内相得益彰的也是一片沉闷,显然问题没找到突破口,大家都看向进来的人,张航说:“换了个档案室,资料特别乱,我还没找到蓝图,不过赫总刚打了个电话到总包办公室,说他2个小时之后过来。” 他传达完消息,又出去找图了,既然光说说不通,那就计算,看两个尺寸的梁截面,哪个能算过。 现场有结构计算能力的人不多,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管理公司的一个技术员,两个人半斤八两,算起来差不多费劲,加上又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压力大了算的就更慢了。 钱心一看着都急,忍不住给陈西安去了电话,那边正好结束了C建院的会议,正在送高远回家的路上,闻言说50分钟后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钱心一还以为他们自己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第64章 陈西安把公司的车停在了高远小区的地下车库,辞别老板后上路面打了个的,直奔别墅工地。 结果他刚打上车,就接到了高远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别墅项目上出事了,陈西安说知道,正要过去,高远说他也去,让陈西安回来开他的车,带他一起。 他平时不会关心项目的进度,能有这么快且积极的反应,其实挺反常的。但陈西安不知道邮件发错的事,也不知道神经焦虑的赵东文给他舅舅打过电话,既然老板要求,他只能再次折了回去。 高远的脸色难看的不行,陈西安以为他是在生钱心一的气,其实他是在气自己的外甥。 赵东文很害怕,但也没有瞒他,他一五一十的坦白了自己的粗心,以及粗心之前因为害怕被骂而做的小勾当。高远气急败坏的吼了他一顿,但也没觉得这个事有多大。 他们单方面删掉了自己发送的文件,但正确的图纸实际是成功送达了对方的邮箱,他们收到了,那设计院就占着道理,因为每一个图框下角都写着一句话:如无特殊注明,以下一时间版本为准。 他们懒得下懒得看,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笔记本电脑软趴趴的键盘声效,胖子从没受过这种程度的关注,被看的一会儿就挠头,忘了参数应该填多少。 顾问受不了这种罪,捂着嘴小声的请求了远程支援,让他公司的结构立刻核算一下边梁的临界尺寸。 反馈的结果和胖子以及管理那边差不多同时下来,一致认为按照理论计算值,600的梁高确实不够。 陈瑞河开始质问总包,让他拿蓝图来看证据,聂总派了个人出去找张航,不一会两人一起回来,还抱着5本A2的蓝图。 纸面一摊开,蓝纸黑字标注的300*600,矛头立刻被转向设计院。 光头聂总因为平白受了一阵污蔑,口蜜腹剑的尤其卖力,钱心一不吃他这套绵里藏针,说那就查邮件。 张航又出去取了台笔记本回来,双方当着陈瑞河的面,登陆各自的公邮,对了下邮件的标题和时间,竟然一致! 张航一个激灵,心里的石头莫名其妙的落了地,做贼总是心虚的,他本来做好了抵死不认账的准备,就说没收到次天那版,谁知道设计院的邮箱里也不见那版,这实在是峰回路转。 正如赵东文删掉了发错的版本,在只有他收发邮件的情况下,张航请示了赫剑云,得到他的默许,删掉了正确的版本。 他想弄垮钱心一,而赫剑云以为结构是陈西安全权负责,他同意在自己房子的结构上做文章,想毁掉的其实是陈西安。失去独生子的剧痛这么多年都无法消散,他只有相信是陈西安的错,才能好过一点,小斌已经死了,是他的同学剽窃了他的专利。 不过赫剑云当时能点头,是因为张航向他保证过,不会弄出什么大问题,他找朋友核算过,600的梁承钢梁的重量搓搓有余,在面板上梁之前,他会把这个问题挑起来。 可惜他们都没料到,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掌控的。 张航虽然愧疚,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只是大老板的一颗棋子,他们虽然各取所需,但如果真相暴露,他毫不怀疑赫剑云会舍弃他。 —— 陈瑞河作为被抄送人,他确实收到了两版,不过他沟通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邮箱,而且他虽然是甲方的技术负责人,但他负责的不是技术,而是对各专业技术的统筹。他没有时间一版一版的看图纸,对这些信息也不太注意,所以钱心一和聂总对邮件的时候,他什么印象也没有。 钱心一手速快,而且熟悉图纸结构,聂总的技术员才点开压缩包,他就哒哒哒的点开了6#楼的结构图,滚轮滑动了两下,他拖拽鼠标的动作猛的顿住了。 他在这里坚持他们图纸上的梁是1000已经快两个小时了,结果却给了他当头一击,证明了总包是按图施工,他打了自己和GAD两个小时的脸! 打肿了脸正好冲胖子,这不要紧,问题是如果他们原本设计的就是600,那么胖子这一版文件名相同的1000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在断梁那里没看见图,他没想起来,后来到会议室之后,他确实记得有过中庭变室内、圈梁截面重新计算的事情,而且当时采光顶的钢梁和支反力都是顾问提过来的。 就算胖子不靠谱,陈西安还检查过一遍,他们都没看出这里有问题的可能性有多大?钱心一觉得是零。 胖子看见两个数据,也开始怀疑人生了,他把头埋到桌面下,耳语似的给梁琴打电话,让她看一下他电脑里的存根文件,梁琴说找打了给他会电话,他又坐了起来。 他们愣神的功夫,聂总的技术员因为电脑的问题已经在选字体进入图纸了。看见己方的数据光头暗地里松了口气,面上却表现的百分百自信:“陈总、钱所,你们看,我们严格按图施工的嘛。钱所你也真是健忘,自己画的图都不记得。” 后面两句是非常得罪人的话,但光头聂总必须提起,他是结构唯一的施工方,要是设计脱了身,责任就只能在他,所以他必须紧紧咬住设计院,不管得罪谁。 各单位相互抹黑了这么久,到头来发现嫌疑人是一开始就置身事外的设计院,因为之前无辜受的气和提心吊胆,现在都有了一致的出处,他们面面相觑,撅着意义不明的笑意开始冷眼看戏。 他们都没什么设计能力,以前也都是野路子,现在干起来没多少经验,上墙都是瞎猜蛮干,也不确认是不是自己那个位置做法不对造成的这个后果,所以设计院的问题一出来,他们简直要欢欣鼓舞——不关我的事! 陈瑞河擅长察言观色,见钱心一和他带来的技术的举动,就知道问题确实出自设计院,不过他给足了钱心一解释的机会,态度甚至比他开会前还和蔼一些:“心一,怎么会有两个梁截面,你给我个说法?” 钱心一给不出来,他脑筋打结归打结,但这么多年熬过来,倒是镇得住没慌,他顿了一会儿,对陈瑞河说:“不好意思陈总,给我一点时间。” 自己下的邮件铁证如山,他们来的急,自己那边过程版的图纸也没带上,而且距离当时出图也过了好几个月,具体细节几乎都忘了。 钱心一只能查了查刚从邮箱下载图纸的修改时间,是去年7月份,报审那会儿,接着他又看了看胖子拷来的同名文件,发现它的修改时间是去年11月底。 除了陈瑞河是真的想解决问题,所有人都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和胖子,钱心一假装没看见,侧头去小声的问胖子:“你这版图哪里来的?” 胖子被注视的浑身别扭,现在意识到所长每天出去开会不是去放风,而是去受煎熬了:“赵儿第二天发在讨论组里的。” 但他刚下的也是赵东文发的,钱心一眉心皱紧:“你确定吗?” 胖子:“有网,现在下一个看看就知道了。” 钱心一登了qq,进讨论组果然看见了去年11月底那个压缩包,他下载了打开,证明胖子没有记错。 梁琴电话也回了过来,她说截了图,过程版文件的详细信息都有,胖子挂了电话,看了之后递给钱心一,说他们从8月初开始,梁高就变成了1000,之后所有的版本都是这个高度。 用脑残的智商来假设,就算网易邮箱上传下载存在乱码的bug,也没可能把一张CAD图里的部分标注给乱码成另一个数据。现在钱心一基本可以确定,问题出在赵东文身上。 他不可能当着一堆看热闹的人质问赵东文,这样不仅会显得他在转移责任,十分没品,而且他只是怀疑,就算是真的,他也必须听赵东文亲自承认。 钱心一出去打电话,会议室里又是一阵眼神传递,胖子如坐针毡,觉得公司这次真的是摊上事了。 “师父”来电的一瞬间,赵东文吓的差点跳起来,完全没有接听的勇气。 高远也不让他接电话,他说情况他还不清楚,责任他一个刚毕业的设计师助理担不担得起还很难说,要是担不起,那前途就白白牺牲了,他去探探,让他等他电话。 他反应过来自己给师父挖了个大坑,良心几乎被愧疚压死,他不敢面对他,也害怕要承担法律责任,只是把手机翻了个面,崩溃的按起了太阳穴。 电话没人接,钱心一怀疑的时候都没什么想法,重拨再次响完之后,他忽然觉得非常失望,好像就落实了一样。 一直躲在外面也没什么用,这一关,他是避不开了。 没有万众,全众瞩目吧,钱心一顶着一身“你快点认罪”目光,头一回没法理直气壮的说话:“弄清楚具体原因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是一个服软的姿态,等于变相的承认了目前的责任方是设计院。 打铁趁热,张航不能给他机会回去查出他删掉过一版的事情,陈瑞河脸色复杂的还没开口,他忽然插进来说:“钱所,具体的原因是贵公司内部的事情,今天这是问责会议,主要的目的是锁定失职单位。” 钱心一看不惯他这个阳奉阴违的德行,看向他说:“我说要等到明天了吗?” 他太横了,一副已然狗急跳墙的征兆。 陈瑞河刚要对他不满,莫名其妙又想起了他在赫剑云面前坚持防火的样子,他可以给他留点面子:“那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弄清楚,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钱心一看了眼时间,多给陈西安留了一刻钟,他说:“二十分钟。” —— 十分钟以后,会议室的门上响起了敲击声。 陈西安听见一声进来,推开门,发现里面的气氛近乎凝滞。 钱心一面色不愉,对他招了招手,招到一半看见他身后的高远,立刻把手放下了,心想是哪阵风邪风吹来了世外高人大老板? 他又拨了几个电话,徒弟的手机一直在占线,钱心一心力交瘁,陈西安的到来给了他一种好像不用再孤军奋战的感觉。 胖子起来给高远让了座,陈瑞河让工人加了个折叠椅给陈西安,他和钱心一凑在一起,听他简单的描述了一下情况,他确认自己检查的版本是1000高的梁。 在得知是自己这边图纸发错导致梁截面不够承载的问题后,他又按照采光顶塌落时的玻璃覆盖程度做了下折减,建了个模,鼠标键盘一刻不停的敲击起来。 不管他是不是在瞎敲,起码他这个速度和姿态看起来要比之前两位专业好多倍。 高远见他在算,就猜他应该能算出个东西来,他担起拖延时间的重担来,亲自跟陈瑞河交流,对伤者惋惜,对事故忌惮,碍于对方的地位,两人开始往行业的监管上聊,越扯越远。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陈西安停下来,提了一个问题:“哪个单位是钢龙骨上梁的队伍,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贵方。” 一个戴红色安全帽的中年人说:“是我们。” 陈西安:“你好,我想知道咱们上梁的主钢管,是直的,还是八字折弯的?” 中年人不知道他没头没尾的怎么问起了这个,迟疑的说:“是……折的,怎么了?” 顾问跟他异口同声:“肯定是直的啊,图里就是直的。” 中年人回了句:“是吗?” 顾问被气到了:“你他妈施工不看图啊!” 两人一看要开吵,陈西安又问:“连接呢,是穿的螺栓,还是直接焊死的?” 胖子立刻就明白了,直梁600确实算不过,不过要是折线梁,链接的处理还是焊死的,边梁受到巨大的反冲力,荷载瞬间能增大5倍甚至更多,那么1000也不够了。 中年人愈发茫然:“啊?好像是……焊死的吧。” 顾问直接炸了:“谁让你焊死的!” 残骸还在现场,这都是直观可见的证据。 钱心一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他就觉得就算是小梁也不该烂成这鬼样子,原来主要的问题出在这里。 陈西安说梁拉豁的主要原因是直梁做成了直线的时候,那个被顾问连着否认两次的负责人一改不确认状,直接站起来拍了桌子:“你们他妈想找替死鬼,也不看看老子是谁的关系户!” 第65章 陈瑞河一瞬间打死这傻逼玩意的心都有。 他是大老板的铁关系,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可是他能力不行,自己的工作做不好,底下的小包也管不住,好些单位本来就对他诸多怨言,不夹着尾巴做老好人也就算了,他还敢跳起来炫耀,好死不死还挑在这么一触即发的时刻。 设计院身上的注意力,被他一句狠话吸了个一干二净。 陈瑞河厉声喝道:“你他妈闭嘴!” 那负责人表情得厉害,刚想回嘴又忍住了,咬肌突显,怒气蓬勃的瞪着陈西安坐下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对了一眼,一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的表情,陈西安朝他笑了笑,用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想逗逗他:莫慌,抱紧我。 钱心一眼角弯起来瞥了他一眼,郁结的心情终于透了口气,做了个“慌屁”的嘴型,也拿起笔去他的纸上写:责任甩的出去吗? 陈西安转了两圈笔,重新捏好了写道:[主要责任应该可以。] 钱心一很想跟陈西安说赵东文电话打不通的事,偏偏高远又坐在附近,而且时机也不对,他叹了口气,笔走龙蛇的写了一个FUCK。 陈瑞河看向陈西安,说:“陈工,你的专业能力我是相信的,我也能理解咱们设计院的处境,但是刚刚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再慎重考虑考虑,再决定该不该说比较好。毕竟有些位置设计值不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陈瑞河谁都不想针对,但他必须站在他老板的立场,替赫剑云中意的这个战斗力为负值的施工队撑撑腰,不然他再被钱、陈两人刺激几句,指不定从嘴里喷出多大个黑洞来。 “谢谢陈总,”因为局势需要,陈西安笑着往自己脸上贴了层金:“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也挺自信的,这个结论是我经过认真计算后得出的后果,在场如果有单位有疑问,可以验算。” 除非是平时开玩笑自卖自夸,工作生活里他都表现得挺谦逊的,钱心一笑起来,觉得他现在有点不要脸。 张航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陈工,别墅的结构都……一直都是你负责的吧?” 哪怕真的是,陈西安也不能说是,如今所有人都认定了设计值都没算够,梁都塌完了再来说对自己自信,那也太没说服力了。不过他还没答复,钱心一就把话抢走了。 钱心一简直烦死张航了,他心想有你什么事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听不惯那个卡住的“一直”,钱心一皱着眉说:“报审之前的结构是他在负责,后来忙不开我们包工接的手,那个,张……工,我没弄懂你这个问题是想问什么?” 张航的预期落空,觉得这宿敌真他妈碍事,心里非常恼火,脸上却只能装成一副记忆错乱的样子:“哦这样啊,我是记得有这么回事,启动会的时候你说陈工全权负责结构这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确认一下。” 人手调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因为赫剑云指名道姓让陈西安负责的关系,设计院中途换人,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意思。 不过卖了也就卖了,口头承诺而已,撑死了会让赫剑云生一阵子闷气,活干好了什么都好说。至于活搞砸了…… 钱心一忽然有种侥幸的错觉,对于这小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小蛮腰的半路杀出、冯博士的精彩演讲、绿地的角钢坠落,他给了陈西安一巴掌,把他扇进了小蛮腰的工作组。他自己是个霉货,但陈西安看起来运气不错,起码这个时候,没有抱团掉进坑里。 钱心一看着他说:“你还有什么没确认的,直接问我就行,陈工后期没介入这个项目。” 张航的坑没挖到位,暗自吸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那么生硬:“好,没了。” 钱心一看向主位叫了声陈总,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陈瑞河面色凝重,觉得这局势已经走到了死角,陈西安打了包票,对他的结论信誓旦旦,GAD的老板亲自坐镇在这里,他想帮施工队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于是他只能说:“老姚,咱设计院已经表了态,是你不按图施工导致的事故,你也该有所表示,承不承认一句话,别他妈瞎扯!” 这老姚平时蔫不拉几的到处装老实的受害人,但其实做了多年工程又没破产的家伙,全是用精油炸出来的老油条。 之前沟通问题的时候,他东拉西扯的功力就表露的十分深厚了,他拿A问题来问钱心一,说着说着就变成了BCD,到最后ABCD明明全没弄明白,他不求甚解的说懂懂懂,一转头去陈瑞河那里告状,说设计院不搭理他们土老帽。 陈瑞河不许他瞎扯,但是他不瞎扯能怎么办?他当然不会承认,但是他也不能出计算报告,首先是他的队伍里没有这个能力,其次是他不敢出,他做了这么多年房子,他有经验,他凭直觉,他们木匠世代相传,从来没听说过需要计算。 “不承认,我没法承认!” 老姚语气强烈的说:“是设计院的梁先就给小了,钱心一你说是不是,你们自己给的600,刚刚你们这位包工,还有咱们总包和顾问家的计算也都算了说梁小了,现在换了个人就成了我们的问题,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你们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怎么能这样啊?” 他们平时对设计院毕恭毕敬,这下连钱心一都叫了,可见已经急的有点语无伦次了,从陈西安的角度来看,他是心里没底,要靠音量来增加声势。 话是陈西安说的,钱心一无辜躺枪,对方越急他就越淡定,他指了指旁边那位:“问他,他叫陈西安。” 老姚一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现在也不是和气生财的时候,就把炮火转向了正确的方位,倒是没敢再叫名字了:“陈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管他们算过一千遍还是一万遍,有多确定出的1000高,但给的是600,那背后的一切都不用解释了,只会越描越黑。 陈西安很坦然的承认了这个错误:“我们给的确实是梁高600,这点我没什么可辩解的,我们钱所也没找过借口,大家都看在眼里。”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他们用600的梁高算不过,而我用600的梁又算过了,这其实不矛盾。总包、顾问和我们包工的计算模型,是以整个采光顶都完成以后的荷载算的,而我的模型,是根据事故发生的时候,现场的完成度来添加的荷载。在有风荷载作用的情况下,我们都是忽略自重的,影响结果最大的因素,就是他们的是封闭体系,而我的不是。”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把采光顶看做是一个塑料袋,他们用的是全新的,我用的是上面破了几个洞的,在风中拉起来,手指会感受到拉力,相当于我们的承重梁。他们的塑料袋会鼓起来,我的也会,但风会从洞里穿过去,在座应该没有人会觉得破洞的袋子带来的拉力更大吧?” 陈西安环视了一周,发现大多数人还是赞同他的,他笑了笑,说:“当然,这个比方只是方便大家理解,不太严肃,不过我的计算是没有问题的,有算法有规范有公式,欢迎查证,有疑问的,我们可以找专家论证。” 施工队被他的塑料袋给绕懵了,老姚脸色难看,只能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反复重复:“这个我们不懂,只能随你忽悠了,不过你们的梁就是给小了,你们别想推卸责任。” 这种“我不懂我不听我也不管,反正错的就是你”即视感把钱心一酸爽得直想笑。 施工队是不打算聊了,陈瑞河只能出来打圆场,他说:“陈工,你说的很有道理,举的例子也很容易懂,但这东西毕竟只有你一个人算过,你说是这样我就相信你,但别人没我这么信任你,这怎么也得得让第二个人验证一下吧。” 陈西安点头说:“可以,陈总可以请信得过的懂行的朋友来验证。” 会前放下话说没有结果不散会,陈瑞河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麻烦顾问把他们公司的计算请了过来,先拖延拖延再说。 赫剑云来的比顾问的计算快,他来的时候会议室里一堆低着头偷偷玩手机的,设计院和外墙总包的问题暴露之后,剩下的几家单位都成了打酱油的,被迫在里面看年度设施撕逼大戏,等人的时间里无聊的不知道怎么好,只能玩手机。 赫剑云一来就雷霆肃清了大部分的闲杂人等,他必须快刀斩乱麻,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带着陈瑞河出去了一趟,将下午会议的经过整个听了一遍,从细枝末节里推敲出陈西安和这次事故基本无关,只是作为支援前来救急的,他心里十分失望,觉得自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对这件事的后续也没那么关心了。 顾问家的计算过了大半个小时才赶过来,又算了接近40分钟,证明陈西安的计算是合理的。 老姚说他们联合起来欺负他们外行人,赫剑云觉得他那个模样真是土透了,他面无表情的说:“瑞河,你办事真的没什么效率,症结一清二楚,施工队能力不行,设计院计算有问题,处理掉不就行了,还要我跑一趟。” 陈瑞河有口难言,心想我什么时候让你跑来了,而且我敢随便处理吗? 赫剑云抱着胳膊去看高远:“这样吧,施工队是我找的,但我没想到他们能把我的楼盖成这样,我是不敢把接下来的部分继续交给他们施工了,我决定解除合同,另找一家单位。不过怪我识人不明,他们应付的伤亡赔偿由我来出。” 老姚失声叫了声赫总,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不过你们设计院的人,我不敢随便处罚,高总,你看着办吧?能给伤者和我的项目一个交代就行。” 高远为难的舔着嘴唇,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他能处罚谁? 赵东文?从他的地位和自己的关系上来说都不合适,这么一只连设计师的门槛都没摸到的小虾米,能交代给谁?要是他真的大义灭亲把侄子推出来,赫剑云只会觉得他找了个代价最低的来糊弄他,很容易弄巧成拙。 包宇鹏也不行,他的分量也不够,而且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陈西安更不行,小蛮腰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是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留住的人,不过幸好他也跟这件事没关系。 那就没有别人可选了……高远心里愧疚难当,但他还把钱心一当着自己人,心想他受点委屈,自己多补偿他一点,他会理解自己的。 不知道为什么,高远开口的时候嗓子涩的厉害,他不敢看钱心一,只是笑着对赫剑云说:“赫总您话说的太严重了,这是我们设计院失职,确实该给伤者和您一个交代。这样吧,心一是负责人,他督查监管不力,我撤掉他所长的职位,换一个负责人给您,这个项目的设计款扣除一半,相应的赔偿也由我来出,您看行吗?” 钱心一眼神细细的一颤,觉得无法置信的同时,一阵寒意从心底窜了起来。 陈西安担心的看向他,发现他的脸上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要不是这个处处作对的小设计师,陈西安怎么能全身而退,赫剑云从张航那里得知他们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的好,他心想你们既然这么要好,那就把他的罪一起背了吧。 “我直接开掉了自己很中意的施工队,说实话,老姚还算是我一个亲戚,我算是很诚恳的想解决问题了。我不缺钱,所以设计款项竣工以后我会按应得的结算给你,我更看重公平公正,高总只把铸成大错的设计师降个职,过阵子还能提上去,于情于理,这处罚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这……”高远去看钱心一,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表情平静的好像事不关己,赫剑云盯着他在等答案,高远一咬牙,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心一还有几个项目正在跟进,等他的项目跟完了,我就……我就让他走。” 委屈到尽头的感觉是什么,大概是关我屁事吧,钱心一异常平静的离开了会议室。 陈西安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车的方向带,钱心一盯着地上的影子,有种喘不上气的压抑感,他逆反性的猛喘了两口气,想破除那种快被压死的感觉,谁知眼前一阵发黑,浑身都是冷的,只有鼻腔一阵发热,感觉有东西掉了出来。 他才吸了一下,就见陈西安一脸惊讶的骂了句妈的,猛的用袖子捂住他鼻子,将他下巴抬了上去。 高远和赫剑云客套完,追上正在试图止鼻血的钱心一二人,没来得及道歉先担心了起来:“怎么了这是?怎么流这么多鼻血?走走走,去医院?” 钱心一下巴上都染着红,鼻孔被陈西安的袖口捂着,眼睛必须瞪白了才能看见高远,他含糊不清的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工地?因为小赵?” 高远别开目光,文不对题的说:“我刚说的都是场面话,给赫剑云一个面子上的交代,你别往心里去,公司离不……” “那我呢,”钱心一轻轻的说:“你怎么向我交代?没想过是吧?” 高远心里一阵不安:“心一,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不起,我……” “辞职信……我明天给你,就这样,再见!” 第66章 一不留意就六年多了,高远习惯到骨子里,以至于他从没想过钱心一会辞职。 他当年借钱给钱心一,是发自内心的想帮助他,并没奢求额外的回报,后来钱心一辞职到GAD帮他创业,他也是真心的感激他给予的支持。最难最穷的时候,公司只有他们两个人,如今前程锦绣,他居然提出了离职。 一句再见让高远的脑子骤然空了一瞬,他张了张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心一,你受了委屈,心里有气是应该的,你……啧,你这鼻子怎么回事,流这么凶,小陈,你带他去医院看看,我还有个饭局要赶,有事我们明天到办公室谈。” 他说完抬脚就走了,好像身后有什么追着他似的。 胖子接连挨了两道惊雷,所长先被开后主动辞职,整个人都懵了,提着电脑站在工地入口的安全教育栏那里,脑浆都沸成了浆糊。 他还没弄明白1000的梁怎么发个邮件就变成了600,他潜意识里觉得赵东文是个傻白甜,因此根本没想过他会瞒天过海。 眼见老板急匆匆的走了,流鼻血那位昂着他高贵的头,像个正宫娘娘似的被搀出了门,他们步履匆匆,谁都没注意到他还站在原地。 那圈黑色的铁框像一道隔离网,胖子不知怎么就有一种他们不会回头的错觉。 要走的是钱心一,他也没想过为什么会是“们”,可能是因为他们总是同进同出的缘故。 胖子忍不住隔着门框叫了他一声:“所儿。” 钱心一好多年没流过鼻血了,症状来势汹汹,头都快仰晕了还没止住,闻言他转过身来,护鼻使者陈西安以他的鼻子为中心,像个圆规似的画了大半个圆,不过他仍然看不见胖子在哪,只能茫然的啊了一声,问了句怎么。 会议上那种高压险境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口渴的感觉抓心挠肺:“……高总那些话纯粹是说给外人听的,他知道我们只认你,你……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不生气也寒心,钱心一觉得自己可能是气懵了,现在只觉得空,他暂时不想纠缠,也不想听劝,就想回家呆着,于是摆了下手,鼻血流的耳聋了似的:“遭了半天的罪,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钱心一就不爱去医院,人多手续杂,等来等去的烦死人,好在他虽然体质弱鸡,倒是不怎么生病,一点鼻血不够他折腾一趟的,坚挺的要回去。 陈西安路过药店问了问,工作人员说是虚火旺情绪浮动大的原因,建议他买了些清肺去火的冲剂和类固醇软膏。 一路上他都盯着手机划来划去,陈西安瞥了眼屏,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干,就是无聊的把菜单左右开弓。 他半路去救场,心里有着诸多疑问,不过看他挺烦的样子,就什么都没说。 回家正是饭点,钱心一把大衣扔到沙发上,进屋换卫衣换了半天也没出来,陈西安进房里一看,发现他摆了个大字在床上发呆。见他手里拿着围裙进来,立刻鸡贼的把眼睛闭上了,假装睡着了想逃过厨房的日常。 陈西安就特别想笑,正常人受了这种委屈,家里人一定会百般迁就,他自然也会照顾他的情绪,他进来只是想问问他愿意吃什么,结果这货以为他是来催债的。 他把围裙挂在钥匙钩上,走到床边上往下一倒,强势压到了钱心一摊开的左胳膊,仰躺着也不动了。 屋里静悄悄的,斜着进来的夕照有炫目的金芒,这本来该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而他似乎无福消受。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忍不住要反复琢磨,高远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还是这些年他做的不够好?赵东文以往的乖巧是发自内心,还是他的淫威所迫? 他想保护他的外甥他可以理解,但是他推他出去的时候一点情面都没顾念,他是不是从没想过,要是他把赵东文撩在会议上,他要怎么收场? 提名的事情让老吴对他有了芥蒂,那么剩下梁琴和胖子,假设真到了对质的局面,他们会不会站在他这边? 赵东文不接他的电话,是因为愧疚不敢接,还是故意不跟他联系? 他曾经觉得他的组员每个人都很好,这一刻关在屋里猜测,竟然发现他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谁会罔顾自己的立场来替他说话? 人一生中真正体悟到世态炎凉的时刻堪称瞬间,可它带来的隐痛却要长达一生。不甘心,不公平,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局面里,直到手臂上传来扎实而温暖的分量。他眼眶一热,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在屋顶边缘泣不成声的陈西安,他也经历过不好的事情,而现在那些都过去了。 钱心一翻了个身,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到陈西安身上,心酸无比的想道,所以GAD也会成为我的过去的。 陈西安松松的揽住他,过了很久才笑起来:“哭好了没?起来刨土豆皮吧。” 钱心一按着他的心口翻起来,凑过来和他大眼瞪小眼:“本来好了,一听见土豆又有点想哭。” 陈西安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拉一把:“不贫了,我饿的起不来了。” -- 洗完澡钱心一霸占了电脑,开了个文档开始写辞职信,打了删删了打,进度揪心。 年前他就决定要走,那时还觉得自己走起来应该不太容易,高远会留,组员会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会拖泥带水的延上一阵子,做梦也没料到这人生如戏。 他无辜背了黑锅,确实很可悲,不过自作多情的把自己的分量看的过重,也是他活该。 因为高远不肯放权,所以公司没有人事部,招解事宜都是他亲自过问,这对钱心一来说反倒轻松了,他连尊敬的都没加,正文如霸道总裁体附身,充满了尔等屁民反驳无效的味道。 陈西安从浴室出来坐到他旁边,一看页面只能哭笑不得。 辞职信 由于个人原因,现提出辞职,2日内无书面回复,视同默认,请加盖公章。 工作交接10日内完成,交接人GAD陈毅为,交接文件见附件,本人离职后若有疑问,请致电xxxxxxxxxxx,联系邮箱xxxxxxx。 特别声明:交接期间用以厘清未存档工程图纸问题,若公司未做回应,则默认为本人所负责的建筑图无重大错误,后期一切问题与本人无关。 辞职人:钱心一辞职日期:xx年x月xx日 他这是活生生的把辞职信写出了解聘书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气死高远。 好几个回车后面,还有几行起草,表达的是别墅采光顶断梁事故主要责任不在他,是下级传送文件失误导致,具体人不点名,仅供他找工作时做证明用,不存档不公开,要求高远签字并且加盖公章。 以他的性子,向高远声讨这种证明来为自己谋一点保障,就是做了一辈子不相往来的打算了。而高远愧对于他,不会拒绝这种无关痛痒的小条件。 这对于他或许会比别人更艰难一点,但人生就是不断舍弃和拾取的过程,GAD对于刚毕业的年轻人或许是一个机会,但对于熟悉它到生理性疲惫的钱心一来说,他在这里已经没什么进步的余地,它已经成了一个累赘。 钱心一放弃了辩解,这个事故不可避免会对他以后的工作造成影响,但因为别墅工程的特殊性,影响程度会大打折扣。 因为违规的改扩建程序太多,别墅本来就是一个该关起门来建造过程的项目,如果本市钱姓设计师的不负责任见报,那么赫剑云也该碍于舆论的压力被请去喝茶了。就算有记者想良心揭露建筑行业的黑幕,赫剑云也不会允许。 还是康纳博士对他说的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好的角度来想这件事,这是一柄快刀,高效的斩断了他藕断丝连的人情过往。 陈西安将下巴搭在他肩窝上,亲了亲他的脖子:“走的这么嚣张?” 钱心一在罗列项目清单,噼里啪啦的打着字:“必须的,不嚣张一点我……你们高总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陈西安笑着说:“什么你们,你才是我的大boss,你让我走我就走,GAD完全留不住。” 他在开玩笑,不过钱心一想象了一下这个设定,被魔性的外焦里嫩:“你可别害我,要是你跟我一起走了,高远不疯了才怪,本来还对不起我,被你boss一下又要来卡我。” 陈西安凉凉的说:“疯了就疯了呗,以后跟你也没关系了。” 钱心一忙里偷闲的抽了他一下:“别扯淡了,没了你他再找一个搞计算的,大不了比你多花点钱,他疯什么啊。我懂你的意思,想替我出气,不过没必要,小蛮腰是个好项目,你好好跟完它,做完了把图纸偷出来,给我看看。高远是个傻逼,我以前也是,现在被打醒了,准备重新做人了,至于别墅这小破楼的事,出来混都要还的,老子以后牛逼死他。”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计算能力跟不上的下场,我算是吃了个大亏,以后不敢只靠依赖别人了。” “听起来很励志的样子,”陈西安捏住他下巴转过来亲了个嘴:“老师给你个奖励。” 钱心一立刻就想起了赵东文,不过瞬间又啃忘了,他吃了个糖,用意志把不务正业的绮念压了下去,他喘着气把陈西安扒到一边,不约。 第67章 九点刚过几分钟,办公室就炸开了锅。 邮件发送时间是九点整,发件人是钱心一的私人邮箱。第一个查阅的人是谁不清楚,不过钱心一辞职的消息如台风过境,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大开间。 大家目瞪口呆的包围了一所的小格子间,目光向着一所的办公室,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听着消息,混乱的谁的问题也听不清。 除了胖子知道部分内幕,其他三人一个比一个震惊,老吴是始料未及,梁琴是无法置信,而对于赵东文,这消息简直是一道利箭,直击他良心深处。 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就没了,钱心一的辞职信简单粗暴,一眼就能看到头,可赵东文却像骤然间失去了识字的能力,那几行字映在他眼里,却理不顺是什么意思了。周遭叽叽喳喳的言语也被屏蔽在耳目之外,他满脑子都是惊恐的问号,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事情就演变成了这个地步。 一定,一定是昨天的会议……赵东文弹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粗鲁的推开了谁,他奔向钱心一的办公室,敲了门拧了锁,一拉开却只看见了陈毅为。 陈毅为也看见了邮件,知道他找的是钱心一,不过钱、陈两人都没来,赵东文失魂落魄的回了工位,而他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想了想,去了高远的办公室。 高远在座位上发呆,电脑页面就是钱心一的辞职信,他愧疚是不假,但看久了又生出了一些没有道理气闷,他是让钱心一受了委屈,但他的反击也太过分了。 他闹的人尽皆知,而且言辞毫不客气,字里行间全是硬邦邦的敌意,一副恨不得扎碎他眼睛的架势。 先不说他根本没想让他走,哪怕他确有此意,大家都是成年人,出来混讲的就是那点面子,不能好聚那就好散,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事怎么就不能给人留点颜面? 就他这种直撅撅的臭脾气,也就他能忍这么多年,但凡他出去工作,还像在他这里这么随心所欲,他不碰的鼻梁都碎成渣,他高远跟他姓钱! 不客气也就算了,他还在邮件里对他施加了压力,他把辞职信给陈瑞河抄送了一份! 陈瑞河就代表着赫剑云,赫剑云看到邮件后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办事果断而信守承诺的合作对象,所以别说2日,这辈子他都不可能给钱心一拒绝批准辞职的书面回复,钱心一是铁了心要走,只要他敢回,他就会转发给陈瑞河,让赫剑云看到他的“诚意”。 “他来了吗?”高远取下老花镜,心想原来钱心一也是有心机的。 陈毅为见他心情很差,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了:“还没有,高总……陈西安也还没来。” —— 丁字路口出了件交通事故,堵的竖向的道路水泄不通。王淳负责记录出勤,所以陈西安只给她打了电话,说他们会晚一点到。 在2天的回复期间内,钱心一还没离职,他需要正常上下班。 王淳不是技术人员,所以她从不会登陆公邮,一大早就闹哄哄的,她忙着整理报销单,对于这条爆炸性的新闻一无所知。 堵在路上的两人急也没用,陈西安按着方向盘乌龟爬的时候,爬过一个煎饼果子摊位,钱心一还跑下去买了两个。他喜欢吃薄脆,带回来两个巨厚的饼,也不知道让老板加了几层,吃完一车厢的大葱味。 他往邮箱里发了个深水炸弹,自己却堵在路上幸灾乐祸。 陈西安摇下车窗透气,剽窃着频道里男播音的台词:“现在的北京时间九点半……我是你的男朋友陈西安,现在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钱老师,作为一个备受关注的设计师,你待会到了公司,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钱心一也是无聊,他清了清嗓子,忽然官方起来:“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陈西安合格的追问道:“为什么呢?” 钱心一已经憋不住要笑场了:“性格比较内向的人才容易不自在吧,被人一看目光就躲闪,我虽然不太外向,但公司的人要是盯着我一直看,我就要问他了。” 说着他把眉心一皱,骂道:“看什么看!是不是没事干?……大家这么忙,谁还看我啊。” 陈西安笑的不行:“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原谅你,”钱心一往他嘴里塞了颗口香糖,自己也嚼着转头去看窗外。 他其实不太自在,过去他一枝独……霸,风评不太好,尽管是无心之失,出发点也是自以为是的好意,但每个人接受东西的程度不同,或许被认可的只是他的坏脾气罢了。 不过自不自在也就两天的事情,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等他离开GAD,就不会再记得了。 —— 办公室里安静的不正常,开关门的动静被竖起的耳朵们即刻捕捉,不消片刻就交换了许多个眼神,众人纷纷翘首以盼,穿过走道而来的人,却只有陈西安一个。 赵东文的心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跳跃,大失所望,不过还是起身跟着陈西安进了办公室,他和师父向来穿一条裤子,他肯定知道他去了哪里。 钱心一其实就在高远的办公室,他和陈西安在那门口分的道,他进办公室,他回办公室。钱心一敲门进去,反手上了锁,走到高远对面坐下了。 高远在揉太阳穴,看起来十分疲倦。 从陈毅为说他和陈西安在一起开始之后,高远就糊涂了,他花了好一阵才艰难而抵触的明白过来,这个在一起的意思,就是关上门来过日子那种。 有一瞬间他怒气蓬勃,觉得钱心一这王八蛋简直是在胡闹,居然跟一个男人瞎搞!但很快忌惮就占据了他的心神,钱心一要走,那陈西安呢?他走不走? 他每天在眼皮底下晃荡,高远很久都仔细打量过他了,来公司的男人们基本都发福了,钱心一还是瘦的一如既然,他的头发比以前短了许多,五官凸显出来,让高远有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钱心一从来没有用这么生疏的眼神看向过他,他翘了翘嘴角,叫了声高总:“我依照邮件,来跟您谈辞职的事情。” 来自钱心一的恭敬,是一种微妙而新奇的体验,这一直是他的虚荣心和地位所希望的,然而当它实现的这一刻,高远却没有如愿以偿的感觉,他只觉得五味成杂,奇怪、心酸、生气、失望,或许还有一点被蒙在鼓里的愤怒……他,和陈西安。 高远像过去很多次一样服了软,用一种无可奈何的长辈语气说:“辞什么职啊,我不准,你是GAD的功臣元老,公司哪怕走的只剩两个人,那也肯定是我和你,师父知道了得打死我。” 他昨天还在赫剑云的面前说让他走,如今换了个场地就易了副面貌,把他夸的绝无仅有,如果赫剑云在这里,他可不会像昨天的他那么傻,任他做出这些动听的承诺。 碎掉的玻璃渣就该进垃圾桶,随便放任不管,就容易伤到人。 “他要是知道出了这种事,我还在GAD,打死的就该是我了,”钱心一毫不动摇的直视着高远,神色正经:“高总,不要再留了,你不该留我,也留不住我了。” 高远比他还激动:“你怎么回事,一个劲儿要走!我昨天只是被逼无奈说的场面话,你有意见你提,想骂我你就骂啊,反正你也不是没骂过我!” “你埋怨我是吧?怪我保了小赵没管你,但我们都清楚,负责人是你,你是脱不了干系的,而且你自己犟得像头牛,得罪了赫剑云一回又一回,他要整你,我有什么办法。哦,我告诉他是你底下一个刚毕业的整理错了,你觉得他会信吗?他不会的,所以小赵的问题提不提,根本就没人在意,是你有问题,你得罪了人!” 钱心一还是忍不住觉得难受,他笑起来,温和到有了陈西安的影子:“你看,你对我的意见还大一些,以前是我没分清上下级关系,我不该骂你,我向你道歉,你给我盖几个章,我对你什么意见都没有。” “盖个屁!你走了公司人怎么看我,啊?刚来的人心没稳,给你吓走了怎么办?” 他这种不温不火的样子让高远觉得不舒服,他郁闷的一伸手,把眼镜扫的横飞了出去:“有本事你就这么走,我不盖!” “盖吧,对你没什么损失,”钱心一站起来,眼皮得垂下来看他:“现在是金融危机,除了我,没有人会走的,老吴、梁琴都不想走……” 他稍微做了个停顿,说:“包括,陈西安。” 高远眼神一动,忽然觉得他这个角度的目光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钱心一看见了他眼神的细微变化,心里不禁一阵悲凉:“高远,我们这么多年工作的情分,你好歹给我留一丁点。以前有很多比GAD环境优越的公司,我赖在这里不走,是因为我愿意;现在我要走,不是因为赫剑云的压力,是我不愿意留在这里了。” “我愿意的时候可以像个傻逼一样拼死拼活的帮你干活,不愿意的时候,也能把你公司的名声弄的像臭水沟,你信不信?” 要做好很难,但是要坏事分分钟都可以,这是个高空上走钢丝的行业,丝毫马虎不得,高远被他逼的想骂人,又听他说道:“赫剑云等着我2天后离职,他喜欢诚实的合作伙伴,你别挑战他的胸襟了。我先回办公室交接,你考虑好了,就打我的内线。” 第68章 结构图是陈西安亲自检查的,他比钱心一还清楚,那一对被拉断的梁高确定是1000。 碍于陈毅为也在办公室,他把赵东文带到了楼梯间。 这是赵东文第一次看见他抽烟,或许是心情的原因,他觉得这前辈看起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们关系好,导致他面对陈西安也非常难为情:“前辈,我师父人呢?他还来公司吗?” 钱心一的御用烟灰缸还在第二坎台阶的角落里,他犯愁的时候不愿意回办公室,总喜欢蹲在这里叹气。 陈西安也想叹气,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对赵东文还是喜欢的。 他很年轻,朝气蓬勃,没经生活打磨过的面貌,毛毛躁躁的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谁都把他当孩子看。 可是没有人能永远拥有被包容的特权。 赵东文不太敢看他,一对上视线他就会移开目光,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陈西安把剩了大半截的烟扔进缸里,自缸底冒起几缕浅白色的烟:“小赵,结构图打包错了的事,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他要是不知道,大家在讨论组里下载的就全是错版了,这件事情无从抵赖,赵东文看着地面,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嗓音闷得低沉嘶哑。 “既然知道是错的,对的版本又是现成的,为什么不重发一次?大错小错你分不清吗?” 陈西安的表情和语气都还很正常,但赵东文神经质的意会到了谴责,他咽了口唾沫,有种百口莫辩的错觉。 他要怎么说他发过,只是怕挨骂偷偷的删掉了——要是没有今天早上辞职信,他本来是积蓄好了坦白的勇气,等师父来质问他,就告诉他事实,挨打挨骂他都做好了准备,只可惜他的断腕之心下得太迟了! 要是他把昨天打给高远的电话转向了钱心一,让他知道正确的图纸成功发送过,钱心一在当场的处境绝不会是昨天的局面,哪怕是总包的邮件被张航删掉了,还有陈瑞河的邮箱可以查证。 然而出于各种目的,没有任何人肯告诉他,他们发过梁高1000的图纸。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赵东文的预想,他用了半天的时间来逃避,一整夜的失眠来下定决心,然而天一亮,钱心一的辞职信就躺进了邮箱里,他迟到的坦白成了一道讽刺的马后炮,除了伤人别无他效,还不如不说。 赵东文现在满脑子引咎辞职,引他的咎,师父辞职。 他悔的肠子长霉,可要是时间能倒退,他还是缩头乌龟,他经历的太少,自乱了阵脚,他总以为这个失误的下场就是坐牢,但其实没有这么严重。 事故已经造成,受害人需要想要的只能是赔偿,如果让他去坐牢能治好受害人的伤势,家属会拼命让他罪有应得,事实是毫无益处。治疗需要钱,恢复需要钱,出院以后再也回不到事故前的身体状态更需要钱,公道不能当饭吃,别人需要的,只能是钱。 没有人会期望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拿到巨额赔偿,所以咬住不放的对象一定是公司。利益共同体的责任无法孤立,一荣俱损,至于公司会怎么处罚发错人,那是他们内部的事情。 赵东文不懂,高远也没有跟他说,他的电话只是加剧了他的六神无主。 结局摆在面前,昨天的会议里一定发生过巨大的争执,胖哥是知情人之一,但是赵东文还没有时间来向他打听,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先见到钱心一,然后……他还没有想好。 他只能说:“对不起。” 话里带着哭腔,他眼眶通红发烫,绷紧的面部表情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陈西安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对他有情绪,但他的心毕竟偏向钱心一,他离开这里是他乐于见到的结局,不过方式变成驱逐,他没有办法不心疼。 钱心一看着像个没事人,不过心里肯定被砸了个大坑,回填起来或许需要个一年半载,GAD是他工作上的家,他兢兢业业完,被扫地出了门。 “这话不要对我说,”陈西安皱了下眉,怒气一放即收,不过赵东文低着头,什么都没发现:“心一在高总的办公室,一会儿就出来了,不管是他找你还是你找他,你好好想想你准备跟他说什么,不要语无伦次的,他会生气的。” 赵东文运气好,毕业了有人肯带他,以往他总是遇到个问题就跑去问,依赖性太强,自己不动脑子,结果问题也是一知半解,心里大概清楚,却表达不出来,说话嗯呃嗯呃的,钱心一为此没少骂他。 他一堆事情要忙,时间还要浪费在他的糊涂上,他烦的火气直蹿,不过自己收的徒弟,骂完了还是要管,先教他理问题,然后找答案。 清晰的表达是很可贵的技能,所以钱心一在GAD第一次见到陈西安就认可了他,一个人办事有没有逻辑,介入到工作里一经沟通就能看出来。 听到他还在公司,赵东文莫名松了口气,前辈的建议是对的,不过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一想到他马上又要让钱心一生气,赵东文登时更无措了。 —— 陈西安回到办公室,照例泡了杯茶,想起他和钱心一的关系,陈毅为余光瞥他,没在他脸上看见愤怒或是不平,倒是有点意外,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蹬了一脚地毯,把椅子推向了斜后方。 他滑到走道上,对上听见动静看过来的陈西安的眼睛,微笑了一下:“陈工,钱所今天会来公司吗?” 陈西安还不知道他已经把他和钱心一的关系透露给了高远,此刻他的老宝宝正在办公室接受高远复杂的迁怒,他回了个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来啊,还在职为什么不来?” 陈毅为愣了一下,陈西安的城府比钱心一深得多,陈毅为怕他误会,笑着解释起来:“哦,我早上没看见他,还以为他今天出去开会了。” 陈西安喝了口茶,很随意的说:“陈总真是幽默,辞职信都交了,还出去开什么会啊。” 陈毅为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又捋不出来,他脸皮也不薄,被戳穿了也不觉得尴尬,仍旧笑得无懈可击:“真是钱所要辞职?我还以为他邮箱被盗了呢,怎么回事啊?” 就算陈毅为不是项目交接人,别墅的事故也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本市建筑行业的小圈子大概都会听到风声。 陈西安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敌人和朋友心里的标杆不同,就像王一峰打死都不会信钱心一会犯这种错误,而陈毅为一直以压过钱心一为己任。 “别墅一个采光顶的梁被拉断了,昨天开会纠责,施工队说我们设计值给小了,确实有点小,我们呢,说他们把钢结构形式搭错了,直梁做成了折线梁,半天争下来两败俱伤,施工队被开了,心一也辞职了。” 陈毅为虽然名利心重了些,但道德底线还是有的,闻言他立刻追问道:“有人员伤亡吗?” 目前的消息是一个急需脑颅修复手术,一个脊椎断了,神经能不能修复还要看手术,大面积挫伤都不用提了,命都还在,可人身伤害无法挽回了。 陈毅为惋惜了一会,脑子不受控制的运转起来。 施工队是被开,而钱心一是辞职,这个落差就充满了矛盾。陈毅为了解他的性格,典型的过刚易折,真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辞职的口气绝对不会这么强硬。 而高远的心思他更加透析,小蛮腰还在设计阶段,新的战略性合同又启动在即,辞退的事情他绝口没提了,这几天还总是念叨着要去哪里借一队人马来帮手,这种人手不济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赶走钱心一。 这个处罚看起来很有点问题,不过对于他却是有利的,钱心一一走,陈西安一副与世无争的低调态度,一所负责人最有可能就是他自己。 这是他从来到GAD就想达成的目标,压过钱心一的风头,成为这里最有实力的设计师,实现的猝不及防,以至于他都有点不太相信,他带着一点茫然的关心,说:“他还好吗?高总不会让他走的。” “挺好的,吃得多睡得着,”陈西安的笑容里有点隐秘的怒气:“他铁了心要走,那点工资福利大不了不要了,反正今年才开头,也没多少,当然,该得的还是要拿走的。” “……”,陈毅为心想,什么叫“那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 赵东文左手按在键盘上,假装在画图,眼睛却偷偷的盯着走道,隔断上一有阴影出现,他就紧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 事多的王淳走来走去,把他吓得死去活来,终于在他忍不住要抱怨的时候,影子带出来的人成了钱心一。 赵东文脑子里绷的弦一下就断了,他对上师父的视线,被他眼底的无动于衷看的浑身都颤了一下,他紧张的害怕道:完了,他竟然没发火! 赵东文腿软的站起来,脚不小心勾到了插线,被绊了一小下,机箱却倒了,发出嘭的一声。大家被声响吸引,登时小范围内的人全部看见的站在会议室隔断旁边的辞职人。 梁琴红着眼睛站起来,骂了句王八蛋,像个炸毛的母鸡一样朝他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她就哭了,像个无理取闹的女朋友一样抽打钱心一的胸口,“钱心一我操你大爷,你不解释清楚我跟你没完!” 她是真打,钱心一被捶的胸闷,只能抓住了她的手臂,见她愤怒又伤心,从高远办公室出来的心气忍不住服帖了些,还是有人想留他的,他笑起来:“打桩呢你,捶死我了。” “你犊子活该,”梁琴倒是不捶他了,只是见他没个正形,一伸手把他推了个后仰,正准备逼问他,被胖子在身后不轻不重的碰了下肩,一回头看见满办公室好奇心旺盛的脸,气的扭头拉着钱心一进了会议室。 没有陈西安没有陈毅为,这是他们的原班人马,可是相处的氛围却和从前大相径庭了。 在他出现之前,梁琴和老吴已经从胖子那里大概了解到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了,她恨不得抽死赵东文,不过却更气钱心一,他平时嚣张的像个螃蟹,结果高远让他滚蛋他就滚了,还滚的这么麻利。他凭什么! 梁琴其实对他的解释没什么兴趣,她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你走我也走,反正高总一直想让我走,你一走没人护着我,我也留不了几天了。” “别发神经,给,”钱心一抽了张纸给她,:“他现在缺人手,不会让你走的。” “你别转移话题,我在说你!昨天的事情胖子已经跟我们说了,你是有责任,但小……”,她意识到这话不合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明白了,梁琴突兀的住了嘴,看了一眼赵东文,发现他低着头,肩膀在轻轻的抖动,看起来是哭了。 她也是从新人过来的,知道自己负责的图纸出了事的心理负担,她明明是怪他的,但熟悉亲近的关系又让她不忍心苛责他,在她心里他还是个没长大的男孩。 剩下两个心思不如她细腻的男人,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钱心一心里五味陈杂,他一时没法用以往的态度面对赵东文,可他在面前哭,他又觉得看不下去,他将手肘撑到桌子上,说:“都别问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这两天就走了,不要再给我添堵了,我脾气不好,过去让谁面子上过不去,我向你们道歉。” 赵东文猛的抬起头来,双眼赤红还带着泪水,他想辩驳一句他很好,不过钱心一挥了下手,一道把梁琴和胖子的愤愤也压了回去,让他们暂时都闭嘴。 他继续说:“其实我不想骂你们,可是大家都不长记性,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开会,为了留个好印象,就不说教了,谢谢这些年大家对我工作上的支持,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各位,我走了。” 他站起来鞠了一躬,连老吴都红了眼眶,梁琴哭的很厉害,想骂赵东文太怂,到现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结果情绪起伏太剧烈,一张嘴全是抽噎。 钱心一招架不住,决定要遁走了,他本来就坐在门口,一起身就往门口迈了两步,手搭在把手上说:“我心情不太好,不要给我整什么送别宴,我不会去的。” 说完他风风火火的拉开门,准备回陈西安身边避难,结果赵东文泪流满面的追出来:“师父!” 钱心一脚步顿了顿,还是停了下来,赵东文不停的说对不起,他转过身,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没有怨气:“小赵,我已经辞职了,不要再这样叫我了,你要是当耳旁风,那我也听不见。” 第69章 赵东文又叫了一声,凄惨的刚像个被老师训斥完又立刻见到父母的小学生,他的情绪被钱心一的决绝击垮了。 社会对成年人有条条框框的约束,喜怒有顾忌,哭笑不能全随心所欲,无论他曾经笑的多么热情,大家印象最深刻的肯定是他这狼狈的哭相。 钱心一觉得自己的怒气值在直线上升,倒不是因为他耳聋,只是哭有什么用呢?没用还一直哭,看着就生气! 他已经三十一了,在繁杂的工作里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赵东文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被施工单位逼到夜里回家蹲在厕所上抱头痛哭。 他照样犯过错,让杨新民擦过屁股,抹黑过公司的脸面,每个人都是从失误里成长起来的,这些不可避免,应了那声师父也有包容引导的义务。要是高远没有当着赫剑云的面承诺让他走人,他应该一样会原谅赵东文,就像上次绿地的角钢坠落一样。 如今他站在赵东文对面,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或许一直都错了,杨新民当年虽然护着他,却没把他夹在咯吱窝下面,而他把赵东文关在办公室里,让他习惯了遇到事情就找师父。 当时他看见绿地那张吊顶墙上锈烂钢架的照片,什么都没想先给了陈西安一巴掌,事后知道最后上墙看的人是赵东文,也只是训斥了他一顿。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赵东文的问题,他会也给他一巴掌吗? 他不会,钱心一舔了下嘴唇,觉得自己错的还挺投入。 “你过来,”钱心一率先朝外面走去,地点可想而知,偷闲密聊畅谈丢垃圾的绝佳之处,大家都爱的楼梯间。 他教的不好,他跟赵东文说清楚,赵东文对不起他,他给他道歉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原谅他,他就是斤斤计较,他就是大度不起来,这些人寒了他心,好不好过就关他屁事了。 他们有良心就自己去默默的愧疚,没良心把他当傻逼那就怪他眼神不好,非要把后背露给会捅刀的人。 这大概是钱心一对他的教导中,最温柔平和的一次,不过赵东文惶恐的魂飞魄散。 “小赵,我以前没带过人,不会教徒弟,没事喜欢骂你,有事又纵容你,所以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还愿意干这行,让高远给你找个严厉一点的领路人吧,”钱心一看着他,有点喜怒不惊的样子:“你叫我是想说什么,说吧。” 赵东文陡然崩溃了,他去拉钱心一的右手,自己带着往脸上扇:“师父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这么说,你很好很好很好,对我也掏心窝子的好,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的问题,我害怕,琴姐说的对,我没种,我怂!……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走也别不要我啊——” 激动的人力气大,钱心一自己左手拉着右手不被动去打他,被扯的几乎站不稳,他纸糊的大度很快被摇散了,他一边心想谁他妈要理你,一边火气蹭蹭的上去了,他吼道:“滚!!!” 赵东文感受了熟悉的配方和味道,听话的停了下来,改成规矩的拉着他的袖口防止他跑楼梯,想起陈西安的话,心一横给自己上了道斩立决:“师父我们去工地吧。” 钱心一猛的一扬手,扣子崩出去弹在不锈钢栏杆上,砸出叮的一声脆响,这句话不知戳中了他哪个笑点,他明朗的呵了一连串,觉得赵东文还是太年轻了:“去工地干什么?狡辩,说昨天我失忆了,忘记那个图纸是我徒弟整理发送的,今天我把他带过来,推翻你们昨天扣在我身上的罪过?该承担责任的是他,该被辞掉的也是他,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是吗?!!” 放在从前他早被骂怂了,这次顶着压力苦思冥想过,哽了几秒竟然还有了下言:“可以解释的,说你维护我,说高总是我舅舅,什么都可以说!我其实……” “赵东文!”高远忽然打断了他,他的脸被楼梯间防火门上那一条窄窄的已破碎的玻璃挡在后面,四分五裂又被折射扭曲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凶神恶煞的反派。 钱心一让他滚那声动静太大了,他坐不住出来一看,正好赶上赵东文要缴械,这诚实只能雪上加霜,高远心惊肉跳的喝止了他,庆幸自己来的及时。 他拉开那个从来锁不上的防火门,一进去就扇了赵东文一巴掌,怒道:“没事瞎嚷嚷什么啊,我是你舅舅很光荣是吗?要吼的人尽皆知你是个走后门的是吗?” 钱心一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声音跟赵东文半斤八两。 赵东文被他扇的侧过脸,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他松开钱心一去捂脸,回过头对高远说:“我没有,我只是……” “你还说!”高远又扬起了手,赵东文下意识往后一侧,这种家里人的场合钱心一最不喜欢,无视高远直接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对上陈西安立刻投过来的视线,对他点了下头,然后跟陈毅为打了声招呼。 陈毅为走到他桌子旁边,例行公事似的关怀了一遍辞职信的事情,钱心一浏览着他自己的工程文件夹,很没诚意说要去看看大大的世界。 陈毅为信了他的邪,但还是虚伪的赞同说去趁着年轻多看看,也潇洒的叫人羡慕。 钱心一懒得跟他说场面话,让他拉了椅子过来,他开始简单的给他介绍前年到去年,设计工作完成而还在建的工程。 在他走之前,陈毅为需要看完他给的所有图纸,一丝不苟那种程度,看完一个跟钱心一核对一个,有问题记录,让钱心一解决完了交给他,没问题自己盖私章,表明后期交接给他,和钱心一从此没有关系。 当天到了下班的点,高远也没有表明态度,他走的非常早,钱心一去办公室找人,门已经锁死了。 他回家琢磨了一阵,还是给陈瑞河去了电话,他请陈瑞河帮了个忙,让他用自己的邮箱,以西塘集团的名义往高远的私邮里发了封联系函,大意是赫总在过问钱心一离职的问题,请他回复处理的程度。 晚上吃饭陈西安提起了离职赔偿的事情:“赔偿金你准备跟他怎么结算?” 钱心一心大,离职入职的次数也少,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他茫然的啊了一声,显然对劳动合同法十分生疏:“什么怎么算?还有什么不同的算法吗?” 陈西安用筷子给他夹胡萝卜丝,一撮一撮的配合说话的内容,可谓是图文并茂:“有啊,有合理解除的赔偿金等于月薪x年限,违法解除是它的两倍。就咱们这情况,怎么看都是超级违法解除吧,要不让他赔3倍吧。” “还3倍呢,疯了吧你,高远这么节约的人,你这是在要他的命!”钱心一挑食的毛病被陈西安管教了一阵子,已经有了点好转的趋势,他蘸着饭扒进嘴里,嘲笑陈西安太天真。 陈西安就是逗他开心,只是想要应得的2倍而已:“那就折个中,一口价,2倍吧。” 钱心一还挺有自知之名:“我这辈子都没讨价的本事了,1倍都得谈没了,你长的这么金融,你去要吧,反正你说他都知道我们一伙的了。” 说到这个他还惊奇起来:“啧,高远这种顽固的封建份子,竟然没歧视我,有点神奇。” 陈西安自卖自夸的笑着说:“他是给我面子,怕歧视了你,你一吹枕头风,我拍拍屁股也走了。” “诶哟喂,”钱心一专心的从盘子底上抠出一片单薄的火腿,头也没抬的说:“媳妇你真牛逼。” 媳妇勾着嘴角阴笑了一下,很快正经起来:“现在也4月下旬了,你准备准备,我约康纳博士出来吃个饭。” 钱心一有些底气不足的抬头看他:“我……计算一把渣。” 陈西安笑了起来:“不要怂,学。前天你说的教材,我选了几个比较适合你的版本,洗了澡你看看,自己看封面顺眼的,去购物车里下单。” 出了校园就难以静下心了,钱心一单词背的痛不欲生,现在又加上一门力学,而且没想到噩耗来的这么快,端着碗就开始泪流满面:“宝贝你真贴心。” 第70章 当钱心一走出高远自己人的圈子之后,他有个很好的优点,就体现了出来。 高远是个体面人,寻常不会让人太难堪。 对于公司非高层的同事来说,这老板算得上人性化了,传统节日有过节费,夏季高温补助不会缺斤少两,妇女节女士有补助,生日当天还有个小红包,不多,100块钱,但也是份关怀。 这也是这么多年公司鲜少有人主动离职的原因,职场残酷,一点温暖也值得眷恋。 高远下定决心同意他离开之前,去了趟杨新民那里,老头满脸褶子斑痕,老的他都快不敢认了,已经过去的日子,似乎多少年都能用一眨眼来形容。 他是个大稀客,杨新民对他冷嘲热讽,到底是留他吃了顿家常饭。高远挨了半天老眼飞刀,恍惚间有了种重返十年前的感觉。 那会他还是个技术员,钱心一也还是个毛头小子,他们睡在一间活动板房里,上下铺的铁架床一翻身就咯吱作响,在漆黑的夜里茫然目前日复一日的生活。 他们曾经比兄弟还亲近,如今走到割袍断义,杨新民的二锅头度数太高,险些把他的老泪都辣下来。 当天下午三点差十分,王淳送了两个档案袋进来,钱心一绕开匝线,抽出来的东西让他意外。 一式两份,盖了公章的辞职信,盖了技术章和高远私章的无责声明,解约合同、他的毕业证、工资条、年终奖结算、这些年的保险单,全都是高远签完了字,剩下一个空白给他。 12张窄窄的数据条,意思是高远承认了他是违法解约。 钱心一盯着这些东西发了会呆,心情五味陈杂,背锅的时候谈不上愤恨,解脱的时候也没觉得豁然开朗。 他俯下身子,郑重的签上姓名,留下一份,然后也不收拾东西,谁也没通知,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离开的并不光荣,所以拒绝大张旗鼓。东西陈西安会替他收拾,其实也没什么,他桌上最多的是草稿纸,水杯书本都可以再买,而图纸是他不能带走的东西,不过他家里的电脑上基本都有备份。 钱心一走出大楼,一回头看见GAD的标志在太阳下发光,铝标角部聚集的银色锋利,刺得他不自觉眯眼,谁知眼皮才一动,热的先是眼眶,那种心情,和他妈让他以后别去A市的时候差不多。 —— 两三天的时间,别墅的事故就在公司传开了,钱心一不来公司,就好像真的是畏罪潜逃一样,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陈西安原版传译给他听,他假装画弯矩图画的全神贯注,只是几道基础题全错的飞起。 他走的相当无情,不管背后议论纷纷,说不要送别宴,人就果然不见了踪影。 电话他还是照接,陈毅为随时都可能找他对图纸。梁琴诱惑威逼他出来吃饭,赵东文想给他赔罪,胖子的借口更加丧心病狂,竟然撒谎说要请他去参加婚礼,就约不出来也堵不到人了,他不在家,自己说自己去度假了。 陈西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始重复去年的故事,加班。 钱心一的假度到了陈西安家里,每天逛的最多的景点就是冰箱和床,突如其来的清闲让他无所适从,头几天他缩在飘窗上,总是一坐就是一天。 冯博士去法国参加研讨会,说回来后再联系他们。 钱心一有些消沉,陈西安也没时间陪他聊天解闷,他加班加的有点狠,常常连晚饭都赶不及回来吃,正好他从前在八局的同事有只小狗到处找人想寄养半个月,他没知会钱心一,直接把狗提了回去,想着这么帅气的萌宠,大概能让他高兴一点。 结果弄的他飞狗跳,虽然初衷被扭曲,但是目的达到了,陈西安对此还算满意。 他将金毛用一个水果篮提回家的时候,钱心一在厨房里折腾晚饭,没能第一眼看见这新来客。狗崽怕生,一落地就跑到茶几下面躲了起来,陈西安跟过去掏,才摸到狗毛它就跑了,傻的连叫都不会叫。 钱心一听见门响正好出来,端着个饺子碗边走边往嘴里塞,根本就没看地,只见陈西安跪在沙发前,十分莫名其妙:“你掏私房钱……啊——卧槽!” 他先是感觉踩到了一点凸起,猛然炸起的惨叫吓的他手一抖,半碗汤水全灌溉给了小狗。那狗还被踩着肉垫,痛不欲生的挠着他的裤腿,钱心一低头看见一团黄叽叽的玩意儿在扭动,湿哒哒丑的要命。 他倒是不怕小狗,撤了脚把它撩到墙边去,避开残汤走向陈西安所在的沙发:“哪来的狗?” 陈西安撑着茶几坐起来,唤了狗两声,说:“小钱,叫爸爸。” “还是叫小陈吧,”钱心一听着都觉得傻,他干挑饺子不喝汤:“怎么忽然想起养狗了?” 陈西安提了下情况:“我看你一个人在家窝着无聊,给你找点任务。” “谁无聊了!”钱心一不想养,开始狡辩:“我忙的晕头转向,单词要背吧,三餐要凑合吧,还有这个该死的力学,磕的我简直不想活,你再给它找个好点的爸爸吧。” 他当陈西安没看过他的书似的,翻过的地方全是横线和重点,没翻的页面一片白首如新,进度慢的陈西安都不好意思催。等过些日子他心情恢复了,他会上岗督促他的进度。 陈西安抓住他往自己嘴里去的筷子,叼走一个速冻饺子,笑着说:“好爸爸在这里,养着吧,我都答应别人了。” 金毛的奶狗体味重,钱心一把这便宜儿子在客厅放了一宿,第二天一开门险些被臭晕,再放眼一看星罗棋布的小摊尿液,一瞬间煮了它的心都有,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忍辱负重,陈西安倚在浴室门口笑了半天。 好爸爸打着赚钱养家的名义撒手不管,钱心一再不讲究也不能和屎尿为伍,每天光是火冒三丈的扫排泄物,就精神了好几倍。 狗不叫小钱也不叫小陈,有点奇葩,叫托福,陈西安给起的,动不动就喊给钱心一听,充满了对他英语差的恶意。 十天之后陈毅为检过了图纸,让他去签字,钱心一回到GAD的办公室,霎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境、视角全变了。适应了不适应,大家都挺好,梁琴冲过来非礼他,胖子和老吴在工位上冲他笑,唯独没见到赵东文,听梁琴说,他一个人去工地上拍照去了。 不遇阻碍不成长,从前他一个人没有独来独往的勇气,钱心一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该给自己点蜡烛。 高远也在,见了他十分客气,钱心一很不习惯这种态度,签完字离开之后才想起来,这是他以前所希望的平等,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不偿失吧,他想。 —GAD篇完— 托福是条忘恩负义的金毛,钱心一伺候了它半个月,它原来的主人一声心肝儿,它头也不回的跑了。不过他吹鼻子瞪眼的样子,陈西安觉得这狗养得值回购价了。 钱心一愤愤不平之际,冯博士回到了C市,陈西安跟他在市中心的烤鸭店约了顿晚饭。 出发之前他很有些忐忑,临时抱佛脚的把他的结构力学教材翻了一遍,又背了几个单词,看的陈西安哭笑不得,谁吃饭的时候会用英语要求他画弯矩图啊,不过紧张说明他重视,越重视就代表越想去,是个挺好的现象。 冯博士还是老样子,干瘦却有种不容忽视的气质,库伯斯没有跟着他,他戴着顶黑色的小礼帽,站在烤鸭店门口的铜模鸭子旁边,和过路看他的人点头微笑。国人越老越讲究内涵,外国朋友却似乎正好相反,他们热情充沛,让人觉得非常开朗。 三人见面以拥抱开场,陈西安扬着手将老人请进店,进了预约的小隔间,正好在窗边,透过中国风的朱红窗棂格,还能看见路上的人来人往。 冯博士说很高兴见到他们,中文蹩脚也喋喋不休,翻着手机相册和他们探讨法国不为人知的建筑角落,有着叫他心动的细节惊喜。 他拍的都是一些带日光阴影的角落,可能当初建筑时没有这种初衷,太阳折射的角度也属偶然被他一形容,就煞有介事的有了点故事性的味道,像鲸鱼、大鹏鸟和刺猬等等。 这就是大师的境界,擅于捕捉美,进而创造传奇。 饭局到一半,陈西安坦荡的道明了来意:“博士,迪拜二期的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我知道你在找新鲜血液,我这边脱不开身,只能遗憾的错过了,心一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想把他推荐给你。” 冯博士面不改色的捐了个筋饼,翻来覆去的沾甜面酱,沉醉的吃完摸了嘴,才像刚恢复听力一样,看着他笑道:“不用你推荐,我对心一先生的印象很深刻,我还要再说一遍,我喜欢你的名字。” 钱心一笑了笑:“那我再谢您一次。” 冯博士:“你是西安的上司,你当然非常优秀,不过你从前做了哪些有名的项目,我没有那么想知道,我比较想谈谈,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钱心一顿了会儿,明知道这是一个坑,还是跳了下去,他说:“不喜欢。” 第71章 这是一个语言陷阱,喜欢就不会离开,憎恶也没留下的必要,所以喜不喜欢其实不重要,冯博士想听的只是一个为什么。 钱心一的为什么很长,要从他的高中开始说起。 “博士,我的不喜欢可能有点长,希望您不会觉得枯燥。” “哦,我洗耳恭听”,外国人对聊天有种莫名的狂热。 “我不是您一直接触的那种优秀名校生,经过系统的学习毕业后就坐在办公室,从标注平立面开始,慢慢从助理熬成设计师。” 冯博士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钱心一笑了笑,表情十分坦然。 “我是从施工里出来的,做过工人、技术员,后来遇到我的恩师,才在他的督促和指导下回到校园,拿到了本科的学位,勉强踩住了那时候进设计院的最低标准。” 冯博士露出了一丝善意的愕然,在他心里钱心一的定位就是陈西安的领导,看他俩年纪相仿,他还以为他们起码是学历相当。不过一面不足八方来补,侧面也能表明他有过人之处。 钱心一继续说:“可能是因为经历在前,我的眼界被自己了熟悉的施工实况给封死了,我清楚它的每一个环节,粗制滥造的骨架,披光鲜亮丽的外皮,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就是我认识到的建筑。” “脱离实际的设计是无用功,可太深入施工的设计,也会被扼杀掉想像力。这种现状让我心存畏惧,所以我设计出来的楼体全部都是中规中矩的样式,这么说其实也可以,这些年我设计来设计去,画的都是同一栋楼。” “设计的时候施工就在脑子里,”钱心一自嘲的说:“我剥离不开这两者的联系,与其说我不喜欢我的工作,不如说我不喜欢的是我的思路。我想画出的新颖而抓人眼球的建筑图,也想它有坚实可靠的结构,这就是我今天坐在您对面的理由。” 不知道是他这长篇大论里的哪句话戳中了软肋,冯博士盯着钱心一看了好几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件事我必须先向你道歉,因为西安的极力推荐,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我让库伯斯查了下你的业绩,本来,嗯……” 他老来俏的耸了耸肩,一副“你懂的”的神态:“不过刚刚听了你的不喜欢,又觉得你的心态非常的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说:“你的经历十分难得,像我,画了一辈子图啦,现在还分不太清楚他们施工里的自攻钉和自攻自转钉什么的,思维受限制是你自己的问题,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打破枷锁。我听西安说你想参加迪拜二期的设计,我吃了你们的嘴短,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平台,5月20号在九州酒店有个公开的面试,有信心的话欢迎来参加。” 这么多天的郁闷一扫而光,钱心一笑的略微不好意思:“谢谢,我会准时到场的。” 冯博士点点头,期望的去看陈西安:“你会来吗?” 陈西安给他续了些红酒:“想去,可惜脱不开身,博士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GMP我是一定要去的,为了……” 他看向钱心一,眼底有细碎的暖意:“抓人眼球的建筑图和坚实可靠的结构。” 很正常的语气的表情,冯博士也没察觉到他的眼神,自顾自的夹了块红烧里脊,品味起中国菜层次丰富的口感。 钱心一却做贼心虚的红了耳廓,外强中干的警告他一眼,老心肝悠悠颤颤,心里把国企的口才夸了一遍。 辞别冯博士后还不到8点,难得夜里来一趟闹市,不久之后还要参加面试,陈西安建议说去看看男装,钱心一没有意见。 不是节假日折扣日期,商务男装区几乎无人问津,导购员都是些打扮职业的青中年女性,丁字步站的笔直,盯着来往的顾客横竖扫描,窥探出着装品味和选购意向后立刻下手,迎面就是一通训练有素的安利。 钱心一不擅于应付这种推荐,所以他每次买服装最后都能买到落荒而逃,随便买也随便穿,不过中等偏上的价位在这里,穿出去不至于太寒碜。而陈西安却是另一种画风,他有固定的品牌和明确的购物意向,买东西快准狠,不给敌人一点渗透的机会。 年轻的男生一起来买男装,还有单身狗审美渣害怕等借口,至于两个西装革履的大老爷们就有些惹人注目了。 