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遇上王 作者:亡沙漏 文案 文科版生活大爆炸:大明星对大教授的掰弯之旅! 段榕是娱乐圈的天之骄子。 游猎花丛,是他熟悉到厌弃的游戏。 很偶然的机会,他有了重新追逐的乐趣。 但这一次,他的猎物似乎完全刀枪不入…… “也并不是刀枪不入,只是事关驯化,必须审慎且克制而已。” 顾东林优雅地呷了口红酒,姿态游刃有余,目光由上及下,“重要的不是体位,是体面。” 所以说……毕业于傲娇学冰山系腹黑专业的哲学王……这是啥?! 他到底自投罗网给什么生物! ==================== 这是个王子追逐灰小伙,然后不幸发觉后者是哲王,最后莫名沦为王的男人的故事。 炙手可热的娱乐圈红人PK淡定至死的精英贱男教书匠——不是理院的人才称得上GEEK! 榕儿泪汪汪:尼玛果真知识就是力量啊魂淡! 内容标签:强强 娱乐圈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榕,顾东林 ┃ 配角:韩誉,严润鱼,孙涵,老张,谢源 其它:直掰弯,淡定受,渣攻驯化   第1章 飞来横祸      三伏天,拍摄场地里热得像个油锅,一丝风也没有,顾东林拿着《君主论》坐在角落,觉得自己像个漏不光的水袋。即使是这样,他也尽量保持安静,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是静止,连翻页都尽量无声无息,生怕别人注意到他。   比起四处奔忙的工作人员,顾东林算是很幸运的了,至少他知道藏头露尾,以免被煞气波及。最近,天王巨星韩誉前来为新专辑的MV取景。即使是顾东林这种不看电视的人,对那张脸也有一定程度的熟识——如果它频频印在巨幅海报上,挂满上下班必经之路,那么即使无心记忆,也必然很有印象。   天王巨星自然要有天王巨星的架势,暴躁,奢侈,尖锐,裹挟着一层驱不散的低气压,把百来号人吓得团团转。这种天气里,他对效率的追求登峰造极,但是其他人大多被吓萎了,特别是那些舞群,于是整个剧组陷入了恶性循环。   据说,剧组今天不得不请了个能人,前来镇场。   顾东林翻了一页,对此表示深刻地怀疑,顺道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场地中的音效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隐约有砸杯的声音,随后升起一片压抑的寂静。这种寂静很能说明问题。一般来说,这里都是忙乱的、喧闹的,那种喧闹的频率很低,维持在顾东林能够安心看书的程度,只有开录的时候会放点伴奏。但是现在,很明显,韩誉又暴跳如雷了。   他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起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大片。他坐在近门口的位置,知道韩誉这是要回休息室冷静去了,于是收束眼光,稳稳落在字里行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顺道拿书遮脸。   但是他忘了他的脚。他得意忘形地翘着二郎腿。   于是,行色匆匆的韩誉经过时,狠狠绊了一脚。   “没长眼啊!”还没站住脚跟,年轻男人就甩了他一耳光,指尖带过搁在一边的水杯,热水尽数洒在顾东林的衬衫上。他被烫得连声嘶嘶,本能地弯下腰去,男人乘机狠狠给他的肚子来了一下。顾东林被踢得翻下椅子,书里的便签纸落了满地。   一旁的几位女助理想拦又不敢拦,任韩誉临场发挥了一阵,想是让他迁怒迁怒也好。顾东林措手不及,无辜做了沙包,大概过了半来分钟,才有人挤过人群,似乎是按住了韩誉的手:“住手!”   韩誉收束不住地补了一拳,然后很听话地住手,走了,屁都没有放个。一时间,助手们都犹豫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一声令下,人仰马翻,黄色的便签纸被接二连三踩进泥土里,身边只剩下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那人把他扶起来,递上落在一边的眼镜:“没事吧?”   顾东林上下掸掸灰,头晕眼花地摇摇头。   “非常对不起,最近他工作压力很大,情绪也不稳定。”   顾东林点头表示理解。   “你烫伤了?”那人把他拉到水龙头底下,急急忙忙剥掉他的衬衫。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水淋在身上,丝毫不能缓解那种刺痛,反倒让他起了层鸡皮疙瘩。顾东林问那人,“有冰块么?”   这里是一幢老旧的花园洋房,有百多年的历史,风景甚好,基础设施却非常差劲。剧组为了降温运来不少冰块,可都是为韩誉与舞群准备的。   那人道“你等一下”,匆匆往洋房里走,不一会儿拿了件花里胡哨的T恤出来:“你换上,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顾东林没有推脱便套上了T恤,回身去捡书和便签,那人似乎愣了一会儿才追上来,蹲下身帮他一起捡。   “看这种书解闷?”那人低笑着递上眼镜,指指他手中的《君主论》。   顾东林把眼镜收在裤袋里,只是笑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剧组。一路上不少人都与那人打招呼,叫他段先生,看起来像是个管事的。顾东林跟在他身后,紧绷着唇角,在看到韩誉的时候,非常卖力地展现着自己的疼痛。   而韩誉面无表情,只叫了声“段榕”,让他别忘了晚上的酒会。   段榕嗯了一声,拉开车门把顾东林装进去。这车形状古怪,但凡形状古怪的车都贵得要命。从静止到开动,平稳得像是瞬移。里头已经打足了冷气,顾东林终于总算喘了口气,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段榕从后视镜里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   “没见过你,新来的?帮工?”   顾东林笑笑。   “在片场帮忙看书?”   顾东林信口开河:“刚来的时候也想问问能做什么,但是每个人都好像很忙的样子,我也不懂。”   段榕又笑。他是个轮廓分明的男人,许是混杂了不少他国血统,使得侧面看过去非常立体。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线条就倏忽柔和了下来,英俊又不失温柔。顾东林觉得他的眼睛很深邃,比韩誉还适合上镜。这大概是愤懑在作怪。   “这几天天气很热,服装又都是厚实挺括的布料,裹得严严实实,拍摄进度很缓慢。这种事情全靠群策群力,他一个人努力,却总有人拖后腿,到休息的时候别人喝水他不能喝,所以很烦躁,迁怒到了你身上。非常抱歉。”   顾东林点头,“挺不容易的。看他们成天又蹦又跳。”   段榕又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神情不自然戴上了些古怪。   “希望你不要透露给媒体。”段榕收回目光,直视着前方,“现在正是宣传期,尽量不想给他负面影响。”   顾东林哈哈一笑,“小事,小事。”   段榕点点头,很满意地换了个话题:“还是学生?暑假打工?”   顾东林敷衍了几句,幸好医院到了,两个人默契地一个泊车,一个挂号。挂完好就是漫长的等待。当顾东林三个字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段榕才匆匆赶进来。   顾东林受宠若惊:“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段榕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刚才去接了个电话。”说着,埋头进了诊疗室。   那杯水本也不是开水,胸腹只是有点红肿,倒是韩誉那一脚踢得满是青淤,不过也就是样子难看,内伤是没有的。另外,手腕上也被蹭破了皮。医生除了开点跌打药水,包扎包扎,也没有别的办法。   之后段榕上上下下跑腿付费,还塞个红包给他,顾东林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欢快地道了谢。   等出了医院大门已是傍晚,段榕又接了个电话,然后问他住在哪里。   顾东林摆摆手,说自己能回去,段榕也不多做言语,顾自去了停车场。不一会儿,顾东林身边滑过那辆纯白跑车,“上来吧。这里离市中心远。”   顾东林讶然。   段榕抬手看表:“……我今晚有个酒会,时间不太够,如果不介意的话就陪我一起去,就当是补偿。”   顾东林思考了几秒钟:法院的那位捞人去了,社院的那位做调查去了,搞实证的那位聚餐去了……结论是公寓里我独一人,于是不客气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音乐人的酒会,出入都是名流美人,像段榕就穿了件考究的手工西装。虽然没有打领带,但鉴于敞着衬衫的模样非常性感,所以也可以算得上半正式。顾东林就不行了。他穿着那件紧身T恤,还不是自己的,能于一片香水味中嗅到成衣的化学味道,颇有点汗流浃背。不过这种汗流浃背不久就被冷气吹得精光。   段榕饶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眼中带笑:“看来我不用安慰你别紧张?”   顾东林于一派衣香鬓影中爽爽飒飒,这时候很疑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种坦荡正经的不理解,一时间反倒搞得段榕异常尴尬:“很多人头一次到这种场合会比较……”   顾东林表示很能理解:“那是混淆了有钱人和贵族。虽然贵族的产生归根结底是因为祖上的财富,但是现世的有钱人必须要经过单纯有钱-军事财阀-文化控制这三个阶段才能成为天赋传统的贵族,这需要长久的时间——我们建国才六十年,所以说,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样的布尔乔亚【注】,区别只是有没有钱。”顾东林指了指一片名流,“你看,因为我们没有传统的贵族可以作为范式,现在的名流明显追从的是法国的传统,还用刀叉……太不开化了。”   段榕“嗯”了一声,然后猛地扭头,带着颇感意外的笑容:“……不开化?”   顾东林短促地笑了一声:“法国人管自己叫高卢雄鸡,其实他们的祖上应该是法兰克人,并非高卢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榕拿了一杯威士忌,也让从者给他也那一杯:“为什么?”   “虽然高卢与法兰克同属蛮族,但高卢是被罗马养熟乐的熟蛮,法兰克是生蛮,所以要假借高卢之名。你知道法国的首都是巴黎,巴黎让你想到什么?”   段榕停住了饮酒的动作:“……时装周?”   “巴黎,Paris。”顾东林淡淡道,“希腊神话中劫持海伦的那个特洛伊王子。法国人如此的用意是说,继罗马继承希腊的传统之后,他们继承了罗马的传统,他们在标榜自己是正统……Nonsence,抢来的,还忙着为自己找合法性,一般都是生蛮。你看,他们自己都有意识自己并不开化,大家却还都在追逐他们的范式……”顾东林没办法地微微歪了下头,看着满室的贵族名流,拿起一旁的餐刀和叉子,“文明的标志是精确分工。刀叉起源于狩猎时代的野外取食,一样工具既可以杀人又可以吃饭,根本没有分工的意识……太不体面了。”   段榕看着餐具,然后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体面?什么才叫体面?”   顾东林莞尔:“衡量人的标准怎么都不能是钱,暴发户是很让人讨厌的,亲自赚钱的人才赚一分想两分。贵族体现在很多方面,财富是很基础的,上头还有先赋,传统,血缘的标准,最后指向文化上的垄断。”   段榕眯了眯眼。   “多读书。”顾东林语重心长。说着,让从者把威士忌里的冰块倒掉。“冰块会冲淡威士忌的味道。可以试试苏格兰皂石。最好的皂石要在山羊的直肠经过,这样才更能激发单麦威士忌那种高地特有的芬芳。”   段榕目瞪口呆地看他穿着件休闲体恤优哉游哉睥睨天下,要不是有人殷勤地围上来打招呼,他还要愣得更久一点。      第2章 顾哲的心思      不过顾东林确实没有错,除了自己想入非非,很少有人会长久地盯着你的不同寻常,有些人眼见顾东林与段榕一同进来,还纷纷举着酒杯前来搭讪,问他是哪个艺人公司的,或是要与他交换名片。顾东林饶有兴趣地接过,发觉上头都是些经理、制作人的名头,顾自塞到口袋中。别人等着他回名片,却发觉他似乎只对与美女调情有兴趣,不由得怏怏地离开。   顾东林不知道这些美人的出镜率,但是漂亮不漂亮还是看的出来的。而对这些裹在夜礼服里的女士来说,顾东林显然很不一般。他斜跨着一个普通的帆布包,看上去像个青涩的学生,青涩在这一行里简直稀有得像贞操。而一旦攀谈起来,就发觉这小子说话蜜里调油,恭维话不要钱地一箩筐一箩筐,夹着高脚杯的姿势几乎可以用精确受训来形容,显然是位老手。女士们被他逗得频频捂嘴含笑,不一会儿越凑越多,倒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临近十点,有人拍了记他的肩膀:“你倒混得开。”   顾东林回头,冲段榕笑笑,手里还擒着一份慕斯蛋糕。   “哦,顾先生原来是段先生的朋友!“美人们齐声叫道,“什么时候顾先生也肯为我们引见引见!”   段榕淡淡道幸会幸会,抬手看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顾东林在美人们的艳羡中乖乖放下蛋糕,想了想,又端在手里,然后踌躇了一下,又拿了两块,这才跟在段榕身后出了门。段榕看了蛋糕好几眼。顾东林不由得变出几个纸袋来,用行动安慰他:我会很小心,不会弄在车上。   段榕忍不住扯了张纸巾递给他,“擦一擦。”然后指了指嘴唇。   顾东林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干脆又用力地一抹,觉得嘴唇发干,便用舌尖舔了舔。他随口报了个地址,让段榕在两个十字路口把自己放下了车,然后笑着道谢,两人各自离开。   那天晚上,顾东林几近午夜才回到宿舍。严润鱼一开门,就看到他手上的绷带,一时间像个弹簧似的蹦起来:“顾哲!你受伤了!”   “何止。”顾东林放下斜挎包,把T恤衫剥下来扔在近门口,“还被修理了一顿。”   严润鱼着慌。他长得又高又瘦,简直像是在麦秆上绑了四根小棍子,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莫名的不协调感,唯一的防御手段就是让看到他的人哈哈大笑,然后他可以乘机逃走。不过人是再好没有的。顾东林与他意气相投,喜好相近,夜里酒一上头,就揽着彼此说非君不娶——特别是顾太太放眼要把顾哲甩了以后。   此时严润鱼围着他绕圈圈:“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对你下手了么,顾哲!”   “防不慎防啊。”顾东林瘫倒在沙发上,摆着大字。   严润鱼跟着坐下,巴巴地凑在一边,模样卡通。   “真是难以形容……简直像是撒克逊时代的蛮族……”顾东林打着饱嗝,“就是那种喝饱了老酒,毫无理由地啊啊啊啊啊啊尖叫着冲到你近前,一刀削掉你的膝盖,什么的。”   严润鱼配合地嗷了一声,听起来很疼:“太不体面了,真该下地狱。”   “别这么刻薄。他怎么会下地狱?”顾东林严肃道,“他的精神会比肉体消散得更快。”   孙涵推开房门探出个脑袋:“不看看都几点了……”   严润鱼呵斥他,“顾哲被人打了!那个天王巨星!”   孙涵揉揉眼睛:“我就说,你怎么能跟音乐闲人阶级打交道。”沉默了一会儿问,“严重么?要不要找老张?老张今天晚饭吃了一半,又去牢里捞人去了。要是咱们想打官司,一定能赢的。”   严润鱼嗷了一嗓子:“那些娱乐公司都有最好的律师!”   孙涵辩解,咱们有的是法官。   顾东林把抹茶慕斯放在桌上:“人家也差不多把债还清了。又给红包,又请我参加酒会,里头的姑娘们因为经济原因,衣服的布料很节省,我很满意。而且……当顾太太非得要一张天王巨星的签名照才肯跟你复合的时候,再疼都得抗啊。”   然后心有余悸地补充:“他揍我的时候,我生怕他们发觉我是混进去的。”   孙涵与严润鱼沉默了一会儿:“顾哲……你家姑娘真不怎么样。存心准备分手,还成天作刁要这要那,最后用这么个古怪的要求打发你。你不觉得她真是要跟你断?”   顾东林哈哈两声,说了句真逗,起身开了瓶啤酒:“我在香港的时候因为粤语不流利,被人认为很无趣;在慕尼黑的时候因为德语不流利,被人认为很无趣;在东京的时候因为日语不流利,被人认为很无趣。等我终于去了纽约,能与人交流无碍的时候,别人觉得,哦,这家伙是搞学术的,多无趣!”   他很节制地呷了一口,“她从那个时候就陪   着我,任我潜移默化调教了这么多年,已经很合我意了。虽然每年都要闹分手,但也不过是希望我变成一个更好的男人。基本上就是她闹,我改,升级,现在,我已经比当年好太多,连音乐人的酒会都能应付,她为什么要突然放手?现在也不过一点小考验罢了。即使她喜欢一头撒克逊公牛,我也得顶着他骇人的反刍,让他用他的小偶蹄在照片上签下名字……然后我就真的有位顾太太了。”   严润鱼和孙涵默默地把慕斯蛋糕塞到嘴里。   顾东林顾自唱着“我自岿然不动”钻进浴室擦药。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搭着地铁去往片场。他走的是曲线救国路线,一直在等哪天韩誉心情好了问他要个签名,结果韩誉无时不刻不在更年期,让他这曲线不得不曲得有点远。   看到他来,工作人员的眼神都很奇怪。以前,顾东林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上登峰造极,很难享有别人的眼神,今天,这技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不少人与他打了招呼,然后神情古怪地溜走,好像他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东西。   