钱心一本来还被偷窥的不自在,后来见导购的姑娘对陈西安特别热情,光是推荐给他的新款西装就有七八种,甚至还岂有此理的要去帮他打理领结。 钱心一心里就特别不愿意,他心想:我还没打过呢! 他们平时在外面会避免太过亲密,不过钱心一这会儿恶向胆边生,对陈西安勾了勾手,待人过来了手往他脖子上一掐,顺着领口滑到领结上往上推,小声的“夫”管严:“都有夫之夫了,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陈西安摸出手机准备抓拍他贤惠的片刻,从斜上方照下来的角度,图片的布局就是个渣,最抢眼的是钱心一黑乎乎的后脑勺,剩下点空间是他的半截脖子和领带,以及钱心一搭在上面的手。 不过胜在角度微妙,看起来就像钱心一大庭广众抓着他索吻一样,陈西安笑着说好,一获自由往他微信里传了张图,下面的字幕是臭流氓。 臭流氓冷笑了两声,晚上回家就耍了个大流氓,不过没耍赢,被非礼了半晚上。 —— 为了5月的面试,钱心一拼的厉害,每天的习题写到夜里翻篇儿,他觉得像他这种学渣能做到这份上,不成功连天理都难容。 自学的氛围毕竟差了点,因为自制力这玩意儿不好使,得跟着风才能稳定下来。钱心一报班的时候还拧巴了一两天,总觉得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缩在一堆年轻人里抄卷子,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 他劈着腿一条跨在飘窗台上,把笔转的风生水起:“老陈啊,你看我都三十多了,还去报学习班,有点……那什么吧?” 陈西安做不完的工作带回了家,一边狂输快捷键一边泼他的冷水:“报吧,不报你今年照样过完31奔32,能捞一点是一点,再说你的口头禅不就是“钱心一可以不要脸,但是要什么什么”吗。” 钱心一把笔芯摁进去,瞄准他就丢了过去:“你才32呢,你才捞一点呢,你才不要脸呢!” 陈西安回过头朝他抛了个眼神,一点也不媚眼如丝:“我有你就够了,乖,单词再背一页。” 钱心一捂住额头一脸汪特狗带的表情,“爱妃,把笔给朕丢回来。” 钱心一的待业衬的陈西安越发的忙碌,钱心一明知道自己有点犯贱,还是觉得羡慕,忙起来充实,比闲下来的空虚要好过许多。 他怀念以前整天十指如飞的日子,他最近用的都是计算软件,有阵子没用过CAD了,有天忽然打开,黑色的页面熟悉到骨子里,左手都摁住了画直线的L键,下一步却不知道该接什么了,脑子里空了,没人再催他交图了,他有些茫然,乱七八糟的瞎输入,画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线条。 关闭的瞬间那杂案在他眼前闪了一下,有些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画了七八年的金角银边,被辞退在家之后却画出了一只蝴蝶,钱心一觉得挺逗的,自我嘲笑了小半天。 5月20号来的很快,他的英语马马虎虎,在陈西安的帮助下,力学没学好,先死记硬背了很多个常用的公式,带着笔记本电脑、简历、过往工程经验去了九州国际。 笔试的结果不怎么好,因为试卷上的题十分主观,好多道都是建筑微型立面,什么都一团模糊,却让考生选出一个最美的立面,钱心一无法下笔,什么都没选。 平面功能的划分他倒是比较满意,因为规范背的熟,要求也清楚,总之是不太如他的意。考完之后要等二面通知,他告诉陈西安他觉得没什么希望,陈西安老神在在,不知道对他怎么那么大信心,让他等就是了。 两个多星期没什么音讯,钱心一自己都在网上投了两个简历,准备出门去面试了,却忽然收到了面试通知。 二面的面试官是冯博士,全是一对一单面,钱心一看见了他空了一大堆选择题的卷子,被冯博士问的脸都红了:“四选一,哪怕是抓阄也有25%的机会,你为什么不选呢?” 钱心一硬着头皮说:“因为我看不清楚,全部都黑乎乎的,哪个都不美。” 冯博士哈哈大笑道:“是不美,你真老实,陈西安就比你油滑得多,他当时自己画了个E选项,每道题都选的E,不过还是要恭喜你过了二面,三面是体能和体检,祝你好运。” 钱心一如遭五雷轰顶,体……什么玩意? 第72章 钱心一气喘如牛,心跳八百里加急,有种要撞破胸腔的错觉,他不自觉捂了捂心口往回压,苦不堪言的往旁边一倒,直接从跑步机上赖到了地板上,喊了声救命。 陈西安倒是想救他,头一探进来往上一抬,发现挂在西面的钟上的分针才走了不到一刻,恨铁不成钢的退了出去。 宝宝心里又苦,摊在地上吐槽:“外国人花样怎么这么多!我又不干体力活,考什么体能测试啊。” 陈西安摸了两块巧克力回到电脑前,一看图纸就眼睛发晕,他在帮雷所调平面图,改的比重画一遍还累:“我觉得是好事,像你这种懒鸭子,早八百年前就该进这种公司。” 钱心一说他放屁,想起他当年好像还有上女儿墙的项目,就十分感兴趣:“你当年面试的时候测体能了吗?都考些啥?给我透露透露。” 陈西安:“没测,你今年不也没上女儿墙吗?” 钱心一:“那能一样吗?我都干了这么些年了,你那会儿才毕业,还是个菜鸟。” 陈西安觉得可能就是这个理,便幸灾乐祸的说:“菜鸟好啊,一口气能跑上千米,不像干久了的,身体都熬的差不多了,体测倒数的大概是不能要了。” 钱心一翻了个身面朝门口,直觉他后面那句话是在针对他。 陈西安一分心就不想画图了,索性站起来去调戏他,他往门框上一靠,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不过你比我运气好多了,我当年还要考才艺,你怕不怕?” 这玩意比体能还没有呢,钱心一心里卧了个大槽,想了想自己的才艺顿时细思恐极——他没有。 他竟然真的信了!陈西安盯着他忐忑的表情,心里笑炸了,脸上勉强还维持着一本正经。 钱心一坐起来:“逼格这么高啊,你展示的才艺是什么?” 他想了半天脑子里都只有炒菜,心里有点愧疚,处了这么久还没发现陈西安的特长。 陈西安本来想说你猜,结果没忍住笑了起来,钱心一见状反应过来他是在逗自己玩,爬起来去揍他:“反了你还!” —— 钱心一开始了他的魔鬼训练,陈西安觉得这是小菜一碟。 晨跑晚锻炼,合计撑死了不到一个小时,懒人的借口总是比喘的气还多。陈西安加班的话没法回来盯住,他就打酱油的换一身运动服,在跑步机上象征性的跑几步,然后穿着那身衣服楼上楼下的晃悠。 他的锻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体能收效甚微。 学习班他到底没报,因为琴棋书画舞蹈班遍地开花,建造师的辅导却只有考证的时间才会出现,他想学只能去大学旁听,挤在一群不谙世事的小鲜肉里奋笔疾书不是他的风格,这事也就作罢了。 英语报了个网络速成班,听听写写倒是不敢敷衍,怕万一有机会出了国门,结果找不着北那就丢了大脸。 陈西安的日常就是忙,跟他以前一样,钱心一闲着看他可怜,想弄点好菜慰藉他狗一样的心情,偏偏自己没get到厨神的技能,只能保证他如果加两个小时以内的班,回家能有顿冒着热气的寒碜饭。 他以前自己过,都没有这么善待过自己,一时被自己无私的爱情给感动的够呛,不停的往陈西安碗里夹超市里现灌的香肠:“我对你也是没谁了。” 陈西安挑了一筷子拌饭酱,笑着点头:“没错,感天动地。” 吃完饭是他的学习时间,陈西安近来也莫名其妙的忙,下班本来就晚,回来了还在干,钱心一本来不想过问他在GAD的事情,但怕他太忙了身体吃不消,终于还是凑到了他电脑前,打算帮他分分忧。 陈西安看的是一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手绘图拍成的图片格式,平面的外轮廓像个横着的8,小立面上的材料乱成麻,板块碎得厉害,看的人眼花缭乱。 钱心一不认识这个楼,他猜是他离开之后接的活。 陈西安戴着眼镜在纸上抄板块的尺寸,专注到没察觉钱心一来到了身后,钱心一顺着他的速度看了十几张图,忽然忍不住发了职业病,反手拖来一张凳子,占了一角电脑桌,问道:“这是哪个项目的旧楼改造啊?看着像个展览馆,这老图有点意思。” 陈西安回过神,用笔杆推了推眼镜,滑动椅子给了他一点空间,笑道:“这是锦城的老美术馆,前设计是郭碧城老先生,使用没什么问题,不过结构使用年限快到了,院方想重建,推平了复制。” 郭碧城是老一辈的建筑专家,已经过世了,他作品中古建的元素很浓,特点很突出,钱心一是听说过的。 他挑起左边眉毛,心里觉得奇怪,锦城是个古镇,当地政府为了保护本地特色,这些年都不允许平地起高楼,基本没什么招标的项目。再说高远,陈西安论能力已经是个项目负责人了,他会让他花时间干这种不太需要技术含量的复制性工作? “你不是在干小蛮腰么?怎么又干上这个了?” 陈西安本来是打算有点准讯之后再告诉他的,现在被逮个正着,索性坦白的招了,说实话他很喜欢现在的感觉,姑且叫奋斗吧,钱心一在为进入新平台努力,他也在为自己的未来添砖加瓦。 他取下眼镜靠到椅背上:“都干啊,小蛮腰是公司的,这个是我自己的。” “私活啊?”钱心一盯着电脑用滚轮翻图纸,对从前手绘图纸的人充满了敬畏之心,那时改起来千难万险,都能把图纸做到这种程度,这才是真正的匠心。 “嗯,不要钱的私活,”钱心一头也没回,陈西安知道他在等后文,于是看着他笑:“我工作年限不够,必须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填补,我准备多找一些这种小楼做做方案,攒些资历充胖子。不然以后进了GMP,平台大了被你越甩越远,自尊心受不了。” 这种带展示性质的公建小楼造型都比较独特,艺术感强烈,相对引人注目,做好了也可以作为区域地标,对设计师本人资历的积累有些作用。不过这种设计资格比较难拿到手,旧楼改造的时候确实是个介入的好时机。 “你个败家玩意!”钱心一嘴里骂眼底笑,一边替他的规划高兴,一边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陈西安不仅聪明,而且还很努力,目标明确的好像……一转眼就能赶超自己。 “槽又十点了!”他跳起来,把陈西安的头刨成一个鸡窝:“干得好给你发奖金,我配筋去了。” —— 钱心一体测的结果……惨不忍睹。 他没脸打捷报,陈西安打电话来问,他含糊其辞的说了句还凑合,其实他当时1500m跑下来,觉得这个公司简直是神经病,不去也罢! 体检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听诊后说他心内有杂音,心电图倒是正常,建议他去心内科做个彩超检查,钱心一觉得自己活蹦乱跳的,检查的时候说好,一出门就忘了。 因为在意所以天真,他纠结了半天,总觉得他的新公司因为1500m跑了个倒数第三要黄掉了。 陈西安一回来先进了浴室洗澡,钱心一跟过去抱着胳膊在外面求安慰,磨砂玻璃加水汽朦胧,里外各自雾里看花,开了花洒又不太能听见他在叽歪什么,陈西安开了条门缝伸出手来,把他提进去两全其美,一来面对面问答,二来可以交流一下那啥。 他声线沉的一听就不太止乎礼:“你在外面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清。” 他光着身子贴濡了自己的睡衣不说,湿漉漉的手还往他胸前摸,对他密如细雨的亲吻退无可避,钱心一礼尚往来的去掐他的屁股,声音从相贴的唇齿里泄出来,愤怒的含含糊糊:“我说今天跑1500蛋都跑掉了,你个禽兽!” 陈西安笑的简直亲不下去,偏了头往他耳朵里灌悄悄话,手明目张胆的滑了下去:“来,我检查一下,有问题就打120,没问题就……” 钱心一被突袭的即刻腿软,攀住他的肩膀骂了个倒吸气的日。 陈西安单手搂住他,擅长左右键滚轮的右手灵活的要命,别有心机笑着的接了个你。 钱心一浑身的毛全炸了,却不是因为生气。 —— 当天安慰没求到,倒是累了个精疲力尽,他觉得陈西安吃错了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剩下醒着的那个,巨大的精力消耗之后仍然是睡意全无。 陈西安了解冯博士,明白离别已经迫在眉睫。 体能测试果然是个幌子,钱心一这项成绩排倒数,仍然收到了通知函,他什么都没选的卷子给他加的分更多。通知函不是合同书,而是一张5日后直飞迪拜的机票。 会议地点是一家挺高档的咖啡厅,钱心一到的不早不晚,随大溜点了杯咖啡,没等多久冯博士踩着点来了,加上他一共是5个人。 “首先我要欢迎4位介入二期项目的设计岗,这里没有酒,我们就用咖啡吧……欧洲那边也有人一起进驻,你们会在bur dubai见面,进行为期3到4个月的设计工作,当设计阶段结束后仍然留在岗位上的人,我会再次欢迎你们,作为GMP的正式员工。” 冯博士放下骨瓷杯,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我觉得今年体能测试的面试题目很有意思,决定以后都推广了,说实话,大家的体能素质让我……很意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年轻人们,我们的工作很忙碌,但是也要多多锻炼身体。” 钱心一低下头,心里的呵呵满天飞。 离开咖啡厅以后,他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穿行而过,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即将离开陈西安,4个小时的时差,和将近7000公里的直线距离。 第73章 王一峰那个带大裙摆的商业办公楼竣工了,需要请设计师参加验收环节。 虽然雨篷的挑出直接被钱心一砍了4米,但距离依然够大,做出来也挺气派。 按理说他一个甲方,不用像施工单位那么客气,劳驾设计院只需要一个电话,不过他正好有些事情要去消防局疏通,顺路就直接去了GAD,到的时候已经是快下班的点了。 他去的路上还想着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也明白新的石头不多久将重新压上来,此去GAD也是想给钱心一通个气,接下来又要合作愉快了。 可惜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王总大奖光临,接驾的人却人走茶凉了。 王一峰觉得无法置信,他曾经一口价开过40w年薪,黑色收入不计,人比他的岗位轻松一万倍,就是心累一些,请钱心一来给他当项目经理,别人不来,要死赖在GAD,结果一声不吭的离职了,期间他们通过几次电话,钱心一都只字未提。 这是不拿他当朋友,王一峰郁闷非常,转身就拨了他的电话,让他滚出来吃饭。 钱心一临时起意要来接陈西安下一次班,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离GAD所在的大楼不远,闻讯装模作样的赶来,被他的臭脸熏的退避三舍,脸上却是真的高兴。 两人在底商的湘菜馆里坐了个靠窗位,王一峰这种嗜辣狂人食欲全无,满脑子只有想不通,像个间谍一样趴到桌上,眉毛拧成麻花的问他:“前年加班加的崩溃了都没辞职,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跟老高闹矛盾了?” 高远私下说他死犟,钱心一也说过他商人逐利,两边的坏话王一峰都听过一些,负负得正被他自己给抵消了。 钱心一心里仍然有气,陈西安懂他是应该的,可是外人怎么看他,只能靠那些流言蜚语,他再无愧于心有什么用呢?面对有些人他没必要解释,交集太少,过不久就忘了,可王一峰对他知根知底,钱心一不能让他误会自己。 他说起别墅的采光顶,说起那场被逼的无台可下的会议,以及高远那句诛心的话,终究是没忍住带上了负气的情绪。 王一峰惊的瞠目结舌,拍着桌子要去骂高远,钱心一拉住他说算了,他在人情世故上虽然棒槌,却也并不是傻白甜。 高远既然能拿他来堵赫剑云的口,足以说明他在公司的位置远远不到举足轻重;王一峰再正义,也不可能因为他从此就改签设计院,没了他GAD依然运作,继续和绿地合作,他曾经看起来就像一个招牌,拆掉了再换一块,其实也无伤大雅。 王一峰认识的他可没这么善良,一度怀疑他是打击受大了,人还没反应过来:“不像你风格啊钱心一,吃这么大的亏也不找回来?” 钱心一看了下时间,估摸着陈西安快下班了,于是笑笑说:“不找了,我也不算吃亏,跳槽跳到了GMP。” 他以前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跌一跤正好清醒,不过就算他自以为是,他敢说任谁在一所所长的位置上,都不会做的比他好。 “你要找高远吵架我不管,但是今天就算了,别让人误会是我在挫蹿你,他不管找谁来接替我,你自己把好关,该你操心的地方以后别省事了,至于高远,我祝他找到一个比我更尽职的负责人。下次工作上再碰面,我估计和GAD就是竞争对手了,到时候你可得公平一点。” 王一峰心里清楚,高远这辈子也找不到下一个“钱心一”了,不知怎么他忽然有些感伤:“老规矩,有标了通知你邮箱,出去了好好照顾自己,发喜糖的时候别忘了你王哥。” 钱心一心想喜糖估计是没有了,惊吓倒是有一个。 因为王一峰横插一脚,他接陈西安下班的初衷没能实现,到家那位爷已经煮上了,问他吃不吃,钱心一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舍,他从背后抱住陈西安,入选的喜讯也变了味,连提也不想提。 陈西安轻笑了一声,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怎么,迪拜的土不好吃,不愿意去?” 钱心一百年难得一见的撒个娇,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唉,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陈西安眨了眨眼,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清楚这只是一道错觉,他说:“我也不舍得,要不咱不去了,我养得起你,你就在家当家庭煮夫,每天逛逛超市,去楼下和大爷们吹吹牛,实在无聊了买条狗回……” 这种日子钱心一过了有一个多月,他还需要背单词,整个人就已经无聊的快疯了,陈西安的展望吓得他打了个寒颤,立刻伸手去掐他的脖子:“闭嘴!” 难熬的时候才会度日如年,离别的光景是岁月如梭。 陈西安尽量下班就失踪,5天还是悄然瞬过,迪拜天气热,加上笔记本都没装满行李箱,钱心一觉得除了钱什么都可以不带,陈西安比他周到得多,常用药、外币、一次性的洗漱用品都给他准备了一些。 因为准备了好几天,该交代的也交代过,分别的时候反倒无言了,陈西安送他送到检票口,钱心一一回头看见他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心里忽然像中了一枪似的,总觉得他一走,就有人要来抢他。 机场人流如织,他隔着不认识的谁对陈西安喊道:“等我回来!” 陈西安点了点头,挥手跟他再见。 —— 还没落地,钱心一从高空往下看了一眼,沙漠里的城市像一块黄底的芯片,这个从不缺少建筑传奇的城市,在航拍的高度上有些惨不忍睹。 他拍了张照片,抵达机场后又给自己随便来了张自拍,本意是想跟陈西安吐槽,结果移动网太慢没发出去。来机场接待他们的是个叫卡尔的黑人,直接从车库抵达酒店,一路每人被发了张当地的电话卡,被教了一些注意事项。 本地的电话卡轻易可以连上酒店的无线,他跟陈西安开了个视频,又因为顾忌室友而插上了耳机,千里迢迢的感觉让彼此都感觉很新奇,钱心一给他发了照片,又碎碎叨叨的瞎聊了十多分钟就挂了,有4个小时时差的国内此刻已经是凌晨了。 他真的是来吃土的,所以第二天一见到二期项目的负责人休斯顿,几乎就开始了闭门练功一样的生活。 他们每天在会议室用英语讨论,每个人的意见都花样百出,擦写板不停的使用,节奏快的钱心一根本跟不上,他的英语还远不到能随心所欲交流专业的地步,开会全程连蒙带猜。 他跟不上思路和进度,也发不出言来,休斯顿尖锐的指责冯博士选了几个累赘过来,fuck、shit连珠带炮,可恨他连人身攻击都听不懂。 钱心一安静的像个鹌鹑,这些年来总是他骂人,还没受过这种待遇,他一边觉得受了鄙视,也陡然发觉了自己和国际水平的差异。 陈西安近期也忙,晚上总是不在线,钱心一连槽都吐不出来,自己郁闷的够呛,只能化悲愤为字典,背的死去活来。 他第一次享受迪拜的周末,和同事一起去了哈利法塔那边。倒Y字型的高楼直冲天际,作为目前世界第一的高楼,这栋楼是建筑里的一颗明珠,对于他们从业者,有着和常人不同的意义。 钱心一在离楼很远的地方请同事帮他拍了张照片,他把陈西安的名字描粗了写在手掌心上,摆了个打招呼的姿势,就当他和自己同在。 当天下午四点半,也就是国内的7点半,陈西安发来视频通话请求,接通了没见到人,倒是先听到了一阵旋律。 钱心一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但是他曾经一定听过旋律,每天都被打击的英语在环境里突飞猛进,他甚至能听懂他唱的是什么。 I was found on the ground by the fountain,about a fields of a summer stride;…… 耳机里除了吉他的声乐就只有他的声音,钱心一从安静下来的旋律里回过神,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帅哥,再来一首。” C市的陈西安斜抱着吉他,划了串空弦音,笑着说:“不来了,只会这一首,谢谢你的掌心里有我。” 他竟然真的是有才艺的! 第74章 除了这首vader fields是大学时为了凑晚会节目强行练的,陈西安会弹的曲子就只有小星星了。 不过小星星也是钱心一望尘莫及的技能了,他栽倒在床上,心里十分想念他,模样可以从网络里见到,触碰却遥不可及。 他们虽然都到了定下心的年纪,但毕竟不是柏拉图,长期的异地有太多的未知,成年男人的生理需求也蛮不讲理,钱心一难得情商上线的时候,也会乍起一身危机感,不过以他的自尊心,让陈西安洁身自好这种话他又说不出口。 而且一说感觉自己好像不信任他似的。 C市的时间比这边晚4个小时,两人就连视频也不能每天都连,各自的忙的像个陀螺,连上线报喜不报忧,私下累成狗。 钱心一挨了一个月的骂,终于和中国同事一起上了道,可以对设计稿提出一些添砖加瓦的建议。初稿阶段的日常就是每天七嘴八舌的凑出一个方案,然后想想再把它推翻,以此循环往复,进度慢的如老牛拉车。 外国人的思维方式确实跳跃,钱心一发现这些人总是吵着吵着就吵到了西餐厅,然后画风突变,从立面上的小造型是梅花瓣还是小尖钻,猛然跃进到咖啡是拿铁好还是磨铁棒。 这里的饮食是阿拉伯风味,他总是习惯不了,更宁愿在酒店用电饭锅煮泡面。这一点他的室友和他所见略同,两人交流了几次泡面心得,俨然有了些臭味相投的味道。 室友叫王巍,年纪长他两岁,看着有些冷漠,熟了之后是挺随和的一个人,除了护肤品用的比较……勤,基本没什么槽点。 异国他乡的有了朋友,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工作之余王巍喜欢拉他出去喝酒,他不太想去,但是王巍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不好拒绝,因此好几次错过了跟陈西安的视频时间。 陈西安的怨言简单粗暴,他把屏幕立在茶几上,让钱心一能看见沙发上喝茶的他,开门见山的说:“忙什么呢?好几天见不到人。” 钱心一缩在窗边的藤椅上,举着手机朝他笑:“还行,不太忙。” 王巍在浴室里叫了他一声,让他帮他递个须后水,钱心一跑起来屏幕晃晃悠悠的,一转身让陈西安依稀从屏幕里看见了一个隔着毛玻璃的裸男身形,登时挑了挑眉:“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室友长什么样子呢。” “人样子呗,”钱心一缩回椅子上,应要求给他从相册里翻了张出去玩的合照出来。 接着陈西安就像媒婆附身一样,问了一堆王巍的事情,身高体重年纪长相工作能力什么的,钱心一答了半天觉得这话题不对劲:“你想干嘛?” 陈西安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不解风情,好笑道:“甄别情敌啊。” “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吗?”钱心一笑的耳机都抖掉了,捡回来塞上说:“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神经发到这里就行了啊,别人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行,”陈西安一副纵容的语气:“开个玩笑。” 有他的自尊心垫在下面,钱心一没那么难以启齿,犹犹豫豫的把自己的小心眼展现出来,自己特别不好意思:“我就不甄别了,有事起奏,不然跟你没完。” 陈西安喜欢他这种带着独占欲的言辞,笑着说:“喳。” —— 陈西安确实遇到了一朵桃花,还是挺俏的那种。 在钱心一在迪拜吸灰的日子里,小蛮腰的标书封了,高远带着陈毅为亲自去外地投标,陈西安偷得浮生半日闲,请了一天假去了锦城,带着他翻新了局部的CAD图纸。 在原设计的基础上,他做了些自己觉得比较顺应时代感觉的修改,想去和院长详细谈一谈,如果他认可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翻图,他会按照自己的感觉来走。 谁知院长临时有贵客要接待,派了个留着披肩发的男青年和他沟通,这个据说是新锐画家的青年是院长的孙子,对他的创意和人都很感兴趣,在他回了C市之后还一直不停的联系他,理由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和工作相关的。 陈西安可以装作没看见这些鸡毛蒜皮的日常汇报,但他避不开和这个人工作上的沟通,他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等这个人的言辞带上明确挑逗的意味后,他把事情告诉了钱心一。 只要他不变心,这些其实都是小事,不过正因为是小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否则日后钱心一自己发现,感觉就不一样了。 钱心一不料他这么快就有人觊觎,危机感爆棚了没几天,又三分钟热度的熄了火。面对陈西安的坦诚,他也该有对等的信任,不然他一个有模有样有能力的大好青年,怎么会到了30岁才选择了跟他在一起。 不过他好歹是跟王巍挤在一间房里,满眼晃着条人气,陈西安独自在家,空荡荡的肯定寂寞。 满两个月那天,钱心一搭上周末请了一天假,买了回国内的机票。 光航班就9个小时,他想给陈西安一个惊喜,下了飞机自己打的车,从电梯到家门口那点短短的距离,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其实很小,愣是给他滚的激动不已,像只扑火的飞蛾。 他拧开门,发现陈西安还没睡,门缝里有落地灯浅黄色的光。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穿着套格子睡衣从卧室里出来,鼻梁上还挂着他的无框镜,一见门口蹲着换鞋的他,愣是石化了好几秒,好像刚从梦里醒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钱心一还没结婚,不过此刻看见他,他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温情都涌上了心头,还什么都没干就硬了。 陈西安踩着拖鞋哒哒的跑过来,被钱心一迎上去搂住了,陈西安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结果说了句哎哟卧槽。他撸了下钱心一长了不少的头发,被对方捧住脸,扳好角度将嘴唇盖了过来。 他们虽然不是一日不见,但思之如狂却是恰当。 6点不到钱心一就醒了,他在国外适应了时差,平时这个点都吵了几个小时了。陈西安还睡着,眼底的黛青色有些浓,钱心一想起昨天夜里门缝里的光,知道他熬夜不是一两宿了。其实他们都熬不起夜了,不过不熬又出不了头。 对于努力的人来说,时间永远不够用,那他们到底需要付出多少,才能看见前方的路呢……钱心一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睡了。 两人赖了个史无前例的懒床,一起饿的前胸贴后背,却谁也不肯起来。 陈西安用手机订了外卖,把他按着腰翻过来推过去:“怎么忽然回来了,给我吓傻了都。” 钱心一像坨面似的来回滚,腰酸背痛的不愿意动弹:“怕你不守夫道,回来突袭查个岗。” 陈西安心里灌了蜜,嘴上却口是心非:“你也不嫌累,总工三天假期,用两天在路上跑。”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钱心一松懈下来,简直累的魂飞魄散,他哀怨的拉长调子抱怨:“唉……我放着40w的闲差不干,为什么要过这种非人的日子啊。” 陈西安:“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起来洗个脸准备吃饭了。” “残了,起不来了。” 陈西安二话不说直接把被子掀掉了,钱心一光着两条腿在空气里起鸡皮疙瘩,心想我回来干嘛! 两人腻歪到晚上,才收拾了一下出门去了趟菜市场,钱心一抱怨了2个月的伙食,陈西安一口气买了两大袋蔬果鲜肉,财大气粗的配了一桌宴席菜,钱心一吃的直不起腰,恨不得把厨师打包带走。 他一点脸都没有,教训陈西安要注意休息,学他,晚睡早起,晚上十点睡,早上4点起,陈西安笑笑没说话,显然是不信他吹的这个牛。 他呆到周日晚上,被陈西安送去机场,依依不舍的走了,预计再过这么久他就回来了。陈西安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估计也进GMP了。 这好像是个盼头一样,钱心一刚回迪拜那几天,连休斯顿都夸了他两句,觉得他打了鸡血一样积极,钱心一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于他们新的公事关系,他竟然有种期待的感觉。 他不再是所长,陈西安也不是下级,他们从同一起跑线开始,都会跑出什么样的成绩呢? 第75章 小蛮腰的技术标还没开,不过当场评出的商务标是GAD最高。最具竞争力的对手临时弃了标,怎么看小蛮腰都是GAD的囊中之物了。 高远喜形于色的回到公司,还没来得及宣布好消息,就先看到了一个坏消息,陈西安的辞职信在他的私邮里躺了好几天。 谁都看得出来,不管小蛮腰中不中标,陈西安在其中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他的薪酬地位都不会还是原来的水平。 高远也正有此意,尽管目前市场行情不太好,但在有限的岗位里仍然有优劣之分,钱心一走了,他要留住陈西安,就必须摆出足够的诚意。 他一到公司就跟王淳交代过了,让她重新准备一份合同,薪酬直接在原基础上加了35%,比钱心一走之前还高个几百块,却做梦也没料到他竟然跟钱心一是前后脚。 陈西安是个温和的人,他的辞职信口吻诚恳,跟钱心一的嚣张截然不同,但他再真挚,这夫夫双双把职辞的二重奏也叫高远招架不住。 那些书面得体的致谢言语从他眼前飘过,他控制不住的联想到了钱心一,他想,是不是因为他走了…… 眼下一所还没有所长,虽然暂时由陈毅为带着队,但是底下几位都不太买他的账,包括之前觊觎他美色的梁琴。 赵东文更不听话,他让这破孩子跟着陈毅为学为人处世,他竟然不学,他说他师父只让他好好学技术,没教过他拍马屁。高远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他指的是钱心一,他震怒之中又有点愧疚,厉色严辞的骂了赵东文一句“你还有脸叫他师父”,吼完两舅甥都愣了好一会儿。 高远也是猛然才发现,钱心一人像个炮仗,却是得尽了民心。也是等他走了之后,他才在陈毅为时不时的反馈里,知道他闷不吭声的做了多少事。 不过不曾经历就不谈后悔,钱心一已经走了,陈西安还是他可以争取的。 陈西安接到内线电话,起身去了老板的办公室,经过赵东文的工位时,被叫住了还替他解答了一个计算问题。 他是真的淡定,他不是钱心一,不欠高远人情,分内的事他做好了,小得小失他不计较,所以他来去自由。 高远就操心了,陈西安低调的厉害,他拿不准自己必须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叫他心动。 在他进来后高远试探了一下,结果发现他走的决心坚决,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他说的很给面子也很好听,说自己发现能力不足,想出去学习。 高远叹了口气,终于把自己心里的疙瘩给亮了出来:“心一离职的事情,是不是让你觉得我很不厚道,无法信赖。” 可以说钱心一离开的唯一好处,就是高远在面对陈西安的时候提起他,不会尴尬的还要顾忌一个,他一个六几年的人,年轻的时候遇到同性恋,是真觉得该拖去烧死的。 陈西安面色如常,笑了笑:“高总,我辞职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对您有意见。” 高远点了点头,但脸上一点相信的神色都没出现。 陈西安:“他是他,工作是工作,我不可能因为私人的事情,拿自己的饭碗当儿戏,不然那天开会之后,我就该撂了小蛮腰的挑子,跟他一起交辞职信。” 钱心一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报复,不过陈西安没有替他解释,高远清楚他的为人,会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说的是事实,高远怎么想都是这个道理,他明白这个人是留不下来了,半晌无言,忍不住提起了钱心一:“……他怎么样?现在在哪高就?” “他还行,”陈西安承他的惦记:“刚进的GMP。” 高远心中忽然浮起一股情绪,一时却没能分清楚是什么,他有些疲倦的按了按太阳穴,说:“挺好,比我这里气象大,替我跟他说声恭喜。” 陈西安:“好,我代他说声谢谢。” —— 除开第一眼的惊艳,看得多了,迪拜新城区高耸入云的建筑在钱心一看来风格有些浮夸,和这个传说中老无所依就来捡垃圾的城市一样,表象奢华,内里贫瘠。 二期这个酒店楼也难免于俗,外立面由999个尺寸渐变的钻石造型组成,作图根本无法复制,纯靠时间来拼。 休斯顿在8月底之前需要去给投资商做一次汇报,全组人只能马不停蹄,除了加班就只能加班。 钱心一还不知道陈西安离职的事,他这边最轻松的方案探讨阶段落了幕,加班的强度比GAD只高不低。 以前在GAD,因为水平参差不齐,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催着底下人推进项目,现在情况不同,大家水准相当,忙起来他感觉临时的办公室里有十几个自己,他不仅没有人可以骂,上头还有人管,心理上的压力直线上升。 那种大家都比你优秀的感觉,在身体极度疲劳的时候,能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相信就算是比他聪明的陈西安,在这里也会觉得逼仄。 设计岗某种意义上吃的是青春饭,过了二十五六七八那一小截黄金时段,精力好像无形中溃散,人基本就只能爬着往前走了。 钱心一熬的眼皮都瞪不开,视频里看向陈西安的眼神让那边以为他刚睡醒,一问怨气冲天,说这些洋鬼子拼起来他简直害怕,黑咖啡当水灌,凌晨两点的大喊大叫,说他忽然又有个inspiration。 陈西安听他东拉西扯,完了只能叫他多休息,然而他作为内行比谁都清楚,不到图纸成套交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休息。 王巍比钱心一更惨,他甚至没有可以抱怨的对象,只能牟足了劲贴面膜眼膜,贴完了给电脑看,存货日渐稀薄,眼袋却一天比一天大,他荤素不忌的跟钱心一开玩笑:“总有一天我得猝死在电脑跟前。” 钱心一睡到一半又介意的不行,死活从睡神手里抢回两句话的主动权,一句是呸,一句是滚。 有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踩上拖鞋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找不到平衡,一头栽到了王巍的床沿上,幸好酒店垫的是席梦思,他头没事。 王巍睡眼粘在一起的爬起来问他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睡蒙了,摆摆手让他睡自己的。 这种情况后来又发生了几次,不过他精神和身体都疲倦的厉害,理所应当的以为是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的。 他们交完图那天夜里,只有休斯顿这个外星人说要出去庆祝,所有人都直接回去睡了个昏天暗地。他们在开挖的基坑前留了合影,聚了个大餐,就解组遣返了。 —— 在他加班加的神志不清的日子里,陈西安接连办了离职和入职手续,被GMP的K组组长给抢走了。 k是king的意思,k组长自封是公司最好的一个团队,事实上每个组都有它自己的优点。 陈西安待了还不到两个星期,大概摸清了公司的情况,他们内部每个设计组都完全独立,项目靠自己,人员不外借,除了个成本有沟通之外,不许私相授受,公司只负责管理。 这种理念孕育出一个铁血政策,就是组与组之间,不许谈恋爱。 不过这些陈西安一点风声都没向钱心一透露,他想看当钱心一领到考勤卡之后,在那边看到自己时惊呆的表情。 他一切如常的去机场接到人,钱心一本来就瘦,看不出体型有多大变化,背好像驼了一些,不过脸色菜得厉害,整个人看着很虚。 他笑眯眯的推着行李箱过来,身后跟着王巍,没敢太露骨,只是锤了陈西安一下,说给他带了礼物。接着又给两人介绍,说陈西安是他亲戚。 王巍的住址和他们顺路,机场的车也不好打,陈西安就捎上了他,三个人都是同行,随便聊聊也不至于冷场。王巍一下车,两人就手缠胳膊瞎摸的接了个吻,然后蠢蠢欲动的回家去了。 到家已经天黑了,钱心一站在门口,自作多情的觉得没了自己这家里真是冷清的不得了。 他根本不是个挑礼物的料,能记着给他捎点玩意陈西安就该叩谢皇恩了,行李箱里的礼物果然随大溜,椰枣、骆驼小挂件,连阿拉伯头巾都有,看着稍微诚意一些的那个水烟斗,结果是孝敬师父的。 休斯顿的邮件是次天凌晨发过来的,给他的内容是,让他第二天8点半去公司F组报道。 钱心一也是去了才知道,这个财大气粗的公司霸占了闹市区一幢CBD的整3层,有7个大组。 至于它天杀的勒令组间恋情的事情,是在他拿到入职资料之后,在前台填表格的时候,看见陈西安这个王八蛋端着个杯子从楼上下来,一副天爷怎么会这么巧的表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的。 第76章 钱心一没有辜负陈西安的厚望,他惊呆了。 陈西安见他的目光先是从自己的胸牌转到了杯子上,接着才返上来和他对视,眼神如果能写字,估计两只里面全是卧槽,他笑起来,觉得自己挺恶趣味。 陈西安演技一流,他控制好表情,言行一致的快步下楼梯:“心一,你也来了!” 在给钱心一准备办公用品的前台姑娘Finn闻言从文件柜后面探出头来,惊讶的说:“你们认识?” 陈西安嗯了一声,等他来到跟前,钱心一也回过了神,他低下头接着填表,说:“呵呵呵呵。” 奶奶的,他心想,难怪总觉得他早上那句“再见”充满了阴谋论。 GMP作为国际公司,在华市场还是国外那套,称呼基本都是英文。 钱心一刚看完半厘米厚的员工守则,纠结了老半天,他没有英文名,临时也想不起来该叫什么,陈西安来的恰是时候,他往他的入职表上瞥了一眼,拿过笔在栏目里填了个Qian。 钱心一看着那4个很有力道的字母,醍醐灌顶的想起了员工守则不知道第几条,禁止非同组员发展恋情。 他一瞬间只觉得这个强条(强制性条文)口吻的禁令十分无厘头,他知道在金融行业,为了保密有些大公司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但是这个非同组员是个什么意思? —— 这里的茶水间全是咖啡,陈西安下来“借茶叶”,给钱心一填了个表格就上去了。 20分钟以后,钱心一见到了他所属的F组的总设,一个40多岁的华裔女人,只许钱心一叫她迈尔斯,烈焰红唇细高跟,气场强的走路带风。 一个女人能在建筑行业爬到这种地位,说是技术岗的巅峰也不为过了。 F代表First,也是挺狂妄的一个代号,迈尔斯走的是女帝路线,一举一动里尽是高冷霸气,她伸了伸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示意钱心一落座。 钱心一屁股刚落实,就听她出其不意的问道:“钱,我听说你和K组的陈关系不错,以前是很要好的同事是吗?” 她原本的嗓音其实不如言辞这样锋利,沙哑细缓,适合用法语念诗。 这个听说有些神奇,钱心一刚见过陈西安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听说了……钱心一愣了一下,不管她是听谁说的,他都觉得非常别扭,当一个人最快的心思都拿来窃听风声,上行下效,大家都来勾心斗角,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可就算如此,GMP还是势力榜上的前排公司,钱心一心想,或许是他在GAD的小世界里呆得太久了,又或者,是大家都聪明到能两头兼顾。 钱心一想象了一下他和陈西安在这种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环境里搞地下情的画面,觉得分分钟就能发疯。 识相的话他就该说否,可他沉默了半分钟也没能找到看她脸色的理由,他棒槌起来也是很要命,连赫剑云这种超级大爷的脸色都不会看,更何况是这种情况,他声带一沉就说了一个字:“嗯。” 迈尔斯既不生气也不惊讶,甚至还耸了耸肩:“要不是K组那个混蛋不要脸,本来陈也该是我的组员,你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亲密的合作。不过很遗憾,现在不行了,这里竞争压力非常大,你以后自然会明白,从现在起,我只希望你们是竞争对手,超过他,好吗?” 他的计算跟陈西安差一大截,但是陈西安的经验同样离他还有些距离,他们本来就各自牟着劲想赶上对方,算是竞争对手,但显然不是迈尔斯所希望的形同陌路,陈西安会给他讲习题,而他会给他提意见。 钱心一没说好不好,只说:“要是计算能超过他,我做梦都得笑醒。” 迈尔斯瞬间就意会错了,以为钱心一专攻的是计算,这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搭模型的事情也交给他干,阴差阳错的逼着他进步了许多。 钱心一在GAD管事管多了,没有推脱的习惯,他坦白说他计算水平很烂,迈尔斯看得见K组的陈西安水准很高,想他作为要超过陈西安的男人,越烂越谦虚,就让他先建一个看看。 钱心一说了实话没人信,只能让她自己后悔,不过他犯了强迫症,太差的东西自己都看不过去,就只能熬夜看案例看教程。 陈西安孤枕难眠,往跟前一凑发现结构不合理,立刻也被传染上强迫症,鸠占鹊巢的把钱心一从椅子上赶下来,一边改模型一边教他,把项目信息不得泄露的条令无视的风生水起。 —— 迈尔斯接着才算是进入正题,询问了他的工作经历和合作伙伴,因为GMP是大组的项目自己负责,所以钱心一的简历从休斯顿那里抄送到各组长邮箱的时候,哪怕有别墅的黑历史,仍然被争的是头破血流。 这年头关系就是一切,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关系。而且对于一个甲方来说,与他们项目经理接洽的设计师往往比他的老板更受欢迎,毕竟一个是替他办事的人,一个是收他钱的人。 钱心一给了她一份宣传册,内容是他这些年的工程概况和实拍图片等,这是当时他参加冯博士的面试时,为自己推销用的。 排版是陈西安这个二把刀干的,他的ps也就是在图片上添些字的水平,因为不够专业所以美观不足,但是胜在内容扎实。 迈尔斯粗粗翻完了册子,眼里全是笑意:“钱,我们组这个月底出图,下一个项目入冬了才会启动,接下来迫切的需要抓新项目,你之前合作过的这些业主如果有新的投资意向,约出来吃顿便饭吧。” 钱心一不明显的皱了下眉,不知道自己还要干商务的活:“不好意思,联系方式都留在了前公司的电脑里了。” “我不信,”迈尔斯拖着下巴似笑非笑:“不过我不想戳穿你,你要是拉不下脸去约人,那就把联系方式给我吧。” 钱心一想了想,告诉自己这里是自力更生,这样无可厚非,他说:“我只能给你邮箱,我回家找找,明天给你答复。” 迈尔斯伸手来握:“希望我们共事愉快。” 钱心一和她握了手,接着被她带进组办公室,介绍给了F组的同事。这里的大组配置齐全,连从设计到造价,加上他们俩一共15个人,基本没什么太年轻的面孔。 新公司的工作节奏很快,效率也高得多。 以前上班半小时以内,基本都默认给大家摸鱼用,看新闻刷微博看淘宝有没有发货,午休时间也是参次不齐,睡过的不在少数。 GMP却很少有这种情况,钱心一上了大半天班,最深刻的感觉就是准时,每个人都绷着的感觉。 他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尽折腾电脑了,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忙,没有人会像陈西安进GAD时的他一样,交代赵东文给他装好了大部分的软件。 也不能用聊天软件,组与组有自己的局域网,用飞秋来传递图纸和内部消息。 下班之后大家都没走,钱心一也留着,快7点的时候陈西安从门口露出半边,问他走不走,一时所有的人都来看他,好像他是个奇葩。 幸好陈西安是个男的,正常人都不会想歪,不然他上班第一天就触了强条,只怕会一夜成名。 迈尔斯惦记着他的邮箱,听见动静从隔间里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让活不急的人都先走。她话音才落,好几个人就站了起来,无缝衔接的好像就是在等她赦免。 钱心一把充电线和手机扔进包里,朝他走过去,不知道陈西安又心怀了什么鬼胎,以他的奸诈是不可能会忘记谈恋爱这个巨坑的。 两人下了楼,陈西安跟到了他的车位前,钱心一遥开了车锁,想起早上的“真巧”,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看他:“你个K组的想干什么?” “回家啊,”陈西安理所当然的去拉车门。 钱心一觉得他今天似乎格外有勇气,但他的举动又让他挺高兴的,他一唱三叹的说:“组别不同,不能谈恋爱咧。” 陈西安系好安全带,装的好险:“幸好一认识就谈完了,手册没说不能过日子吧。” 就是手册它想也不能这么口语,钱心一笑的不行:“你还能不能好了,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陈西安把车倒出车位,笑着说:“是啊,第一次给你当前辈,紧张坏了。” 钱心一怔了下,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扯犊子,不过……我终于也进了GMP了。” 陈西安一副得救的语气:“是挺终于的,我不用一个人吃饭了,不对,主要是睡觉。” 钱心一老脸一红,死鸭子嘴硬道:“晚上洗干净了床上等我。” 第77章 钱心一憋了半路还是没想明白,他看向陈西安,眉毛挑了起来:“你今天这么高调的叫我下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陈西安来了半个月,对公司的了解比他深刻,虽然硬性规定不允许,但是隔组谈的也不是没有,日久生情是设计狗男青年为数不多的福音,偶尔有那么两只一不小心内部脱单,大家即便是心知肚明,也都视而不见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这里你只有到了一定的阶层,才会有人来关注你,或踩或捧,都得先崭露头角。 陈西安从八局出来,自然深谙个中规则,不过这里更加复杂,八局的敲门砖多是关系户,圆滑有余技术不足,GMP则是全凭实力,软硬一把抓,没有好糊弄的人。 至少陈西安就不敢把谁当傻子,他喜欢的人他会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姑且把感情藏的再深,一整天不和钱心一说话,一个眼神也不多给他,一天两天或许没人发现,但一年半载他自己就受不了,不是人干的事。 更何况感情要是能如此收放自如,世上便不会多有诸多分离了。 他30岁才看上一个人,迟来近乎十年的光景,给了他足够的耐心和理性去处理问题。事业是他人生的一半,生活是另一半,两半他都必须好好经营,不能顾此失彼。 再回到强条的缘由,是怕设计意图泄露,那禁止谈恋爱就不会泄露了吗?答案肯定是否,泄露的结果虽然只有一个,但造成它的起因却绝不唯一,上下级不和、利益的诱惑甚至是电脑中毒。 陈西安觉得还是分人,有职业道德的人不会泄露集体的成果,也不稀罕别人脑子里的灵感。 至于他们看得跟秘密一样的设计方案,在他看来只是千万种体现美感形式的一种,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创造出另一种,而不是整天想着别人有没有。 说穿他根本就不怕,反而,要是这个公司因为纯粹的感情问题让他们二选一离职,他就得重新考虑它的高度了。 陈西安打着方向盘右转,笑着说:“能有什么问题?我又没干什么。明天更高调,中午叫你一起去楼上食堂吃饭,你去不去?” 钱心一的眼睛眯了起来:“我又不干什么,为什么不去!” 陈西安官方的说:“我们的宗旨是,不说破,不隐瞒,不秀恩爱,不搞地下情。” 钱心一本来想加1,结果一张嘴成了哈哈哈。 —— 锦城的美术馆的翻图工作已经过半,就剩下一些独立成块的小立面效果,陈西安总觉得差点什么,又一直抓不住感觉,进度条卡死了好几天。 他在白纸上瞎描瞎画,撑着下巴盯着图死看,希望能盯出些灵感来。 钱心一洗完碗出来,手上的水还没甩干,就撕了一包肉松饼。这是陈西安买来当办公室零食用的,以防有时候加班餐晚点,先对胃有个交代,结果还没来得及带去公司,先被回国的他给截下了,一天能啃七八个,饭也不正经吃。 他叼着饼过来,一屁股坐在电脑桌边上,陈西安立刻发现他裤兜里还揣着一个,因为眼下心里有事,顾不上教训他。 钱心一看陈西安灵魂出窍的思考模式,把剩下那点没肉松的饼岩塞给他吃,手也不擦就往人脖子上一勾,伏下腰取了鼠标把滚轮来回滚,屏幕上小立面忽大忽小的切换。 他说:“陈大师,你想了快半小时了,到底想对这可怜的小立面干嘛?” 陈西安咽下他剩下的饼渣,用笔端点着图上的方格长窗:“ 我想让这可怜的小立面生动一点,情况是这样。” “四五十年前美术馆周围的建筑还很稀疏,横平竖直的木窗和周围的环境的很相衬,现在周围建筑密度大了许多,纯现代的玻璃橱窗商铺和这个感觉就不太搭了,它太简单了,失去了突出性。我想做些细微的改动,又被太细微了没变化给绊住了。” 钱心一听到“大了许多”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多看了几眼图纸怎么看怎么眼熟,登时沉浸到自己的回想里去了,陈西安后来的话成了道耳旁风。 陈西安说完没动静,一抬头见他垂着眼睛,支着的脚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踩,聚精会神的在想东西,就也一动不动,等他慢慢想。 过了两分多钟,钱心一猛然压着他的脖子站起来,说了声“等我一下”,蹭蹭的跑进卧室,很快拖着他正在启动的笔记本走了回来。 他用脚勾了把凳子坐过来,从他的F盘里挑出一个不知道编号是什么意思的CAD文件,打开了推给陈西安看:“这是绿帽子那个裙楼的窗样式,和你这个有点类似,当时他们是嫌弃窗太大,看起来没有安全感,加分格又嫌边框断面不够秀气,我咨询的厂家,在夹层的玻璃中间加的装饰性的窗棂格,你看看。” 陈西安眼前一亮,他纠结分格多了型材框比例太大的问题有两天多了,钱心一的案例给了他一个突破口。 这是钱心一的优势,他见过很多很多的做法,像这个中空玻璃的缝隙里夹装饰条的设计,要不是他提,陈西安估计想不到这里来,因为在他的概念里,并不知道这东西能实现。 他把钱心一薅过来亲了一口,夸他机智,然后登了他的qq,把图纸发到了自己的电脑上,打开看了一遍详细做法后,又问钱心一要了材料商的电话,方便有问题随时解决。 做法的问题解决了,他要考虑的就是装饰条的造型,怎样和周围最协调,又能和其他的位置呼应起来。 他恭送钱心一去看电视,钱心一看了一会儿又跑过来:“你试试把这个窗做成微斜,让窗台线有个变化,感觉可能会活一点。” 陈西安脑子里搭了个三维视图,觉得有点道理,便十指如飞的画了个轴侧角度三维窗口,拉进Sketchup里做了个小模型,感觉真是不错,就让出一半的位子,让钱心一给他提意见。 两人挤在一起讨论到11点多,洗洗睡了第二天接着战,用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晚上,乱七八糟的改了些细节,陈西安建了个整楼模型,发给了长头发画家。 艺术家对于细节的变化比常人确实敏锐得多,长头发看完之后赞不绝口,一方面是恭维他,一方面确实是比之前好。 陈西安本来不该领全功,但他一想这厮是个多功能插头,万一又觊觎上钱心一,三天两头的给他写打油诗或者靠臆想画他的裸体,他觉得自己应该忍不了,因此没让钱心一在这部改建美术馆的戏里活过。 —— 钱心一跟上了GMP的日常,成了个基本坐在办公室不动弹的技术员,迈尔斯作为引领全组年终奖走向的领导,带着一个跟班,一周有3天在外面拉项目。 成果斐然但是都没落到实处,她找到的都是投标活,就像之前GAD的小蛮腰,中了标一切付出都值得,没中所有付出都是竹篮打水。不过不管结果是什么,都得试一试,企业不养闲人,哪怕是瞎忙活也比没事干好。 关系是迈尔斯在外面经营,组里人就只管扎进图纸的海洋里,钱心一的领导能力立刻就有了显露的机会,他们组里除开3个成本专业的人,剩下9个设计师。二级负责人是一个姓熊的老员工,他带5个人负责城东的小百货,剩下一个跟钱心一差不多的年纪的,姓李,加上自己4个人,负责城西的办公楼。 这个李工脾气软,做事慢条斯理的,根本指挥不动钱心一,他每次听他交代个内容能急死,再看剩下俩不到30的,也是一副有力使不出来的架势。 钱心一倒是没想抢他的位子,但他工作起来侵略性重,带的另外两个总来问他要下一步,多少让人李工有些尴尬。 他也觉得不好,又摁不住自己那性格,只能回家跟陈西安取经,他就做的很好,他以前在他所里,什么事都做的无可挑剔,但也从来没让他产生过喧宾夺主的感觉。 他愁的还挺厉害,主意馊得发臭:“唉,要不我别说话了,我一张嘴就什么都忘了。” “不用,”陈西安哭笑不得:“别李工还没原谅你,自己先憋傻了,你想太多了,如果有本事也叫得罪人,那得罪就得罪了。不过别说,你这性子还真的只能当领导。” 钱心一斜着眼看他:“你是不是在讽刺我脾气差?” 陈西安笑着摇头:“不是,真的适合,但是不适合当老板。” 第78章 工地上人多手杂,蓝图看着看着烂了一半,一不注意连烂本都不见了,陈瑞河急着要看图,只能自己去邮箱里下了打印。 这个项目上起总包,下到材料商都必须经过他,他的邮箱门庭若市,平常一天就是十几封,他也并不全看,转发到单位就行。 找起邮件来逐页来翻也不现实,他凭记忆输了关键字“建筑图”,结果一搜搜出个问题。 在6号楼采光顶的边梁拉断的问责会议上,他们所核对蓝图的那版建筑图,同样的邮件名、同样的附件名,他的邮箱里有两封,唯一不同的,是发送时间隔了6个小时。 就算是不小心发重了,网络延误也不至于晚6个小时吧……陈瑞河觉得奇怪,脑子里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天会议上,在双方核对邮件之前,钱心一一开始就坚持,说他们设计的梁高是1000的样子。 陈瑞河当时焦头烂额,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看待问题,事隔4个月,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陡然对着这两封同名不同时的邮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既然收到了两封邮件,那GAD的邮箱里怎么会只有一封?另外,作为和他并列的抄送人,总包的邮箱里,怎么会也只有一封? 会议开始时钱心一的坚决,不像是梗着脖子就能装出来的,对完邮件之后表情的变化,也不像是单纯的恼羞成怒。 鬼使神差的,陈瑞河下载了两个附件,直奔主题的点开了6号楼的结构图。 他心里其实有些数,所以看完也没有多惊讶,只是心里一瞬间涌起更多的疑问,还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些,是对钱心一的同情。 总包这边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把戏,把别人的生命当儿戏,是谁目前还定不下来,但无外乎是两种,一种是和采光顶的施工队有恩怨,一种纯粹是针对设计院。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他不揪出这个人,这项目都没法安心的往下干。 至于设计院为什么会删掉邮件,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 说曹操曹操到,不久前才把绿帽子的窗棂格介绍给陈西安,金茂之前跟他接洽的负责人邓明光就找上了钱心一,来电请他去评标。 钱心一在技术层有些分量,合作过的甲方都挺信赖他,就连以前赵东文问材料商询价,报他是钱心一的徒弟,别人对他一个后生还挺客气。 这并不是钱心一第一次接到评标邀请,但他如今身不由己,只是F组的一个小兵。请假迈尔斯不一会就不准,但她要是逮着这点小事去问邓明光讨人情,他夹在中间就难受了。 钱心一说脱不开身,去不了,邓明光在那边嘘他:“大哥,你什么时候脱开过身了!来吧兄弟需要你。” 他是个挺好玩的年轻人,比钱心一小两岁,张口闭口就是兄弟,他本身能力不错,吹的了牛皮拍得了马屁,加上家里也有点小背景,年纪轻轻的就爬到了负责人的位置。 钱心一说:“你们的标早内定好了,不够我来回折腾一趟,再说我是真不好请假,找个当地的专家吧,乖。” 邓明光啧了一声:“不内定我还不找你呢,上次那个绿帽子已经是我能容忍的极限了……妈的别笑了!就这水平分分钟能给我再弄一条红裤衩,我不想要这个施工单位,你来,给兄弟投上反对的一票。” 钱心一想起那个绿色的楼冠就绝了,笑的不行:“一票顶什么用,别挣扎了,红裤衩就红裤衩吧,好歹是个裤衩,造型上就赢了。” “你别逗了行不行!真弄成绿帽子那傻样,我再给整个铝遮阳的秋裤套外边儿?我是多想不开啊!” 邓明光苦哈哈的说:“钱哥,钱总,你来吧,就缺你这一票,剩下的偶数评委里我自己能搞定一半。请假是吧,我给你请行不行?上星期我收到个带英语的邮件,说是你上级,问我要联系方式,我不知道你换公司了,还以为是骗子呢,槽。” 像他们这种集团越大,在职就更如履薄冰,邓明光虽然有点背景,却也远不到坐享其成的地步,有的是人等着看他摔下来。 对于他的信任钱心一不是不感动,他闻言只能松口:“你去请吧,迈尔斯肯定是想跟你合作,你们集团也肯定有地,你自己看着办吧,许诺的东西别超了权限,实在不行我再给你找个人。” “行行行!谢谢钱哥,没事我去给你请假了啊,等我电话。”邓明光风风火火的挂了电话。 钱心一接着打了个电话,他要找的人不是陈西安,而是王巍。 陈西安的能力去评标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实际的工作年限太短了,除了小三居没有其他响亮的代表作,资质差点名气。 王巍就不同了,他的上家是国内排名前十的建筑事务所,要不是东家被落马的政府官员连坐,他根本不会到GMP来。他其实是往下跳了,他的水平从目前和陈西安是一个组的就能看出来。 王巍的头儿是个很有性格的美国佬,在能完工的情况下对底下人基本放养,不来公司他都不管,钱心一正是知道这点,才想到来拜托他。 评标起码要三天,不过王巍答应的很痛快,钱心一说不管去不去都请他吃饭。 可能是迈尔斯的条件太高,也可能是信任钱心一能找的人,邓明光最后是没请到钱心一的假,钱心一把王巍推荐给了他。 王巍带着手头的工作搭上了去A市的航班,这个时候他和钱心一都没想到,他认为这个是举手之劳的帮忙,未来将给他和陈西安带来一个怎样的机会。 事后根据王巍的口述,那场评的不是标,而是关系网。 按照行规,投标迟到一刻钟等同弃标,而那天邓明光想干掉的那家活生生的迟到了半个小时,要不是他这个奇数评委横插一杠,当场评出的商务标别人就第一了。 钱心一守信的请他吃饭,陈西安作为家属蹭饭,王巍也就是多看了他几眼,并没说什么。 美术馆翻新的图纸在九月中旬初交了出去,长头发没有来缠陈西安,他接到导师的邀请,外出为一个别墅寻找室内装饰物件去了。 —— 只要陈瑞河想查,他东拉西扯的从不同的人身上套几句话,总包负责收发邮件的人是谁就能一目了然。其实不止一个人,但陈瑞河直觉就是张航,因为从项目最开始,他跟钱心一就一直是针尖对麦芒。 张航带着安全帽在灰扑扑的水泥楼板上指挥工人剔凿多余的混凝土,被工人告知陈瑞河找他的时候,还是满头的雾水,等他真的是风尘仆仆的敲开陈瑞河的办公室,一眼看见他电脑的页面,脑子里登时轰的一声,有种东窗事发的下坠感。 不过他慌了没两秒又稳住了,陈瑞河毕竟的赫剑云的人,而且邮件已删永久性的无法恢复,只要不是设计院的邮箱里有两封,他都可以咬紧牙关说没收到。 陈瑞河向来和气生财,当下眼神冰冷,言简意赅的用下巴指了指电脑,说:“解释一下。” 事发后张航也做过不少噩梦,他并不是丧心病狂,也很内疚和后悔,不敢让人看出端倪来,绷得精疲力尽。好不容易等这件事慢慢开始淡忘,陈瑞河忽然又发现了邮件,张航登时觉得,这是报应。 他沉默了半晌,因为无法解释,只能盯着地面含糊其辞:“陈总您去问赫总吧,我……不太清楚。” 陈瑞河狠狠的怔了下,猛然想起了钱心一下面的陈西安,他想起出事的是结构、当天赫剑云的态度,一切都很反常,只是被事故的慌乱给掩盖了,他尖锐的冷笑了一声:“好一个不清楚!我弄清楚了来告诉你,行不行?” 张航就是吃了熊胆也不敢说行,陈瑞河把声音压的更低,非常严肃的问道:“钱心一是无辜的,对不对?” 张航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说:“陈总,他已经被辞退了。” 所以无不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陈瑞河想起自己当时也是逼得他无路可走的一员,再一想赫剑云在其中扮演的神秘角色,他宁愿自己没看见这套正确的图纸。陈瑞河也不知道解释有什么用,但他还是说:“他是辞职,不是被辞。” 离开工地后陈瑞河去了西塘,运气不好扑了个空,赫剑云刚走不久,他心里有股郁气,硬是一路追到了老板的家。 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钱心一,而是他自己,他想问问赫剑云,当时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让他当的这个负责人—— 第79章 发迹近20年,能让赫剑云觉得内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陈瑞河开门见山的质问算一件。 门一开他人还没进门,杵在门口就来了句:“删掉钱心一那版正确施工图的事情,张航说他不清楚,让我来问你。” 赫剑云还在门把手上的手指一动,心想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伤残的两个工人与钱心一,都是他基本和他无关的人,忙碌的时间能让他将这些人忘得很彻底,但是陈瑞河不一样,他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为他的别墅东奔西跑,却不知道这套房子早在事故出现之后,就被他抛弃了。 这6套别墅本来是他和他的画家朋友一人3套,改建成美术馆之后申报文化产权用的。 赫斌是6月份生的,所以6号楼他留给了自己,建成后会变成赫斌的私人展馆,摆放他从小到大学的照片,不开放,只许他自己和亲人参观。 不过连守在现场的张航都没料到会出安全事故,赫剑云更是做梦都想不到,建到一半房梁断了,就像他人生还没开始的儿子一样,他觉得这个楼不吉利,想了几天,转让给他那个画家朋友一个需要场址的老伙计了。 他在商场逐利多年,心肠其实练得很硬了,如果说这个事故中有人能让他觉得过意不去,那么一定是陈瑞河。他是真正上心的在为自己工作,这样的员工难求难得,赫剑云轻易不想让他心寒。 然而他这辈子事业顺风顺水,他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活着的儿子,赫斌是他这辈子最大遗憾,年纪越大越容易勾起往事,想的越多越无法承受。 相遇后他每多看陈西安一眼,见他西装革履,听他侃侃而谈,心底的敌视就会多一分……要是他当年不搞什么专题,赫斌如今,也该是这样一表人才的样子了。 其实很多大错,都是一闪念间的冲动铸成的,张航提议的瞬间他心动的神智尽失,陈瑞河的前途也就不在考虑中了。 他着实有些心虚,所以没计较陈瑞河审犯人一样的语气,只是眉心皱出很明显的川字纹,不苟言笑的说:“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么!” 陈瑞河见他脸色阴沉,在他的积威之下回过神,胡乱抹了把脸,心里一阵悲凉:“不好意思赫总,我估计是在工地上冷风吹多了有点发烧,犯浑了,你别跟我计较。” 赫剑云还是一副收不到债的表情:“发烧就回家休息去。” “心里有事,休息不安宁,”陈瑞河整顿好情绪,咧嘴笑了笑:“赫总,是这样,关于6号楼采光顶拉断的事故处理,我下午发现了疑义,对于当时撤销钱心一的负责人资格并且勒令他辞职的决议,我觉得是错的。我觉得该重新召集与会人员开个会,替他纠……” 赫剑云猛然严厉的打断了他:“事情好不容易压下去,没人提就该谢天谢地了!开会?再让别人家属心里不平衡,来再闹一次?有错钱心一那脾气会闷不吭声的让你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他换了个语重心长又带些无奈的语气:“瑞河,你的心是不是操的有点多了。” 陈瑞河心里真的跟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似的,他承认他心里有些偏向钱心一,也觉得他乖乖背锅的行为非常诡异,但设计院不该为此负责本来就是事实,还人清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结果一到他老板嘴里,就成了他胳膊肘朝外拐了。 看着样子他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陈瑞河郁闷的喘不顺气,还是给了赫剑云一个台阶:“可能吧,项目上事太多了,有点累,赫总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赫剑云住的别墅一梯两户,走道并不长,陈瑞河拐进电梯间之前,身后忽然想起赫剑云放的很低声音:“你邮箱里多余的那封邮件,删了吧。” 陈瑞河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什么多余的邮件?” 赫剑云沉默了两秒,说没什么让他走,陈瑞河抬头看见防火玻璃上的人影,胡子拉碴,面容颓废,是个40多岁了,都没找到自己声音的老男人。 不过他接着又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苦涩,钱心一倒是掷地有声,但是他丢了所长的职位。 —— 没职位有没职位的好处,钱心一过了一段悠哉日子。 迈尔斯的时运可能还没来,F组的项目青黄不接,都是些小的售楼处。钱心一独自负责一个并不急着要的四合院,三进院的样式,厢房耳房又是古建里固定的形式,平面布置几乎都不用走心。 这种时间充足的感觉,在长时间的忙碌之后就像长假一样,他挂着耳机趴在电脑前,从强电弱电到地漏的篦子花纹,每个细节都想的清清楚楚,三视、轴侧图不要钱的画,画完了有时间,还学国外的设计师把光线阴影给加在了二维图里。 这种细节对立面的美化作用显而易见,虽然很费时间,但钱心一越看越得意,觉得自己的CAD绘图技能简直达到了技术帝的巅峰。 不过由奢入俭难,他得意过好看的,以后就接受不了普通的了。 陈西安没他这么轻松,K组的工作紧张,正在为一个银行及其配套设施的项目出报审图,他上周连加了两个夜班,都是凌晨4点才回来,上午休息半天,下去回公司接着干那种强度。 钱心一回家看见他在家里横平竖直的画立面,凑近一看登时觉得单调的不忍直视,他一转身把外套扔到沙发上,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瞎了!” 陈西安左手输入右手滑鼠标,哒哒的动静不绝于耳,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屏笑道:“瞎得好,我也瞎了,快去给我倒杯水。” 钱心一去茶几前倒了杯水,自己先仰头灌了,这才给他端来一杯,凑到他嘴边上往上抽:“还剩多少?要不要帮忙?” “要,”陈西安说:“帮忙去弄个饭行不行?” “12点之前干不完叫我,”钱心一放回杯子去开冰箱,发现居家能手这阵子忙的脚不沾地,家里连鸡蛋都没了,他于是穿着拖鞋又下了楼。 陈西安虽然说不要他帮忙,但是他自己弄估计要到两三点,钱心一接了他还没开始做的ppt,两人忙活到后半夜,躺平的时候都有些头昏脑涨。 K组交图那天,他们的负责人维克请全组人去……夜店放松。 在华的外国人泡吧都很有一手,组员全是男人,已婚有未婚也有,维克请客的地方自然有特殊服务,他一口一个不要跟我客气,给每人配了个身材惹火的小妹,单独的包厢也是一人一间。 舞台上的爵士歌曲被吼得声嘶力竭,打鼓的小哥也像吃了春药一样敲的是疾风骤雨,舞池里一堆放浪形骸的躯体在贴身热舞,陈西安被吵得险些精神分裂,想跑维克又逮着他往女人堆里推。 陈西安只能坐在沙发上等他们嗨完,结果被维克配给他的黄色假发姑娘用胸蹭的退到了沙发角上,他本来觉得她有些过分,一转头看见王巍都快被他那姑娘骑到沙发上去了,挣扎半天没能爬起来,一脸斯文丧尽的模样,登时笑得不行。 他借口让那姑娘去帮他拿杯饮料,在嘈杂的背景里给钱心一发消息:[有人想强奸王巍,详图见附件。] 接着用qq附了张王巍在沙发上狼狈抵抗的照片。 钱心一知道他们今天交图,晚上回家顺道给他买了块蛋糕,明白肯定有聚餐,也没等他吃饭。他吃完饭去柜子里刨秋装,把柜子翻得像垃圾场,因为太乱了不想收拾,就掩耳盗铃的假装看不见满屋子狼藉,直接去客厅看电视,反正陈西安肯定受不了。 他看到十点多昏昏欲睡,被短信声叮回来,一看照片登时笑醒了,给他拨了过去:“你组长他大爷!看不出来他这么骚气,聚餐竟然聚到夜店里去了。我的妈,王巍的表情屈辱的像要自杀了,你赶紧把他弄起来。” “维克是挺骚气的,”陈西安说:“好,我去把他弄起来,你来把我弄走,这地方不适合我这种坐怀不乱的有夫之夫。” 钱心一笑他不要脸:“你又不是没张腿,想走自己就回来了。” 陈西安被戳穿了也不尴尬,笑着说:“我怕你知道我上夜店了炸毛,顺便试探你吃不吃醋。” “吃大了我告诉你”,钱心一盘着腿想了想,没想起什么威慑来:“不过一切靠自觉了,早点回来。” 陈西安低沉的笑声从听筒里传过来:“好。” 第80章 陈西安用两笔小费解救了王巍和自己,看维克在舞池里兴奋的找不着北,对视一眼各自回了小包间,想着走不了就补个觉吧。 然而谁也睡不着,一方面是隔音不到位,另一方面是这里毕竟是消遣的地方,他们本质上都不是能玩的人,怎么躺都不踏实。 陈西安有意让钱心一陪他度过这漫漫长夜,可是那边一直占着线,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玩了会儿游戏,被大厅里的动次打次吵得头痛欲裂,正好有了尿意,就起身去了趟厕所,准备回来去找王巍聊天,估摸着他也是百无聊赖。 他从厕所回包厢的路上,途经距离吧台最近的那个点,猛然在人群里的看见了一个他根本想不到的人——温晓茹。 他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还是去年为钱心一贺生那次,那会儿她推着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唱着生日歌“姗姗迟来”,愣是把钱心一给惊呆了。 赵东文这个女朋友随性活泼,是那种会让人联想到下雨天和咖啡馆的女孩,对钱心一也非常尊敬,师父长师父短,从长辈的角度来说陈西安还挺喜欢她,他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整个人憔悴得厉害,面前摆了一横列小酒杯,陈西安也看不出是些什么酒,只是直觉这是个买醉的架势。 温晓茹生气的瞪走了一个前来搭讪的男人,心里闷堵的无以复加,一口气干了4杯,去取第五杯的时候斜里伸出一只手,让她只捏住了一把空气。 她愤怒的转过头,就看见了传说中因为替钱心一不值而跟着辞职的陈前辈。她愣了一下回过神,连忙收敛掉不善的神色,抱歉而勉强的微笑起来:“前辈,是你啊,不好意思。” 陈西安笑了笑示意没关系,对于她的反常也没有过问:“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家”这个字眼刺激到了她,温晓茹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水光,心里累积的委屈忽然就爆发了。 她是跟赵东文吵了架出来的,在气头上冲出家门,身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可那个从前对她呵护备至的男朋友这次却连追都没有追出来。她在闺蜜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明白赵东文怎么会变得这么陌生。 谁的工作都不容易,赵东文毕业后嘻嘻哈哈了一整年才开始有了上进心,本来是件好事,可问题是他太上进了,整个都钻进了那个别墅里。 他今天为了屋顶上多了一堵墙而咬牙切齿,明天又为了什么坡屋面的二次折坡没了而大发雷霆,负面情绪带回家,对她也摆不出好脸色,往往一言不合就冷战,相处模式简直坏透了。 今天他病得更重,从项目上回来整个人就魂不守舍,炒完菜竟然糊涂得连煤气都忘了关,温晓茹关心他多唠叨了几句,结果他闷不吭声的忽然就把碗砸了。 两人越吵越烈,一气之下连过不下去就分手这种话都被撩了出来,温晓茹甩了他一巴掌,哭着跑了出来,闺蜜见她哭得停不下来,建议到人多的地方来发泄一下。 —— 温晓茹难过得揪心折肺,见了个靠谱的就病急乱投医的抱大腿。 赵东文是打心底崇拜他和钱心一,每天的日常就是夸师父和前辈,温晓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可自从师父离职后,他几乎就绝口不提了,人也逐渐沉默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记得有天晚上他回家,说想喝点酒,结果一瓶牛栏山不到十分钟就见了底,他喝醉了抱着头泪流满面,说前辈也走了。 那是8月末的事,那时他性格已经暴躁了许多,所以温晓茹想,前辈或许知道些什么。 陈西安见她一低头,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盖了盖眼睛,随手揉成一团,声音不稳的说:“前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现在方便吗?” 陈西安嗯了一声,她跳下高脚凳跑远跟一个女生说了两句话,回来带着他往外走,这里太吵了,她又动不动想哭。 两人出了酒吧,沿街是一排梧桐,落叶焦脆,一踩既碎,窸窣的破碎声让陈西安不由想起了GAD楼下的沿街面,他对钱心一追而未得的时候,加班餐之后总是拖着他在那里散步。 好像刚刚才聊完高远想挖的墙角,回过神已经过完了一整个四季轮回,他虽然天天脑子里塞满了平立面,但偶尔也不乏一两个这样的片刻,提醒他命运待他不薄。 赵东文的良心备受煎熬,陈西安其实都看在眼里,有良心是好事,但他一直沉浸在自责里无法自拔,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好比钱心一要是为此一蹶不振,陈西安也会觉得他是想不开,要对他进行思想教育的。 不过他自认眼光独到,钱心一在GMP也过得挺好,实话实说,他还能像个香饽饽似的被F组抢回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赫剑云和高远积极全面的揽下了赔偿,不管中间的黑幕如何,他到底是有惊无险。 他不想追究,自认理亏不会带徒弟,陈西安也不会扒着他的痛处不放,GMP是更高的平台,他们不会回头了。 至于赵东文,吃一堑长一智,陈西安希望他记住这个教训,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转行。 然而温晓茹的倾诉告诉他,赵东文钻到愧疚的牛角尖里去了,他把别墅的参建方当阶级敌人,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温晓茹说着说着又哭了,她往地上一蹲,将头埋进臂膀里嚎啕:“前辈怎么办啊,我不想离开小赵,可我现在看见他就想发火,他也不管我,他到底怎么了呀?” 陈西安真是挺难劝的,钱心一不提GAD,他原没原谅赵东文他也不清楚,他作为统一战线,也只能难得糊涂了。 “他大概是到了职业调整期,一直都是心一带着,他走了不习惯吧,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是!”温晓茹呜呜的哭:“师父辞职都快5个月了,黄花菜都凉了他还没适应?这么久了我也没见他给师父打过电话,我问他就不耐烦,他一定有事瞒着我……” “哦对,我想起来了!”她涕泪交加的抬起头:“他摔碗的时候吵我吼,怪我不理解他,他说要不是他删了邮件害得师父辞了职,别墅根本就不会没人管,盯着那些施工队是他的责任,让我不要烦他。” 陈西安眼神一震,“什么邮件”险些脱口而出,好险话到嘴边被他咽了回去,他不由自主的清了下嗓子,换了个几乎能诱拐小萝莉的语气:“小温,他连删掉邮件这件事都肯告诉你,说明非常信任你,你想多了。” 温晓茹不接受这种听不懂的狗屁信任,只是无法置信:“真是他删了邮件把师父害辞职了吗?我……我、我还以为他只是在说气话。” 要真是这样,那她倒是有一点原谅他的理由了。 陈西安这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是删,而不是发错……他心里浮起一个巨大的疑团,但是潜意识中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触碰了那个黑幕的冰山一角。 他还记得去工地给钱心一当外援那天,高远一个电话把他叫了回去,说他也要去,这么快的反应速度,通知他的人……现在看来是赵东文。 他发现问题的时间比钱心一早,却拒绝了他询问情况的电话,直到现在钱心一都还以为是他一直以来太凶了,导致赵东文在听到风声后回查图纸,发现了不对也害怕得不敢告诉他。 以赵东文的性格,要是他在发送初期就发现打包的结构图不对,是不可能心安理得这么长时间的。 “删”是很合理的解释,他发过1000高的版本,正是他传到讨论组里的那个,接着他又删掉了它。一来对方收到了正确的版本,二来他不会因为[已发送]里有两封同名不同时的邮件被钱心一看见而责骂,二十几岁的人了连个文件都发不好。 陈西安心里已经认定事实就是“删”了,那么导致这个事故最终酿成的关键就出现了:总包那版梁600高的蓝图是谁下载了晒出来的?1000的那版邮件,又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推得钱心一骨裂的张航是他脑子里的第一印象,他记得这个老同学特别憎恨钱心一。 陈西安把手插进裤兜,眼神陡然间冷了下来。 赫剑云向来巴不得用眼神剐了他,出事的正好又是结构,那天他也急匆匆的赶到了现场,估计是来给他定罪的。就是没料到他被高远抽进了小蛮腰,他当时一定特别失望吧。 因为当时不知道隐情,默认设计院就是发错了,陈瑞河的私人邮箱没核对。