然后有人跟他说,段榕在化妆间里等他。      第3章 劳师动众      这消息不啻于上课迟到,而教务处正在查岗。顾东林问了好一会儿路才摸到化妆间。   段榕今天换了身休闲服,V领开得很低,露出蜜色的胸口,底下是一条清爽的米色长裤。顾东林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读报纸,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化妆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见到顾东林来了,他温和道:“身体怎么样?”   顾东林忙道没有关系。段榕安心地笑了笑,“那今天就呆在这儿,多休息休息。”   顾东林忙问,有什么需要做的么。   段榕瞥了眼他的腰,发现没有挎包,又把眼光落在他捏着的泡面上:“没有带书?”   “总不能被人撞破了再继续混……混工资。”顾东林说话的口气轻轻松松。段榕促狭地哦了一声,翻了张报纸,不再言语。   化妆间里堆着冰块,很凉爽,韩东林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就找了个角落窝着,玩玩手机。这样居然消磨了一整个早上。   临近中午,外头传来欢呼的声音,是休息时间到了。段榕突然把一张照片塞到他眼睛底下,“你昨天掉的。”   照片上的人是韩誉,微微仰着头,背景是一片黑森林。照片被晕染成了一片模糊又暧昧的色调,阳光打在侧脸,表情安详的男人精致如天使。   顾东林看到上头踩了个大脚印,赶紧接过来使劲擦擦,对着段榕连声道谢。这张照片就是按蹄印的东西,若是丢了,恐怕糊弄不过去。   “你是韩誉的粉丝?”   顾东林失笑。   “那他昨天这样对你,真是太失礼了。”   顾东林心说,不是粉丝也很失礼啊,只是完全不知从何解释罢了。幸亏这时候化妆师开门进来,见到他俩相当惊讶。顾东林怕遇上韩誉,趁他们聊天乘机遛了出去,用泡面凑合一顿。   可惜不是冤家不聚头。刚凑合完,就听到身旁轻佻地一声“哟”。   顾东林抬头,韩誉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近在咫尺,还邪邪一笑,“昨天的事情,对不起呀。”   顾东林挑了挑眉毛。   韩誉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站在这种人身边,总能让人觉得:上帝捏造自己的时候可能开了点小差。韩誉简直都跟你不在一个像素水平上。   他的眼睛细且长,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钩   子,一边让你觉得被勾引了,一边扎得你不寒而栗,俗语曰酷,曰放电。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虽然顾东林对男人的身材没有多少研究,但也知道赏心悦目四个字怎么写。就是性格古怪了点,出了名的忽冷忽热。不过也确实有这个资本。红是一码事,连续飘红五六年,大奖小奖一大叠,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过,在顾东林眼里,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现在,毛头小伙显然借着道歉的机会,在挑衅。   “没事。”顾东林低下头,随意擦了擦嘴。   “看你这不情不愿的。”韩誉靠在一边的树上,有意无意伸腿阻了他的去处。   顾东林觉得挺有趣:“你找我道歉,是段先生逼的么?行,我接受了。你也忙了一上午,大太阳的,快进去休息吧。”   韩誉轻蔑地哈一声,勾着裤袋跟在他身边。他还穿着拍摄时候的衣服,紧俏的黑皮裤,繁琐的银质腰坠,走起路来发出细琐的声响:“等MV拍完我要开个庆功宴,为了冰释前嫌,你总得意思意思。来不来?”   漂亮的尾音愉快又邪恶地上扬,表明他在语句里抠了几个字,比如说,“敢不敢”之类的。   顾东林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应承,只摸出了那张照片,“签个名吧。”   韩誉接过去,瞥他一眼,笑得颇有深意:“想不到啊,原来还是我的粉丝……那我可要好好补偿你了。这样吧,到时候你来找我,我好好送你一份大礼。”话没说完,就被人叫走了。   顾东林头皮发麻,感觉事件脱离了控制——他不过是混进来想要个签名的,现下却骑虎难下。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从未来的顾太太那里下手,而不是顺着她的无理取闹。   之后的半天进度飞快,大概是赶PARTY的缘故,太阳还没落山就散了。顾东林正准备往外走,纯白的布拉迪就滑到他身边,“你答应了小誉的邀请?我送你一程。”   “不是今天吧?”   段榕道不是,然后非常自然地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顾东林愣了两三秒,随后便恭敬从命。他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炙手可热,不过从他们的做派已经看出了端倪。韩誉是习惯性接受臣服的人,而段榕可能根本没有意识道自己在发号施令。为了避免惹麻烦,顾东林从来都是愿意低头的。   “晚上想吃什么?我知道有   一个地方的意菜很不错。”   “那就意菜。”顾东林从善如流。段榕果然满意地点点头,解释说本来是应该韩誉请他吃饭,但他晚上要录歌。   顾东林有些不自在:“不需要这么在意。”   段榕从后视镜里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   过了会儿,又别有深意地重复:“不,我很在意。”   嘴角也挂上了一抹淡淡地笑,不过眼睛已经转了回去。   顾东林不知道该怎么回敬这么隆重的致歉。他记得前几天有个人搭场景,结果摔断了腿,韩誉难道请他吃饭了?娱乐圈要都是这样良善的大腕,那可就……   相比之下,段榕似乎有些劳师动众。   “小誉是有些太任性了,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   顾东林陪笑:“怎么说呢,一些天生拥有珍贵且美好技艺的人,比如说演员,歌手,通常都会被认为品行不端,道德堪忧。如果又美貌非常,那么甚至连身份都卑劣许多。这大部分都是人们的一种偏见。聚光灯下,一言一行都会被无限放大,遭受吹毛求疵的挑剔。若是这种行为出现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段榕扯了扯嘴角,“哦?说得好像被打的不是你。”   “……我的意思是……它值一顿饭。”   “两顿饭让你不好意思?”   顾东林盘算了一下,谨慎道:“不。”   只是本着知而好问的精神,感到狐疑。   “那就算欠我一顿,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回请我。”段榕泊好车,很贴心地给予了建议,“这样不紧张了么?”   顾东林跟在他后面进了餐厅,第一次在心里唾骂那所谓的“知而好问”。他一直觉得,只有借书才有可能达到这种循环往复无穷无尽的效果:问人借本书,要还,一来一去见个两面;书签忘里头啦,情书夹里头啦,同类书推荐借了再还啦……一旦耍个几回,认同就蹭蹭蹭上去了。没想到吃饭也能这么来: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顿,这明显不对劲嘛。动机,动机。      第4章 炙手可热      段榕选的餐厅,自然从口味到装修都是上上,顾东林留洋多年,也不得不承认口味十分正宗,并且价钱不算霸道。段榕吃得很少,动口是为了闲聊,闭嘴时则在端详他的吃相。   一开始的时候,他电话频响,顾东林询问他是不是有要紧事,他都摇头,倒是帮他要了不少配菜。后来他把手机搁在桌子上,再没动静。   顾东林中途解手回来,发觉他在外头打电话,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很不好意思了:“你平时很忙的吧?”   段榕冲他笑笑:“多亏有你,可以乘机放松一下——还要来点别的么?”   “不用不用,很够了。”   “你喜欢意菜的话,下次还可以一起去试试黑松露火锅。我知道一家店在城北,还满好的。”段榕边说边问他要了手机存号码。就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顾东林一听铃声,跳起来抢过,不自禁温柔了声音:“喂?”   对面传来已经不再薄脆的女声,听起来成熟又性感,让人想到锦缎或者丝绸一类的东西:“你在外面?”   “嗯,跟人在外头吃饭。”顾东林走到门外,话里头带上了笑意,“总算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啊?”   “脸要么?”女人毫不客气地刺他一下,“谁一天十条短信?警告你啊顾东林,再发告你性骚扰。”   “啧,瞧瞧这泼辣劲。等老公把韩誉的签名照……”   “东林,”女人打断他,沉吟了一会儿,“你不会真去问他要了吧?你知道人家几时开演唱会?你挤得过人家女粉丝么?你不知道网上有卖啊?……”   “……你不知道我多无原则啊。”顾东林靠着大门,嘴巴抹油,“我当年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还不因为你一句话,硬生生挤进了德国佬的篮球队啊。好家伙,跟犹太人落进盖世太保手里似的。”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东林,我不是要韩誉的签名照。我说的时候是以为你不回去,是修辞,是夸张!我是……”   “难道你要段榕的?”顾东林截断他的话头。女人的低落让他手心冒汗,干巴巴地哈哈两声,“我的姑奶奶,韩誉的要等等,你要不要段榕的?”   “段榕?”对面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你说段榕?”   段榕抬起头,发觉玻璃窗外的顾东林无故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微微有些懵。顾东林咧了下嘴,觉得他那个表情挺可爱的。   “你要我现在就给你传过来!”   顾东林在女人的尖叫中挂断电话,快步走到里头:“不介意让我拍张照做头像吧?”   段榕交叉着双手:“这个……”   “你挺上镜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顾东林真诚道,“比韩誉还好看。我觉得。”   段榕长长地哦了一声,在镜头面前摆出堪称完美的微笑,然后再咔嚓声后掏出手机,“我刚才也觉得你挺上镜的……”   顾东林瞅了一眼,满心嫌弃道,“吃得满嘴酱,也太不体面了。”手上却不停,把那张照片发了出去。   然后花费一刻钟时间让女友相信,他既没有采用不法手段冲到娱乐公司威胁段榕,也没有让老张在背后使幺蛾子,更没有用任何她暂时还想不到的可怕方法达到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跟去年要到马英九的手印完全是两码事。女友在对面都快要抓狂了,勒令他用小报告的形式说明来龙去脉,明天中午以前必须发到邮箱里。   一顿饭吃了三个钟头才出了餐馆,段榕开着车,却往相反的方向驰去:“你配过眼镜了么?”   顾东林不禁按了按眉心:“这个……谢谢谢谢,麻烦了。”   段榕了然于胸地笑笑,“刚才是女朋友?现在的女孩子不好哄吧。”   顾东林含糊了事。想起未来的顾太太他就不安心,何况他也不觉得和段榕熟到可以分享女人的地步。   到了商业区,顾东林想要速战速决,可身边有个段榕,挑剔的重点就从镜片上升到了镜框的高度。战果倒是出乎意料得好,店员连连夸他斯文,有精英气派。乘着配镜的时候,他自己逛出去挑了条项链,把工资卡彻底刷个精光,然后买了两杯饮料回来,权当向司机聊表谢意。   “戴上很合适,先生的朋友眼光真好!”架上新眼镜,店员讨巧地取过圆镜子,对着他一阵猛照,“诶,先生的睫毛好长哦!”   “有没有这个度数的隐形,日抛的。”   “请到这里来看一下……”   顾东林报了个牌子,“12片装来三盒。”   店员眉开眼笑。   一回头就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段榕摇摇手机,“现在很体面了……诶?怎么不戴着?”   “   我度数不是很高,平常看东西没问题。”顾东林把眼睛装到盒里,世界回复了迷迷瞪瞪的模样,“所以一般不戴的,就看书用电脑的时候要用一下。”   段榕的笑也模糊不清:“嗯,这样更年轻一点。”说着,伸手撩了一下他的发尾。   顾东林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收回了手,“有点乱。”   “哦……呃。”他在原地愣了两三秒种,段榕已经拿着发票去缴费了。他赶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工资卡刷光了,只好由着他去。   事后,段榕又把他送到昨天的十字路口,“这里离片场这么远,你每天早上要搭多早的地铁?”   “呃……”   段榕看出他的不自在,圆滑地换了口风,“今天这么晚了,明天迟到一点,没关系。”   顾东林调笑:“你说了算?”   段榕正儿八经一点头:“我说了算。”   顾东林本来想直接消失,可是顾太太意志坚决地用无数个“窝巢”填满了邮件,给他做了次段榕基础知识普及,顾东林这才明白,段榕在娱乐圈里,是多炙手可热的大腕。就这几天自己占用他的全时段,多少小年轻争破头皮想要。   良好的身世,天才的制作人,点石成金的圣手,词霸,自己还能写曲子……似乎所有光环都不嫌挤地落在他头顶。未来的顾太太还敬告他“最好”继续潜伏,认识这种人会很有好处。   严润鱼喷出一口茶:“她的意思,是让你去演戏不成?”      第5章 关于搞基这件事      “……估计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拍些私生照。给我传了个名单,长得能卷卫生纸。”顾东林擦拭着压箱底的单反,“不过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种朋友交几个,也没有坏处。大明星咧,各种社会资本。”   说完嘀咕一句:他如果不开那辆威龙就好了。   “布拉迪威龙?”严润鱼露出《呐喊》里的经典表情。   “布拉迪威龙!”孙涵从电脑椅上摔了下来。   顾哲叹气。   严润鱼震惊之后便怒斥:“真是太可耻了!太没有公德心了!城里成天堵得像……像某种特别堵的东西,他居然开布拉迪!被擦着碰着就是好几百万,他是来索命的吧!”   顾哲哼哼,“它停在那里的时候……我也觉得它很性感。但是女人就会觉得开着它兜风的男人很性感。性感的明明是它不是他。而且为了社会和谐,应该克制把它从车库开出去的欲望——那么烧油。”   两人沉默一会儿,然后哀叹真他妈羡慕嫉妒恨啊。   孙涵好不容易猫回电脑椅上,缓缓转过来,“顾哲,其实你也不差的……为什么你家的姑娘就不觉得你性感?”   “女人才不会觉得联合国的Offer性感,给娱乐公司端茶倒水,顺道远远地看一下开布拉迪威龙的男人,那才叫性感。”   “精辟。”孙涵顿了顿,“……顾哲你拿到过联合国的Offer!我居然不知道!”   “……你自己拿过。“   顾东林心不在焉地擦着镜头,“不过这样也好。自从她六年前警告过我要融入社会,我就已经换了百八十样零工,去娱乐圈看看也不错。追寻诗意的栖居。至少比割麦子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种田,真的。”   孙涵悲怜地捅捅严润鱼:“顾哲都被折磨得倒向虚无主义了……而且说话颠三倒四。”   严润鱼呀了一声:“想不到你成天搞数据,还知道虚无主义!”   就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严润鱼猥猥琐琐蹦蹦跳跳地过去开门,让人紧张他会不会突然散架。开门之后,他“呀”了一声:“老张!老张你这是怎么了?你也被人修理了?!”   老张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握着酒瓶:“我要死了。”   屋里的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想着糟了糟了,夜路走多果然撞了鬼,总从牢里捞人,总有一天会惹点事情出来。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喜欢男人。”   严润鱼握着门把手,紧张得又嗷一嗓子:“然后呢?!你是把谁捞出来了还是弄进去了!”   老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和捞人……有一点关系,不过关系不大,说来话长……主要是我喜欢男人。”   屋里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是还不够严重么活了毛三十岁突然变了性向!”老张扶着门框发飙。“顾哲!顾哲安在?!”   顾东林放下单反,抓起筷子,无比坚贞又优哉游哉地架上脖子:“别过来,过来我就死给你看。我誓死维护顾太太的私有财产,决不为你这种道德沦丧专钻法律空子的营利之徒染指!”   “谁敢打你的主意啊!嫌命太长么!”老张伏地跪拜,“在下处在人生的岔路口上,需要哲学王的指引与庇护!”   顾东林大模大样把自己埋沙发里:“大前提,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前提,你刚好就是那一茬。结论,自在飞吧。”   老张掩面:“顾哲最近深度接触大众传媒,被整得太不专业太不深刻了。”   “柏拉图《宴饮篇》,去吧。“顾哲慈悲地摩顶。“关于真正的人都有四条腿四只手,被天雷劈成两半后一直在寻找另一半的论述,结论是喜欢男人的才是纯爷们,我们这些都是半雌雄。不够的话,再加上弗洛伊德的《文明及其缺陷》,万恶又粗鲁无礼的社会规则阻挡了你的力比多,无视它,做回你高贵的野蛮人,随便找个草窟子与纯爷们射去吧!”   “……哲王你好咸湿。”   “呀灭呀灭。”   严润鱼补充:“做爱的时候,只需要将排泄孔改造成泄殖孔。而且那是用功能定义的,你根本什么都不要干,只要找个男人然后躺平就行了。嘿嘿。”   老张说他比较想找个男人躺平。严润鱼赞赏道,那连孔的问题都没有了。   “……其实我觉得……搞基没前途。”孙涵顶了顶眼镜。“真的。”   老张面色苦闷,“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给我搞基的理由,理论上,实践上,数据支撑,有案例更好。”   “泄殖孔不够么?”严润鱼伸着脖子,东张西望。“故事我倒知道这么一个……斯巴达人打仗很牛,天下第一,因为他们都是基佬。后来他们被亚历山大打败了,因为亚历山大是个基佬。所以牛逼哦,都是基佬,只有基佬才能打败基佬。”   “……搞基真不靠谱!“孙涵顶眼镜,”还不如去搞拉拉!女人才是上帝的缺省配置,她们不论怎么搞,搞出来的都是XX,血统纯得要命。但是男人跟男人就不行了,会产生XX,XY,的后代不说,还有可能YY。那是什么?超纯男?”孙涵摇头,“老张啊,从概率论上来说,搞基不靠谱的啊。”   “YY,”顾东林嘿嘿一笑,“YY。”   “家庭什么的,有办法么?”老张询问,“家庭会不会不稳定?小孩什么。”   严润鱼沉思了会儿:“小孩……小孩就是小时候,把奶塞进一头,然后把另一头收拾干净……长大了他们自己会管好两头。挺方便的。”   “谢谢。听你这么一说,我果然不想要小孩了。”   “密歇根大学数据库里有关于同性恋的历年社会调查,要网址么?”孙涵顶了顶眼镜,“或者你要不要找……林老谈谈?”   老张眼睛一亮,连称好兄弟好兄弟。   林老是孙涵他们社院的镇院级人物,专职攻坚性学五十余年,手中握有全城各卖淫窝点的所有报价,并实现动态追踪。干这一行的基本上都是林老的知己,这老头能在三分钟之内得人信任,窃取情报,实在是传奇。   老张在孙涵的陪同下顺利拜访了林老,孙涵转述两人的谈话,说是像吸血鬼长亲辅导刚初拥完的新生儿。老张重获新生,强烈要求明天去GAY吧转一圈。四人拍定,各自睡觉。   晚上闹得晚,早上就起不来,顾哲要诗意的栖居,显然没有闹钟的立身之地。室友也大多知道他的习性,所以他是被段榕的一通电话叫起来的。      第6章 馅饼不接      “喂……”   “喂?还在睡么?”电话对面的男声很有磁性,低沉又平静,像无风的海。   顾东林嗯嗯啊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半天才清醒过来,“段、段先生!”   “叫段榕。我也不习惯总是叫你顾先生。”   “段榕……”顾东林尝试着叫了一声,想起昨天骇人听闻的百度百科,不由得充满了禁忌的快感。   对面轻笑,“没起还是怎样?快十点了。”   顾东林继续嗯嗯啊啊。   “下来吧,我在老地方。”   顾东林搁了电话,坐了起来,在床上发了会儿愣。然后摸到客厅,严润鱼和孙涵都不在,只有老张在浴室里刷牙。   他抓抓头,“你知道段榕么?”   “谁?犯了什么事儿?”   “他开布拉迪威龙。”   老张比了个OK:“保准犯过什么事儿。信我。”   “前天我才认识他,他开车送了我好几趟,还和我吃了两顿饭。刚才打电话把我弄醒,说在下面等着。”   老张沉默了几秒。   “哟。”他道。   “你觉得什么解释比较合理?”   “我昨天才成了基佬我怎么知道?”老张叼着牙刷,一脸莫名其妙。   “OK,OK,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其实我觉得不大可能,顾哲,”老张真诚,“至少在我看来,我找ET也不会找你的。”   顾哲淡定脸:“我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老张耸肩,“你看着我的表情总像是在说:你个愚蠢的地球人。那我为什么不去找个ET?”   “……你还可以试试赛伯坦人,能骑出门能骑上床。”   “三克油。”老张把他推出门外,顺道关上了门。   “其实我看着你的时候想说的是,跪下吧凡愚……”   “滚。”   顾东林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交警正往段榕车上贴罚单。他跑过去表示马上开走,结果发觉段榕在里头弄倒了座椅,正在睡觉。   “我敲过了。”交警后退一步,压了压帽檐,表示要看顾东林的本事了。   顾东林掏出电话。   在打了第三遍的时候,段榕才悠悠醒转。顾东林对交警千恩万谢,坐进去发觉段榕倦容满面,眼里还有些血丝:“这么困还出来做什么?”   段榕不答。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袋小笼,然后问他中午要吃什么。   顾东林傻了眼。   “抱   歉,”他看看交警已经走远,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转钥匙,“我有点疑问。我只是个小人物,段先生是想……”   段榕温和道,是哪里冒犯了么,却不由自主地一挑眉。   顾东林不免有些战兢:“也不是……怎么说呢……一只蛋,如果刚孵出小鸡,你每天喂它东西吃,它会觉得你很好,还有可能觉得你是它妈妈……但是对于你来说,过了段时间,过年了,是吧,然后……”   段榕绷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顾东林叹气,“我毕竟不是蛋壳里的小鸡,所以很想问问清楚。”   “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么?”段榕的表情很是玩味。   “……point,我就是不太明白这个。”   “我也不明白,”段榕松开钥匙,好整以暇地往方向盘上一扒,定定地望着他,“你真是在给我们公司打工?我怎么找不到你的合同。”   顾东林思考了两三秒种要不要实话实说。   对着疲惫的段榕,他有点难以启齿。   段榕给他留下的映象非常不错——如果跟性无关的话。风度翩翩,古道热肠,虽然看上去坚毅冷峻,但实际上温柔得能让一个帮工都如沐春风。这简直推翻了对娱乐圈的认知了。   顾东林觉得,如果自己接近他的目的性太过明确,对这样一位有教养的有钱人来说,实在是非常不礼貌。   “……就是廉价劳动力,补缺的那种,攀着姑舅三老爷的裙带……”   “我想签你。”段榕笑着打断他的话。   “什么?”顾东林一愣。   “我想签你。考虑一下成为我们公司的艺人,怎么样?你外形条件很好。”说着,他伸手轻轻掰住顾东林的下巴,把他的脸拨过来。   顾东林对上他细眯着的眼。那眼神深邃不清,像是某种实质一样滑过自己的眼角眉梢,滑过鼻梁,然后落在唇上,停顿的时间在危险边缘打了个擦边,然后又重新回到他的眼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指尖很烫,却并不用力,所以顾东林很容易便脱出了。   “不不不……”   段榕缓缓收手,拉动了变速杆,窗外的景色迅速后退。他调笑说,别人想排还排不上呢。“做艺人有钱有名望,工作也很有意思。”   “我不行我不行。”   段榕八风不动道,你倒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然后颇为无辜地问,为什么呢。   “但凡职业,都要收入大于产出,不论是工匠,织工,还是医生,律师。这样这门职业才能维持吸引力。后者社会地位高,收入高,但是他所需要的教育时间长,而且社会不需要那么多医生律师,意味着二十个里头只有一个能成才,能靠这门技艺吃饭。大紫大红的艺人也是一样。他们获得的高收入,不但要填补出道前的投入,还要补偿没有成功的那部分人的收入。可想而知背后有多少没出头的艺人。“顾东林吞了个小笼包,“任何一行要做到顶峰必然不容易。谁都知道当艺人好,都去做艺人,我没有后台,没有钱,没有任何表演的教育背景,凭什么相信我是幸运儿呢?”   段榕露出欣赏的表情:“凭这个觉悟,已经盖过公司里的二线艺人了。”   顾东林大笑说,是真的不行,没这方面的打算。   段榕也不恼,道如果哪天想开了就告诉他,当天下午果然没有再送他回去。顾东林挤地铁挤得半死不活,索性中途下车,用兜里最后一点钱买了辆自行车,慢慢悠悠晃到宿舍,就被抓去了gay吧。      第7章 gay吧乌龙      老张挑了“银座“。   “林老说这个地方不算太乱,档次也还高。但是顾哲,你穿成这样……不会太隆重?”   孙涵含糊不清地取笑:“上半年顾哲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一进去哇塞西装革履长风衣,皮鞋亮得,跟个小池塘一样能印出倒影,还一丝不苟打条领带。结果暖气不能关,窗户开不了……哇塞在讲台上一件件地脱,风衣脱了脱西装,西装脱了脱马甲,马甲脱了脱保暖衬衫,结果里头还有件衬衫,一下子就在学校论坛上火了……”   严润鱼道:“我觉得‘俄罗斯脱娃‘那个绰号比较好笑,不是么?俄罗斯脱娃。”   顾东林:“是的,会餐时盛个汤把汤碗掉进汤盆里斯基。”   “啧啧,这消魂的辅音……脱娃今天又要去脱了么?“老张一圈他的肩,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的下半身,“说不定有钱拿啊。”   顾东林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们是没去过酒吧街。上半年我和顾夫人出去玩,大半夜的在街上等出租车,结果三个男人上来搭讪。我就站在她旁边,” 他神色复杂地回忆道,“……还问我要不要去厕所。”   众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顾太太真可怜。”   “厕所。亏他们想得出来。厕所!那边gay吧真特别多。”   老张比了个yes。   几个人泡吧都很有经验,毕竟社交活动也着实不多。顾东林在国外的时候,都是十点出门,跟同学弄一辆车飚去酒吧街,然后在舞池里扭到两点。不过gay吧是没去过,很新鲜,还浑身沉浸在一种为儿子找个好媳妇的焦灼感:既希望他成功,又想看他出洋相——这儿子明显不是亲生的。严润鱼一直担心会有人在他酒里放毒品,而孙涵到进门时还在怀念他的文莱小美女。老张觉得昨晚的主角,他被赤裸裸地忽视了,只能一再警告他们三人抱团,不要到乱走。   银座其实是个中等规模的俱乐部,进门是酒吧大厅,有驻唱占据灯光最明亮的角落,其他的光线都拴在吧台背后的调酒师身上。服务生笑容满面地问好,孙涵一抖索,偷偷压低声音说 :“毛毛的……感觉被很多人盯着……”   “看也是一种权力。只有游猎状态的猎人,才需要直勾勾地看着猎物,审视,挑拣,不放松的盯视……猎物只能偷眼,小心翼翼,面红耳赤,因为一道目光而胆战心惊,藏头露尾。低头可就输了。“顾东林脱下西装搭在手肘上,略一偏头,“buddy,hunter or hunted?”   众人一致认为:顾哲在泡gay吧这件事上,真是意外得很有经验。   四个人点完酒,窝进角落处的圈型沙发。老张明明很想去行使猎人的权力,却坐在那里一派正经。   “不行啊,这样。“顾东林笑道。   老张喝酒,八风不动。   “你长得也体面,工资又高,不法收入更多,羞涩什么……今天总要你买单。”   老张摇摇头,“不行啊,这样。怎么总是那么穷。”   “月底了。”   “存款呢?”   “给顾太太买了件小礼物,没了。”   众人唏嘘。   “她不止是我太太。她是我们公寓唯一的太太。钱应该花再她身上。“顾东林理直气壮,“没让你们出分子,快跪下谢恩。”   “承认吧,不是花钱的问题,是赚钱的问题。”   “我不像你们,“顾东林叹气,“我搞纯理论,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还好一点,现在的话,不论是时间还是精力,赚钱的渠道都已经很少了。”   看到朋友们的脸色微妙,他强调:“主要是课时的缘故。老张捞人随时可以 ;小鱼搞实证研究,系里拨钱拨得狠;孙涵你成天带着学生做社会调查,就算卖卖数据都能活。我怎么办?搞形而上学的就算出国开研讨会都少,就只能赚点稿费。”   “承认吧,顾哲,学了主人的技艺……“老张嘿嘿笑笑,“最后发觉现在不是奴隶社会。”   “Philosophy在哪里都可以找到奴隶。智识可是很贵的,柏拉图和亚氏在当年光是讲课就年赚1000多阿斯,标准的大奴隶主啊。”他唏嘘着夹着酒杯,感叹昔日的好时光,“真不行就魅惑你嘛,张大律师。反正那么有钱。”   说着不客气地蹭了蹭他的大腿。   老张冷静道,我赚这么多钱不是为了把自己变成奴隶的,dominus。顾哲很严肃地纠正,拉丁语中称呼人要用呼格而不是主格。   孙涵赶忙制止:“再这么下去就跟平时没两样了……老张找伴要紧,内部消化咱们就白来了!”   “对对对,最好去外面打猎,“严润鱼催促,“千万别带过来!万一在我酒里下……”   老张想想也是,端起酒杯,十分体面地游猎去了。在舒缓的歌声里,剩下的三人喝酒打屁聊政治,一遇到有人搭讪就利落道:“有伴了,三个。”比说是直男有效得多。   老张一直混着没回来,严润鱼喝饱了老酒,就想去洗手间,非得拉上孙涵壮胆。顾东林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周围都是浓厚的荷尔蒙,被人搭讪了几回也有点毛骨悚然。刚起身打算去洗手间,就被人拍了拍肩,“帮我个忙好吧!送去203!谢谢谢谢谢……”   顾东林还没来得及说你认错人了,就被塞了一个托盘,上头一瓶酒,两个高脚杯。那个服务生也是性急,一出手就跑得飞快,顾东林若有所思地望着衬衫西裤的背影,把酒拿过来一看,1982年的Lafite Rothschild,顿觉不虚此行,很可以拿回去给弟兄们乐一乐。红盾家族在波尔多的酒庄,啧啧,嘴里不自经就哼起了小调。   可惜还没往回走两步,旁边的门就砰得打开,“酒呢!怎么这么……还不快进来?!”   又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拽进里头。   银座会成为一个上等俱乐部不止是因为气氛良好的酒吧,还因为奢侈的包厢与良好的服务。至于是何种良好的服务,那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首先是所有服务生都是西装革履……   包厢里灯光暧昧昏暗,顾东林进去的时候,谈话的声音也一顿,一时间不清楚里头究竟有多少人。那人拽他进门之后就压低了说话声,催促他快些倒酒。而顾东林的心情既已从莫名其妙到了莫名搞笑,还很想讨一杯酒喝,是故一手放在背后,一手托着托盘,中规中矩地走到茶几前。   喊他进来的人与另外一个人开始说话,说得都是录歌啊、音乐风格之类的啊,声音听着耳熟。顾东林想起来那是酒吧驻唱。   他莞尔,心想这是撞破了什么大喜事,弯腰找开瓶器。   然后,他就感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臀上,轻轻摩挲,隔着西裤还能感受到那种热度。      第8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今晚已经有伴了。”   交谈的两人都惊得一滞,那驻唱轻咳了两声:“你……你是新来的吧?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瓶塞噗地一声起开,深红的酒液哗哗流进杯里,“规矩是随便给人摩擦的话,那是阿拉丁神灯。”   他饮下一口,举着杯子敬了敬:“看在酒不错的份上,我也不计较,就当是赔礼了——今晚已经有两个伴了,对不起。”说罢,大摇大摆就要出门,正遇上老张砰地开门进来:“顾哲!”   看到他还贞操健全地站着,老张不免舒了口气,“你怎么到处乱跑……”   老张也算是个老帅哥,身材颀长,肩宽腿细的,一派精英气象。只是在走廊的灯光下,他只是一团深色的阴影,说话腔调还阴阳怪气。仿佛要印证他的黑暗形象,接下来他便桀桀怪笑,揽过了顾东林的肩膀朝外走,“你这不听话的小~奴~隶~尽给我惹是生非……”   这下轮到顾东林傻了。   老张怀着下克上的阴暗笑容,揉了揉他的屁股,“……你说,该怎么惩罚你呢,嗯?”说着,不动声色地掩上包厢门,充满警告意味地指指他。   顾东林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A……Appalling!”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孙涵跌跌撞撞跑出来:“厕所……这厕所里有人非礼!”   老张朝他歪了下头:“Appalling!”   严润鱼挥舞着四肢追在他身后,“有人给我下了春药!”   孙涵惊慌失措,回头与他面面相觑:“Appalling!”   “还有,我跟我不听话的小奴隶走散了……”老张乐呵呵地从后头抱住顾东林,拍拍他的屁股。   孙涵和严润鱼一愣:“……Appalling!   顾东林感叹:“I’m appalled!”他不住打量着老张,“他明明闷骚得就像……特别闷骚的东西!酒瓶,葫芦,柴火这种……居然会逢场作戏!”登时有种眼看他初长成,眼看他其高堂,眼看他泡发出的复杂情绪。   老张兴高采烈地扭扭脖子:“刚才的小弟弟还气喘吁吁地问我,唉哥哥你有没有长四只手……”   严润鱼从内部消化的危机中回过神来,大惊小怪地要打120洗胃,前脚刚走,过道里就追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长得那叫一个标志。他不客气地问两个仍在Appalling来Appalling去的人:“有没有看到一个猥琐的长腿叔叔!”   两人立马一本正经地指了路。   “我只不过告诉他我叫夏春耀,他就要打120!有这种人么!”