作为同级的抄送人,他虽然看着跟钱心一关系不错,问责当天也给足了他们下的台阶,但是他在为赫剑云工作,陈西安对他也不报也什么希望。 他自问还算个理性的人,这一刻仅仅是在脑中搭建出真相的雏形,一股怒火就直冲心窝,烧得他只想打110报警。 旧恨再深,不该涉及他人,绿地坠落的角钢让钱心一赏了他一巴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医院里那个打着夹板和石膏,被绷带缠成一个木乃伊、浑身浮肿到面目走样的工人。 还有他的钱心一,一无所知的承担了所有指责和委屈,却不知道这个事故不仅错不在他,还是有人刻意谋划。 他心不在焉的安慰着温晓茹,回到酒吧之后也无心再找王巍聊天,缩在黑暗的包厢里,将6号楼断梁那个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他回家的时候已经两点了,杵在房门口看夜色里床上的那团黑影,特别想让钱心一过来抱抱他,他的心在别墅那个谜一样的浑水里趟过一遭,现在有点愤世嫉俗。 钱心一听见门响不肯醒来,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门其实眼睛都没睁,目光或许就是有重量的,他被看醒了,掀开一条缝看见门框边立着个比雕像还静默的人形,就含糊的嘲讽他:“哟,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西安嗯了一声,接着一动不动,钱心一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让他去洗,陈西安还是嗯,他在意开了顶灯,挂在床边上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呵欠:“没浪够,不想睡是吧?” 他的气量比我大多了,陈西安心想,随即笑起来:“你不在浪不起来,就是一天没见了,想看看你。” 钱心一啪的一下打熄了灯,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光:“黑灯瞎火的你看个屁。” 第81章   找个对生活质量要求高的对象的好处,就是早餐的时候能当皇上。   陛下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觉得陈西安可以得一个最贤惠建筑师奖。   这个奖听起来太没出息,陈西安连忙拒绝:“不不不,我们的征途是梁思成和普利策。”   组长有支配一天假期的权利,作为昨天High过的补偿,他今天上午休息半天,现在连衣服都还没换。   虽然他离这些奖还很远,不过钱心一被戳到笑点,抖着肩膀端着自己的碗去了厨房,片刻之后出来取了沙发上的公文包和外套,说了声拜拜出了门。陈西安磕破一个鸡蛋,压在桌面上慢慢的碾,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从慎重的角度考虑,在他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不打算告诉钱心一另一版图纸存在的事情,空口无凭,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而且钱心一的脾气像个不定时炸弹,真气上了说不定连高远都会打。   但他会尽力去查,钱心一性格太直不讨领导喜欢是一方面,赫剑云对他的意见竟然能大到不接受调解非要他辞职的地步,他肯定功不可没,他也对不起钱心一。   他在家思忖了半天,能想到的切入口都只有赵东文,退一万步讲赵东文愿意当个男人,也能说服高远,但这也没什么用,仍然是单方面的口说无凭。不过他还是会去求证的,他必须亲耳听到事实。   总包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而寄希望于甲方也很渺茫,所以这个沉冤昭雪,可能性低微得像个奇迹。不过既然他能触摸到真相,也是冥冥中的天意,以后谁能预料呢。    他忽然想去别墅的工地看看,看它现在建得怎么样了。   别墅建在公园深处,沿街的大路是机场高速,要不是黄色塔吊从长青木的顶端露出一点踪迹,要找到它都不容易。   陈西安将车开上被货车压垮的路肩,下了车遇到一排自动伸缩的栅栏,平时只有在砂石水泥运输的时候才会打开。他绕开这道聊胜于无的屏障,从他们工人走的一道小门那里进去了。   原来主楼在建的时候,外层还用钢板围了一圈工作范围,开口封上大铁门,人员都得报上单位和登记了才能进去,一来是便于管理,二来是预防建材被盗。   不过在陈西安离职前,景观需要的人工湖到处挖坑,很大一部分围护板都拆掉了,所以他只要进了公园,一日游都不是问题。    他轻车熟路的靠近那一幢幢米黄色的楼体,虽然施工质量不如人意,但它们看起来依然十分气派,一如钱心一当时渲染出来的效果图。然而建成之后,设计师或许是高远,或许是陈毅为,就是不会是钱心一了。   陈西安沿着水泥路,逆时针将它看了180度,他来这里靠一股冲动,来了之后也不知道看了有什么用。   不过所谓无心插柳,他也并非是白跑一趟,他将车倒下路肩,打着方向盘上辅路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瞥见遥控的栅栏收拢,冲出一辆白色的哈弗来,见他堵在路口,立刻就拍了三下喇叭,节奏十分急促。   陈西安的车跟辅路正是个锐角,想让也得先摆正,他打了没两圈,哈弗的左车窗里忽然探出个人头,朝他吼道:“妈的会不会开车啊,快点!老子赶时间。”     陈西安自动无视了不和谐的内容,只觉得这大嗓门有点耳熟,他皱着眉头去想,一边把头伸出去朝后看。   哈弗里的胖脸男人看见他,脸色瞬间乾坤大挪移,热情的笑道:“诶哟陈工啊,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您来项目上开会哪。”   钱心一走了之后别墅的接手人是陈毅为,因为陈西安从来不负责交接,所以他辞职的事也没有人知会项目,这个范经理不知情,秒懂之下意会错了。   陈西安愉快的将错就错,朝他点头微笑:“范经理,你好,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他说着就要退进车厢,范经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正是投门无路,见了陈西安简直眼睛放光,哪里肯轻易让他走,连忙卸了安全带跑下车来:“哎陈工你慢点,我不急不急。”   他说着一溜烟小跑到了陈西安的车窗边,弯下腰来讪笑了两下:“那个……陈工,我有个问题,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看看?实在是不好意思,钱所不在,号码好像也换了,您这边那个陈总也、挺忙的。”   陈西安忽然想起去年春节天寒地冻的,他和钱心一还跑了一趟这个人的工厂,替他看石材柱脚的样板来着。他以前就挺多问题的,不过都是麻烦得钱心一,钱心一看着像世界上最不耐烦的人,但仍然会帮他看。   他其实没换号,嫌麻烦,不过范经理可能是在他出国的世界联系的他,一直打不通误会了。   其实都是些小问题,但一旦开了口就是没完没了的拜托,陈西安自己是不会攒这种人品的,这是他不如钱心一的地方,事不关己他虽然不会高高挂起,但也不会过问,不过看在那声“钱所”的份上,他点了头。    范经理一肚子的槽大概是没处吐,一张嘴不是火烧眉毛的问题,而是项目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矛盾,陈西安挑着感兴趣的听,东拼西凑的发现这个举手之劳的回报竟是意外的丰厚。   范经理不喜欢总包,尤其是总包中备受光头聂总信赖的张航;陈瑞河这阵子心情不好,老好人变成了老坏人,把各个关卡都把的死紧,对总包似乎格外挑刺,因为保温的事情已经训过张航好几次了。     连范经理都看得出这是针对了,陈西安当然也听得出来,陈瑞河是个圆滑周到的人,没道理不会把脸撕破成这样,打狗还要看主人,总包也是赫剑云自己找的,他会护着老姚,也会顾忌聂总。   陈瑞河反常的针对,让陈西安说不出所以然的在意,他一边想着找个时间去探探陈瑞河,一边拜托了范经理,让他在项目上帮忙盯着点张航。   范经理刚抬了下眉毛,陈西安装得自己好像还在GAD上班似的:“他以前和心一有点矛盾,合作的过程也一直在针对他,心一虽然辞职了,但我怕他迁怒公司。”   陈毅为不会管他屋面防水高度不够之类的问题,范经理找他10次,有8次能被他用“是土建施工的问题,你去找他们”给挡回来,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钱心一都会给他一个建议,让他去向土建提。   他无比希望钱心一还在项目上,听闻是因为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   陈西安上午去别墅观了个光,他对象下午就去四合院开了个会。   这是个独院子,建筑面积小设计周期也短,钱心一带着他的巅峰立面去了工地,投在幕布上汇报的时候自己还挺洋洋得意。   他自己画的图纰漏少,讲起来也顺畅,从垂花门讲到玻璃宴会厅一个停顿都没有,他有时间好好做方案,对业主硬性要求又不太切实际的地方也圈出来提了一遍,旁边再附上根据以往经验的建议方案,一看就是个经验老道的从业者。   业主对汇报十分满意,坐在门口的那个白鬓发的中老年还专门问了他的名字。   四合院没有体量,纯粹是迈尔斯为了放长线卖的人情,这个业主方融控股是二环西城内的投资霸主,迈尔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签下合同之前都是亲自操刀,钱心一只当过提电脑的跟班,今天是带着自我介绍来的。   他坐在临时加的凳子上,钱心一虽然不太会察言观色,但也看得出这人地位不低,他报了姓名,双手递了名片,对方也回赠给他一张,法令纹很深的脸上浮出一个浅笑:“小伙子不错,挺用心的。”   钱心一对小伙子受之有愧,笑了笑说谢谢,匆匆掠了一眼名片,登时惊了一下:翟岩,监事。   四合院也不是他要负责的,是因为没人要,迈尔斯硬塞给他的。   大家都不愿意做,首先是因为它小,其次是其他人不像他刚来,手里多少有些之前的项目需要配合,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方融的高层股东不少都是高级工程师,干建筑出身的大老板投资的项目,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   什么叫最好?每个人的最好都不一样,迈尔斯又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什么成败在此一举,图还没看自信就先吓没了,钱心一被她当个压轴似的推上来,虽然没信她的花言巧语,不过他接了。   他不吃迈尔斯危言耸听的这套,房子虽然是别人建的,但图是他自己画的,他不会敷衍自己的工作,至于业主选不选,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的关系拉得到不到位才是关键。   另外,他愿意独自画一个小到没人要的小楼,在经历了别墅的采光顶事件之后,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种别人都无法相信的感觉有多可怕,这个闭门造车的四合院,对他而言其实来的恰到好处,像一个过渡期。     迈尔斯的大鱼近在眼前,钱心一却只在看完名片之后叫了一声翟总,答完疑问直接走了。第二天迈尔斯问他汇报的情况,他就答了句还行,等到迈尔斯下一次去工地,遇到尊敬的翟总朝她身后看,问姓钱的小伙子怎么没来,她打死他的心都有。   她一直想的太多,这次也不例外,她心想:方融的大股东肯定觉得她在打压下属,干活的时候让他单独上,领功的时候又让他见不着人。 第82章   11月1号是GMP的成立纪念日,惯例是上午领导讲话,下午优秀员工发言,晚上聚餐庆祝。   第一年入职的人都没有做代表的资格,钱心一和陈西安在鼓掌大队里充当路人,一边拍手一边承认,这些人的确实至名归。   投影仪前的代表在他精心准备的BGM中改编了一句名言做结束语,话音落尽时掌声轰鸣。   钱心一被现场的氛围带动,在那阵振奋人心的旋律里转头去看陈西安,对方心有灵犀的来撞他的视线,眼底各自带着一点像野心的东西。这里和GAD不一样,这里的压力自心底而生,人性里的不甘示弱不敢沉睡不醒。   凡我所到之处,必留下一栋地标,真是一句振聋发聩的狂妄宣誓。   聚餐的时候冯博士终于出现了,高层们聚在1号桌,大家敬来敬去,关照指教的话不要钱的乱撒,其实平时各走独木桥和阳关道。   这么多年下来钱心一也没能适应这种场合,他混在组员里去迈尔斯所在的1号桌打了个酱油,回去就坐下不动了,东张西望找到陈西安,见他正被冯博士拉着问话,言笑晏晏的模样比他身边那个代表还从容一些。   宴会厅其实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钱心一忽然就有种他离自己很远的错觉,或许是灯红酒绿,人影绰约。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昙花一现,他肩膀上适时传来一股轻柔的拍击,钱心一回过头,发现面前站了个骨架娇小的女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M组的商务,叫……叫……琳达?   她把盛着红酒的高脚杯伸过来,眉眼弯弯的说:“钱,我可以打扰你五分钟的时间吗?”   钱心一还是没能确定她的英文名,因此也没叫她,只能满头雾水的碰了一下她的酒杯:“可以,你好。”   同桌的组员霎时乱抛垃圾眼神,一起发出一种起哄的嘘声,钱心一不是毛头小伙子,没理这种无聊的玩笑。琳达见状便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也很正常,GMP人多交流少,她大方的自我补充了,然后请他借一步说话。   走廊上有自助水果和糕点,琳达取了一款小蛋糕,来了个热情的开场白:“这个甜度很适宜,你要尝尝吗?”   陈西安才喜欢吃这些,钱心一宁愿吃辣条,他拒绝道:“你自便吧,不用管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钱,我听说你从GAD过来,”琳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挑了一勺蛋糕又没吃:“公司的一切你还习惯吗?”   钱心一嗯了一声,气氛登时就冷了,于是他只能又加了句:“谢谢你的关心。”   琳达把碟子里的蛋糕戳得支离破碎,欲言又止的说:“钱,你认识西恩吧,他……他还好吗?”   西恩他不认识,不过钱心一反应很快,而且自从和陈西安勾搭上之后,他那根迟钝的感情弦好像绷紧了一些,他脑子里立刻弹出一排弹幕:她和陈毅为……   这姑娘明白的想打听陈毅为,钱心一是个简单直接的人,这种信息来源他不愿意当,他说:“陈毅为吗?我跟他不熟,GAD的老板很重视他,应该挺好的。”   琳达不了解GAD,听说不熟就把公司的模式套上了,以为真的是几乎毫无交叉,钱心一也一副不愿意多聊的样子,她也问不出什么来,满脸都是黯然:“那……很好。”   钱心一又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点回神的迹象都没有,正准备找借口回会场,肩膀上陡然就多了只手,陈西安的声音紧跟着从后面飘出来:“找你半天,原来躲到这里来了,琳达,晚上好。”   琳达慌乱的掩去情绪,朝他笑道:“晚上好。”   钱心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手痒,取了一柄叉子用目光去扫托盘,主观觉得哪个都甜的要死:“什么半天,我才出来两分钟。”   “找不到人度日如年啊”,陈西安意味声长的说,钱心一受不了的把眼珠子从长桌左边斜到了右边。   陈西安和冯博士聊了两句,一抬头就只见他跟一个女人并肩出去的背影了,别的不说,起码身高和背影还是有些郎才女貌的。理智虽然告诉他不要紧,但心里就是做不到无所谓,据说一谈恋爱傻三年,陈西安立刻堕落的无视了自己快接近正负零的智商,一边就尿遁到大门口去了。   结果一来真的吃了一口无中生有的老陈醋,M组那个商务难过的好像刚被拒绝了表白似的,他重新打量了一遍他天天见的对象,惊觉他也是个看起来相当适婚的经济男。   他心想大事不好,我得把他盯牢一点。   陈西安夫唱夫随拿了个盘子来接,一边就指使上了:“那个,还有那个,对了迈尔斯在找你。”   钱心一随便叉了两块扔进他盘子里,叉子一并不要了,朝琳达告辞,陈西安不慌不忙的添了两块,没能成功的跟上去,因为琳达把探寻的目光转向他,让他的教养不得不问了句怎么了。   陈西安很快就了解到,陈毅为下跳到GAD,一小半的原因是感情问题。   钱心一回到宴会厅,和迈尔斯进行了一组“组长你找我什么事”、“啊我找你了吗?或许有,可是我不记得了”的废话。   按照欧美人的习惯,大餐之后没有狂欢就不能称作完美的庆祝,会场转移到KTV,开始了声嘶力竭的麦霸争夺战和别有心机穿插的小游戏。   钱心一唱功一般般的用大海应付完了逼唱环节,声浪滚向K组,陈西安握着话筒站上小礼台,现点了一首歌,钱心一看见屏幕上浮出两个单词,这时还没反应过来。   接着陈西安说:“这歌送给大家,希望……”他笑了笑,环视的眼神一瞬间是定在包厢的角落上,“你喜欢。”   这个“你”心头一悸,在熟悉的旋律里回过神来,这首歌他记得,他还在迪拜的时候,陈西安谈着吉他唱给他听的。钱心一摸了摸心口,觉得那里好像被放了块涂满蜂蜜的炭火,烧得他无所适从,偏偏冒出来的烟又是甜的,有生之年,他竟然也在公共场合被人唱了一首小情歌。   陈西安唱歌还凑合,钱心一傻不拉几的笑着用沙漏给他打拍子,一颗心怦怦直跳,在转动的霓虹灯光里燥得面红耳赤,幸好没人注意。   游戏专为整蛊而生,钱心一心有戚戚的看着同事用一种稍后自裁的表情去摸了女同事的胸,被劈头盖脸的赏了一顿粉拳,觉得这些人都疯了。每一轮他都提心吊胆,想着万一倒血霉他去摸陈西安,希望他矜持一点,别被他摸出反应。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栽在了维克的王牌里,这个浪到飞起的老男人毫无下限,紧跟在他坏笑之后的惩罚比袭胸更没节操,他让钱心一找个人……接吻。   钱心一头皮一炸,好像心脏的血全供到了脸上,他在这种事情上脸皮薄,跟陈西安亲个嘴被陌生人看到了都会尴尬的不得了,当场就炸了毛,到处瞪人让人闭嘴,然而兴头上谁都把他当纸老虎。   陈西安也在人群里笑,但是离他特别近,是钱心一只需要走不到一米的距离,就能过来亲他的距离。   禁止恋爱那点顾忌,远远压不住钱心一当众亲他带来的诱惑和刺激。   钱心一的裤子都快被拉掉了也没挣掉,看见陈西安也在幸灾乐祸,立刻在心里狂骂他吃里扒外。   迈尔斯觉得他贞洁烈男的架势比平时直来直去的样子可爱得多,大笑着对他撅了个红唇:“宝贝儿,我可以帮你。”   钱心一吓得屁滚尿流:“不用不用不用。”   维克唯恐天下不乱的插进来:“钱,你再不做出选择,那我只能牺牲自己了,毕竟游戏还要进行下去。”   说完他也学迈尔斯撅起嘴,那一下巴胡茬的重口味堪称致命一击,钱心一丢盔弃甲的两眼一抹黑,感觉自己的脸上在冒烟:“熟人熟人我找熟人,……陈西安你来。”   维克兴致勃勃的吹了声口哨,他喜欢这个发展,陈西安平时不温不火的,他期待一个不一样的他,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好玩,而且男人亲嘴他见怪不怪了。其他人也兴奋到麻木了,反正是玩笑,有袭击已婚妇女的胸做铺垫,亲个男人也不算多过分。   陈西安眼底藏着抹亮得出奇的光,一直将感情束缚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这种见见天光的感觉让他有种诡异的迫不及待。这个人是他的,可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他站在那里没动,对钱心一说:“是你要吻我,应该你过来。”   懵懂看戏的人立刻给了此起彼伏的高潮一阵鼓动,钱心一硬着头皮向他靠近,走到跟前忽然平静了下来,那种感觉就像他初三一鸣惊人那次,上校园的国旗下给全校讲话一样。   唇角压在熟悉的温度上,钱心一抱住他的头,没人看的见他舔了下陈西安的唇缝,他想,这是我的权利。   不过他从来都只有一个耀武耀威的表象,下一步只能关起门来耍,他象征性的意思了一下就退开了,在陡起的喧哗声里成了个不好意思的锯嘴葫芦。   陈西安骨子里的保护欲蠢蠢欲动,他搭住钱心一的肩膀把玩笑顺势往下开:“毁了我的清白,你要对我负责了。”   钱心一低着头瓮声瓮气的说:“我娶你。”   大家纷纷嘲笑他们段子老套,维克大失所望,跃跃欲试的吆喝抽排,算是揭过了这一局。钱心一不玩了,去卫生间洗了个脸才把脸上那层热度洗掉。   回包厢的路上看见陈西安在他对面的走廊尽头一拐弯不见了,过了十几分钟才回来,跟在迈尔斯后面。 第83章   这不是迈尔斯第一次找他谈话,所以不管是什么问题,陈西安心想哪怕是私生活,他应该都能够应付。   可是他没想到迈尔斯一开口,却是在问他钱心一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西安诧异的抬了抬眼皮,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每个人都是复杂的,他可以拼凑出一百个答案,关键还是看她想听什么。   他可以打包票说钱心一绝对不是她择偶的菜,因此她想了解的不会是他的生活,陈西安心思兜兜转转,最后落在了工作上,他猜他们可能已经有过了摩擦。   以钱心一的性格来说这是迟早的事,他不适合被人管,尤其是迈尔斯早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任谁第一眼看见她,都会把她往高管身上想,而钱心一会服的人只会是杨新民和冯博士那种。   或许她曾经非常专业,但是现在她更多的心思都花在商务联络上,钱心一只会管技术,不是他专业的东西他做不好,他也不想做。   他和高远犟嘴的时候说过一些话,陈西安到现在都还记得,高远说他不会和甲方搞关系,他说全去搞关系,图纸越画越烂,到最后没有图也施工,出了问题又说只会攀关系不会画图,其实谁不会画呢,只是你们不想而已。   其实每个行业都需要傻子,聪明人真的已经足够多了。   迈尔斯要是说教,他百分之百会左耳进右耳出,面面俱到的人会觉得他特别轴,但这也正是他独特的地方。   他或许会得罪很多领导,然后吃许多暗亏,不过陈西安觉得不要紧,他的性格早就成型,并非经不起摔打,每一分坚持都会有它的回报,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高远能让他驴子拉磨似的付出,受不了他就走,既然有他这种人,自然也有赏识他这种人的老板。   陈西安想了想,给了迈尔斯一个很稳妥的答案,他说:“他是一个敬业的人。”   迈尔斯笑着偏过头,脸上有两分无奈:“我看得出他是,但我想知道些别的东西,比如他在之前的公司人缘怎么样,和上司的关系融不融洽,工作风格如何,怎么和业主打交道之类的。”   陈西安就是有心把他夸到天上去,磨合一阵子他也会自己在迈尔斯面前掉下来,所以他想想还是算了。   大家对他又爱又怕,和高远的关系不像个上下级,工作作风铁腕,和业主打交道没点孙子的自觉性--听起来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   迈尔斯瞠目结舌,连她都没有这么任性过,她大概明白钱心一并不是故意隐瞒翟岩的事情,而是他本来就是那种人。   她心里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茫然和挫败,她在比他年轻一两岁的年纪,也闷声不响的吃过技术饭,做过一些……后来证明是不切实际的梦。   “你们的关系很好,这是好事,你知道我一直都非常希望你能加入我的队伍,”迈尔斯的眼神逐渐严肃起来:“不过容我多一句嘴,GMP有它的规则,不同组的人关系还是不要太亲密,万一有天出现了利益纠纷,你的好朋友可能会变成一幅你不认识的样子。”   我们不是好朋友,陈西安心道,他知道我的银行卡密码,要是没认清,我不会失去一个朋友,我会一无所有。   不过她是好意,陈西安没做辩解,只是说了声谢谢,回到一片混乱的包厢他也没有回到钱心一身边去,只是坐下刚摸出手机,就看见那女人占了他的位置。   --   钱心一心尖一抖,没能丢进嘴里的腰果掉到了地上。   卧槽,她知道了!!!他心里地动山摇的了两秒,见陈西安老神在在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淡定,他弯下腰从黑漆漆的桌子底将腰果摸了起来,手腕一抬扔进了垃圾桶。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钱心一心想,但他一想到往后的工作和生活会搅成一团,有事没事就是你家陈西安,就十分的想叹气。   迈尔斯模特似的走过来坐在了他旁边,一股浅淡的香气立刻扑进了鼻腔,很好闻但是不习惯,钱心一立刻把屁股抬起来往旁边平移了20公分。   他躲的太明显了,迈尔斯翘起腿不悦的横了他一眼:“你连K组的男人都亲了,我靠一下都不行?”   完全不一样好吗,钱心一拿不准她是不是在试探自己:“我是自愿的吗?当时笑话你也看了半天,别提了行不行。”   迈尔斯向后一靠,想起他之前那个良家妇男的样子就开始笑,她想她大概是醉了,才会忍不住问了他这种蠢问题。   “钱心一,你是不是觉得我每天开着车出去给别人送茶叶、塞购物卡的样子很可笑?”   钱心一的思路还在被发现上面,猛不防她砸过来一句真心话,还连名带姓的叫他,直接断片儿了。   他是真的很吃了一惊,这里虽然吵闹,但他确定自己没听错,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强人,问他是不是鄙视她。   他飞快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到新公司之后的表现,觉得虽然没做到如春风般温暖,但也没有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总体来说还算任劳任怨,她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他没想通,却蓦然想起了陈西安那天的玩笑,钱心一觉得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他顿了顿,说:“没有。”   说完好像还怕她不信,又难得而慎重的补了一句:“真的。”   他确实不喜欢迈尔斯的工作方式,但他不敢瞧不起她,也没那个资格。   钱心一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才不敢一心二用,他从来都不是那种随便学一学就能轻松拿高分的天才,所以他只能当个脚踏实地的人,他努力的极限也只能做好一个技术,让他去兼顾公关先生,他的本职就会做得马马虎虎了。   在这种跷跷板上迈尔斯的平衡已经把握得够好了,钱心一是敬重她的。   迈尔斯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信了几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很轻的叹了口气,她说:“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了,反正是你要看我的脸色,不过,我是真他妈累啊。”   钱心一:“……”   所以她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因为大家都喝了酒,所有人排成排站在路边打的,女士最先消失殆尽,接着是有老婆孩子的,为了高效率的利用资源,同方向的王巍和他们上了一辆车。   钱心一本来想问陈西安迈尔斯和他聊了些什么,碍于王巍在,他只是靠在后座上休息,毕竟唱K对天天坐办公室的人也是一种巨大的体力消耗活动,好室友王巍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陈西安独自坐在副驾驶位上,低着头用手机和杨江聊天,他也进了一家新公司,到外地出差去了,说这两天就回来,让陈西安和钱心一出来吃饭。   很长一段时间内,车里都只有司机开放的广播声音,就在钱心一快要睡着的时候,王巍忽然说:“小钱,我们组的老钟在准备移民,最慢明年4月份之前就定下来了,你考虑一下,要不调到K组来吧。”   钱心一在F组坑还没蹲热,根本没想过调组的问题,他还在想老钟是哪个,嘴上茫然的说:“啊?”   陈西安却诧异的转过身来看王巍:“巍哥你哪来的消息,我一点音讯都没听到。”   王巍两只手叠在肚子上,像个缩在藤椅里的老大爷似的:“食堂的杨姐说的,她和钟哥是老乡。”   钱心一不明白食堂的大姐怎么会和这个看着不太热情的男人说这些,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巍为什么赶在今天说起这个?   他看向王巍的眼睛,发现他的目光正好藏在反射着路灯光线的镜片后面,是个看不穿的角度,钱心一顿了一下:“这是维克的意思吗?”   “不是,”王巍偏过头:“是我个人觉得这样比较好。”   他的眼神里有种很深的东西,但是没有恶意,钱心一想起他和性格完全不搭边的面膜和眼贴,一瞬间明白过来,他看向陈西安,各自从对方的眼神里察觉出一道讯息来:他看出来了。   悬在头顶的东西终于落了下来,不过不是预料中的冷水,而是一个静悄悄的合理化建议。   陈西安其实很感激,第一个看穿的人如此善意,他不会往王巍身上贴“同类人”的标签,他和钱心一在一起之后,也没有试图去寻找过所谓的圈子,他们自是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谢谢巍哥,”钱心一脑子里还是被突击的乱七八糟,惊觉自己的思维开始撒欢的往王巍的性向上狂奔,这是他走歪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同志?或许并不是,他只是比较机智?   钱心一觉得自己本来该风中凌乱才正常,但另外两个都淡定的不跟他的一惊一乍玩,弄得他也不正常起来,他张了张嘴,说:“……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王巍轻笑着说:“有啊,问你想不想来K组?”   钱心一还没说话,陈西安忽然接了过去,他笑起来,说:“他不会来的。” 第84章   等迈尔斯和维克问起理由,他能说是为了顺利的谈恋爱吗?   这答案实在不像话,连王巍也无法反驳,他下车之前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路上叹了口气,所谓骨气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被现实碾得支离破碎。   他们的关系他早看穿了,两人领带的重合率高的离谱,他之所以提起调组的事情,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去A市帮邓明光评标的时候,他说过一个土地在预审阶段的项目,这是一个冠着“环球金融城”名号的特大工程,4个地块将同时启动,光是在规模上就会一鸣惊人。   不管谁会参加竞标角逐,事先听到风声并提前做下准备的维克都会夺下最有代表性的那栋楼,出于私心,王巍希望钱心一也能踩上这块踏板。   不过他们既然一起拒绝,王巍尊重他们的选择,这两个人的性格非常互补,而且都足够成熟,其实也非常难得了。   钱心一有他自己的理由,一来他不喜欢变动,二是维克选择了王巍,说明从他的角度考虑,他并不适合K组。死倔也好矫情也罢,他不想干倒插门的事情。   陈西安的认知比他直观,他确定钱心一不适合K组。   维克是个艺术色彩很浓的主设,他喜欢尖锐而突出的棱角,这些东西在目前的施工环境下恰恰都是危险的,钱心一已经习惯了设计阶段就开始考虑施工可行性的思路,跟他的冲突可能会像火星撞地球那么剧烈。   陈西安想象了一下两个“钱心一”对着较劲的画面,脑子里登时全是四溅的火花。   车走人留,王巍一闪就不见了,钱心一自己缓了一阵,往前一趴将脸卡在两个座椅的头靠之间,胳膊搭下去打了一下陈西安的头,后者转过来,听他很小声的问道:“这就……出完了?”   跟补习过的出柜姿势都不一样。   “意犹未尽啊?”陈西安虽然也觉得这个理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他一脸“我裤子都脱了”的表情又让他觉得好笑:“你在迪拜走了个挺大的狗屎运,你妈那种反应才正常。”   钱心一眼神一晃,很快皱着眉又拍了他一下:“换个比喻。”   陈西安从善如流的改口:“Lucky man。”   钱心一放过咬文嚼字,心里明白他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总有一天还是会有人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吐出恶心、变态之类的字眼。他看过同志纪录片,但那种难堪和愤怒,可能要等真有人说了他才能真的理解。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思一转把之前没问成的问题捡了起来:“迈尔斯找你干嘛?”   陈西安没个正形:“打听你工作资历的祖宗十八代。”   钱心一心想果然是,他自顾自的说:“她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很可笑,没头没脑的。”   看他比自己还茫然,陈西安终于坐直了:“你们最近有过矛盾吗?口角……大点声说话也算。”   钱心一立刻露出“怎么可能”的表情:“她最近老在外面跑,我们基本没怎么说话谢谢。”   陈西安作沉思状:“不是最近那就是之前了,看来这个嫌隙比我想的还要严……”   “又扯!”钱心一用了劲把他的头推离了头靠,“我来了才没两个月。”   陈西安在惯性下跌回来,笑着说:“想不通就算了嘛,反正,就算有你也想不起来。”   钱心一:“我揍死你。”   陈西安:“我告你家暴。”    钱心一立刻看了司机一眼,发现师傅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路。   走过小区的木槿条道旁的时候,钱心一忽然说:“我是不是很不识相?”   地灯的装饰灯光晕里他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陈西安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不喜欢太识相的。”   钱心一把他的手扯下来拽在手里,姑且算是被治愈了,不过这实在不像一句好话,于是他笑着骂了句:“傻逼。”   ——   土建一旦封顶开始与各专业交叉,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接踵而至。   钱心一开始三天两头的跑四合院,今天是屋面防水不好做,想改,明天是挡水墙不好看,想砸,运气好会碰到翟岩也在,这大股东总是闷声不响的坐在次要的位置上,听会议室的人七嘴八舌。   他的地位很高,存在感却可以很低,低到钱心一只有在离开的时候才想得起来跟他说声再见的程度。这种举重若轻的感觉,让钱心一觉得他非常不简单。   迈尔斯盯上了一个要做绿建的公司,这阵子一直在努力的接洽,因此也厚此薄彼的忘了提点他,务必和翟总搞好关系。   陈西安和王巍也总往外跑,不知道是在开会还是在投标,神神叨叨的样子。   而且他在家里还开始躲着自己接电话了,钱心一盘着腿在沙发上啃苹果,见陈西安铃声一响又去了阳台,这种次数不多,但难免让他有些在意。   要是工作真的需要,也不是不能有彼此的小秘密,只是在他看来做派有些小气了,防同事比防贼还严,死对头的公司充其量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当谁瞪着眼睛就惦记别人组里那点成果似的。   钱心一不屑的笑了一声,用脚踩着力学教材蹭到手边,一翻身趴了起来。   陈西安还不知道自己冤的跟窦娥有得一拼。   跟他小秘密的人是范经理,他最近不太好过,问题不断终于也提供了一点实质性的情报。   赵东文和张航在项目上忽然打起来了,伤得倒是都不深,看起来是GAD略胜一筹,赵东文仗着人高马大捶掉了张航两颗门牙,被对方拼尽全力回赠了一记熊猫眼。   陈瑞河把不锈钢的茶杯砸在了管理层门口的半块篮球场上,暴跳如雷的问他们发什么神经。   赵东文学乖了不少,先道了个歉,接着也气不打一处来的指着张航大骂,说工程问题一次不改,两次三次依然不改,现在外墙都快竣工了他还不改,他实在了忍不下去,结果才说了两句就没法聊下去了,于是就……他说他太年轻冲动了,张工真是对不起。   张航完全不想听他的道歉,他的门牙还在渗血,只想一板砖拍死他。   最可恶的还是陈瑞河,他们聊的根本不是什么工程问题,而是钱心一,结果他才解释了半句就被陈瑞河面沉如水的挡了回来,他说别人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都能看出来你的东西有问题,你还有脸说什么说,行了漱个口去改吧。     然后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从范经理扬眉吐气的笑声里陈西安大概能猜到张航内伤九级的表情,他一边觉得赵东文是真的变了,一边对范经理表示了感谢。   他们之间矛盾似乎越来越尖锐了,陈西安挂掉电话,手指在通讯录上随意滑动,他想,可能他该去找小赵谈一谈了。   他一回客厅,在题海遨游的钱心一立刻浮了上来,他咬着笔杆似笑非笑的说:“高级秘密谈完了?”   陈西安听出了讽刺,但是没反应过来是因为工作,他会错意了:“谈完了,吃醋啊?”   钱心一翻成侧躺,用屁股对着他:“你要是实在无聊呢,就去超市买东西吧。”   陈西安连忙把外出的机会攒了起来,他说:“我今天不太无聊,下回去买。”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想了想该怎么把赵东文约出来才会显得不那么突然。   ——   双11带着强势的折扣风席卷而来,钱心一终于在接二连三的快递里开了个窍,去年的那天他答应和陈西安试一试,结果一试就要满一年了。日子过的太快了,说不定他下次想起来,很多年都过去了。   钱心一这一回把他大半辈子的浪漫值全用光了,从四合院开会回公司的路上,一个没管住脚溜进了商场的金饰区。   等趴到柜台上才想起来,他没有陈西安的指围,这是他当惊喜用的,自然也不能贸然打电话问他,犹犹豫豫的想走,又被销售小姐的包退包换给忽悠住了。   没有男士的对戒,他准备看着选,有得挑就选两只相似的,没得挑就买一对一样的,要是一只也没看上,就去隔壁区给他买块表算了。   钱心一从来不知道选戒指是这种感觉,他好像忽然就有了眼光,那些平时看着都一个样的小指环如今大变了样,好看不好看,适合不适合。   他买什么都很有效率,戒指也一样,他很快选了一款铂金光面的,上面有一道凹槽,没有钻,有些像建筑里的海棠角。他试戴了觉得还不错,又凭感觉让导购拿了一只大一圈的,随她打包成了两个小礼盒。   接着一出商场,他就把两只塞进了一个盒子,不讲究的卡在一个槽里,把多余那个小盒子给扔了。   他把那对海棠角戒指偷偷摸摸的藏了好几天,每天都很得意,觉得陈西安能被他感动的落下泪来。   结果他好不容易装到11号下班,陈西安说他们还在开会,让他先回家,钱心一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什么周年纪念日都是活见鬼。   他有点郁闷的回到家,一开大门觉得有点不对,门缝里有光!      钱心一不想承认自己有点心花怒发,他心想这姓陈的真是有心机。   光线很弱,感觉离门不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轻手轻脚的推门,把回家弄的像做贼。   钱心一先是往门里塞了个头,发现光源在卧室,是陈西安晚上看书用的那个护眼灯,因此并不是很亮堂,不过视物足够了。他揪起耳朵听了听动静,油烟机没在抽,浴室的水没流,家里安静非常。   他叫了一声陈西安,一如预料的没人应答,心里已经笃定他在整幺蛾子,就把戒指盒塞进大衣兜里,带上门自力更生的开始找,很快他发现家里根本没人!   放在平常他也就当是忘了关灯让这事过去了,不过今天却没有,钱心一想起陈西安今早出门后又说忘了带眼镜专门回来了一趟,就觉得他一定干了点什么。毕竟像他这种小资情调的人,应该会比较在意纪念日什么的。   他打开卧室的灯,琢磨着陈西安这个妖作的一定比他的戒指还大,光是这故弄玄虚的阵仗他就输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摸进厕所的家登时就多了点探索的味道。   他的好奇心蹭蹭的窜上来,开始在屋里左顾右盼,茶几上没有礼物,冰箱里没有蛋糕,找进卧室床上也什么都没有,他很是稀奇的环视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盏绿色的台灯上。   叶片状的灯座下果然有东西,露出小小的一截三角,是张叠起来的材料纸。   钱心一啧了一声,心想不会是情书吧,他非常好奇的将它抽出来,灯光没穿透的纸张上,字迹的踪影初现端倪,层层叠叠的,看起来还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   经过两次简单折叠的纸背上写着6个字:致伴侣,钱心一。   伴侣这两个字像是有毒,钱心一心口一热,骤然软得一塌糊涂,他退了两步坐到床上,准备看陈西安在里面放了什么大招。   [一周年整,谢谢有你。   今天对我意义非凡,有些话想对你说,不用想都知道你会笑场,所以选择了这样一种装逼的方式,一生一次,当个情趣,别笑了。]   钱心一笑着揉了下脸,真的把表情绷了起来。     [容我老套的说一句光阴似箭,这一年我很开心。   对于我曾经遭遇的一切,虽然我从来没说,但心里也曾软弱的怨恨过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等我重新有勇气再次踏上女儿墙,我还是愿意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种老掉牙的鸡汤。    我不感谢命运,我只感谢你。   去年的今天你朝我伸出手,所以我今天能站在GMP,我希望对于你来说,我也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助你一臂之力。   这一年在你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可能不那么愉快,不过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它已经落幕了。不过我想对于你来说,它永远都不会过去,它是藏在你心里的一根刺,遇见相关的人就让你痛一次。   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我希望你自信得像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一样,每句话都说的掷地有声。   出于偶然,我发现了一些“6#楼采光顶事故”背后的东西,它能拔掉你心里的刺,但也会再让你寒心一次,很抱歉我瞒了你一阵子,就是你嘲笑了好几次的“高级秘密”。   纪念日本来该开开心心的过,不过鉴于它之所以能成立的特殊性,我选择在今天让你知道事实,火冒三丈也好,被打110也罢,希望你从此问心无愧。    8点,食素东方,101#包厢,我约的人是赵东文。   陈西安 ] 第85章   阿纳托尔说,如果我们了解一切,将会无法忍受片刻的生存。   钱心一目前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他虽然还什么都没了解,但方才还满布于心的柔情已经荡然无存,视线紧锁在“背后”两个字上,被强行压在心底里记忆喷涌而出。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对薄公堂的邮件、高远的妥协、赵东文的沉默、赫剑云的施压以及陈瑞河的失望……连病人家属都知道错在“他”的粗心大意,事隔半年之久,他最信任的人却忽然告诉他还有内幕。   他心里掀起一股滔天大浪,背后?背后还有什么事情?   钱心一的心被这两个字给揪了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全是当时的细节,然而他连一丝一毫“背后”的感觉都没抓住,到底是哪里出了被他忽视的问题……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依然头绪全无,倒是回过神才发觉,陈西安留下的材料纸被他无意识的掐烂了。   他怔怔的将薄纸铺在腿上抹了两下,心里一瞬间十分委屈,主观将对错都缩进了家里,没法讲道理,他想陈西安明知道他在意这个,竟然还瞒他!   陈西安裤兜里的手机嗡动起来,他看了眼幕布前方,维克正背对着他用激光笔在平面图上画圈,于是他将身体一矮缩到了桌子下面,一接通就是钱心一硬邦邦的质问:“背后的事情是什么?”   他果然连两个小时都等不了,陈西安不由有些担心稍后的场面会控制不住,只能用悄悄话的音量安抚道:“我在开会,你冷静一点,散会了我立刻给你回电话,好不好?”   “背后”就是一道钩子,搅得钱心一坐立难安,不过听见他在忙工作又软了语气,他耸拉起眼皮应了一声,“你先忙”还没说完,听筒里陡然暴起一声怒喝:不想听就滚出去!啪——   线就断在了这里,余音里像是维克朝陈西安丢了个什么东西,钱心一满心的疑问都吼散了一些,他炯炯有神的将手机取下来,忽然觉得自己的脾气也没有那么差。   他其实还有赵东文可以问,不过陈西安说会给他回电话,钱心一就坐在客厅里跟打地鼠似的按捺内心的冲动,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种心理战争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一种酷刑,不过他能忍住。   进了GMP之后,他的脾气看着似乎好了许多,一个原因是他不是主设,把关的责任落不到他头上;另一个原因陈西安看得出来,赵东文不接电话的打击对他来说不小,他可能会常常去想,赵东文到底有多怕他,以至于连电话都不敢接。     冤屈已经受过了,被蒙在鼓里的时候他还是平常心,知道了些真相却开始耿耿于怀,真是应了那句无知是福的谚语。   不过再摧心钱心一也要知道,只有一切责任与他无关,他的自信才会回到身上。   钱心一勾着腰将手肘撑在大腿上,心里像是加了一个大气压,闷得气都不想喘,他整个人绷得很紧,脑子里却全是川流不息的片段,一旦带上猜疑的色彩,记忆里每个不和的人看着都像奸臣,却又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他觉得过了很久,而实际才不到二十分钟,铃声终于响了起来,钱心一伸出胳膊才发觉关节已经麻了,他划开接听键又点了下扩音,老姿势的勾着腰,听陈西安的声音在客厅里蔓延开来:“心一,你在家吗?我回来接你吧。”   听起来他挺怕他忍不住跑了似的,钱心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在家!”   陈西安压低声音笑的时候特别温柔:“你不用来公司接我,餐馆离家里近一些。”   “别闹了,”钱心一闷闷不乐的说:“我今天没心情,你瞒了我什么事情,说吧,我冷静好了。”   “我信你,”陈西安违心的哄道:“也不差这一刻,再忍忍,小赵想亲口告诉你。”   钱心一知道他根本没信,将头往前凑了凑,他又不傻:“既然都不差这一刻了,为什么要提前吊我的胃口?直接什么都不说,8点叫我去不就行了?”   陈西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提前告诉你是自首,不说就成了从犯,我怕到时候你连我一起打。”   钱心一沉沉的跟着叹:“其实我现在就挺想打你的。”   陈西安笑了一声,接着正经起来:“我答应了小赵,让他自己跟你讲,我是想让你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钱心一被他的铺垫弄得有点愕然:“我会被气死吗?”   陈西安想了想:“气哭吧。”   这答案钱心一想都没想过,愣了两秒把电话挂了,心想他真是越来越上房揭瓦了。   很快铃声又响了,还是陈西安,钱心一接起来,听那边嘱咐他穿厚一点,夜里要刮风,温度会降下来。   ——   赵东文在镜子前理衣服,一副即将引颈就义的表情。   他心里紧张得敲锣打鼓,也有股没底的害怕,眼神里却没了从前的学生气,他知道自己今天会死的很惨,但仍然忍不住有点小期待,他很久很久没见过钱心一了。   他最尊敬的人,他非常想念他。   他每多跟一个从业者打交道,就能体会到师父多不容易,他永远都好不了的脾气,和似乎永远都透支的耐心,他这才明白过来他非但不是故意的,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的。   笑着说出的话,很多人都只是假装在听,非要恶语相向,才能划开名为利益的耳塞让他们听进去只言片语。     温晓茹跟他和好了,听说他约了钱心一,不仅没生气晾到了自己,反而也想跟着去。碍于今天这个场合绝对不是叙旧,赵东文拒绝了她的加入,帮她约了好闺蜜,让她们去逛街。   他看着镜子里的小平头,面无表情,眼神漆黑一片,而镜子后方墙壁上的相框里,穿着学士服的搞怪男孩冲他笑得憨头憨脑,他一瞬间心生恍惚,有些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自己。   小温说他变了,琴姐说他话少了,就连前辈也说跟以前不一样了,赵东文其实不喜欢这种变化,不过对于工作来说,这种变化确实让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服务员将他领到101#门口,赵东文因为太紧张,忘了问客人到了没有,他深吸了一口很大的气,一推门扑了个空城计,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   世上所有的惩罚,大概要以诛心为上。     主干道永远都是堵的,赵东文运气不错,先到的是老好人陈西安。他推开门,瞥见赵东文生理性的抖了一下,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看来他这对象的余威,都深入到人心里去了。   赵东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叫了声前辈,站起来给他倒了杯热水。   陈西安谢过他,把大衣挂起来,立刻给钱心一去电话,还没打通铃声就在门口响了起来,陈西安掐掉通话,接着门就开了。   赵东文和他四目相对,见他穿着那件眼熟的羽绒服,脱口而出就叫了声师父,同时站了起来。   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钱心一先反应过来,反手带上门,面色如常的笑了笑,语气还挺和气:“别瞎叫啊。”   说着他就把羽绒服脱了,陈西安危言耸听的说降温,结果他一路开车过来恨不得开冷气。他大概是习惯了,包厢里还剩下6个位子,主位那个是专门留给他的,结果他一屁股就挤到了陈西安旁边,那个动作自然的赵东文都来不及阻止。   他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他师父一直都这样,他开心就好,赵东文哦了一声,开始纠结不叫师父叫什么,钱哥?钱工?还是钱总?   我还是别叫他了吧,赵东文沮丧的想道。    或许是怕一开始说“背后”就会食不下咽,所以开饭之前谁也不提别墅。   赵东文胖了,性格也稳了不少,钱心一作为一个长辈,在他小鹿斑比一样的注视里,也不忍心让场面太冷,他保守的问了问他最近生活,小温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没提工作,不过这也能让赵东文开心到飞起了。   他要是有尾巴能摇到天上去,不过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师父给点颜色就灿烂了,只是偷着乐,一边乐极生悲,这杯醉人的断头酒,他干了。   陈西安打圆场的水平炉火纯青,偶尔插进几句来,不是说前阵子也看见小温了,就是他朋友的侄子也要结婚了,他是个有点气质的人,情商又不太低,把气氛拿捏的很稳定。   钱心一可能是偏心了,觉得他就算是去拍马屁,都会比别人顺眼一些。   菜陆续上来,寒暄也说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开始闷头吃饭,赵东文坐在对面,又不能把脸埋在饭碗里,因此他一抬头,看见前辈非常自然的往他师父碗里添了一筷子……洋葱,后者竟然一脸忍辱负重的和饭扒了。   赵东文登时惊呆了,没太能抓住重点,只想着要知道他师父作为洋葱去死去死团30年的荣耀会员,从前连加洋葱当垫菜的干锅都不情愿下筷。他忐忑的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心想他和蔼的表象下一定藏了一颗炸弹,所以连味蕾都暂时失灵了。   水果拼盘上来了,菜碗在陈西安的指使下随吃随撤,眼下也没剩几个,尽管赵东文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但他心里清楚和平相处的假象到此为止了。   他夹了一个小番茄,捏在手心里碾来碾去,很快手心里潮成一片,不知道是蔬果皮上的,还是他出的冷汗。   赵东文放下筷子,走到钱心一面前,拉开那个碍事的椅子,一折腰给他鞠了个90度的躬,他没有起来,看不见钱心一的表情能让他好受一点,他激动起来,声音险些走成一个哭腔:“师父,对不起,有件事我瞒着你没说,我舅舅也知道。”   他哽咽起来,说好不轻弹的泪立刻砸进了地毯里,像是一早就装在了眼眶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很内疚,我舅舅也是,可是我不敢告诉你,不是怕你打我,而是怕…怕……”   他情绪起伏的异常厉害,怕着怕着就泣不成声,看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弓着腰哭的浑身颤抖,一米八的大个子折成一半,看着非常可怜。   钱心一被他说来就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刚吃的好好的,一下就嚎上了,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惊的差点站起来,结果椅子后面挡着陈西安,他没能挤开椅子获得空间,不得不蹿了20公分又跌回去。   他伸手抬了一下赵东文的肩膀,眉心皱出后者熟悉的纹路:“有话就好好说,干什么你!”   赵东文别着劲不肯起,错过了这个表情,他忍了一口气,脸上涕泪交加:“一开始是怕、怕责任我承担不起,每天做梦自己都在牢里,后来,跟施工队打了几个月的交道,知道是我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想跟你说,打了很多个电话,还没连通又挂了,怕……”   他又卡住了,哭的像录像机卡带似的,钱心一觉得自己在GMP修身养性的两个月全白瞎了,简直是邪火攻心,他一掌拍在桌面上,嘭的一声手心也疼麻了,气头上也没顾上:“怕屁你怕!我还没怎么你呢,自己吓自己还吓上瘾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学会抓重点!你去跟业主汇报,先说你的ppt为什么没做好吗?”     赵东文被他吼懵了,哭的特别惨:“师父我还没作过汇报。”   钱心一顿了有一秒:“我没问你这个,谁是你师父!”   坐在最后面的陈西安忍不住眯了下眼睛,觉得这跑题的水平实在有点高超。    赵东文终于听进去那句“我还没怎么你”了,他把情绪控制住,一边按照钱心一的要求在脑子里言简意赅,另一边声音仍旧在跑调:“师……是这样,别墅的施工图其实有两版,梁高600和1000的都发过,600是当天晚上发的,1000是我第二天发现不对又补发的,发完……”   他像自裁一样,轻轻的把这句话推了出来:“……被我删了。”   说完之后一边觉得完了,一边心里那股险些逼死他的自责渐渐没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想到等待的时刻自己竟然能这么平静。他躬得腰酸背痛,不过没起来,不是不敢,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钱心一震惊的石化了。   他这辈子最抬不起头的时刻,就是那天别墅工地的会议室里,从对完邮件的邮箱里下图纸然后打开看见梁高是600的一瞬间。赵东文那时还是他的徒弟,因为是他发错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资格反驳,针对收了,羞辱忍了,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等他把一切生扛了半年,赵东文才忽然来告诉他,他没发错,只是没有告诉他,他这么久以来背负的负罪感,原来只是自作多情。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有也是傻逼吧。   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没有来临,安静到让人不安,赵东文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师父捂住眼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嘲笑。   “重发了很好,删了怪我脾气不好,你舅舅二话不说愿意主动赔偿,也怪我,得罪了总包看邮箱的傻逼,业主那边……还是怪我,我要跟他们的老板对着干,一说起来,我都不好意思反驳。”    他上次就失望透顶了,这次竟然还能透出一个新高度,钱心一捂住眼睛却发现根本没必要,他根本就不想哭,可是心里那种憋屈像个不断充气的气球,压迫得他恨不得跳起来砸掉这里所有的东西。   “不是的!师父,不怪你,”赵东文坚定的反驳道:“错的是我,错的是张航,你不要这样。”   “错的是你们,妈呀真逗!那我是什么?跳梁小丑吗?”钱心一忽然发作,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把赵东文踩得一屁股墩在地上,他还要起来立刻被陈西安从后面抱住锁在了椅子上,七窍生烟的回头瞪他,眼眶隐隐发红,瞧着气还没撒完。   不过陈西安没松手,人有时候在气头上做出一些冲动之举,事后往往又觉得没必要,揍赵东文就是一件没必要的事,他并不认为钱心一是真的想打他。而且不打有不打的好处,他会一直心怀愧疚。   于是他朝赵东文使了个眼色:“你先走。”   钱心一气的低头去踩他的脚,赵东文也是一脸“师父求打死”的倔强:“我不走。”   陈西安把他的腿别起来,沉下脸对赵东文喝道:“滚!”   赵东文因为尊敬他,被他一个脸色甩的特别受伤,他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刚出门,陈西安就撒了手,钱心一一跃而起,骂着你给老子站住,追着赵东文跑了半条街。   赵东文被他追的魂飞魄散,想都没想就跑了起来,等甩得不见了人影,才想起了自己本来就是去讨打的。   钱心一泄气的蹲在路肩上,喘得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发现眼皮子底下多了双皮鞋。   他抬头看站着的人,一伸手抱住了他的腿,他说:“陈西安,我心里难受。”    第86章   夜里果然起了风。   陈西安将臂弯里的羽绒服搭在他背上,手指在他眼底撩了一下,不以为耻的说:“我去年也难受,还哭了呢。”   钱心一笑不出来,甚至有些悲从心来,他能理解他去年那种失控的感觉了,没有经历的人不会懂得,攸关性命的事情有多让人难以释怀。   “不过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对不对?”   钱心一心头一震,眼底很快湿润起来,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此时此刻他无法立刻平静下来,但是以后,他想,他也会相信那个老掉牙的鸡汤的。   他闷不吭声的抱了会儿大腿,自己扯着陈西安的手站了起来,降温了,该回家了。   对朝夕相处的人说感谢,确实需要一封信纸,钱心一的左手在口袋里空拽了两下,此刻他需要他的海棠角戒指,可是他换了衣服,忘了塞进来。   他难免有点沮丧,他偷偷准备了好几天的大招,要放的时候却歇菜了。   两级打击叠加之下,钱心一情绪不怎么高,回家洗洗就躺平了。   现在他需要的就是时间了,自己习惯、自己想通、自己想办法,陈西安也没打搅他自我修复,自顾自的看了会书刷了刷论坛,关灯滑进了被子里。   这时,很久没动似乎是睡着了的人忽然翻了个身,黑灯瞎火的捉住他的左手,摸索着往他无名指上套了个东西,很小的一个硬物,还带着和人体相当的温度。   陈西安五指细微的抖了一下,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了,他的呼吸忍不住停顿片刻,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他并非不是没有起过买戒指的念头,这小物件上承载了几千年的祝愿,还兼顾宣誓主权一样的功效,他也是个俗人,也有不豁达的占有欲。不过思前想后还是作罢了,有人会来问他,也有人会去问钱心一,问来问去就成了办公室818,闲言碎语虽然无伤大雅,但蚂蚁多了能抬大象,难免会觉得厌烦。   另外,说实话他没想过有生之年能收到钱心一的戒指,这个粗心大意的人没多少浪漫细胞,忘性也很大,能记得一周年就很不错了,结果竟然还先下手为强了!   陈西安十分意外,又十分惊喜,他用大拇指转了转无名指根部的小指环,略微有些松,缠点红线正好,他愉快的笑起来,气息喷在近在咫尺的人脸上,扬手重新打开了台灯,将手指撑开了晒在台灯下。   朴素的样式和简单的撞角槽,边缘萃了些碎光,仍旧平平无奇,不过有情人都能选择性瞎得很厉害,陈西安的品味大概阵亡了,觉得自己的手顺眼了好几倍。   买的时候全靠感觉在猜,钱心一忐忑了半天,生怕戒指戴不上去,此刻见他亮出来,看着将将正好,他松了口气又得意起来,自己也把左手伸出来跟他并在一起臭美:“我这眼光,准得跟游标卡尺似的。”   陈西安压过来封他的嘴,碾了两下悬起来两公分,跟他面贴面的笑:“那我应该是个千分尺吧。”   钱心一的心跳立刻就撒起欢来,觉得他眼底聚集起来的暗色像一个黑洞,这是他很熟悉的色彩,叫欲望。   ——   钱心一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高中时代,看见了中二期嚣张叛逆的张航,疯狗似的带着人碾了他好几条街,最后颠来倒去的竟然是他把张航打得鼻青脸肿。   他看见自己一拳下去,冷厉的问句却是你为什么要删邮件。   那种违和的感觉逼得他立刻就醒了过来,他像个不倒翁一样弹起来,觉得这可能就是冥冥中的安排,是天意让他去把张航先打一顿再说。   陈西安跑完步回来,发现他还没起来洗脸,盘在床上做沉思状,眉头锁出苦大仇深的模样,见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我今天上午想请假,去别墅的工地上转一转。”   陈西安去衣柜里拿衣服换,一转身朝他丢了西裤衬衫:“周末吧,我跟你一起去。”    钱心一扒掉脸上的裤腿,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下来,他虽然迫不及待,但也确实没把握能抽张航一顿。不过他可以先约陈瑞河聊一聊,他一直以为他们就算不是朋友,起码当过合作对象,他从来不觉得陈瑞河是个商人。   说他天真也行,傻也无所谓,他不信陈瑞河能一边删掉设计院无辜的邮件,还一边在会议上给他留足台面。   至于高远,他今年之内都不想跟这个人说话。   ——   这个点迈尔斯竟然在公司,钱心一诧异之际,也察觉到了组里今天异常躁动的气氛。   九点半他们关起门来开了个例会,迈尔斯笑的合不拢嘴,一上来将两只手撑在桌面上,野心勃勃的宣布了一个消息:A市的金茂集团将巨资打造一个环球金融城,目前征地环节和土地审批环节已经接近尾声,不久之后招标信息就会上官网,他们年终奖的压轴戏出现了。   金茂就是邓明光的集团,这么大面积的项目前期展开短不了,不过上次他邀他评标的时候没提,好在钱心一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对寻常朋友的要求并不苛刻,不需要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前排考虑。   他听完只有一个感觉,就是难,非常难。有时候为了地标和名声,很多设计院做的都是赔本买卖,竞争力本来就大,更别说GMP还兴内部斗争,她得了消息,其他族长也不是吃素的。   因为连带关系,他立刻就想起了陈西安那个喷火龙似的族长。要是他们开始角逐同一个标段,他和陈西安还每天窝在同一个屋檐下,那种感觉十分新奇,像是平凡生活里一段新的航程,钱心一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期待的。    迈尔斯不管他丰富的内心戏,斗志昂扬且神速的编排出一个先锋组,考虑到第一印象的问题从颜值上选的人,钱心一不由分说被扒进了小分队。   迈尔斯安排人定了高铁票,他们一组四个人,将会带着组里的业绩去拜访一次金茂的副董事。她再三强调,这个事情要保密保密再保密,争取他们知道消息的时间,比其他人能早一秒是一秒。   金融城就像一记鸡血,打得众人热血沸腾,倒是没人去注意钱心一的小戒指了。   钱心一没有跟陈西安说,但他觉得他们肯定也知道,受人叹服的荣耀,只能靠手到擒来。     K组早就知道了,副董事也拜会过不止一次了,台上台下的功夫也都花了,但这种人八面玲珑,包票东边打完西边打,维克并不信任他。   他做过了大家都会做的准备,剩下的就只能靠实力加运气。他们根据撬来的只言片语,进入了盲目的立面概念的设计阶段,事实会证明没有白费的准备。   陈西安的任务是展示区,他过往并不算太丰富的经验表明,这种小型带工艺性质的概念是他的长项。   有人说灵感这东西就像拉屎,感觉来了怎么都挡不住,不过感觉来得少,便秘期倒是遥遥无期。   陈西安就“便秘”了,他白天对着公司的电脑转笔,晚上回家对着自己的电脑发呆,钱心一要准备用周末的时间出两天差,约陈瑞河谈谈的事情就只能延后。   在他出差之前,四合院的周进度会议邀请他去一次,项目没什么事,就是翟岩找他,问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项目的防雷补救措施。这其实跟他无关,但他小忙帮习惯了,在听了详细的参数和配置后,答应帮他出个简图。   接着他就收拾了两件衣服,跟着组长去了A市,拜访的什么副董事,家里弄得像搞收藏的,整个人一看就很会打太极。   找他看业绩的人估计不少,但他看不出不耐烦,兴致勃勃的跟迈尔斯夸了几栋做过的楼,又去迈尔斯定下的星级饭店吃午饭,接着又去洗脚,洗完终于盘着手里的两个核桃透露了一点消息,他们老板想建一个逼格高、不差钱、藐视裙楼的中心酒店。    这差不多是一句废话,但他估计跟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迈尔斯一副“哦原来是这样”的表情又让钱心一想吐血。   他洗脚洗的心神俱疲,这种事情他就算是打酱油他都打得不够敬业,GMP的负责人要身兼两职,外联这一职,他不及格。   他回C市到家,发现陈西安出去了,家里的电脑还没关,屏幕被弹出的广告点亮,全屏的sketchup里有一个不等边的三角楼,与地平线呈小锐角的坡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杂章线条。   感觉就像是被蛀虫和风霜蚀烂的枯叶,只剩镂空的孔洞和脉络,不过色彩又非常斑斓,给人一种死灰复燃的冲击感。   钱心一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滑动鼠标看了下细节,还是个草图,不过非常抓人眼球。   门锁咔咔转动,接着被购物袋推开,很快客厅里响起陈西安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忙秀!先让我撒手,诶哟提死爹了。”   钱心一听出来了,这是杨江的声音。 第87章   晚上吃火锅,菜篮子堆的到处都是。   杨江很有客人的矜持,插上电热锅烧了锅热水,就翘着二郎腿在客厅里等着吃白食。   钱心一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在厨房里当小勤奋,结果因为把皮和叶子到处乱丢,弄得陈西安这个轻度洁癖无处下脚,也被赶了出来,只负责一点搬运工作。   杨江看着他在餐桌和厨房之间转来转去,因为偷食的毛病总也不改被陈西安叨来叨去,小恩爱秀得简直没有他。他一边嫉妒,一边又觉得这两人的日子过得挺不错,钱心一在家里的脾气比他工作的时候好。   等一切齐活,三人简单的碰了下听装啤酒,说了句敬火锅,开始风卷残云的抢沸腾的汤底里飘起来的肉卷。   开饭之前钱心一还觉得他们是以喂猪的分量买的菜,结果啤酒碰来碰去,等陈西安渴得受不了去切了盘橙子过来清口,菜竟然扫荡得也差不多了。   杨江揉着他像怀了4个月的肚子站起来,开始在屋里瞎晃。钱心一跟着捡盘收碗,陈西安受不了一团糟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杨江路过他们卧室门口,忽然想起公司收件箱里有个图纸要查收,就进去借用了一下电脑。   他跟陈西安是死党,借这点东西根本不用说,结果他一晃动鼠标就看见了陈西安的初设,立刻放大了一些,这构图很有张力,冲击力很强,花哨玩得好,逼格水涨船高。   杨江一看那个命名习惯就知道是陈西安的图纸,他笑了笑,觉得他的设计比从前似乎……放得开了一些,这是个好现象。   他最小化掉页面,登了自己公司的邮箱,查完邮件给出回复之后又折回了客厅,转了两圈忍不住夸起他的立面来:“陈西安,你电脑上那个小楼是个美术馆吗?怪风骚的,哪里的项目?”   杨江的新公司是个外墙咨询公司,有需要追踪启动的建筑设计项目。   “不是,”陈西安关掉水龙头,一点避讳旁边擦料理台的人的意思都没有:“A市的,金茂集团的金融城,你知道吗?”   钱心一愣了下,首先是没想到那就是金融城方案里的一小块,其次是没料到他们的进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杨江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这么地动山摇的大项目我当然知道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土豪,不差钱,一切都好说,你们投标阶段结束之后给我来个消息,我需要联系设计院。”   陈西安嗯了一声,杨江得到想要的答案,摸起个苹果啃到一半,看钱心一提着垃圾袋去倒,想起来似的问道:“心一,你的图纸呢,我能不能欣赏一下?”   钱心一拉开门把垃圾放在门口,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GMP变态的敌视同仁政策,只能老实的说:“我的还没开始画。”   杨江主观认为上这么大一个项目,肯定是整个公司倾尽全力,闻言佩服的说:“当过所长的人就是淡定,我看陈西安的立面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钱心一心说这跟淡定有毛的关系,可是他默默的背上了这顶大将之风的高帽子,因为越解释越乱。   陈西安一直觉得杨江很有当搅屎棍子的潜质,开始赶他:“过了9点下行线就开始堵车。”    杨江翻开手腕一看,不情不愿的打了个呵欠,开始穿衣服:“这么快就八点半了,槽,我要走了。”    送走他之后两人在客厅里面面相觑,钱心一莫名其妙的说:“你看我干嘛?”   陈西安笑了笑:“看你介不介意,迈尔斯这次是带着你们去了A市吧。”   钱心一吃饱了犯困,打了个呵欠:“我吃饱了撑的介意这个,你跟我说了也不顶用,你知道的时候你组长准备都做完好几手了,我早猜到了,不过看到你的设计稿还是挺意外的,进度比我想的还快。”   “你没猜对,”陈西安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坐垫:“这个消息是巍哥提供给维克的,他去帮邓经理评标,邓经理喝醉酒说漏了嘴。”   钱心一坐过去,本来都靠在沙发垫上了,过了半分钟又弹了起来,瞪着陈西安一脸吃惊:“所以王巍才建议我调组?”   陈西安:“应该是。”     钱心一心口发热,他可能拒绝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但是王巍的好心他收下了:“你替我谢……算了我自己去。”   ——   迈尔斯立刻开了个会,针对她从副董事那里拷来一些报审资料。   基本和维克拿到的那份没有区别,她将自己熟悉过的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说明,明确了建设需求之后,大刀阔斧的将组员的任务都分了下来。   钱心一负责做塔楼的方案,附属的展示区分给了李工,迈尔斯说两周内要看见概念成果,散会之后大家就开始苦思冥想。   钱心一遇到一个他无法控制的问题,就是在知道陈西安的展示区是这个塔楼的门脸区之后,他的思维就总想往上靠。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思维误区,他的概念被陈西安的斜三角给领走了,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给他做嫁衣,然而塔楼本应该是个独立而稳重的存在。   时间太短,要求太高,李工的概念又一直没什么进展,钱心一急于挣那个富有冲击力的概念,又找不到更震撼的灵感,整个人都显得很烦躁。   他的立面完全不成体系,只能日思夜想,有时候凌晨还睡不着,身体明明非常疲倦,精神状态出现了一种诡异的亢奋,脑子里还是横平竖直的线条在不停游走。   他心里似乎有一股邪火,烧掉了暂时的疲惫,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画同一栋楼,这次他想画出另外一栋截然不同的,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陈西安觉得他不对劲,两人聊了聊,聊完也没有办法,每个人的瓶颈期都得靠自己扛过去,为了降低对他的影响,陈西安把他的台式机从卧室里搬到了健身房,他每天在这里加班,不让他看见相关的东西。   钱心一每天头昏脑涨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他在等,等一个打破僵局的瞬间。   这个瞬间来得不慢,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之前,那天钱心一下班,正好遇见环卫工爬上树杈,手脚利落的割掉了光秃秃的枝杆,那种褐黑的线条从树上落下来,哗啦一下砸在他脚边,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   多余的枝桠要剪掉,至于忽视不掉的概念,用一个更加强势的盖过它吧。   钱心一临时决定要先出一个展示区的图,给他自己看。     下定决心和犹豫不决的状态区别明显,陈西安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看钱心一兴冲冲的回到家里来,就知道他大概是找到了自己的诀窍。   钱心一跑回自己的家把台式机也搬了过来,放在卧室里,霸占了陈西安之前的位置,弄得回家之后还像在上班一样,他在卧室,陈西安在健身房,互不打扰互不干涉,人和思维都隔离开来,各自守在自己的电脑前面,为自己的设计稿添砖加瓦。   这种日子很沉默,但是不会觉得寂寞,离开电脑之后,又会挤到一张床上,在新奇感淡下去之前,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很久。   钱心一的展示区模型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那是他在去迪拜之前,闲来无事瞎画的时候捕获的概念,当他决定自己画一个展示区的时候,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这个。   他的设计里从没试过这么温柔的弧度,几乎和陈西安的斜三角完全背道而驰,椭半圆渐变的双曲面玻璃,纤细的白涂钢件,组合成蝴蝶的身体和翅膀,头部形成一个入口,通向宽阔的下沉广场。   这次他暂时抛弃了施工,只专注于摄人心魄的视觉效果,因为迈尔斯反复强调,投标要是就是漂亮。他的蝴蝶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因此也漂亮得惊人,惊人到达到了他的初衷,将陈西安的“死灰复燃”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钱心一这才开始他的塔楼设计,主材永远都不会变,天然石材和玻璃,比例和造型成为了关键。   他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内完成了两个功能区的设计,等塔楼立面的比例和感觉调配好,他的精力也被压榨到了极限,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心口忽然有种贯穿性的疼痛,时间很短,但是感觉非常清晰。   他睡了一整夜,整个人又像是活了过来,跟陈西安一起去上班,准备今天的交稿会议。 第88章   领导永远不可能一次就满意。   小组碰了方案,钱心一得了两个评语,一正还行,一反显普通,正好相互抵消,潜台词就是得到了首肯,迈尔斯让他把图纸传给效果图公司,出个效果先看看。   不过塔楼向来标准而重复,相对来说画图和思考都简单,负责展示区的李工就没他这么顺利了,他的概念被批的一无是处。   钱心一看过他的立面简图,打个比较容易联想的比方,就像一只透明的烧麦倒扣在地上,或许是因为作为同组背景的裙房和塔楼不直就方,而它又圆的厉害,所以看着更奇怪了。   李工的脸色红了又白,最终低下嗓音说他回去再改。   之后一整天他身上的气压都很低,对于成年人受损的自尊心,最好的劝解大概要数不闻不问。   