小少年咬着嘴唇,“真是的,玩不起还干什么来!”   “下春药?”   小少年恶狠狠道干嘛,顾东林赶忙道好名字好名字。老张邪笑道,那个长腿叔叔很猥琐很下流的,来,我带你去见他,就这样搂着小少年消失在走廊尽头。一时间纷乱的走廊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顾哲头一次意识到,这世界果真像个女人,很善变。   更善变的东西在他背后出声:“顾东林。”   顾东林狐疑地回过头,登时有点拉不下脸,因为段榕正从刚才的包厢里推门而出,神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笔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剑一样锋利的阴影。顾东林想起刚刚喝了他一杯酒,起码值个两三万,就颇有些不寒而栗,一时间忘了猎人猎物的真理,插着裤袋不自经就瞟他背后的玻璃门。   “有人推荐这里的乐队很不错,”段榕半仄过头,“我来看看有没有潜力,还不错就签下来。”   解释得相当完备,滴水不漏。顾东林连声说好,好,恭喜,我听着也挺不错,挺好挺好。   段榕眯起眼睛:“那你?”   顾东林对上他的冷峻眼神,轻轻笑了一声,眼光圆滑地偏了几分,安静不做声。   段榕对于他来说,是属于那种半熟不熟的人。不熟的人,他素来把人当白菜;熟的人,可以理所当然把他们当白菜。只有半熟不熟的人,他还不太明白该怎么相处——他简直拿捏不住那是怎么样种动物,本能地在周围画着条防线。   这个时候若是解释,为了增加可信度必然把老张给兜出来,而且显得很像在掩饰,这会让自己看起来是个gay;不解释,不解释会让他误会自己是个gay。顾东林本能地觉得,这个事情可能越抹越黑,结结巴巴到时候怎么都像小gay。所以最好保持安静,有这个时间纠结,还不如明确地指出有条线不能逾矩,比如说自己深夜出现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性向如何。不搭界。   顾哲于是颇高妙地笑起来,既带着神秘莫测的终极禅意,又莫名猥琐。   段榕皱了皱眉,显然碰到理解困难,略有些急躁地关上门:“你手头很紧?”   顾东林被他跳脱的思维整得又是一惊,不过这次直接给跪了:“这个……倒是……”   “明天到这儿来。”段榕拉过他的手,掏出钢笔在手腕上写了一串地址,“有人拦你就说是我。”说完没头没脑的一段话,就与里头的人说了几句,自顾自取了西装往外走。看顾东林还在原地,“愣着干什么?我送你回去。”   “我还有伴儿……”   “我知道你有伴。”段榕打断他的话,转身看了他一眼。顾东林不知为什么,觉得那眼光真阴森,充满原始宗教关于人牲的微妙含义,不得摇头晃脑地妥协,“好吧……反正他们也有别的伴儿。”回沙发那儿取了西装。老张正搂着小少年在那边厢狂吻,果真像长了四只手,还含糊地让他先回去吧。   “找他们去。”老张打发小猫小狗。“你们有三个人嘛。”   顾东林灰溜溜地跟在段榕屁股后面出了门,一路上车里的气压都很低,一句话都没有。思来想去这不对头,结果进门的时候严润鱼正摸着肚皮愁眉苦脸。      第9章 内廷总管      “怀上了?”   “医生说没事。没有病。”孙涵手忙脚乱,“当然,也没怀孕,我是说。”   顾东林开了瓶啤酒:“……我又遇上布拉迪威龙了。”   孙涵娘兮兮地来夺酒。顾东林严肃地指出,老张今天两个人过夜,而喝酒的快感是200,做爱的快感只有30:“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其余两人沉默一会儿,争先恐后奔向了冰箱。   “布拉迪威龙?他怎么哪儿都在,简直像是长了四条腿。”严润鱼扣着肚皮懒洋洋地嗷一声。   顾东林抿了口酒:“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他说想签我,我拒绝了,他就让我自己挤地铁回来。然后晚上遇见他在银座里包厢里签乐队——或者做其他什么,黑灯瞎火看不清。不巧我送酒进去,他就问我是不是缺钱花,然后就非常不和善地把我送回来,让我明天去找他。综上所述,你们说他是不是……嗯?”   孙涵尖锐地指出,一个人不可能既送你回来,又很不和善。   严润鱼捂着肚皮,转着他的小眼睛:“显然易见,他把你当成银座MB,还对你怀有深刻的同情,想提供你一份不错的薪水——所以他是有什么毛病么?让你演柏拉图还是亚里士多德?!”   “……海伦。”孙涵果断,然后打了个酒嗝倒在地毯上。“睡啦睡啦……”   三个人碰了碰杯,各自懒洋洋地躺倒。半夜,老张杀气腾腾地开门进来,要暗杀严润鱼:“都快搞上床了说要猥琐的长腿叔叔!掐吧死你个大长腿!”   第二天,顾东林早早起来准备好四人份的早饭,乘公交摸去段榕留下的地址,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又是上班高峰期,搞得他差点在抓环上上吊。到地方才发觉是段榕他们公司,电梯里满满都是人,前台小姐也分不清谁是谁,于是顺利蒙混到五楼。走廊里来来去去都是漂亮姑娘与帅气小伙,都穿得很潮,简直像是在化妆舞会上一样,顾东林找了个座,摸出报纸来翘起二郎腿。   还没过五分钟,报纸就被人抽掉,“今天那么早。”   “早……”   顾东林看着他闪闪发光的脸,打了个哈欠心说,若没个屁事,老子也掐吧死你。   段榕一路打着招呼走进办公室,把自己埋进舒服的椅子里,开门见山道,“有没有兴趣做我的特别助理?”   顾东林思考了几秒钟:“打杂?”   段榕笑笑:“也不是这么说……”然后莫名消沉。接下来长时间的沉默表明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除了端茶倒水还有……?”   “安排行程表,帮我接触艺人,负责一些程序化的行政工作。薪水好商量。”段榕提到钱,脸上就挂上自信满满的笑意,还很高兴地在指尖转着一支签字笔,“……应该是很优渥。”   “行政?”顾东林准确地捕捉到两个字,“当然……当然是很好的。主要是我的时间不会很多,基本上除了顾问什么职务都难以胜任。”   段榕又笑,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顾东林不由得解释,“这几个月还会空一些,等到九月份以后就……”   就要看教务处对他是好感还是非好感了。   “还是学生。”段榕自言自语,从抽屉里摸出一份打印完的合同,“你看看怎么样?一星期工作四十个小时。月薪一万。”   “很优渥。”顾东林有口无心地评价,心中惦念着当年亚氏的一千多阿斯,“不过时间太长,我可以考虑考虑么?”   段榕大方地点头,胜券在握的悠然容与。   顾东林回去把老张从床上拖起来,老张看了看合同,“基本上没有漏洞……嗯,没有霸王条款,很绅士的合同……太绅士了他是不是脑子进水起步月薪上万?”   “你一个搞法律的顶个顾问的虚衔什么事也不做一年可以拿二十万!搞、法、律!法律粗疏得像渔网!然后你觉得我作为一个拿到过全世界最好的政治学系留校执教Offer的博士后不能胜任一个娱乐公司音乐人的特别行政助理?!一星期四十个小时端、茶、倒、水!”   老张殷勤地给端茶倒水。   然后在他狂饮一通的时候明快道:“——不。”   顾东林喷出一口茶。   “行政学是长腿叔叔的领域。而且我总觉得你在办公室政治中会一败涂地,他从抽屉里抽出课程表,“否则你怎么解释你下学期又有早八点的课?”   顾东林又喷出一口水:“纳尼?!早、八、点!教务处大婶是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么!”   老张莞尔:“好像一星期有两天,还都是在教一。”   “让我去死,别拦着我!”   有麻烦,需要亲信,”顾东林道,“否则他大可以走程序路线由法人出面签合同,不必要走私人渠道。想要造反?我听说他是股东之一。总之,从此以后我是公司行政系统中的‘自由人’,相当于他的内廷,啧啧,他真是太有眼光了。”   老张嘴角抽搐地把他推出房门,只在最后嘱咐他:管好内廷的同时管好后庭。   顾东林点点头,然后提醒他,在有三个直男的地方他最好闭嘴。   “其实我是觉得一星期上五天班实在是……”   “滚!”   于是,顾东林与段榕在工作时间上讨价还价后,顺利在三伏天做上了朝九晚五的社会人。说是讨价还价,其实相当干脆:“如果耽误你在校时间的话,从九月份开始可以减少到一星期十五个小时。但是在假期必须按时上下班。”   顾东林眨了眨眼。   段榕笑道怎么。   “没什么。”他签下大名,颇有些遗憾道,“只是你一下子让步如此之大,以至于我连乘胜追击的兴趣都没有……真的不考虑一下从假期开始就一周十五个小时么?”   “不行。”段榕莞尔,把助理Matthew叫来,“你带他一带。”      第10章 唐璜      Matthew刚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脸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框眼镜,看上去无时不刻不在承受着偌大的痛苦,看到顾东林的时候还抽搐了一下嘴角。顾东林尴尬地招招手,眼睛挂在他的紧身裤上,心想穿这裤子不会挤到鸟么?   然后一想,能套得上这种裤子,鸟肯定也不大。   最后确定穿这种裤子的也不需要长鸟了。   Matthew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Matthew。”   “Hello,Mat。”顾东林伸手,“呃……顾东林。”   “是Matthew。”他抱歉地又是一笑,这次痛苦的成分超过百分之八十。   “呃……总之要前辈多多指教了。”   “Interesting……”Matthew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显然没有要多多指教他的意思。段榕事情那么多,他简直像陀螺一样停不下来。顾东林也不恼,作为一个只学了主人的技艺忘记学赚钱技艺的人,赚钱总是分外认真,所以一有机会就跟在Matthew身边,并且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Matthew表现出很怨念的嫌弃,他就随便去公司里到处逛一逛,毕竟这里到处都是衣着节俭的美人。   中午段榕拉他一道吃饭,问他适应得怎么样,问了几遍都他都没有回神:“啊……对不起,什么?”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赤裸裸了么?”段榕轻咳了两声提醒。   “赤裸裸?我都没有转过头去看。”   段榕勾起唇角。   “男人总是要看女人得嘛……难道你不看?你也就是偷偷看嘛。”   段榕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你说我在看谁?”   “好吧她们……她们可能对你来说很普通,但我已经在这种晴天霹雳一样的漂亮下崩溃了。”顾东林老实承认,“我要是坐在你那个位置上,大概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关着大门在玩OfficePlay然后不到三十就肾虚。”   段榕莞尔,走进电梯时很赞同地点点头:“幸亏那位置上坐的是我。”顿了顿说,他不希望助理跟女艺人闹出绯闻来,让顾东林务必注意。   电梯里头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两个人被挤到两个角落,顾东林尴尬地哈哈两声,“不会不会……女行政人员可以?”   “不可以。”段榕干脆。   “真不是一般的严厉。”他哀叹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觉电梯里有一片沉闷的寂静。很明显那片寂静是为了给他们留下谈话的空间,底下是一片竖起来的耳朵。两人都没有为他人提供谈资的心思,只是光是两人优哉游哉同进同出的模样,就能够引发一场小规模茶水厅爆炸。   两个人在楼下的茶餐厅吃了顿饭。顾东林对吃饭这件事非常看重,菜要好,饭要够,要有可心的饮料,用餐时间一定要长,一边吃还要一边谈谈政治和女人,这才是男人的生活。段榕也乐得轻松地奉陪,询问他是否习惯工作。   顾东林用“不错”来打发他。   “不错?”段榕笑笑,“Matthew没有刁难你么?”   “原来Matthew在刁难我么?”顾东林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   段榕摇头,催促他吃。   “也可以理解。”顾东林叹了口气,“圈子里的人一般都有一个最重要的认知,那就是:圈子外的人最好呆在他们应该呆的地方——圈子外。路线式的生活才能够带来安全感,如果突然有个人硬要闯进你的生活,谁都会自发保护自己的领地。”   “我倒是很欢迎别人闯进我的生活,”段榕优雅地擦了擦唇角,“有些人随时可以。”   顾东林一边舀汤一边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当真?那可真是很奇怪。”   段榕失笑:“奇怪?”   “我不是很习惯动荡的生活,艺人那种就不行,每天行程表都满满的,每天都还不一样……不能提供安全感,总觉得很浮躁。听说经常换伴也是这样。”顾东林意有所指地瞟他一眼,“你那么优秀又恰巧那么开放,那么每个人都会因为种种目的尽力给你最好的恋情。如果每一次你都有全新的体验,你就会知道下一个一定是不一样的,那么你怎么可能定下来?扯淡嘛。”   段榕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绕到自己身上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愣了良久,还是不知如何回答,坐在那里很有点纠结。顾东林给他舀了碗汤:”也不一定严重到这种地步嘛……有时候游猎花丛也挺不错,睡了这头补那头……反正你手下那么多艺人。娱乐圈最不缺人嘛。喝汤喝汤。”   段榕出来的时候还低气压,走到办公室门口才记起来嘱咐他,如果Matthew刁难……   “嗯……助理之间的内部矛盾。“顾东林挂起训练有素的微笑,“放心,如果弄不过他我会加入他的。”   事实上接下来半个月,顾东林都既没有加入,也没有被排挤。如果有什么词可以形容它的状态,那就是——放逐。   Matthew喜欢大包大揽,生怕他夺权,顾东林乐得成天坐在段榕办公室外间看书备课。段榕对此无甚表示,似乎聘请他就是为了坐在玻璃隔间外头当摆设,到时候就去吃个饭什么。顾东林还觉得进进出出的人很烦,女人除外。期间,院里一位老教授让他准备下《君主论》串课,Matthew看到书名之后又神经质地加强了防备。   除此之外,他在公司里到处游荡,倒发掘出了不少乐子。   “典型的公司。高效,精简。”严润鱼翻看了他的笔记,上头有公司各部门各职务的详细流程图,还带有不少注释。   “恰恰相反。娱乐公司虽然有现代化的行政系统,但内在还处于封建时代。行政系统能够解决的事情微乎其微——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行政系统要面对如此多且不好管的专业人员。他们都很大牌。而且行政根本无法独立,经纪人既是公司聘请的,同时要对艺人和上级负责,有时候看着他们都……”   严润鱼悲天怜人地摇摇头,“那可真是……”   老张插嘴:“那有什么问题么?”   “什么问题?!你认真?”俩人同时转头。“如果一个公务员既要对官僚体系中的上级负责,前途又同时掌握在下级手中,你说什么问题!”   “可你们在讨论的不过是个娱乐公司不是么?”   老张被两人戒备盯了一会儿,默默扭头去接水喝,“哈哈我今天还有个约会啊哈哈……”      第11章 顾哲暴露了      “这可真是不符合我的政治美学。“严润鱼回过头来嗷了一嗓子,“如果他们想要聘请行政顾问大可以来找我。”   “Nononono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子……”顾东林翻拢笔记,“娱乐公司建立的目的是为大众制造明星。他们的理念是优秀,超群,出类拔萃,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顾牺牲,这些与现代性最基础的平等理念背道而驰,也不像现代性一样纵容人性的缺点。看着他们,就像坐在古罗马斗兽场看角斗士:桂冠,或者死。”   顾东林邪恶笑道,很有快感。   “所以他们建立的官僚系统也是由个人的天赋来衡量,个人很难以自己在行政系统中的地位来获得足够的合法性认同,必须以能力上的优秀来弥补。我喜欢。”顾东林补充道。“我还喜欢他们把握大众情绪的手段……他们之中牛逼的简直能去外交部!有时候很难想象这批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非常敏锐,非常优秀!”   “好吧……”严润鱼瘪瘪嘴,“如果知道你在他的公司里干什么,布拉迪威龙绝对会哭的。”   顾东林暧昧一笑:“恐怕很有困难。我与他说了会儿唐璜,他就吓坏了——你说我以前会不会对你们太苛刻了?”   老张瞟了他一眼:“我就觉得奇怪了。你一个没门路、没后台、思维古怪、人格缺陷、心理变态、精神错乱、随时会犯病,还对潮流一窍不通的老男人跟在威龙先生的身侧,难道就没有遇上特别坏的人?特别喜欢背后使刀子,当面吐唾沫的那种……”   顾东林捧腹大笑:“坏?凭他们?我的天老张你要笑死我么!你觉得一群小熊维尼能坏到哪里去!他们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而且我必须提醒你:一个人不能在背后使刀子的同时当面吐唾沫。”   老张诡异地盯了他一会:“……我真怀疑你这样子居然没遇上什么麻烦。”   顾东林交叉着双手呵呵两声,“麻烦……你不会跟小熊维尼一般见识的。公司里基本上都是色拉叙马霍斯[i]那样的人,不过鲜有精品,因为大多数没能丢掉脸皮。”   “嗯……”老张站到严润鱼一边,“顾哲的意思是不是说,对他们持有‘看不起’这种态度还太抬举他们了?”   “事实上顾哲也看不起我们,”严润鱼无奈地摇摇头,“顾哲眼中众生平等,一律鄙视,没有例外。”   顾东林严肃地表示这评价太   过尖锐,理解太过肤浅。当然,主要是肤浅的问题。   “其实,要是没了小熊威尼都不如的色拉叙马霍斯,哲王到月底就揭不开锅了。我还以为你会作出点事情来……证明一下你可以把主人的技艺变成赚钱的技艺。”   顾东林嗯哼了一声,“赚钱的技艺……好吧,你成功了,我被激怒了。你想要我拿什么来证明?”   老张想了想:“人家发你工资,至少你得信心十足地说……某件事是我干的吧。不算太难吧。”   顾东林思索了一会儿:“行政体系建立的初衷是为了提高效率,但事实上它几乎把效率维持在零,以追求稳定,换句话说,我的职务要求我忙得像个陀螺,并且同时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不过我接受你的挑战。必须提醒你的一点是,虽然我的研究领域在超学科层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欺上瞒下、尔虞我诈、两面三刀、中饱私囊这方面我一窍不通。没理由那么多人靠经验就能学会阴险狡诈,我不能。”   老张认真地点头,“Go ahead。说不定哪天你还能策反呢。”   第二天段榕不在,听说是千里迢迢弹压韩誉去了,于是Matthew终于逮到时机,对办公室里的特别助理进行挑衅。但是特别助理气定神闲,八风不动,于是Matthew采取了饥饿政策,具体措施是故意忘记把公司的订餐给他。其实顾东林看到那一盒盒的必胜客就吓得魂飞魄散,逛到很远的地方美滋滋地吃了一顿,结果回来的时候,Matthew和一个面生的艺人在段榕门前吵得厉害。Matthew一般对出现在段榕门前的人还是很谄媚的——顾东林只是个例外,所以这事儿很有点奇怪。   顾东林赶忙问人是怎么回事。女人的陈述断断续续没头没脑,还夹杂着不少尖叫,顾东林听了半晌才明白。   那位艺人把15首歌交给段榕,但是就录了一首,其他都被砍了个精光,导致出道再次推迟。艺人就很不愿意,想与他再谈一次,但是被Matthew拦了,其后发生了一点肢体冲突。正好Matthew拿着一款Brioni定制西装,大概洒到了咖啡,然后两个人就很有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式,为午休时间提供了良好的谈资。   其时半层楼的人都围到这儿来了,看到他,还纷纷让路——毕竟段榕平时总是表现出跟他很熟的模样。   眼看两个人要打起来,顾东林也顾不上避风头,赶忙上前拉住那个人高马大的艺人:“段先生没说不发歌。他只是建议你稍稍改变一下音乐的力道旋律唱腔和歌词并且将你的理解重点从抽象的概念转移到具体的实践中已达到不削弱专辑风格的统一性与完整性……的效果。”   男人一愣:“什么?”   也不能怪他。任何人如果在准备全武行的同时被突然阻截,然后连打人的时间都不给,就一口气灌输那么长一段话,第一反应都会是:这什么狗屁。   “我说的是,段先生没说不发歌,他只是……”   “ 你不用骗我!他说砍掉,后来还故意躲着我!”   “ 老兄,你不会觉得段榕签下你就为了和你过不去?“顾东林做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砍掉、砍掉的意思是……他建议你稍稍改变一下音乐的力道旋律唱腔和歌词并且将你的理解重点从抽象的概念转移到具体的实践中已达到不削弱专辑风格的统一性与完整性的效果!我看来这是很中肯很真诚的建议,很能体现用心良苦。”   [i]色拉叙马霍斯,《理想国》第一卷中的人物,主张正义是强者的利益,强盗逻辑的代言人。      第12章 求神拜佛      “什么?”男人思索了几秒钟,然后纠结着一张英俊又年轻的脸问。   顾东林对Matthew抱歉地一笑,把他拉到一边,“你知道为什么段先生不见你?”   “ 公司今年推一支乐队,明明应该轮到我们出道!”男人跳起来,“他们靠关系抢在我们前头!”   “知道还吵?咱们没那么硬的关系,所以只能靠明面上预约然后和段先生商量。你和他的助理翻脸,是连明面上的路都想断了么?不要跟直接或者间接给你钱的人过不去,明白?”   男人一梗,被顾东林又劝了几句,丧气又晕乎地走了,依旧放不下面子与Matthew低头道歉。顾东林回过头拍拍Matthew的肩,“一件西装嘛……”   “Brioni限量款!手工定制!知道要多贵么?”   顾东林把罐装咖啡递给他,“嘘——咱们搞流行的,不是最清楚限量款就是个噱头嘛……糊弄糊弄傻子嘛……”说着促狭地朝Matthew挤挤眼睛,“如果段榕说,这洒了咖啡的西装透着一股阁楼里的旧时光,他们还真要觉得这玩意儿高贵得要命呢。”   Matthew一梗,脸色从痛苦转到了便溺,显然是想说什么但不得不掂量。   “我们穿衣服的时候,西方人还在西班牙的岩洞里画野牛嘛……所以说最底等卖劳力,中等卖智力,上等卖规则,唉,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混到前辈这种说什么,什么就是流行的地步!千金一断啊!前辈没看到刚才那小伙子的脸色,那给吓的……”   “我也犯不着跟他过不去。”Matthew装作平静地翻看着西装,“不过小顾啊,我是过来人,得提醒你一句,这圈子里站队很重要,有些人一看就火不了,不用跟他们客气。”   “嗯……晚上一起吃个饭?”顾东林一边假装掏本子记,一边嘿嘿一笑,“还有不少东西想跟前辈学学。”   Matthew自然很有所保留,但是吃饭是愿意的。于是顾东林就有幸第一次看到了段榕的行程表,并因其饱满性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得太过懒散。回去的时候顾哲非常自豪地对老张扬了扬头,“我所学的无非是解释,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解释永远优先于事实。”   那个艺人则出乎意料地黏上了顾东林。   那人名叫林宏,玩儿乐队的,稀里糊涂被段榕签下,塞进另一个乐队里,然后雪藏了大半年,没出道也没钱,在公司里过得很是闷气。人蛮单纯的,觉得顾东林替他说过一回话,那人就挺好,大概也觉得他挺闲,没事儿就跟他凑一块。他人高马大走在顾东林身边,旁人都要绕道的,顾东林觉得,诶,这挺方便。   自来熟了,林宏就会跟顾东林抱怨抱怨Matthew有多糟糕:“挺看不起人的。”   顾东林说那算什么事儿啊。人这个东西,天生都是骄傲、自负、多疑、猜忌、贪婪的动物嘛,他看不起你,你也看不起他嘛,那不就扯平了。出来混还怕别人看不起么?就算做了皇帝,也有人看不起他,要造反嘛。   林宏抓抓头,登时觉得很有道理,瞬间醍醐灌顶灵台清明:“……唉,我也就是不太甘心,私底下跟你说说……我哪儿能跟他比呀。”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脸涨得通红通红的,垂头丧气。   顾东林哈哈一笑,若有深意地瞟他一眼:“其实你只是对他不了解……”   第二天林宏乘午饭的时候,又去找Matthew预约时间。三个人坐在桌子上吃披萨,顾东林旁敲侧击:“Matthew,他什么时候能过十首歌,出个专辑啊?”   Matthew极其富有创造性地回答:我看这事还是求神拜佛去吧。   林宏又要怒,顾东林赶忙按住他:“说得挺有道理。我遇到难题,也去烧香拜佛,事了还去庙里还愿。感觉挺好。”   Matthew嗤笑:“想不到小顾你还挺迷信。”   顾东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世上真有神仙。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林宏不知道怎么话题转的这么快,Matthew则“哟”了一声。顾东林见机一掳袖子,把钱包啪拍在桌子上:“赌不赌?我今天刚发工资,赌里头所有的钱!”   Matthew一看,好家伙,这鼓鼓囔囔的一叠,起码有一两万,登时慢条斯理地摸出七八百放在桌子上,“装神弄鬼不算啊。”   顾东林笑嘻嘻道不会不会。话音刚落,就感到肩膀上一沉:“我走了两天,你们就开始赌钱了?”   Matthew无比欢喜地叫了声“Edison”,笑容满面地往里让座。段榕不客气地在顾东林对面坐下,虽然透着风尘仆仆的倦怠,却依然风度翩翩,“赌什么?”   “小顾闹着玩呢,说这世上有神仙,要证明给我看。”Matthew笑得如此开怀,以至于那双满怀痛苦的眼睛都找不见了。   段榕长长地哦了一声,说这倒有趣,他也要押,把食指上的戒指捋下来搁在桌上。顾东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么大颗红宝石,别是假的吧。Matthew的反应更激烈:“Edison!你带了好多年的!”   “东林装神弄鬼,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Matthew嚷嚷要是他赢去了呢。   “那神仙大概会可怜我。”段榕笑着看了眼顾东林,“不过我早就想送他件礼物,一直没想好。”   Matthew登时不吭声了,眼睛也溜回来了,偷偷瞟了眼顾东林。整张桌子的气氛都硬邦邦的,连隔壁桌看热闹的人都乖乖闭嘴。就段榕神情自若,还伸手摸摸顾东林的脑袋:“开始吧。”      第13章 大忽悠      顾东林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那个……神是完美的。完美包含存在的概念。所以神存在[i]。”   一桌人静了一会儿。   Matthew问:“然后呢?”   顾东林摇头:“没了。”   “什么?”   顾东林比了个抱歉:“什么?”   “我是说……什么?”   “就是……就是神是完美的;然后,完美这个概念,本身包含存在这个概念;所以,神存在。”   “这就完了?”   段榕拍拍Matthew的肩:“在逻辑上证明了。”   “对,逻辑自洽。”   Matthew大惊失色:“我还以为会有……会有神迹、祥云……这种。”然后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钱落到了顾东林手里,一脸胃痛。段榕对自己的助理很有点恨铁不成钢,又不咸不淡地问了他几句工作上的事情,Matthew看着那枚戒指,找了个借口赶紧开溜。   “我不明白……”林宏被Matthew踢了一脚后,慢吞吞半转过身问顾东林,“什么叫完美包含存在的概念?”   顾东林数完钱,啪拍在他手心:“Piont。完美并不一定包含存在的概念,所以刚才的论证是有问题的。”然后偷偷附在他耳边,“所以说,你看,你比Matthew强多了。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看不起看得起,嗯?”   林宏憋了个大红脸:“这钱我不能要……”   “封口费。”顾东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段榕“喂”了一声,敲了敲桌:“我还以为你穷得揭不开锅。”顾东林尴尬笑道:“过了月底就好多了。”   林宏依旧推辞,还让他别随身带这么多钱,还是存起来比较好。顾东林奇怪:“存起来干嘛?我每年拿到的利息都抵不过十块钱年费,存进去还倒扣钱。”   林宏数落他大手大脚。   “钱不花就是一张纸嘛。”顾东林挥挥手,“就因为大家都把钱存到银行里,搞得政府实在没地方花,只能拿去买美债,给美国佬花……坚决不存钱!原则问题!有钱不如买布拉迪。再者,存在银行那也不保险,苏联解体的时候,卢布直接贬值7300倍。那可都是CPPC八十年的老本。”   段榕说这倒   很有趣,然后算了笔账,非常遗憾地告诉他,如果要买辆布拉迪,他得给自己打180多年的工。   林宏简直要疯了,“这哪门子有趣?你们都不存钱……买房娶媳妇怎么办?”   顾东林很想得开:“我这点工资,在这里要不吃不喝十多年,才能买套体面的房。你说我这一辈子,就为了房子搞成这么神经兮兮的,干嘛?直接住宿舍嘛。省下钱来给自己买点吃的。”   林宏不能苟同,但又不知道怎么劝他,只能让他快吃。   顾东林摇头:“这种快餐……吃这个就感觉自己是辆车,每天只能加加油。”   林宏红了脸,低声争辩说,我就觉得这个很好啊,吃了大半年了。   顾东林知道他又想东想西,轻轻一笑,“……其实我总觉得西方人做出来的吃食……它不是烂糊糊,就是没煮熟。”   林宏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昂贵的外国菜,噗地喷出半圈洋葱。   “而且他们割起肉来,就用刀叉。这玩意儿一看就是用来杀人的嘛,用这个吃饭……不知道是不是游牧文化的传统,总觉得不太开化。像这种肯德基必胜客,你说你随便一个人,训练个一两天,有菜谱都可以上,做出来都一个味道,那算什么呢?太不体面了。真正的美食的技艺,是在民间饭馆,烹炒蒸煮,你问那大厨这为什么这么好吃,盐放多少克,火候要多少,他也说不上来,是不是?”   顾东林想起陈年旧事就收不住头,“……法国人稍微好一点。它是内陆国家嘛,农民比较多,又有宫廷传统,所以吃得比较考究。整一盘牡蛎,上面放两片小柠檬,是吧,然后挤点奶油,啧,这就很贵族了……可惜就是要从早上吃到晚上,谁有那个闲。我刚去外头的时候,吃了一个月那种东西,后来实在顶不住了,就买了个电饭锅,给自己煮了锅米饭。那香得我……那里也不能做饭,一冒油烟人家当你着火,直接出消防队,我就买了包榨菜,那可真是……结果那天好像是八月十五……”   段榕和林宏一直在旁边笑。   段榕看下表,站起来,“我刚下飞机,去外面吃一顿吧。”   顾东林从惨淡的回忆里回过神,又被尴尬笼罩,总觉得全餐厅的眼神都簌簌落在自己身上,密度非常大,大到可以形成压力的地步。这个时候将近一点钟,下午的工作理应开始,现在跟段榕出去,无疑昭示着两个字:有鬼。暗搓搓借段榕的光,他很愿意,明面上搞特殊化,那就很糟糕了。   “所以是不想和我去吃意菜?”段榕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没开化的烂糊糊,还没煮熟,是不是?”   他穿着件圆领的T恤,段榕凑得太近,呼吸都喷在赤裸的脖子上,有好几次,他甚至感到嘴唇擦过皮肤,难耐地耸了下肩,“你真是……好记性。”   段榕饶有兴味,“那还不赶紧弥补一下?走吧。”   顾东林心想,明面就明面吧,做个特权阶级也不错,认命地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走,段榕就拉住他的臂弯,“不把战利品戴上?”   顾东林仔细端详了下:“这么大颗宝石……假的吧?”   段榕又好笑又好气,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把人揉得头晕眼花。顾东林哆嗦,眼见周围那么多人,让他赶紧收起来收起来。段榕很愉快地杵在原地,看他发了会儿慌,这才让他把戒指塞到自己裤袋里。顾东林就不明白了,整的跟自己没长手似的,看他一脸正直的模样,简直想打他一顿。   这次自然是挑在中餐馆,吃饭的时候,还遇上了一位认识的编辑。那姑娘长得很漂亮,人也外向,来他们桌寒暄一阵,顾东林就与她老友似地开起玩笑来。她似乎有话要说,又总在瞟段榕,顾东林不好意思地对段榕道了歉,就把人扯到外头。那姑娘问他能不能写篇论文凑稿,时间比较紧,这几天就要,但是报酬好商量。顾东林觉得论文集的研究方向跟自己手头的一篇相符,自然一口应下。   那人说成了之后心不在焉地凑到他耳边:“那个人……是不是段榕?”   [i]神学中的本体论论证。      第14章 生而为赢      “段榕是谁?”顾东林装傻。   姑娘哦了两声,忙说看错了看错了,两人约了个饭局,愉快地回到餐厅里。段榕舀了碗鱼肉,正在挑里头的刺,“你朋友?”   顾东林笑笑。   “我倒不知道你哪儿都混得开。”段榕把汤碗推到他面前,表情淡淡,“你很受人欢迎。”   顾东林停下手头的动作,看着清汤鱼肉,良久才抬头,高妙地瞟了他一眼:“只是我很讨厌某些人,他们一在场就降低我被女士恭维的几率。”   段榕一讶,然后轻松地倒在沙发上,唇角微微上扬。   “乘热喝汤。”他说,“刺都挑干净了。”   出门的时候,他提醒顾东林,今天晚上有韩誉的庆功宴。顾东林算了算时间,觉得到截稿日期时间还优裕,再加上下午遇上韩誉,那小伙子新做了个发型,从撒克逊公牛升级成撒克逊雄狮,气场还很黑暗,顾东林别的激情没有,怕死的激情倒是一抓一大把,就不太敢不去了。   刚下班,纯白的布拉迪就滑到他身边,“走吧。”   “我得回去准备。”   段榕想了想,道了句也好,然后下车绕到他这面拉开车门:“我送你回去。”   顾东林几日不享受专车接送的待遇,被放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然成为了一个特权的强烈拥护者。   “快去。”段榕不容置疑地打了个手势,然后调低了座椅,看上去是打算睡一觉。   顾东林看到他疲沓的模样,真心觉得这殷勤的来源当真可疑,可疑得几乎只有那一个答案了,很是让他措手不及。但是他所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为了让他不那么纠结,于是,等他走到寝室的时候就觉得,只要自己吃人的不觉嘴软,拿人的不觉手短,充分保持独立性,就无所谓是奸是盗。   回宿舍换好整套西装,再回到车里,已经大汗淋漓。段榕眼里透露出真诚的赞叹,“你穿西装很合身。”发动车后又道,“挑得不错。”   顾东林坦陈,“没几套行头,也不用挑。”   “我过几天要订几套西装,到时候一起。西装还是定制的合身。”段榕说得无比自然,还眯缝起了深邃的眼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加上马甲,可能有些隆重过头。”   顾东林坦诚,“应该有空调——我可不想再被韩公子当做是在挑衅了,他对我很有偏见。”   段榕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顾东林很熟悉这种笑容以及背后的含义:他是被当做了小熊维尼。不过他死也想不通为什么。段榕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   晚上的庆功宴被安排在一幢独栋别墅里,露天花园的BBQ。如段榕所言,顾东林果然过分隆重,其实韩誉的庆功宴要等到专辑发行之后才举行,今天不过是个由头,让相熟的明星艺人拖家带口来聚一聚。琳琅满目的帅哥美女穿得都很休闲,连睡衣出场的都有,闲散地游来荡去。只他一个人西装革履,坐在烤架旁汗流浃背。韩誉劣质地嘲笑了他许久,顾东林不动声色地脱掉西装与马甲,搭在手肘上。   “签名还要不要?”韩誉冷不丁问。   顾东林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   韩誉伸手问他要纸,顾东林摸来摸去只有纸巾,索性慢条斯理地背过身去:“直接签衬衫上吧。”   结果大明星在背后哼了一声,嘀咕说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顾东林失笑:“……你确定?”倒觉得他这幅无理取闹的样子衬着英俊的面相,居然有几分可爱了。   “签名……这么烂的理由都拿得出手,就这么想削尖了脑袋进圈子?”   “你都给你签衬衫了,还不真心?我的衬衫可不便宜。”   “呵。”韩誉仰起头,轻蔑地半抬眼皮瞅着他,“看着还以为挺清高的呢。”   顾东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展现出训练有素的标准化微笑,“清高一般用在唯利主义者看待理想主义者的特殊语境中,具有某种程度上的偏见、狭隘、低弱、泄愤,甚至还有一点羡慕。他们作为真小人热衷于指摘所有君子为伪君子,但他们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伪君子比起真小人来说,至少还知道装一装,即他们尚且知道什么是善恶。在他们的头脑里,善恶尚且有鲜明的分野,真小人则全然没有。有,没有,这是完全不同的状态。知道什么是好的并屈服于欲望,那也是一种原则与秩序,有效避免陷入无序行动的泥沼,比起善恶不分来要好太多。对于‘假清高’这种煞有介事又毫无攻击力的软弱指摘,在理想主义者、或者理想的现实主义者视界里,一般以全然的无视来反弹。”   顾东林声音清澈,一口南方普通话既平静又克制,说话一气呵成抑扬顿挫,如高山泄水,听起来莫名有一种演讲般的美感。   他全然不看韩誉,优哉游哉从旁举起一杯红酒端在手里,“当然,咱们俩不会这么对立,这么剑拔弩张。咱俩还处于一个可以沟通的世界里,不需要建立各自的话语体系来充当巴别塔。否则我就会说:倒不是我对你悲惨又永恒的困顿境地无动于衷,只是在我看来,你大可以去死一死——是吧?咱们不会这样。都是体面人。”说完,很有深意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韩誉消化了十秒钟。   “唔……”他说。   “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我不太明白你是指哪方面。”顾东林好心地提醒。   “哪方面?”韩誉问。   “对,哪方面?”顾东林体贴地拿了杯酒塞在他手里,一碰杯。   “这个……”喝完三口酒后,韩誉终于想了起来,“装个屁清高!……是么?”   “Exactly!令人惊叹的敏捷思维!”顾东林鼓励地朝他一笑,平心静气地引导着,“所以说……哪方面?”   “哪方面?”   “对啊,哪方面?”   “我说不太好……”韩誉不得不承认,他简直是陷入了一个吃人的沼泽中。但是在一饮而尽的时候,他突然想了起来,于是精致帅气的脸尽力一沉,要挽回自己不可一世的尊严,“假装对我们没什么兴趣,开始的时候的确很吸引人,不过到最后总之都差不多,也不看看圈子里多少多的人……哈!反正能跟段榕一场,你也该去庙里烧高香了!他出手很阔气,也能带你见见世面!”   顾东林“嗯哼”一声,“这不是说得挺好的嘛。听了你的解释,我发觉自己真是三生有幸。有时间替我谢谢他。”说着替他满上“拿破仑”,又是清脆地一碰杯。   韩誉看着灯光下的酒液,不太明白这种碰杯是什么意思,说不太好,拿捏不准,很不好判断。刚才他以为他已经扳回一局了。   于是他说:“唔……”   顾东林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很对,我还真没有什么眼见,对娱乐圈的事情一概不知,连段榕的好心都没察觉。我知道的大明星只有麻仓优,幸亏遇到了你们。你看,现在我就知道麻仓优与你了,真好。”   “你说什么?” 韩誉喷出一口香槟,跳将起来,犹犹豫豫地一把扯住他的衬衫领口。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连发火都要犹豫了。然后,不远处传来段榕的呵斥,“小誉,你做什么?!还不快道歉!”   韩誉看着顾东林近在咫尺的平静脸庞。   “唔……”他说。      第15章 留宿      感觉到韩誉在缓缓松手,顾东林一脸正直地在心里狂笑:我还真是阴险啊……   手机及时响起,顾东林赶忙闪到一边:“喂,小鱼?”   “顾哲,这学期你要哪个班?”   “什么?”   “你们系本科新生入学,分成了三个班,教务处刚打电话来让你挑一个。要哪个?”   顾东林登时觉得今天的好心情泡汤了,扭了粒扣子帮助透气:“怎么回事!上次我不是说了我不要了么!”   严润鱼在电话那头清清嗓,“鉴于我们现在都是大龄未婚男青年,而且跟一般的女孩子也谈不拢,你不觉得应该带个班,广泛撒网,重点培养,捉尖调教,有四年的充足时间混成副教授,刚好能带姑娘做研究生,再接下去就是博导……这么八年下来,细水长流,什么堡垒都攻下了,她又是自己亲手栽培的学生,到时候肯定有共同语言……再说,带班升级快。”   “很有建设性。”顾东林喜出望外,挂了电话又多喝了几杯,段榕已经不客气地把韩誉赶走了。段榕非常绅士地道了歉,还委婉地请求他帮忙烤肉。顾东林很愿意帮忙,只是段榕的这个邀请显然只浮在表面,没有深究的意思,一晚上顾东林晃荡在他身边,只顾着埋头苦吃。   吃吃喝喝弄到半夜,人都陆续散去,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段榕招呼他进屋,“今天喝了酒,不能送你回去,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顾东林习惯他发号施令,手肘搭着西装,在玄关处换拖鞋:“这别墅是段先生的?我还以为是韩先生的。”   “有时候大半夜会起来做音乐,所以住独栋比较好。”段榕走到花格子那儿,取下一瓶酒,动作娴熟地替他倒了一杯。顾东林含笑接过,修长的两指夹着高脚杯到处晃荡,酒液却不滴落:“段先生一个人住么?本来还想没给段夫人带见面礼……”   段榕奇道:“明明是我夫人,我都不慌,你惦记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客厅。房间的主色调是家居的米色,灯光暧昧温暖,广大的空间里布置简约,却样样奢华,倒是很符合段榕给人的感觉。小客厅里高出餐厅两阶,像个小小的舞台,上头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好几把古典吉他。   “喜欢可以试一试。”   顾东林赶忙吹着口哨晃到别处:“请问我睡哪儿?”   段榕把他领到二楼,翻出一套睡衣,“但是这里没有浴室。楼下楼下各有一个,我房间里也有一个,随你的便——不再喝几杯?”   “太晚了。”顾东林将酒杯随意搁在桌上。段榕看   着不曾动过的酒液,笑着摇了摇头。   楼下的浴室打造得非常华丽,看得出主人对于舒适度的追求,只可惜,没有热水。顾东林只好回到楼上:“段先生。”   叩了会儿门,只听到哗哗的水声,料想他正在冲澡,顾东林不客气地开门进去。段榕的房间非常宽敞,有一个打通的阳台,想来采光不错,不过也有点空荡荡的,就床头堆着几本汽车杂志算得上富有生活气息。顾东林坐下翻看了一会儿,不一会儿,段榕便穿着围着浴巾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怎么?”   顾东林一愣,死盯着他的胸膛。   男人的身体让他想起文艺复兴,一时间梅迪奇、油画、教皇、下水道与臭水沟、佛罗伦萨大教堂在脑海里交互穿梭,最后精准地停留在两个字上:雕塑。   艺术般的美感,文明,优雅,教养,还有训练有素的力量。平常他穿着衣服,没看出来如此有料。   “你再看下去……我要当做恭维了。”段榕莞尔。   “不,不,不值得恭维,值得画下来挂在墙上……怎么做到的?锻炼?饮食?一星期多少时间花在健身会馆?”顾东林换了个姿势,饶有所思地把手指放到嘴唇上,继续盯。   段榕笑而不语,跪在床头插上吹风机:“你跑到我卧室来,就为了看我的裸体?”   顾东林失笑:“只有没出嫁的闺女才防狼,你都多大了,还有这么一身结实的……是底下没热水。”   “哦对,想起来了,前几天管子出了问题,一直没修。”段榕往旁边一让,指了指门里。   顾东林走过他的时候,闻到一股干净的沐浴乳香。还有他屏住呼吸的寂静。   热水澡把酒气统统蒸了出来,顾东林不知不觉竟在浴缸里睡着了。后来还是段榕摇醒他,把他送去隔壁休息。等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蒙蒙亮,又非常阴沉,似乎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存在似的。顾东林眨了眨眼,觉得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烧,想起来喝一口水,腿脚却酸得要命,筋疲力竭到连掀被都困难得很。   “快九点了,你梳洗一下,一起去公司……”段榕开门进来,“……你怎么了?!”   顾东林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没事……你先去吧,我可能要……”   话没说完就被人按进了被窝里,然后一双大手覆上额头,带来舒适的凉意,“……一定是昨天晚上冻到了。”说完,段榕丢下了包,一边找空调遥控器一边打电话,过了不久把体温计塞进他嘴里,还带着一股经久不用的奇怪味道。   体温计还被叼在嘴里,段榕就   性急地旋转着玻璃棒子,转到能看见水银柱的角度,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水银柱一路飙升。   “啧。”段榕叹了口气,取来杯热水,把人扶起来灌进去,“身体怎么这么差?”   顾东林这时候开始觉得冷,往被窝里缩了缩,“应该是病毒性感冒。你离远点。”   “嘘……”段榕压住他的唇,“别说话了,睡觉。”   “你去公司吧……”顾东林含糊。   段榕摸了摸他的额头,把额发悉心地全推上去,神色复杂地望进被烧得迷离的眼睛:“你这样我还怎么去公司。”   顾东林头晕脑胀:“……那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段榕数落道去什么医院,“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先睡一会儿。”   顾东林实在顶不住,昏昏沉沉就失去了意识,被段榕弄醒的时候,手上已经连上了点滴。窗帘大开,外头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有台风。   段榕坐在旁边削苹果,悉悉索索的,室内是空调机静静的制冷声:“吃点东西,然后吃退烧药。医生说要多喝水。”      第16章 两个世界      顾东林咧了下嘴,发觉嘴唇干得尽数起皮:“有没有面包之类的……”   段榕停下手头的动作,疑惑地抬起头:“不爱吃苹果么?”   “饿……”   段榕长长地哦了一声,削了片塞到嘴里,然后蹬蹬蹬跑出去翻箱倒柜。顾东林勉强吃了几个小面包,就着他的手吞下药片,继续倒下睡觉。   这一次退烧药起了效用,满身都是汗,不舒服的黏腻感让他不得不从噩梦里爬出来,结果一睁眼就是段榕放大的脸。他似乎很促狭:“这么大了还哭哦。”   顾东林在狭窄的被窝里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忘记梦到什么了,总之很吓人……好热。”   “医生说要多出汗。”段榕拍拍被子,顾东林一听那闷响就知道,这厚度大概不容小觑。他闷得想推掉几床,段榕想了想,又给他量了次体温,“还有一点,等正常了再说。”   然后横压在他身上继续看杂志。   顾东林像是在卡车底下蒸了次桑拿,被放出来的时候顿觉天朗气清,四围阴凉,摇摇晃晃跑去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洗到一半,段榕进来捡了他的衣服,然后阳台上响起了洗衣机高速运转的声音。他来段榕家的时候并没有做好要过夜的准备——他根本就不知道来段榕家,所以昨天就借了他的睡衣,当然也没想到会弄得汗涔涔的,未免很不好意思。   幸亏段榕衣服多。就是有点大。   “清爽一点了?”   “不好意思……”顾东林两腿发软地摸到放洗衣机的阳台,“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段榕贴上他的额头,感觉满意了才放手:“你来我家做客却生了病,怎么想都是我的不是。如果我昨天早点注意到就好了。”   “酒喝多了,就有点五迷三道。”顾东林摇摇头,然后“诶”了一声,看他从洗衣机里掏出床单,“这个好像是……”   “都湿透了,怎么都应该洗一洗。”段榕笑笑,“帮个忙。”   两人七手八脚地晾床单被罩。   “真是对不起……”顾东林捏了把汗。   “其实我家没别的四件套了,都还没拆。”段榕笑笑。   顾东林刚发完烧,脑回路没有平常那么敏感,不是很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得在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就把事情搞得那么一团乱很糟糕,很可耻。刚好时间差不多了,他怀着将功折罪的心思下到厨房,想弄点晚饭,可惜这厨房虽然闪亮,储备却很成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弄了点菜泡饭对付对付。   结果段榕一尝,高兴坏了,“就是用白米饭煮菜叶么?没放别的东西么?为什么这么好吃呢?这就是美食的技艺么?”   顾东林亦是高兴坏了,心想孺子可教——不过能不能老往厨房跑?我煮得多是因为我吃得多而且现在很饿……   “很贤惠啊。”段榕吃饱了,就撑在桌子上一脸估价地望着他。   顾东林盯着锅底怨念:“家庭承包责任制,一人做一人刷。”   段榕登时气短。   干完活,他就坐在那里弹钢琴写曲子,手指一触到琴键,那琴技听得人简直就能飞起来。顾东林看着那灵巧到变态的十指,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样的手削出来的苹果怎么会瘦了不止一圈,还坑坑洼洼;更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打碎三个碗。明明他们就两个人一口锅不是么?   “不给点掌声?”   顾东林用力拍巴掌,空荡荡的房间里都是回音:“好,好……”   “还没弹完。”   “……太坏了。”   段榕把笔一丢,撑在琴盖上转过头来:“怎么样?”   “好……好。”顾东林一脸正直。   段榕叹气说,真是寂寞啊。   顾东林安慰他:“你要看开一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一个世界里。”   段榕招呼他过去,站起来把他按在钢琴椅上,然后从后头握住了他的双手。他俯下身仔细翻看一番,然后十指交叉,两种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暧昧地融合在一起:“你看,你的手指很纤长,很适合弹钢琴……你的手怎么那么烫?!”   顾东林歪了下头,“你不说我倒没觉得……”   于是继续被埋在被子里,这次是主卧。   “我说了我家就一件四件套,其他没拆封。”   “草灰蛇线埋伏千里……你赢了。”   “过奖。”段榕居然笑得有些羞涩,还露出好看的虎牙。   他去洗澡的时候,搁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是那天遇到的美女编辑。美女在对面泫然欲泣,说是下印厂的时间记错了,希望他午夜十二点之前能把文稿发过去。顾东林碰到美人就耳根子软,居然稀里糊涂答应下来,放下电话登时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很想去死一死。   段榕出来就看到他昏昏沉沉地在被窝里滚,“怎么了?”   顾东林停下,然后幽幽道:“命苦……”   段榕失笑:“你苦,啊?你怎么个苦法?我待你还不够好?”   顾东林勉强撑起来:“能不能借个笔记本。”   段榕一听,作势要打他了。   “我有急事……不会太久的。拜托。”他抓着轻软的被子,脸被熏得绯红,眼睛也是病态的明亮。段榕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任命地把笔记本找来,“要做什么?”   “写论文……就差一个结尾。你这边有轻笔记么?”   “等等,我下一个。”   等装完,段榕把笔记本递给他,看他熟练地把写了一大半的论文调出来。   “作业?”   顾东林笑而不语。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糟糕了。他的热度不低,勉强保持思路就已经到了极限,再要准确地输入、整理措辞,手指都发麻。段榕实在看不下去:“我帮你口授?”   顾东林差点把笔记本甩到地上去:“口口口口授!”   段榕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你说我写,不行么?我录入速度还可以。”   顾东林吁了口气:“这个还是不要随便说了……”   段榕嗅到了一丝诡诈的味道,不依不挠:“有什么不对么?”   