还差一刻钟下班,钱心一给了他一个U盘,里面装的是他的设计图,既然他的方案初步定了,他可以拿去做个参考,带动一下思维,如果有用的话。    陈西安那边也在开例会,气氛却和F组完全不同。   维克讲东西的时候严肃,分享创意却非常开明,这一点能原谅他作为领导所有的不靠谱,他把自己定位得像个听老师讲课的学生,外国人腔调的“哇哦”式惊叹不断,一不小心就给人一种震撼到他的错觉,成就感因此暴增,表达也能更自信而深入。   陈西安的斜三角非常晃眼,维克乍一眼被惊艳到,多看了两眼又把他深眼窝里的褐眼睛给眯了起来,他觉得别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他虽然没有理由,但是陈西安不敢忽视他的直觉,他没有这种感觉,只能说明他离维克的水平还有一段距离,他接受了维克的指正,说下去再想想。     王巍负责的是商业裙楼,5层高相对独立的6个小楼,梅花瓣一样铺呈在塔楼下方,以空中连廊和花园全部贯通,全透明的连廊并不水平,从一栋楼坡到另一栋,和陈西安的斜三角还有点交相呼应的设计感。   他的经验已经足够丰富,设计理念也开始成型,作品现代感犀利,比较容易被人接受。   散会之后他给陈西安提了个建议:“我随便说一句,不过只是个人的感觉,不一定有道理,你捡有用的听吧。”   陈西安打开图,把鼠标让给他,王巍滚动缩放到适合的位置,说:“角度没什么可说的了,比例很好,材料和颜色都没问题,就是乱,不过你的主题是越乱越好,那么问题可能是乱的不够有型吧。”   乱还要有型,陈西安想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概念。晚上他问了下钱心一,钱心一反过来问他这是什么哲学问题,话不投机只能停了。   他们接着修修改改,每天都像没干什么事,回过神就在电脑前坐了十三四个小时。   陈西安思来想去,微调了一下他的立面,原来像是一片蚀烂的叶片,调完之后成了一块积满落叶和小树枝的地面,有没有型另说,乱出新境界倒是无人能敌。   钱心一藏着他的小蝴蝶,终于用了直视他作品的勇气,他站在陈西安背后,把槽吐得风生水起。   “我要是还在做施工,看见你这图得打死你。”   陈西安随手摁了下保存:“用你准备牛逼死人的设计师眼光再看一看,这个,之前那个,选一个?”   钱心一摸了摸下巴:“这个吧,鸡窝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陈西安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钱心一忍不住心想,要是他也出展示区,他跟陈西安,谁的方案会赢呢?   维克果然更中意这个让鸡窝都服气的乱图。     至于李工的展示区,他改来改去都没能让迈尔斯满意,改到后来开会就只剩他和迈尔斯,这样也好,关着门大家都看不见他被教训,相处起来也不用那么尴尬。   不知不觉,元旦如期而来,新的一年已经近在眼前。     ——   钱心一不准备让别墅的事情跨一个年,拨了陈瑞河的电话。   陈瑞河看见来电人狠狠的愣了一下,他一直也惦记着见见这个人,自责的来说,也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失职导致了钱心一的离职,赫剑云在这件事背后的推手也让他于心难安。   两人约在折中位置的一个鲁菜馆,钱心一还是老样子,陈瑞河却觉得自己老了不少。   这半年他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好好一个不差钱的别墅,愣是被乌烟瘴气的施工队弄成了一个豆腐渣,总有一天会出事的,这种念头时不时就会在他脑子里冒出来。   钱心一主动找他,肯定不会只是想叙旧,陈瑞河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听陈毅为说你去了GMP,在那边怎么样?”   “还凑合,”钱心一喝了口白开水:“我不在项目了,直接叫你陈哥,行吗?”   陈瑞河笑了笑,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钱心一抬起眼睛直视着他说:“你是明白人,我也不喜欢兜圈子,有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对我怎么看你,以后还把不把你当朋友也很关键……”   钱心一顿了一下:“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来着。”   陈瑞河的笑脸险些被震碎,他满口苦涩的说:“现在也是。”   “我希望是这样,”钱心一放下杯子搓了搓脸,将表情藏在手背后面:“我直接问了,6号楼采光顶塌落的事故,其实不是设计院的问题这件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瑞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明明是事发好几个月之后才偶尔撞破的,但为了将赫剑云摘出去,他不该暴露正确的邮件还藏在他的邮箱里。但是他当着钱心一的面,也说不出他早就知道,只是冷眼旁观了一切这种假话,于是他只能沉默以对。   钱心一本来就误会成了后者,见他默认还是忍不住觉得生气,什么狗屁朋友!   他闷了一会儿压住火气,还算平静的问道:“张航就算了,他本来跟我就有矛盾,要整我拿人命来开玩笑,我就当他是个没道德的傻逼。姑且也当赫剑云看见我烦得要死,想让我滚出他的项目,可是你呢,陈瑞河,你怎么会干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你叫我怎么信!”     陈瑞河只能说:“对不起。”   钱心一摆了下手,说:“对不起没屁用!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我今天来找你,就是看看你的态度,会不会替我说实话,反正张航肯定不会。”   陈瑞河心里发沉:“有一点我到现在还没想通,你们设计院自己发的图,自己怎么会没有记录呢?”    钱心一坦白的把赵东文删掉邮件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陈瑞河听完觉得非常荒谬,就那么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失误,酿成了这样一个遮遮掩掩、藏污纳垢的大事故。   “实话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平定下去了,没有人关心为什么了。”   钱心一:“我关心,说实话你项目上那些施工队,以后跟我打交道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他们怎么看我不要紧,问题是我不能白忍这口鸟气,我总要反击一下,告诉某些人我钱心一不是个软柿子,任他捏个稀巴烂,还连个屁也不敢放。”   陈瑞河觉得这就是闲折腾,另一面他又忍不住羡慕他,涉世多年,不改意气难平。    “你们自己删了证据,你倒是告诉我,你准备怎么不忍这口鸟气?想怎么反击?”   钱心一说:“你要是肯用事实说话,我就是2:1,你把之前与会的人全叫上,说事故是张航的问题,并让他向我,主要是向伤者家属道歉。你老板我动不了,不过你不要当我傻,别告诉我邮件你们是心有灵犀一起删的,他拉不下高傲的自尊道歉也行,再赔点钱什么的。”   “要是你不方便,那我就只能先找人把张航打一顿撒撒气再说了。”    陈瑞河脸色臭得不行:“你这是违法!”   “说的好像你们是合法的一样,”钱心一笑了两声,忽然正经起来:“陈哥,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你考虑一下,我等你电话。”   ——   陈西安的邮箱里收到一封邮件,来自消失了一阵子的锦城美术馆的小辫子画家。     小辫子让他在元旦节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一,去一趟当地参加技术交底,没什么问题的话等到开春,施工队进驻就开始改建了。   陈西安回了个“邮件已收到,具体事宜电联”,没几分钟小辫子的电话就来了,钱心一也回来了。   陈西安不喜欢听小辫子瞎聊,就把电话塞到了钱心一手里,这样一举两得,既不会耽误晚饭,又完美的规避了出轨的嫌疑。   钱心一炯炯有神的听那什么新锐画家,从锦城今年冬天泛滥的老鼠,说到他出去为别墅寻找的配套室内装饰,自顾自嘚吧嘚吧的说了半天,赤裸裸的调情句式就用了不下十句。   他被雷的实在受不了,心想这还得了,就说:“那什么,陈西安他换号了,你要找他,以后打这个号码吧。”     然后他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第89章   换号只是一句玩笑话。   小辫子问他是谁,钱心一说是陈西安的对象,小辫子画风一变,陡然就正经了起来,有板有眼的报了姓名和工作室,两人没什么可聊的,干巴巴的挂了。   钱心一撂下手机去厨房转了一圈,见今天的菜式简单不需要他这把“牛刀”,溜达达的又回了客厅,陈西安大概是有点不甘寂寞,边切藕丁边撩闲:“发现有人觊觎我的美色,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钱心一觉得岂有此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和小辫子正常对完话就觉得没什么了。   陈西安是挺好,可他又不是块宝,一没钱二没空,天天忙的像条狗,忙完剩下的时间全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这种形势下他还有心搞暧昧,那只能把上厕所、洗澡的时间都用上来打电话聊天。   而事实是陈小资又养生又讲究,这两件事情的进行时他都拒绝手机,不仅如此,钱心一带着手机去蹲大号,被他看见了也要说两句,一副老了老来说教狂的架势。   不过更潜在的原因是陈西安让他觉得很安全,没有拈花惹草的迹象,有情况也第一时间告诉自己,钱心一心里是信任他的。   至于他自己,他更穷更忙更洁身自好,简直是个出轨绝缘体。   钱心一摸到茶几上的冰糖桔,吃的停不下来了,一听这话笑得不行:“别不要脸,你还没陈毅为长得帅呢。”   陈西安本来想反驳一句,想起梁琴第一眼见到他没两眼放光,登时失去了论据。   晚上习太太打来电话,问他们元旦有什么打算,要是没有可以去基地看看他们,陈西安没什么意见,转头去看钱心一,后者犹豫了一会儿,特别小声的做嘴型:“说你去,我有事,下次去。”   陈西安被放养惯了,并不太思念二老,见他不去自己也懒得跑,就说:“元旦时间太赶了,春节吧,你们不回来我就带他去看你们。”   习涓又要跟钱心一说婆媳话,她也是个大忙人,脑回路也跟寻常妇人不一样,所以纠结的时间很短,在去年年头离开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接受了他。   钱心一被她各种花样安利,基地的风景独好,让他过去欣赏,心里就明白他们今年大概也不会放假了。   在他们在一起之前的挺多年,他们都曾一个人听着城市里经久不息的爆竹声入眠,钱心一挂掉电话,看了陈西安一眼,心想我要对他好一点。   陈西安对上他的视线,根本没感受到他的决心,只是问他:“你元旦有什么事?”   钱心一把他的手机还回去,稍微停顿了片刻,说:“我……想去A市看看我妈。”   这一年来刘易阳偷偷摸摸的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最近那一通里他说她有一阵子没上班了,心情郁闷、脾气超大。   钱心一记挂了一阵子,一来是忙,二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正好趁着过节过去看看她,只希望她没有以前那么抵触他了。   陈西安愣了一下,对此乐见其成,他爸妈的开明跟钱心一的母亲一对比,他心里的落差只大不小,他平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肯定是挂念的。   “挺好的,去吧。”   钱心一对于不能带上他一起觉得有点内疚:“那你干什么?”   陈西安揽住他往自己肩上带,故意把热气喷到他耳朵里,声音故意压低:“我在这里等你啊。”   钱心一耳朵一麻,忍不住往旁边躲了几公分,他咕咚咽了口唾沫,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勾引。   他很怕痒,吹一回气就会躲一回,缩起来的样子像只提心吊胆的猫,陈西安对这招百试不厌,觉得他五官都皱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他捏着钱心一后颈上的皮肤,手法跟逗猫也如出一辙,人还贴在他的脸侧,气氛熟能生巧的暧昧起来。   钱心一被他的鼻息喷的鸡皮疙瘩群体起立,受不了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一转头耳廓从他嘴唇上飞快的擦过,留下一抹悸动的心跳,侧头的同时找好了角度,将嘴唇用力的压在对方的上面。   他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心里骂道,闷骚!   陈西安像是被他咬死了一样,滑下去就倒在了沙发上,顺带垫背似的搂着他压在了自己身上,掌心贴着衣角就滑了进去。   ——   元月2号,钱心一独自开车去了A市。   彭十香的抵触他可以忍,刘振的歧视他就不想搭理了,他没上门,只是伙同了胳膊肘都剁给他的小弟弟,问到了彭十香的作息习惯,下午四点,她一般都会去超市买菜。   刘易阳提前溜了出来,他很想钱心一,叫了一声尾音超长的大哥,奔过来的时候声音都被抖成一格一格:“大哥……哥……哥……”   钱心一看着这个浑身都是球的花哨孩子,被他澎湃的热情带动,忍不住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   刘易阳觉得他笑起来一级帅,蹿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因为穿得太多,冲击力也是软绵绵的,钱心一腿上像是挂了只五颜六色的考拉。   他长的可爱,长辈见了他都要亲着他说“宝贝儿我想死你了”,钱心一看起来一点也不想他,不过刘易阳很争气,抬起头冲他眨大眼睛:“大哥你想不想我呀?”   钱心一摸了摸他的毛球帽子,觉得他好像没长个子,很淡定的说:“想。”   刘易阳咯咯的笑:“我也想你,也想陈叔叔。”   钱心一动了下腿,伸给他一只手:“你找到能蹭的wifi了给我打电话,我让他跟你视频,别扭了,站好。”   他家里有网,不过他妈妈不许他用,三天两头改密码。   刘易阳不情愿的牵住他,走起来蹦蹦跳跳的,钱心一像牵了个儿子一样,他没陈西安那么多哄娃技能,简单粗暴的把弟弟领进了超市,贪吃是小孩子的天性,刘易阳开心的在超市里跑来跑去。   他一停下来盯住什么,钱心一就往购物车里扔什么,两人在货架之间穿梭,半小时就买了两大袋。刘易阳叽叽喳喳的一个人演正反派演的很投入,看见想吃的零食就眼巴巴,买了之后又边走边愁,家长不许、上火、好贵……   钱心一觉得他以后大概会变成一个爱操心的话唠。   商场首层一般都有微型的儿童乐园,刘易阳蠢蠢欲动,钱心一看时间还早,就带他过去了,过道上遇见儿童艺术班发传单,他被塞了一张,扫了扫看见毛笔字,陡然想起王鑫这个渣人来。   他和陈西安走的时候,王鑫已经进了看守所,后续怎么样,彭十香不搭理他,他一直也不知道。   他蹲下来和刘易阳平视:“我问你个事。”   刘易阳热得自己脱了帽子:“好呀。”   钱心一见他天真无邪的样子,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忍心,他心想算了他还是个孩子,随即就改了口:“吃不吃冰淇淋?”   刘易阳开心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软嫩的面颊和嘴唇,和陈西安的触感完全不一样,是种很陌生的悸动,可能这就是养一个孩子的感觉。   刘易阳在三点半溜了回去,零食暂时寄存在了大哥的车里,钱心一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重起来,他想尽孝,却还是怕再一次伤到她。   四点准时,彭十香从沿街那个小区里走了出来,手里牵着才进去没多久的刘易阳,钱心一闭上眼,心酸的无以复加,只是一年,她的头发就几乎变了一个颜色,那种花白的谴责,让他没勇气违背她的意愿。   他开着车远远的辍在她们身后,然后又从菜市场跟了回来,刘易阳终于拉住了他的妈妈,小弟弟转过身,伸出手指向了他的车。   彭十香眯着眼看了看,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震惊、不信、痛心、思念交织在一起,很快又凝结成了一种冷漠,是钱心一不愿意看到的那种。   钱心一连忙跑下车,提着一堆阿胶红花的礼盒追了上去。   彭十香就问了他一句话:“你们分了没有?”   钱心一说没有,她转身就进了小区,刘易阳拉都拉不住,像只倔强的小羊被拖进了单元楼,钱心一把东西和零食放在了她的家门口,摁了门铃然后离开了。   他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不过很久不见了,要看她一眼才觉得安心。   他去了王鑫以前的单元楼,被住户告知那个毛笔老师在公安里有很硬的后台,只看守所里呆了半个月就出来了,之后不知道去了哪里,这里的房子也托人卖了。   ——   节后一上班,重磅消息就出现了,环球金融城开始招标了。   金茂集团想取个好彩头,在一年之计的刚开始就发布了消息,官网上的投标截止日是1月15日下午5点之前。   公司的高层在元旦期间也没休息,马不停蹄的审阅了各个小组的标段和设计图,一恢复上班就开始逐个找组谈话,给评语提意见,忙得不可开交。   各组根据高层的反馈和意见,有的放弃了竞标,有的则重新优化了自己的图纸。   竞标每组都会去3个人,组长,一个设计师加上各自的商务。   钱心一因为表达有力被迈尔斯选作了主讲人,他需要录制一张概况讲解光盘,拿着全套的图纸闷头做汇报文件。   李工最终的展示区是一个尊状物,下方上斜开,上部的压顶用了古代檐椽概念,一层叠一层的穿在一起,立体感很倒是很足,不过没有陈西安的鸡窝吸引人。   K组的主讲人是王巍,钱心一觉得有点可惜的同时,并不是很意外。   维克非常重视这次竞标,一切都做的最稳妥的准备,王巍身经百战,是很合适的人员,而陈西安因为经验的限制成了留守人员,每天看着钱心一在电脑前面录音,录来录去还是有杂音。   他干脆让杨江把他的专业设备扛了过来,钱心一在话筒麦克前面讲,他们俩在旁边鼓掌。   他嘴上虽然没说,不过钱心一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些失落,他一直很努力的想在经验上追平自己,这么难得的机会,却连亲眼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经验这种东西,只能一点一滴的积累。   忙到13号晚上,迈尔斯指使着钱心一和商务封上了标书,当晚直接把图纸带走了,为了避免5点之前是个幌子,他们都觉得一早就抵达会场比较好。   钱心一将行李箱立在电梯门口,想了想对陈西安说:“现场不能录音录像,不过评标人针对你的展示区说的每一条意见,好的坏的我都会在本子上记下来,回来给你看。”    他笑了笑,瞳孔里映着一个陈西安:“如果中标的是K组,鸡窝的胜利,我来替你见证。”   他那天随口说鸡窝都甘拜下风,后来觉得简直太贴切,就这么叫上了。   陈西安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像是拼搏奋斗的情绪,他抱了抱他,像为兄弟打气那样:“好,祝我们成功。”   他们既不分彼此,又相互对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时间,我解释一下之前有几个菇凉的一个疑问,就是小赵为什么不删掉前天夜里600的那版,留下第二天1000的那版图纸: 1、工作邮件是不能随便发的,尤其是工程图纸,默认以时间晚的为准,隔一天就发一次内容重复的,这会显得很不专业,也是对业主的不尊敬,而且会耽误收件人的时间,需要重新查图。 2、任何图纸都不可能一次性完成,并保证没有错误,一般都有几个版本的修改,版本都是以日期为准的,发件人和收件人对日期都非常敏感,因为邮件名是相同的,日期是N号,而发件时间是N+1号,就算过了一段日子钱心一也一眼就能发现不对,小赵怕的就是这个 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有2333. 第90章   竞标地点在A市温泉酒店二层的会议厅。   F组是下午两点整到的,显然这个时间比较稳妥,抵达的队伍不止他们一个。   M组跟来的商务是琳达,就是那天周年晚餐上跟钱心一打听陈毅为的姑娘,她的组长重感冒,派她来竖商务标。   这种机会GAD不可能放过,陈毅为应该也会来,钱心一已经融进了新公司,对于这两个人的过往也有所耳闻。   就是不同组的男女相互来电,偷偷摸摸的当地下党,领导知道也在装瞎,结果有次投同一个标,M组因为商务标的优势侥幸胜出,平米定额不多不少,正好比Y组低1块钱。   钱心一听到的解释是陈毅为喝多了说漏了嘴,琳达心动之下改了合同款,Y组的组长大发雷霆,请陈毅为另谋高就。    如果这就是不同组不能谈恋爱的原因……钱心一假设了一下陈西安喝醉了说漏嘴,觉得还是不该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陈西安的鸡窝他一天看十遍,而如今他坐在这里,标书里封的还是李工的樽。   喝醉了并不是说漏的借口,珍藏在心底的东西不会用这样放纵的姿态被表达,只有迫切想让人知道的才会。     琳达独自坐在角落里准备,身上的职业套装让她看起来格外冷静,钱心一不知道当她看见陈毅为的时候,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维克一来就跟迈尔斯相互恭维上了,钱心一于是跟王巍凑到了一起,等待的时间无聊,又不方便聊图纸相关的话题,两人干脆就在会场里挑熟面孔。   钱心一不动声色的X光了一遍,发现了几张熟悉的老脸,都来自一些实力不俗的设计院,以前在展会上见过。   “远洋的人都来了,”王巍有些诧异的说着,同时朝东边指了一下:“那个打红领带的大哥,是远洋华北分区的负责人。”   远洋作为设施一体的超大型建筑公司,设计可能不如GMP有名,施工却非常彪悍,行业里叫得出名字的大型建筑基本都是它家的鱼塘。   众所周知,设计挣图纸费,施工抽得是建材里的油水,远洋的财力远远不是单纯的设计院能够比拟的,打点关系的方面无疑会更加慷慨。   另外,国内的施工周期一般都短到极限,很多时候业主图多快省,也更愿意选择这种公司,压缩掉施工招招投标的时间,这也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优势。   钱心一定睛去看,一边开了个玩笑:“完蛋,施工队要来抢饭碗咯。”     王巍也是无聊透顶,跟他一唱一和:“设计狗要吓成狗崽咯。”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迈尔斯忽然探过来,目光落在钱心一脸上:“钱,再准备一下汇报吧,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开标了。”   其实没什么可准备的,不过钱心一答了一声,好歹里挪了下尊臀与王巍隔了两个座位。    GAD下午四点才到,陈毅为来得风风火火,看样子应该的自己开车来结果给堵在了高速上。   他没有一眼就看见人群里的琳达,倒是发现了撑着下巴在打呵欠的钱心一,对他点头笑了笑,赶紧捡了个空位坐下来开始准备。   截止到五点之前,一共来了11家单位,如果他们都全力以赴,那么对于设计师来说,这将是一场视听盛宴。   业主和评标委出现之后,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负责筹措这次招标的人钱心一有印象,是邓明光的直系领导。他叫酒店的人将桌椅挪移摆放成一个包围圈,招呼竞标单位落座,说完场面话和介绍完单数量的委员后,折了纸条开始抽签。   迈尔斯抽到了7号,维克是10号,要是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越靠后就越危险,不同于迈尔斯的忧心忡忡,维克表现得非常轻松,这也能说明他近乎狂妄的自信,对自己,对组员。    要是没有那么多内定的黑幕,钱心一其实是喜欢出来投标的,只有这个时候,设计师才肯把自己萌芽阶段的灵感具现出来给人看,他的灵感想法,他的见闻和发散,听完不可能没有收获。   其实陈西安更需要这样的收获。   1号选手是香港赛劲,这个设计院规模比GAD小一点,野心却很大,他们意图角逐中心酒店,结果占了个好位置却没能物尽其用,有些可惜。   接着2、3号,这两个设计院可能私下有互动,直接放弃了最显眼的酒店,2号竞东区的商圈,3号竞西区的写字楼,设计挑不出错,竞争力不大的话应该能中标。   4号是陈毅为,钱心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是奔着中心酒店来的,陈毅为好强,而高远有些好高骛远。他即是领导又兼做主讲人,裙房的设计大概是老雷做的,跟王巍还是有差距,不过他们的展示区有点新意。   那是一个水滴状的……玻璃工艺棚,因为容积率太小,并不能称之为房子。水滴被涂白的钢件从地下的结构上撑起来,笨重的主钢结构覆上了回填土和绿植,只留下圆上尖的造型,模样十分漂亮。   不过受特殊造型和轻盈透明的限制,它只有一层楼高,缺点闪闪发光,华而不实。不过遇到颜控的业主,这种夺眼球的路子会很吃香。   陈毅为的汇报很有煽动性,委员们专注起来,不停的在记录纸上落笔,等到幻灯片里弹出谢谢审阅,陈毅为鞠了一躬,说他的说明到此结束了。   这并不是一个喜闻乐见的局面,因此大家都没怎么笑。   接下来的5号是远洋,他们是实干家,一切都很简单粗暴,不过着重提了一点,他们的施工是强有力的后援,这话在不少在座设计师耳朵里听着都很喜感,包括迈尔斯和维克,不过钱心一没敢嘲笑。   很多设计期间高大上的项目最后都做成了垃圾,究其原因也是因为过度追求新颖而设计得不合实际。   6号画风一变,非常敷衍的打了个酱油,15分钟就结束了一切,钱心一猜他们是业主请来坐标的。   筹措人报了7号,钱心一拿起美工刀,在迈尔斯打气的眼神里对她点了点头,径直上了讲台。   他划开封条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在想他的小蝴蝶,李工的展示区不够新颖,特别是在水滴亮相之后,面子工程肯定会减分,那他只能把注意力往塔楼上拉了。   幸好他的塔楼上也有一点文章,只是不够明显而已,钱心一将光盘插进DVD槽口中,找进去点开效果图,别有心机的选择了一张全景。   “各位领导各位委员,下午好,我是GMP公司F组的钱心一,我们想竞夺的标段也是中心酒店,前面的同行朋友都是从展示区开始,这里我想换个方式,从塔楼开始,因为我觉得无论远近,最高的酒店都是这个地块里最惹人注意的建筑,首先我给大家看一组昼夜全景对比图。”   金融城太大了,在全景里几乎找不到展示区那块小地方,矗立高耸的塔楼确实最能拉住目光。   5秒之后钱心一切了一张图片,变成了夜景,灯光永远是酒店不可或缺的亮点,效果图里照明全开的塔楼让迈尔斯都愣了一下,她之前没有对比都没发现,他后来在塔冠上加的那层穿孔铝板原来还有这样的功效。   灯光从刻意设计过的穿孔板里射出来,层层叠叠相互干扰,竟然有了交互穿插的感觉,就像……展示区那个樽的顶盖——   等钱心一把进度拉倒李工的展示区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是塔楼的微缩物,只是因为小,所以单独加强了设计感。     这时,顺时针方向上的第三个评委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钱设计是吧,我提一个个人意见啊,你们塔楼裙房的感觉都比较刚,我也挺喜欢的,展示区为什么不软一点呢,这样比较和谐。”   钱心一心道我也觉得,嘴上却只能硬着头皮装逼:“您说的对,不过我们当时考虑的时候,是觉得这种呼应感很……有意思。”   评委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低头在纸上划了一通。   钱心一回到座位,迈尔斯给了他一个“干得不错”的表情,他回了个干巴巴的笑,觉得这标悬了。   8、9号他听得比较敷衍,王巍一上台他又精神了。   在王巍这里,鸡窝还是前锋,当它杂乱无章的在幕布上铺开的时候,倦怠的评委们还是有几个坐直了一些,它确实很乱,但乱中又带着一种天然的规律,像燕子衔草筑窝的纹路。   评委三又问了一句:“这是谁的设计?”   王巍微笑着说:“是我们团队里的一个设计师,名字叫陈西安。”   钱心一看着王巍背后的幕布,一瞬间感觉有点自豪。   11号是徐科LMP,这个公司也是国外的原始团队,实力不输于GMP,如果他们的展示区不如陈西安,那么从现场的问答来看,技术标最高的分应该是维克的团队了。   然而出乎钱心一预料之外的是,徐科的负责人站起来,连讲台都没上,直接宣布弃标了,接着抬着他们比所有人都厚的标书箱子,直接就离开了。   第91章   徐科的弃标虽然突然,却没能引起很大的反响,反而因为它的离去,让商务标结果揭底的时间比预计还提前了半小时。   20分钟之后,不断窃窃私语的评委停了下来,邓明光的领导宣布了结果。   远洋第一,概算低是他们无人能及的优势,图纸几乎没有利润,但大财团要的就是设计资格,至于设计,他们施工养得起。   甲方最关注的就是预算,价格就是一个王道,远洋胜在财大气粗,在场的设计院再不耻也只能干瞪眼,一味压低价是很常见的手段,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钱心一所在的F组和GAD并列第二,K组比他们低一分,屈居第三,赛劲紧随其后,也是一分之差。   至于技术标,成百上千张图纸,不同的概念和造型,七拐八弯的功能分区,开标至少也得两星期之后了。   商务第二已经不错了,技术标再争气一点,夺下桂冠的概率起码比第三第四要高。不过迈尔斯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输给远洋是因为没它有钱,可是GAD这种二流公司怎么能跟她并列第二!   “噢shit,你告诉我!什么叫标书幅面工整美观,加1分!!!”   商务是另外一个世界,钱心一不懂也不太关心,至于那个加1分,在他看来也并不是那么没有道理,陈毅为的面子功夫做得一流,排版和小细节看着舒服,都是心血,加分也不过分。   迈尔斯见他竟然不附和,火冒三丈的剜了他一眼,余光里看见笑呵呵的维克,登时转移了炮火:“第三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维克,看来你的宝都压在了技术标上啊。”   维克亲密的揽着他的商务老搭档,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结果都出了,不开心又不能改成第一,”他挑了挑眉毛,献宝似的笑道:“不过我的宝确实都在技术标上,你也看见啦,怎么样,我的组员是不是很棒?”   迈尔斯一哽,心里是承认的,当鸟窝和梅花瓣裙楼在她眼前展开的时候,她确实有精神一震的感觉,这一批的年轻人真的非常优秀,脑子里有火花四溅的创意,也能用自己的双手来表达。   不过她跟维克斗争已久,就是不想让他称心如意,她哂笑一声,一抬胳膊勾住了钱心一的脖子,将他硬拉得和她一般高,贴在一起朝维克得意道:“那是当然,不过我的组员也不差吧。”   维克褐色的眼睛望过来,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他是个很外向的人,从来不吝于赞美:“钱,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喜欢这种自信。”   他一直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死板,以往的作品也全是天圆地方,不够有灵气,所以才挑了王巍。   今天在讲台上看见他专心致志的讲他的塔楼,眼里谁也容不下,就知道那是他真正的心血,而不是重复的瞎拼乱凑,维克这才觉得他的风格变了。   他的塔楼也和之前不一样了,相同样式的筒子高楼,这一次轻盈地像一个……维克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耳目一新的感觉。   钱心一弯着脊骨,左边胳膊的上半截被迫挤在迈尔斯的胸部上,习惯了薄而结实的胸肌,这种软得像充满空气的橡胶气球的触感激得他浑身僵硬,他躲得狼狈,因此错过了维克审视的眼神:“谢谢。”   维克其实想跟他聊聊塔楼,这个轻盈的楼身顶部加了个王八壳似的盖子,他总觉得不太合适,不过鉴于迈尔斯在这里横眉冷对,他打消了这个看起来像挑刺的念头,指使着王巍搜索附件的美食,一点“第三”自觉都没有的走了。   F组也是要吃饭的,迈尔斯定了附近一家挺有名的西餐厅,拖着两个男人去切牛排,吃完饭自便,明天启程回公司。   钱心一吃不惯西餐,也不喜欢这种昏昏暗暗的环境,他借口要抽烟,跑到门口给陈西安打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结束了?吃饭没?”   “结束了,马上吃,”钱心一无聊地在裤兜里转打火机:“你呢?”   陈西安笑起来:“投到这么晚?我都准备睡了,你先吃饭吧,别聊到一半晕倒了,吃完了打个嗝来给我检查。”   “9点半你睡个球,”钱心一觉得他越来越没素质了,一天的时候他还不至于想他想到茶饭不思,只是很迫切的想告诉这个人,他的和王巍的风评都不错,而鸡窝目前算朵“高岭之花”,他应该会挺开心的。   钱心一直奔主题:“听不听结果咯?”   “先不听,肯定是我赢,”陈西安不要脸的往脸上贴金,觉得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去吃饭,工作越忙才越要注意身体。”   “是是是,”钱心一其实没听进去,不过他一抬眼看见了从楼梯下面上来的……陈毅为和琳达,对方看见他也是一愣,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临时改了口:“那我去吃饭了。”   那边笑着应了,夸了句乖,任他把电话挂了。   琳达有些尴尬,陈毅为却很淡定的说好巧,钱心一笑了笑,真准备去吃饭了,然而陈毅为叫住了他,他说:“很久不见了,有时间吗?聊两句?”   琳达很有眼色的进餐厅点位去了,陈毅为摸索着递过来一根烟,自己点燃另一根抽了一口,不掩饰意外的笑着说:“我知道陈西安进了GMP,没想到你也在。”   钱心一拒绝了他的打火机,接住挂在了耳根上,他最近白天抽烟了夜里胸闷,正在测试是不是烟抽多了的问题,闻言只是很平常的回了一句:“哦。”   “我不是鄙视你,”陈毅为破天荒的解释道:“你挺厉害的,我一直都承认,尤其是你走了之后,乱七八糟一堆事,我只是觉得……”   他顿了顿,眼里依稀有情绪划过,可能是不甘,也可能是屈辱,不过很快都收了回去:“你跟陈西安的关系,在GMP这种公司挺危险的,你们不是一个组的吧?”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还是一对,钱心一压住不该有的好奇心,只是单纯的谢谢他的好意:“,不是,不过谢谢你,我们会注意的。”   他曾经也很注意,然而大意无法避免,更何况他们还不是正常的情侣关系,陈毅为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烟头上的红点从端部烧到底。   他可能有些失态,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过当他看见钱心一,又听见王巍嘴里的陈西安的时候,脑子里瞬间就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幸好他们的竞标顺序在他之后,否则他无法确认自己能不能正常发挥。   今晚他答应琳达的邀请,也是想为逃避的过去画下一个句号,他不恨她了,从此互不相干就好。   陈毅为扔掉烟蒂,拍了下钱心一的肩:“祝你好运。”   不管是爱情还是竞标——   没了那层追逐打压的关系,甚至收拾着他曾经负责的烂摊子,他忽然就觉得钱心一不仅不算讨厌,还是个不错的男人。   钱心一却觉得他今晚过于友好,茫然的承受了他的好意,说:“你也一样。”   他把牛排切得七零八落,只把糊在铁板上的鸡蛋刮起来吃了,晚上回了酒店泡了碗泡面,商务出去见本地的朋友了,今晚也不知道回不回房间,所以他非常肆无忌惮,边吃边跟陈西安视频。   “来来来,快求我,说你想知道鸡窝的表现?”他把卤蛋叉起来,啃了一口开始卖关子。   结果陈西安的注意力一下就被他半夜还在吃泡面给get走了:“你这40分钟里吃的饭呢?”   “没有饭,”钱心一敲了敲泡面碗:“因为太晚了,只有牛排和,牛排。”   陈西安知道他不喜欢吃西餐,所有家里从来没有过烛光晚餐:“吃个面包也比这个好。”   眼见跑题了,钱心一连忙拉回来:“好好好,我在跟你说竞标的事,你别尽跑题。”   陈西安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行,说鸡窝,它表现怎么样?”   钱心一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连忙把脸对着碗口整顿好表情,抬起来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下,接着又来了一下。   陈西安知道他在装,闻言浮夸的做了个惊呆的表情,忐忑道:“你觉得……能得第几?”   钱心一立刻笑炸了:“什么演技,烂得像狗屎一样。”   “跟你半径八两吧,”陈西安好笑的说:“你叹气的时候在阴笑,自己没发现吧,快点坦白从宽,我是不是得了第一名?”     钱心一呆了一下,下意识想摸脸,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诈了,往墙上一靠开始笑:“诶哟卧槽,像傻逼一样。”   很快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见了,表情平静下来,只从眼底泄露出一丝喜悦,语气很郑重的宣布道:“对,我觉得你是,展示区的第一名。”   透过人工的传声器,陈西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像是拿到了第一一样,所有人的认可都很重要,但是都没有钱心一的认可这样让他觉得……骄傲。   他心口发热,一边有点遗憾,没能看见那种对比之下的胜负,他的,和钱心一的:“王巍和维克都觉得你也是第一,塔楼的第一。”   钱心一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瞎说吧,其实我的塔楼不太协调。”   为了突出李工的展示区,他牺牲了部分的夜景效果。   “怎么会,”陈西安笑道:“维克从不说言不由衷的话,你确实有了突破,我能感觉到。”   钱心一感受了半天也没感受到自己的突破,倒是听见了门响,就歪了下嘴巴爬起来断视频:“睡吧,展示区第一名。”   “晚安,塔楼第一名。”    钱心一哈哈两声,说了句神经病,视频就断在这里。    第92章   回程这天是周六,坐得仍然是高铁。   钱心一坐下没多久,就看见王巍拉着箱子从他的车窗外经过,径直往前面地车厢去了。   列车即将发动,站台上的旅客都飞奔而行,就他慢吞吞的,钱心一看着他消失在侧壁挡板后面,忽然觉得他是个有点矛盾的人,温吞和气的性子,作品却满是锋利的棱角。   玩手机眼晕,聊天没人,跟迈尔斯没话说,跟商务更没有,接着尝试睡觉失败之后,他干脆起身去找王巍,顺便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   王巍像个老头子,在第8节车厢的座位上看报纸,维克在他旁边,戴着一副头戴式耳机,忘我的陶醉在节奏里自high,等他和王巍聊了十几句才发现他在,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钱,我正好想找你聊聊。”   钱心一站在过道里,胳膊撑在座位顶上:“哦,好。”    维克将耳机滑到脖子上,从A座里钻出来,带着他往餐车走,点了两杯现磨咖啡,喝了一口舒服的喟叹起来:“我想聊聊你的方案,介意吗?”   方案就是给人看的,钱心一没动咖啡,说:“不介意,您说吧。”   “你的塔楼白天很漂亮,夜里有点头重脚轻,”维克完全不修饰措辞,脸上反而一股不解之色:“你难道不会觉得别扭吗?”   钱心一眼皮一动,这一刻忽然感受到了这个老男孩一样的组长身上的压迫感,这个外国人的协调感实在敏锐。   其实根据他的小蝴蝶,他原来塔冠的方案并不是穿孔铝板,而是跟蝴蝶翅膀一样的白涂钢件格栅,翅膀的造型很微弱,但是上面焊了斜向的灯光,打开的时候聚光灯发散出去,就会有大翅膀的效果了。   钱心一犹豫了一下,说:“觉得,但是我们的展示区很厚重,塔楼太轻了压不住它。”   “fuck!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就是你们完全没交流,最后硬把两个矛盾的概念凑在一起,”他的猛然卡壳了,艰难地想出了一个贴切的成语:“不伦不类!”   钱心一哑然失笑,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外国人骂不伦不类,然而他偏偏说得很对,李工当时确实拒绝与他们交流,他并不是故意的,他一直处在思维凝滞期,迈尔斯又像道催命符。   最终的方案做成这幅四不像,其实他也有责任,沟通是双向的,他们也没和李工沟通,钱心一无法反驳,好在维克的怒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又开始可惜。   “要是没有那张夜景,我觉得你的方案还是很成功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新的潜力,你要好好加油。”   钱心一笑着答应:“谢谢,我会的。”     维克站起来,脸皮一翻,又成了那副不靠谱的样子:“说起迈尔斯这个女人哪,实在太太太势利了,哪天你要是受不了她了,欢迎到我这里来避难。”   K组的馅饼终于掉下来了,钱心一愣了两秒,虽然没有立刻想去地冲动,到底还是高兴的,维克是个技术流,这是一个认可的信号。   “迈尔斯不势利,”钱心一违心的替她狡辩道,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以后时机合适的话,我会去的。”   K组缺人,F组不缺人,手里的项目正好结束,迈尔斯主动点头同意,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才叫合适的时机。   离开火车站之后,钱心一和王巍照旧顺了一段路。   王巍一上的士就进入了老佛爷模式,手照样叠在肚子上,躺着的感觉比别人坐着还端正,他忽然幽幽的来了一句:“小钱,你觉没觉得,徐科的弃标有点不单纯?”     钱心一当时觉得,后来又忘了,此刻被他一提又在意起来:“觉得,徐科的标书不像是敷衍了事的分量,弃得有点诡异。”   黑幕王巍经历得够多了,不管是不是他都很淡定:“平常心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钱心一笑着骂了声槽:“你聊骚能不能负点责!我本来都忘了。”     王巍:“我就是看你像忘了才说的。”     钱心一觉得他的心态有点厉害,为了转移伤害,他回家得荼毒一下陈西安。   家里一股藕汤的香味,钱心一闻到就开始肚里打鼓,换了鞋颠进厨房,幸福得浑身冒泡,他从背后偷袭了一下“贤内助”的屁股,要害立刻被礼尚往来的回敬了一下。   他龇牙咧嘴的往餐桌上搬了两个碗,饭菜的香味一个劲地往他鼻腔里钻,他不想陈西安,反而比较想他的手艺。陈西安端来一个汤碗,钱心一乖乖的拖了个汤垫给他。   钱心一边吃边把竞标的过程从头到尾给他捋了一遍,就是很平常的讲,陈西安听完也来不及得意,他很在意两点,一个是评委3,一个是徐科弃标。     评委3明显是个老技术,从他问自己的问题和维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点来看,貌似还是个很牛逼的技术。   陈西安附议他的观点,接着开始研究徐科:“我觉得这个项目可能内定了,徐科在在去了会场之后才得到确切消息,他们没有机会了,所以干脆连创意懒得浪费,直接原封不动的抬走了。”   “这个大家都知道,”钱心一喝了口汤:“问题是谁才是被内定的单位,你猜得出来吗?”   钱心一甚至都不知道迈尔斯是不是跟金茂的高层有额外的协约,至于其他单位,那就更没法猜了,这种事情总是这样,认为理所当然的最后却跌破眼球,谁都不看好的也可能成为黑马。   陈西安笃定道:“徐科既然弃了,那就说明,内定的单位是……在它前面。”   钱心一翻了个白眼:“好……好冷的笑话。”   陈西安被他的白眼逗笑了:“下周一我要去锦城做技术交底,周二才回得来。”   钱心一已经忘记了小辫子这个人:“去吧。”   ——   小辫子叫余梁,长得倒是不娘,不过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性格挺贱的人。   艺术家就要与众不同,余梁的裤裆线基本都与膝盖平齐,陈西安作为一个处女座,真是看几次都不能顺眼。   自从被钱心一报了电话号码之后,他倒是也不骚扰陈西安了,之前他一是觉得好玩,二是以为他说有伴是信口胡诌,证实了之后也不闹了,就当普通朋友的聊。   不过那个炫耀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他得意跟什么似的:“我之前跟你说替一个别墅去找内装饰的事情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讲,我前一阵子遇到一个大哥,那个毛笔字写的啊,卧槽简直惊为天人!”   陈西安低头检查他的交底材料,对他们艺术圈的人事没什么兴趣,不过他的冷淡仍然浇灭不了余梁胸中一把火的热情:“那个笔锋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充满了一种压抑、扭曲、期望自我放逐的颓废美感。”   钱心一听见肯定要说他神经病,陈西安比他温柔一点,他头也没抬的说:“你是不是近视了,散光?”   余梁跟这种搬砖地说不通了,骂了声妈的消停了。   美术馆的交底比别墅简单,陈西安就跟他们交代了一下他对细节的要求,小半个下午就交接完了,余梁带他去吃了特色菜,又给他安排了住处,是个很装逼的草庐旅馆。   格调是不错,不过代价也不小,上次余梁就说过锦城今年闹鼠灾,陈西安在这里根本没法睡,老鼠在吊顶的夹层里跑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他起早就走了。   他回C市跟钱心一说,钱心一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年他除了在工地的死角疙瘩里能见到老鼠,这玩意在他眼里就是个失踪的物种。     想起工地他就想起别墅了,他联系了赵东文和陈瑞河,决定在他们周五的例会上半路杀出,这样也不用找各单位了,他们本来就在。   陈西安这周已经请了一天半的假,再请也没有理由,因此没有跟着去,不过他私下给赵东文打过招呼,让他盯着钱心一,万一他要揍张航,别太帮忙,主要别让他吃亏。   赵东文根本不用他交代,张航要是敢打钱心一,他上去就捶掉他刚补上的门牙。   别墅的外墙已经封闭了,改建为美术馆的人工湖也已经开始注水了,等到春天铺上绿化,看着应该挺风景的,不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已经彻底斩断了他对这栋楼的感情。   赵东文带着口罩,在形同虚设的铁门外等他,见了他像从前一样跑过来,什么也没叫,钱心一带着他就进去了。   陈瑞河莫名其妙的暂停了例会,什么都不让说的干等着,施工队本来觉得很奇怪,门一推开露出一张久违的脸,大家登时就懵了。   钱心一销声匿迹很久了,久到张航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进来的人目光冷厉的盯着他,那种敌意让张航陡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回来算账了——    陈瑞河在身边给他留了个位子,不过钱心一没坐,他将双手撑在桌上,跟大家说了声好久不见。   “我今天为了4月份的事故而来,因为这件事情我离开了这个项目,大家肯定都还记得,我当时有多内疚,现在就有多愤怒,不久之前我才得知了一些事情,跟我跟大家都有关系,很有必要跟大家重新做个声明。”   因为没有证据,只有赵东文和陈瑞河的口头证明,张航抵死不承认,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谁才是真相,这时候就只能看人心了。   这也是会议记录的一项,陈瑞河会单独整理出来盖上西塘的公章,拿到赫剑云的办公室里去。     他到底是没找到机会把张航打一顿,陈瑞河盯他像防狼似的,箍着脖子将他硬拉走了,向他承诺自己会教训张航,让他不要在自己的工地上乱搞。   钱心一不甘心的这才肯走了。   一月中旬一天冷过一天,陈西安好像受了影响,有点感冒的迹象。他大概是很久没感冒了,一病简直来势汹汹。   一开始就是怕冷和头疼,吃了药也不见好,没两天又发了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夜里睡觉都在发抖。   钱心一又折腾出一条被子来盖上,陈西安又非要抱着他,两个人一个水深,一个火热,都不太好过。   钱心一开车送他去急诊,医生看了看扁桃体和眼睑皮,说他是重感冒,开了三天的点滴让他打,这才有些好转。   在他烧得云里雾里的时候,环球金融城的评标结果出来了,跌破了另外9家的眼镜,中标的人竟然是大家谁也没料到的单位:香港赛劲—— 第93章   赛劲的技术标其实不怎么样,它拿下头筹的原因,是因为其他家的减分相当厉害。   GAD的水滴不实用,裙楼塔楼没亮点,图纸平立面对不上,减分;远洋的技术标一个亮点都没有,到处减分;F组的塔楼加了1分,展示区、裙楼、图纸有误、景观,都减分。   K组的裙楼和塔楼各加两分,图纸有误减了2分,看起来本来该是得分最高的单位,然而事实上却成了10家里最低的一个,而且低到离谱,对此委员们给了一个痛心疾首的答案。   鸡窝与国外一栋已建成的展示馆相似度略高,经委员会反复协商,只给了它一个及格线。    这结果是迈尔斯转述给下来的,她本人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钱心一听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荒谬——   既然是抄袭,如此恶劣的行径不取消它的资格他都不同意,为什么又要给它一个及格线!相似度高的展馆又在哪里,设计师说他是抄袭,要告他侵权了吗?   以陈西安的才华和骄傲,他根本不屑于抄别人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展馆,可这就是金融城投标的最终结果。     钱心一呕得想吐血,行业潜规则在先,他们可以接受内定,可以接受努力打水漂,然而这种为了让他们选定的单位“顺理成章”的泼粪行为,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他们可以为了利益不把陈西安的名誉当一回事,然而他作为一个还未来得及崭露头角的设计师,经此一役,只怕从此声名狼藉。钱心一无法想象他得知消息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陈西安什么表情都没有。   维克暴跳如雷的冲进来,将手机砸在了他的工位上,伴着嘭的一声巨响,他双眼赤红地吼道:“那群狗娘养的说你抄袭,我他妈什么都知道!但我还是要听你亲口说一句,你抄了没有?”     他信心满满的技术标,得了这样一个让人当笑料的结果,他的肺已经气炸了。   陈西安的重感冒还在肆虐,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他最近头痛,想东西本来就费劲,更别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题,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抄什么东西?”   维克崩溃的将双手往他桌子上一撑,表情冷酷的说:“中心酒店的展示区,我问你有没有抄袭?”   王巍听到这里,忍不住震惊得从工位上站了起来,他提醒过钱心一这个投标不单纯,却没想到这趟浑水能浑到这种地步,连恣意抹黑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陈西安压在脑侧的手指陡然就不动了,慢慢的挪下来,脸上的无奈随之消失,他的表情沉下来,眼神甚至可以用锐利来形容:“没有!我大概猜到了,但我还是要问你一遍,谁告你说我抄袭?”   怒火简直像是烧出了实质的温度,让五脏六腑都有种油煎火燎的憋屈,真可谓是世道好轮回,当年他说赫斌抄袭,赫斌抄了都不认,如今有人说他抄袭,他没抄怎么能认。   他这半辈子,好像就跟这两个字杠上了似的,唯一的好运,大概就是遇到了钱心一吧。   陈西安的声音是嘶哑的,气势却并不比暴怒的维克弱,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往往更可怕,满办公室的人现在都是这种感觉,大家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忽然打起来。   气氛剑拔弩张,维克却忽然笑了,他将左手重重的拍在陈西安的肩膀上,然后用力的捏了捏:“金融城的投标结果说的,我也不信。”   “谢谢你,”陈西安强自压下怒火,垂下眼仔细的想了想,面无表情的说:“投标结果的发言人是谁?说我抄袭谁?消息在哪公布的?”   “谢算不上,”维克嗤笑道:“你是我的组员,他们这样说你,同样是在抹黑我的名誉,我认可了一个抄袭的作品,这怎么可能!也怪我们自己太优秀,让这群傻逼挑不出刺,你别慌,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我先弄到那个外国展馆再跟你说。”   ——   一个下午两层楼都知道了,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流言总归会中伤人的名誉。   钱心一将车退出停车位,裹得像活在长白山的陈西安立刻挟着冷风进了副驾驶,自从他感冒以后,畏寒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好像全身的脂肪细胞都集体罢工了。   车里的暖气烘得像桑拿房,钱心一热得只穿了件灰毛衫,陈西安不扣安全带,臃肿的凑过来,把冰凉的手指往他脖子里塞,钱心一打了个哆嗦刚要揍他,接着就被他贴过来抱住了。   “冻死我了,”他说。   他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钱心一心里一酸,撸狗毛似的刨了刨他的头发:“坐好,爸爸带你回家泡热水澡。”   陈西安哭笑不得的用力捏他的后颈:“不要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占我便宜。”   钱心一把他推正了让他系安全带:“是男人就不要撒娇,坐好,走了。”   陈西安想起他前不久抱自己大腿的惨样,终于忍不住松开眉心露了个笑,他想得出来台词,他讽刺钱心一,然后他会狡辩说自己是个宝宝。   钱心一驱车上路,走到一半见他似乎没那么郁闷了,主动把如鲠在喉的问题抛了出来:“金融城的投标结果,是不是让你很不好受?”   难得他这么善解人意,陈西安不想让他担心,就故作轻松的抬起右手,将大拇指卡在食指的第一节上,说:“有这么难受吧。”   “我也受到了伤害,这么多吧,”钱心一飞快的比了个中指:“这是我最满意的塔楼,迈尔斯也崩溃了,她接受不了赛劲,说要去投诉他们,你们呢,准备怎么办?”   陈西安将手抄回口袋里,言行都很平静:“维克站在我这边,他准备先拿到我‘抄袭’的建筑的全套资料,进行对比分析,然后看下一步怎么走,是联系对方的建筑师,还是提出书面异议。”    K组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操心,钱心一就不管了,只是安慰了他一下:“金茂的领导脑子都有洞,选了赛劲到时候建完了丑死他们,你别太生气,还有争取的空间的。”   陈西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心一,对于这种事情,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   “怎么可能!”钱心一立刻反驳道:“只要我还在干设计,就不可能习惯这种事情,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方案,不中标就永无用武之地,而那些不如我的方案会变成一个实体,不停的告诉我我只是一个空想家。”   “当然,跟钱也有很大的关系,不中标就没有奖金,我可以不跟傻逼生气,但我怎么习惯一直没有钱!”   面对金钱这么硬的道理,陈西安立刻信服得五体投地,哪怕是为了钱,他们都永远不能妥协。   感冒的症状还有乏力嗜睡,陈西安精神不济,书也不看了,总是不到十点就昏睡过去,钱心一作为暖炉,只能束手束脚的躲在被窝里刷手机,被子和陈西安加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就忍不住抱怨他怎么还不好。   如果天天锻炼的结果是体质如此娇弱,那他还是不要痛不欲生的早起锻炼得好。   没两天,相似度略高的展示馆照片就随着投标结果的邮件一起发到了维克的邮箱里,同时参加竞标的F、M组也收到了,几个组长下载下来一看,不约而同的只想呵呵,如果都是三角造型能叫相似度高的话,那么陈西安收举报信得收到手残。   网上根本搜不到这个建筑的只言片语,难为他们能从瑞士阿尔高州的犄角疙瘩里找出这个陈列奶粉罐的私人展馆。   可能也是此地无银,评委还专门列了个一二三,三角造型,菱形玻璃,穿孔铝板……等相同元素,然而实际上二者的风格截然不同,他们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堪称登峰造极。   陈西安对着两张图看了半天,只觉得可笑至极,转念一想有得有失,便也没那么生气了,他是受了污蔑,不过维克这种领导肯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也是很难得的事情了。假设维克觉得争取也没用,打算让这件事随时间流逝,那他出了打落门牙和血吞,也没什么金手指。     陈西安也不找建筑师了,直接写了封异议联系函,发给维克审阅完,任他回复了发件邮箱。   迈尔斯提出了异议,排位靠前的GAD和远洋集团也不甘心的先后附议,三个工作日之内,金茂集团不得不给出了回复,将答疑时间定在了下周一。   技术答疑和商务无关,迈尔斯带着钱心一,维克带着王巍和陈西安,再次踏上了开往A市的高铁。   陈西安取下体温计,看水银线还是居高不下,39.4℃。   因为他的病娇体质,钱心一这几天被逼成了人妻,虽然不靠谱,勉强也能当个小棉袄,此刻正满屋子乱窜的找临时想起来需要的东西,然后塞进他的行李箱。口罩、雨伞、纸巾、暖宝宝贴、暖宝宝贴、暖宝宝贴……   这败家玩意昨天收了个快递,陈西安打开一看忍不住一阵眩晕,500片暖贴,真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陈西安自己摸了额头的温度,感觉有点晕,好笑道:“够了别装了,赶紧换衣服走人。”   “你是不是傻,手跟脑袋一个温度有什么好摸的,”钱心一扣上箱子奔进了卧室,忧心忡忡的说:“这次不比投标在酒店,邓明光的公司都是老抠,暖气只肯开到18度,你又这么娇气,再冻到我就要疯了。”     第94章   集团内部最近风起云涌,高层似乎在经历大洗牌,具体要洗掉谁还是机密,不过底下的人心惶惶已经很到位了。   值此敏感之际,他的领导又一连收到了4份投标异议,一下就成了公司的焦点,心情乌云盖顶,邓明光因此也过得苦哈哈的。   上次投标的时候他外出公干去了,错过了与钱心一碰面的机会,这次在会场看见他,一边摆放资料一边冲他挤眉弄眼,脑子里全是开完会了喝一杯。   钱心一朝他招了下手,接着委员们就陆续进来了,熟悉的配方和味道,还是上次那7张老脸。   这个答疑会开得十分疲软,因为主办方对各单位的疑问都爱理不理。   GAD作为当时竞标顺序上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单位,陈毅为上去阐述了我们不该减分的理由一二三,评委们一阵讨论,最后用一句“但我们都这样觉得”这种无法反驳的理由给他顶了回来。   感觉这种因人而异的东西,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讲。   远洋像是来凑热闹的,异议提得很不较真,钱心一甚至怀疑他们是迈尔斯或者维克找来打酱油的。   迈尔斯重复了陈毅为的故事,其实大家都一肚子火,但谁也不敢摆脸色给开发商看,尤其是一个财力雄厚的大财团,她倒是功力深厚,风度翩翩的笑着下来了。   轮到K组,上去的人是陈西安,他往台上一站,插上U盘点开文件,被他刻意拼在一个页面上的两栋建筑瞬间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微笑着开始做自我介绍:“各位领导和评委好,我是这个展示区的概念设计人陈西安。”   评委席登时惊起一阵复杂的眼神交流,有的惊愕,有的晦涩,还有一个兴致勃勃,似乎对他很感兴趣,这个人正是评委3。   仔细观察评委们的表情,其实不难辨认他们的阵营,钱心一窝在长桌尾端冷眼旁观,觉得他们内部的矛盾似乎也不小。   会议室里果然只有十八九度,不过陈西安并不觉得冷,他身上贴满了暖贴,心里则烧着一把无名小火,这些天以来烧得稀里糊涂地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次答疑不会改变现有的结果,但就像钱心一在别墅工地上“多此一举”的声明一样,他可以被打压,但不能对此无动于衷,要是连挣扎的心力都没有,那他从此只剩下随波逐流这条路可走了。   不要觉得坚持毫无意义,这句话他曾经对钱心一说过,现在要拿来对自己说。   陈西安看向桌尾,钱心一专注地看着他,视线碰撞间抿起嘴来笑了笑,神色间都是淡定的鼓励。   陈西安心里多了点慰藉,将目光转向了评委席,声音还是嘶哑:“对于我的设计和国外这个展馆‘相似度略高’的结果,我个人以及我的同事都存有疑议,今天来到这里,就是想请各位评委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这对我很重要,也请不要觉得这是挑衅,谢谢。”   会议室里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但凡他稍微露出一点谴责,评委们都可以趁机发作,说他在挑战权威,然而陈西安表现得足够谦逊,没有给人留下把柄。   评委3很突然的接了话,他喝了口水,杯子挡住了他的表情:“说你的疑问。”   这种简单粗暴的沟通方式有点像钱心一,陈西安朝他点头致意道:“首先,在回标函出现之前,我从没见过这栋建筑,网络上并没有它的信息,而我本人也从未去过瑞士,这并非在撇清关系,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对于它的存在,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世界上素不相识却长相相似地并不只有人,还有建筑。”   有心人听这话,肯定觉得此地无银,但钱心一并不觉得这声明多余,它本来就是事实,起码得有一次,该从陈西安的嘴里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否则他会一直憋屈。   评委们眼神交错,接着评委5说:“这个陈……西安是吧,我们并不是怀疑你的什么啊,只是空口无凭,是不具备说服力的,你觉得呢?”   对此钱心一只能呵呵他们的“相似度略高”了,同样是认为和觉得,这些人怎么好意思反问。   陈西安刚要答对,评委3却忽然和稀泥似的替他帮腔:“老李,别人才说了个首先,说服力肯定在其次里嘛。”   他说得太有道理和逻辑,评委老李被哽得看了他好几秒,这才面色不虞地让陈西安继续。   钱心一心头忽然一动,眼里多了抹审视和深思,上次他来投标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比较和谐,或者说有矛盾也还藏在明面下,根本看不出来,这次却画风突变,他大胆地做个假设,金茂这次操纵投标的利益链……可能失衡了。   钱心一来了精神,将下巴撑在桌子上,也不管陈西安了,开始将主要的注意力用在观察评委们和主办人密集的眼神交流上。   “空口无凭确实没有说服力,”陈西安打开激光笔,让红线从空中投射到幕布上,在两张图上来回打圈:“各位评委列举出来的三项共同元素,三角外形、穿孔铝板和玻璃,它们只是建筑本身的共性,并不能称为‘相似度’,而‘略高’这个结论,请恕我和我背后的团队眼拙,我们只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建筑,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减分理由。”   这个问题相当不客气,不过评委们自备脸皮,扛得住这种攻击,评委1说:“不仅是共性,概念上也有重复,玻璃外面披着穿孔板,只是你的外层造型更新颖别致,不过总体的感觉还是大同小异。”   陈西安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那我换一种说法,按您的逻辑应该也能成立,赛劲的塔楼是个长方体,材料是全玻璃,塔冠是金属遮阳,它这的三个概念,和Y中心大厦也有冲突,您说对吗?”   气氛霎时尴尬起来,评委1颊边的肌肉一抽,生硬的否认道:“强词夺理!”   正当他准备再用一声冷冷地“哼”翻过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人拆了他的台,评委3赞赏地看着陈西安说:“别说,我觉得你这个问题有点意思,这么说来,好像所有的竞标方案都有抄袭的嫌疑啊。”    陈西安就笑笑没说话,评委1火冒三丈的跳上来与他对峙:“评标的时候你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忽然瞎添什么乱!”   评委3笑道:“谁添乱了,只是觉得这年轻人说得有道理啊。”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决定以投票来决定陈西安到底有没有道理,结果显然是没有,不过钱心一根据这个结果很清晰的将评委分成了两堆,赞成的346是一伙人,反对的1257是另一伙人,看着竟然是势均力敌的分布。   陈西安最终也没能丢掉疑似抄袭的黑锅,赛劲中标的地位依然无法撼动。   但是在他下台之前,评委3忽然做了一个非常无厘头的假设,他问评委1:“如果是你站在这个年轻人的位置上,有人怀疑你优秀的设计是抄袭,你会怎么办?”   评委1一脸“你是不是神经病”的暴躁:“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出这种跟别人很像的东西来!”   “嗬,”评委3笑了起来:“懂了,只要是像,你们就觉得是抄袭。”   可能是错觉,陈西安觉得他视线从自己身上掠过的时候,似乎颇有深意。   异议跟白提没两样,还耽误了正常上班,大家离开会场,脚不沾地的开始往返。   ——   邓明光点子背,即将散场他被叫去检查3楼的宴会厅,钱心一走出大厦还没人来约饭,给他回了条短信,直接就上了回C市的火车。   走出火车站又是他们老三员,出租车后座上,钱心一跟全程打酱油的老伙伴王巍说:“老王,这7个评委有点不对劲。”   王巍在闭目养神:“是有点,上次感觉和这次确实很不一样。”   陈西安半天没发言,钱心一往前面一趴,却发现他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探出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一如既往的高于他掌心的温度,多少度他感觉不出来,反正是挺吓人的。   回家量了体温,已经到了40℃,又咳又干呕,看着十分揪心,钱心一又把他折腾去挂急诊输液,心里有点后悔,反正白去一趟,早知道感冒这么顽固,就不让他去了算逑。   他用陈西安的手机给维克发了短信,说发高烧明天请假一天,谁知道维克立刻就把电话打了回来,陈西安在医院的走道里裹着空调被接了,听维克在那边兴奋得大叫:“明天一定要来,我要开会,我有个巨大的surprise要告诉你们,尤其是你。” 第95章   关于维克的好消息,第二天迈尔斯也喜形于色的在例会上宣布了,金融城的标即将作废,新一轮的招标事宜很快就会提上日常,他们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优化修正图纸。   幸福来得比较突然,大家有点反应不过来,废标不少见,但内定完又废的就不多见了,虽然更深入的原因还不明朗,不过钱心一却理顺了评委之所以开始两极分化的原因。   评委掀不起什么风浪,动摇决策的是他们背后的势力,钱心一有理由相信金茂集团内部不仅有利益纷争,而且应该到了见分晓的地步,评委3看起来挺正直的一个老头,希望他占主导的场次能公平公正。   他们收到了风声,其他单位肯定也已经接到了通知。   峰回路转的竞标路让迈尔斯像打了鸡血一样:“同志们,干掉赛劲的话,咱们就是上次投标的第一名,大家再辛苦几天,我要你们把图纸改到连虚线的比例都是1:1!”   “至于优化,你们该创新创新,该发散思维发散思维,要是有更好的设计灵感,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争取给咱们的年终奖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大家的喝好不够踊跃,画图这玩意就像战场擂鼓,一鼓作气再而衰,真是越看越疲软,幸好迈尔斯并不在意,她单独留下了李工,看来要对他进行一番发散辅导,力求让他的思维像脱缰的野马。   钱心一在椅子上转来转去,一边有点担心楼上的陈西安,他病得生活都难以自理,哪还辛苦得起来;一边又觉得机会难得,他想改回他本来的塔楼设计。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隔着一层楼板的K组也开完了誓师大会,而维克留下了陈西安。   “陈,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维克面带愧疚的说:“但是你现在是我们组的核心人物,额,我很抱歉无法准你的病假。”   陈西安憔悴的笑了笑:“我能理解,我也很抱歉,病的不是时候。”   维克两手交叉着放在一起搓,欲言又止:“有个要求很不应该,对你也很不尊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毕竟只有中了标才有开始的可能性,否则一切毫无意义。”   最近想事情费力,陈西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被眩晕式的头痛给压住了,他干脆想都不想,只是用手指用力的推了推眉心,闭上眼感觉到眼眶着了火似的灼热:“您直说吧。”   “关于咱们的展示区,其实有评委相信这是属于你的杰作,但遗憾的是,重新招标的评委不会变动,昨天答疑伤了和气,有人肯定还会揪着相似度这个概念不放,导致结果还跟上次一样,我想……把原来的展示区放在一边,出一个全新的方案,让那些故意找茬的王八蛋无话可说。”   陈西安眼神一震,那个评委意味深长的眼神登时浮现在脑海里,还有他说的话:只要是像,你们就觉得是抄袭——   他想,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个评委在暗示他们换方案。   维克的建议在理,他以为昨天是背水一战,把好几个评委的脸面都伤得不轻,现在重新跳到别人的砧板上,临时换方案是最明智和保险的办法。   呼吸道适时作祟,陈西安捂住嘴咳得整个人晕头转向,双眼被生理反应刺激得迅速充血,他佝偻着腰,嘴里发苦心里悲凉,这个说换就换的方案,是他的心血,钱心一认可,他自己也满意。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一生中百十来个设计稿中的一个而已,如果换掉能迎来最终的胜利,这将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既能在商业巨头的楼盘上挂上名,年终的红包也会更加丰盈,道理他都懂,但他心里不愿意。   鸡窝的每一根线条他都曾反复推敲,如今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污蔑,他就必须将它弃如敝屣,主动放弃于他而言,就像剁了双腿矮人一截,站在那些评委面前说我心里有鬼一样。   他心底有一点点信念和尊严,他不想用得失和利益来权衡一切。比起换掉,陈西安觉得自己更宁愿……涉嫌抄袭。但疑议在他这里,他也同样没有理由,妨碍其他人追求成功。   维克被他暴起的剧烈咳嗽给吓了一跳,凑过来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给他抽纸巾,陈西安艰难地收拾好自己的呼吸道和眩晕,颓然的叹了口气:“我考虑一天,明天给你答复吧。”   ——   这两个星期都是我在做饭。   钱心一的潜台词其实是,你他妈为什么还、不、好,不过陈西安好像误解了,他拉开冰箱就准备直奔厨房。   “祖宗!”钱心一哀嚎一声,跑过去围追堵截:“我来我来我来,你这个脑门煎鸡蛋都不用开火了,煤气灶它见了你自惭形秽,你离它远点好吧。”   陈西安听了想笑,又觉得面部僵硬得厉害,他捏了捏钱心一的脸,说:“辛苦了大厨。”   “好说,”钱心一偷袭了他的胸,接着闪进了厨房:“吃完饭我带你再去一趟医院。”   陈西安悠回沙发栽倒,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回到家我就不想动,夜里也冷,明天去好不好?”   他现在怕冷,夜里去输液,点滴室有暖气他还要穿军大衣,异类得别人都离他老远,钱心一掂起萝卜在手里甩了一圈,决定明天中午带他去,那会儿温度和蔼一点,而且食堂的东西油盐酱醋重,他也正经吃不了。   厨房里锅碗瓢盆撞得哐当响,陈西安枕着这种此起彼伏的生活节奏很快陷入了浅眠。   钱心一剁好一砧板青菜沫子扔进粥里,又把擦丝器抵在洗菜篮里,抱在肚子跟前擦着萝卜丝走出来,准备征求一下他想吃什么,结果一勾腰发现他又睡着了。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快被这睡美男祸害成老妈子了。   九点半的时候,陈西安自己睡醒了,一翻身发现身上多了两条被子,客厅里没开灯,卧室里有一盏,钱心一在里面咔哒咔哒的敲键盘,肯定戴着耳机,还在哼哼唧唧的唱歌。   陈西安爬起来开了灯,发现钱心一吃过的菜碗还扔在桌上,而对面那副干净的是给他的。   盛粥的电饭锅开在保温档,陈西安坐下来舀出两碗喝掉了,他的饥饿感大概烧死了,不过滚烫的流质对镇咳的效果很好。吃完饭他去洗了个澡,被热水泡完精神清醒了许多,他走进卧室发现钱心一在台式机上改他的图纸,耳机加上足够专注,以至于好一会都没发现自己站在他背后。   他又把方案改了回来,陈西安觉得这个比他拿去竞标的版本漂亮,他自己大概也很爽,每敲一次快捷键就要乱弹一下手指,像演奏家的花式一样。   陈西安喜欢他这个自得其乐的小样子,他经历了很多,仍然爱他的事业和生活,他心想我应该向他学……然后他就被打了一下。   钱心一右肩活动到一半,一肘子顶在了实物上,他把头往椅背上一挂,正好对上陈西安低下来的脸,他诶了一声笑着说:“睡神醒了,吃了没?”   陈西安要把他的头抬起来,发自内心的说:“醒过来休息一会儿,吃过了。”   “多休息一会儿好啊,”钱心一拧着脖子不肯抬起来,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你这不分时间和地点的到处睡觉,弄得我心里不舒服。”   “我没事,”陈西安弯下腰来亲了亲他的额头:“别担心。”   “啊!烫死我了,”钱心一做了一个身受重伤的表情,脑袋一歪把眼睛闭上了。   陈西安笑着把他脑袋扒正:“少放屁,快去洗。”   钱心一拿掉耳机起身出去了,陈西安本来该到床上去,却鬼使神差的半天没挪动脚,他站了一会儿在电脑前坐下,缩放了几下鼠标,看过钱心一改回来的图,维克上午的话又在脑海里回荡起来,他忽然就克制不住的想看看他的鸡窝。   从钱心一开始往健身房跑看他的图纸开始,他就不用担心会干扰到他,文件慢慢又拷回了这台电脑,他还是习惯在这里画图。   陈西安点开钱心一的文件夹,准备退回F盘找自己的,结果退了两级目录看见了一个叫展示区方案的DWG文件,他纯粹是下意识的双击了它,因为他的图纸也叫这个名字。   在选了一个字体之后,黑色的背景上弹出了一块局部,是几根通透的弧形线条,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陈西安将中指按在滚轮上向下一滑,一对轻盈灵动的翅膀跃然而出。   陈西安被扑面而来的新意和艺术感唬得一愣,不由自主的转了几个角度,猜测它的立意是一种带翅膀的昆虫,漂亮得像一个工艺品,比陈毅为在答疑会上展示出来的水滴还耀眼。   他心里有预感,这是钱心一那阵子心情忽然轻松起来的突破之一,但是这么卓越的展示区,为什么没做为F组的竞标方案呢? 第96章 钱心一洗完澡回来,发现陈西安对着他的电脑在发呆,睡衣单薄,而他好像忽然就不怕冷了。 屏幕上是小蝴蝶,钱心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把这张图给打开了,他踩着拖鞋靠过去,啪嗒啪嗒的动静却没能惊动对方,只见他元神出窍似的一动不动,护眼灯聚集的灯光里,平静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 但也不是生气,就是……一种心事重重的样子。 钱心一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两只手繁忙,正按在头顶的毛巾上蹂躏头发,于是用肚子顶了他一下:“回魂了,亲。” 这位亲眼皮一动侧头看过来,勾起嘴角单手搂住了他的腰:“心一,这是你的展示区吗?” 听语气这是个陈述句,钱心一有很强烈的预感他的下一句话会是赞美,登时被他欣赏得不好意思起来:“是啊。” “真漂亮,像个工艺品!”陈西安惊叹地说着,转过头去看屏幕,用手操纵着鼠标移动视口里的三维图:“这么好的设计你们组却没有采用,我猜迈尔斯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对吗?” “你的也很有型,”钱心一没所谓的把头发搓成一个鸡窝,卖乖的说:“你肯定是最先知道的。” 他从来没有刻意的避讳过陈西安,只是这个人出于尊重,从来不会乱动他的电脑,今天大概是意外,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他要是羡慕,那刚好扯平,小蝴蝶没成型之前,自己也天天嫉妒他的鸡窝。 陈西安既想笑,又觉得郁闷,再有型也没用,见过它的人都希望它别再出现,这和他的本意背道而驰,他一时无法平常心,需要一两天来收拾情绪,最终他只是很轻的叹了口气,轻到低头乱刨的钱心一都没听见。 “光我知道有什么用,”陈西安好笑的说:“我又不能给你颁奖,也不能帮你把它做成实物,你得让别人知道才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钱心一把毛巾挂到脖子上,半边屁股坐上电脑桌,支着腿保持好平衡,瘪了下嘴说:“但是不合适。” “我的任务是塔楼,这一块归李工负责,按正常的程序我这里本来不该有这个东西,是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设计,被你的概念给带走了,纠结了一阵子才决定先做一个展示区,为的也是塔楼。” “有了这个立意之后,我也只是先画了它的草图,完成了塔楼,组里对过方案确认了之后,我得了空才又转回来深化的它,当时也不是想拿它干什么,就是有兴趣,想画完。” “那个时候李工的展示区都出了好几个方案了,全组的人都看着他,我忽然跳出来把手伸到他的范围里,这跟打脸有什么两样?说穿了,这个设计再好,它的本质还是塔楼的草稿纸,而不是我该交的卷子。” 除非李工自己放弃展示区,让它重新成为一张试卷,不过这话没必要提。 “你知道,我以前对陈毅为印象不太好,他的工作能力有问题吗?其实没有,主要是我反感他爱抢功这一点,我要是把这个交出去,那就比他夸张几百倍了。是你我才讲实话的,我不是没有起过这种念头,就是再想想……” “不行,”钱心一哆嗦了一下,视线翻上去看着天花板说:“这太奸臣了,我受不了。” 这就是钱心一,本分得近乎顽固,是个脾气不够温文尔雅的君子,用主流的价值观来评判他,他就是傻,不过陈西安喜欢他这一点,因为本分,所以真诚。 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职场就不会这么复杂,他的出发点其实是对的,但这么好的创意不见天日,陈西安靠在椅背上,说:“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没有人看见很可惜,它真的很出色,我怕你以后会觉得遗憾。” 他困了似的闭上眼皮,心想:我呢,放弃了展示区,我会不会觉得遗憾? 或许是病了娇气,对面部的管理也有心无力,陈西安并不知道他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心大如钱心一都察觉到了。 这次今晚的第二次,他露出这种惆怅的神色,跟平时的温和十分违和,钱心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觉得他心里像是压着心事,他探过去手贱,拍他的脸道:“没这么严重,世界这么大,又不是只有它金融城要建房子,它既然被画出来了,那就说明我肯定也是希望能看到它变成实体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倒是你,你今天很不对劲,怎么了,有事?” 他明明在说他自己,陈西安却有种他在开导自己的错觉,每一句话的意思都是放下,他本来就因为坚持会拖累组员受损失而于心难安,钱心一的无心之言成了压垮他维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听进去了,又不是只有金融城建房子,他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维克的话在脑子里揭竿而起,不中标一切都没有意义……评委的话也音犹在耳,只要是像就是抄袭…… 陈西安急虑攻心,这些念头好像变成了无数只蚊子在脑中飞来飞去,太阳穴涨得仿佛要炸开一样,耳道里嗡嗡作响,身体的种种不适汇在一起,在高度的精神压力下集体爆发。 陈西安想吸口气,不料难以压制的瘙痒骤然从呼吸道深处蔓延到嗓子眼,他嘴唇一启,便是一阵剧烈到浑身颤抖的咳嗽,要命的头晕随之而来。 他是那种干咳,没有带痰的气音,不过钱心一还是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那种连肺都要咳出来的力度让他心里一阵不安,他不明白一个感冒而已,怎么顽固且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陈西安一通地动山摇的咳,过了两分多钟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顺着钱心一的手臂坐起来,嗓子眼刺痛得不行,心里却莫名的轻松了不少,好像刚刚这阵身理上的纾解,将他心底的郁气也吐出了不少。 他无法取舍,所以他决定把选择权推给维克,他是负责人,有强权决定一切。 爱人间本该分享一切,无论悲喜,不过陈西安现在不想提,他不喜欢在有情绪的时候谈事情,思维消极,谈的不过是牢骚而已。 他安抚的捏了捏钱心一的手臂,嘶声道:“没事,就是病久了累得厉害,睡吧。” 钱心一伸手来扶他,心里非常在意:“明天早上请两个小时的假,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陈西安的腿撞到床沿,整个人往床上一倒,瘫了似的不动了:“请下午的假吧,早上我有点事要跟维克交代,检查完了也正好回来休息。” “随你,”钱心一光脚跳上床,跨过他拉住被子的那边使劲一抽,将他对折在了被子里,等他躺好,陈西安带着被子压过来,将两人裹得像一个茧。 被子、衣服层层叠叠,钱心一乱七八糟的在被子里瞎摸,陈西安浑身无力,连忙捉住他的手往领口塞进去,头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鼻子:“别瞎摸,我是个病人。” 钱心一在他胸口摸索两下,掌心潮热,就知道他已经开始发汗了,闻言忍不住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我知道啊,神经病呗。” -------- 凌晨的时候钱心一翻了个身,一伸手摸了个空,他划了两把没摸到人,睡意去了两分,躺了几分钟隐约听见浴室有水声,哗啦啦的十分催尿,没一会儿就撑起来,基本算是醒了过来。 北京时间三点多,陈西安在洗澡。 钱心一等水声停了,才爬下床往浴室游荡,他拉开门,里头白气蒸腾,陈西安刚穿完睡裤,他往马桶前面一站,打了个呵欠看他:“半夜你洗什么澡啊。” “汗透了,睡不着,”陈西安背对着他去拿睡衣:“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起来撒尿,”钱心一的视线不经意从他背上掠过,登时咦了一声:“什么东西咬你了?背上一堆红疹。” 陈西安皱了下眉毛,似乎不知所云,他抹去镜子上的雾气,侧着身子去照,背上果然有不少红疹,然而不疼也不痒,于是他说:“不知道,明天检查的时候一起看看吧。” 这个凌晨的他们都没想过,他会连检查的时间都没等到。 第97章 早起眼皮一直在跳,两边一起造反,跳得钱心一心烦的不得了。 陈西安看起来比昨天还糟糕,脸色隐隐透白,胃口极不争气,强塞硬灌也只喝了一小碗白粥,头痛腰痛眼眶痛,他自问承受度不低,都难受地恨不得让钱心一打昏自己。 钱心一确认他真的吃不下之后,用一杯温水换了他的水煮蛋,闭上眼睛压在眼皮上,蛋壳的温度正好,熨得十分舒适,他两眼抹黑,装得像个老病号一样语重心长:“吃不下就多喝水,我发现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上厕所。” 陈西安烧得稀里糊涂,一时注意不到这种小事,他每天被高热烤得口干舌燥,水倒是没少喝,闻言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如此。 尿排得少,身体里的火气和毒性肯定就大。 钱心一睁开一只眼,见他仰头喉结滚动,喝了半杯忽然一震呛到,手一抖将剩下的全撒在了身上,然后剧烈咳嗽到面部充了血才消停,活像上脸的人喝醉了酒。 钱心一慌忙跳起来给他顺气,被他脸上那两块酡红刺得心里特别不舒服:“有事电话里说不行吗?你这个样子去公司,不也只能说几句话吗?” 他停顿了一秒,语气缓下来好言相劝:“我知道金融城的标要重开一次,你们组要抓紧调图,维克和你心里着急我能理解,但你都病成这熊样了,我……我就在你楼板下面都不安生,老想上去看看,你不要逞强行不行?” 陈西安心说我不是去调图,我是去弃权,本来很失落的决定结果遇到一声“熊样”,登时溃不成军的想笑,又见他别别扭扭的担忧,心里梗起的刺霎时软了三分,但话还是要当面跟维克说,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逃避一样,而且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宜早不宜迟。 他推着钱心一的手示意他坐回去:“好,不逞强,我就去跟维克说几句话,说完就去公司那边的307医院。” 钱心一这才点了头,急匆匆的收拾好桌子,载着他去了公司,路上又让陈西安自己用手机上网去挂了个号。 迈尔斯每天雷打不动的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钱心一找她很容易,敲开门一看,李工竟然也在里面,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愉快,见他进来,迈尔斯不耐烦的让李工先出去。 组里正在赶活,钱心一大清早的为了陈西安来请假,从公司的角度确实不太妥当,但工作之外还有生活,而那人是他的另一半,对上领导询问理由的眼神,他说:“我家里人病了,高烧好几天了,昨晚就打算跟你请假,结果忙忘了,我需要请一天假。” 迈尔斯不知道跟李工谈了什么,整个人显得心浮气躁,闻言立刻就炸了,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手就刨,怒气冲冲的看着钱心一,用手拍着桌沿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啊!这种时候给我组团掉链子!老李刚说他神经衰弱无法思考,你家里人就发了高烧,下周还投什么标!我干脆也病了算了!” 钱心一自己做过领导,明白这种关键时候变故接连不断的糟心和压力,但陈西安真的快烧糊了,他只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图纸需要我这边调整的,你打电话交代给我,我保证按时交给你。” 在迈尔斯眼里钱心一最大的硬伤就是不够圆融,说话不够动听,其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她虽然可以相信他的承诺,但面对面的沟通无疑更高效,她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有她作为领导的难处,她发完牢骚冷静下来,准备再争取一下:“没有其他人能照顾她吗?” 她知道钱心一有对象,源于组里的大哥有次想给他介绍对象他自己承认有,高矮胖瘦闭口不谈,但她不知道对方不是她,而是她死对头维克的得力干将。 钱心一摇了下头:“没有,父母都不在身边。” 迈尔斯沉默半晌,不得不给他下了通牒:“钱,这几天真的非常关键,不要觉得我不近人情,今天的假我准了,你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想再看见请假条了。” 钱心一可以理解她,当年老吴媳妇生产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跟大家一起奋战,对此他已经很感激了:“我明白,谢谢迈尔斯,没事我先出去了。” 迈尔斯挥了挥手,拿起座机准备拨号,拨了两个键又啪的将话筒盖了回去,钱心一三两步走到门口,拉门开到一半,忽然被她叫住了,他回过身,看见迈尔斯似乎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思考,开口说:“一会儿我本来准备开个会的,你既然请假我就先告诉你吧。” “你也知道,我们去投标的时候,展示区是得分最低的一块,还有很大的优化空间,但是我跟老李谈了谈,他说他想不出更好的立面了,所以我在想集思广益,让大家都帮忙提提建议,有好的立意一定要跟大家分享,这是我们集体的荣誉和利益,我也不会委屈提意见的人,只要被采纳,展示区的设计名单上就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你的塔楼在竞标会上获得了好评,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看展示区,李工刚才也向我推荐了你,他说你很年轻,思维和想法都是黄金时期。” 这日新月异的变化让钱心一简直有点傻眼,从回标答疑到重新发标只隔了一天,从他说小蝴蝶是张草稿纸到李工推荐他又只隔一天,他一瞬间险些脱口而出:全部推翻李工他能答应吗? 不过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换做是他肯定没法答应。 陈西安一直让他别做完决定就宣布,冷静哪怕一个小时,不够周全的地方都会自动露出蛛丝马迹,投标还有几天,要紧的是先送陈西安去看病,自己也可以和他商量商量,他考虑事情向来面面俱到。 钱心一按捺住心里扑腾的小蝴蝶,面色如常的说了声好,然后回了工位,他打开电脑准备再查一遍图纸,等陈西安给他通知。 隔着挡板的李工唉声叹气,过了约有十分钟,还是站起来叫了他一声:“小钱,出去抽根烟?” 钱心一怔了怔,跟着站了起来。 —— 楼下的绿化区里有半片篮球场,维克在那里有固定球友,都是这栋大楼里的领导层,隔三差五的约一个早场,打完大汗淋漓的换衣服上班。 他热腾腾的抱着篮球上楼,边走边炫球技,将球立在指尖上转,作为迟到常客,打卡机旁边的Finn表示痛恨这种扣完钱还眉飞色舞的土豪。 维克意犹未尽,越过钢梯又开始带球,左冲右突虚晃,三十来米的走廊,他加起速来不过是两三分钟的事情,看见陈西安从卫生间的门口忽然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根本刹不住了。 陈西安仍然没有尿意,但是很想吐,他吃过早饭就胃就开始翻腾,到了公司被满屋子的咖啡气味一激,立刻就捂着嘴逃向了厕所。 那碗粥算是全交代给洗手池了,一片狼藉他放水冲了半天,又折了手纸将边缘的水擦干净,这才准备离开卫生间,外头砰砰作响,但他烧着有些迟钝,只以为是倒垃圾桶的大姐在敲桶,便没经心的走了出来。 走道里霎时乍起一声响亮的“嘿”,陈西安转过头,就见维克以一种飞奔的姿势向他扑来,他的速度很猛,块头比自己还大,陈西安心里打了个突,脑子里才闪出要躲的念头,就已经被西方人壮硕的体格给撞得跌了出去。 后背撞上硬滑的地板铺面时,陈西安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痛—— 撞的是皮肉和骨头,可他觉得碎的是五脏六腑,那种龙卷风一样的剧痛从身体的内部旋出来,让他克制不住的叫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凄厉,陈西安睁开眼,瞬间的眼前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紧接着身上猛地一沉,他仿佛又经历一场胸口碎大石,维克重若千钧的拿他当了垫背,大骂着fuck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种打击犹如以毒攻毒,陈西安被他撞得像油锅里没死透的鱼一样弹了一下,眼前一花,再次看见了雪白的吊顶板,虽然是天旋地转式。 胸腔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陈西安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窖,那种恶心感如同爬虫一样顺着食道溢上来,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坐起来,否则就会吐在身上,但是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 意识也开始模糊,陈西安贴在地上的手用力的抓了抓,发出了一阵呓语似的声音:“心一,扶…我起……” 接着他吐出了一些腥热的东西,坠入昏迷前,他只抓到了一把深冬里冰冷的空气。 他的叫声太不对劲了,维克手忙脚乱的打了个滚,滚到旁边的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登时吓坏了,地上的人口鼻里全是红黑色的血块,趟过脖子沾湿了白色的衬衣领,对比强烈得触目惊心。 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中透出死灰来,整个人保持着被自己撞倒的姿势贴在地上,右手在地上虚握成成拳。 维克回过神来,心里的愧疚登时如洪水绝提,他伸手去拍陈西安的脸,用上了力气对方也毫无回应,他嘴里shit、fuck交叉的吼着,让全组的人都出来。 王巍听到喊声从屋里跑出来,他动作够快,出来的人还不多,因此一眼就能看见陈西安和他脸上的血,他心里咯噔一响,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王巍飞快的跑过来蹲下,同时手里已经动作不停的打完了120,正当他琢磨着给钱心一打电话的时候,维克背对着他扎了个马步,让他帮忙把陈西安抽到他背上去。 307医院离公司不过两公里,救护车调动快的话,他们到一楼等十多分钟应该就到了。事不宜迟,王巍连忙把昏迷的人抬上了他的脊背,然后一堆人火烧屁股的冲向电梯。 钱心一和李工在最角落的吸烟室里,对楼上的动静一无所知,李工快了被强势的迈尔斯逼成神经病,说了些自己的不容易,自己并不适合做设计,然后希望他能好好想想展示区。 钱心一说他会的,从吸烟室出来,二层的人也已经到了大厅,他还没走回工位,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翻起来一看,不是预料中的陈西安,而是王巍。 “小钱,西安昏过去了,现在我们在大厅等救护车,你赶紧下来。” 钱心一心里一惊,没由来想起了今早乱跳的眼皮,这让他心里掀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连电话都来不及挂,转身就往电梯间跑。 等他投胎一样冲进大厅,一眼瞥见的是陈西安衣领上的血,脸上的早已被细心的王巍收拾了大半,但是那块红斑也足够吓得他魂飞魄散了,哪有人感冒到吐血的。 钱心一开始膝盖发软,心跳重如鼓捶,不过想要过去的急迫战胜了这种反应,他脚步仓皇的靠近被维克背着的维克,抓住了他垂在空气里的右手,触感仍然是熟悉的烫意,他用力的捏紧,然后去拍昏迷人的脸。 “陈西安,醒醒!喂!” 大家都被他暴起的喊声吓一跳,只有王巍明白,他突兀的音量之下,藏着怎么可怕的恐惧。 救护车来得很快,钱心一蛮不讲理的把维克挤下了车厢,车厢里的医生开始紧急的对陈西安进行检查,他孤零零的缩在角落,只能抓着他的脚踝,连给习涓打电话都忘了。 落地后,陈西安很快就被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推进了急诊室,钱心一趴在玻璃上往里看,只看到了遮挡的医用窗帘。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自己驱车赶来的王巍半抱着搂住他拍了拍,很温和的说:“就医很快,没事的,别绷这么紧。” 钱心一不做声,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的心脏跳得很急,精神也处在高压的焦虑之中,被王巍拉倒等候椅上坐好就半天不动,一直盯着急诊室的灯。 他不愿意想事情,但是思绪无法掌控,他现在后悔得想哭,为什么看病要一拖再拖。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不多久出来一名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钱心一跳起来跑过去,说是患者的恋人,这名医生见多识广,倒是没有露出歧视,只是严肃的提醒他,这种关系不具备手术同意书的条件。 钱心一当场呆若木鸡,好在医生提醒他赶紧给家长打电话,他才拨通了习涓的电话,运气好接通顺利,习涓比钱心一崩溃得还厉害,陈海楼夺走了电话,让医生在录音模式向他交代了病情,并尽量简洁的阅读了手术同意书的内容,陈海楼说同意,并且把家属的权利交给钱心一。 他并不是重感冒,而是流行性出血热,这是钱心一闻所未闻的疾病,他绷得像个石像,心里压抑的老想用头撞墙,因为总觉得喘不上气,所以他一直蹲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带着口罩的医生推开门,疲惫却坚定的告诉他,手术成功,24小时之内醒过来之后别让他睡觉,到明天晚上就能度过高危期。 然后,医生很正式的要求钱心一去做个检查,因为病人的疾病具有较强的传染性。 钱心一嘴里说好,浑身的力气霎时流失,他想站起来,结果不知道是蹲久了腿麻还是其他,半起的时候忽然又朝前面扑了出去,狗吃屎似的趴在了走道上。 王巍来拉他,一时还没拉起来,起来之后发现他双眼通红,平时挺强势的一个人,这会看起来却有些可怜。 第98章 陈西安被转移进了普通病房,钱心一想看看他,结果被量体温、调输液的小护士嫌弃碍手碍脚,一个白眼把他掀到阳台的门槛外边站住不动了。 冬季一天中最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裤腿上,很快浮起一股暖气似的热度,钱心一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它,差点被那点温暖烫的热泪盈眶。 也正是这种温度对比让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只穿着毛衣就跑出来了,不过上身僵硬,此刻还没觉得冷。 小个子护士焦头烂额的忙完,要交代他看好输液瓶,结果转头一看,语气忍不住天使起来,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实在有点危险。 “喂……额,那个家属是吧,你注意好吊瓶,快完了立刻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叫我,记好了,一直到明天这个时候,输液都不能间断。还有,他要是醒了,立刻叫医生来看看。” 钱心一点点头,她端着托盘出去了,这时他才终于得空,有了靠近陈西安的自由。 睡着的人整个陷在白色床单里,因为每天在一起,钱心一也不知道他瘦了多少,此刻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好像终于获得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份安宁,钱心一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竟然在心里察觉到了恨意。 这个花言巧语说不感谢命运只感谢他的人,却把他吓得像个傻逼一样。他两眼一翻像个甩手掌柜,留他一个人面对一笔魂飞魄散的烂账。 钱心一把手从被子边缘伸进去,摸到陈西安的手指,拽紧的力度像惩罚一样,能让清醒的人觉得疼痛,昏迷的人却纹丝不动。他像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僵了似的打起了寒颤,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正中隐隐刺痛。 这种消息太可怕了,他承认他吓得屁滚尿流,这十年的时间他没有一点长进,急诊室还是他的噩梦,只是梦里的人换了一个。 钱心一把头埋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心里崩溃的想道,要是还有下一次,那就让他这回好完就滚蛋! —— K组的跟来的同事等在走廊里,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的表情都是大写的囧字。 陈西安这个人太正派了,很难让人把他和变态、基佬这种字眼联系在一起,尽管他跟钱心一关系好到离谱,大家也都只当他们是好基友,然而一经提点,那便是细思恐极。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一起…过日子,甚至那些出类拔萃的作品,都是……出自同一个屋檐下。 王巍去食堂给钱心一订了中晚饭,估计他肯定想不起要吃,距离陈西安度过高危期还有接近一整天,他必须全程高度清醒的盯着病人,一个人会很辛苦,不吃饭根本不行。可他一回来,就感觉走廊里的气氛不太一样了。 王巍是个心细如发的人,那种欲掩欲遮的眼神交流让他心里腾得起了一把怒火,恕他愚钝不通世故,他从来都没能理解,这些朝夕相处的人,在享受完别人的尊重和礼貌后,怎么能一转眼就露出鄙夷和猜忌。 关他们屁事吗?他们不知道别人的为人吗?都不是,王巍刻薄的笑了笑,独自抬脚进了病房。 嫉妒是一种无法自查的本能,它能让像空气一样轻的小事,变成天书一样的铁证。 维克因为愧疚一时没有进病房,陈西安还在昏睡,里头陪护的家属让他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万万没想到,他代收道歉的对象,居然会是楼下死对头组里备受信任的新人设计师。 站在撞伤陈西安的角度上,他该向钱心一道歉,他一个外国人,同性恋根本不能让他大吃一惊;但是作为GMP的高层,这两个人公然无视了公司的规则。 这个问题本来可大可小,钱心一的进步得到了他的认可,放在平时,他会不择手段的将他挖过来两全其美。 可惜如今正好卡在风口浪尖上,他们都是组里的代表,各自用优秀的作品折服了金融城的甲方,正是备受瞩目之时,这种时候暴露出恋人的关系,影响可想而知。 而且投标在即,杀了迈尔斯这个女人,她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放钱心一离开。 维克头痛的捂住脸,已经能预见到公司里接下来的鼎沸之声的议论了,不过真金不怕火来炼,他主观上愿意相信这两个年轻人,他们的设计,完全出自于本身。 他进去的时候,钱心一正在向王巍道谢,由于他的身份一下从敌人的下属变成了下属的家属,维克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外貌。 陈西安的模样排K组第二帅,仅次于他自己,不过脾气是公认的第一,他看上的人条件自然也低不到哪里去。维克看来看去,虽然没看出哪里配,却很诡异的也没看出哪里不配。 钱心一模样不差,只是维克的偶像是施瓦辛格,觉得他像个鸡仔,因此外形上输给了陈西安,不过他有一点很难得,他性格真诚,人也非常负责。维克仍然偏心陈西安,但也被他迟来的开锋给惊到了,他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讨人喜欢。 维克扯了扯自己还没来得及换掉的湿球衣,满脸愧疚的对钱心一说:“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我撞了chen一下,他就晕倒了,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钱心一听过医生的病情描述,陈西安是消化道出血,被维克毛躁的撞倒,一口老血吐得及时送得早,没让病情继续延误,出血热就是跟死神抢时间,越拖越没救,陈西安几乎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想起这个他就脊背发寒,钱心一连忙站了起来:“不,维克,我应该谢谢你,我现在走不开,过阵子等他好一点,正好标也投完了,我请你们吃……不,请你们去泡吧,C市的夜场随你挑。” 维克中文不好,医生的话没能听懂,他被感谢的满头雾水,但看起来好像不是自己的错,登时就解脱了,不过钱心一的下一句话,又让他雀跃起来的脸色沉了下去。 陈西安本来承诺今天给他答复,结果被他给撞昏了,掂量过利益和个人名誉的天平,维克心里其实已经拿了主意,他要改方案,按他对陈西安的了解,他觉得他九成都会同意,通常这种好人缘的性格,都不可能自私到只考虑自己。 时间紧急,而他现在无人可问,钱心一属于F组,不是他该问的人,维克心想,他只能先斩后奏了,医生说他明天会醒,那自己明天再过来一趟。 —— 病房里不止陈西安一个病人,那些家属进进出出的,其实动静挺吵,但钱心一还是觉得太安静了,因为六个多小时了,陈西安还是没醒来的迹象。 输液瓶都换过五瓶了。 他一直都没睡好,不醒再睡会儿也行,但是好歹给点动静,让自己不至于总想去摸他的鼻子底下。 没过几分钟,钱心一忍不住又去叫他,揪着他的耳朵往里灌:“陈西安,别睡了!” 王巍订的晚饭都冷透了,杨江才急冲冲的冲进病房,地板不知道被谁洒上了水,他的皮鞋不抓地,左脚打右脚的摔成了八瓣屁股,一边爬起来一边骂:“诶哟我日!谁啊这么缺德!” 杨江是个不靠谱的,但是钱心一看见他就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他不想一个人熬夜守着陈西安,夜里大家都睡了,陈西安要是还不醒,整个病房只有他一个人醒着,那种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杨江捡起公文包,过来搂住他拍了拍,接着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俯下身去看陈西安。 他的朋友瘦了不少,脸色也难看,不过头发下巴打理得干净,看起来和狼狈沾不上边,稳定的呼吸也昭示着他即使是昏迷情况也不错,倒是照顾他的钱心一很不像个样子。 担心和压力让他的表情显得很焦躁,他本人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笑起来勉强得要命,眼睛里的血丝浓得不正常,手无意识地在陈西安脸上一会儿摸一下,像在确认什么似的。 原来强势的钱心一,也会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 杨江这才意识到,他之前的想法一直都是错的,他因为私交,所以只看见了陈西安鞍前马后,却忘了钱心一这种人的本性,要么零分要么满分,一旦接受,他回馈的就是灵魂。 陈西安你个心机狗也是造孽,杨江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强行把钱心一拖到旁边空着的病床上捋平了:“睡!12点我叫你起来换班,闭嘴,你男人前30年都是老子的,争得赢么你!” 钱心一试着起了两下才发现杨江简直力大如牛,登时被气笑了,他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像被挖机碾过一样,浑身绷得酸疼:“放屁,我是他男人。” 杨江拉过被子给他来了个全埋,不打算跟他争辩:“好了陈西安的男人是个乖宝宝,该闭眼了。” 钱心一乖了两秒钟,忽然想起明天还得请一天假的事来,他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编辑好短信,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明天上班前再发算了,他不可能叫杨江请假守在这里,也不敢把陈西安一个人放在医院里,而且要是不出意外,明天迈尔斯他们应该都会来医院探望。 钱心一到了快换班的时候,才终于扛不住的睡了过去,杨江根本没叫他,让他一觉睡到了凌晨4点,他睁开眼的时候,因为面朝着陈西安的病床,所以一下就看见杨江弯着腰,垫着他的头在喂水。 钱心一猛地掀开被子弹起来,冲力弄的铁架床脚在瓷砖上滑动,发出两声让人牙酸的摩擦音,其他病人倒是没被惊醒,喝水的人却立刻揪起头来朝他笑:“慢点,你吓我一跳。” 他的声音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钱心一却被震了个激灵清醒,他没素质得倒回去,瓷砖再次发出揪心的惨叫,他被心底那种喷泉似的热流冲得鼻子发酸:“是吗?那我得再吓你一次。” 然后他就用被子把头盖了起来,陈西安心里发疼,又因为杨江在场而不敢放开手脚劝他。 他的麻醉还没散掉,于是给杨江甩了个眼神,示意他把自己弄起来,无奈杨江是个大贱人,他稀奇的跑去扯钱心一的被子,一边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回头跟陈西安说:“啧啧啧,哭了好像。” 陈西安估计他要被打:“你这辈子估计都拿不到他手里的外墙了。” 国企的人料事如神,杨江果然被暴起的钱心一闷在被子里揍了一顿,而且成功的与钱心一的新项目失之交臂了。 第99章 杨江痛恨当灯泡,但酸谁他都讨不到好,反而会被夹起来暴击,便眼不见为净的拖着被钱心一王八拳揍过地残躯去请医生。 陈西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目光顺势转向剩下那个,只见那位正用腿挑着被子,一副铺平好躺下的架势。 陈西安简直哭笑不得,知道杨江的口无遮拦伤了他成人的自尊心,他有心去哄,无奈爬起来都难,只能哑着朝他招了招手:“心一,来。” 钱心一刚被杨江嘲笑完,心里十分难堪,罪魁祸首还敢对他呼之则来,他的理智不想搭理陈西安,脚却不听使唤,迈了个大步直接跨到他床上盘腿坐下了,硬邦邦的说:“干嘛!” 他眼底的血丝很重,不是哭过那种泛滥的浅红,而像层层叠叠的茧丝,这是陈西安熟悉的纹路,但他们最近并没有熬夜,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处在一种高度的焦虑里。 陈西安叹了口气,真觉得自己是在造孽。 这是他重要到无可取代的表现,但是陈西安不喜欢这种辅证,之前钱心一蒙住头他就开始后悔,一个从前无坚不摧的人,因为他的感情变得不堪一击,钱心一憎恨这种脆弱,而这显然也违背了他的初衷。 他之所以爱上这个人,就是敬佩他有百折不挠的勇气,没道理自己得偿所愿,却要害他痛失所长。 陈西安知道自己吓到他了,杨江是个医盲,他把护士的话断章取义,告诉陈西安他得的是鼠疫,然后胡编乱造这个疾病有多可怕,他可想而知钱心一会有多担心。 不过没理他的危言耸听,只是想起了锦城那个满天花板里都跑着老鼠的客栈,以及请他吃饭和帮他落宿的余梁,不知道小辫子走不走运。 这个披着感冒症状的疾病误导了所有人,他倒下得如此突然,而且迅速经历了一场大难,钱心一被吓得屁滚尿流,有点埋怨气也很正常。 他的膝盖就杵在手旁边,陈西安曲起手指在他的髌骨上敲了敲,使用了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的必备技能,假装自己想喝水:“我有点渴。” 不久之前杨江才喂他喝过,但是钱心一已经选择性地失忆了。 那小护士千叮呤万嘱咐,病人现在的当务之急,一是多补水,不渴也得喝;二是多撒尿,没尿多酝酿。 钱心一把它们当金科玉律,巴不得他一天挂半桶喝半桶,然后上十遍厕所,闻言立刻就跳下床,把皮鞋踩成拖鞋,去床头的矮柜上倒了杯水,捏在手里准备坐下来喂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大概是不该喝凉的。 但是他们才过来,他慌张到刚才,什么生活用品都没购置,水是矿泉水,杯子是一次性纸杯,大概都是杨江趁他睡觉的时候去超市买的,也不知道他刚喝的水是温的还是冷的。 假设杨江要是没买,那他醒过来就连冷水都没得喝…… 彭十香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钱心一心里涌出一股自暴自弃的气闷,母亲的斥责单方面是对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根本照顾不好别人。 所谓照顾,并不只是每天的分工洗碗和做家务,陈西安一贯的包容让他忘了,他会遭逢无妄之灾,也会慢慢老去,当他倒下的时候,自己必须撑起剩下的一切。 钱心一咬了下嘴唇,把水慢慢地放了回去,他侧过来摸了摸陈西安的脸,声音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你等一下,我去弄点热水回来。” 陈西安被他陡变的态度弄得一愣,因为钱心一倒水背对着他,方才脸上的自责他没能看见,不过这个结果正中下怀,他便不求甚解的笑了起来:“骗你的,我不渴,就是看你不太想理我,找个话头而已。” 幸好钱心一的温情还没冷却,不然肯定要翻他一个白眼,他心里一酸,小声的嘀咕道:“我没有不想理你,我只是……” 后怕。 钱心一讨厌这种扭捏软弱的情绪,但是他现在摆脱不了。 陈西安骤然敛去笑意,心里铺满了愧疚,抬手去摸他的脸,打断了他的停顿:“对不起。” 钱心一露出一副石化的表情,这句道歉他接不起。他心里掀起一阵滔天大浪,委屈、恐惧和失而复得,这些情绪肆无忌惮的翻腾,煽得他的泪腺像中了邪一样。 他乖顺的将脸靠向陈西安的手心,眼眶发烫的哽咽道:“没有下次,就原谅你。” 疾病总是明显,而健康难以察觉,可即使是如此明显的疾病,都被他们拖到险些丧命,那么那些能致命的隐疾呢? 手术期间他其实还有些意识残留,那种洗胃管经过食道的感觉让他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他平生所求的并不多,现在必须要加上一条,钱心一和他都要健健康康。 陈西安用指腹刮着他微微冒头的胡茬,心想治疗的过程太难熬了,嘴里却虚弱的承诺道:“不敢有下次了,以后保证定期做全身体检,勤用善用网络搜索功能,争取把小病扼杀在摇篮里。” 钱心一绷不住的笑了起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后文,看过了规范的他总觉得这席话没有尾巴:“大病呢?” 陈西安瞥了一眼鼾声四起的病房,见没人有要醒的迹象,就捏着他的下巴往下牵:“没有大病。” 钱心一伏下腰去压住他干裂的嘴唇,以舌尖将其慢慢濡湿,这才感受到一片喜悦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含糊不清的答了声好。 他是认真的,陈西安擦边踩过生死线,他要是还不明白健康的可贵,那这一次的灾难总有一天还会上演。 他会去体检,会戒掉烟瘾,会学着把熬夜的习惯,改成哈弗四点半。 —— 杨江将医生请回来,万幸没有看到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 这位医生是个年轻的生面孔,不是白天做手术那人,他就问了问体温和感觉,留下了和那小护士如出一辙的医嘱,然后点点头出去了。 钱心一觉得他不太靠谱,打算等到上班的点,找那主治医生来仔细看看。 杨江白天还要上班,自己也累得够呛,大衣都没时间脱,直接交了钱心一的班,倒进空床上睡着了。 钱心一八百米加急的跑出住院部,随便在便利店抓了个保温杯和热水壶,付完钱再跑回来,陈西安的眼皮战争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他吓得毛都炸了起来,连忙蹿过来揪着脸皮把他掐清醒,问他……想不想喝水和上厕所。 陈西安困得神志不清,又见他紧张得要命,没忍心摇头给他看,便用意志力撑着眼皮,特别违心的说想喝水。 钱心一大喜过望,去卫生间哗哗地打了壶水,别人还在睡觉,插上烧又不合适,两人密谋了两分钟,一拍即合的看上了对面床位那大哥的插线板。 钱心一做贼似的抽掉别人的热水壶和手机充电器,把插线板拉到了门外面,把烧水壶放在阳台上烧,带上门动静不算很大。 他坐回去等水开,见陈西安又开始迷瞪,就想跟他聊点提神醒脑的话题,网上的段子他不想讲,毕竟自己都笑不出来,家里除了病床上这位,其他都是些鸡毛蒜皮,他思来想去最后瞠目结舌的发现,竟然只剩下工作可以聊了。 而且还没法正常的谈,其他人在睡觉,他只能用窃窃私语的音量。 他用手指把陈西安左边的眼皮撑上去,趴到他耳朵边上说:“办公室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陈西安果然立刻清醒了两分,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疲惫的心思活络起来,前因后果简单得不消细想,他咣当一下倒在了办公室,无论是从担忧和就医的层面来说,钱心一的表现都不可能还是“好朋友”的程度,大家会发现再正常不过。 这是事实,他们也没蓄意掩饰,只是被公开的时机不太合适。 他是病人,公司出于人道主义不得不对他仁慈,同事出于同情会藏起度量的目光,钱心一就没这种待遇了,他将会迎来他人生中难忘的一课,学着以一个同性恋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 如果他们打算长期留在一个地方,或早或晚,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经历。 陈西安捏了捏钱心一软软的耳根子,笑得居然还很悠哉:“知道了好啊,那我就能名正言顺的让那些小姑娘离你远一点了。” 钱心一拍掉他的手指,站起来去取水壶,无语得眉毛都飞了起来:“别扯了,公司里哪有什么小姑娘!” 陈西安把手臂缩回被子里,抿着嘴笑道:“你觉得没有那更好。” 这话题歪得画风清奇,钱心一走进卫生间倒水接新的,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陈西安哪怕病成一个二百五,他都比自己淡定。 他放好水壶坐回去,看见只露出一颗头的陈西安目光温和的问他:“心一,你怕不怕?” 他倒是不怕,就是有预感肯定会难堪一阵子,不过为了不在病号面前露怯,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吹了个天大的牛逼:“你见我怕过谁?向来都只有人怕我!” 陈西安缩在被子里笑了半天,没赞同也没反对,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钱心一粗鲁的推他的头,让他别笑了,陈西安被他一个牛逼吹得通体舒畅,此刻脑子清晰异常,他问了钱心一自己晕倒的细节,好将别人的人情记在心里,钱心一附议,说要好好谢谢维克。 提起维克,陈西安就想起了昨天夭折的弃权,虽然话没能说开,但他人都倒下了,便更没有坚持的理由了,这或许就是天意,也推波助澜的让他放弃。 “怎么了?”钱心一见他垂下眼皮,忽然就叹了口气,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连忙凑过去问道:“哪里不舒服?” 陈西安有些心灰意冷,想了想见自己似乎也不怎么生气了,就把维克的提议向他说了,结果钱心一听完表情冷得像块冰,盯着他半天不说话。 陈西安没料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正以为他要发火,却见他几乎是克制的吸了口气,强行将预料中的音量缩成了耳语,眼神却坚定得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听见钱心一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第100章 这句话动听得像情话,一下就戳中了陈西安心底最软的地方。 潜意识里他一直在等这声拒绝,他说不出口,而钱心一是张口就来,那种斩钉截铁的姿态让他的心砰砰直跳。 他了解这个人,所以不会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他们位置对调,陈西安相信为难也无法让他妥协。 他向来“任性”,不像自己,习惯了做一个好好先生。 剜掉的是他的心血,按理别人不该置喙,但是钱心一不是别人,而陈西安自己不甘心,如果没有这场汹涌的病情,那鸡窝现在已经是一个废弃的设计。然而就像谁都没想到他会病倒,鸡窝的命运也还是一场未知。 陈西安张开五指又慢慢地收了回来,心里冒出一点可耻的期望,他想,我想听他的理由,然后让他说服我。 “明知道不能中标,也不同意吗?” 钱心一听完简直更窝火了,可临到嘴边又不忍心训斥他,他病得可怜,又给自己找心理罪受,他的怒气在心里盘旋了一会儿,最后变成了一只名为心疼的小鸟,觉得他这种犯浑的模样真讨嫌。 他作势在陈西安脸上抽了一记,力气却轻得和抚摸没两样,然后他冷笑道:“‘明知道不能中标’是哪个傻逼告诉你的定论?” 陈西安被他刺了一下,不知道今日傻逼奖该颁给自己还是维克。 钱心一不关心他的回答,声音不敢往高了抬,咄咄逼人便从逐渐锐利起来的眼神里射了出来。 “你当时拼死拼活画出鸡窝的时候想过它不能中标吗?去竞标的时候想过它会被污蔑成抄袭吗?去甲方质疑的时候想过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吗?你告诉我,金融城这个标里,有什么是‘明知道’过的?” 一个都没有,这个标里全是所料未及,陈西安狼狈到无言以对,然而正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太重,所以他不想重蹈覆辙,让他的心血再被羞辱一次。 维克既然提出让他放弃,那就说明在他竭尽全力拉过关系的前提下,金融城的业主仍然没有给他他想要的定心丸,或许他们又内定了一家,或许没有,他能做到的就是去掉一切可能导致减分的环节,让K组的胜算再大一些。 陈西安假装自己站在维克这边,善解人意的冷静下实则心如刀绞:“……评委的阵容不会更改了,鸡窝虽然不是‘明知道’的项目,但可能性也高达4/3,上次答疑你也看到了。” 他是个病人……钱心一自我催眠了3遍,才把抽他的冲动变成了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陈西安,你有个毛病吧,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话锋瞬息万变,陈西安愣了一秒,飞快的在脑子里检讨了一番,想起来的却全都是钱心一的花样不讲究,于是他略带歉意的在枕头上摇了下头。 钱心一一脸“我就知道你没发现”的表情:“管的宽啊!袜子凑几天一起洗这种小事你都要管,不过在家里就算了,约束我的权利是我自愿给你的,但是金融城的评委变不变和4/3这种事情和你有关系吗?当然有,但是关系没有你想得那么大。维克找你谈过了吧,不然你一个小设计师,替他操这么大的心我就要不开心了。” 他在混淆是非,陈西安倒是不太管他洗袜子不勤快,他受不了的是那种时不时能在沙发垫子上发现臭袜子的“惊喜”,不过他后半句倒是对的,虽然结尾又歪了。 陈西安被他逗得开心了一点,笑了笑然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道理我都明白,但是我拒绝不了,要是结果和上次一样,大家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所以我说你管得宽,你的位置尴尬,替大家考虑是对的,那你的辛苦呢,白费了要找谁来算?谁也不找自认倒霉吗?” 陈西安确实做了这个打算,他相信自己一坦白钱心一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他甚至都没有回答的必要,他垂下眼当默认,很快听见对方的声音响起来。 钱心一:“陈西安,首先,你是局中人,思路本来就偏颇,你该来问问我。我喜欢鸡窝,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想让你坚持。” 陈西安痛下的决心开始皲裂,被掩埋在里头的本心蠢蠢欲动,他心口发热的说:“……好,我现在问你。” “有点晚,下次记得早点,”钱心一正色起来,说:“你现在不是负责人,你只是一个设计师,交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就可以了。” “至于行业链背后那些乌烟瘴气的黑幕,你现在不能考虑它,有一天它在你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那你的设计师的生涯基本走到头了。中标了当然好,中不了的时候,尽力而为就是我们自我安慰的借口,可是你这次算什么?算一个不战而退的逃兵。” 陈西安眼皮微窄,心想逃兵真是个贴切又伤人的词。 钱心一仍接着在说:“维克就算是领导,他也不敢命令你弃权,既然他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有原则才能当好设计师,而且一旦开始放弃,就坚持不起来了。还有同事,你不好意思拖累大家,先这么说吧,难道他们就好意思一脚踹开你投奔新方案?你要是有顾虑,我可以让巍哥帮你探探口风。” 陈西安伸出手来摆了摆:“这种事情现在没法说,真到了最后因为鸡窝再次失利,大家的心境难免会起变化,而且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维克的新方案估计都已经启动了。” 钱心一觉得很有可能,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做了一个让步:“那就看图说话好了,新成的设计要是比鸡窝好,那就用新的,要是没有,那就让它……” “滚蛋”涌到嘴边,他好歹有了点当过领导的自觉,想起要平衡各方面的能动性,连忙改了口:“做备选,一式两份看起来更上心,正好业主也喜欢选选选。” 陈西安的智商跳出拖累的圈子,觉得他的提议可行性倒是可以,不过鸡窝做备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还没来得及表态,钱心一就站起来溜到阳台上去取水壶:“就这么定了。” 他决定得如此愉快,陈西安再多说一句都是煞风景,很快他就被喂了一杯温水,那点温度顺着喉管往下走,将盘旋在身体里的冷意驱走了一些。喝完他拍了拍身旁的床板,说:“上来。” “不来”,钱心一虽然很心动,但是不敢上去:“分分钟睡着给你看。” 陈西安纵容道:“来睡,我睡不着了,替你看着我自己怎么样?” “一点都不怎么……诶我日!”钱心一撅着屁股准备落座,重心不稳的时候被他突袭,拽着领带扯得倒在了床上,他是个赖床分子,意志本来并不很坚定,半推半就的还是爬了上去。 陈西安抱住他,舒服的吐了一口气:“辛苦你了,我尽量好快一点,回去做牛做马的报答你。” 钱心一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不太心动:“牛马就算了,别吓我就谢谢你了。” —— 杨江醒来就见那两个大男人难解难分的挤在一张窄小的病床上,干搂不睡觉,大早上就秀,幸好其他人都还睡着。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酸气,钱心一揪起头来看他,小声传话:“才六点多一点,你要不再睡会儿,七点半我叫你?” 杨江掀开被子坐起来:“不睡了,吃个饭回家换衣服算了,你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钱心一回了个随便,杨江去卫生间囫囵洗了把冷水脸,很快出去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回来,发现有人起来了,钱心一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苹果在啃。 杨江把他的早饭放下,跟陈西安贫了两句,听对话今晚还要过来,钱心一让他别来了,杨江敷衍的说了声好,接着就走了。 走廊外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医院里的一天开始苏醒,九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钱心一把请假的短信发给了迈尔斯,让她帮忙借一台公司的笔记本带给他,然后一直到十点半都没收到回复,这实在有点不正常,不过他没能纠结上,因为给陈西安动手术的医生过来了。 他对陈西安做了些检查,又问了他昨夜的情况,然后告诉两人危险期过了,接下来的几天也很关键,要多排尿。钱心一跟他握手致谢,医生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去检查,在陈西安的驱赶下,他只能先仓促的做了个血、尿常规和心电图。 等他回去的时候,发现公司的领导已经来了,维克在和陈西安说话,迈尔斯则一眼看见了进门的他。 她的表情特别奇怪,愤怒里掺着惊讶,又似乎有种狂喜,钱心一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见她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就往走廊外扯,同时压低了声音说:“好啊钱心一,你电脑里,可真是藏着个好东西——” 第101章 钱心一反应很快,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潜台词。 他当时走得急,U盘还插在电脑上,文件夹开在他从家里拷来的图纸层,展示区的CAD倒是没有,但是Sketchup模型里有它的三维。 他有3个模型文件,一个是之前配合李工的尊顶塔楼,一个现在是配合小蝴蝶的塔楼,还有一个,他把塔楼和小蝴蝶放在了一起。 放在一张布景上感受视角会更直观,模型3是他在家里看的图,通常不会往公司的电脑里拷,然而世事难料,他也没想到他的文件一天一夜都没能“拷”完。 换个人可能就慌了,可是钱心一没慌,相反他还眯了下眼皮,心里有点不愉快。 连陈西安都不敢不经同意私自翻他的图纸,可想而知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图纸没收拾好怪他,但成年人也该有自持的道德和礼貌。 而且,藏?他犯得着吗? 这些人肯定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心力才把它频频冒头的冲动打压下去,甚至都不敢对陈西安提起,怕那人一句轻飘飘的怂恿,就让他的防线土崩瓦解。 小蝴蝶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虽然很多人都不讲,但是处事原则是他自己的,和别人关系不大。 早拿出来他就是恃才傲物,得罪李工免不了,同事也会觉得这个人急功近利;不拿也有问题,面前神色复杂的组长就是证据。 她脚步匆匆,显然是为了避开维克的耳目,好在接下来杀他个措手不及,钱心一不做抵抗的被她拉出去,停在了在走廊尽头的拐角。 迈尔斯抱着手臂,眼睑从一个眨眼里向上翻起,斜着飞出来的眼神实在不算友善,她看着钱心一,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等他回答。 这瞬间钱心一忽然想起了高远。 不管高远的才能和领导力如何,钱心一心里明白,他这辈子都遇不到能像他这样,任他为所欲为的领导了。当然那时他自己的定位不对,不过这和高远无关。 迈尔斯不是他一抬眉毛就能质问的对象,介意通过神经元传到面部的时候,就成了一个笑,钱心一一脸无辜的说:“藏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迈尔斯眉毛一拧,右手从臂弯里猛的伸出来,十分大力推了他一下,嗓音陡然尖锐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傻啊,钱心一!我都看见了,你模型图里塔楼下面的那个……那个展示区!” 她本来想说“东西”,然而那个振翅欲飞的三维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是女性,这种纤细轻盈的立面就像她钟爱的奢侈品,哪怕贵到她买不起,她也不忍心抹黑它。 钱心一被推的退了一步,嘴上却踩着他的道理,承认得非常坦荡:“对,那是我的设计模型。” 他并没有说展示区,不过这种细节迈尔斯不关心。 她冷笑一声,下巴扬起的弧度显得很高傲:“我看过你的模型,细节优化得无可挑剔,哪怕你是个天才,手速再快,这也不是一两个昼夜能完成的进度,这个蝴蝶和你最初的塔楼方案是一个模式,它很早就有了,是吧?” 其实并没有很早,他在鸡窝的尖锐的张力里挣扎了很久,但只要是在他们出发去投标前的一秒,对于迈尔斯而言就是“很早”了。 钱心一整晚没睡,精力早就烂成了稀泥,也懒得做无谓的解释,嗯了一声,牛头不对马嘴的提醒道:“这里是医院,小点声。” 他的语速和语气都挺善意,正常人听见这句都该压低声音了,迈尔斯却截然相反,她自今早看见他的模型开始,脑子里就像涨了个气球,被无数的揣测撑到爆炸的临界,此刻被医院这个导火索一点,理智登时碎成了渣。 她瞪仇人似的盯着钱心一,眼底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痛心,语速咄咄逼人:“妈的!很早就有了你不告我?展示区我们组改了多少次你知道吗?5次,我每天把老李逼得恨不得跳楼,他三天两头的把方案改来改去!” “老李到现在还恨我,而我一直觉得我对他的刻薄是值得的,起码最后一个方案拿得出手!可到了今天早上我才发现,我一直在和老李自以为是的互相扇耳光,响儿全都进了你的耳朵,这戏你是不是看得很爽啊?哦,对了,应该还有K组的chen,呵!你们竟然是情……” “够了!”钱心一沉下脸,终于在她负气的最后一句里明白了她今天的攻击性来自何处。 按理来说,小蝴蝶是个人设计,他愿意把它印在卫生纸上去擦屁股,别人都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它在关键时刻出现,迈尔斯只会狂喜,就是要算账也是竞标后的事情,而且她能给功臣什么惩罚? 她现在之所以气得仪态全无,都是因为陈西安。 就算鸡窝被指相似,它仍然是展示区里最夺目的设计,迈尔斯不得不承认,F组这点不如K组,好吧,是逊色一……截。 她和维克交锋多年,并不是输不起,她没有办法接受的是她在前头竭尽全力,有人却在后头扯她的后腿。 昨天爆出的恋人关系让她既惊讶又震怒,这两人性取向有问题可以私下再议,工作才是正题,不过鸡窝优秀,自己组里的塔楼也不赖,算来勉强扯平。 今天的模型才是致命一击。 F组与赛劲仅有2分之遥,而当时的展示区倒扣了3分,迈尔斯只要一起“如果当时有这个展示区”的念头,整个人就想歇斯底里的发泄,这种时候她已经想不起矜持这种东西了,满心眼里都是钱心一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 人性总是多疑,而揣测从来都钟爱恶意,陈西安一倒下,听Finn说他跑得像魂都掉了,迈尔斯克制不住心里的猜忌,她翻来覆去的想,他是不是为了他的情人…… 钱心一苦心经营着他那点少得可怜的耐心,准备和迈尔斯好好谈谈,谈不拢F组他肯定呆不下去,K组肯接他也洗不掉被扫地出门的标签,他什么都没干,没有背黑锅的爱好。 钱心一避开一辆救护床,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楼梯,往下通往大厅,大厅外面有自动贩售机,他拧着眉心的率先走起来:“我请你喝水,边喝边聊吧。” 迈尔斯被他吼得怔住了,不想喝叛徒的水,可钱心一还在走,于是她不得不跟了上去。 如果王一峰在这里,大概又要夸他所向披靡了,但嗓门大赢不了吵架,得有道理,他的战绩是靠说服力累计下来的。钱心一独自带队多年,万事统筹兼顾,写文和说话都条理清晰,凶起来还振振有词,不披靡也不容易。 迈尔斯接过一罐听装咖啡,铁皮冬天在室外冻得冷飕飕的,她拉开耳环仰头灌了一口,透心凉正好浇小心头的燥火。 钱心一也拿着同样的咖啡,他没喝,直接揣进了裤兜里,大概是他穿得太少,杵在冬日接近零度的室外空气里,所以声音也显得冷冰冰的。 “迈尔斯,你关心的两个问题,当事人是我,解释权也在我,我现在告诉你,要是和你心里的答案不一样,那只能仁者见仁了。” 迈尔斯也是第一次见到攻击性这么强的钱心一,强势如她也懵了片刻,他十月份进公司,到现在正经没跟完两个项目,给她的感觉就是闷头干活却不会说话。 可他现在的架势,简直像是两人地位颠倒了一样。 钱心一不是在装高冷,他是真的冷,下来了之后才知道不该装逼,他没带大衣,而陈西安的衣服沾了血,为了避免传染被拿去消毒了。 他每说一句话,口鼻里的白雾就狼烟四起,这让他自己有种发自肺腑的错觉。 “第一件,我跟陈西安在一起一年多了,进了公司之后发现才规定奇葩,GMP是个好公司,可对象也是好对象,分手和辞职,换你你选吗?” 迈尔斯没说话,她早过了有情饮水饱的年纪,而且正因为拼搏单身,更明白真心人难能可贵。 钱心一接着说:“他还在危险期,这样不应该但我还得请假,所以你也看得出来,我很在乎他,不过这和我不拿出展示区没有关系,就像你和维克一样,我们在工作上也是竞争关系,谁让谁都是侮辱。但是我的设计和他有关系,非要说实话,我的图纸都是他逼出来的。” 迈尔斯眼神剧烈一动,忽然开始面对面的盯着他,想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钱心一和她对视:“维克接到消息比你早一个多月,这个你想查肯定能查到,我接到塔楼分工的时候,陈西安的展示区就已经成型了,我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设计图,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概念,你见过他的图纸,视觉侵略感很强对不对?” “为了打破这这困局,我才临时决定自己画一个展示区,当时没想到能出到这种程度,组里的展示区有老员工负责,你觉得那时的我什么把握都没有,跳出来揽两个区合适吗?” 迈尔斯皱着眉头,看来能接受他的理由。 然后钱心一撒了个免去麻烦的小谎:“而且我们去投标的时候,它都没成型。” 这话只有去他家里的电脑里考究了,迈尔斯怀疑的说:“真的?那重新开标了,我也没听你提过它啊?” 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李工不放弃展示区,我是不会提它的。” 迈尔斯:“……” 她无法理解。 —— 病房里剩下的上下级也在对峙。 维克先下手为强的说:“chen,我们昨天讨论出了一个展示区的新概念,你要看看吗?” 陈西安靠在床头铁架子上,人看着还很虚弱,不过精神不错,他还开了个玩笑:“我这几天没法用电脑,你只能用qq截图给我看了,心一得照顾我,你介意他看吗?” 维克本来有一点心虚,不过见他不介意,登时也放心了,他哈哈大笑道:“当然介意。对不起昨天我撞到你了,本来该谈的事情也没谈成,我很抱歉,不过这件事我必须得到你的确认,因为你是原方案设计师。” 这已经是很客气的尊重了,陈西安很少得寸进尺:“谢谢,不要紧,说句话而已,那我向你表个态吧,我不同意撤掉我的展示区。” 新概念都出了的维克呆掉了。 第102章 业主不让工人进电梯,不全是因为脏,毛坯时候的房子无所谓脏不脏了,哪都一样的,原因比较复杂,一是管理问题,二是电路还没走通,三是电梯在使用前,必须有安全测试时间,他们这样考虑其实是对的。 至于迈尔斯,我个人觉得她是个中间人物,谈不上好坏,和维克没什么区别啦2333 不过等陈西安表完态,维克的的嬉皮笑脸就又回来了。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陈西安的腿,说:“你会拒绝,我其实有点意外,以我对你的了解,还以为你不是一个会让我和大家为难的人,不过……” 维克笑了笑:“站在前辈的立场上,你现在的选择是我更愿意看见的,你有才气,也有骨气,这很难得。” 因为年轻,所以才有不甘心的坚持。金融城不过是无数标书中的一封,以后还很长,年纪越大经历越多,以卵击石的次数多了,脊背自然就弯下来了,趁傲骨还在的时候,是该刷刷存在感。 陈西安:“谢谢。” 维克摇着头,对这声感谢受之有愧:“言归正传,你的设计我当备选了,不要怪我,等新方案弄出个样子了,我让安迪送过来给你看看,有意见你提,这是我们整个组的作品。还有,下周就开标了,你病成这样也干不了什么,好好修养,汇报材料也不用你操心了,等着看完整版吧。” 他说着起身准备走,陈西安连忙叫住他:“维克,新方案我没法参与,不用给我留名额,我不在事情肯定都是巍哥揽,时间紧也别让他来回跑,转到我邮箱就行了,心一他不会看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你就给我好好提意见,”维克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不担心这个,我记得中国有个说法,叫字如其人,对我来说,我们的图纸也是灵魂的,小气还是大气,立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 迈尔斯说别让她再看见假条,可到底还是给钱心一准了假,她再生气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而且陈西安作为她致力于想挖的墙角,最近又一直很倒霉,别扭之外,她还是同情他的。 她走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老实人就这点好,说话别人不太怀疑,钱心一说的她心底也信了六七分,不然态度也不会软下来,就是还很生气,气这小子一根筋,气自己组时运不济。 她回去肯定要找李工谈话,不过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钱心一焦头烂额,索性一点心也不操,亲疏有别,他目前能顾好陈西安就不错了,其他等回公司了再说。 明天是新给的截止日期,他再请假自己都过意不去了,可陈西安的爸来不了了,腾出他妈来却还在等审批手续,病房里没人也不行。他一抱头想起了自己的妈,彭十香退休在家,紧接着就是周末,她常年在医院做护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没脸劳烦她,自问也请不动她。 他惆怅的回到病房,发现维克已经走了,而陈西安在跟那个小护士说话,和颜悦色的颜值力全开。钱心一多看了两眼,觉得自己的心态可能有点问题,危机意识没有,只觉得这厮有阴谋诡计。 他靠过去,正逢小护士换好吊瓶,比了个ok给陈西安,又点了个头给自己,端起托盘就走了。钱心一坐回椅子上,顺手就给他倒了杯水:“背着我干什么呢?” 陈西安接过来,笑着望文生义:“没有,我面对着你呢。” 钱心一用眼神晃了下水,那意思是让他喝光:“净瞎扯,赶紧交代。” 陈西安喝了一口把杯子凑过来,抵在他干裂的唇边:“问下护士有没有推荐的护工。” 钱心一愣了一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正愁这个事情,家长都不在,兄姐妹都没有,两边合起来只有一个6岁的刘易阳,小屁孩子还得要人照顾,根本指望不上。师父闲归闲,可他年纪大了,血压又高,受不得累,他要想上班,那就只能请护工了。 好在他们经济条件还凑合,护工不至于请不起,但别人照顾得再好,总归是不放心,更何况这事还得他一个病号来操心,钱心一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头柜,登时烦的不行,他说:“我来问,你别管了。” 陈西安指了指床头柜:“你的包在里面,迈尔斯给你带过来的,你看着点。” 钱心一拉开一看,心里有点感激,也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跟她发脾气。钥匙和钱包都在包里,这下可以直接回家拿东西了。 他好了一声,握住陈西安的手把水仰头灌了,问他还喝不喝,陈西安说不喝,他就扶着他躺了下来,静下来疲惫就汹涌而来,距离他的危险期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困得神志不清,眨个眼都怕睡过去。 设计岗在熬夜方面算是比较能抗,连着好几个通宵是常有的事,但和这种24小时一分钟都不敢懈怠的熬法不一样,下巴上好像装了个配重块,拉得头都直不起来,沉沉的往下坠,思维胶着成了浆糊,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钱心一定了个闹钟,然后开始哈欠连天的给他讲笑话,陈西安拼尽意志力给他捧场,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铃声才姗姗迟来,两人精神一松,同时将头一歪,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睡着的钱心一大概是有点冷,先是两条胳膊无意识的摸进被子里,一条折起来,一条搭在陈西安的腰上,后来不知怎么演化到上半身都埋了进去。 他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懵头懵脑的还以为是一觉睡到了晚上,想坐起来头顶像压着泰山才觉出不对,夜里也不该黑成这样。 他清醒了些,被捂得缺氧的感觉却此消彼长,手臂下压着恒温的躯体,消毒水和汗味掺杂着往鼻腔里冲,周遭的动静也慢慢钻进耳里,钱心一打了个呵欠,慢慢从被子底下爬了出来,坐直的过程里不知道哪几个动作扯到了,胸口像被针刺过似的。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身体疲倦的信号,来得快去得也快,乍一眼看见亮光他眯了下眼,侧卧的陈西安还在睡,不过因为被子被抢,肩膀露出来了一半,钱心一俯下身给他掖好被角,有种很想吻下去的冲动。 这次他真的会好了,虽然不会很快。 不过大庭广众的就算他不要脸,热情的病友家属也不答应,隔张床的大姐眼尖,瞥见他醒了,立刻招呼道:“小伙子,吃不吃饺子啊?都是好的,就是包多了,这老东西他吃不动。” 钱心一的五脏庙跟着苏醒,腹语瞬间八级,叫得他都怕吓醒陈西安,赶紧离床远了些,大姐豪爽,他也不能扭捏,笑着就谢过了。 吃了别人的饺子他还没完,又借了别人的大衣,托这位大姐看着点陈西安,裹紧衣服先去了护士值班室,拿到3个护工的联系方式,然后回了趟家。 两天一夜没回来,总觉得家里缺了点什么,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缺了个人。 他收拾了一些生活用品,又装了几套衣服,就匆匆赶回了医院,路过连锁的水果店,他下车买了一大堆水果,把陈西安的床头柜堆的都没摆下,剩下的给其他床分了,谢谢大家的照顾,饺子和插线板什么的。 杨江是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来的,翘着二郎腿在病床前削梨,给自己吃,陈西安安分的仰卧在床上,休息起来都特别省心。 然后钱心一开始打电话,护工基本都是他母亲那种年纪的妇女,照顾人比他利索得多,但是钱心一唯一的要求比较麻烦,就是要送饭,还有明天一早得来早点,他们碰个面。 陈西安的饮食必须少盐,医院的伙食虽然清淡,但对他来说还是重了。前两个都说除了不方便送饭,跟他掰扯半天,第三个答应得很爽快,钱心一就选了这个宋阿姨。 杨江片着小酥梨,用刀叉着偶尔施舍陈西安一块,无奈病人不稀罕他的嗟来之食,他就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满嘴喷醋:“啧啧啧,陈西安可真有你的,这霸王龙愣是给你掰成了人妻受,造孽哟。” 陈西安身残志坚的警告了他一眼:“吃你的。” “说一句都不行!”杨江把刀插在梨核上,满手汁水不讲究的就往兜里掏:“给你看个东西,你和你家那位可能有兴趣。” 他掏出来的是一张邀请函,抬头是他的新公司,落款是西塘集团,赫剑云的产业。 陈西安金贵的胳膊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夹在指缝里转了一面,看向杨江低声道:“西塘邀请你们干什么?” “还不就是你们画那别墅呗,哦现在应该叫宾至美术馆,这大老板想帮大家提升提升逼格,请了一个堆退休官员和企业家去参加第一展,开业大酬宾嘛,你们GMP的大佬们肯定也收到了,去不去?陶冶情操~” 别墅已经和他们无关了,陈西安把请柬从他侧兜塞进去:“谢谢,我们没什么兴趣。” 杨江显然就是想拉人下水,免得自己在艺术里寂寞如雪:“建筑和美术是不分家的,你怎么一点追求都没有。” 陈西安淡定的说:“是啊,我怎么这么没追求。” 钱心一选完阿姨心累,一屁股坐在床上往后一倒,压在了他的腿上,半路截话:“什么追求?” 陈西安:“艺术。” 钱心一:“这个啊,不追不追。” 杨江:…… 杨江呆了会儿就走了,钱心一不知道请柬的事,可这事注定和他过不去,8点多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很久没响起过的电话,小赵。 电话接通的时候钱心一就听见他没头没脑的说:“不是B1级的,妈的……连B3都算不上吧……别墅竣工了,师父,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当时的建筑设计总说明还是他写的,所以钱心一听得懂,赵东文说的东西是保温材料。 第103章 赵东文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要犯抽的去点那根烟。 别墅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一个正经项目,加上钱心一的冤屈,他对这个楼感情复杂,每次来检查都跟找茬一样,纠结了半年多,总算是得到了解脱。 监督站的人已经跟着陈瑞河走了,他还想再看一眼,就沿着环形的道路绕了一圈,绿化都还是光秃秃的树干,挡不住强势的北风,吹得烟气直往鼻子里钻,他被呛得受不了,就随手把烟扔进了路旁堆满建筑垃圾的空地,锈钢断铝烂钢筋,水泥硬块和土方。 冬季五点就黑的天色里,灯火都是明亮的光芒,他走出三四米,忽然在水泥地上看见了自己摇曳不停的影子,稳定的灯光是不会造成这种情况的,赵东文茫然了两秒,很快闻到了一种海绵烧糊的味道。 他一回头,就见他刚扔掉烟头的地方,起了一团盆口大小的火苗,赵东文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将它踩灭,然后他蹲下来一看,发现起火物是一块废弃的保温板。 一个连明火都算不上的烟头,竟然点燃了B1级难燃的保温板—— 那瞬间他脊背一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主楼,它矗立在夜色里,翘起的角脊和屋檐犹如一张黑乎乎的大嘴,像是要扑将过来将他吞掉一样。 他不敢想象要是有人蓄意纵火,或是以后内部电路老化起火,正好起燃点在这种材料附近,那这里外相连的6栋楼,会不会沦为一场火海。 赵东文慌不择路的跑进会议室,发现里头已经空无一人,他查了手机,发现陈毅为给他留了言,让他逛完了自己打车去九州国际饭店。 他打电话陈毅为没接,追过去饭局已经开始了,他的领导坐在业主旁边,而那里已经没了空位,赵东文几次想找他说这个发现,可是陈毅为被敬来敬去,忙的甚至有点烦他,赵东文越想越后怕,忍不住把钱心一的电话找出来了好几次。 席间觥筹交错,他实在如鲠在喉,干脆一横心去了卫生间,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 赵东文进步了不少,起码在说明问题的时候废话少了几斤,不用他多讲,钱心一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辞职的时候,别墅项目的保温板问题就已经出现了,赫剑云亲自选了老姚施工队,断了总包和管理公司的财路,他们要捞钱,就只剩下保温板这条蚊子腿了。 体量虽然不大,但找个小工厂出廉价材料,再花钱到大工厂买个标签和检测报告,贴上去靠肉眼谁都分不清正品和山寨。 这种仿造手段在工程上十分常见,大到面材小到螺丝钉,只要是能用的就有人敢用,这些人的心里装的不是万一,而是侥幸。 不过胆子肥到这个地步,钱心一算是又涨了见识,水货也就算了,还自动降了两个级。 不保温多装几个中央空调,这都是小事,大事是人赫总格调高,把室内土了吧唧的防火墙不知道干掉了多少,防火隔断他也不要,美术馆里画纸、绢布和木板多,一起火简直得烧得停不下来。 这事早就和他没关系了,而且出了问题也追究不到设计院,供货商的假报告、没验出来的消防局,他们才是责任方,但就像赵东文觉得害怕一样,钱心一到底也会担心那个万一,他经历过火灾,知道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要是能避免,他不会吝啬那几句意见。 “小赵,这涉及到安全问题,必须经过你的公司,陈毅为到高远都一定要知道,他们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打电话来问我不合适,要是我懒得理你,你就白打了。不过打都打了,我给你几个建议,你自己看着办,行吧?” 陈西安本来在削苹果,听见一些GAD的关键词,动作登时慢了下来,钱心一单手朝他摆了摆手,接着说:“保温板肯定有问题,但你用烟头点燃的那块不算数,它是废弃物,风吹日晒的里面成分有变化也可能,你明天去趟工地,问陈瑞河拿一块备料板,抠掉铝箔用打火机点给他看。” “燃不燃都拍照记录,然后问管理公司要施工数据,让他给GAD发明确的文字记录,保温板的检测报告重提一遍,施工期板外侧的保护层厚度给个数据。然后你需要回个带公章的联系函,照片贴进去,规范里对保温板和防护层的要求全抄下来给各单位发一遍,要求他们按规范施工,最后用黑体加粗强调一条,保温板只有检测报告,没做过现场试验。” 赵东文在电话那边狂记,一边心虚的问道:“那都糊上墙了,才发会不会……” 钱心一嘲笑道:“会什么,马后炮?” 赵东文笑了两声,不敢说是,钱心一觉得自己差不多该挂了:“该发就发,你怕什么!到时候总包反过来咬你一口,说你当时签字同意它是B1级了,你就知道马后炮有时候也是个褒义词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掉扔在了床上,忍了忍没忍住:“槽,一群钻进钱眼里的傻逼!” 陈西安听力理解满分,基本明白了问题的症结,他把苹果对切成两半,一半往钱心一嘴里塞,一边好笑道:“都不管事了还能气到你,看来赫剑云找的队伍还是挺厉害的。” 钱心一啃下一块放在嘴里嚼,翘起右手的食指摇来摇去:“错,最厉害的还是赫剑云,这么烂的队伍他能一下找到三,还敢放心大胆的用,你说他不怕出问题吗?” 陈西安揪住他动来动去的手指,温柔的将它压了回去,一语中的:“不是,应该你觉得是问题的问题,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钱心一愣了一下,接着耸了耸肩:“也对。” 病房里新来了一个病人,他今天没单人床的福分,只能跟陈西安挤一张。