顾东林把笔记本递给他,“快开始吧。写完告诉你。”   一开始,段榕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两人录入的时候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施特劳斯与沃格林深入探讨了现代性的渊薮诺斯替主义……”   “大施特劳斯还是小施特劳斯?”   “……列奥·施特劳斯。”   “好吧——诺斯替主义是这个么?”   “直接写灵知主义吧。”   “灵知两个字……是这样写么?”   段榕打了一段就垮了肩膀:“我不懂……我不懂我就打不出来。”顾东林安慰他习惯了就好,仔细检查了一下,发觉情况还真不容乐观,挺难为他的。   “你上来吧 。”   段榕“嗯”了一声,语调上扬。   “这样我可以看着。”   段榕又羞涩地笑起来:“真奇怪。我的床还要你允了才能上。”   顾东林除了头昏脑胀之外毫无感觉,他现在基本上已经习惯了,只催促他快些。      第17章 贵族般的生活      其实顾东林这篇文章走科普派,用的术语也并不特别高深,至少看着还像中文,以段榕的聪明跌跌拌拌也能上路,就是能看清每一个字,不知道连起来到底在讲些什么罢了。   因为严肃的公事,两人都不得不向床中央凑,起先正襟危坐,三个小时后,顾东林已经把下巴抵在他手臂上,嗡嗡嗡嗡困得不行。段榕粗粗浏览了一下他的论文,蓦然之间发觉天下偌大,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枯燥无聊神经兮兮的东西,赶紧把人弄醒,将这吊诡的东西发走,发走。还感叹现在的小孩,读书压力真大。   顾东林一边迷糊地发E-mail,一边遭受段榕的旁敲侧击:“对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口授为什么不能说?”   顾东林阖上笔记本钻进就睡:“口。”   段榕似乎是愣了愣,扑哧一笑,然后跟着钻进被子里:“这有什么不能与别人说的呢?你那么保守?”   “嗯……也对。可以有选择地说。”   段榕莞尔,狠命把他的脑袋揉来揉去。   那天夜里下了暴雨,公司一大早打电话来,说城区被水淹了,很多主干道都不能通行,干脆就继续放假。段榕难得清闲,挂了电话又试了试他的体温,没事就一路睡到大中午。醒来的时候两人缠着手脚,贴着额头,姿势都不太体面,是故心照不宣一脸正气地打了招呼——夹着你大腿是我不对,但是鉴于你也把手压我胸口,那就扯平了嘛,谁都不用不好意思了嘛。   顾东林休息了一整天,身体好了许多,但是段榕执意量了体温再起来。但是体温计他又找不到,回过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事了……”顾东林打了个哈欠,恹恹地睁不开眼睛。   段榕说手捂得太热,摸不大出来,很自然地俯下身,用额头顶着他的额头。顾东林只觉得眼前一黑,那平素看着就很养眼的脸庞放大无数倍,眼神温柔,对他的干瞪眼不以理睬。然后段榕似乎很自然地觉得贴额头也不行,低下头,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   男人的唇性感而温暖,和自己干燥蜕皮的质地完全不一样,只是轻轻压着就让他浑身发热。这种情况不太常见,从来没有,突如其来,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呆呆地拿捏不定。段榕似乎笑了声。然后他感到下唇被轻轻抿了一下,一些湿意渗进唇瓣中央。   “呼吸。”   顾东林找回呼吸的同时推开了他,   一脸存疑。段榕却轻轻松松起身,插着裤袋道呼吸不热,嘴唇也不烫,应该没有发烧,然后轻飘飘地进了浴室,不一会儿里头传来流水声。   顾东林存疑了一会儿,淡定地从旁抓起手机:老张,救驾。   张:哪方面的驾?   顾:应该与性有关。朕不太擅长。感觉内里热乎乎,又觉得自己很渺小。   张:这在凡愚的世界里叫害羞,叫难为情,陛下。   顾:救是不救?   张:天雨恐失期,陛下自求多福,哈,哈,哈。   顾:按古训,失期当斩。   张:而后乃有高祖斩白蛇,咿——呀!哈,哈,哈。   顾:……   张:臣有一妙计。   顾:曰。   张:若贼行不轨,按地削之。   顾:然。   张:我主威武。威——武——   顾东林放下电话,干干脆脆把这事儿丢一边去了,张大官人显然提供了很行之有效的策略——大体是因为日耳曼人不止教会了他打篮球,还教会了他进攻性民族千年传承的削人手法。不过段榕笑语殷殷,还相当地规矩,让人基本上找不到漏子削他。他妥帖地让顾东林去洗个晨澡,准备了薄厚适中的毛背心压在他的衬衫上面,顾东林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去弹钢琴填曲子了。顾东林没事儿做,从段榕的书房里挖出一本精装本的《理想国》,就架着眼镜坐在无比柔软的沙发上念书。   小憩的时候磨了杯蓝山,站在一楼的落地窗前看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外头是强风中灰蒙蒙的草坪,因为玻璃窗阻隔而遥远虚弱的风声,还有两百码外汹涌的湖区。段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弹吉他,曲子居然有点熟,是《阿尔坎布拉宫的回忆》。大约吉他价值不菲,音乐的响度惊人,虽然弹得是干净又忧郁的曲调,却在空旷的客厅里环绕着充盈的力度感,全然是属于男人的温柔。而且那轮指被演绎得异常优雅多情,毫无花哨与瑕疵,在这样的氛围里,顾哲感到了身心的极大安宁与幸福。   这才是生活啊!顾哲想。湖畔别墅,清闲的下午,古典音乐,阅读,磨杯咖啡,贵族一样的,让人简直忍不住以为城外有五十个奴隶替自己照料葡萄园!顾哲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要是这房子的房产证是他的名字,段榕又是他请来的家庭教师,随开随关……   “在想什么?”   顾哲唬了一跳,本能地往侧边转身,结果忘了底下有台阶,一脚踩空,在段榕脚下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咖啡也非常顺手地往头顶一泼,洒得满头满脸,与美梦形成强烈对比。段榕抱着吉他目瞪口呆,呆完也厚道不起来,一边伸手扶他,一边笑得全身发软,两个人简直要赖地上去了。最后看他脸色发白,这才紧张起来,“怎么,有哪里弄痛么?”   “好像崴到脚了……”   段榕把他裤腿挽起来一看,左腿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得飞快……   顾东林嘶嘶吸着冷气:“你家房子跟我八字不合啊……”   “是么?”段榕啧啧两声,把他扶坐之后若有所思地握住他的小腿,“熟了就好。”   顾东林看他拿着抹布擦地板擦吉他,不由得痛心疾首,心想做贼就做贼,心虚个什么劲呢,想想而已,有什么可慌?真是太可耻了。而段榕之后一整天都显然很得意:又发烧又腿疼,乖乖坐在沙发上动不了的,那是相当容易折腾摆弄,是吧?打个电话给医生,每隔半个钟头就捉了他的腿脚抄在怀里捂冰毛巾。   顾哲横躺成岭,淡定地取了遥控开电视。   段榕问,想看什么,要不要取碟?   “不用,我只是想看看雄性为了获得交配权是如何不择手段。”   段榕道动物世界么?   顾东林果断转到非诚勿扰。   段榕到上床的时候才诶了一声,觉得貌似哪里有点不对头。但是顾东林已经老实不客气地闷头睡着了,让他又郁闷又发笑,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第18章 段太太      第二天天气依旧很糟糕,家庭医生也过不来,老张又懒得来救他,说明天送孙涵上了飞机再说。严润鱼这样安慰顾哲:既然简一个姑娘家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寄住在瑟菲尔德庄园,你怎么就不行呢?   倒是段榕因为储备粮的问题不得不出了趟门,似乎堆积的事情开始焦头烂额,放下食材直接去了公司。顾东林有了粮食就很满意,因此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下午,还一跳一跳在厨房里忙活了老半天。   晚上六点,底下才传来开门声,顾东林扶着楼梯往下走,听到段榕在玄关招呼人。来人说话压得很低,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不由得讶然:“段太太在家啊?没听说段先生已经结婚了。”   顾东林郁闷地探出头去,却见是背着吉他的林宏,两人都非常惊奇地“咦”了一声。林宏显然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期期艾艾地与他打了招呼,后头跟着其他几个乐队成员,亦是赶紧低头脱鞋。段榕从容笑道:“这是做什么?都喊过一声段太太了,到头来倒这么不客气,这是要气死我么。”   “我也只是客人。”顾东林不动声色地接口,“你们吃饭了么?”   段榕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然后把腋下夹着的报纸递给他:“我说家里有大厨,赶着回来尝你的手艺——随意坐吧,不用拘束。”   几个乐队成员一脸撞破大事、集体默哀的神情,不论顾东林怎么表示,气氛都凝滞沉重到很有阻力。只有段榕一个人轻轻松松,不时和顾东林说些从前有趣的经历,不忘点评点评美食的技艺。   茶余饭后,几个人在小客厅商量曲子的事,顾东林窝在沙发上看报纸,就听到吸气连连:这是……这是Smallman的手工吉他!玫瑰木指板么?   段榕笑说是啊,要不要试试?   林宏登时激情洋溢地一试,然后若有所思地放下:“段先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声音有点奇怪。”   段榕笑道,有么?说着,不露痕迹地回头看了顾东林一眼。   顾东林雷打不动,把报纸举高,表示还是有一点用咖啡洒了名琴的觉悟的。   那边厢几个人参观完段榕的私人收藏,把吃饭行当都搬了出来,一时间丁零当啷。顾东林这下听出来,这房子似乎还有扩音的效果,报纸也看不进去,顾自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过了会儿,音乐还在继续,身边的沙发却突然往下一陷,段榕坐过来问他有没有抹过药。顾东林摇摇头,段榕就慢条斯理地把他的腿抄起来解绷带:“今天有好点么?”   “我自己来自己来……”   “嗯?”段榕不解,挑了挑笔直的剑眉,“昨天不都是我弄的?有人在你还不好意思了……这里疼么?”   “痛痛痛痛别按了我投降……”   段榕莞尔,放下他去浴室里借了一脸盆热水,又往里头倒了活络筋骨的药,试了试水温:“有点烫,不过我问过医生,过夜之后最好泡热水活血化瘀。”说着捋高他的裤腿,捉了脚踝就往水里浸。顾东林登时烫得浑身都发凉,偏生段榕捉着他的手跟铁钳一样,动弹不得,生理性眼泪都给逼出来了。泪眼模糊中看到段榕似乎朝他眨了下眼睛。   后来又是擦干又是抹药油,整整折腾了半来个钟头才作罢,顾东林简直跟打过仗一样,累得气喘吁吁。而段榕依旧风度翩翩,让公司里一直备受冷落的艺人一时间如沐春风。忙到晚上十点钟,段榕看顾东林困得直打瞌睡,又风度翩翩地起身送客,几个客人都是无产阶级的,在这种地方不论呆多久都不习惯,何况总觉得这屋里气氛不太对劲,不,是很不对劲,赶忙匆匆告辞。就林宏一个,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心不在焉,看了段榕好几眼。   “段先生……”   段榕扶着门板:“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可是段先生……”林宏看看几个同伴走远了,赶忙撑住门,“我是真的想做能够惊醒耳朵的音乐!如果单单迎合大众口味,为了赚钱,我……我做不到!”   段榕皱了皱眉头:“如果单单让你迎合大众口味,我就不用签你了。”说着就要掩门。顾东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过来站在他身后,“进来好好谈谈吧,这个不说清楚,要憋死他了。”   林宏抓了抓头,红着脸一直说谢谢,谢谢。三个人回到沙发上,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正襟危坐,不自在地捏着旧牛仔裤的裤缝,难以掩饰地寒酸与窘迫。段榕叹气,起身去倒果汁,林宏终于松了口气,乘机对顾东林絮絮叨叨。他说了很久,大抵让人听着也很心酸。家里条件不太好,生活困顿,却一直想做音乐,七拼八凑地买乐器,直到遇上段榕。本来以为梦想终于可以照进现实,却发现越来越难调和的鸿沟——要火,就必须迎合大众口味;而自己真正想做的音乐又该何去何从?   顾东林在林宏心目中是个非常不错的朋友,善解人意,聪明体面,现在又觉得他既然是段太太,那有些事情与他说也与段榕说是一样的。他无法在段榕面前毫无防备,却可以无保留地向顾东林展现自己的困顿、不安以及迷惘。   但是顾东林对此的所有反应是:“就这些?”   林宏悚然。   顾东林不理解:“就这些?”   段榕站在沙发后头按了按他的肩,话却是冲着林宏去:“你这是比较典型的。”   “我不觉得搞大众流行音乐有什么不好啊,”顾东林实在道,“至少它们能够引起很多人的共鸣,这不就是咱们做音乐的基本目的么?要引起人共鸣,那就存在一个假设,即,人心都差不多,所有人的偏好都差不多,人人平等嘛。能感动你自己的曲子,应该就能感动大众;你觉得好的曲子,大众就应该觉得好。流行作品能征服大众,在这个时代就是强大的,你不能因为它流行就否认它的深度,将它从肤浅等同起来。成为流行,与富有内涵与特色,这中间是没有断裂的啊。有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明你潜意识里觉得你对音乐有过人的认知,要高人一等吧?”      第19章 狭路相逢      林宏不知道他还能如此犀利,赶紧表明立场:不不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又很想做自己的东西……   段榕笑,你是不够好。待到他又憋红了脸,才慢悠悠道,太好的又怎么还需要我来签你呢?你早就被签走了。我签你,是因为你有变好的潜力。   顾东林拿出诲人不倦的架势,与段榕唱双簧:“你啊……你是不懂得好音乐的概念。好的音乐,它必定是强大的音乐,就像俗话所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果不能获得别人的肯定,那算哪门子好呢?你觉得好却又流行不起来,一定是里头有问题,你要去寻找问题啊。这并不是要你抛弃特性,抛弃自己想做的东西。因为自己写的小众而孤芳自赏,放不下架子,这才对一个音乐人是致命性的。”   段榕插嘴道是啊,我刚才跟你说得那些问题,你回去再捉摸捉摸。   林宏憋红了脸:“可是……可是现在很多人做出来的音乐都……都那样的……”   “听我说,‘好’必定包含‘强大’的概念,但是‘强大’却不意味着‘好’,就是说,不是所有的流行音乐都是经典。要成为经典的作品,必然先是在当时能强烈引起共鸣,成为强大的作品。然后经历时间砥砺,如果能超脱所在时代的束缚,能够体察永恒的人性,那就是经典了。”   林宏登时口干舌燥,觉得这话题的高度显然有些出乎人的意料,超脱时代,辉煌永恒什么,他比较脚踏实地,没想过。他思来想去只有那个问题:“那为什么我做的比较好的曲子现在不能放到专辑里去?我还是不明白。段先生也说很有个性……但是不合大众口味。”   顾东林心想孺子可教,居然这么弯弯绕绕还能抓住主要矛盾,果然不应该去搞音乐,应该来搞逻辑学。遂一推眼镜:“不是让你迎合大众口味。你作为一个艺人,最终目的是魅惑大众。所以你要先研究主流,然后反主流,最后再变成主流。”   口号是很有煽动性的,林宏恍若上达天听,伏地跪拜,晕晕乎乎出了门。   段榕从后头箍住了他的脖子,提溜猫儿似的:“还咱们搞音乐的……啊?我以为你对潮流风尚一窍不通呢,结果研究主流,反主流,再变成主流,还真是一针见血。”   顾东林大言不惭道岂敢岂敢,顺道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避,正巧空出间隙让段榕俯下身来,兴高采烈地搭在沙发上:“你到底学的是什么?”   “政治哲学。”顾东林挑了下眉。   段榕愣了一瞬间。然后又笑道,听起来很了不得。   顾东林挺直脊背:“哲学抽象在一切学科之上,而政   治哲学又是第一哲学,那咱们就处于金字塔的顶端了,是不是。刚才林宏的问题,也确实很典型,其实早就被人拿出来讨论过,是‘古今之争’的一个论点,关于目的与手段的。林宏觉得,在‘做自己的音乐’这样的目的与‘用音乐取悦大众’的手段之间不能调和,但其实,目的和手段在古典语境下从来都是统一的。习惯即权宜嘛,一些观念上的错位而已。”   “哦……”段榕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究竟是学什么的?”   顾东林笑起来。“我只学习如何解答一个永恒不变的问题——人应当怎样活。”   段榕又是长长地一声哦,眼里还闪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我也有件挺永恒不变的事情要与你说。”   顾东林表示洗耳恭听。   段榕绅士地一弯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床单还是没干。”说着,纤长的手指按住眼眶,轻轻取下了眼镜。   某人伏地跪拜,乖乖被带上床,只是丝毫没有羊入虎口的觉悟,大摇大摆让人都不太好意思下口了。   第二天起来,段先生已经上班去了,压着纸条说已经热好了牛奶,结果微波炉里一片狼藉,恍如战场。顾东林无聊地等到下午,没有等到段先生,倒是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张大律师,开着他那辆二手帕萨特停在别墅前,按了按喇叭。   