他啃完苹果去洗脸刷牙,回来发现陈西安躺在正中没给他让位子,便把热毛巾糊在了人脸上:“往右边挪25cm。” 陈西安任他在脸色乱搓:“不挪。” 钱心一按着毛巾往下,让他的眼睛露出来,发现他在笑,便挑起半边眉毛质问道:“那我睡哪?” 陈西安抬起下巴方便他擦脖子:“你回家睡,不想跑出去定个宾馆也行,这床太小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我自己没问题。” 钱心一听了不高兴,鉴于他是个病人不跟他计较,蛮力上手推:“不行,我困的都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了。” 陈西安哭笑不得的被他推出一截,见他把毛巾往椅背上一甩,跟着就爬了上来,只能又往后退了一点。 其实没觉得挤,钱心一沾住枕头就迷了,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陈西安枕着这种节奏,跟着也睡了过去。 宋阿姨很守时,说八点就八点。她是个小个子妇女,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发髻,看着就很精明的那种大妈,钱心一跟她打过招呼,还从食堂给她带了一份早饭,顺便又重申了一遍要求,中晚饭,清淡营养少盐。 阿姨答应得很爽快,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终究是提上公文包走了。 公司是钱心一的另一个战场,以往笑嘻嘻同他道早安的前台姑娘这次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进门了一样,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逐着他,视线尴尬而别扭。 钱心一本来准备了一个八颗牙的微笑,打完卡一瞬间脸上只有烦躁,他越往里走,遇见的表情就越精彩纷呈,有的埋头走开,有的面露抵触,不过也有的淡定的和他打招呼。 F组的反应跟走道里差不多,像在跟艾滋病打招呼一样,李工更是连头都没抬,不知道是针对他的性取向,还是他的展示区。 钱心一沉着脸打开主机和显示屏,对这种陌生诡异的氛围十分不爽,他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鄙视成这狗样,不过就像陈西安说的,不管是他还是同事,都是习惯了就好了。 迈尔斯九点准时出来,发现他到了办公室,拍拍手让大家半小时之后准备开会。她私底下做过了准备,会上李工主动放弃了展示区的设计,尽管大家心知肚明,迈尔斯还是假装没发现钱心一的小蝴蝶一样,让大家赶紧提出新的方案,钱心一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散会后迈尔斯单独留下了他,没事人似的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小蝴蝶的图纸提给她,钱心一答非所问的说:“迈尔斯,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展示区抱了多大的把握?要是我们没能中标,你把人心都搅散了,以后还好合作吗?” 迈尔斯垂下眼笑了笑,眼底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悲哀:“钱心一,并不是每个人都向你这样倔的,大家出来混,混的不就是年终奖吗?至于成就感……它算个屁!” 她抬起头,目光犀利的说:“你也不要觉得委屈,要是我们真的中了标,我记得你的功劳,这还是小事,你的作品会摆在整个环球金融城的中心广场上,被成千上万的人夸口称赞,这样的名誉,不是你把它藏在电脑里,就能得到的。” 钱心一知道她说得是对的。 第104章 小蝴蝶的图纸钱心一没往U盘里拷,迈尔斯等着它重新做成本预算,就又准了他半天假,让他回了趟家。 她的状态有点亢奋,钱心一怕她过后失望越大,就连忙用鸡窝的前车之鉴向她泼冷水,迈尔斯不爱听这话,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走。 用半天回家拷份文件时间搓搓有余,他不放心陈西安,便又直接去了医院,走之前还有点闲心,从床头和飘窗上捡了几本书,都是陈西安之前在看的。 刚过11点,王巍竟然也在,医用餐桌成了工作台,陈西安靠墙坐着,正用没打点滴的左手在滑鼠标。 工作强度大的画图员基本都有腱鞘炎,所以很多人都练出了左右手,陈西安左手的速度也很快,他大概是看图看深了,总是下意识的抬着右手,想去键盘上戳两下,最后又不得不放回去,大概是别到了静脉里的针管。 他的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目不斜视的盯着电脑,那种专注的模样让钱心一想都没好意思发火。他们过去的生活太忙碌了,陡然被迫停下来,他一定很无聊。 钱心一就杵在门口,看他跟王巍偶尔低声交谈,小幅度的摇着头,无框镜在某个角度里反着粼芒似的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多么日理万机的一个CEO。 宋阿姨在床尾的板凳上织毛线,他们的话题她都听不懂,在她的观念里,需要用电脑谈公事的人都是大写的人才。 王巍关了电脑,一抬头瞥见了他:“吓谁呢你?” 钱心一把勒红手指的书袋子换到左边提着,假装自己刚来:“谁也不吓,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陈西安把眼镜摘下来,笑着当复读机:“你怎么也这个点来了?” 王巍扬了扬手里的电脑:“来谈公事。” 钱心一把书往病床上一放,旷工旷得底气十足:“来办私事。” 王巍笑了笑,说:“家属来了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电话联系。” 钱心一勾肩搭背的把他送出病房,说了声谢谢,陈西安骤然撂了挑子,摊下来的活肯定都是同事分了,王巍的额外照顾他都记在心里。 王巍笑了笑,根本没把这些当事。 钱心一回到病房,陈西安已经在翻书了,他从页面里抬起头来:“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还从家里来了。” 钱心一歪七扭八的将下巴撑在床上,把小蝴蝶“转正”的过程跟他交代完,还觉得有点烦,他说:“怪我咯?” 陈西安伸长胳膊从柜台上揪下一根香蕉递给他:“当然怪你了,谁叫你这么有才。” 钱心一被他夸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愕然了片刻一把夺下香蕉,笑着骂他:“我跟你说辛酸往事,你拍什么马屁。” 陈西安还在一本正经:“没拍马屁,我发自内心呢。” 钱心一慢吞吞的撕香蕉皮:“你赶紧闭嘴吧,想雷死我。” 陈西安凑过来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面孔终于没了玩笑的意思,他似乎措了会儿辞,才说:“心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我发现它存在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你的小蝴蝶既然生在了金融城的标段里,也该从这里飞出去。” 钱心一一瞬间竟然有种胜利在握的错觉,然而错觉就是错觉,不过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释然了一点点。 宋阿姨要准备病号饭,十一点离开了医院,离开前钱心一给了她一张纸和一个保温饭盒,上面是他百度到的食谱,又经那小护士认可过。 一个小时之后,宋阿姨带着保温盒回到病房,端出来的粥和汤钱心一是满意的,他以自己的厨艺作为基准轴,色香都没什么要求,只对味道有执念,尝不到盐味就是巅峰之作。 他体内的水电解质平衡紊乱,初期饮食必须特别注意,钱心一不能陪护他,突然犯了强迫症,让陈西安吃什么之前都百度一遍,免得中毒。 他自己大概也发现自己有点叨逼,摇头晃脑的自我嫌弃:“我上起心来果然自己都害怕。” 陈西安登时就笑了,心里又十分感动,钱心一过日子随便,他嫌弃过他不上心,那位自己吹了这个牛逼,没想到竟然是动真格的。 他点滴打多了嘴里发苦,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钱心一是个重口味,哪怕想跟他同甘共苦都吃不下这些缺盐少酱的汤水,自己去食堂点了份外卖,因为拿不准阿姨吃饭没,便给她也带了一份。 宋阿姨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但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她把盒饭放在柜子角上说一会儿吃,钱心一没管她,他赖到十二点半,赶一点的上班时间回公司了。 他的检查报告下来了,因为找不到人,被小护士直接送到了陈西安的床头,血常规正常,出血热在人与人之间的传染性并不高,心电图也正常。 —— 标书是牵一发动全身,从汇报材料到成本都必须重改一遍展示区相关,钱心一在空缺了两天半之后,开始一头扎入繁杂的说明改动里。 小蝴蝶的独特性在于变化,材料基本都不是常规杆件,每一道弧线和曲面都不同,同事要读透只能一截一截的量,时间根本不允许,而大家多少又带着一种嫉妒掺杂“早不拿出来”情绪,加上迈尔斯买定离手似的把码压在他身上,对他的重视无与伦比,大家索性中庸起来,省得被扣上抢功劳的帽子。 钱心一熬了好几宿,又高度集中的改了一下午的说明和插图,眼睛涨的厉害,一离开电脑就发晕,他甩了甩头,关机又往医院跑。 床头的水果好像没剩多少,钱心一买买买得还挺开心,陈西安是该多吃点水果。陈西安见他又提回两袋,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拿过一个梨削给他吃了。 陈西安需要住院观察两星期,钱心一这样又折腾了两天,就算有宋阿姨管饭,他都有点吃不消了,困得东倒西歪,平衡感全日了狗,白天上班也难以集中精神,坐着都睡着了不止一次。 陈西安看着比之前好多了,自己还网购了一个多功能的小电炖锅,在病房里过他的小资生活,钱心一不知道他在哪儿弄了一堆杂粮豆子,煮的香飘四溢,食都分到对面的病房里去了。 钱心一这才退了一步,晚上出去住宾馆。 第一天闹钟都没能吵醒他,钱心一一觉睡到接近九点,胡茬都没刮干净,风驰电掣的去病房露了个面,然后脚打后脑勺的去上班。 护士建议陈西安做一个全身体检,钱心一一直在等周末,然而在周末来临之前,他的丈母娘先来了。 习涓比他们这些搞基建的男人还潇洒,浑身除了手机,就带了一个钱包,还是揣在大衣兜里都发现不了的折叠款。陈海楼顶了她的班,把她替了出来。 她裹着基地上的军大衣,下了飞机就打的,直奔医院病房,一眼就看见她儿子穿着病号服在柜子上的锅里搅和,整个人瘦的脱了形,钱心一不在,阿姨没影儿,那场面刺得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陈西安三岁开始一个人睡,初中以后就再也不跟他俩撒娇,他一直都表现得“我很好”,习涓对他也很放心,这种孤零零的住院生活是她无法想象的,她觉得儿子可怜,哭着进的病房。 陈西安的配置齐全,锅碗瓢盆早就一应俱全,就像钱心一说他小资,他在哪里都不会委屈自己,他盖上锅盖,在食物芬芳散掉的雾气里,看见了一双老气的女式皮鞋,他顺着躯干往上,就看见了他那眼泪汪汪的妈。 陈西安愣完就笑了:“妈,我爸放心让你一个人来?” 习涓呜咽着过来把他的头抱进怀里:“不放心,可是他也不放心你,小钱呢,他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啊。” 陈西安单手搂住她拍了拍,开玩笑哄她:“他要上班,赚钱给我治病。” 习涓哭得不能自己:“我跟你爸有钱,都给你,你别一个人住院哪,连饭都没人管,我难过死了。” “来,坐下,”陈西安好笑道:“我都好了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有人管饭,去弄了,我就是无聊,找点事做,心一照顾我累得够呛,一会儿见着他不要抱怨,听见没?” “真的?”习涓习惯性的信他了。 陈西安指了指门口,习涓顺势望去,就见一个大姐拧着保温盒走了进来,正好也在看她。女人的第六感告诉习涓,这大姐不像看起来这么好相处。 宋阿姨用眼神询问陈西安,习涓挺腰直背的坐在床弦上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他母亲习涓。” 宋阿姨露出诧异的表情,习涓看着不像是有这么大儿子的女人,她夸习涓年轻,接着把保温盒放在了陈西安的锅旁边,开始往外取,一边礼貌性的问习涓有没有吃饭。 习涓示意她让自己来:“没呢,长途跋涉的过来还没顾得上,大姐你给我吧,我来。” 宋阿姨的动作僵了一瞬,有些慌乱的往陈西安那里瞟了一眼,陈西安不想让她难堪,就说:“妈,让阿姨弄吧,你也不会伺候人。” 习涓恼羞成怒的打了他一下,小声的警告:“我会!” 宋阿姨把分层的食盒摆上医用餐桌,然后就立在一边,陈西安让她去吃饭,习涓探头一看,不高兴的说:“菜怎么都炒得稀里糊涂的。” 第105章 陈西安这专业画图的手,都没能拦住他妈的速度,习涓疑惑的眯着眼睛,吃了一口发现味道居然还行。 其实饭菜还凑合,医院食堂的大锅饭,好多病人的伙食还达不到这水平。 不过这口味对于现在的陈西安来说还是重了,盐会加重组织水肿和肾脏负担,对他来说和毒素差不多。 小护士看在气质的份上,对他这床十分关照,危险期的时候就交代过伙食自理,食堂不适合他,为此钱心一才专门找了宋阿姨,因为做饭的原因,多给了两成护理费。 头两天的饭菜宋阿姨还比较上心,可能是她自己做的,也可能是外面馆子里买的,钱心一碰上第一次,对她满意到飞起,之后每次都没赶上。 GMP午饭12点才开始,他过来起码要半个钟头,冬季五点下班,他们不忙的时候都习惯在公司拖上一个小时,更别提金融城投标在即,他七点之前能出现在医院,都是翘班走了夜里接着干。 加上他本身也不是个仔细人,病房里的一些风吹草动,陈西安有心要瞒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宋阿姨非常节俭,初次见面陈西安就注意到了,钱心一面试那天中午给她带的盒饭,她都留到晚上带回家去了。 至于她的伙食钱心一是包了的,陈西安有吃有喝而别人干瞪眼看着,在他的价值观里说不过去。 而陈西安差不多也是这种思维,他时不时的需要补充维生素,自己吃水果的时候自然会递她一份,不吃的时候也会客气,让她想吃就自便。 一个人总得慷慨一点,才会受人尊重,然而慷慨对于某些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机可乘。 宋阿姨家里条件不好,赶上钱心一这种舍得花钱又见不到人的病人家属,而病人又好说话得不得了,难免会渐渐生出贪些蝇头小利的念头。 陈西安勤快惯了,病了也闲不下来,白天几乎很少睡觉,整天不是看书就是架着餐桌画建筑线稿,宋阿姨那些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拿几个苹果和梨,陪护期间以溜达为名出去赚外快,都不至于让他专门指出来伤了和气,他住院的时候毕竟有限,时间也是成本,让钱心一折腾来去找个护工的功夫,根本得不偿失。 宋阿姨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陈西安独自还落个清净,对此没什么怨言,只是保温盒里的菜第一次变成食堂饭的时候,他搁下筷子笑着提了一句,有点咸。 宋阿姨眼神躲闪的说手重了些,晚上会注意,晚上果然轻了回去,可是第二天晚上又反弹了。 并不是宋阿姨有多懈怠,只是口味轻重因人而异,她来自无辣不欢的“泼辣区”,医院食堂的油盐在她看来就是地道的清淡。她不了解出血热这种疾病,照顾的到底不是自家人,不可能到钱心一那种上心到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人都有惰性,更何况她年纪也不轻了,能省下跑来跑去的功夫,是个人都愿意,她就近在食堂里打的饭。 陈西安能理解,但凡换个温和一点的疾病,这事肯定就过去了,但是出血热讲究多,他正在恢复期,脏器损伤大,身体不允许他太善解人意。他又说过一次,事不过三就没再提了。 提多了会被人听见,钱心一就会发现了,他最近有点精神恍惚,陈西安看不下去,打算把这种“和平”维持到他可以自理为止。 但他还必须饮食清淡营养、少食多餐,病房本来是不让用电器的,他会打理关系,同房的病人知道他身边只有一个护工,亲朋好友也没几个,没有举报他,小护士也只是嘴上说了两次没收,并没真正动他的锅,好在他用的也不多,每天的牛奶和水果就等于三四餐了。 虽然有些不太愉快的事,但劫后余生的陈西安还是觉得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小蝴蝶浮出水面了,鸡窝坚持下来了,他会痊愈,钱心一也能休息。 只剩两天,然而习涓来了,她给了他惊喜,也阴差阳错的戳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假象。 很多年后陈西安都没想明白,习涓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对钱心一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 儿子的身体状况习涓并不清楚,她收拾好他那些抽象的草稿纸,把饭盒里的食物往桌上搬,然后催他吃饭。 陈西安了解他妈的脾气,被她知道阿姨这样敷衍,她不会把她怎么样,但能念叨着“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哭到晚上去,钱心一不想知道都难。 正好习涓没吃饭,陈西安就以半个小时前才少食多餐过为借口,劝习涓先吃,一会儿他胃空余些再买热的。 习涓觉得是这个道理,就把筷子提了起来。 陈西安现在是猫食量,食盒里的饭菜正好配他,习涓吃饭快,不到十分钟就扫荡一空,钱心一来的时候她连饭后水果都吃了两个,正在辍蹿陈西安摆虚弱的pose,好拍给没来成的陈海楼看,他的儿子到底有多可怜。 陈西安靠在墙上笑得很无奈,无视她的花样动作指导。 钱心一提着他的盒饭拐进来,一眼瞥见举着手机指点江山的妇女,愣了一下很快就笑了起来:“搞突袭啊,习太太。” 前天晚上她来电话说还在等审批,54基地与C市相距近两千公里,她不可能真坐着导弹来,看这打扮估计是出了办公室直奔的机场。 钱心一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尽管习涓照顾人的技能比他还不如,但她对陈西安的担心不亚于他,在他病倒的这些日夜,这个门庭冷落的病床,终于来了一位家里的访客。 习涓立刻把摄像头对准了他:“突袭什……诶哟你这头发油的。” 咔嚓。 不止头发,钱心一在宾馆里住了四五天,浑身都不太人模狗样,西裤被团的道道是褶,皮肤隐隐发暗,额头和左脸上还爆了几个硬邦邦的痘,形象确实算不上清爽。 他没自觉,陈西安不能也不该明目张胆的嫌弃他,只说他看着累,让他注意休息,钱心一点头如蒜,一离开病房就被标书的说明海洋埋到凌晨。 钱心一无所谓的刨了刨头,觉得好像是有点油,便边走边说:“那我一会儿去洗,阿姨你吃饭了吗?” 他没问陈西安,那位却不慌不忙的把话截断了:“我们都吃过了,你吃你的,要粥吗?” 习涓忙着给陈海楼发照片,连同他的油头照,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钱心一在宋阿姨平常打毛线的小板凳上坐下来,边掏盒饭边扬手摆:“我自己弄,你别管。” 陈西安真就不管了,开始问他妈呆几天,住哪里,哪天走。 习涓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其实也就3天假,来回去掉一天半,后天清早她就得折返。 她神色里有抱歉的意思,但这已经是他们能争取的极限了,当人投入组织,就成了社会车间齿轮上的一颗齿,转或停都是身不由己。 钱心一咽下嘴里的饭,市侩地打破了习涓的伤感:“我马上回去洗头,房间就顺便给你定了,先声明啊,没星级的。” 习涓陡然变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我跟他爸外下乡住瓜棚那会儿还没有你呢……诶你刚摸了头是不是没洗手?” 钱心一:“……” 他还没习惯丈母娘这用来研究导弹零件的发散思维。 陈西安却早就习以为常了,连忙把话题拐走,以免影响食欲:“我爸回消息了吗?” 陈海楼没回消息,宋阿姨却回来了,手里还拧着一份盒饭。陈西安眼皮一跳,立刻打起精神,准备应付他妈。 宋阿姨看见钱心一,脸上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很快被热情的笑意掩盖,她并不认为她有多大错,因此说不上多愧疚。她走过来对习涓说:“这个时间食堂人多,您还没吃饭吧,我给您带了份饭。” 别人都买了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习涓笑着接了过来,对自己第一印象里的敌意有点惭愧:“谢谢。” 钱心一在这个互动里愣了两秒,接着偏头去瞪陈西安,习涓急冲冲的来看他,没见人之前肯定顾不上吃饭,宋阿姨说没吃那就是没吃了,他以为陈西安就给习涓喝了点他乱炖的豆子粥。 他给他妈喝稀饭就算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喝过稀饭的人看着他吃饭! 陈西安不疼不痒的背了不孝的黑锅,想把宋阿姨支走:“这里有人,阿姨你今天下午回去休息吧。” 习涓在这里,宋阿姨在反倒还不自在,这提议皆大欢喜,她客套了两句拧着手提袋走了。 这功夫习涓已经拆了一次性筷子,把塑料盒从纸袋里剥了出来,感受了一下热度,抬头问陈西安:“你现在饿了没?不饿也趁热吃两口好了。” 钱心一把眼刀从陈西安身上收回来:“阿姨你快吃,他现在的胃跟螺丝钉差不多大,饿不了,再说他也吃不了这个。” 习涓刚想问吃不了哪个,螺丝钉的胃主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插进来两边糊弄:“不饿,妈你没吃饱吧,再吃点,别浪费了,心一我想上厕所。” 钱心一就爱听这个,过了少尿期,就说明他开始恢复了,闻言兴高采烈的去背他,陈西安浑身无力,干什么都费劲,加上他还想卿卿我我,等两人从卫生间磨蹭出来,话题就变成了你什么时候去洗头开房。 他被赶去洗了个头,回来习涓的房间也订好了,他把房卡和身份证给她之后就回了公司。 陈西安跟他妈没什么可聊的,不过习涓话多,工作生活鸡零狗碎的她想得起来的都会问,像是要把她缺席的关心补上似的。 陈西安跟她说了鸡窝,说了钱心一的小蝴蝶,习涓虽然日常有些脱线,但她是个有信念的女人,比起常人来也多一份坚韧,她和她的丈夫一生只致力于推出一个成功的公式,为此可以失败无数次,孩子们偶尔跌倒一次,在她看来就是历练。 她只听而没有劝言,心路曲折无垠,每个人都是踽踽独行,而每一分释然都没有捷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她像妈的时间往往都不持久,等她开始八卦到两人的私生活问题,陈西安就恰到好处的“饿”了。 他说他想吃面,习涓也只能买,不过她舍得,直奔医院食堂贵半番的小炒窗口,说了三遍要求清淡,端回一碗陈西安能吃的骨汤面。 晚上钱心一来替班,两人狼狈为奸的把她赶去休息,陈西安虽然没太多表示,但是放松的情绪显示出他是高兴的,钱心一更开心。 事不扎堆不显多,他忙得晕头转向,四合院又来横插一脚,说屋面上的角楼坡屋面有误差,把这古建的脖子给掐没了,让他明天去现场想辙。 要是一时半刻想不出来,中午他肯定回不来,陈西安不喜欢麻烦人,很多事他都不会跟阿姨说,丈母娘来得正是时候。 陈西安啼笑皆非收起钢笔:“我这么大个人,呆在病房里能出什么问题,我要睡了,你退下吧。” 钱心一抽掉他手里的笔,取掉笔盖趴到了餐桌上:“七点四十你睡个毛!来替我看看,怎么把这短命脖子掐出来。” 他三下五除二的画了个简笔轮廓,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你来我往的换笔在上面加线,越说越觉得这脖子要改出来,这楼得从张三改成李四,说白了就是他得重画。 得出这个结论钱心一就放心了,按他多年的经验,这楼注定得缩着脖子蹲50年了,他把笔一扔,一看时间吓一跳:“槽,十点了,你该睡了。” 他退下了,自己却还没有休息,第二天钱心一请早来报了个道,就打算把一天都贡献给四合院了。 这天不止气温低,风力还大增,工地上凉风刺骨,钱心一裹着羽绒服进入会议室,跟各方研究了半天,甲方的主见来回颠倒,结果如他预料,但楼顶的防水有点问题,他爬上铺了陶瓦的斜屋面吹了会儿风,被冻得嘴唇发紫,很长时间都没恢复回去,说话也一个劲的哆嗦。 翟岩也在现场,又拿了个防火的问题来向他讨教,见他一直在打冷战,就随手开了中央空调,他把温度打到了30°。 技术负责人的办公室不到4平方,温度很快攀爬上来,钱心一骤冷骤热,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边回答翟岩的问题,先是松了领带,症状没得到缓解,咽喉的紧缩感却越来越重,然后他开始清嗓子似的咳嗽,越咳却越烦躁,连翟岩担心的声音都被屏蔽在了这种感觉之外。 世界好像空白起来,没有自己,没有陈西安,也没有恐惧,只剩下胸口那股跗骨之蛆一样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他看起来像一只油锅里挣扎的虾,用无意识的捶打和下蹲在寻求突破口,在钱心一觉得自己会被活活憋死的时候,感官终于回到了他身上。 他听见翟岩在叫他,手脚阵阵麻痹,感到心跳剧烈的失常,他大口的吸着空气,恐惧这才姗姗来迟,它目空一切的凌驾在意识里,嘲笑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钱心一忽然想起了他爸的肺癌,那是他为忽视体检而付出的代价。 第106章 翟岩问他怎么了,钱心一自己也懵圈,摇头摇得小心又茫然。 翟岩无奈的笑起来,倒也并不意外:“看来以前没有这种症状了,刚出现应该问题不大,去医院看看吧,肯定没事,求个心安,我让小何把会议纪要的时间改到今天五点半。” 每道坚实的成功都由血泪铸就,翟岩爬到今天的地位,也待过ICU住过院,如今他这一身还算康泰的体魄,都是这十多年来精心养护的结果。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他曾经的影子,所以他才会觉得投契和信任,他喜欢这小伙子拼搏负责的态度,也希望他不要步上多数人的后尘,被摧毁的健康是世上最无可回头的路。 钱心一确实受到了惊吓,身体如此强烈的不适,还是第一次。 他向来少病少灾,但心知肚明自己坏习惯不少,熬夜、抽烟、饥一顿饱一餐,脾气还急躁,虽然陈西安会加以管制,但他到来才一年,在此之前他独自过了十多年,退一万步说,管他的人都倒下了,没什么资格充当健康大使。 不过也正是因为陈西安病倒在先,见过他命悬一线的模样,钱心一才倍觉震撼,那么注意身体的人一样说倒就倒,那像他这种荤素不忌的人该怎么办? 钱心一怕陈西安出事,自己当然……也怕死,只不过从前没有契机让他联想到这个遥远而诡秘的字眼。 他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面又觉得骨头缝里在往外冒着寒意,他是自知理亏的,身体和时间向来都是他随意压榨的资源,而今忍辱负重的健康终于发出了抗议。 钱心一的脑子里像装了个走马灯,吉光片羽的播放着他曾仗着年轻透支的生命,他在设计院打过一个月的地铺,踩住交图的截止线熬过的N个昼夜,在凌晨的马路边走过几公里还打不到的出租车……还有最近,他在医院、公司两头跑的焦头烂额。 近年来的新闻头条在他的意识里滚动,钱心一的太阳穴抽痛到发胀,两个字从那些信息里被提炼出来,挥之不去的悬在脑海里:癌症—— GMP、小蝴蝶、陈西安……钱心一咽了口唾沫,嗓子眼还余留有残痛,他用力搓了搓手指,压下那些催人尿下的自我惊吓,翻过手腕发现才两点十四,便感激的朝翟岩笑了笑:“谢谢翟总,那……我先走了。” 他喝光翟岩给他倒的热水,暖意从食道下去,整个人也镇定下来,那种骤雨般的窒息感来得快去得也快,钱心一细细感知了一遍,没发现身体有异常,冰冻三尺的道理他懂,所以翟岩那句第一次出现、问题不大他听进去了。 看得出翟岩真的挺喜欢他:“能开车吗?不能别逞强,我让小何送你去医院。” 他又刻意强调了一遍医院,而他嘴里的小何正是四合院跟钱心一交接的业主,钱心一承不起这么大的人情,连忙放下纸杯来和他握手:“谢谢您,不用了,我打车过去。” 这次根本不用翟岩来催了,钱心一这辈子都没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正常。 他跨出工地就沿街打了个的,上了车怕胡思乱想,就给陈西安去了个电话准备随便聊聊,接的人是他丈母娘,习涓略微上扬的尾音听起来十分愉快:“小钱,我跟西安在花园里。” 钱心一依在靠背上,疑惑的说:“他怎么下去的?你背的?” “去!”习涓语气嫌弃:“倒退25年我就背他,借了个轮椅推下来的咯,你干什么呢?” “别,倒退了我干嘛去!我打电话呢,”钱心一笑了一声,又有点担心:“习太太,他不能受风,你记得把被子裹他身上。” “那成了什么德行了,”习涓不屑一顾的说:“哎呀我冻不到他的,你们聊吧,趁他晒太阳的功夫我去买点东西。” 钱心一诶了一声,短暂的安静之后,陈西安带笑的声音传来,有点闷闷的:“脖子掐出来了吗?” 钱心一有点想见他,清了清嗓子:“两位权威设计师昨天晚上都敲定了,没脖子了。” 陈西安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没跟他继续贫:“既然定了那会该开完了,你是不是在路上?是我就不跟你说了。” “说说说!”钱心一生怕他啪一声就挂了:“我打的呢。” 陈西安好笑的说:“那行,说吧,你现在是回公司,还是要翘班来看我?” 钱心一心说都不是,我要去体检,嘴里却说:“我倒是想去参观呢,你妈说你披着被子在外面晒太阳,现在是花园里最亮丽的风景。” “别扯了,这种事情只有你干得出来,”陈西安深入敌后多年,冷静的勘破谎言,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也挺亮丽的,两分钟之后你上q收个图。” 钱心一就是瞎聊,听他一说倒是对习涓打造的防寒造型来了兴趣,他把手机提溜在拇、食间晃了几下,不到两分钟黑掉的手机屏被点亮,他解锁一看,登时服了。 这是张找人拍的全身照,陈西安大概是捡来的,他老娘才敢这么糟践他,把他弄得像个犀利哥,军大衣配了条豹纹围巾,裹得鼻子都看不见,头上的毛线帽子垂下两个硕大的毛球,明显是个女款。 这还不如裹被子,钱心一被雷得暂时忘了体检,总算是明白他嗓音异常的原因了,他拨回去瞠目结舌的说:“……你这帽子和围巾,怪时髦的。” “想笑就笑吧,”陈西安荣辱不惊的说:“我被人行了半个小时的注目礼了,估计都以为我是精神科的病人。” 钱心一抿紧嘴角,违心的说:“笑你就是笑我,我不笑,这潮流前线都哪来的?” 陈西安叹了口气,内心有点崩溃:“习太太,托……宋阿姨给她带的,我怀疑她是自己不敢戴,所以干脆连大衣都裹我身上了。” 钱心一终究是没憋住,笑起来毫不留情,一边指责他:“小人之心,你妈是怕冻到你。” 从他生病开始就没见钱心一笑这么大声过,这身放荡不羁的造型能取悦他陈西安觉得也值得,他低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小人之心吗?” 钱心一“啊”了一声,就听陈西安笑着拍了个马屁:“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啊。” 钱心一心头一酥,险些把体检的事交代出去,好在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把他的失言给震了回去。 翟岩说问题不大,不会有事的,钱心一在心里做空头建设,等结果出来了,我就告诉他。 陈西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回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怎么了?感动的说不出话了?” 钱心一回过神,视线已经能看见前方的医院了,他嗤笑着说:“屁,吓得师傅差点追尾了,我……我马上到公司了,挂了,你晒会儿就回,再感冒了我就揍你。” 陈西安笑着答应,没能心灵感应出他的谎言。 “陈西安!”钱心一说要挂,临到掐线又抢了一句:“我晚上想喝粥,就你煮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豆子粥。” “嗯,”陈西安跟挑食狂人确认了一下杂粮的种类:“不要红枣不要百合多加花生米?还有吗?” 钱心一想起癌症的几条原因,生活不规律,饮食不健康,呐呐的小声说:“什么要求都没有,你看着办吧,真挂了。” 那边陈西安举着手机纵容的笑起来,以为他是在迁就自己,这边的钱心一从出租上下来,从日头正盛的阳光下走进了医院雨篷的阴影里,进了另一所医院。 医院的大厅总是人满为患,他在喧嚣里站了几秒,一瞬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什么科什么病,他完全没有头绪,林林总总的红色led分类先晃花了他的眼。 几个从挂号长队里跑出来的人从他身边绕过,钱心一吸了口最近已经很熟悉的消毒水气味,转身去了咨询台。咨询台的护士年轻貌美,但也不是花架子,他说了详细的症状,护士小姐建议他先挂心内科。 钱心一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图快挂了专家号,又上4楼到心内科门口等了半小时,他的名字才从诊室里传了出来,他收放了两下手指,告诉自己没事,然后起身踏进了病房,心跳陡然就快了起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医生见惯生死,练就了一副镇定如常的神色,钱心一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症状、家族史、工作状态、日常习惯,见医生听什么都淡定,这才跟着平常心起来。 等医生不再问话,低头给他开了一堆检查的条子,边教训他:“你们这些年轻人,让你们少熬夜少抽烟不听劝,现在知道怕了吧。你的症状还不太明显,但错不了是心绞痛,我初步怀疑是隐匿性冠心病,也有可能是动脉粥样硬化,具体的情况要检查了才知道。”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这才第一次心绞痛,无论是什么程度都不会太严重,先去检查吧,完了把单子拿回来我看看。” 心电图、超声心动图、核素心肌灌注显像,一个半小时之后钱心一回到诊室,医生告诉他,他走了狗屎运,差一脚就踩在了冠心病的边缘,长期的作息不规律,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狭窄率为49%。 说不定再熬几天,他可能就是冠心病患者了。 第107章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庆幸的,一枝花的年纪,就有了个接近老弱病残的身体。 正因为难以做到,所以医嘱听起来总有些危言耸听的味道,钱心一去拿药时的表情像扛了个炸药包在身上,心里终于觉到了悔意。 合理饮食可以,适量运动也行,戒烟也没问题,就是这个作息规律,他说了不算。 朝九晚五和建筑设计就是两个世界,他既怕死,但也……不想辞职。 这瞬间钱心一才陡然意识到,这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加班成瘾的职业已经渗透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不只是一个谋生的饭碗,而是他这三十年来唯一拥有的技能,至于到没到技术的程度,需要别人来评判。 世上多数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常常也痛恨这个行业,加班是其次,主要是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为业主的喜好、为施工的限制、为乱七八糟的利益关系,但尽管如此,他偶尔还是能从中获得一些微妙的成就感。 纪伯伦说,一个人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成就的东西,这点成就感大概就是钱心一的企求。 这世上有一些角落,没人比他更加了如指掌。 有追求是好事,但这个好事现在危险到了他的健康,就像混凝土的钢筋生了锈一样,是重大的安全问题。 钱心一提着一堆扩张心血管和降血脂的胶囊药片,沿着马路慢吞吞的走了半里,天边的夕阳被灰厚的云层遮遮挡挡,一如他纠结万分的内心。 离开设计岗,他根本想不起来他还能干什么。但是留在岗位上,他要怎么应付那些工作时间内根本画不完的图纸? 陈西安要是知道了,会劝他走还是留呢? 舍弃一个心血都像割肉一样艰难的陈西安,大概……是可以理解他的。不过不管他理不理解,49%的事,还是等他从医院出来以后再说吧。 —— 习涓明早就得走,临走前分外珍惜跟陈西安相处的时间,干脆也不去等等小炒窗口了,下午托宋阿姨送的饭。 她直接从家里来,带的东西都是满足条件的清淡,习涓一边劝陈西安多吃点,一边对她表示了感谢。 “大姐,我明早就走了,我们西安就拜托你多费心,别的你也不用你管,他想吃什么你帮忙做就可以了。” 陈西安面色如常的喝了口骨头汤,宋阿姨不太敢看他,便不好意思的对着习涓笑道:“您说的哪里话啊,这都是应该的。” 习涓把柜子里另一个贴着标记的保温盒取出来给她:“还是该谢谢你,今天我在这里,你就先回家吧。” 宋阿姨诶了一声,接过保温盒走了,病床前只剩下他们母子,习涓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交代,愧疚、心疼和不舍,然而到了嘴边又觉得煽情别扭,最后只是默默无言的洗出一盒车厘子来搁在了桌上:“吃吗?” 陈西安还没说话,钱心一忽然从门口冒了出来:“吃啊。” 陈西安往嘴里送了颗水果:“今天怎么这么早?” 钱心一脸上划过一抹心虚,边卸包边反驳道:“都快六点了,早什么啊,饿死我了,我的粥呢?” 消毒水盖不住粥香味,他这是明知故问,不过陈西安不知道他瞒了事情,还以为他是真饿了,刚准备扭转身体去给他拿碗,习涓就急急忙忙的把他压了回去:“我来我来。” 于是陈西安只能说:“没有菜,只有白糖和水煮蛋,你肯定吃不惯,去食堂打个菜吧。” 要是没有49%,钱心一确实不会吃没滋没味的东西,可从今以后,他的饮食都必须像住院的陈西安靠拢了。 钱心一接过习涓递过来的碗,一边作势低下头去喝粥,免得被明察秋毫的恋人看出异常来,一边愤愤的抵赖:“吃得惯!我又不挑食。” 陈西安刮目相看的打量着他的发旋,拧开保温盒摸出一个温热的鸡蛋,手腕一沉在金属壳上敲碎,发出邦的一声轻响,他不给面子的笑起来:“是吗?没看出来。” 习涓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少,在的那几天钱心一通常都卖乖,习涓并不知道他有这个坏习惯,闻言不赞成的看着他:“不能挑食,会营养不均衡的。” 钱心一立刻警告的瞪了陈西安一眼,见他手指翻花似的剥掉蛋壳,下意识就把粥碗凑了过去,一边还试图挽回在丈母娘心里的地位:“他胡说。” 陈西安被他这熟能生巧的“求投喂”给取悦到了,起了逗他的心思,眼皮一抬对上他的,在钱心一注目礼下慢吞吞的将鸡蛋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笑出一脸欲盖弥彰的“你在干什么我怎么看不懂”的表情。 钱心一懵了一秒,直接骂了声靠,碍于习涓在场不好简单粗暴的去抢,便眯着眼睛鄙视他,小声的像悄悄话:“你是不是下午被人看傻了?” 陈西安笑着把剩下的鸡蛋抵到他唇边上,地下党接头似的答话:“我无聊啊。” 钱心一心想我还能说什么呢,于是张开嘴笑纳了他无聊的殷勤,他向来不喜欢吃水煮的蛋黄,因为噎得慌,吞的时候像在吃糠咽菜,陈西安好笑的用手指弹了弹碗壁,示意他喝口稀的:“肉食动物今天怎么改吃素了?” 钱心一心里一抖,做贼心虚的人总觉得别人话里有话,他把目光放在碗里,余光却留在陈西安脸上,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上火啊大哥,你看我脸上这痘。” 陈西安捏住他下巴将脸转了转,丧心病狂的瞎了:“在哪里?” 钱心一被气笑了,他往嘴里挑了口粥,含糊的许下承诺:“我明……不,后天放假,带你去看眼科。” 习涓被晾在一边,手速过硬的干完了盒里的车厘子,终于不甘寂寞的抽了一下儿子的腿:“诶陈西安,你能不能让他好好吃饭了。” 陈西安立刻坐直靠了回去,简直端正出了诚信保障:“能。” 钱心一喝粥的速度猛然快了许多,心里大骂陈西安没羞没躁,没事胡说八道,带得他都忘了习涓还在背后。 不过就算陈西安让他好好吃饭,钱心一吃得也不太好,他的舌头浸淫麻辣多年,早就麻木到尝不出食物的原滋原味了。一顿低脂低钠高纤维的稀饭喝下来,他整个人的肠胃都有点苍白。 习涓有心在儿子面前多刷刷存在感,两人聊起了今年春节的去向,早些时候他们就说今年必须留守基地,眼下便一个劲的怂恿他们去54。 钱心一被彭十香赶出了家门,去哪都无所谓,就不去破坏他们母子情深了,独自坐在床尾的小马扎上思考人生。 49%他还能活蹦乱跳,可再往上升,他就该捧着心药不能停了。若严格遵照医嘱,他十点半就该躺平,十一点就该进入睡眠,睡够了8h才能起来。 可远的不说,金融城的二次投标近在下周一,满打满算还剩3天,陈西安全身体检需要一天,他还剩下150页左右的图纸需要核查,去掉杂七杂八的沟通和预留时间,他能持有的时间本来就没多少。 钱心一闷头发愁,有时候真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用,可事实就是急死也无济于事。他的右手无意识就钻进了裤兜,摸到烟盒还没反应过来他现在要开始戒烟,只是想起来医院不能抽烟。 陈西安发现他今晚有些沉默寡言,一句插科打诨都没有,但他妈霸占了床头席,他分身乏术没能顾上他,又见他十点没到就站起来说要先回宾馆,以为是累得扛不住了,就赶紧让他回去休息。 钱心一回到宾馆对着电脑发了十多分钟的呆,终于是没敢作死的开电脑,烧了壶水翻出药片对着说明吃了,然后洗洗就去睡了。 那边习涓在病房呆到十一点了还不舍得走,明早又要赶早班机,陈西安只能假装自己要睡了,才把她骗回宾馆。习涓从他床上捞起cos了一天被子的军大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臂弯上,跟他说了晚安。 这晚上三个人都没睡好,陈西安是因为睡多了睡不着,钱心一是图没画完心里记挂,好不容易迷糊过去,又被不顶饿的稀粥给祸害醒了,而习涓是因为离别在即。 次天一早不到六点半,两人就不约不同的出现了在了病房,习涓在床头坐到七点不得不走了,才欠身抱了抱儿子,眼眶红红的说她走了。 陈西安安抚的拍她的脊背,让她不要担心,钱心一因为时间各种捉襟见肘,只能把她送上了出租车。 习涓就拧着一个装军大衣的纸袋子,钻进车里从车窗外探出来头:“小钱,我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好好照顾自己和西安,咱们春节见,到时候我给你一个超级大的红包。” 钱心一脑子一抽,不知道怎么冒出了聘礼两个字,他被自己雷出一个哆嗦,牙酸的笑道:“有多大?” 习涓嗔怒的打了他一下,总觉得自己忘了件什么事:“没礼貌,这怎么能问。” “好不问,”钱心一晃了晃手机,朝路边退了一步:“习太太一路平安,到了来个消息。” 习涓应了声好,转头去跟师父说走,钱心一在路边跟她挥手,等车开出了一小段距离,习涓才灵光一闪的想起来,她把头伸出窗外,朝钱心一喊道:“小钱,西安的保温盒被我忘在食堂的3窗口啦,你一会记得取一下。” 钱心一“好”了挺大一声,习涓又挥了两下,缩回了车厢里。 钱心一从医院大门直接去了食堂,这会儿才七点半,还不到医院的早餐高峰,他摸到窗口3,这里的师傅忙着上早餐,只有几道忙碌的背影。 他弯下腰对准扩音器说:“师傅早,我家里有个保温盒说放在咱们窗口了,劳您帮我取一下。” 把一盘花卷从这里搬到那里的师傅根本没回头:“眼皮子底下的一溜儿,自己找,找到了叫我。” 钱心一于是垂下眼皮,就见餐台靠里的石材板上放着一片饭盒摆成的森林,他贴着玻璃溜了两米,然后看见了贴着陈西安病房床号和姓名的保温盒。 两个! 钱心一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宋阿姨不是带走了一个吗? 第108章 打饭的师傅日理万机,记得陈西安的两个保温盒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放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虽然明知道问了也白问,但钱心一还是没忍住智商着急了一把,他自然是得到了一个失望的答案。 早餐其实翻不出花样,豆浆米饼馒头面条,没人会往馒头豆浆里加盐,家里和医院食堂的营养和味道能差多少?宋阿姨就是在食堂订早饭,那也没什么。 可是钱心一发现他没办法控制他那人心险恶的意识,非要把人往坏处想。要是阿姨照顾的足够周到,陈西安犯得着在病房里煮粥吗? 在挑出线头之前,很少有人会在意一团乱麻里有多少个死结,然而线索一旦出现,许多被忽视的细节就会自发的连成一线。 联系时和前两个阿姨截然不同的爽快、几乎跟他接不上头的护理时间、床头消耗速度过快的水果,还有最不喜欢引人注目的陈西安,竟然大张旗鼓的在病房里带头违纪。 他平时注意不到这些,可一旦觉出不对,便处处都成了反常。 钱心一想起他去求联系方式的时候,小护士告诫过他好的护工不好找,从他的工作经历中触类旁通,只要是对他人有所要求,就要不该抱有过高的期望。 这道理他明白,可“陈西安这些天吃的都是些什么”的念头就像一桶热油,哗一下浇在了“阿姨每天都在食堂打饭”的火苗上,钱心一直起腰来,觉得一股燥气直冲脑海,简直像要把他的反射弧都掀翻似的。 阿姨不负责确实让他生气,但毕竟是利益关系,合则聚不合则散,他难道还能把她打一顿不成? 比起这个,陈西安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瞒他瞒得滴水不漏的行为反而更让他火冒三丈,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还这么胡来,认识这么久,钱心一第一次觉得此人的智商可能高到了二百五。 阿姨不好就换,多大点事情,他瞒什么瞒! 钱心一觉得自己心里像发了个老面馒头似的,撑的他的五脏六腑没一样舒坦,他故意不肯扪心自问,陈西安为什么要瞒他。 怕他担心?怕他受累?因为他忙得脚不沾地?可这都是他的事情,关他一个病人毛事。 钱心一是个急脾气,但他工作这么多年,最大的优点就是做事稳,拿不准的图纸他从来不交,所以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找人对峙。 不管宋阿姨持什么态度,他现在都要自己确认一遍,钱心一在窗口3前面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中午又要提前退工了。 自从陈西安生病以来,他请假的时间比他在GAD的六年多加起来还多,不过这就是家庭和责任,享受对方的照顾和陪伴,兼而也要替他分忧解难。 “师傅,帮我取下这两个保温盒,有一个没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食堂的洗碗间不让外人出入,钱心一拧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保温盒去了趟卫生间,他在两个保温盒最上层的不锈钢小碗底下用车钥匙画了几笔,一个一,一个十,指甲盖大小的划痕,不翻过来盯着找,基本是没人会注意的。 他用水冲了完后装起来,把标记“一”的给窗口还了回去,自己则带着装满白粥和鸡蛋的“十”回了病房。 钱心一打了双份,自己吃一次性纸盒装,保温盒里的给陈西安,两人难得面对面的吃了顿早饭,不动声色是项技术活,钱心一修为不够,便只能勤快的吃饭,免得一抬头就对陈西安皱眉打量,一张嘴就对他恶语相向。 他看了陈西安的牛奶七八次,看在营养佳品的份上终于下手横刀夺爱,端起来一口气灌了,然后表情纠结的将杯底扣在了桌上:“我下午一点在四合院有会,今天中午过不来了,你乖乖的吃饭睡觉画线稿,别太想我。” 作为一个半生坚持牛奶腥气重的酸奶狂魔,他这个举动让陈西安惊奇的看了好一会儿。钱心一被他看得有点心虚,表情不太友善的敲了敲他的不锈钢碗:“我脸上是有鸡蛋还是稀饭啊?” “都有吧,”陈西安抽疯似的笑了起来:“你是史上最接地气的‘秀色可餐’。” 钱心一就是让他多吃东西少废话,结果被他一疯,自己居然一不小心就就成了个段子手,登时绷不住也笑了:“滚,你才接地气。” 钱心一赶在宋阿姨来之前就离开了医院,他把保温盒“十”洗干净放在了陈西安的床头。他前脚一走,后脚宋阿姨就提着早饭出现在了病房。 陈西安刚吃完没多久,并不饿,就让她把饭盒先放在了床头柜上,而他自己则举着手机有些心潮澎湃。 他最近么事干,论坛里的帖子楼几乎被他爬了个遍,虽然绝大部分发帖都是新入设计岗的应届生的疑惑和求解,但还是有一些行业新动态和冷门而有意思的内容,比如他刚刚发现的被动房。 被动房是一种全新节能的建筑概念,力求用集成性的技术手段达到建筑的超低能耗,因为代价太大,目前还只停留在概念阶段。 被动房的资料很少,陈西安倒不是自不量力的想自己研究出一个被动房,只是这个独特的概念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入行这么多年,当助设、当主设经手过的项目没成千也上百了,他为许多素不相识的人规划过居所和公建,却从来没想过,亲手为自己设计一个家。 哪怕它最终仅仅只能作为一套图纸,可他还是能在图框的项目名称上,写上……安心别墅。就像珠宝设计师独家的钻戒专篇,作为建筑设计师,这就是他用CAD画出的“戒指”。 继鸡窝和重病的双重阴霾之后,陈西安忽然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盼头,他跃跃欲试的想绘出一套蓝图,遮风避雨的建筑,也可以是他别出心裁的情书。 一整个早上他都在发笑,这时的他还没想过以后,只是沉浸在愉悦的轻松里,将安心别墅的选址定在了他母亲的老家,一个节奏缓慢、温泉遍布的地级市。 他按照印象中的宅基定了建筑面积,又上网搜了市里如今的建筑风貌,定好建筑类别、抗震等级、粗糙度等一系列参数,全然不管他有没有土地使用权,而建筑成本又在哪里。他写写画画就是三张草稿纸,一上午悄然流逝。 到了“回家”做饭的时间,宋阿姨从走道外进来,取走了保温盒“十”,她出了病房就去了食堂,浑然没有意识到在背离食堂方向的走道拐角处,有人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在她离开病房以后,就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 受了上次GAD排版美观加分的刺激,迈尔斯这次亲自操刀,铜版纸的效果图和样板她都找得外包,价钱好商量,力求做到加最多的分。 她扛着两块A1的样板进办公室的时候,钱心一正戴着陈西安送的护目镜在高速的翻图,那种一分钟翻两页的速度像玩似的。 一张图纸上少说有上十条信息,要是都有他这种效率,那审图就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了,迈尔斯难免觉得他在敷衍,她隔着走道喊道:“钱,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钱心一站起来的时候还抓紧翻了一页,顺手按了ctrl+s,接着跟了过去。 迈尔斯坐在转椅上,一边示意他坐,一边开了电脑:“钱,你这边还剩多少,就等你了,明天我要封标。” 钱心一用中指推了推镜框,那习惯有点像陈西安,不过他自己没意识到,他满脑子都在打草稿,要怎么告诉迈尔斯,他不仅干不完了,而且中午还要早退。 很快,他言简意赅的直奔了主题:“还剩130张图没核。” 迈尔斯的眼睛一下就瞪了起来:“怎么还剩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钱心一破罐子破摔的说:“因为我的同事们都说不了解我的展示区。” 不了解能看,不能看起码能帮他标记哪些地方需要改动,这都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可是小蝴蝶的横刀夺爱让大家对他有了意见,不愿意对他伸以援手。 所以他一个人要改整套图纸,如果他昨天熬半个通宵,现在数量能砍掉一半。 迈尔斯的语气带着责问:“要封标了你才告诉我你改不完?” 钱心一以前发火的时候架子比她还大,因此并不怕她:“时间充裕就改细点,来不及就改糙点,这不是咱们惯常的套路么。” 迈尔斯脸色一沉:“钱心一,你的工作态度呢?” 钱心一笑了笑:“抱歉迈尔斯,不过一星期连消化带修改一千多张图纸,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迈尔斯自知有点强人所难,所以态度又缓了下来:“sorry,我知道你很辛苦,可咱们都熬到这个地步了,再抓紧赶一赶吧,钱。” 钱心一抬起目光与她对视,语气很稳也很平静:“这次真的不行,迈尔斯,我的这里出了问题,从现在起,我都不敢再熬了。”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心脏的位置,迈尔斯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接着她回过神来,无法置信的喃喃道:“……天,怎么会,你才三十多。” 剩下的130张图纸,被迈尔斯分给了裙房的负责人,他熟悉图纸,她让他改完与展示区相关的页数以后,直接挑出来标记好给钱心一,所有的东西在明天晚上之前,必须整合成套叫到她手里。 等图的钱心一就没有坚守在公司的必要了,他十点半就到了医院,本来准备去食堂,后来一想宋阿姨不去食堂他就傻了,便在更靠里的拐角等候椅上坐到了11点。 他跟着她去了食堂,看她排在有着长队的窗口3,接着又混在人群里跟着她回了病房,看她将小碗一层一层的摆在了陈西安的餐桌上。 陈西安还不知道大祸将至,他用筷子沾了一下看起来最清淡的韭菜鸡蛋,然后发现依照他现在的口味正常人都不会吃,就又把筷子放下了。 宋阿姨就是不能理解,这么好的饭菜,他怎么就是筷子都不愿意动,有钱人就是穷讲究,她心底有些不屑,嘴上却说:“又咸了?” 陈西安搁平筷子,过了今天他能下地了,要不要人照顾就无所谓了,他看向她,表情依然是温文带笑:“阿姨,这几天麻烦你了,我先谢谢你,不过您这个手一直没轻重,我这身体也着实吃不消。” “我之前告诉您两次,不是我的嘴挑剔,而是得的病确实得注意,不过你似乎不能理解,对此我也很费解,我其实很有意见,之所以没说,一是怕我家里人担心,二是总工没剩两天,我辞掉你,再找一个也还要一两天,找到的时候我都能自理了,而找不到的期间只能让家里人来替岗,他很忙。” 陈西安心想,有时候他总觉得钱心一像一根绷过了的弦,多一根头发的重量,都能将他压垮。 钱心一觉得自己成了顺风耳,杂音总是很大的病房门口,他居然听见了陈西安的自白。 “我希望他能多睡一会。” 第109章 那种感觉就像他脱完裤子,又被人硬生生的给穿了回去。 钱心一心里的闸口一松,竟然变成了一股软弱的动容,可他逆反的性子一上来,又恶向胆边生的气了个七荤八素:那我还让你好好吃饭呢! 有时为了对方好,可没经验力道把握不好,忘了万事过犹不及,他们其实都犯了同样的错。 亲耳听到他的初衷,钱心一才更恼火,兜兜转转他其实是在向自己开炮,陈西安毫无疑问比工作重要,而事实确是他的工作一如往常,他的对象却营养不良。 如果陈西安错有一千,那他自己就是一万。 他没有过日子的智慧,不该把责任想得太简单,不该相信钱能替他解决问题,也不该把病号独自放在医院里,稍微长心的人大概做不到这样潇洒。 要是我妈在这里就好了,这个念头压也压不住,钱心一面无表情的吐了口浊气,觉得他当下的困境简直就像报应一样,他似乎总在顾此失彼。 换位来思考,他也不该对陈西安有所隐瞒。 钱心一生着闷气,走过去的气势像是要砍人,陈西安有所察觉似的转过头来,不期然撞上了爱人的视线,下一瞬就被他肃杀的甩开了,陈西安的太阳穴应景的突了两下,有种搬起凳子砸自己脚的错觉。 由于他出现得突然,陈西安小受惊吓之下,一时竟没能意识到他这个反常的出现时间,不过就他那个脸色来猜,应该是知道得差不多了。 国企的人反应快,不管他为何而来,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不变的真理,陈西安弯起眉眼,一派温柔的叫道:“心一。” 懵掉的宋阿姨没料到笑着的陈西安居然会投诉她,本来无所适从的搓着手,脑筋还在那一长串十分正式的谈话里打结,猛不防又听他叫了声雇主,转头一看,这才终于慌了。 她嘴唇张合几许,才有些结巴的开了腔:“钱、钱先生,你来了啊。” 钱心一的臭脸摆明了是赏给陈西安的,对上外人还不至于情绪外露得那么明显,他敛去敌意,剩下些憋不回去的不悦,就勉强的勾了勾唇角,两手抄在口袋里几步靠了过来。 他嗯了一声,盯着她说:“来了有一会儿了,在走道里坐了坐,然后去了趟食堂,在窗口3转了转,接着去了趟小卖部,才回的这里。” 宋阿姨脸色一变,这是她刚刚去打饭的路线,这个人怎……她脊背里莫名其妙的蹿出了一股寒意,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她的消极怠工被识破了。 心虚和羞愧让她不自然的躲开了钱心一的目光,脸上温度急剧升高的同时,她听见了自己僵硬而尴尬的笑声:“来了怎么不进来,走道里怪冷的。” 陈西安趁人没注意,勇气可嘉的去拉他的手腕,力度里全是顺毛的意味,钱心一别着劲把手塞在口袋里不拿出来,凶神恶煞的瞪了他一眼,“待会再收拾你”的气场排山倒海。 陈西安捏住他心软的七寸没被掀倒,不过识相的坐好了,免得弄巧成拙。 钱心一没再理他,把焦距对回阿姨身上,他绕过她,把她送完早饭后洗好放在床头的保温盒拧开了,小碗底下刻的是“一”,正是他早上留在食堂那个。 至于他早上拿走的“十”,现在正盛着韭菜鸡蛋,摆在陈西安的桌上,他看见她去了食堂,所以也不用求证了。 因为心里有责怪,钱心一笑起来有些冷,他把碗底扣在餐桌上,又指了指陈西安,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声音往下压了些:“宋阿姨,我的意思你肯定明白了,我不想跟你绕圈子,你别看我给钱给的爽快,就以为我是个好人,我跟他不一样,我脾气不太好,发起火更斤斤计较。所以咱们能好好谈的时候,尽量给对方留点面子,你看行不行?” 他虽然长相不够威严,到底还是当过领导,宋阿姨一个家庭妇女,气势和立场上都差他一大截,被他冷脸一照,才猛然意识到他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糊弄。 人性里都有恃强凌弱的倾向,修养和克制不够,这种倾向就会水涨船高。 宋阿姨这才开始有点害怕,差评对她影响不小,闹起来肯定是她损失大,而且她本来就站不住理。 不过她的觉悟程度和认知度都不高,她不懂陈西安的病情,又见多了病入膏肓都没钱治病的人群,她知道自己不对,但是比下有余,她并没有很过分。 世道似乎也确实如此,她说“行”的语气,好像还有点不明就里的茫然和委屈。 钱心一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眉心皱出一道川,对于自己当初选人的眼光深恶痛绝。 “看来您还没明白,那咱们只能挑明了说了,”钱心一坐在床沿上,指了指椅子示意她也坐,眼神逐渐凌厉起来。 “我当时请你来的时候,你给我的承诺是可以做饭送过来,就是第一顿饭那种标准,如果他能吃食堂的盒饭,那我根本不用请护工,找邻床大哥的媳妇顺带捎一份就行了。虽然咱们只是口头约定,但是大家出来做事都得讲规矩,不讲那是无赖,骗人也就头两次。” “你要是有难处,咱们可以商量,但是你什么都不说,然后亏待我的家人,这就是没有职业道德。我母亲也是护工,我知道你们进来工作,都是跟医院拉过关系的,你就没想过我去告你一状,让整个住院部都知道你的护理水平,就算医院还准你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以内,你还接的到活吗?” 宋阿姨手心的冷汗一下就沁出来了,看向钱心一的眼神也多了哀求,她本来想说我也没办法,可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开始喃喃自语:“我、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对……对不起,实在不行,我、我就把钱退给你们吧。” 陈西安知道他不会做这种绝人后路的事,就盯着他的后背继续当安静的美男子。 钱心一转过身端起土豆排骨的小钢碗,笑得特别难看:“先别慌,你有什么苦衷我就不问了,我就想知道,你送了几顿食堂的饭,陈西安他都是怎么吃的?” 宋阿姨瞪圆了双眼,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她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她往常都是送到就离开了病房,回来收拾的时候,饭菜都倒在了一起,她也没细看。 钱心一端着碗发了会呆,剩下两人都不太敢说话,他回过神来将碗放回桌上,抬起来搓了搓脸,声音从指缝里冒了出来。 “宋阿姨,付过的定金就给你了,是这些天你照顾他的费用。你年纪大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尾款我就扣下了,你有难处,我也有,不然也不会找你,你是长辈,我本来不该说这些,但是作为病人家属,我希望你记住这个白忙活一半时间的教训,钱是糊弄不来的。” 宋阿姨还是怕他坏了她的名声,虽然心疼钱,到底是利索的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她走之后钱心一还背对着他,陈西安怕他生闷气气出个好歹来,忍不住伸手来扳他的肩,胸膛贴人后背的哄道:“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他说的自然是挨骂的准备,可他没想到钱心一顺从的拧过身来,手臂一圈将他抱住了。 对方温热的嘴唇从他的颈侧蹭过,然后那里传来细微的呼吸热气,陈西安听见钱心一慢吞吞的说:“我不骂你,咱们聊聊,心平气和、坦白从宽那种。” 第110章 他主动服软,倒是让陈西安愣了一下,这糖衣炮弹顷刻就迷惑了他的危机意识,叫他忘了世上还有个成语,叫欲抑先扬。 他向来是承认错误的一把好手,考虑到钱心一不喜欢听废话的作风和脾气,决定不为自己找任何一个借口,简单粗暴的直奔主题:“对不起,我不该瞒你。” 爱和智慧难以共存,越为重视的人,就越容易自我牺牲。 陈西安知道自己不对,在他的比较和取舍中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然而对于钱心一来说,这是一个诛心的善意谎言。 生老病死是世间的大问题,这是他们这个普通、又不太普通的小家里第一次遭遇,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就是最后一次。经一堑长一智,他们都该学着怎么收拾家长里短。 而且要是没有这个前提,钱心一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跟陈西安探讨谁更担心谁这种肉麻的话题。 扭着上身不舒服,大男人抱成一团也不太好看,他索性放开了陈西安,挪了挪屁股和朝向,差不多和他面对面,因为自己说的好好聊,所以准备带个好头。 他放缓了表情,神色就像每次骂完小赵之后给他解释那样耐心:“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我想听你说,你的想法和顾忌,然后你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开始吗?” 一般出去给业主做汇报才会用到这句询问,表示足够的尊敬和重视,陈西安陡然嗅到了一种动真格的味道,不由正色起来。 “好,”他低头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我也不太放心你。” 钱心一眼神动了动,固执稍纵即逝,要是没有49%,这会已经呛回去了,然而事实却证明该病号目光之犀利,连心电图都要甘拜下风。他顿了一秒,自己站不住理,只能人身攻击:“你就是个老妈子命!” “那要看对谁了,”陈西安任劳任怨的背下黑锅:“我比你靠谱,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钱心一不屑的打断道:“肾都亏了你还有个毛的数。” 陈西安再好的脾气也不能承认这个,瞬间被带跑:“医生明明说的是肾脏有……些损伤。” 钱心一就是嘴快,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伤了别人的男性尊严,陈西安的欲盖弥彰简直戳中了他的笑点,他不道德的乐起来,撑着下巴恐吓病人:“这俩概念有区别吗?” 陈西安的眼皮于是眯了起来,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钱心一的目光在他脸上涮来涮去,看不出是威胁还是幸灾乐祸:“现在怕不怕?” 陈西安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表情压在了被子上,粗鲁的正了视听:“跑题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觉得统共没几天,不够你烦心的,而且确实没什么。” 跟他同处一间病房的人,一样动过手术,一样卧病在床,有的请不起护工,照样独自住院。虽然他不信同人不同命这种说法,但是身处其中还是难免会生要知足常乐的感触。 “先说我,我目前能吃的东西有限,翻来覆去也就是粥汤面,咱们家条件还行,你又是个土豪,水果牛奶管饱,营养品论斤称,三两天而已,不差那几碗骨头汤。” “再说宋阿姨,现在企业三轮面试都不一定招得到合适的人选,咱们临时抱佛脚,本来就该有心理准备。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中间我说过两次,她也改,现在不评判她。” “我考虑过跟你商量,又想没几天我就能自理了,再说我妈还来照应了两天,就算了。当然,要是时间长就得另算,我根本也瞒不住你。” “辞掉宋阿姨很简单,再找一个也不难,甚至都不需要经过你,我自己就能办到。可是心一,问题是咱们既不能保证下一个一定负责,就四天时间,别人也不会接这种还要回家熬汤的活,我私底下做过咨询。” “那我告诉你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把你气得够呛,辞掉宋阿姨折腾两天还得自己上,就算迈尔斯肯准你的假,那你的工作能给谁?然后你白天管我三餐饭,夜里熬夜加班?” “你的身体吃得消?我不仅跟你是一个公司的,还是一个屋里的,你真以为我能信你这种夜猫子,每天十点钟就困到要回宾馆睡觉了吗?” 钱心一有点目瞪口呆,觉得他这个力挽狂澜的水平已经到了外交官的水准,他听完简直汗毛都成了一个朝向。 陈西安的体贴他应该感激,他的处理乍一听也很有道理,但一细想就有“分赃不均”的嫌疑。陈西安大概是忘了,自己也会担心他。 “你少给我放屁!你说的再有道理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别躺在这里啊!” 钱心一的声音控制不住有往上抬的趋势。 “你他妈都不知道,你被维克背着的时候、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我他妈叫了你19个小时你都不醒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承认我没有你理性,我担心,我害怕,我那会儿想只要你醒了,我把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我24小时守着你!” 陈西安被他爆发的情绪吓一跳,伸手过来安抚他,却被钱心一拽住扯到了跟前:“我当时是有点极端,事实上我两个小时都呆不了,我本来就很惭愧了。你醒来不容易,病号就有点病号的自觉不行吗?” “我就想让你喝骨头汤,我就看不得阿姨短你的饭,下一个不行我就亲自上,气成傻逼我乐意,我要什么都知道,心里才踏实。” “你都不懂!”钱心一曲着食指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声音低了下来:“提心吊胆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你人躺在这里,我还有个屁的心思上班。” 他那轻轻的几下,像重锤一样把最后那句敲进了陈西安的心里。 他脑子里倒带似的转着这些言语,心里逐渐聚起一个漩涡,所到之处山崩地裂,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所以为的好,到底还是毒药和蜜糖。 透过钱心一偏执的眼神,陈西安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当时巨大的压力,他心底浮起一种温暖却又带着痛意的情愫,动容、心疼和愧疚,最终糅合成一种感激,三生有幸,他能遇到这个人,并且得到他的心。 钱心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的爱情,也只能用爱情来报答。 陈西安握住他在心口敲打的手指,牵到嘴边吻了一下,他的落点在对方的戒指上,抬起的目光却撞进他眼底:“现在懂了,别生气了,接下来一星期我就当个安静的病号,一天喝3顿骨头汤,让你亲自上,行不行?” “美不死你!”钱心一横了他一眼,瞥见斜对床张着嘴巴在看他们,连忙把手抽出来,把陈西安推到靠墙躺好,心想我亲自上不了了。 他犹豫了两秒,哼哼唧唧的说:“陈西安,我……我跟你说个事。” 他刚刚没刹住,态度有点凶残,这会儿交代起来就油然而生一种心虚。 陈西安毫不知情,嗯了一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笑脸来。 钱心一看他那个样子,有点说不出口,这会儿忽然有些能理解他瞒着自己的心情了,他把床单揪出一团包子口似的褶子,放下再揪起来,建设了半分钟,才刨着头发说:“我昨天下午去体检了。” 钱心一不仅不重视体检,他还懒得跑医院,去年GAD的年检他都拖到了截止日期,无缘无故的让他开窍,还不如去指望铁树开花。 陈西安心里咯噔一响,表情一下就变了,钱心一被他变脸的速度吓一跳,医生说他现在不能激动,连忙把两只手摆成了雨刷:“不严重不严重。” 陈西安盯着他,见他不像是在蒙人才放松下来,陡然明白了他昨天“早退”的原因,笑意到底是没了:“你昨天下午不是在四合院开会吗?怎么跑去体检了?” “开完会去的,”钱心一说着大实话还有点忐忑,他掐头去尾的说:“上屋顶吹了会儿风,冷汗出的有点厉害。” 陈西安觉得自己有点心浮气躁,直觉肯定不止有冷汗,他摸了摸钱心一的脸:“乖,说重点,检出什么来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钱心一先给他打预防针:“就劳累病,咱们行业的职业病。” 在新闻界的传说中,他们行业的职业病是心肌梗塞。 陈西安差点被他一针打休克,声音都僵硬了:“到底是什么?” 钱心一在想怎么清楚明白的解释他这么病:“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不是冠心病啊,就是那什么血管上积了一层……” “一层脂肪,”他灵机一动,打了个浅显易懂的比方:“就跟钢管生锈差不多一个意思吧,受力没问题啊,就是性能差一点。” 陈西安懒得理他,低着头十指如飞的百度了一下这个硬化,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硬化和冠心病的概念,说严重早该有心里准备,说不严重也还能受得住,起码离心脏病还差一脚。 他被气了个七窍生烟,忍不往他脑子上糊了一巴掌:“你还受个屁的力!我看还是我去弄骨头汤来伺候你好了。” 钱心一心有余悸的说:“别作了,等你能起来了再说吧。” 陈西安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感觉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倒霉给麻痹了,他叹了口气,说:“行吧,现在说说我的骨头汤。” 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试探的问道:“你说,要是我去请我妈,她来不来?” 陈西安讶异的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你要是说让她来照顾我,我觉得没戏,不过我希望你试试,你跟阿姨的关系,厚着脸皮多叨扰叨扰,怎么都会比现在明明都在意,却互不搭理要强。” 不管她来不来,钱心一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生他养他的人,他也是有事才登三宝殿。 他在医院待到一点四十五,为了赶时间抄了条近道,从后门拐进主楼诊室的长廊,经过输液室门口的时候差点和里头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对方一抬头,钱心一直接愣住了,也就一个月左右没见,可陈瑞河却像是老了五六岁。 钱心一带点关切的眼神往他头上瞟了瞟,说:“你这个头是什么情况?” 陈瑞河顶着一圈白纱布,无所谓的笑了笑,顺手就掏出了烟盒:“被人打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钱心一手都伸出去了,捏到烟头之后又缩了回来:“法治社会谁敢打你?我家里人住院了。” 陈瑞河笑了笑,没打算回答:“祝她早日康复。” “谢谢,”钱心一开始往外走:“你忙吧,我得走了。” “钱心一,”陈瑞河忽然叫住了他:“别墅改的美术馆今年4月15号开馆,你来吧,我给你发了请柬。” 钱心一朝他挥了下手,答得十分敷衍:“有时间我就去。” 第111章 电梯门一开,钱心一还没踏进去,结果王巍先从里面出来了。 “巍哥,”钱心一看了他手提的电脑一眼:“出去开会啊。” 王巍把电脑抬了抬,笑他:“是啊,去找你们家陈总开会。” 钱心一擦着他的肩进了梯厢,囧囧有神的说:“那王总您慢走。” “王总急得很,”王巍慢悠悠的说着,大步流星的走了,他到病房的时候陈西安正在用手机看建筑网上的期刊,而安心别墅的立面草稿轮廓摊在餐桌上。 “好些没,感觉怎么样?”王巍提着电脑从走道绕道床头坐下了。 陈西安把稿纸叠起来方便他放电脑,笑意里带点无奈:“谢谢,好多了,感觉快生锈了,抱歉,拖了大家的后腿。” “这不能怪你,天灾人祸,没人会愿意,”王巍翻开电脑:“组长派我给你除锈来了。” K组的标书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剩一个汇报文件,如果陈西安没有意见,那么维克就打算封标了。 鸡窝成了备选方案,图片和图纸都在ppt的后半套,不过效果图和排版都很抢眼,并没有应有的备胎味道,王巍是费了心在替他争取,陈西安心里十分感激,却没有再提,朋友不需要这样客气。 险些就失去的坚持让他对鸡窝有了更深的感情,他看得非常过细,王巍见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完,干脆玩起了手机。 过了四十多分钟陈西安才回过神来,将页面定在鸡窝的首张效果图上位置,那是张让人心驰神往的夜景,陈西安把电脑转向王巍,叫了他一声。 王巍抬眼凑过来,听见陈西安说:“巍哥,帮我在这几张总视后面插张对比图吧。” 王巍滑动鼠标往后滚了5页将鸡窝各种角度大视图翻过:“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对比图?” 陈西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我想要阿尔高洲的奶粉展馆,和我的展示区做正面对比图。” 王巍呆了一秒,显然是不赞成这种剑走偏锋的举动:“这样……不妥吧。” 陈西安倒是很淡然:“我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我觉得不要紧,这毕竟是方案二。” 初次竞标的离奇失利已经在他心里沉淀下来,他已经能带着反思来看待那些夹枪带棒的质疑,人是行走的思想,他能掌控的东西有限,如今对他来说,金融城标书的意义,让他学会了坚持,就常远考虑,这已经胜过了中标的意义。 如果他的热情不曾冷却,那么他的灵感就不会枯竭,总有一天,能与伯乐不期而遇。 王巍不太忍心劝他,沉默了两秒:“说说你的想法吧,我意会意会,尽量替你传达到。” “谈不上想法,”陈西安觉得自己可能被钱心一传染了:“你就当我是任性了一回,想证明自己理直气壮,还有,奶粉展馆确实占了3个相同元素,但毕竟不是一种概念,越对比差距越明显,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绿叶效果也说不定。至于汇报的时候该怎么讲,巍哥你主导吧,我就不指手画脚了。” 王巍点了下头:“行吧,告诉我你当时的设计灵感是什么?我演讲的时候需要的话会发散一下。” 概念以前碰方案的时候,陈西安在K组的例会上聊过,不过那些都是成型的意图和展示性,并没涉及它的衍生和发展,灵感几乎都由经历而来,描述起来困难,听的人也不一定能懂。 陈西安需要把感觉准确的传达给王巍,慎重的用了好一会儿来整理言辞,半晌他才说:“最开始有这个概念,其实是看金融城的用地红线差不多就是这个形状。” 金融城的地块坐标点连在一起,总平图上看起来确实像一个锐角三角形。 这个王巍知道,不过他没想过鸡窝和用地红线还有联系,他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惊讶的脱口而出:“那锥体三角面中的3个角度,也是根据用地红线来的?” 陈西安:“只能说差不多,为了消除最小锐角太尖的感觉,我把它放大了9°。” 王巍震惊的心想,难怪所有人看见这个图,都觉得它的角度协调,原来在见它之前,这个轮廓就在红线上似成相识过了。 王巍在各种甲方之间周璇多年,知道业主喜欢什么,他们喜欢创意,哪怕它有时毫无用处。然而这个联系不多花一分一毫,还做到了首尾呼应,可谓是相当有意思。 这么闪耀的亮点,他们竟然无人察觉,而陈西安没提,大概是沉浸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思维怪圈里了,王巍兴致勃勃的坐起来,没想起它能不能中标,只是纯粹的从一个同行的角度,对于作品灵感具现化的过程感兴趣。 “其实应该算个人偏爱,我是从计算入的行,对于三角形的感情比其他几何图形要重一些,它稳固而简洁,代表性的金字塔还是世界奇迹,相比于越来越异形的双曲,三角形的设计也是我一直想挑战的难题。” “但这种纯坡面的体型不适合所有实用性的建筑,展示区是最好的选择,小巧自然精致,抠住人与自然的主题,它又有屹立不倒的含义,鸡窝就是这样来的。” 一个计算要对枯燥的三角形产生感情,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巍一边消化理解着他的设计,一边觉得保持住这种心态,这个有才又有心的人,必然能走得很远。 —— 相对于王巍该得满分的宽容和理解能力,F组的同事就不那么给力了。 可能也是小蝴蝶的曲面太多,弯弧处的细节难以把控,裙房的负责人改出来的东西有点糙,不少地方钱心一光凭肉眼就能看出来,他直接用短折线拼假弧,效果大体不差,细节却僵硬的厉害。 他还得自己来一遍,不过相对于工作没分配之前,他至少省去了1/2的审图量,所以争取并不能算毫无成果。 为了不熬夜,钱心一投入了120%的专注,压力与动力基本成正比,他的工作速度无形中被迫跨过了多年来饱和到停滞的瓶颈,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让他觉得畅快。 但是停下来之后,疲惫的感觉也不能一概而论,他估摸了一下,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迈尔斯就能带着东西去打印室封标。钱心一伸了个懒腰,决定关机了去给陈西安送饭。 想起饭他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他妈,钱心一心里打鼓,终于还是不敢怠慢身体,两眼一抹黑的拨通了过去。 这时正是饭点,彩铃被接通打断之后,他酝酿好一腔温柔乖巧的语气,一声“妈”还没叫出口,那边先冒出一声软糯的童声:“喂,是大哥吗~~~” 钱心一一口气险些没岔进气管:“……是我,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刘易阳有自己的儿童手机,跟他大哥“私相授受”都用的那个号,他傻呵呵的笑出一长串:“妈妈在厨房,手机放在客厅呢,大哥你要我把电话拿给她吗?” “先不用,”接电话的是卧底,钱心一就没那么忐忑了,他觉得可以先打探打探敌情:“家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呀,”刘易阳开心的说:“要过年啦,吃的东西好多!” 老样子是个好消息,说明彭十香的心情应该正常,钱心一利用完小弟弟就无情的抛弃:“好就行,你帮我把手机拿给妈,我跟她说两句话。” 拖鞋拍地的动静响起来,刘易阳特别听他的话:“好咧。” 耳机里有一阵短暂的盲音,很快钱心一听见刘易阳让彭十香接电话,她听见来电人语气不悦的说不接,刘易阳哼哼唧唧的讨好,她倒是没出声答应,不过钱心一隔着信号听见了刘易阳的雀跃声。 母亲冷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还伴着锅铲翻动的细响:“干什么?” 钱心一哑然了两秒,放轻音量说:“妈,我……我想让你到C市来,帮我照料几天。” 彭十香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说:“谁是你妈?” 钱心一连哄带哀求:“妈…都一年了,咱别置气了行么。” 彭十香忽然就暴躁了:“一年?我到死都顺不了气!你有本事跟姓陈的走,我就没你这儿子了,有事你去找他。” 她吼完一副挂电话的架势,钱心一内疚得厉害,却不得不飞快的出声阻止:“妈你先别挂,我心脏出了点问题,陈西安他……” 他还没说完,电话直接断了。 明知道狼心狗肺,钱心一还是有种一盆冷水迎头浇下的感觉,论失望他不配,本来就是他先放弃了她,然而狠话再深,也不可能让血缘从此就一刀两断。 他是如此,一个母亲更是如此。 手机震动得突然,钱心一还沉浸在透心凉的情绪里,他看了一眼手机屏,惊愕大于惊喜的接了,耳机里的哭声登时让他呆立当场。 一别十三年,钱心一再次听到了这种令人心碎的绝望,上次他听见他妈哭成这样,还是在他爸的送葬车前。 极致的痛苦,偶尔能让人大彻大悟。 第112章 开心的时候,哪怕不笑都能知道,钱心一提着晚餐和电脑进病房的时候,陈西安就有这种感觉。 “这么高兴,”他一边自觉的收拾着餐桌,一边戏谑道:“捡钱了?” 距离他挨训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这一路的车程里钱心一心绪起伏,临到的时候基本已经沉淀得差不多了。 孤独是年龄的影子,而成长必然伴随着亲情的割离,彭十香这一顿惊慌焦措的谩骂,让他恍惚间有种回到童年的错觉。 那时他不会克制,也不会驳不开面子,他仰头看着他的母亲,对她言听计从,她也不会顾忌所谓的成人自尊,关心和愤怒都一目了然。 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钱心一却并不觉得难堪,反而有种如履薄冰的珍惜感,亲情、爱情和友情三足鼎立,缺斤少两都会遗憾。 钱心一心情确实不错,但不觉得有这么外露,他在门口顿了足,转头去门上的竖条玻璃里求证,然而夜里的反光让镜面一片模糊,他就假装没看见,鄙视陈西安:“俗!” 他走过去把电脑靠立在床尾,陈西安接过塑料袋来摆桌,说:“那你乐什么?电脑都提来了,你们组的标肯定还没封上。” 钱心一也是服了他:“陈西安同志,你都大祸临头了,先操心你自己好吧。” 彭十香对他的抵触就像同级的磁铁,陈西安确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劝服,他挑了半边眉毛表示无声的疑惑,钱心一想起两边父母的巨大反差,心里确实有点对不住他,他龇牙一笑:“……你的骨头汤要来了。” 陈西安反应了一秒,哭笑不得的说:“你妈听见这话能直接给你气回去,你信不信?” 钱心一伸着胳膊帮他揭打包盒,否定的特别坚决:“她要是半途回去了,肯定是你气的。” 陈西安从床头的杯子里抽出竹筷子,用纸巾抹过后递给他一双:“衣食父母可不敢随便气。” “我知道你不会,”钱心一筷子顿了顿,抬起眼睛看他,黑漆漆的瞳仁里有种慎重的神色:“不过我妈肯定会针对你,她就是那种人,刀子嘴豆腐心,要是……她言辞过分了,你看在我的份上,别往心里去,行不行?” “行的不行,”陈西安夹了个虾球塞进他嘴里,好笑道:“我对她来说是外人,她顶多不跟我说话,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咱们把脑洞堵上,吃饭。” 钱心一对他的脾气还是放心的,若有所思的嚼着虾球,在菜盘子里扒拉起来。 吃完饭之后他把餐桌卸下来当了电脑桌,占了1/5的床位开始哒哒的敲键盘,所谓的“商业机密”全给K组的看了个干净。 陈西安侧卧着凑过来看他改文档,钱心一的速度风驰电掣的,看着像在瞎搞,陈西安定睛旁观了一会儿,觉得他的工作效率好像快了不少。他是一个技术,只对平立面和创意感兴趣,不到一刻钟就对描述文字失去了兴趣,把焦距定在了钱心一身上。 一年多的时间,新的公司、新的生活和新的年纪,让这个人看起来和他们刚重逢的时候已经有所不同,他的外表成熟了一些,可在陈西安的眼里,他基本没什么变化,他的坚持一如既往,偶尔也能借他勇气和扶持。 等钱心一的速度慢下来,已经接近十点了,陈西安坐起来,忽然感觉他们好像很久都没单独相处过了,这里最安静的夜里也是吵闹的,他住院有点久,而他们连亲吻的条件都没有。 医生的危言耸听还在余音绕梁,钱心一看了眼时间就关了CAD,刚合上电脑,陈西安的脸就冒了出来:“回宾馆?” 钱心一嗯了一声,总觉得他还没说完,果然立刻见他笑道:“带不带我?” 钱心一下意识就回了句:“干嘛?” 陈西安拍了拍床板,笑着说:“都不记得大床长什么样子了。” 病床对他来说确实够蜗居,被子小床横窄纵短,脚戳到了床尾外,钱心一看着都憋屈,怀疑他睡不好,可是也没办法,病床都这规格。 钱心一为难了两分钟,还是去借了个轮椅,他跟小护士打了招呼,小护士不允许,正好聂医生经过,让他明天早点把病人送回来,准他推着陈西安回了宾馆。 就陈西安目前这个堪比坐月子的身体状态,他们其实也干不了什么,不过群居了一个多星期之后,纯洁的两人世界也叫人心驰神往。 钱心一在后边带上房门,门卡还没插进槽口,就被陈西安拽着手腕给带到了轮椅前,那人在黑暗里抱住他的腰,放松的说:“先别开灯,黑了清净,这几天可吵死我了。” 钱心一不厚道的笑了起来,没办法,处女座就是这么虐。 他的笑声很闷,在这个没有鼾声、没有喧哗、又没开灯的客房里被衬得格外温柔,陈西安喉头一动,心脏像泡进了温泉一样融和,他牵引着钱心一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摸索着黑暗里的轮廓,用手指找到了唇齿,然后自己覆了过去。 两人的呼吸都莫名其妙的放得很轻,像是怕惊破这种来之不易的安静,陈西安慢慢的辗转碾压,并不急着去攻城略地,气息熟悉到骨子里,便是未尝先醉。 钱心一不敢完全坐在他腿上,一手还提着电脑,被他舔了几口,情绪没调动起来,膝盖先脆了,他被啄得心浮气躁,干脆咬了他一口,一抬胳膊将房卡塞进了卡槽,灯光陡然亮起来,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笑容满面的……病号。 他心头那点躁动一瞬间就没了,陈西安现在什么都要养,肺活量大的运动都不适合,钱心一按住他的后脑勺在额头上亲了两口,推着他去了床边:“来,被你遗忘的大床。” 陈西安扶着轮椅倒进了床里,王八翻身似的翻过来,舒服的叹了口气,说:“活过来了。” 钱心一洗完澡出来,用热毛巾给他擦过身体,一掀被子钻了进去,两人瞬间抱成一团,在黑暗里接吻和抚摸,碰触像春风里的柳絮一样轻微。 次天不到七点,钱心一就把人送回了病房,从今天起,陈西安就可以下地行走了,不过因为今天要做全身体检,需要不停的走动和等候,他还是得坐轮椅。 迈尔斯的底线是今天中午之前去封标,钱心一已经跟杨江打好了招呼,八点半不到杨江就来了,两人交了班,他才提着电脑回公司。 大半个上午就在琐碎的信息整合之中度过,快到一点才把所有的文件整理好传到打印室,F组吃了盒饭,主要的经手人又转战到打印室,盯着打印和封装,折腾到晚上八点多,才把封条贴上纸箱。 杨江给他打过电话,说陈西安的体检不到下午两点就结束了,他还有事就先走了,陈西安按医嘱是能自理了,所以钱心一没那么担心,可是他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妈。 彭十香答应来,但没说哪天才来,加上刘易阳马上就要期末考,他料定她要交代好起码也得要个两天时间,跟陈西安说的还是下周一。 彭十香来得猝不及防,她带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陈西安的病房门口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壶从B市的家里带来的鸡汤,4个小时的车程,让汤里只剩了一点余温。 就像陈西安没料到她会提着汤来,彭十香也没料到钱心一不在,两人隔着空间对上眼神,一瞬间空间里都是扭曲的不自在,特别是彭十香。 陈西安连忙从床下起来,裹上羽绒服过来迎接她,他伸手去接她的行李,笑着问道:“阿姨来了,您怎么过来的?吃饭了吗?” 彭十香下意识的避了一下,随即僵硬的说:“……你是病人,还是回床上躺着吧。” 陈西安见她还是不愿意跟自己交流,也不强迫的讨好她,转身往回走:“阿姨来,您这边请。” 彭十香把行李靠墙放了,保温盒放在了床头上,不和他对眼神也不说话,陈西安将手机藏在被子里,不动声色的给钱心一发消息。 [骨头汤来了,速来接驾。] 同时他看着钱母的脸,诚恳的笑道:“谢谢阿姨肯来。” 彭十香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了:“你别想多了,我不是来伺候你的。” “我明白,”陈西安说:“其实我现在能下地了,也不用您照顾,心一他劳烦您过来我没阻止,是希望能借此缓和您和他之间的关系。” 彭十香的眉头狠狠的皱起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她的意思陈西安明白,是觉得他是罪魁祸首,不过她忍住了没说,不管是同情他是病人,还是习以为常,这都是个好现象。 钱心一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和自己的妈相顾无言的画面,别的床位都吃的热火朝天,他们跟前也摆了盒饭,却在对着干瞪眼。 第113章 彭十香一看见他,眼圈骤然就红了,没等他进来活跃气氛,先下手为强的拉着他出去了。 她在电话里发泄过一次,一见到人却又崩溃了,她护理过几个心脏病人,突发梗塞,死于梦里的深夜和凌晨,对于不太识字的她来说,心脏病就是癌症。 死生之前无大事,她当时听了半截话,整个人吓得肝胆俱裂,现在还心有余悸得厉害,陈西安是谁都得先一边儿凉快去了。 钱心一贴着走廊的墙壁站稳,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在他身上乱捶的老母亲,路过的人看他的眼神里大概写的是不孝子,不过他也承认。 母亲似乎越来越矮了,低他一个头,他投下去的视线落在她眼角的鱼尾纹上,看见泪水被勒成细缕从褶皱里沁出来,那种涕泪横流的姿态让他心肝一颤,才真的意识到她老了。 他内心酸涩的张开胳膊,将她环在了臂膀之间,这真的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拥抱他的母亲,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孩子终究会成为父母,而父母变成了老去的孩子。 钱心一反复保证他没事,彭十香忍不住埋怨他们两个男人才会过成这样,他自知理亏,不敢出言反驳,无辜的陈西安负了个连带责任,等她发泄完回到病房,陈窦娥已经削出了一个果盘,正在接电话。 他不知道在哄谁,语气里全是耐心,还是一副长辈的画风,钱心一听了没两句,就知道他电话那头是小叛徒刘易阳,陈西安看他一眼笑着说了句回来了,接着就把电话递了过来。 钱心一把手机贴到耳边,弟弟招牌式的哈哈哈就传了过来,嘎嘣脆的叫了声大哥,小破孩子无忧无虑,钱心一一边觉得他傻,一边又觉得傻一点也好,听他嘀嘀咕咕的抱怨期末考,接着又嘤嘤嘤的说考完要过来玩耍。 钱心一十分大哥的让他好好复习,然后把手机传给了他妈。 彭十香来得匆忙,因为刘易阳期末考要补习,没能带过来,她其实不太放心,但也只能就重避轻,在电话里问东问西,问得钱心一有种她撂了电话就要回家的错觉。 陈西安给他丈母娘叫的外卖已经冷透了,钱心一打算重新去买,节省惯了的老一辈不允许,他只能提着鸡汤和盒饭去了水房,那里有个公用的微波炉,不论什么时候去都是加热状态。 钱心一看了眼排成的长队,阳奉阴违的从另一边的楼梯去了食堂,花了几块钱在小炒窗口热好食物,给陈西安下了碗什么都不要的鸡蛋面,又拿了一份盒饭。 这次回来两人没有干瞪眼了,陈西安在旁观,他妈则在床头柜上雷厉风行的收拾,堆了满桌的水果和营养品一扫而空,正好当饭桌。 吃饭的氛围还算和谐,鸡汤有很大两碗,彭十香虽然没有亲自给陈西安盛,但是钱心一趁她去洗筷子,手快的用筷子沾了下味道,一度怀疑她没加盐,自然就明白这是专门给陈西安的。 他心里有点感动,抱着保温盒倒在陈西安身上,放松的摊成一坨稀泥,替他母亲拉好感,小声的不让卫生间里的人听见:“你婆婆可真是偏心,明知道我是个重口味,这汤没法喝了。” 陈西安跟他窃窃私语:“丈母娘看女婿,看到没脾气。” 钱心一觉得他瞎了,摇头晃脑的说:“我才是你妈的女婿,看我的待遇再看你,很严重的婆媳不和。” 他现在有点得意,陈西安不跟他计较,就是被他戳在下颌上蹭来蹭去的发茬弄的很痒,就伸手去推他的头:“起来。” “不起!”钱心一高兴的时候就容易幼稚,跟他对着干,仰着头往他肩膀上卡:“有本事你把我推起来。” 陈西安脸上闪过一抹阴笑,接着猛地往后一撤:“有本事你焊在我身上。” 钱心一没料到他会突然发作,躺空了直接砸到了他大腿上,他临时腾空受了点惊,靠了一声,抬手在陈西安脸上扇了一下:“你大爷!这不科学,我这结构是搭接啊。” 陈西安一瞬间就想起了重逢那天的“脑子没镀锌”,抿着嘴笑:“你这搭接深度不够,连接方式也不牢靠,是我的话我会选铰接。” “怎么铰?”钱心一是个勤学好问的宝宝:“把你两胳膊当耳板,我把头塞进去,那也没有销啊?” 这是神经病的脑洞,他偏偏还很一本正经,陈西安笑得停不下来,觉得他蠢起来有点萌,他将手从他后颈穿过去,准备把人抄起来:“说你傻吧,你不承认,重力就是天然的销轴,你搂住我的脖子就掉不下去了。” 钱心一瞪了下眼皮就准备揍他:“矮你个零点零零三米你还不得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很刻意的重咳,剩下半句“误差都不够补”登时腹死胎中。 无聊的两人集体一愣,各自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幸灾乐祸,钱心一翻身爬起来,叫了声妈。 彭十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在卫生间门口站了十几秒,床上两大男人动手动脚的谁也没看见她,那些看似随便意味却亲密的肢体碰触让她觉得碍眼,他们说的话也像地下党接头似的,让她完全听不懂,不过神情她还是会看的。 在她看来,除非陈西安变个性别,否则他们没有般配的可能,然而就算不般配,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很自然,有话聊,鸡毛蒜皮也是趣事。 前些年有阵子钱心一抵触相亲,彭十香赶鸭子上架的跟着去盯过,那种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沉默寡言让她急得恨不得掰开他的嘴往里塞点台词,可是钱心一不争气。她其实明白,在索取方面,儿子是一个很被动的人。 她一直希望他能在对象面前侃侃而谈,如今她看到了,却因为陈西安的性别而更加忧愁,可她的儿子这么高兴,彭十香忽然不知道自己盼得是什么了。 人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满足,一个诉求的实现必定伴随着下一个愿望的到来,消极的说,就是贪得无厌。 彭十香茫然的甩掉筷子上的水珠,情绪低落的说:“吃饭吧,都凉了。” 钱心一把小马扎挪到床边,让他妈坐椅子,他有意隔开两人,可陈西安还是成了孤家寡人,他坐得高吃得少,看着底下两人的小互动,心里觉得他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钱心一挑食的毛病已经改掉了许多,他头也不抬的把切碎的洋葱扒进嘴里,彭十香不说惊呆,却是真的惊讶,她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吃了半碗,终于没忍住提了一句:“……菜里头,有洋葱。” 钱心一把饭咽下去,作为一个从不承认自己挑食的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有,怎么……哦洋葱啊,血泪史。” 他不礼貌的用筷子指着陈西安,说:“他祸害我,我们换着掌勺,我弄的都是他爱吃的,他弄的全是我不吃的。” 陈西安事不关己的喝了口汤:“你少来。” 彭十香连忙把他指着人的筷子掰开,小声的指责:“没家教,瞎指什么!” 钱心一于是把筷子摆到盒饭上,想起那段一个桌上四个菜、没有一个能下筷的日子特别不堪回首,他跟彭十香控诉了半天,结果没有得到娘家人应有的愤愤不平,反而是他妈古怪的盯着陈西安看了一眼。 陈西安有所察觉似的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后者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吃完饭钱心一打算把她送回自己的房子,家里虽然有阵子没收拾了,不过他觉得她应该不愿意去陈西安的住处落脚。 彭十香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在停车场扣上安全带的时候,她忽然心血来潮的说:“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看看吧。” 钱心一愣了一下,立刻去看她的表情,结果没看出喜怒来,他拿不准她心里在琢磨什么。一路都是沉默,她心事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钱心一干脆一门心思的开车。 他轻车熟路的将母亲带进公寓,陈西安的房子是新建住宅,装修比他买的那个老小区房看着高档不少,他打开门摁亮大灯,屋里的一切登时映入眼帘。 彭十香在玄关口愣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传统的男主外观念,目睹这里之前,以为他们过日子就是两个钱心一,加起来只会更加乱糟糟,然而事实证明,陈西安的家比她自己在B市的屋里收拾得还干净。 以她对钱心一二十多年的了解,他是没这份耐心和本事的。 她看见和了解到的一切都表明,陈西安的条件比她儿子好,她还听说他来自书香门第,父母双方都是科学家,要是换成正常的性别,就是她们高攀了。 那他和钱心一在一起,除了人没什么值得他图的……彭十香心里陡然一惊,莫名蹿出个她想都没想过的念头:钱心一有的他有,没有的他也有,那他喜欢的是钱心一的什么? 钱心一不知道他妈在思考哲学问题,他进了屋子就开始转悠,先给他妈烧了壶水,欢迎她莅临检察,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卫生间,把从宾馆带回来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又去卧室刨衣服。 后天他就要去A市参加二次投标,根据迈尔斯的口风,这次跟上次不同,将现场出结果,出完就散,绝不黑幕,他也不知道要待几天,这也是他只能让他妈过来的原因。 第114章 为了不让母亲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错觉,钱心一当天夜里没回医院旁边的宾馆。 家里积了层薄灰,要是他自己肯定就视而不见了,撑死换个床单被罩,以后哪里要用再擦哪里,可是彭十香勤快,她寻到一块旧毛巾,大晚上的满屋子扫荡,钱心一只能跟着打酱油。 他觉得她肯定是在陈西安家里受了刺激,几番感觉她像是要张嘴问话,结果她又什么都没说,浪费了他不少心机和眼神。 他是个直肠子,差点就忍不住要问她到底想说什么了,结果陈西安心有灵犀的给他打来电话,瞎扯一通把这茬给扯忘了。 钱心一接通了,听见陈西安在那边问他:“到家了吗?” 他左手按着抹布还在茶几上乱抹:“刚突袭完你家回来。” 陈西安行端品正,并没有受到惊吓:“突袭的结果怎么样?” “突袭的结果就是我九点钟到家,本来该洗洗睡,结果现在还在如火如荼的搞大扫除,”钱心一愤慨完,话风一转:“不过我看她那个表情,心里应该是给你的贤惠打了满分。” 陈西安不无得意的说:“那你完蛋了,你妈很快就要倒戈了。” 钱心一笑他天真:“别high了,我妈特别倔强一妇女,你定个三五年计划,慢慢熬吧。” 陈西安不跟他闹了,恢复了正常的语气:“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还愿意做出一点妥协。 钱心一能感觉到他的诚恳发自内心,他对谁要求都不高,唯独除了自己,理智的心是一柄锋利的刀,会让用它的人手上流血,陈西安就是这种人。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路的砥砺,让他身上有种理性的气质光辉,钱心一喜欢安全,所以也喜欢他。 钱心一眼里带笑,嘴上却胡说:“不好不行呐,倔强的妇女在厨房里刷砂锅,是不是很激动人心?” “是,”接着陈西安犀利的戳穿了他:“我不记得你家的厨房里有砂锅,我估计你更不记得。” 钱心一笑得东倒西歪:“闭嘴!我回来路上买的。” 其实他没买,彭十香也没锅可刷,不过说到这里他倒是想起来,明天该起早去菜市场买一个。 “行不说,”陈西安言行不一的笑道:“你勤快点,不然你妈跟我呆几天,肯定就觉得你懒得没法要了。” “你个病号能干什么诶,”钱心一不屑一顾的举例子:“一天削100个苹果?还是……把碗舔得比洗的都干净?” 陈西安有点受不了后面那句:“除了吃,我还可以学习,谢谢。” 钱心一想起他是个处女座,登时笑炸了:“哈哈哈对了,我昨天就准备问结果忘了,你这几天写写画画的,我瞅一眼你还故意翻个面,小气巴拉的,K组又接了个金融城啊?” 别墅目前还只有一个轮廓,要是不成型就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因为没有人会送半个戒指,陈西安不说是也不否认,笑了笑把他给误导了。 钱心一真信了,又有点啧啧称奇,心想维克看着吊儿郎当的,没想到居然拉得一手好皮条,迈尔斯整天正经八百,却总是落后他一步。 彭十香竖着耳朵在整理鞋柜,听他插科打诨,觉得他真是恋爱了,这种没营养的话简直是一箩筐。 钱心一说他今天就在家里陪他妈了,让陈西安早点睡觉,挂了之后他把彭十香手里的鞋盒子拿走放回去,催她去洗澡。 他定了个买砂锅的闹钟,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不过还是没有他妈早,带孩子的人起得不会太晚。他绕了一圈发现家里没人,下楼去菜市场的半路上碰到了往回走的她,提着一堆塑料袋,水芹菜的叶子露在外面,看着很新鲜。 钱心一笑着叫了她一声,替她提了东西,又让她走了返程路,帮忙选了个传说中烧了不会炸的砂锅,他一板一眼的听她言传身教,听完也没看出两口锅有任何区别。 蒸包子馒头时间都来不及,早餐就摊了蛋饼,钱心一提着饼和菜粥去给陈西安送早饭,他妈则留在家里收拾砂锅和排骨。 他去的路上看见太阳在云层里露了个金边,染出一片绚烂的色彩,昭告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病房里吵,陈西安夜里没睡好,钱心一去的时候他才刚醒来,睡眼惺忪的躺着,被子四个角平平整整,仿佛一夜没翻过身。 他今天就可以下地了。 钱心一放下保温盒,把冻得冰凉的手杵进被窝,被陈西安摸索过来抓住,拉倒腋窝下夹了起来。他把下巴杵在被子上,止不住的有点开心:“我看天儿不错,一会儿温度上来了,我拉你出去遛遛。” “说人话,”陈西安隔着衣服感觉他手指还是凉,暂时就没打算起来:“是陪我出去走走。” 钱心一不识好歹的在被子里推他:“去刷牙。” 陈西安夹着他的手没动:“再躺,一分钟。” 一分钟大概是个量词,过了半刻钟他才起来,脚踏实地的去刷牙,躺久了腿脚虚软,他花了几秒钟来适应。 钱心一无所事事跟进卫生间,反手就把门锁了,靠在门上看他刷完牙剃完胡茬,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亲嘴。 卫生间总工不到两平,门就占了800mm宽,为了采光木门上不得不开了道竖条玻璃,虽然打了磨砂,但在灯光下还是能看见轮廓,陈西安没过去,一伸手将他拉到墙角,整个人把他堵在阴角里。 他在眉眼都笑弯的人嘴上啄了一口,近在咫尺的气息全喷在他脸上,很轻的声音里确实有怀念,他说:“心一,我想回家了。” 钱心一在他头顶摸了一把,准备说好好好,结果一张嘴给了敌人可趁之机,陈西安骤然覆下来,舌尖擦着细腻的黏膜扫进来,唇齿都带着牙膏里残留的柠檬味道。 两人挤在一起对着啃,钱心一不小心磕破了他的嘴角内侧,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里舔,天时人和不地利,陈西安心里发痒,推开他的时候心里简直在滴血。 两人收拾了情绪,人模狗样的搀扶着出来吃早饭。 如今的条件比他们童年那会要好,养孩子讲究多,因为刘易阳,彭十香的手艺不得不营养起来,加上她当过护工,钱心一交代的事项她上了心,做出来的东西少油少盐。 钱心一淡得受不了,跑到楼下小超市去买了瓶老干妈,结果他盖子都拧开了,陈西安忽然说:“49%。” 钱心一大把挖酱的手势一顿,依依不舍的抖掉了筷子上的豆豉,只在饼上抹了点红油。他过完干瘾,一想以后都得远离辛辣,登时有点五雷轰顶,他盯着老干妈喃喃道:“我的人生乐趣被扼杀了。” 陶碧华的魅力陈西安不是不懂,他哭笑不得的挑了勺粥,去安慰他:“平平淡淡才是真,来,感受一下食物的原滋原味。” 钱心一张了嘴,咽下去之后什么都没感受到,有点愤世嫉俗:“转基因大米!重铅皮蛋!注水猪肉!” 陈西安开玩笑的在他脑门上糊了一巴掌:“让你说实话!” 钱心一哈哈哈的用筷子撕了块饼,接着跟他同甘共苦。 吃完饭他给习涓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两人一人戴一只耳机,她问谁谁就往话筒上凑,听她在那边问长问短。 习涓问陈西安:“宋阿姨来了吗,她早上给你送什么吃啊?” 钱心一愣神的功夫,陈西安已经启奏上了:“心一的妈妈来了,我们就让宋阿姨回去了。” 习涓知道他家里的矛盾,惊讶的一直在说“真的吗”、“那太好了”,钱心一听得十分心虚,心想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估计得哭成狗。 习涓还很高兴:“小钱你妈在不在?阿姨能不能跟她说两句话。” 钱心一猜她八成是要感谢她,就说:“早饭是我带来的,她中午才会过来,这样吧阿姨,到你们吃饭的点要是她还在这里,我就给你发消息,然后你给陈西安打电话。” 习涓说:“好好好,你妈平时喜欢干什么,我找个共同话题。” 钱心一心想我妈喜欢带孩子做饭,你喜欢关门造导弹,你们怎么可能有共同话题,他迟疑了几秒,答题的机会就被陈西安抢走了。 “妈,随便聊什么都行,就是记住一点,别黑我,好吗?” 钱心一:“……” “你这个人可真讨厌,”习涓不满的说:“我什么时候黑你了。” 陈海楼在旁边吐槽的声音传过来:“你不是黑,你是……网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那个那个……对,高端黑,你也是,动不动就聊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干什么。” “那时候好玩啊,行了行了,中午再说。”习涓口是心非的挂掉电话,其实是因为后来她离开他去了基地,儿子的童年和青春期,对她来说都是一片空白。 钱心一倒是对爱人的开裆裤感兴趣,结果电话说断就断了,他兴致勃勃的扒着陈西安:“来来来,习太太是怎么黑你的,我来评评理。” “拉倒吧,”陈西安根本不相信他:“你也是个高端黑。” 钱心一连忙表忠心:“不不不,我是粉,脑残到跟你住一个屋的那种。” 陈西安套了件保暖衣:“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钱心一笑着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又是围巾又是帽子,他术后得了畏寒的毛病,以后天凉了就风度不起来了。 两人手腕胳膊去了楼下的小花园,腊梅和迎春都还含苞待放,只有阳光明亮温暖。 两人四仰八叉的坐在条石凳上,腿戳出去老长,眯着眼睛晒得昏昏欲睡,他们靠在一起,三个口袋里装了四只手,这一方天地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没人说话,或许是懒,或许是舍不得打破清净。 吸光吸到汗都捂了出来,钱心一忽然说:“要是这次还不中标,你会觉得失望吗?” “会,”陈西安想了想,说:“但是我的信心还在。” 第115章 两人晒到彭十香来电话,才带着满身的暖意回了病房。 钱心一的胳膊肘完全拐到了老陈家,叼着筷子偷偷给习涓报信:习太太,你亲家母来了。 习涓没有立即回,过了十多分钟直接来了电话。她假模假样的关怀了两句,仗着其他人听不见,在电话里怂恿陈西安赶紧起头,便于她们顺利会师。 陈西安对他这个妈也是没辙,不经意的往他丈母娘那边一瞥,见她正在教训钱心一,让他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就一本正经的自言自语起来。 “正在吃……荤素都有……那必须丰富……妈,不是宋阿姨做的,是心一的妈妈,她昨天晚上过来的,我忘了告诉你……” 习涓:“……” 钱心一啃着半截玉米,兴致勃勃的看他演戏。 彭十香听到自己被提起,忍不住抬头朝他那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坏事,陈西安立刻将手机朝她面前送了送,征求道:“阿姨,我妈想跟您说两句,您看……” 彭十香这辈子都没接触过科学家,还是个女同志,她不好拒绝又不太情愿,加上人性里的自卑感,心情复杂的同时还生出了一股紧张,她喂了一声,立刻被听筒里热情的女中音给吓了一跳。 习涓的声音和她家楼下卤菜店的老板娘有些像,人也很好说话,这让她莫名其妙的放松了不少,她拙于言语,也很少说话,习涓的感激她不肯接受,她笃定自己是为了钱心一的身体而来,跟陈西安没有关系。 习涓对她的冷漠视而不见,她理解她的心情,然而孩子们都有主心骨,不是三分钟热度,习涓知道她除了接受无路可走。 她在电话那边东拉西扯,一会儿夸钱心一实在,一会儿又夸刘易阳可爱,父母对于孩子哪怕是嘴里嫌弃,心里到底是骄傲的,彭十香不知不觉就放下了警惕,挂掉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这大妹子根本没提过他儿子。 彭十香把手机递回去,忍不住疑惑起来,难道她……就一点都不介意? 全程旁边的钱心一见他妈越来越放松,感觉再这么来几次,他妈就要被习太太收服成老姐妹淘了。 彭十香吃完饭就要回家,碗瓢还没收拾好,王巍就来了,钱心一正在啃梨,见他不仅提了个果篮,还带了个笔记本,登时就稀奇了:“又来找我们陈总开会啊,吃饭没?” “吃了,我来给你家陈总做个汇报,”王巍把果篮递给他,因为不认识彭十香,只是微笑着向她问好:“您好。” 钱心一抓紧啃了一口把梨塞给陈西安,揪了两张卫生纸去擦餐桌,边介绍说:“巍哥,这是我妈,妈,这是我们同事王巍。” 彭十香本来想斥责钱心一不能分梨,不过对象是陈西安她又有点乐见其成,就哽了一下,纠结的等钱心一介绍完,打量着王巍见他一副精英做派,回了句你好,又听他们一口一个陈总,登时就信以为真了。 她心里除了惊讶还有些不是滋味,这陈西安什么都比钱心一强,听说越有本事的男人越会玩,她儿子一个穷画图的,这本来就不靠谱的关系能有多长久? 钱心一在察言观色上比较迟钝,陈西安是顾不上,他翻开电脑在开机。 只有王巍目光如炬,察觉到钱母略微放空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他算半个过来人,如今又是旁观者,看得出她不太待见陈西安,但老一辈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又跟彭十香打了次招呼,指着椅子笑道:“阿姨您坐,我找西安看个文件,坐床上方便,很快就走了。” 彭十香好客,对王巍冷淡不起来,她和气的让他们忙,不要管她,然后擦干保温盒外壁的水珠就准备走,钱心一在她肩头按了一下让她不忙,转头问王巍道:“巍哥,你一会儿是回家还是回公司?” 陈西安按着鼠标在餐桌上转了两圈,觉得不稳定,就从床头拿了本书垫在下面,抬头和王巍撞了个眼神,王巍会意,飞快而小声的报了个路径:“桌面/Jan/金融城/最新。” 他鼠标连点文件夹,王巍则抬眼去看钱心一:“回家,怎么?” 钱心一说:“捎我一段,方不方便?” 王巍说方便,钱心一又转向他妈:“我明天出差了,回那边收拾点东西,妈你跟我一起去吧,咱下午再一起过来。” 除了出柜那次气狠了,彭十香基本没在外人面前驳过他的面子,如今也想多跟他独处,尽管更愿意回另一边,到底还是和王巍客气了几句太麻烦别人之后,迟疑着同意了。 她坐在椅子上闲着难受,就拖过果盘来削水果,剩下3个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王巍来做汇报模拟,陈西安独占床头,自然就成了“甲方”,钱心一对K组的汇报文件两眼放光,在场两个实力派谁也不介意他看,于是他就跑到王巍背后,撑着椅子假装自己是维克。 因为加入了新的展示区,K组的技术文件和钱心一竞标时看见的已经大相径庭,王巍坐在床沿上,让电脑斜对着自己,“甲方”只能看见一个反光面,这边3个却都看得清楚。 王巍笑着说开始了,便成了一副官方嘴脸:“尊敬的甲方和各位评委,我是GMP公司K组的设计师王巍,很荣幸能收到这次竞标的邀请函,今天我仅代表我们团队……” 彭十香没见过这种阵仗,转动的水果刀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她根本听不懂,只是越看就越觉得陈西安像个很大的领导。 鸡窝成了备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后半部分,要是打头阵的新展示区和裙房塔楼的组合不能吸引住甲方的目光,那么它很可能连出现的必要都没有了。 好在王巍把效果图先总后分,在图纸目录之前放了8张总体效果图,方案1、2各占一半,他的表达技巧钱心一也是领教过的,而且K组的新展示区也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时间短,但维克不愧是抽象派的建筑师,在他的统筹之下出来的新展区,三维看起来像一个立在花瓣中的钻戒。 它也是涂白的钢结构,折焊出一个直径约有三四层楼高的桁架圆环,环外均匀的布置着钻石状的玻璃盒子,底座是与裙楼呼应的梅花造型,一片异形的花瓣翘起来,使得它看起来有了风吹的味道。 这是个和小蝴蝶以及GAD的水滴一样的精致的概念,它无疑是引人注目的,但最好因人而异,谁有钱谁下定论。 钱心一油然生出了一种危机感,觉得维克真是个天才,他心想GAD和远洋呢,是不是也有了新的设计? 这种向上攀比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这是他想要的平台,大而广博,人才济济,纵使是败,也心服口服。 戒指压在头上,鸡窝也没有逊色,它风格刚硬、轮廓锋利,在小蝴蝶、水滴这些柔和的展区里可谓是独树一帜,不能放在一起作比较。 钱心一看见阿尔高的奶粉馆还愣了一下,等王巍复制完陈西安的三角形情怀,又觉得有点意思,比起和评委叫板的下场,他对陈西安难得强硬起来的态度更感兴趣,温和的人偶尔露出棱角来,竟然让他觉得有点可爱。 陈西安看着和可爱完全搭不上边,他一脸“甲方”的听完,说他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谢谢巍哥。 王巍于是收拾了电脑,带着钱心一和他妈去了停车场。 彭十香在陈西安家里比较局促,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既不看也不调台,钱心一翻开拉杆箱,把洗漱用品刮胡刀一股脑的塞进去,他蹲在衣柜前拿内裤和袜子,门铃忽然响了。 钱心一站起来,走出卧室发现他妈已经拉开了门,和门槛外面一个男青年对望着,钱心一越过他妈的遮挡范围,看见这人扎着个小辫子,脖子上挂了条打结的麻绳,真的麻绳,打扮得十分非主流。 “你……” “这……” 两人同时张嘴,一个音节相互就反应了过来。 钱心一看着他的低档裤和浑身的金属挂件,啧啧称奇:处女座竟然能忍! 余梁也忍不住有点惊奇,他本来以为陈西安的宝贝是个魅力四射的大美男,没想到竟然是个看起来比他嫩点的良家妇男。 长得有点良家却一点都不妇男的钱心一撤开门口,邀他进来,说:“艺术家吧,贵姓?我是钱心一,陈西安不在,有事你先打电话吧。” 余梁知道陈西安的住址,当时锦城美术馆改造的时候是私活,所以合同上留的不是公司地址。 余梁调戏陈西安被当着电话抓过包,他脸皮厚不觉得尴尬,出乎他意料的是“妇男”看起来也不像是假大方,挺利落的性格,他外向喜欢交朋友,当即跟了进去:“陈哥的对象竟然是个大侦探!开玩笑……打扰了啊,久仰大名,我是余梁,余音绕梁的余梁。” 钱心一没少被吐槽,他无所谓的拉开冰箱门:“喝什么?” 其实里面只有酸奶和啤酒,幸好余梁不装逼,他说随便,钱心一于是给他倒了杯水。 彭十香让出沙发,不想去卧室,默默的去了厨房,钱心一问余梁找陈西安有什么事,他从低档裤侧兜里掏出两张磁卡。 “我这次来有两件事,一是锦城的美术馆改建得差不多,馆长觉得还原度很高,想申报本地的特色建筑,让我来问问陈哥的意见。” “二呢,是我老师的美术馆4月15号在C市开馆,里面有一部分是我的作品,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不知道陈哥和你能不能去捧个场?” 第一件是好事,主键方说这种话是给他面子,钱心一替他没意见,不过第二件让他万万没想到,这是两张像公交卡一样的磁卡,钱心一拿过来一看,登时就呆了。 卡上的纸膜背景,是赫剑云的别……不,美术馆—— 第116章 钱心一天灵盖上写了四个大字:冤家路窄。 他收了邀请卡,答复却还是对付陈瑞河那套:“我有时间就去,陈西安你自己联系。” 他这也太放心了,余梁这个人比较无聊,作死的对他抖眉毛:“我给他打电话,你就不怕~~嗯?你懂的!” 钱心一不想懂,很直接的说:“我平时吧不太闲,找对象肯定是谁省心找谁,要是能觉得‘怕’,那肯定早掰了。” 余梁被唬得一愣,心想卧槽这居然是匹烈马,忙不迭的撇清自己:“钱哥我开玩笑,你知道我们搞艺术的啊,那叫一个脚不沾地,上回联系陈哥还是锦城的技术交底,没事儿我都想不起他是谁!” 钱心一莫名其妙就想起杨江来,觉得这两个应该聊得来,都是逗逼。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错,根据“六度分离”理论,这两个微博上的大V早八百年前就被成千上万的粉丝里的某些给连在了一起。 余梁给当场给陈西安打了电话,不要脸的友情绑架,陈西安没看见邀请卡,不知道是赫剑云的别墅,看余梁的反应大概是答应了。 厨房门没关,彭十香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听不懂网络用语,懂的到底是懂什么,余梁少造了一次孽,撩完骚拍一拍低档裤,小辫子在后脑勺扫来扫去的走了。 钱心一把他妈从厨房请出来,接着在屋里打转,收拾得差不多后他合上拉杆箱去开了电脑,自己唱独角戏,把汇报演示了一遍,又大概翻了翻图纸,做到眼熟于心,然后关了电脑去沙发上陪彭十香看乡村爱情。 四点多两人一起去买菜,六点不到抵达病房,吃完饭钱心一交代好行程,把母亲送上了出租车,自己则留在了医院,他明天会直接从这里出发,去高铁站跟迈尔斯会和。 住院无事可做,对床的大哥二缺一,邀他们其中一个斗地主,钱心一盛情难却的加入了战局,陈西安裹着空调被在他旁边当狗头军师。 钱心一开始还有点不太积极,结果后来完全入了戏,他这晚手气好得像刚摸过招财猫,拿到的不是顺子就是花,炸弹多到飞起,炸得豪情万丈,虽然没几块钱进账,不过打牌就是图一个气氛。 狗头军师出了大学校门以后就没打过纸牌了,不过他有心机,54张纸牌不多,谁出过什么剩下什么他记得一清二楚,好几次钱心一炸弹都揪出来要摔了,他状似哥俩好搭在他后颈上的手就一捏,钱心一就知道还有陷阱。 两人狼狈为奸,战势所向披靡,钱心一面前的毛票堆出一个指节高,大哥终于憋屈的受不了,把牌一扔要散伙,钱心一得意的不得了,好像他赢的不是一百多,而是一百万。 他发了笔横财,精神焕发的拉着陈西安去食堂宵夜,去路的连廊是一道很长的藤萝爬架,深冬里只剩枝桠,抬头星斗漫天,地上人影成双。 钱心一丧心病狂的说:“想吃什么别客气,鸡蛋汤?骨汤面?还是香菇菜心小笼包?” 这个大款有点寒酸,陈西安轻笑着道:“那我点食堂现有的里面最贵的吧。” 夜间供应少,钱心一的赌款很安全,因此十分的财大气粗:“随便点!” 陈西安连忙表示跟着钱所有肉吃,一路拌嘴拌到食堂,点了一份瓦罐汤和一份丸子砂锅,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喝汤。 金融城的投标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们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有了前头的糟心事,两个倒霉的当事人都刻意避过没提起,不过这是他们工作上的大事,不管结局如何,都该给对方一点鼓励。 陈西安是这次竞标里最大的炮灰,钱心一还在思考怎么机智的提起,瓦罐却先发出了清脆的细响,他抬起眼帘,见陈西安捏着白瓷勺子搭在自己的汤碗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对自己笑道:“明天就要去开标了,你紧不紧张?” 钱心一心想我紧张个屁,嘴上却说:“紧张啊,你没看我汤都喝不下去了吗?说你。” “我也紧张,”可他看起来跟紧张八竿子打不着,甚至还从砂锅里舀了个鹌鹑蛋出来。 钱心一觉得他也不像是十年怕井绳的性格,就一本正经起来,他看着陈西安,说:“我不紧张,但我抱有希望,我自己想赢,也希望你能赢。” 至于最后谁能夺标,并不是单一的技术实力能决定的,钱心一自问能做到的最好地步,就是在专业上问心无愧。 陈西安和他对视,他爱的人坦荡无畏,连矛盾的希望都让倍觉动听,他放开勺子去捏钱心一柔软的耳垂,眼底的笑意灿若繁星:“那祝我们都有好运。” 钱心一被他的指尖扫的微痒,瑟缩着躲开,接着又露出了刻薄的原形:“算了,还是希望这次的甲方阵营里少来两个傻逼吧。” 陈西安啼笑皆非:“对。” 当晚钱心一住在之前的宾馆房间,睡到次天四点二十被闹钟吵醒,痛苦的走完洗漱程序,推着拉杆箱去了病房,想看看陈西安,结果这厮穿戴整齐的坐在黑暗里,一副等他好久的做派。 钱心一有一点点生气,假模假样的埋怨他不好好休息,又心安理得的让人送他上了出租。 凌晨五点的城市像个荒城,就是裸奔也没人理会,两人在路边等滴到的车,钱心一把陈西安下巴拉下来接了个吻,叮嘱道:“跟你婆婆好好培养感情,我过两天就回来,争取带个好消息。” 不远处的车灯光扫了过来,陈西安替他整了整围巾:“等你的好消息,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出租车很快停在跟前,钱心一把行李箱扔在后座上,回身钻进了副驾,他对师傅说去高铁站,又摁下车窗把头伸了出来,对陈西安摆手:“赶紧回去。” 陈西安嗯了一声,站着没动,看着车启动到走远,才转身回了医院。 所有人都低估了金茂集团内部的暗潮汹涌,金融城的设计图已经不只是集团产业的脸面,而是权力彪炳下的一个砝码。 钱心一这一走就是三天两夜,等回程的时候,陈西安都已经在办出院手续了。 他和迈尔斯在车厢里遇见了维克和王巍,两个组长针锋相对,各自表示出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底下却是人心不齐。 钱心一和王巍和谐的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聊年假计划。钱心一要跟陈西安去涨姿势,到54基地过年,王巍表示正好有个合适的旅行团,他准备带着家人去意大利转转。 剩下两商务切磋着儿女经,吐着苦水眼角眉梢却都是为人父母的喜悦。 投标时间仍然是截止到下午五点之前,地点就是上次答疑的金茂总部会议室,钱心一扫视一周,发现参标单位比上次少了几家。 赛劲的人不见踪影,上次倒数的几个小设计院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和成本,实力竞标的还是老对手,GMP两个组、GAD、远洋、徐科,以及华东院一分院。 陈毅为似乎很适合GAD,看着比上次还意气风发,修了个在钱心一看起来像汉奸的发型,用发胶打起来,整个人看着就是两个移动的大字:商务。 他也没想到GAD这次跟来树商务标的人是梁琴,她丰腴了一些,短发留长盘在脑后,看着多了几分柔美。 梁琴看见钱心一,激动得险些当场尖叫,陈毅为或许是故意的,根本没有告诉她。梁琴旁若无人的冲过来抱住他,骤然间热泪盈眶。 她当时想的太天真了,原来再好的同事和朋友,一旦离开就很难再见,时间有限,而琐事无穷。 钱心一许久不见梁琴,见了她也是感慨万千,两人出了会议室,就像他注意到梁琴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样,梁琴同样也注意到了他的。 梁琴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另一半是谁,钱心一怕她吓得标都不会竖了,推辞说投标结束了告诉她,倒是梁琴碍于他的淫威,难为情的坦白说她和胖子结婚了,现在怀孕了,设计岗的高强度吃不消,转而开始做商务成本。 钱心一满脸天打雷劈,呆滞了好几秒,没想到胖子真的追到了梦寐以求的设计女神。 梁琴满脸通红的抽了他一下,她以前看不上胖子整个1所都知道,现在也算是跌入了尘埃:“钱心一你好歹是当过领导的人,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钱心一回过神来,心里确实是高兴的,胖子虽然不太帅,但是人不错,重要的是喜欢她,他说:“什么惊讶,我这是惊喜,虽然你结婚没请我,不过红包不少你的,回C市了补给你,双份。” 梁琴还不知道陈西安是他对象,以为双份是指结婚和孩子,她表情奇怪的说:“不是没请你,是……谁都没请。我奉子成婚的,那会儿还不想嫁胖子哪,就在老家办的喜酒,完了只告诉了高总,讹了他两个红包。” 钱心一:“……” 不过她现在一口一个亲密的胖子,听起来似乎是日久生了情,两人约好回C市聚餐,然后回了会议室。 华东院和远洋还是上次那几张熟面孔,但徐科的出现让所有参标单位都心里都响起了警报。 这中部巨头上次走得决裂,如今却泰然的坐在这里,这状况背后的潜台词昭然若揭,徐科的后台在金茂集团的地位举足轻重,强势到他们虽然对甲方摆了脸色,别人还能一笑了之。 评委还是那7个,不过技术负责人换了,变成了一个姓黄的中年人,这人是邓明光的新领导,钱心一见他进进出出的替这人跑腿,而上次那个据这黄总介绍是调了岗。 评委3仍旧坐在顺数第3,钱心一不经意和他碰了视线,还见他点头对自己微笑,像是记得自己。 黄总气质儒雅,说起来话领导风范十足,五点准时开标,参选单位抽了纸条,徐科领头,GAD紧随其后,K组、华东院、F组按序夹在中间,远洋压轴。 徐科上次拂袖而去,图纸信息滴水不漏,这个实力雄厚的设计院卷土重来,还没开标就把气氛绷得如同慢慢拉开的长弓。 徐科跟来的设计师比钱心一看着还年轻,然而上去演讲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领导亲。这人个头中等,略微有些发福,看着普普通通,可一开口就知道是个资深从业者,台风稳健得厉害。 他拿着美工刀站在他们那一箱比谁都厚的标书前,先是替上次无礼的弃标找了个借口,说是见大家的图纸都太优秀,觉得自惭形秽,然后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自己是信了似的将刀片咔咔推出来,手腕一沉的划破了封条。 标书7一正六副,分别派发到黄总和评委手中,在大家翻看的间隙里,徐科的负责人点开ppt,开始了他的汇报。 他一个人主讲商务和技术标,光凭这个气势和对图纸的熟悉程度,就在无形中施加了一股压力。 徐科商务标一个字足以形容,贵,纵观上次10家开标,他们的成本比最高的赛劲还高出了8个多百分点,在成本控制如此严格的当下,保守起见都愿意少赚一点。 紧接着开出的技术标证明,徐科的狂妄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的设计非常大胆,主楼像是六丛高矮不一的烛火,在风中扭曲舞动,那种怪异的视觉效果让人忍不住想去注意它,未来科技的感觉特别强烈。 值得一提的是徐科的展示区也不走寻常路,整个就是塔楼的等比例缩小版。 ppt弹出谢谢,徐科的负责人在台上鞠了一躬,放下激光笔走了下来,他将所有人的表情归于眼底,心里不无得意。 现场的表情可以用五颜六色来形容,惊讶、惊艳、危险、嫉妒、不屑一顾,都有。 钱心一眯着眼皮,心里一边敬佩徐科设计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另一边从施工的角度看,觉得这个楼比较适合出现在迪拜,它太贵了。不过要是金茂的大佬两眼一抹黑,愿意花费巨额来建个超级地标,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GAD的图纸基本没动,还是上次那些造型和元素,被徐科强势的开场压得几乎施展不开。 钱心一对此深有体会,这也是GAD还无法趿身名流设计院行列的原因,他们几乎从来不会回过头来,认真审视自己的作品,永远都在赶下一个项目,所以无法进步。 好在陈毅为能言善道,全程侃侃而谈,这时的他虽然被徐科震了一下,但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好几个重磅,心里还有中标的期望。 直到王巍上台讲效果图在幕布上张张铺开,竞标渐渐进入了今晚的第一个小高潮。 这个新来的黄总犀利非常,他似笑非笑的翻着效果图册,头也没抬的扔出了一个问题:“GMP是国际性的大公司,实力大家有目共睹,多的我就不说了,这两个方案的主要区别就是这个展示区,说实话它们都很出色,但我有个问题啊。” 王巍镇定如常:“您请说。” “之前虽然不是我经手,但是前期的资料我基本都看过,你们这第二个锥形的方案,在上次投标里说是抄袭,为此还专门进行过一次答疑,看表现应该是本土设计,既然上次那么坚持,这次为什么又排到后面去了呢?” 他话底下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是不是……因为心虚? 第117章 钱心一下意识的屏了一两秒的呼吸,全神贯注的盯着台上的王巍。 维克眉峰一跳,对上迈尔斯幸灾乐祸的眼神,无辜的眨了眨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德行。 这是一个难堪的时刻,但也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只要关注还在,就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只见目光所向之处,王巍镇定的放下了激光笔。 然而在场谁也不知道,他撑在讲台上的掌心里,须臾就沁出了汗水,王巍的心跳剧烈,兴奋和紧张叠加成一股冲动,这一刻,他是孤注一掷的赌徒。 他赌这位黄总的公责心,比上一个要强—— 谁都没想到金茂会临时换掉负责人,按上次那位主持的倾向,鸡窝退居第二是他乐见其成的结果,它再度获得关注的唯一机会,就是那张剑走偏锋的对比图。 然而事实是根本没用到对比图,这个半路杀出的黄总三言两语就将鸡窝再度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人不像是他能敷衍了事的对象,心思电转间王巍就做出了决定,他要实话实话。 “我们上次提出了质疑,态度可能有点强硬,再次向咱们甲方和评委们道个歉,请各位体谅一个设计师和他背后团队的坚持,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每一个作品都是自己的孩子。” 王巍朝后退了一步,当场鞠了个躬,他直起腰板接着说:“黄总的疑问,其实也是我们团队的矛盾。不想中标的设计院站不到这里来,金融城这样有影响力的项目,我们当然想拿下,不止我们,在场所有的单位都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试问谁不想做到万无一失?” “方案2在前期的交集里有些误会,我们虽然肯定这个设计完全出自于自己,但是也难免会有一些顾虑,这种忐忑完全出自于自身,对此我们的负责人维克先生决定再设计一个展示区,证明我们有这样的实力。” ppt里虽然只有技术图纸的冰山一角,但效果图已经100%的发挥了展示区的美貌,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出了这样一个方案,这份实力有目共睹。 “在我看来,方案1和2同样优秀,为了完美的避嫌,就该干净利落的剁掉方案2,推出一个全新的设计,那我们最后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不太讨喜的做法呢,”王巍笑了笑,说:“因为方案2的设计师非常坚持,而我们也都觉得,删掉这样一个用心的设计非常可惜。” 他先下手为强的说:“黄总,您介意我直接跳到后半部分吗?” 黄总似乎被他吊起了一点兴趣,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他左手一溜的评委席里有好几个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是王巍下的全是软钉子,把错和无理取闹都揽在身上,再把事实摆在眼前。 钱心一撑着下巴等后续,觉得王巍适合去卖安利。 因为陈西安说立意是用地红线,王巍专门在ppt里加了张总平图,在转成pdf之前,杂乱无章的线条被他灰化,用地红线用粗虚线加深,高度近视都看得见它是个三角形。 他等了几秒接着翻了一页,前后呼应的感觉就有了,鸡窝的夜景立在众人眼前,王巍用激光笔在两个锐角上画圈:“我们的设计师说方案2的灵感甚至锥形取角,都是根据咱们地块的控制线而来,可以说这个展示区是为金融城量身定做的。” “在场都是行家,相信都心知肚明,方案2我们改一改,其他的项目上依然能用,但生搬硬套的建筑会失去灵气,这也是我们的设计师宁愿顶住各种压力,也不愿意退出竞标的原因。” 这种隐晦的呼应若非被提及,根本没人会发现,航拍看不见展示区,近看红线又无法尽收眼底,但建筑本来就是千篇一律的集合,任何新意都可能成为亮点。 黄总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邓明光像个服务员一样提着热水壶进来加茶,绕到钱心一跟前对他挤眉弄眼,一副苦哈哈的样子。 他确实挺苦的,这黄总是今天早上空降的,来路不明得厉害,下头的人比他还茫然,上头的人缄口不言,他摸不清新领导的喜好,夹着尾巴小心到现在。 邓明光倒完一圈很快出去了,除了打过交道的钱心一和梁琴,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评委3在纸上记了两笔,说:“这设定有点意思,不过上次怎么没提呢?” 王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应该是我的问题,我不是锥形展区的原设计,很多深层次的设计元素都没体会到,而那些最原始的灵感,设计师自己能意会,但想不起来要向别人展示。” 评委3嗯了一声,表示可以理解,他看向负责人,说:“黄总,我个人吧蛮喜欢这个三棱锥,简洁大方有力量,你觉得呢?” 黄总侧着脸同他笑道:“不错,这设计师也点硬气。” 王巍松了口气,说:“黄总,要是没有别的问题,那我继续?” 黄总端起茶盏,边喝边点了个头,王巍把ppt翻回去,将两个系列的整套方案大致过了一遍,因为刺已经挑过了,这次一帆风顺的讲到了底。 徐科负责人的表情严肃,绷紧的咬肌泄露了他的敌意。 陈毅为揉着太阳穴,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梁琴瞪着两只眼睛,有种意外的惊喜,她刚刚听见台上的男人说,那个像斜草坡的三棱锥的设计师是陈西安。 GMP对她来说是个无门可入的公司,陈西安到GAD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他不会久留,他是那种不动声色却学而不止的人,跟他们这种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的上班族不同。 这一刻她清晰的意识到了差距,陈西安在GMP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未来他会越走越远,她替他高兴,却已经麻木到嫉妒都不屑一顾,她对行业的期待,刚入行没两年就冷却了。 迈尔斯眉头紧皱的瞥了维克一眼,二次竞标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要复杂得多,徐科的火炬、K组新出的戒指以及貌似要起死回生的鸡窝,对于小蝴蝶的冲击力都不言而喻,她难免有些按耐不住,早知道自己今天手气这么烂,她就让钱心一去抽签了。 轮到华东院,他们居然也对图纸做了改进,不过他们动的不是展示区,而是作为商业区的裙房,他们将原来单一的裙房顶部,优化为一个像平放的竖琴一样的板块,超长而富于变化的横杆拉出了一种跨江大桥的感觉。 裙房最重要的入口大厅内部他们也下足了功夫,5层挑空,顶部用钢梁交汇织就出多角星的图腾,仰视的感觉恢弘气派。 这才像是他们这种水平的设计院该有的竞争气氛,而陈西安这倒霉的再次错过了,这种经历并不常见,钱心一觉得有点可惜。 迈尔斯神色凝重,拍了拍钱心一的肩膀,却安慰他别紧张,钱心一并不紧张,反而是这种紧绷的压力,激起了他性格里不服输的一面。 他在注目礼中走向了讲台,鞠了一躬作自我介绍,边捡起美工刀剌开了标封。 在他发放完标书之前,评委3已经压住图册边角松开了手指,陌生的振翅造型从页面滚动的间隙里半遮半掩的钻入他的眼帘,他双眼一眯,猛然用拇指摁住了页边角。 他时机把握的不太好,看见的是一张裙房的缩影,不过塔楼的阴影投射在它空地的铺面上,原先顶部层层叠叠的棱角不见了,方直的楼身通到顶,看着比之前头重脚轻的感觉要好些。 隔着一张投影图,评委3好奇的将图册盖上,然后揭开了映着GMP公司logo的封面,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组合图里那个拳头大小的展示区。 它张着一对洁白的翅膀,浑然有种起飞前的动感。 在他怔忪的片刻,台上的钱心一打开了他的讲义,整个金融城的缩影就出现在了有两张A1图幅那么大的幕布上。 这是一张黄昏交替时刻的效果图,视角在小蝴蝶近处的背后,透过它再穿过裙房,灯光全开的塔楼之后,是布满火烧云的天空。 评委3和维克瞬间就反应过来,之前在投标的时候他们觉得违和的原因了,这才是为那个轻盈的塔楼量身定做的展示区,它们相互辉映,使得二者都被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气。 这是今晚的第三个意外,看远洋代表“惊为天人”的表情,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 大家的展示区都各具特色,远洋的烛火灵动,GAD的水滴小巧,K组的戒指有情调、鸡窝锋芒毕露,而小蝴蝶漂亮得像个工艺品。 维克僭越的替主办方提出了疑问,他的视线在钱心一和迈尔斯之间来回扫视,惊讶的说:“这个……也是F组的新方案吗?” 迈尔斯觉得胸中的恶气呼之欲出,竭尽挑衅之能的对着他笑了一下。 钱心一打开激光笔:“是的。” 从鸡窝那个问题看得出来,这位黄总做过功课,此刻他露出探索的神情,身体往前凑了凑:“很抢眼的小玩意儿,风格却完全变了,我想知道这个设计师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仍然是看似不经意,实则有些刁钻,演讲忌讳迟疑和停顿,钱心一并没多少时间来思考,直截了当的承认道:“并不是同一个设计师。” 黄总哦了一声,又甩出一个问题:“换人了,为什么呢?” 内行的人都明白,面对一个烂尾楼,最难的改造,最容易的推了重建,K组就是重建了一个,而F组是换汤没换药,如果这二者都出自同一个设计师,那么他的可塑性就十分可怕了,将一个完全方正的东西,改成了圆润柔美的造型。 这个问题答不妥当,那么设计背后的团队矛盾可能就会成为隐患,钱心一不能瞎编乱造,但他又必须瞒住一些东西,电光火石间他稳住心神,轻轻的说:“因为瓶颈。” 第118章 “在座的单位都是业内实力派的设计院,作品的侵略感都非常强烈,不知道各位是什么感觉,就我个人而言,看过之后脑子里全是它各个角度的轮廓,而且非常难以摆脱。”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自然,可能是因为这是借着李工,在说他自己。 “展示区确实我们的短板,所以上次回标里扣了分,各位都应该知道,我们和维克先生的团队来自同一家公司,对外对内都是竞争互砺的关系,所以他们上次展示出来的方案2,对我们的冲击力远比各位要大,原设计暂时没有灵感,所以我们换了人,并且选择从新开始。” 黄总翻着图册上的近景图,笑道:“你们换的这个设计,突破的就很不错嘛。” 钱心一道了谢的时候有些腼腆,台下的迈尔斯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傻子一点都不会推销自己。 他的名字好记,评委3叫着他提了好几个问题,关于小蝴蝶的杆件和曲面玻璃的可实施程度,这种场合其实并不适合谈论技术问题,因为比较占用时间,而且商务人员根本听不懂。 钱心一面上露出迟疑,黄总却兴致勃勃的让他简单的说说看,钱心一猜测他应该搞建设出身的高管,对技术十分痴迷,就像翟岩那种。 他于是尽量简洁的概括了最小的弧度和曲率,又提了一下目前市场上的生产水平,其他人或许不懂,但是施工巨头远洋却一清二楚,只要有钱,这个展示区基本能照原图放出实体来,它美得很现实。 因此轮到他们一上讲台,ppt还没开,他就先夸了钱心一的团队,说他们牛逼,他们时常唾骂狗比设计师并不是因为没法偷工减料,实在是有时造型复杂到只有蛮干才能实现。 钱心一不会邀功,迈尔斯起身来寒暄,心里却浮起一种奇怪感觉,被对手嫉妒是实力的证明,但是被施工队佩服,却是破天荒头一回。 设计和施工之间的关系,中间隔着甲方的利益,通常都不会太和气。 钱心一规矩的坐在旁边,迈尔斯看向他,一瞬间觉得他非常争气。 远洋的图纸原封不动,演讲也没什么亮点,不上心到简直猜不透他们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是不是因为钱和时间多到烧手。 老规矩当场出商务标,接近九点左右评委对完计分栏,将加权分递给黄总过目,他看了几眼就让邓明光进来复印了6份,逐个派发了下去。 这次商务标桂冠被K组摘下,因为两个方案他们加了一分,徐科紧紧的咬在后头,然后是并列的F组和华东院,GAD和远洋倒数,每档排名都只有一分之差。 黄总站起来宣布大家辛苦了,明天10点继续,公开评技术标。他说要请大家吃饭,不过没人当真,各自回了落脚处。 梁琴约他去撸串,迈尔斯又要表扬他今天表现不错,要带他们两个土包子去吃高级海鲜,钱心一不好推辞,于是跟梁琴说明天再约。 吃完饭回酒店就十点了,商务跟他一间房,于是他在大厅的沙发上逗留,拨通了陈西安的电话。 两人进行完日常问话,陈西安表示他跟婆婆的关系还是热脸贴冷屁股系列,钱心一莫名其妙被戳中了笑点,笑了半天,让他不要气馁再接再厉,然后窝在沙发里跟他分享这次高潮迭起的竞标。 他说徐科来得悄无声息、立面高端大气,王巍机智无比,自己也是大将风范帅到天际,陈西安毫无原则,就在对面附和。 “我说过,懂施工是你独一无二的优势,”陈西安戏谑的笑道:“远洋集团以后看见你的项目估计就要扑过来抱大腿了。” “别扯淡了,”钱心一根本不飘飘然:“别人集团上百亿的资产,鬼来抱我的大腿。” 陈西安说:“那我是鬼。” “你该吃药了!”钱心一笑着骂他,两条腿叠在一起伸出老长,脚在地上晃来晃去,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想跟他保个底,尽管他知道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你觉得哪家会中标?” 陈西安拒绝回答:“不猜,等结果,不过徐科确实挺反常的。” 钱心一秒懂,上次内定的是赛劲,标都没开完徐科就得到了风声,这种让人望尘莫及的消息网足以说明他们的关系户十分的非比寻常。 至于有没有强硬到能左右这次竞标的结果,在答案揭晓之前,谁也说不准。 次天十点,技术标的评比准时开始,黄总一改以往评委翻看图纸提问的评比模式,让众设计院按照昨天抽签的顺序挨个上去讲图纸,时间2个小时。 这个要求是如此的蛮不讲理和猝不及防,虽说业主就是爹,但大伙一时都忍不住槽点满满,成百上千张的图纸,2个小时怎么讲?还要讲的清楚明白,否则第一次接触图纸的人跟不上进度。 猛然跳出这么一个环节,游戏的规则霎时颠倒,越靠后反倒越安全,准备的时间相对充足,并且可以不断积累前面的经验。 徐科的负责人不苟言笑,他冷静的向黄总和评委提出了需要准备30分钟的要求,一时会议室里充满了密集的鼠标点击声,因为标书昨天已经交给了甲方,所有单位都只能依靠电子版。 陈毅为似乎认清了现实,决定破罐子破摔,他看起来很轻松。 王巍淡定如常,他的速记能力很强,连陈西安都不是他的对手。 华东院务实的作风一览无余,他们的设计在纸上奋笔疾书,看样子是准备带着演讲稿上台。 钱心一大概是所有演讲人里最轻松的一个,他自己就画了两个区,经手的东西又习惯细查一遍,加上组员挤兑他,他独自完成了小蝴蝶切入之后85%的调整,临走前天还过了一遭,对此可算是得心应手。 因此他还有心情化身钱尔摩斯,时不时的偷偷观察徐科的负责人。 远洋似乎打定主意要当安静的美男子,他们的技术最闲,电脑打开了翻都没翻过。 十点四十的时候徐科上了台,他本来就严肃,所以更没本事把图纸讲成段子,过程枯燥全凭创意撑着,前一个小时关注度还比较集中,后来大家听得昏昏欲睡,内容单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工作党听课,本来就是个笑话。 评委席前半截的回应还比较热烈,提了不少施工难度和成本的问题,后半段疲倦下来,被传染了似的打呵欠。 徐科的优势向来是作图精细,此刻却成了负担,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许多页都是直接翻过,给人一种走马观花的感觉。 排在后面的人赶紧改变了策略,摒弃了一张张翻图纸的做法。 午饭是人手一份内容比较丰富的盒饭,坐在原位上吃,吃过了之后休息一小时,下午接着评标。 吃完饭后桌上趴倒一大片,王巍带着笔记本电脑失踪了,迈尔斯和维克分头去找星巴克,梁琴扔掉一次性饭盒回来找人,就发现她的前任所长也不见了。 钱心一以前来金茂开过许多次会,对这栋大厦比较熟悉,知道门厅最靠里的隔墙后面有个逼格很高的休息区,沙发都是皮具,就摸到那里去给陈西安打电话,给他科普甲方招标的新play。 陈西安这个时间接到电话,还以为他已经折返了:“回来了?” “早呢,”钱心一坐在沙发上,苦哈哈的说:“多了个环节,讲整套技术标。” 陈西安投标的次数还不如他多,闻言也觉得有些胡闹:“讲技术标?怎么讲?讲多久?” “用嘴讲,2小时,”钱心一腰疼的歪到靠背上,说:“我还专门看了一下,徐科当时也懵了。” 那就说明徐科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环节,不知道也不要紧,问题是这个突加的程序对他们来说最为不利,假设徐科是这次内定好的单位,那么这一堆弯路就绕得太费时费力了。 两人隔着电话,不约而同的细思恐极起来,不是他们也不是徐科,那会是哪家? GAD?华东院?还是远洋?又或者,这回一开场,就是一场公平竞争? 下午的时间只够GAD和K组解说他们的技术标。 看得出陈毅为对图纸不太熟悉,不过他颜值高,往那一站像个模特,人又能说会道,气氛竟然比上午还轻松。 评委针对性的问了水滴的可实施性和造价,陈毅为大概心算出一个价格,事实是估低了挺多。 远洋的负责人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无法苟同的微笑,不过在场没人注意。 王巍是最紧巴巴的,同样的时间里他要讲两套图,因此一上台就开了个玩笑:“各位领导,我觉得我需要4个小时。” 黄总不知道哪来的信心:“我相信你。” 但王巍的目的不是讲完,而是讲好,他不愧是整理家务的一把好手,分门别类的技能炉火纯青,按照图纸来讲他铁定超时,所以他单独挑出了展示区,将剩下部分的共同点和区别放在一起。 戒指的难度还不如王巍裙房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空中走廊大,因此没有评委质疑它,倒是陈西安那个杂乱无章的鸡窝让人比较头疼。 评委3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你们要怎么解决锥形展区穿孔板上的图案根本就没有规律的问题,这个放样,是会放死人的。” 其实这些问题都有些吹毛求疵了,投标做的本来就是面子工程,效果无条件优先,其他一切容后再议。不过出资方有任性的权利,作为建筑行业先驱的设计师,按理也该以现实为笔。 职业的惯性使然,王巍看图的时候只会思考陈西安是怎么放出这么复杂而自然的线条,而不会考虑它要怎么开出模具,那是施工的事情,只有在真的无法实现之后才会返提给设计。 陡然被问起,王巍于是有了演讲里的第一次停顿。 第119章 台下的人心思各异,有的在等他出丑,有的是确实在思考这个技术难题。 钱心一眼皮一跳,尽管知道不太可能,还是希望陈西安向他提起过。 他第一眼看见鸡窝的时候就说“要是他还在做施工就打死陈西安”,他对象也是个知错就改的人,两人在家里花样放线,对线条做过休整,它其实是能实现的,而且模具并不用很复杂,只是做法巧妙一些。 很快王巍细微的表情变化告诉他,他不知道。 讲台并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位置,而且他脑子里思路全无,王巍不自觉的朝钱心一那里看了一眼,然后他看见后者回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能解决,他知道……这个念头从意识里冒出来,王巍的心理压力登时大了起来,图纸是合理的,他却当场被问倒了。 王巍稳住心神,心想我必须想个办法,让心一接我的话。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冷却,他笑着打起了太极:“单看图纸确实很难放样,不过我们的设计师肯定也不是随便旋转和镜像得来的造型,设计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但也必须脚踏实地嘛。” “至于这个穿孔板的出材,还是从我们公司的钱工那里得到的思路,我没做过实际案例,一知半解的有误导大家的嫌疑,黄总,你看我能不能找个外援,麻烦钱工帮我说明一下?” 王巍朝他扬手做请,评委3和蔼而期待的问道:“小钱啊,你知道?” 这次真的不是他想包庇,钱心一站了起来,说:“知道一种。” 黄总忽然凑了进来:“来,说说看。” “以前遇到到规律离散的花纹铝板,”为了避嫌,钱心一隐去了厂家,说:“某铝材厂用了一种比较取巧的办法,模具不动,将基材放在转盘上,360度旋转的时候随机下滚轴,用转速和滚压间隔来控制,这个应该是同样的道理。” 评委3自顾自的琢磨起来,黄总却看向了长桌的尾端:“谢总,你是我们这里最专业的,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 钱心一左手边那人登时笑了起来:“您老可别这么叫我,也别给我们戴高帽子,我个人呢,没见过这种做法,不过既然有实际案例,那肯定就是能做。” 施工都说行,这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钱心一坐回去,不动声色的瞥了迈尔斯一眼,怕她不高兴,觉得他对“敌人”仁慈。 然而迈尔斯面色如常,甚至还说得上愉快。她并不介意卖K组这个人情,让甲方知道他们的方案可行,但前提是甲方也知道了他们F组的设计不仅能画出好图,而且还懂施工。 王巍开始继续往下讲,他的裙房同样遭遇了疑问,不过自己的东西他答起来容易,讲完鞠躬差不多正好是两小时。 今天的技术标就停在了这里,大家离开会场的时候都有些精疲力尽。 王巍走在过道里,接过钱心一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笑道:“你们一家人,就不用我替陈西安同志道谢了吧。” “说他干嘛,咱俩谁跟谁!”钱心一去勾他的肩膀:“你们一个标里的,我也不替他道谢了,不过巍哥你讲得挺好的。” 王巍肩上有了重物感,开玩笑说:“我当时挺怕答不上来,你跟我急眼。” 钱心一阴森的笑道:“庆幸你逃过了一劫。” 王巍笑了笑没再接话,只是拖着他仍慢悠悠的走,然后被人拦在了水晶门的门口,钱心一看见人才反应过来,他昨天应了梁琴的约,今天要带她去撸串。 梁琴邀请王巍一起,被后者委婉的拒绝了,于是梁琴带着钱心一,钱心一带着钱包,直奔美食地图上的一家烤串铺子。 店里烟熏火燎的,梁琴埋头在菜单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勾,扎啤豆浆不要钱的叫。 这场景钱心一觉得熟悉,却又遥远到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以前他带着一所,每做完一个项目就会去聚餐,公司不远就有个门面很大的串吧,年轻的小赵和心态很年轻的胖子能闹到半夜。 那时陈西安还没出现,而他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钱心一记着49%,不过看她高兴,没阻止梁琴的壕无人性,两人坐在小板凳上聊生活琐事,梁琴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没能撬开他的嘴,问到戒指的另一半。 钱心一喝了两小杯啤酒,咽着口水抵制肉串和辣椒面,梁琴催他吃吃吃,他光说好不怎么行动,趁她啃鸡翅膀的时候把手机藏在桌子底下,跟陈西安窃窃私信。 [我要是告诉梁琴……你说她会不会崩溃?] 陈西安很快就回了消息:[不会,放心,她以前跟小温聊天,说我们是cp,被我听见了。] 钱心一心想我怎么没听见,他虽然接受度不低,但是离二次元有点距离,登时手指连击:[cp是个啥?] 片刻后陈西安发来了cp的百度百科截图,钱心一看完忍不住满脸惊愕的抬头看了梁琴一眼,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的……的……开明。 梁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抬手去擦脸:“我脸上有辣椒?” 钱心一:“……没有。” 他给陈西安回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陈西安回道:[玩笑话,不要当真,乖,以我对梁琴的了解,她不至于崩溃,但应该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这才是他认识的人该有的反应,钱心一发了个ok,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 吃完他们打上出租,先把梁琴送回了酒店,他们住址之间有点距离,梁琴下车之后,出租车拐弯路过闹市区的一个药店,钱心一想起他扩张心血管的药片快没了,就让司机靠路边停了车。 他买完药还没出药店,隔着玻璃门在人群里看见了熟人,严格来说不算熟人,只能说是眼熟的人。 钱心一震惊之下掏出手机:“卧槽!陈西安,我刚看见甲方负责人和评委3在一起散步。” 陈西安无聊的瞎扯道:“所以他们也是cp吗?” “p个蛋啊,”钱心一有点想吐血:“他们中间还有个人,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下午坐我左手边那个,远洋的负责人。” 听筒里一时静寂无声,另一边的陈西安同样惊愕,远洋的负责人,为什么会和黄总和评委3在一起? “远洋……不是表现得,比较平庸吗?”陈西安全凭听说,因此迟疑道。 “好像……是、吧,”钱心一边说,边把经过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心理作用下远洋的作风登时又有了些多疑的色彩,因为内定,所以任性? 但是剩下5家里任何一家的金融城方案,都比远洋要来得高端大气上档次,金茂的甲方到底在作什么妖蛾子,两人合计半天也没弄懂,只能心力交瘁的挂了电话。 这天夜里他们都没睡好,很多时候并不是结果让人无法接受,而是结果之下的不公平,让人无法释怀。 十点由钱心一开场,他的技术要难点昨天就被评为3问得差不多了,因此一鼓作气讲得很顺利。 吃完午饭休息过后,远洋的代表上了台。 钱心一心里亮着一盏巨大的八卦之灯,目光在黄总、评委3和台上的男人之间来回打转,然而结果让他有些失望,远洋代表的作风还是很敷衍,而他们之间也没有额外或特别的眼神交流。 一切都正常得好像他昨晚在药店里看见的那一幕像是错觉一样。 远洋的技术标讲完之后,现场出标的环节就到了,得分早就出来了,不过评委们还在用眼神和小声做最后的交流,在座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空气里漂浮着蠢蠢欲动的期待。 钱心一有些提不起兴致,迈尔斯却不停的用胳膊肘捅他:“我有种预感我们会中标!你说我们会吗?” 当所有的记分表都汇聚到黄总手中,他站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让邓明光发下来,而是将纸压在了桌上。 “在座的方案都非常优秀,有几个在我们看来都是第一,哪一个成为金融城我们都很乐意,但是很不幸,我们只能选择其中之一,我说句实话,这次的评标对于有些单位确实不太公平,原因不在我们,而在大环境。” “相信这几天以内,你们就能明白我们今天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在此,我代表集团感谢你们所有人的付出。”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远洋集团,他是我们请来陪标的施工难度鉴定顾问。” 远洋的负责人起来跟大家打招呼,钱心一直接就懵了,咂舌道金融城不愧是一出峰回路转的年度大戏。 接着黄总扬起计分表:“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这是我们觉得最合心意和公平的结果,各位都是大公司,赢得起也输得起,希望我们以后能有更长远的合作,小邓,把得分给各单位发下去。” 得分表一共三张,商务标、技术标、加权标总得分。拿到手的瞬间迈尔斯脸色就难看起来,钱心一视线掠过,骤然看见了排在第一的名字,他的心脏应景的蹦了一下。 GMP公司K组-- 括号里还有一行打印体的小字:我司倾向于方案2。 那些加分减分的数据都如同潮水般退出了他的视线,钱心一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明明嫉妒一个人,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他的喜悦。 不过他没有立刻就告诉陈西安,这是K组的荣誉,他们会第一时间分享给他,而他自己,有无穷无尽的机会当面向他说出恭喜。 隔着失望的迈尔斯,维克奔放的抱住了也很开心的王巍,徐科的负责人愤怒的将白纸摔在了桌上,不过没发作,陈毅为哑然失笑,华东院闷闷不乐,黄总亲自走下来,一家一家的握手。 评委3跟在他旁边,经过钱心一身边的时候,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难过,你那小翅膀,没中标是好事。加油,好东西,都是越沉淀越有价值的。” 钱心一虽然不明觉厉,但还是很认真的谢过了这个长辈。 离开总是比到来容易,一刻钟内会议室就散了个干净,来去匆匆。 梁琴难以免俗的有些失望,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见到钱心一出来,在陈毅为的催促下一跺脚上了出租,没来得及问出他对象姓甚名谁。 钱心一也跟着迈尔斯上了回程的高铁,刚上车那会儿七点半,陈西安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到,钱心一说他已经在高铁上了。 低落是失败的后遗症,迈尔斯应该是并列第一失望的,而徐科是另一家,实力越强,挫败感就会越激烈。 火车快到A市的时候,她忽然侧过脸来,眼里的神色复杂,脸上却带着笑意,轻声问道:“钱心一,你后悔吗,昨天下午帮他们解围?” 钱心一确实有点羡慕他们中了标,不过没觉得后悔:“谈不上,这本来就是陈西安的解决方案,而我确实也知道。” 迈尔斯也不知道信没信,闭上眼睛开始养神:“你们见了面不会觉得尴尬吗?或者嫉妒?毕竟是陈西安赢了。” “不要紧,”钱心一平和的笑道:“我下次也会赢他的。” 迈尔斯眼皮动了动,良久没有动作,好像真的睡着了。 下车前她交代钱心一,回去赶紧把设计稿化整为零,发到建筑论坛上去占据主动权,以免被看过的人剽窃走了概念。 这是大事,钱心一心里有数,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有人来给迈尔斯接站,是个年纪挺大的英国男人,两人一看就不是纯朋友,钱心一拒绝了迈尔斯捎他的提议,自己站在路边打的。 因为不是节假日,路过的出租都很少,钱心一打算用aap滴辆车,然而这里的网也稀烂,半天才刷不出车辆信息来,他在路肩冻得恨不得跳脚。 好不容易等来铃声,他看也没看就接了,听筒那边司机笑了笑,说:“帅哥,打车吗?终身免费接送。” 紧接着滑过来的黑色哈弗就响了一声喇叭,钱心一被吓了一跳,翻开手机一看发现来电人是陈西安,他的嘴角抿成一条线,很快又翘了起来,小声骂了句傻逼。 路灯昏黄,小车与他相互迎来,最终停在他面前,车窗滑下来,露出藏在后面的面孔,钱心一勾腰往那儿一趴,说:“好消息,给你带回来了,爽不爽?” 陈西安捞住他后脑勺亲了一口,说:“一点点吧,不如看见你爽,上来,外边冷。” 钱心一绕过去,看见裹着大衣在路边等车的人群,心里猛不丁就软了下来,他都是有人终身免费接送的人了,其他也不该奢求太多。 隔天住建部就颁布了新规38号条文,此文顷刻就在业界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其中一条尤其遭受热议:禁止在人流密集的公建位置二层以上使用玻璃材料。 钱心一和陈西安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金融城投标这6家单位的8个方案里,只有鸡窝没有用玻璃材料。上次它被污蔑抄袭,这次却独自踩中狗屎运。 所有失去的一切,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hhh抱歉,来晚了。 正文写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希望大家喜欢,谢谢大家一路相伴,以及很多善良的菇凉给予的鼓励=3= 这应该是我写过最实在的一篇文,钱心一和陈西安都不是特别完美,但他们比较真实,我喜欢这两个角色的原因,主要还是他们有男人的感觉。 之所以断在这里,是不想让故事太过圆满,他们已经很幸福了,失败无妨,未来很长。 后续的旅游、赫剑云、军火库,以及未来的超级地标小蝴蝶,都写在番外里。 这是工科的故事,算不上建筑,晚安。 第120章 番外1 年底      陈西安出院的第一个周末,彭十香提出了回家的要求,钱心一没多做挽留,毕竟刘易阳也需要她。   彭十香跟陈西安的关系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不过顾忌到49%,对于钱心一的态度显然温柔了两个档次,没拒绝他要送她的请求。   归途上没有陈西安,彭十香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一边觉得荒谬,一边又确实觉得轻松。   陈西安虽然对她和气恭敬,她心里却总有股压力,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过无懈可击,叫她无刺可挑,长此以往她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她害怕妥协,偏偏又无计可施。她心中有结,也没心思劝诫,只让钱心一好自为之。     这约等于一个天大的退步了,钱心一震惊的目光印在后视镜上,心潮澎湃的应了句谢谢妈。     刘振不喜欢他来,他也不乐意看他脸色,把人送到家门口,调转车头去学校看了下弟弟。刘易阳接到电话开心到飞起,得意洋洋的跑去找老师请假,两条腿甩着跑出校门,一头撞在了大哥的大腿上,然后巴结钱心一带他去吃炸鸡翅和薯条。   钱心一自己不喜欢西方快餐,就觉得全世界对这东西都无感,刘易阳那个垂涎三尺的小样子让他觉得没出息,一边又觉得他可怜巴拉的,好吃是小孩的天性,等他到了自己这年纪,就是想馋也馋不起来了。     刘易阳纯粹是被管得太死,出于一种羡慕和觊觎的心理,全家桶对他来说就是人间美味,他啃得指甲缝里都是油,嘶气咀嚼喝可乐,时不时还要催大哥也吃,忙得不可开交。   “大哥,我过年去给你拜年好不好?”他转动着眼珠子羞涩的小声道:“不要红包,你来接我好不好?”   他问得突然又含糊,以至于钱心一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往年都是他过来,这傻乎乎的小矮子能提出这种要求,大人之间的矛盾应该多少影响到了他。   钱心一有点愧疚,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可惜他今年做不到,他摸了摸刘易阳软塌塌的短毛,难得温和:“大哥今年要出趟远门,不知道正月初几才回来,不一定能来接你,还是给你发个红包吧。”   刘易阳撇着嘴失望道:“那……好吧,你要去哪啊?跟陈叔叔一起吗?是去旅游吗?”     陈西安刚出院,钱心一兵荒马乱的还没缓过劲来,去基地过年的安排也还没提上日程,他也不清楚,于是直接往刘易阳嘴里塞了个翅根:“快吃,一会儿你该‘放学’了。”   刘易阳心里一急,立刻就吃忘了。         ——   丈母娘的离开让陈西安也倍感轻松,他不用强打精神做五讲四美好青年,人一走他就进入了冬眠状态。   钱心一回家当晚看见他拥着被子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人却睡着了,开门的动静也没能吵醒他。一种宁静致远的情怀忽然撅住他的心,他的家里,只有他和这个人。   他换上拖鞋走过去,本来是打算推醒某人让他去床上睡,结果弯下腰才定住角度,“睡着”的人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钱心一刚要翻白眼,就被陈西安从下方捧住脸,托下去吻住了嗤笑的嘴唇。   久违的心无旁骛让两人都有些沉迷,气氛本来温柔舒适,可碰触的唇齿间好像有火花或热源,顺着搏动的心跳,在血液里发散生长。弯腰本来就容易短气,钱心一索性栽倒进被子里,跟他面对面的深入交流。     陈西安精神不济,钱心一受他传染,两人堂而皇之的睡过了周天,次天早起回公司打卡,春节的倒计时就贴在了机器旁边。     K组拿下金融城的喜讯,公司里并没大肆宣扬,庆祝也仅限于K组内部,这个项目体量大利润也可观,建筑群的难度却不高,对于实力雄厚的GMP,它并不算高精尖工程。   维克当着钱心一的面怂恿陈西安带家属,钱心一假装没听见。   陈西安刚出院,玩不动吃不好,去饭局上打了个酱油,溜得比谁都快,回家发现钱心一哼着歌在煮面,又厚颜无耻的蹭了半碗。     钱心一猜他要去吃香的喝贵的,就只下了自己的分量,谁料这厮在出锅的时候回来了,他把陈西安往门外挤,不过到底是分了他一小碗,并且还真正意义上的从嘴里抢走了半个鸡蛋。   那个操蛋的38号文作为年度重磅,公司专门组织全员开了个大会,要求所有人在今后的设计里都要注意。   钱心一虽然来气,但也不至于狭隘到去抵触它,他的视角有限,明白行业远没有他看到的现状这样平静,无数的事故和隐患被刻意掩盖,国家控制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把这两页纸打印出来带回家,跟陈西安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一边往脑子里记,一边八卦行情危机。   “你说,玻璃是不是产能过剩了?要么就是钢筋水泥过剩得更厉害,为了促销封杀玻璃,”钱心一趴床边上,手里闲不住的转着铅笔,一脸阴谋论的味道:“要么就是玻璃结构实在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专家组觉得没有成果不开心,干脆申请不用它算逑。”   “你以为年终大卖场呢,还促销,”陈西安抽掉他手里的笔,塞了条内裤代替,意味很明显的催他去洗澡:“你说的原因应该都有,再加上玻璃坠落伤人、光污染严重、动不动就自爆、爆完了还找不到原因,不仅没法预防,纠责的时候责任方都找不到,这么任性的材料,不控制它控制谁!”   钱心一忍不住笑了起来,爬起来往外走,说:“贵圈真乱。”    年前四合院开了最后一次会议,关于停工和进度备案,钱心一去了一趟,翟岩不在,听何工说,他带着妻儿老小跟团看那么大的世界去了。   钱心一笑了笑,对于即将到来的探亲年假忽然就有了点期待。   越近年关,公司里人心逐渐浮动起来,年终奖是设计岗望穿秋水的寄托,办公室里整天弥漫着窃窃私语。   钱心一刚来半年,又不喜欢参与八卦,对于新公司的绩效结算一无所知,不过算翻天了也不会有在GAD当所长的时候多,他花钱的地方也不多,对此还算淡定。   唯一让他有一点点纠结的就是,陈西安肯定要比他多。这是价值最直观的体现,有心竞争就不可能全不在意。   年会在奖金下来之前,流程简单愉快,概况起来就是吃饭抽奖泡温泉,不过抽奖晚宴的那天下午,有两个多小时的讲话时间。   K组作为开门红的大组,在发言里有一席之地,维克炒冷饭的说完感谢和继续努力的豪言壮语,临下台之前忽然把陈西安揪了上去。这是他们私下合计好的一点微小荣誉,送给这个大病初愈的组员。    短暂的错愕之后,陈西安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上了台,他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因为怕冷而穿得还很臃肿,不过他笑得很淡定。   “我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个环节,”陈西安调了调话筒,说:“没做准备比较仓促,要是说得不好,请大家多包涵。”     “首先谢谢我的领导和组员愿意把表现的机会让给我,我来公司的时间不久,但足以发现大家都非常优秀,我心里时常会有一种压力,那就是必须马不停蹄的努力,才能跟得上大部队。”   “其次感谢公司,能为我提供这样宽广的平台,时间关系也不多说,希望自己能与公司共同进步。”   “最后,谢谢那个让我能站在这里的人,”陈西安看着最后一排笑道:“我希望他今天能抽中大奖。”   冯博士会错了意,还站起来鞠了个躬,在座掌声雷动,钱心一被公然抢走谢意,心里却真的觉得自己今天好像能中奖。   他从前在GAD号称霉神,一连三四年纪念奖都抽不到那种手气。     到了晚宴中途,他果然被念到了名字,虽然事与愿违是个不大不小的三等奖,但奖品戳中了他的心意,便也乐了大半个晚上,或许这也是陈西安给的运气。   一回家钱心一就把滚起来悄无声息的大牌旅行箱往门背面一立,说:“我出箱子你出力,完美,去收拾吧。”   陈西安好笑的说:“你就是不出箱子,我也不敢让你收拾,丢三落四的。”   被鄙视得来的清闲钱心一依旧喜欢:“没带就不用了呗,哪那么多必需品,越收拾越多。”   这注定不是一场带上人、带上钱、说走就走还能很潇洒的旅行,54基地处在穷乡僻壤,生活用品花样难买,不过陈西安没敢打破他的幻想,他一边说:“有道理。”   一边把人环抱在怀里,两双腿不太合作的往客厅里走,心里隐约就高兴起来。   天高水阔,许多地方他们都独自去过,却从来没有与心上人,一起同行过。 第121章 番外2:上门   钱心一把小蝴蝶单独摘出来,截了些模型和平立面图发到了建筑论坛上,然后……它就沉了。   偌大一个论坛,活跃的用户其实很少,更别说年底无心工作学习,没点击量的帖子根本无人问津。他又不会玩花样,帖子老实巴交的叫下沉广场方案设计,到了正文开头为了方便描述,才简称它为小蝴蝶。   陈西安常年在论坛划水,一看那帖名就知道要沉,不过都随他高兴了。   设计本身就足够亮眼,额外的造势反而会让它带上广告的味道,它只要带着设计师本人的淳朴踏实的风格,默默潜伏到被挖掘出来地那刻就好。    他像一个素不相识的坛友一样留下了自己的见解,关于造型、关于模型,优点和缺点都一应俱全,钱心一抓着一把瓜子在他背后边看边嗑,末了攒出一小把瓜子仁,兜在手里递到他嘴边以示感谢。   除他之外,回帖的资深的人士就基本没有了,行业的寒冬已经初露端倪,论坛里的新帖基本都是多年设计求职相关,还在职的基本都是设计院的主心骨,日理万机也没时间刷论坛。   倒是有二十多个回帖,一看就是新入行的小年轻,跪拜大神的求计算和建模软件闹得不亦乐乎。   钱心一闷头画图七八年,根本不知道网络的厉害,他把帖子往坛里一挂,只当做了个设计权限证明,见也没什么回复,没一个星期也不太去了。陈西安倒是收藏了链接,直到放假之前,都会时不时的去看一眼。   小蝴蝶敛尽锋芒的藏在建筑方案的板块里,一段时间之后,却始料未及在微博上掀起了一股小狂潮。   放假前天的深夜里,C市落了层稀薄的雪,气温跟着急转而下,降到了多年不遇的谷点。路旁的长青木叶片上都裹满了冰块,风一吹,像挂了一整个城市的风铃,钝钝的碰撞声无所不在。   钱心一有点发愁:“你爸妈那疙瘩估计比市里还冷,你受得了吗?”   陈西安现在大概活在他能感知的温度-5~10°的世界里,就是家里开着暖气,他还是棉衣晃来晃去,这是出血热的后遗症之一,医生说恢复至少也需要大半年。   他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里面薄羽绒服,外面套长棉服,闻言十分老神在在:“不要紧,我们住在山边上的镇子里,有土炕,你第一次去恐怕还会热得受不了。”   钱心一没感受过炕的威力,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信,不过见他这么笃定也就懒得操心了。     最后一天上班,就连迈尔斯都打起了酱油,大家看似心不在焉的对着电脑,其实都在偷偷的刷手机。这天下班史无前例的准点,五点十分左右就只剩需要检查水电开关的Finn。   两人将要远行,虽然不用备年货,但需要给老一辈挑选礼物,于是一下班就去了商场。钱心一买戒指都只需要十分钟,加上一个陈西安效率翻倍,去的路上就把备礼定下了。   打算给习涓换个玉镯子,给陈海楼配副新眼镜,陈西安是亲儿子,圈口和度数他都知道。   钱心一跟他比细心必输无疑,他也想给他妈拿个镯子,可惜自己不知道圈口,问肯定也问不到,索性等价代换的包个红包,也更合彭十香的心意。   至于他师父杨新民,因为高血压的缘故,他去年给他在小区附近的老年俱乐部办了张贼贵的健身卡,被老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浪费完了,今年他仍然准备续上。   陈西安作为徒弟媳妇头回上门,经过慎重的斟酌之后,决定投其所好的选副象棋套装。   商场里人山人海,两人庆幸不用去挤超市,金银玉器区的活动打得抬眼全是广告,钱心一不懂行,到处瞎凑,陈西安感觉自己像是在陪业主看石材。   镯子样式不多,材质上的区别对视觉影响巨大,钱心一虽然不怎么花钱,但真花起钱来比小资还狠,只看好的,他觉得送礼是种诚意,既然选了镯子,品质太次的他不会考虑。   他停在一个小巧的旋转台前不肯走,把陈西安往柜台边上拉,说:“这个你妈会不会喜欢?”   台上的镯子冰白透亮,陈西安一看标签有点吓一跳,一时有点感动又有点无可奈何:“你别吓到她,我们家讲究礼尚往来,小辈送礼老一辈返一倍。”   钱心一被他搭着肩膀往下家走,时间倒退15年他会嫉妒这个双倍的回礼,可惜他成年了,只更加难办:“便宜不行贵也不行,你自己看吧,哪个合适我直接买了。”   陈西安满口答应,挑挑拣拣选了只豆种的翡翠手镯,钱心一惦记那只旋转台上的,开始觉得豆种丑,多看了几眼又还凑合,刷完卡两人又转到眼镜店去配镜片。   配完镜片,两人转车去了市里较大的一家文具店,陈西安一眼就看中了一副红木的象棋套装,红木的棋座和棋盘,看着很有档次,却并不是很贵。   他小时候喜欢跟陈海楼下象棋,后来聚少离多,这个习惯就没了,不过他还是喜欢象棋,谋定而后动,他喜欢那种深思熟虑的感觉。   钱心一跟他正好相反,他是个直肠子,不喜欢这个到处挖坑的对弈活动,他总是输得贼快,因此对象棋没有一点爱。他看着陈西安蹲在地上把棋子摸来摸去,鬼使神差的觉得杨新民梦寐以求的徒弟应该就他这样了。   套装封箱有接近20kg,陈西安目前不能干体力活,钱心一独自扛着个大箱子,觉得他要送这么大一个玩意也是造孽。   他希望两人能赶紧愉快的下起来,最好陈西安棋艺比他师父好,叫他先折服一半,等到后来看出不对来,下手揍陈西安的时候也会顾念一点友情。   晚上天气预报说,今年可能是近60年来最冷的冬天,各地即将暴雪纷纷,就连一向温暖的沿海都在所难免,各地高血压心脏病老年并发症高,吓得钱心一赶紧给杨新民去了个电话。   那边老半天没人接,好不容易通了,一堆熟悉的杂音争前恐后的往耳朵里灌,钱心一瞬间放下心,知道这个老头生龙活虎的在家里折腾年货。他眼里有了点笑意,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点了扩音键。   “老杨,炸什么好东西?是不是我最爱的小黄鱼啊?”   杨新民手忙脚乱,正好一张嘴闲,立刻开启了嘲讽模式:“你个兔崽子没大没小!还小黄鱼呢,我炸了你有空吃吗?炸屁!”   上次杨新民喊他来吃饭的时候陈西安在住院,又不好解释,就说在忙,老头骂骂咧咧的挂了,再慰问就有了小情绪,钱心一心里愧疚,凑在话筒边上卖乖:“炸吧师父,大半年没吃,可想了。”   陈西安喜欢他这个状态,笑呵呵的拍马屁,看着像是哄人,其实也在撒娇,很有活力的感觉。   钱心一能遇到杨新民,同样也是陈西安的幸运,可以说是这个老人造就了他的爱人,他尊敬素未谋面的杨新民,因此听的十分认真。   他听见老头不屑的哼了一声,在锅碗碰撞的动静里大发慈悲:“……那你明天来拿吧,十一点,爱来不来,不来我就送给……送给楼下老蒋!”   钱心一知道他是要炸现成热乎的给自己,心里感动得跟狗一样,忙不迭的答道:“我来我来我来,老蒋是你棋场上敌人,吃了你的小黄鱼还要赢你的棋,不要给他。”   陈西安在旁边笑他花样护食,很轻的一声,却神奇的被噪声里的杨新民听见了,大概盼婚的老一辈都有特殊的辩听技巧,不过他又没太听清,只知道有人笑了一声,感觉离得很近。   杨新民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一米八”,登时喜上眉梢,欲盖弥彰的咳了一声,说:“心一,你还在外面?你旁边谁啊?”   “在家呢,旁边是陈……”钱心一很自然的答到这里,忽然卡住了,抬眼去看陈西安,说:“陈西安,我朋友。”     他眼里有种很柔软的情愫,像是愧疚,又像是请求,陈西安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做口型:没事。   杨新民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听名字还没辨男女,先被徒弟毫无遮掩的语气给打击到了,他了解这个徒弟,要是有戏肯定没这么坦诚,语气忍不住有点失望:“什么朋友?新公司的同事?男的女的?”     “一起从GAD跳槽的,男的,以前跟你提过,计算很牛逼那个男博士,你自己还要见来着,”钱心一忐忑了一秒,说:“明天我带他去串门,欢不欢迎?”   杨新民把他当儿子,难得见有个合得来的朋友,乐道:“让他来啊,正好明天卤大菜,吃饭也方便。”   钱心一挂掉电话,转头说:“我师父是个火爆脾气,躁起来像拳王阿里,你怕不怕?”   “吃个饭有什么好躁的,”陈西安搂住他笑道:“你师父对你真好,我就没有,羡慕你。”   “那当然,”钱心一得意了没两秒,很快又爆发了危机意识:“还羡慕!我的福利马上得被你瓜分一半。”   “没有马上,”陈西安捏住他脸颊上的肉说:“等我恢复到不被你师父揍的还不起手的时候再分。”     钱心一心里泛暖,杨新民有高血压,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刺激他,幸好陈西安宽容有余。    次天他起了个大早,扛上棋盘套装10点不到就杀了过去,到时杨新民还在腌鱼,客厅里摊着块大板,上面摆满了昨天做出来的东西,炸丸子就有好几样,拳头大的包子冷透待装,名为“年”的概念忽然就在这套老房子里扑面而来。   杨新民没想到钱心一的朋友会是这种风格,挺精英气质的一个高个子,很有礼貌,但并不会让他觉得是假客气,相处起来很随意。   陈西安挑的象棋套装居功甚伟,一露面就俘获了老头的心,他拿着棋子摩尼来去,嘴里念念有词,夸陈西安是个好青年,并且兴奋地迫不及待要扛下去先找老蒋秀一把。     钱心一惦记的小黄鱼还在搪瓷盆里,因此不能放他走,杨新民下棋有瘾,老输还不服,非要下。为了防止他一去半天不回,他不假思索就卖掉了陈西安:“陈西安下棋跟老蒋一样厉害。”   杨新民立刻转头看他,目光里充斥着一种类似一较高下的东西。   陈西安不认识老蒋,也没跟钱心一下过棋,怕他把牛皮吹大了,连忙谦虚:“杨老,我水平很一般,心一他不懂。”   钱心一心里槽点满满,他只是不爱下,不至于连规则和技术都看不出来。   杨新民摆了摆手,笑道:“这棋子手感不错,手痒,来陪老头子下一盘,鱼还得腌一会儿。”   闲来无事,陈西安没有理由推辞,对坐着就开始下,老头端着架子,让他红子先下,因为轻敌没出二十分钟就被陈西安将了军,震惊之下发现这小哥有点厉害,集中注意力要再来一次。   屋里落子砰砰,杨新民喜欢拿棋子捶底盘,套路喜欢用車马厮杀,陈西安是稳推慢进,藏一颗暗怀鬼胎的小卒子,不动声色的在地方的阵营里挪动。   钱心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他师父棋艺很一般,他都看出来陈西安在让了,愈发兴趣缺缺,在旁边虚弱的提醒道:“鱼腌好了。”     杨新民正专心运筹帷幄,挥挥手有点不耐烦:“别说话!”   陈西安抬眼去看,正好钱心一啧了一声,目光忽然从他后背收了回来,脸上带着点惊喜似的说:“哟,下雪了。”    陈西安回过头,透过露点斑驳的老窗,看见了屋外雪迹纷纷。   C市上次下这么大雪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 第122章 番外3 谈年   对于导弹这样陌生而神秘的领域,原本只会出现在他浏览的新闻里,忽然就变得似乎触手可及,钱心一无法克制的有些小期待。   陈西安嘴严实得像个蚌壳,问他就笑而不语,吊得钱心一愈发来劲,上路的时候兴致勃勃得像是要去探险。   陈西安说路不好走,两人就去其糟粕的整理出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放需要经常拿取物件的旅行包。   去路坎坷,他们不会也不能进入基地,最后会住在基地外围山边上一个偏僻小镇的招待所里,和普通的民居别无二致,不过钱心一还不知道。   飞机走过的路程有限,剩下的需要换乘公路交通。第一次换乘的是老式绿皮火车,站台是古老的开敞式,夜深而不改人来人往,许多人大包小包,寒气从两旁空旷的雪地里吹过来,让裸露的皮肤有种刀割的错觉。   钱心一伸出插在兜里的手,将陈西安厚重的围巾拉起来遮住脸,不到半分钟就觉得手不是自己的了。陈西安一边说不冷,一边仍配合的由他折腾,接着将他的手夹在了腋窝下。   火车喷着汽笛声靠近来,两人跟着人流上了车。车厢里冷得和室外差不多,两人睡不着,就坐在过道里混时间。   钱心一去了趟接水口,发现那里不仅没水,还被泡面的残渣泼得乱七八糟,便东张西望着空手回来了,小声道:“你以前去看你爸妈,也坐这种火车啊?”   传说中绿皮火车象征着旅行的味道,钱心一大概是缺少文艺细胞,兼而写多了设计说明,满脑子都是水密气密噪声和结露。   陈西安坐在翻开的过道椅上,声音也很小:“嗯,只有绿皮火车,长途客车也有,就是容易被雪和冰冻封在半路上,一般有火车票我就不会选客车,怎么?是冷,还是想喝水?”   说着他就脱掉手套来试钱心一手指的温度,钱心一没躲,被他摸到一手冷意然后拽住了,不太在意想晃掉他的手:“都不是,我穿再多都这样,四肢不上热气,我本来给你打的,不过你想喝也没有。”   模糊中他看不见陈西安的脸,但听得出他声音里透着愉悦:“谢谢,我不渴。”   钱心一知道他是假客气,有水他肯定喝上了,他摆摆手拒绝了陈西安递过来的手套,干脆的揣进了自己兜里,他想起习涓说他们在陈西安初中的时候就离开了他身边,忍不住就有点好奇:“你第一次去看你爸妈是几几年?”   “高一那年暑假,”陈西安想了想,笑道:“那会儿你还在乾高当古惑仔。”   “少给我扣黑锅,”钱心一说着也怀念起来:“那会儿张航天天恨不得用消毒水洗澡和板蓝根泡饭,生怕我带着SARS病毒,哪有胆子找我的茬,我成绩突飞猛进好吗。”   他到现在还记得,由于人心惶惶,5月月考他意外的进了全校前30,班主任一激动,当着全班的面奖了他三大袋板蓝根颗粒,那段日子可以说是他这辈子里最受追捧的时候。   陈西安不太关注榜单,但是从杨江的嘴里已经知道他应该是那种抽打抽打能逼成学霸的类型,他看着钱心一,有一瞬间想问问他要是没有辍学,自我感觉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扼杀了。   钱心一不会回头看,也不会假设人生,他认为他的生活普通,和别人没有区别,他没有必要去叨扰他的平常心。于是他笑着附和:“是是是。”   钱心一听出他没诚意,接着问自己感兴趣的:“你一个人去的?还是有人送?”   “就我自己,”陈西安笑道:“我那会儿大概是到了叛逆期,不愿意听家长的话,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自己像那么回事,不许亲戚送我。”   钱心一稀奇道:“我还以为你直接跨过了中二期呢。”   “没跨过,”陈西安坦白道:“我高中的时候其实不怎么愿意跟人说话,学业有点重,性格也不成熟,朋友只剩杨江这根独苗。”   “有独苗就不错了,”说起杨江钱心一还有些嫉妒,他也想要这么一个好基友:“高中的小姑娘就吃高冷那套,工作以后又喜欢暖男,你这属性熟得简直讨巧。”   很快他又醒悟过来,赫斌的事故发生在大学的尾声,在这之前,陈西安的性格应该还带着少年意气的热情和锋芒,没有这么深的沉淀和潜藏。不过有些遗憾,这个为他撑过伞的人在记忆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过陈西安那时也不是高冷,是分身乏术,闻言揶揄道:“吃醋吗?”   钱心一没觉得谁会惦记他,一脸鄙视:“你脸真大。”   天冷夜长,纵然旷野星空明朗,坐着看一晚上也吃不消,凌晨三点时分,两人回卧铺躺了两个多小时,迷糊间也不知道睡没睡着,钱心一只知道睁开眼,就看见窗上成片成片的霜花,结出繁复而诡秘的晶状。   再往外,是轨道近处的村庄和枯树,挂满了倒锥状的冰凌,一副冰天雪地的北国景象,因为背景无边无际,绿皮火车在其中穿梭,缓慢的如同老电影里的慢镜头。   钱心一似乎一瞬间触碰到了所谓长途旅行真正的意义,不急不缓的,到陌生的地方去。   陈西安早就惊艳过了,没有任何感悟,只是捂在被子里看kindle里的小说。   下了火车之后,打车到客运站冷飕飕的等大巴,大巴破得一过坑洼玻璃集体颤抖,跟钱心一回老家乡下的巴士半斤八两。之后不得不换上一种带顶棚的三轮摩托,把钱心一冻得像面瘫一样。   他吃过苦,对此见怪不怪,难为小资也能坐得四平八稳,说起来他很中意陈西安的这点,他几乎从不会面露嫌弃,他尊重很多的人和事。   或许他普通的名字就因此而来,自西向东,随遇而安。   好不容易从三轮上下来,钱心一脚麻得在地上直蹦跶,踩得地上全是脚印。   陈西安裹得像个抢银行的,背对着作势要背他,钱心一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冲上去抱住脖子往他背上一跳,吹牛说他连人带衣服100公斤,陈西安托住他的腿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往下蹲,装得像真的不堪重负一样。   钱心一手脚并用的缠着不肯下来,让他哭着也要背完。   闹了没两分钟路上就来了行人,两人恢复人模狗样,陈西安背着包快半步带路,钱心一落半脚拉着箱子跟雪坡地做斗争,翻过一道小山坡,陈西安指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小平房说他们到了,钱心一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基地的伪装做得真他妈好。   这种认知上的错误一直持续到他安顿下来。   镇子被围在山区里,晨间和傍晚都雾气满满,他们在下午两点多抵达,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盛的时候,使得这里看起来贫瘠而宁静。习涓提前打过招呼,陈西安也是个熟门熟路的选手,带着钱心一很快就摸到招待所住下了。   挂牌叫招待所,其实也就是三层小民房,钱心一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和他老家差不多,都是双坡屋面的三角顶,只是这里把菜园围在了前门,种满了萝卜大白菜,却非要叫它小花园。   招待所的负责人是个独臂的中年大叔,陈西安叫他康叔,钱心一也跟着叫,他被陈西安误导得够厉害,脑洞里这位大叔是个退役特种兵,拉着箱子还不忘回头冲人比大拇指,发自内心的夸道:“这里看着跟真正的乡下简直没两样,真牛。”   康叔茫然的“啊”了一声,他虽是编制内的人,但也没反应过来这小哥在说什么。   陈西安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转过头来跟康叔说了声抱歉,一抄手拉住他对象,连人带行李箱的拖着跑,万向轮以一种高频的咕噜声滚走了。   进了放房间他就在钱心一嘴上啄了一口,笑得嗓音都闷沉下来:“这里就是真正的乡下,好吗?”   钱心一眯起眼睛问了两句就回过神来,扔掉箱子把他扑倒在床上一顿乱揍,结果拉拉扯扯的变了味道,成了卿卿我我。   被褥应该是康叔刚晒过的,呼吸间都是蓬松而久违的香气,两人侧躺着交换了一个慢悠悠的吻,放松下来都有些疲倦,陈西安爬起来去楼下跟康叔交代了一声,说他们要补个觉,回来发现钱心一穿着秋衣秋裤,将头倒挂在床边,在研究当地床底下的电暖气片。   见他回来了就举一反三,说:“我以前在GAD的时候,有个项目装不起中央空调,就沿着室内踢脚装了一圈的暖气片,用的就是这种钢制的,不过安装水平比这个差远了。”   陈西安啼笑皆非的把人捉起来扔回床当中:“你可真是个活到哪学到哪,赶紧睡。”   钱心一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有点职业病晚期,老实的假寐起来,陈西安脱掉毛衣躺到他旁边,习惯性的拥住了。   因为屁股底下有暖气片在烤,钱心一热得够呛,睡着了一直用膝盖把陈西安往一边挤,后者畏寒,不肯就范。醒来的时候日头西斜,外头闹哄哄的,竟然是广播在放戏曲。   钱心一扒了下窗户,很快就看见了挂在电线杆上的播音喇叭,他嘿了一声,转头跟陈西安回忆杀:“我小时候老家房子门口也挂了个这种喇叭,村书记天天用这个给我们念思想汇报,爱国爱党爱人民,简直了。”   陈西安是省城人,没有这么丰富的童年,但是他来过这里,觉得思想汇报有点弱:“这个也挺简直的,一天三遍雷打不动,早上7点,中午12点,下午6点,持续一个小时。”   钱心一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是要叫人寝食难安的呐。   招待所里没其他客人,吃饭就跟康叔家里一起,按人头交伙食费,钱心一不管账也不管这些,他只管吃和玩。   康叔本来要宰头小羊羔来招待他们,钱心一以陈西安大病初愈强行拒绝了,主人家于是弄了些当地的特色菜,结果钱心一迷上了人家里的糖蒜和咸菜,在饭桌上讨秘方,要学了回去做给杨新民吃。   吃完饭两人跑到镇里的街上去闲逛,乡下一般都只有早市,过年顶多摆个午市,晚上除了水果摊就只剩超市,他们给康叔家里买了些水果,就沿原路晃了回去。   晚上九点多习涓夫妇来了电话,主要是问钱心一习不习惯,钱心一说一切都好,习涓开心的说他们腊月28下午就到,让陈西安带钱心一到处转转。   巴掌大的地方又偏僻,其实没什么可转的,次天一早钱心一果然被7点的喇叭给唱醒了,陈西安扒皮似的把被子从他身上扒下来,带着睡眼惺忪的他去赶早市。   早市里热闹出了一种提神醒脑的气场,到处热火朝天,卖早点卖菜卖对联,钱心一跟陈西安坐在逼仄的豆腐脑摊子上吃油条看热闹,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过年的气氛。   城市里是没有这种景象的,人们守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几乎整个春节都闭门不出,造访的地方是超市和公园,大半个城市都寂寞。   钱心一忽然有些羡慕这里,他把油条摁进豆浆里,说:“以后老了,我们也回乡下住吧。”   此举正中陈西安下怀,他心里捂着一个雏形初现的别墅,唇边笑意温柔:“好。”   习涓和陈海楼二十八号深夜才抵达,明明非常疲倦,却不想放过难得的团聚时间,4个人挤在陈西安和钱心一当大床房用的标准间里说话,陈西安让他爸好好看看,习涓则拉着钱心一问他有没有觉得这里鸟不拉屎。   钱心一都是要回乡下养老的人了,说很喜欢这里,习涓喜笑颜开的喊了好几声老陈,硬把父子情深的陈海楼给拉出去了。   陈西安有预感他妈一定会折腾出点什么,还跟钱心一打好了预防针,让他要有大将风范,结果第二天鞭炮声响起,先怔忪的人却是他自己。   因为钱心一的关系,习涓拒绝了康叔一起团圆的好意,她跟陈海楼问他接了三楼的厨房,告诫康叔替她保密,一大早就开始偷偷的忙活。   陈西安起来没看见父母,问过康叔被告知去逛早市了,他还以为二老去订餐馆了,便跟钱心一留在招待所帮康叔打扫蜘蛛网。   不知是哪家第一个开始,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像一个领航的信号。   钱心一站在条凳上挥鸡毛掸子,转头看见“去早市”的陈海楼抱着一挂鞭炮从楼梯上下来,登时被吓了一跳。   陈海楼和蔼可亲的笑道:“去叫西安洗个手,我们要开始谈年了。”   这里的团圆,就叫谈年。 第123章 番外4 微博 这个时代无奇不有,微博是信息的集大成处,杨江浸淫微博数年,算是个处惊不变的资深人士。 他以前正火的时候被人肉过,后来就不怎么发动态了,而且随着年龄渐长,很多事不止口头难以启齿,就连文字都会觉得无从提起。 倾述和被安慰似乎无法减少问题带来的烦恼,只是徒增热闹,短暂心理安慰逝去之后,问题还在那里。 杨江仿佛一瞬间就理解了陈西安安静的做单身狗的那些年,朴素的生活能免去很多无谓的是非,他开始学着将耗在网上打发寂寞的习惯不断压缩,日子好像并没充实太多,唯一的好处大概在于他每天能少为傻逼生两次气,网上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为不同的话题愤愤不平。 他上次发动态,还是一个坚持喜欢了他很多年的老牌女粉朋友产子,他在录音室折腾半宿,录了首罗大佑的母亲送给她,已为人母的支持者发私信给他,比高考作文还长的一段文字,字里行间都是对他歌声和人品的喜欢,结尾用了300字来反复祝他要获得幸福。 杨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种温暖的坚持和祝福,他过得一团糟,连自己都憎恶自己,却总有陌生人说他给予了他们勇气和感动。这是一种奇妙的、靠距离和直觉、由网络串联起来的缘分,素未谋面,却比很多身边的朋友都真心和纯净。 往年他不至于这么寂寞,可惜这个春节陈钱夫夫家门紧锁,他连个想死皮赖脸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照惯例回家露了个面,接着就逃到了大伯家,焊在沙发上和电视机为伍。杨新民一天嫌他十八遍,嫌完了还是好吃好喝的伺候他。 若非是无聊至极,杨江并不会去刷微博,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一刷,还刷出了点春晚之外的题材。 [地主家有余粮]是他关注的一个大V,标签是“画也卖身也卖”,忘了是哪年哪个粉丝推荐给他的,杨江记得他还在玩微博那会儿,这博主爱刷屏发自拍,又是奇装异服又是扎辫子,要不是他画得东西让杨江觉得有点意思,早八百年让他去黑名单里玩泥巴了。后来这位大触鸡血刷屏他正好隐退,这才留到了现在。 [余粮]转发了一条建筑素材的微博,内容是:……是……他……吗?认识这是设计师的朋友请务必私信我账号,谢谢! 评论区掀起一股猜测热潮,强大的粉丝们脑洞逆天,为此推测出了几百种可能,不过呼声最高的还是那条葫芦娃开头曲。 [余粮]转发的内容是条图文长微博,原博是个眼生的小号,开头就说是无授权搬运,图文之外还有单独截出来的大图,杨江是建筑行内人,一看见那3张挂着的大图,登时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在重力和压力的限制下,建筑的大体原则是轻盈纤细即是美,这3张图里展现的单体建筑将轻巧的概念发挥得淋漓尽致,涂白的钢件拉压成翅膀的形状,透明地玻璃腔蛰伏在地上,给人一种即将挣脱绿化飞升的错觉。 杨江作为建筑顾问,对建筑美感的要求比设计师还虚高不下,他对建筑功能的设计只知道些凤毛麟角,不知其难所以对外形更加挑剔,这图里的建筑不实用,但是它夺目,是个轻盈而精致的概念。 人是视觉动物,而且杨江一直觉得城市太过千篇一律,他喜欢这个异形建筑,兴致勃勃的点开长博,看了不到半分钟就懵了,第一反应就是卧槽同名。 颇长的文字篇幅里,在第四行的位置写着不起眼的几个小字:设计者,钱心一。 杨江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长博里的项目介绍,然后还是觉得应该是同名,在他的意识里,钱心一不像是有这种温柔漂亮设计概念的人,而且这么优秀的作品,GMP应该不会放任它流窜到网上来。 他不假思索就转发并艾特了陈西安,评论是:你家的? 陈西安半天没回复,倒是收到了来自[余粮]的一条私信,杨江看完后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这个世界太小,有时全是敌人,有时又好像只剩自己人。 [地主家有余粮]:我家妹子[小丫嘛小二娘]的男神[江郎才不尽]大大,新年快乐,互关4年不曾叨扰,冒昧登门实属缘分,我想请问您这个“你家的?”艾特人@西边太平,是不是姓……陈? [小丫嘛小二娘]自称是他的粉中花魁,杨江愕然之余,心里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知道钱心一是陈西安家里人的朋友绝对不普通,他又去扒了一次[余粮]的美颜照,苦思冥想也没想起自己和陈西安的好友圈有这么一张脸,所以他猜这是钱心一的朋友,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不知道陈西安的微博账号,因为他也不知道钱心一的微博号。 这一瞬间他觉得挺神奇的,他被赶鸭子上架跟[余粮]互关4年,彼此花样狗不理,谁知道在三次元只隔了一个朋友。 [江郎]:西太平是姓陈,所以? [余粮]:哈哈哈所以我要的授权差不多到手了[江郎]:…… [余粮]: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余梁,陈西安合作过的甲方朋友,是这样,我打算筹备一个建筑主题的画展,正在努力收集素材和勾搭设计师,非常喜欢转发的这个建筑,想求授权二次创作。 [江郎]:……甲方朋友你好,你直接打电话跟西太平求证不就行了[余粮]:过年手机被偷了,联系人全没了orz,他不上qq和邮箱,找不到人[江郎]:你换号没? [余粮]:没换 [江郎]:等着,我联系到他之后让他回电话给你发送完杨江就切成了通讯录,拨了陈西安的电话,因为信号不好打了3遍才打通,听筒里杂音不断,杨江就开始埋怨:“我说你俩浪到哪个山窝窝里去了,网刷不到电话打不通,天爷你在干什么啊?吵死我了。” “新年好,”陈西安踩着满地的碎砖和水泥走出宅基,看着用泥刀在废墟里挖红砖的钱心一笑道:“我在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做贡献吧。” 杨江听了动静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俩可真行,上班的时候天天为城市的添砖加瓦做先锋,放个假还升级,跑到乡下盖房子去了。怎样啊,基础建设苦不苦?” “还好,很有意思,”陈西安的任务本来就轻松,就是站在队伍里帮忙递下砖,乡下是人情味很重的地方,户主建房子,全村的人都会来帮忙,大家说说笑笑,一栋旧房大半天就拆出来了,这种氛围让他觉得自在。 自建房和他们设计的建筑不一样,不需要报建也没有验收,由当地出师的泥匠规划,他们不懂计算、不知道风压和地震等级,几间房和多少钢筋水泥,靠的都是底层建筑的民间传承,房子同样一住就是一辈子。 城市高层建筑由科学支撑,几乎都大同小异,而民间住宅靠传统延续,跨过地域和文化就有所不同。就比如这里,动土的日子要请示精通周易的老先生,择好日子放挂鞭炮才能开始。 陈西安自问让他在这里造一栋民居,他设计出的格局不一定有这里的泥瓦匠合理,没有在一个地方居住过,是无法领悟当地建筑在细枝末节处理中的韵味的。 这让陈西安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别墅,只有图纸上的深化不可避免会埋下一些导致后期居住不便的隐患,他有必要亲自去那里考察和收集资料。 “陈西安给我倒杯水。”钱心一吆喝着小跑过来,他身上有件户主发的罩衣,头上包着一块不知道哪家大姐好心给的毛巾,浑身灰头土脸的。 陈西安回过神往扣着暖瓶盖的桶装水走去,蹲下来歪头夹住手机,就用那盖子给他到了半杯水,一边去问杨江:“你在哪,找我有事?” “在我大伯家避难,”杨江吐着苦水想起正事来:“有个事,我在微博看见一个转发,是个异性的建筑,很有灵气也很美,名字叫小蝴蝶,设计师叫钱心一,现在请正儿八经的告诉我,这个心一跟你家的暴君老宝宝不是一个人。” 陈西安有点诧异,没想到小蝴蝶没在本土论坛被杨江看见,却跑到微博上去了,他一边抬起瓶盖跟凑过来的暴君对接上,慢慢的往上抽,一边举着电话好笑道:“很遗憾,是一个人,他在我旁边,你有话跟他说吗?” 钱心一喝完凉水喘了口气,用下巴点着手机问道:“谁?” 杨江在线那边一口一个卧槽,说陈西安你媳妇心里原来这么美,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你不加油就要被他撇远了,陈西安无视他胡说八道,直接把手机贴在了钱心一耳旁,说:“杨江。” 钱心一扯掉一只手套,笑道:“最近怎么样,又赖我师父家吧。” “你脸呢,”杨江翘起一条腿:“你跟……你跑去潇洒,这些孤独的日夜都是我陪你师父度过的,你得感谢我。” 老人听人说自己坏话的时候听力都是专业八级,杨新民把着小茶壶从阳台上探进头来,捉住门口的一副对联砸他:“兔崽子赶紧滚。” “不滚!”叠成见方的春联没飞到沙发就落在了地上,杨新民消失在隔墙后,杨江笑呵呵的颠倒是非:“看,你师父离不开我。” 杨新民有人陪,钱心一自然也是高兴的:“有事说事,我在给人帮忙,没事晚上给你回电话。” “两分钟,”杨江正经起来,听着的钱心一发现陈西安把耳朵贴了过来,于是开了外放。 “发在建筑论坛上的小蝴蝶是你的设计吧,为什么发论坛上我晚上要知道。有人把你的设计分享到微博上了,我关注的一个大v转发后我看见也转发了,从评论里我俩发现都认识你们,就聊了两句,他说他是个画家,是陈西安的甲方朋友,在筹备建筑画展,看上了你的设计想当素材,问你要授权,你给不给吧?” 钱心一跟陈西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余梁,于是他问了杨江问过的问题,然后得到了这小辫子真是不靠谱的结论。 小蝴蝶给余梁拿去当模特倒是没问题,主要是钱心一没弄清要授什么权,便说:“知道了,我一会儿给余梁打电话,没事挂了,忙完了说。” “行,”杨江应完才想起来,又急忙说:“钱心一你微博账号给我。” 钱心一不明所以:“一个一,一个的一个,一个的一。” 杨江吐槽了一句什么鬼名字,就挂了电话,钱心一开始翻余梁的手机号,说:“他要对我的微博账号干什么?你累不累?” “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网友的热情澎湃,”陈西安喝掉他剩下的水,把瓶盖放了回去:“不累,我打酱油。” “是吗?”论坛上的热情让钱心一没抱什么希望,他找到余梁的号码拨通,又点了下扩音,接通后余梁因为不知道是谁,语气特别正经的问他是谁,钱心一说:“新年好啊画家,我是钱心一。” 余梁激动得不行,他是个比较夸张的性格,先把钱心一夸上了天,紧接着小蝴蝶也成了划时代的作品,最后忙不迭的跟钱心一保证,他就素描,不会动它的形状,钱心一和陈西安都觉得没什么,毕竟城市无尽的建筑里,并不是每一个都有人想将它纳入画中。 钱心一说好,余梁得意的耶了一声,问他几号回来上班,要给他寄合同,没问题签完回他一份,钱心一给了日期,余梁挂之前,又要了他的微博号,弄得他有种跟不上潮流的错觉。 正月初九这天,钱心一和陈西安踏上了回程的路,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的走到一半,他的移动网终于复活了,微博客户端上那个巨大的数字吓他一跳,他点开后闪退了好几次,才艰难的刷开了提醒,暴涨的粉丝数量和上千条赞美留言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很多人夸小蝴蝶让人眼前一亮,可更多的却是在刷cp,@西边太平和@一个一可逆不可拆,拆了再建,建筑师就是这么牛逼。 陈西安也一直在闪退,他的粉丝比钱心一还暴涨一轮,原因是他手好看,他的微博里有张照片,是对着设计院的橱窗拍的展示作品,镜面反射里能看见握着手机的手指。 钱心一凑过去一看,一条一条的啊啊啊好看哭,陈西安故意把手张开道:“好看吗?” 钱心一打了个呵欠,说:“哭不出来。” 他有些困了,数据的增长并没带给他多少感想,他只觉得很多忽然关注他的人,他都不认识。 第124章 番外5 美术馆   刚从基地回来那几天,钱心一新鲜劲还没过,微博刷的挺勤快。   粉丝的增幅慢了下来,但每天都有一些,不过他不像余梁,细小的事都会记录,再来两个表情卖卖萌,评论区里便全是空掉的血槽,看着非常热闹。   发现发微博是个集分享精神和文字功底于一体的技术活,他把文字编辑来编辑去,说自己的话都觉得事小不足为道,说陈西安怎么怎么又有秀恩爱的嫌疑,最后时间浪费了也偃旗息鼓了。   等他厌倦了这个“有话说不出来”的游戏,淡定的陈西安已经看完了计划中的四五本书。钱心一觉得自己该向他学习,便捡起陈西安翻过的书,盘腿坐在沙发上扰“民”。   一整个好天气的春节假在收尾的时候忽然来了场春雨,骤雨敲窗,春雷震震,整个世界都是砰砰的碎响,钱心一翻着半个指节厚的诗集,时不时的制造噪音。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   他小时候肯定没参加过朗诵比赛,低着头,念得一点韵味都没有,有时似乎还嫌诗人够酸,半边眉毛不是飞起来就挤成倒八字,去参加朗诵比赛大概只能得零分。   不过陈西安无视部分原文,就当他在对自己念情诗,他看着沙发那头那个认真的发旋,觉得自己的对象长相虽然占便宜,然而文艺起来并没有什么气质。   “并非是我冷漠的原因,”他忽然出声截断了钱心一干巴巴的照本宣科,抿着唇笑着凑到他耳边,吐字又轻又慢,仿佛深情款款:“我依旧有很多的动情,为时间,为白云,为天黑,为……”   结果钱心一一巴掌糊在了他嘴上,抵着他往外推,另一只搓着耳朵想揉散气流激起来的麻意:“痒,远点说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俏眉眼做给瞎子看,陈西安撕掉他封口的手掌,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情调’怎么写?”   钱心一呵呵的笑:“我知道搬砖怎么写。”   陈西安伸手捻住他搓红的耳垂,揪着耳朵将人牵过来,说:“真是够了。”   钱心一放弃抵抗,顺着耳根上那点可以说是骚扰的力道朝他扑过来,嘴唇碾上去肆虐,两只手隔着毛衣在陈西安身上一通瞎摸,嚣张道:“情调完了不就耍流氓么,老子一步到位。”   陈西安搂着他,紧贴的胸膛处传来小幅度的轻颤:“服。”   大家好吃好喝的过完春节,回到公司却是一个个元气大伤的模样,这种气氛让人难以静下心来工作,过渡了两三天这才逐渐进入正轨。   时间是最好的冷却剂,而忙碌能让人时常忘记,对于钱心一和陈西安的关系,同事们的关注度明显没有去年高了,大家陷入了另一种焦虑里,让事不关己的八卦和围观游戏无法继续。   建筑相关行业的萧条在去年冬季就有了信号,开年的空白期更是让公司不得不开始采取措施。高层开始频繁的开会和商讨,内容都是如何降低人力成本,最终的走向必定是缩员减源。   钱心一和陈西安都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没费心思去纠结,各自扎在工程里。   环球金融城的整体深化进度铺开,陈西安并不太忙碌,但每天都很充实,而一层楼板之下的钱心一,也没有比他悠闲多少。   时来运转,F组打响了新年的第一炮,迈尔斯成功拿下了一个外交公寓的项目,一栋楼,27层高,绿建三星不差钱的土豪报备,时间也充足,是个有条件精雕细琢的工程。   迈尔斯不知中了什么邪,截止到去年春节假前她还是独裁制,即使在外出差,也要把控全组,今年却忽然有了放权的意思,她召集组员开了次例会,让大家投票选出一个代理组长来。   钱心一是组里最后进公司的人,论年纪和人气都该是坐着看热闹的,他一本正经的投了老熊一票,结果众望所归的老熊站起来,点了他的名。   老熊是那种万年老好人,该他干的不该他干的他都干,所以人缘很好,不过他年纪大了,而且也知道自己性格太软不会分配工作的毛病,代理组长的职位他担不起。   钱心一在他看来是个有些魄力的年轻人,他平时在公司话不多,就算性向不对,办事起码都很漂亮,作为同事,这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同组其他人因为相处太久了,工作习性摸得一清二楚,相互都明了不适合做统筹。而且领导者要是没挑好,反复做无用功的情况就会很普遍,本来职业加班的情况就很严重,这种情况关系自身利益,大家不至于意气用事。   和其他组员的反应一样,钱心一直接懵了,他被看得有些尴尬,一直摆着手说不合适,结果迈尔斯笑了笑,直接通过了这个决定。他没推却掉,于是成了赶上架的鸭子。他在GAD横行这些年,分起工来简单明确,沉下脸来杀气四溢,倒也镇得住场面。   这事等不到他下班回家聊起,就以办公室闲言的方式飘到了跃层的陈西安那里,他替他钱心一高兴,下班的时候故意撩他,说:“苟富贵。”   钱心一就接:“忘忘忘。”   组里自然也有不太配合的人,不过这很常见,从前胖子也是这样,磨合一段时间就好了,钱心一也没太当回事。     一转眼柳条青葱,到了人间的四月天。赫剑云的美术馆就是在这种适合踏青春游的时候登上的都市报。   钱心一没有看报的习惯,而陈西安是个节能的高科技党,基本都刷手机新闻,不过公司有些男同志的一天是从早报开始的。   关于建筑上报的条目其实不多,对于从业者也算是敏感词,买报的同事看完念叨两句,被其他人听了去,便也凑热闹的看一眼,一来二去办公室里就大范围的议论开了。   报纸从工位之间传过,钱心一匆匆一瞥,就看见了眼熟的建筑轮廓,这才恍然想起这个距离开馆日不到两周的美术馆。   陈瑞河给的观礼卡还在抽屉里,他想了想,没有特别想去的感觉,没几天余梁又来电请了一次,说画了个小蝴蝶的雏形,放在画展里,想请他去看看,又被他含糊其辞的混过去了。   钱心一对画展没兴趣,而陈西安以为他抵触别墅改成的美术馆,要跟他统一战线,结果钱心一忘了一件事,就是他现在是代理组长。   所谓的组长,都有一定的商务公关义务,像美术馆这样一个地产大亨和名流竞相聚集的开业典礼,请帖早就给了GMP,公关们就没有不去的道理了。   这本来是迈尔斯的公关,可她从钱心一代理开始就开始咳嗽,一个月下来都没见好,整天咳得心神俱疲,整个人憔悴的厉害,所以她来委托钱心一,后者不好拒绝,就只能去了。   4月15这天,钱、陈西装革履的出了门,两人都是轻车熟路。   曾经的别墅变成了宾至美术馆,竣工后拆掉了影响效果的围护钢板,新增的绿化被设计成园林的模样,开挖的人工湖也住满了湖水,春风十里,配上古典大气的楼体,使得美术馆看起来特别高端。   也不用担心会遇见碍眼的人,赫剑云宴请的都是知名的企业家或是干部,原别墅的施工队伍都不在列,钱心一和陈西安刷卡进了卡机,远远瞥见了招呼客人的陈瑞河,见他在忙,也没跟他打招呼。   赫剑云当初建别墅,外观选的中式古建,后期内装介入的时候,他又改了主意做西式内装,中西合璧的结果就是,成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端着高脚杯在雕梁画栋的羊角屋檐下面碰来碰去,比起开馆,更像是个不伦不类的party。   康纳博士也来了,正和一个黄毛的外国老男人抱着行贴脸礼,看起来似乎是老友。这里其实有不少小有名气的画家,不过钱心一只认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余梁。小辫子似乎就在蹲他俩,一进来就将两人给逮住了。   “够兄弟!”余梁大步过来,先在陈西安胳膊上捶了一拳,又去捶钱心一:“给面子!”   他今天没有穿吊裆裤,正装加身,看着像个正经人了,钱心一笑了笑:“必须的。”   他说完就扭头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人,陈西安见状说:“你有事就去忙。”   “行,那你们先转转,”余梁不知道这两位是美术馆的原始建筑师,还当他俩是给自己面子,跑走的时候很不好意思:“今天开展,屁事多,你们到处转转吧,这楼格局不错。”   余梁说的是客套话,不过两人真就开始围着L型的主楼转了一圈,赫剑云舍得花钱,虽然这房子建得极度不规范,但外立面收拾得确实漂亮,算得上精品项目。要不是中途退场的方式太过惨烈,钱心一此刻的心情应该会是自豪。   内装设计Arnd先生虽然事多,不过景观的效果很丰富,除开规范,他在美学上的坚持还是值得人尊敬的。   两人逛到6号楼侧门口,不约不同的停了下来,这里是离当初断梁事故最近的室外地点,因为开馆仪式还没举行,所以宾客不能进入内馆。钱心一的目光地越过坡形的陶瓦屋面,尽管已经时过境迁,想起来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窝火。   这件事对他来说过去了,对甲方和总包也过去了,就是不知道对于受害者来说是不是也能过得去。   陈西安抬起胳膊将他往身边搂了搂,说:“别人是管不住的,问心无愧就行了。”   钱心一抬手捏住他从后颈绕过来垂在肩胛骨下方的手指,勾肩搭背着说:“走了。”   继续逛了没一刻钟,广播忽然响了起来,召集大家去入口正门的广场,声明开馆仪式即将开始。   两人刚回到入口,就见赫剑云就忽然出现在了1#楼用做剪彩仪式的入口门厅前,人群里爆起一阵惊讶,有个外国朋友开玩笑说是magic,但是钱心一和陈西安都知道,他只是从西边设计过的景观墙里走出来而已。   主持人做了开场白,就笑着请董事长跟大家说两句,赫剑云接过麦克风,先是欢迎大家赏脸,接着又说了自己建美术馆的意义,是个人喜欢文化产业,最后请了3位贵宾上台跟他一起剪彩。   掌声结束后,人们就鱼贯进入了馆内,内装富丽奢华,不过钱心一的注意力不在烧钱上面,而在完全陌生的室内格局上。   挑空面积增大了不少,靠里那个仿苹果店的全玻璃楼梯也是原来建筑图里防火隔墙的位置,钱心一糟心的说:“赫剑云这么牛逼,怎么不上天呢,C市消防局也牛,这也验收!”   “还有,”他抬手在挑空大堂的几个角部指了指,说:“这,这,这里的楼板,砸的时候你知道吗?”   “业主就是天,”陈西安顺毛道:“后期我在忙小蛮腰,而且高总怕我得罪甲方,我跟别墅完全脱开了,这块小包在负责。”   “砸就砸了,就是折腾,”钱心一撇撇嘴:“问题还在防火上。”   陈西安边走边说:“都投入使用了,只能希望它一直到使用年期都别出问题。”   这点钱心一还是赞同的,灾的概念多少是惨烈的,幸也不幸他经历过一次,这种恐惧越少人体验越好。   钱心一“嗯”了一声,沿着墙壁根开始溜陈西安,很大一片墙上都是抽象画,跟他体内的艺术细胞不太相容。   陈西安有时会停下来,然后一旁的人就会来搭讪,措辞很有文化,钱心一听两句注意力就飞了,索性丢下他自己到处乱窜。   余梁的展区只有一个短边的墙壁,停驻的人不多也不少,钱心一老远就看见了小蝴蝶的缩影。   它被挂在第二行第二列,A3图幅大小的一张黑色素描,被余梁刻意选了斜向上的视角,远离视角取点外侧的那边翅膀拐着大弯弧高高的飞起,本来元素柔和的建筑,忽然就有了种霸气侧漏。     钱心一站在后面臭美了一会儿,准备走开的时候,作品近处的一个人忽然转过身来,走了一步才看见了他似的,微笑着将目光定在他身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钱心一愣了一瞬,接着眉毛就拧了起来。   “又见面了,钱心一,”对面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人赫然是骚扰过刘易阳的毛笔老师王鑫,他朝钱心一勾起左边的嘴角,手一抬反指身后,细声细气的说:“原来你是……建筑设计师,真是令人尊敬的职业。”   他的长相其实挺正派的,就是神色间那种感觉让人怎么也舒服不起来,钱心一不知道他是天生欠揍还是怎么,一张嘴就在挑衅自己,这种禽兽他不介意见一次打一次,但他多少要给陈瑞河一点面子。   于是他沉着脸说:“滚!”   王鑫自然没滚,他喜欢挑衅敌视他的人,这让他有种浑身畅快的感觉,他又走近了一些,语气矫揉的说:“见面就叫人滚,这种教养可要不得,会带坏乖乖的小朋友的。”   钱心一听得火冒三丈,立刻就把陈瑞河的面子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拳头都捏好了,这种人渣他废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先上手揍,谁知冲了一步却撞到了一条胳膊,紧接着后背也环上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转眼你就不见了,”陈西安的声音响起来:“陈瑞河陈总在找你。”     钱心一耸了耸肩,示意他撒手:“他找我干嘛?”   “去就知道了,”陈西安跟没看见王鑫似的。   钱心一急火过了,吸了口气转身道:“那过去吧。”    他都放弃不文明的行为了,王鑫却上赶着要挨揍似的跟了上去,钱心一回头正要呵斥,陈西安连忙把他的头掰了回去:“不要跟傻逼说话。”     钱心一便又气笑了。   在他们离开后,康纳博士带着他的朋友经过了余梁的展示区,他们在各种建筑的缩影前停住脚步,一一看过后,黄毛指着小蝴蝶说这个建筑在哪里,没见过。冯博士哈哈大笑,夸他有眼光,接着将小蝴蝶的投标历程告诉了他,黄毛连说了两个unfortunately。   另一边,钱心一被陈西安带过去,发现陈瑞河正在跟两个企业家模样的人说话。   陈瑞河看见他就说:“葛总,黄经理,我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美术馆建筑立面的原设计师,钱心一,还有这位,陈西安,是原结构设计。心一、西安啊,这是方兴融创的葛总,和项目负责人黄经理。”   双方各自握了手,陈瑞河道明引见的原因,GAD开年在试着建立跟融创这边的合作关系,向融创提供了过往的一些工程案例图片,这两位正好又收到了美术馆的邀请,对这个项目的效果也比较满意,就跟陈瑞河咨询GAD的服务态度,陈瑞河跳过了断梁事故,却提起了钱心一,又说他今天正好在,葛总就想见见他。   翟岩也是方兴融创的,钱心一记得他的照顾,对葛总是有问必答,陈瑞河是个老油条,也很注意替陈西安找存在感,几人小聊了几句,接着就被认识的人给叫散了。   叫钱心一和陈西安的是余梁,他是搭着王鑫的肩膀过来的,兴冲冲的朝二人介绍道:“陈哥、钱哥,给你们介绍个人,我大哥,王大书法家。”   钱心一眼皮一跳,觉得余梁这年轻人不止缺心眼,眼睛还有点瞎。他不说话,陈西安为了减去解释的麻烦,假装并不认识王鑫,手也不伸,说:“你好。”   王鑫应该是要保持自己在小弟面前的孤高形象,十分世外高人的对两人说:“幸会。”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恶毒的想道:这个美术馆竟然也是钱心一和陈西安设计的,正好上面的人前两天还在邀请他舅舅到C市来,和当地消防局做技术研讨,随即抽取公建住宅做消防检查,既然是随机,不如就抽这个美术馆检查好了——   原来,C市上面的人要“打虎”,而这美术馆的大老板和这“大老虎”渊源颇深。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万没想到:王鑫是赫剑云的flag 好久不见大家,说个小细节娱乐一下。 今天去开会,设计院和内精装有冲突,各自坚持,连甲方都说按精装的来,设计院死不同意,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来了句:其实我们建筑师都蛮矫情的,我还是觉得…… hhh我心里的钱心一快要爆发了。   第125章 番外6 军火库日记      2016.05.01周日晴   余梁大概比我以为的要更有名气些,从美术馆回来之后,偶尔会有陌生的电话打进心一的手机,跟他谈小蝴蝶的合作问题,具体内容我没太听清,不过我看他挺沉得住的气,按老规矩只当个旁观客。   他有自己的套路,处事的方式一些方面甚至是我该学习的,但大抵男人都些爱惯自己人的毛病,或是显摆的虚荣,我也不能免俗,在这方面我一直都比较刻意,不常给他提建议,鉴于他是个直肠子,真有问题,大概一分钟也憋不住。   断断续续,前后他拒绝了四五个联系人,原因不一而足,不过我支持这份谨慎,好设计难得,碰不到真正想做好它的人,还不如让它只是一张图纸。   我一直很坚信心里的直觉,小蝴蝶会成为一个实体。   别墅我瞒他挺紧的,好在他本身不是个细心的人,我在飘窗的小木桌上琢磨功能和立面,基本不用担心他会过来突袭。   2016.06.17周五雨   借助出差之便,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回林语镇,我妈出生的地方是典型的中部城市,空气潮湿。   镇子和记忆里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比起一二线城市,房价比较和谐,这让我还能不去动心一的工资卡。   我这次来,一是想考察下当地的建筑风格,二是最好能将选址敲定下来。   公路后面就有个村子,有一户人家正在建房,灰砖和水泥砌的承重墙,横拉上钢筋混的简支梁,楼板都是一次成型的板材,当地人叫玉石板,是城市里禁用的材料。   老乡都很和气,不仅容忍了我这个陌生人随便进入施工现场的无礼举动,还告诉了我很多讯息。   这里的建房还没有节能的概念,门窗料非断热,玻璃厚度只有3个厚并且单层,内外墙都没有设置保温层,冬冷夏热的情况即使是空调也无法改善。   另外,空气湿度大、梅雨季多发也是必须注意的地方,根据老大哥的反馈,夏季雨前室内地面的返潮现象时常严重到瓷砖上铺满了水迹,地毯和木地板都不适合这里,但我还是喜欢木地板,所以我对精装的要求,大概会要求他们先铺一层网格地板。   这里暴雨频发,内开内倒窗是比较好的选择。   至于选址,我来之前根据儿时的记忆,其实有个中意的地方,不过来了之后,发现那里现在被拆改成了一片公墓。   不过公路尽头的老林场迁走了,旧场址却还在,破得人烟全无,我喜欢这里,我的眼光应该比心一好吧。   它很独立,隔着马路和一条萎缩成沟渠的河流,对面是一块占地很广的田野,而且离干道很近。   离开之前,我从镇上的居委会辗转到村委会,在村支书那里留下了联系方式,如果顺利,老林场就是我和钱心一以后养老的地方了。   2016.07.3周日晴   环球金融城中使用的穿孔板的体量不小,金茂于是单独发了个包,在一个投标单位的产品系列里有种不锈钢的遮阳板,可以和内开窗配套使用,室外效果很漂亮,室内形成的光斑有些几何的感觉。   或许可以在书房尝试一下这种遮阳。   2016.08.11周四阴   心一昨天通宵,今天在家休息,11点多来电话,呵欠连天的说有我的快递,他已经拆开看了,说是块奖牌,锦城美术馆颁给GAD的,名义是“最佳配合建筑设计院”。   当时美术馆改扩建设计是以个人的名义,不过公司的抬头写的是GAD,颁给它也没错。   这种私下里企业对企业或个人的颁奖,其实不具备法律和市场效应,说到底是给合作者面子,表明这个人得到了他们高度的认可。   钱心一也清楚,所以他说恭喜我。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因为林语镇老林场的房产证持有人前几天联系了我,开出了一个比实际略高但相对也合理的一口价,可以分期,但我倾向一次付清,所以目前,我该多攒些……私房钱吧。   2016.08.31周三晴   心一就像个盾牌,自从他与我同居开始,赫斌就不再入梦了,或许有,但也忘了。   今天临起床的时候却做了个梦,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严格来说也不叫梦,那会儿意识已经半清醒了,知道不久后闹钟就该响了,却不知怎么去年家乐福那场火灾却忽然在脑子里燃了起来。   接着就梦靥了一样,一直到他捏着我的鼻子并且上嘴来堵,才被闷得清醒过来。   出事的时候他在地下,所以他理解不了我皮肤上的冷汗,我没说是想起火灾。   侥幸与悲剧只有一线之隔,如果可以,我会给他一个堡垒,别墅远不到防火分区的面积,不过我临时决定做成一级防火。   这等级有些过分了,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既是纪念,也是警示标。   2016.09.17周六雨   心一大清早就出去了,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我知道他在装,因为我看见他的日历上画圈写B了。   B是生日的缩写,他一年也就在日历上圈4个B,他母亲和弟弟,师父和我,所以我在等他的惊喜。   10点半他还没回来,我有种吃不上午饭的危机感,正准备去煮,门铃就响了,说是快递。   然后我收到个1m大小的纸箱子,不仅没写寄件人,还是到付,沉甸甸的有十来斤,摇不出声响,倒退10年,我大概会猜他给我寄了台老式彩电。   综合这重量和钱心一的浪漫指数,我决定省掉猜测的趣味程序,直接下手,然后我就看见了……   我32生日这天,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堆铝板的施工边角料,藏在快递后面的送礼人,除了钱心一不会有别人,一直到他装模作样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有点懵。   他有些得意对我张开手,问我有没有感动成狗,我嘴上说有,心里也是真的如此。   这世上一定有人送更奇怪的礼物,不过不同的人感受不同,废铝对我来说,比蛋糕和玫瑰更让人心动,因为这里鸡窝的边角料。   9月初的时候金融城的幕墙工程交底,F组正好不忙,心一不放心,请假跟我一起去了。   幕墙施工单位已经进了场,穿孔板的中标单位辽铝,以前似乎跟心一有些工作上的往来,见了他一口一个钱所。   他让人别这么叫,好歹没忘了我,会下一直威胁辽铝的负责人聂经理,说鸡窝的外装饰板加工不好要跟别人没完,还原度不能低于90%。谁都看得出来他色厉荏苒,笑呵呵的打保障,设备和技工都是一流。   幕墙交底会上展出的穿孔板板效果不错,还原度达标,纹路和精细度都让人眼前一亮,较之前些年的工艺水准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钱心一一边给人点赞,一边嘱咐对方大料也不得马虎。   我喜欢这块板材,它基本是我理想中的图案,也会代替小三居成为我全新的参照点,不管是出于警示还是收藏的心思,我都想留下些许样品。   我预想后期施工中一定会有切坏的板材,若是遇见了,便问现场索要两块。   如今不用费心启齿,这些废料从天而降,礼物虽然脱离主流,不过我还是十分惊喜,感谢懂我的伴侣,有一天小蝴蝶成为实体,我也给他寄一截现场多余的涂白钢件。   穿孔板的本色在这里,随意裱在相框里也不会难看,不过我的打算,是想做一个鸡窝的微版模型,放在玻璃橱柜里,以后我和他有新的设计,成为实体的时候也做成小模型放在这里,看多年以后,它能不能被装满。   2017年1月27周五雪   除夕。   今年建筑行业举步维艰,放假早。   习太太今年没有指示,我怂恿心一过了初二去旅游泡温泉,目标林语镇。   我有露馅的准备,毕竟他只是不以恶意来揣度我,小动作多了他也就察觉了。   前阵子他发现我在做一个小楼设计,我就直接给他看了,不过我骗他这是锦城美术馆馆长老友的私家别墅,他知道我一直在接私活攒经验,也就信了,时不时还会跑过来提意见。   为此我不得不写了个锦城的设计说明来忽悠他,不过顶风作案也有好处,现有的元素都是他默认并且满意的。   对于出门,反正不用他做计划,他都无所谓,所以初一去B市拜完年之后,当晚他就回来了,后头还跟着条小尾巴。   刘易阳上辈子是个心机水娃,这是钱心一的原话,他满脸不耐烦,小孩却瞎了一样就爱碾他,大概他身上还是有些看不见嗅不到的温柔磁场吧。   小刘兀自兴奋了大半个晚上,激动的脸颊上都是“高原红”,要跟心一一起睡,我只能去了客房。   我此行去林语镇,其实是因为攒够了钱,要去拿下老林场的破房子,心一弟弟的临时加入,对我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2017年3月1日周三阴   有了台基面积,平面轮廓基本就定了,横13进10的开阔空间,小花园或菜园不计入面积,纵高没人约束,不过镇上普遍都是三层楼,比起门厅垂拔,或许掏个通透的天井会更加宜居。   当地的楼层高度有些高,隔一层loft都足够,不过心一喜欢,他平时吃多了就爱往高处站,床上、沙发上,还振振有词的说站得高消化得快,歪理。   如此层高就跟当地持平。   当地的窗墙比值偏低,建筑体型厚重,所以门和窗我都会选择玻璃材质,玻璃脆弱其实是种错觉,配置合理的话强度比水泥砌砖只高不低。   入口门上的雨篷不会取消,除了防护和遮蔽,它的装饰功能也不容小觑。我喜欢落定窗,即使是首层涉及隐私,下片磨砂或者贴膜。   其他,待定。   2017年5月18 周四晴   谁也没料到建筑行业的回温点,竟然是一场天灾。   L市的地震来得突兀,据报道是当地的第一次,像这种城市,几乎都没做抗震设计。   万幸的是心一出差的城市虽然离它不远,但通讯并没受到影响,震后立刻给我回了电话,不幸的是杨江去了L市,如今联系不上。   直播里的坍塌建筑群越来越多,伤亡数量也持续增加,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心一离得近,说要过去找人,我不许,轻重疏离往往经不起掂量,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没有良心的表现。   新闻里一片兵荒马乱,他父母给我打电话,希望我告诉他们杨江偷偷给我报了平安,因为怨恨,所以让他们干着急,然而杨江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我也没接到来自当地的固话。   钱心一最会阳奉阴违,我想着索性在家里胡思乱想,还不如过去让他陪自己。他在当志愿者,扛方便面和水,见了我大庭广众的过来抱我,没说别担心,只是让我跟他一起去搬食品。   杨江在凌晨来了电话,借的不知道谁的手机,说了一句话就挂了。我松了口气,这天都过完的时候才浑浑噩噩的想起来,我的钱心一,今天就32岁了。   2017年7月1日周六晴   公司征集一个临时组去支援灾后重建的建筑设计,我和心一都报了名。   别墅的设计暂时要延后了,不过养老用,也不用急,林语镇也不需要抗震设计,不过我要选最高的级别,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再安全都不叫浪费。   2018年5月7日周一晴   安心别墅的施工图成套了。   很简单的双坡双向住宅楼,最终决定只做到二层,房子太大了空旷,不适合两个老头子。立面也朴素,一层白涂的外墙上四面掏大门窗洞口,都落地,入口朝南,二层用横向桑拿木装饰立面,窗洞口上藏些灯槽,庭中有个采光井,地面铺种植土,这房子最张扬的地方,大概就是屋脊上包了一层金属线脚。   我说是馆长朋友的养老房,心一看了还比较满意,他是个简单的人,不会喜欢很复杂的设计。   这房子不需要报审,也没单位来验收,接下来就是施工的流程了。   2018年11月8日周四晴   这次来找心一谈小蝴蝶的人是方兴融创的翟监事,他作为到公司考察的业主,面对面来跟他谈合作。   他进会议室之前我就有直觉,这次怎么也该来真的了。   接近3年的埋没和蛰伏,有诚意又有实力的地产商姗姗来迟,好消息是融创集团将纵横联合其他几个地产商,在华中斥资打造一个顶级奢侈品荟萃王国,温远国际LG大厦,如果最终建成,它将会取代中东系列,成为世界第一高楼。   在这个未来第一的顶端,投资者异想天开,想要一个开阔的空中花园,翟岩觉得小蝴蝶适合这里。   但坏消息是,800米的高度目前只是一个概念,实施起来还遥不可及,期间困难重重,很有可能巨资和精力花费之后,他们自能收获一座烂尾楼。   翟岩很诚实,告诉他要是介入,设计的周期会很长,施工的周期更长,可能横跨五年、十年、甚至就是不可能,我谈了谈,他想接受,我当然,也支持。   世界第一高楼上的空中花园,就是设计到50岁才能实现,那也值得拼搏。   2019年6月21日周五晴   从慕尼黑参加完展会回来以后,我就动了让别墅开工的念头。   思来想去也没找到这股冲动的源头,就当是本命年,想得比较多吧。   靠谱的施工并不容易找,加上我没条件常驻那里,所以我还需要一个监理,镇上应该没有监理这个职业。   2020年5月19日周二晴   4月中旬,温远国际发布消息开始启动,值得庆祝的好消息,我该送他点东西。   我勒令心一请天假,他还十分不乐意。   折腾近一整年,精装验收赶在上周交过了,图纸太多,所以我只带了门钥匙和设计说明,叠在裤兜里,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他的反应,为此还觉得可以期待。   C市的房子也是家,不过意义不一样,这是我作为建筑师,为自己和他设计的第一个居所,虽然用上大概是很久以后了,我当时的心情大概有些像求婚,我说给他一个家。   结果……   防雷一级确实非常过分,不过他这个反应我其实并不算太意外,反射弧虽然长得歪又长了些,不过好在后劲很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菇凉们一路相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