顾东林一瘸一拐地收拾好东西下来开门,老张已经撑着门廊等在那里了,眼睛不老实地往里瞟:“不让我参观参观?”   顾东林啧了一声,“人家又不在……”   老张咋舌:“咱顾哲借他镇宅三日,居然连看都不让看!”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带露的玫瑰,衔在口中朝他眨了眨眼,动作花哨。   顾东林又是Appalling:“够骚!”   老张羞涩:“威龙先生花坛里随手摘的。长势实在过于喜人,看着就不太爽,嘿嘿……”   说话间,背后突然传来喇叭声,那声音充满穿透力,把清清白白的两人愣是唬成了奸夫淫妇。段榕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下车,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张一番:“这位是……”然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轻不重一关车门。   老张虽然内里闷骚,明面上却是个斯文精英,登时收敛了香飘十里的骚味,换上铮铮铁骨上前寒暄。结果一出口就是:“威龙先生么?”顾东林站在门边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却见他仍是一脸淡定地伸手道,久仰久仰,不愧是圆滑过人的社会人士。   段榕亦是气度森严,一边严肃大方地把右手的葱换到左边,一边提醒:“是段榕。”   顾东林四处望望,很想找个去处好好撞死。   两人相握之后平淡分手,段榕也不让他进来坐,只上前十分诚恳地挽留顾东林一番。见他去意已决,就进门把药水和退烧药取给了他,让他自己小心。老张自然是抢先一步称谢,随后万分体贴地扶着顾哲出门,极尽姘头之能事,开出小区才舒了口气。   “有问题,绝逼有问题!”老张把领带一扯,惊魂甫定,“以一个小gay的直觉告诉你,他绝逼居心叵测啊!”   顾东林幽幽道,你上个月还在跟我大谈豪乳淫娃,还为了朝日奈明与我决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这个基龄未满一月的大叔级基佬。   老张充满恐惧地回味:“我为了哲王你选侧妃顺利,把自己豁出去试探了呀!握手的时候,那小眼神雷霆万丈电光霹雳……那是要往我脸上丢白手套啊!”   顾东林淡然道,再不看路就真的雷霆霹雳轰上天了。   “相信我,绝逼有问题。”老张神情严肃地一点头。   顾东林坐在副驾驶上默默盘算。      第20章 哲王的爱情观      顾东林一盘算起来,就习惯性双手抱胸,目光炯炯,总觉得像是在冒什么坏水。老张太了解他了,看他半路都不说话,不由得关心一下哲王的心理状况。   顾哲老实交代:“其实我不是特别明白你说的那个……那个绝对有问题。他其实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把紧张维持在一个尚且可以接受的程度,还让人觉得暖洋洋的。”然后谨慎道,当然,比一般朋友比起来的确更加亲密了一些,比如说你这种见死不救的。   老张严肃:“怕的就是这个啊陛下。在凡愚的世界里,这个叫暧昧。我是怕你上当受骗。他跟咱们不是一种人,你看,光那幢湖区别墅,造得跟个皇宫似的,没个几千万哪里拿得下来,听说那小区,连物业费一个月都要万把块钱,都快顶你工资了。再看他那副模样,脸上笑咪咪,内里JJ大,到时候衣服一脱,图穷匕见,呵……绝对不是真心的!到时候你就被他玩弄了。”   顾东林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你觉得他想跟我上床,然后上了就跑?”   老张连连道不要那么赤裸裸嘛……看他那赤裸裸的。   顾东林微微转向他:“那你就自相矛盾了。”   老张这个情圣很不服气,他觉得顾哲这种只谈过一个女朋友的,在爱情上的造诣也就幼儿园没毕业,居然敢在专家面前肆意妄为,很不屑地说你懂个屁。   “你认为是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假装喜欢我,想跟我上床。那么目的呢?他的动机在哪里?”   老张翻了个白眼说不就是上床么,图个舒服呗。   “交配只需要一个洞,是个人都可以——不是人都可以,埋沙子里就挺舒服……不要看我我那时候还小。而且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人嘛,他不需要拐这么大个弯子。所以这就有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想跟别人上床而想跟我上床呢?按照常识的推论,很明显,看上我了嘛。所以,你说的他假装喜欢我的深层次原因,恰恰正是因为他喜欢我。你看,悖论。”   老张嘿了一声:“你的脸皮若是可以薄三寸,这天下也就太平了。”   顾哲羞涩道,我只是很理性地在分析这个问题,我并不觉得可信,只是很高兴你一个搞法律的,可以跟我这样平静理性地探讨逻辑问题。   “他们那种人的喜欢是很廉价的,”老张被损惯了,还是苦口婆心地提醒他,“喜欢顶个屁用?身边人那么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你就算一阵子能上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顾哲羞涩:“虽然这个假设以及假设的前提让我很尴尬,而且你跟他们也没什么大差,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你又走进了一个悖论。你知道在小鱼的实证研究中,如何衡量一个决策是否成功?是看投入是否大于产出。我觉得这个可以套用在一切理性人身上。段先生在保有爱情的时候,会奋不顾身地前去争取,这是他的投入期,但是这个投入期的长短,决定权在我。一旦我无限延长这个投入期,他就会慢慢陷入一个困境,是继续投入,还是弃之不顾?”   老张脱口而出“赌徒困境”。   “有进步!”顾哲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当他进入那个瓶颈状态,按照常理,他会有两种选择。”   “继续或者放弃。”   顾哲莞尔:“如果放弃,他血本无归,那么在全盘‘暧昧’的情状下,我和他是绝对的零和游戏,他输,我赢。如果继续,也不像你所说那样,他想扔就扔——他必须要觉得够本才会丢掉,这是任何理性人的首选。人性的贪婪必须要求他得到我同等的回报,直到他认为收回成本。但毕竟他不拥有完整理性,特别在爱情这种激情主导的事件中,他的选择完全只来源于他的感觉。那是非常模糊,非常敏感,非常不稳定,且非常难以界定的。换句话说,这是可以魅惑,可以控制,可以支配的。所有的爱情关系说到底都是一种权力关系,他喜欢我,那么我对他有权力,我就可以对他进行支配。在投入期,权力关系是我上他下,那么我只要继续提供一种我上他下的感觉,他就永远觉得不够本,那么他就永远会处于下风。”   说着,顾哲慢条斯理地垂下眼,饮了口茶水,“还有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到,那就是路径依赖。秦始皇以法家一统天下,他就会继续用法家治理天下,这是他完全无法控制的事情,因为基本逻辑已经决定了他要打造一个怎样的帝国。同理而言,段榕以殷勤追求和极大的付出来获得爱情,这种逻辑惯性会要求他在成功之后,继续如此甚至投入更多来保持爱情,这是本能。何况俗话说的好,守业更比创业难——你看,我慌什么。”   老张默然,然后摇摇头道:“我开始有点同情威龙先生了……他祖上是造了什么孽,才搞得他眼神那么不好使?不过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老张吹了个口哨,“我说过了,他即使喜欢你,也没那么喜欢,人家只是闲着无聊。喜欢是次要的,玩弄才是主要的,人家才不理性计算,人家就是跟着感觉走,搞到手又扔,你怎么办?”   顾哲一愣,看着前头呆怔半响,然后咋咋称奇,“玩弄?!玩弄……啧啧,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他明明应有尽有,事业有成,有地位有资本有名望钱权尽握,还成日忙得团团转,内心深处却如此空虚如此绝望,需要花费巨资玩弄别人来达到快感!”   老张通体舒畅,觉得总算扳倒一局,可不知为何,意图被玩弄的人居然看上去跃跃欲试。   “这种假设下,他依旧不会得逞的,”顾哲笑微微,“我花了近三十年审慎看管灵魂结构,永远让理性在节制的辅佐下统领激情,他无缝可盯。我所有的学养就是为了指导我如何幸福,我想我没有痛苦来提供他获得快感。”   老张唉声叹气道我帮他撞死你算了,多简单的一件事儿,你们就不能好端端好聚好散别再搞暧昧了么!      第21章 极端保守      “暧昧是你说的!”顾东林非常无辜,“我没有说过!我也不觉得那是暧昧!也许他对我有那个意思,但是对我来说,那部分我不要,我剔除了!选朋友无非三点,一,有用;二,带给你快适;三,美德。他当朋友绝对是绰绰有余!毕竟他提供很好的薪资,翩翩有礼,清明温和,广博并且具有非常强的理解力……他怎么说都是个搞艺术的!这至少可以归纳在美学的范畴,我连搞法律的你住在身边都接受了,你凭什么不让我接受一个搞艺术的!”   “当然!当然……你当然觉得他好!”老张为天下攻君长叹息,“因为他把你当情人!”   顾东林很不能理解,“他在我这里仅仅停留在朋友的维度上,这对我们俩都很安全,毕竟我才是理性的那个。爱情是什么?吵吵嚷嚷!絮絮叨叨!胡言乱语!头脑发昏!所有的理智加起来还不能理解一页理想国的真理!接受的所有教养好像就是为了丝毫不受节制的感情外露!邪恶的控制欲,卑劣的独占欲,狭隘的排斥欲,龌龊的情欲!一点都不可爱可敬!一旦得到对方的回应,就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好像吸了鸦片!一旦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就失魂落魄哭哭啼啼恨不得要上吊!还用手挠!真是太有失体面了!”顾东林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差劲。   “诶哦……”老张在慷慨激昂的希腊式演讲下简短地点了下头,表示这可真是毫无意义的口水仗,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顾哲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总是对女朋友万般体贴。“原来根本不是爱她。只是怕再去经历一次,是路径依赖,是怕投入大于产出。”   “不,”顾东林歪了下头,挑起唇角,“主要原因是,通俗来讲我是个极端保守主义者。”   老张中肯道,极端保守主义原来还有好东西,静了静呵呵两声:“还搅基。”顾东林再三申明不搅基。   “那就对他不公平,兄弟,你玩弄他,你利用他的感情!”   “你刚才还说他玩弄我!你刚才还说他的感情完全是个屁!所以说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墙头草OH MY GOD!既不自洽,又浑浑噩噩!真是太不体面了!”顾东林瞪大眼睛,露出你完全不可理喻的表情。   老张握着方向盘筋疲力竭,“……听着,你至少应该讲点道理,你不能继续跟他暧昧下去,又不付出任何代价。”老张试图挽救无辜的威龙先生,“你现在简直就是个卑鄙小人!”   “老兄!我比你更明白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卑鄙!正义就是给所有人以最好的,但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凡愚,所以只有哲王才知道什么是对每个人最好的,什么是与每个人的灵魂相称的!我说了算好么!对他来说暧昧是最好的,因为那意味着我的答案是YES AND NO,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他会有很大的风险——在我这里是全部的风险——去得到NO!他希望得到谄媚的权力,那么我便履行接受他谄媚的义务,我多正义!而我觉得他是个好朋友,毕竟他开布拉迪威龙,住湖畔别墅,天授不予反受其咎!我们应该崇尚自然法!”   “你这个老疯子……”老张咬牙切齿,“你就是搬弄所学来为你自己提供正当性,没有一点道德底线!”   “我的天呐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明白了,我以为你只是个搞法律的!”顾东林眼睛一亮,“哲学必须是疯癫的!它作为追求智慧的纯粹知性活动,必须要求无法无天的绝对自由,必须要求不受任何到的习俗所制约,不受任何法律宗教所控制,所以我就本性而言与社会完全不相容,我必然要嘲笑一切道德的习俗,必然要怀疑和亵渎一切宗教和神圣,我就是危险,我就是颠覆!我只是为了不走火入魔,不被人绑在火刑架上烧死,不被掌权的末人审判并毒死,而勉强让自己下降到习俗的高度,尽量伪装自己温良而清明……你真是懂我。”   老张道我懂你,我还是撞撞死你吧,替全天下除害了。顾东林温和道你可以等上一等,我现在还是年轻的、不成熟的苏格拉底,鄙视道德鄙视人事和人,我以后说不定变成成熟的苏格拉底,就会成熟地关心道德关心人事和人。   老张突然诡笑,“必须提醒你,不论你现在如何鄙视道德鄙视法律,在中国,强奸一个男人的罪名就是比强奸一个死人还轻。你以为你有理性就够了么!脸上笑眯眯内里大JJ的图穷匕见,图穷匕见!记住!”   顾东林镇定道我谢谢你了:“我也确实只担心过人体撕裂这个问题,嗯……所以强奸一个男人还不如强奸一个死人是你选择搅基的理由么?”   “快闭嘴!凭我的本事,强奸死人也能脱罪!我不想听你再说一个字!”老张作为小gay,立场已经完全向威龙先生倾斜。顾东林很能理解他的反应,在他眼里凡愚都是很是这样,被批驳了之后就气急败坏,所以在此后的车程中安安静静拨着手指,不发一言。   回到公寓,顾东林愣了一愣:“虽然还是四个人,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活泼可爱的小少年结结实实朝他鞠了一躬:“顾老师好!我是艺院的夏春耀,以后要寄住在这里,请顾老师、长腿叔叔、猥琐叔叔多多关照!”   顾东林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日本。   严润鱼长手长脚讪笑着解释,学校让孙涵去英国去进修三个月,所以昨天他们几个一起去城外山郊看了那尊五百年前的菩萨壁画,以了比他的夙愿,毕竟菩萨的披纱是透明的,还有三十六笔金花……结果就遇上了正在写生的夏春耀,然后……   小少年蹦到严润鱼身边,高高兴兴挽着他。   严润鱼吼结一滚,浑身僵硬:“然后他他他他他他就……”   强奸他一定就跟强奸死人一样,两人看着他僵硬地说。   “那顾老师同意了么?”   顾哲风度翩翩:“毕竟你是搞美学的嘛。”   于是从此以后,餐厅里多谈男人与政治,女人的话题渐渐绝迹来了,只留下麻仓优一个依旧坚持。因为那毕竟是哲王的女神。至于为什么只谈男人,夏春耀同学是这么解释的:“我们这有两个基佬还有两个正在被掰弯!”   而段先生在公司依旧春风满面地走在掰弯大道上,仍不知前路十八弯都被人摸了个轻巧。      第22章 危险人物      基本上能增加熟悉感的最快途径,就是一起住几天,这之后,隔阂、恐惧与仰视就全然无影无踪——湖畔别墅与布拉迪威龙也挡不住。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们看不到摸不着,总是藏头露尾偷偷摸摸。如果神也天天在你面前打赤膊吃五谷杂粮跟你抢厕位还,你才不给他祭品。   对顾东林来说,段榕就是如此。每当他以一派人中龙凤的端庄模样出现在公司,顾东林就想,呵,这家伙洗两个碗能摔碎三个,啧啧。何况用严润鱼的话来说:顾哲总觉得自己才是真正近神的。   于是先生默默被名字替换掉,客气渐渐被不客气替换掉。一个钱多的花不完的天之骄子,与一个成天穷得叮当响的无名小卒,居然可以这么平等这么无所谓地相处着,除了本人之外,其他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谈。段榕素来可望不可即,但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凡人,把那高高在上的白月光愣是当五毛一个的白馒头,白月光还非常平静地接受了,恍若被洗脑,这就比较令人匪夷所思了。而且比较糟糕的是,对于其他人,白月光依旧可望不可即。   这一天,段榕突然道你还欠我一顿饭。顾东林原本以为,借书才是最好的勾搭方式,借一次还一次,那就是勾搭两次,更别说“书签忘在里头了”、“有没有同类书推荐”、“我的书评你觉得怎么样”等等等等,含蓄内敛文质彬彬,又不至于让人看不大出来。但是他现在发觉吃饭也挺好用,你请一次,我回请一次,哦我觉得你请的比我请的好吃真不好意思一定要再请你一次,于是一边吃一边就熟了。那之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基本上谁欠谁都算不清——当然他跟段榕必定是他欠段榕,只是他脸皮不那么薄,但是当段榕主动提出来的时候,那只有打着哈哈应下。   下班的时候,段榕又想起来这码子事儿了。顾东林没法儿,从副驾驶座上跳了出来,绕到他那一边打开门,“你坐那儿去。今天我安排。”   段榕从善如流,并且非常企盼地提出建议:你做好不好?顾东林笑而不语,还很绅士地绕回来替他关了车门。   坐上驾驶座,他就耸动了下肩膀,口水哗地流到典雅小牛皮上:“你知道么?男人做梦都想开这个。”然后拿出手机放在中间,调出Google Earth。   “做什么?”段榕隐约有自投罗网的预感。   “绑好安全带。”顾东林握着方向盘笑,“有空的话看看屏幕,这个时候卫星正在我们上头……看到了么?你的车。”   段榕点头。   “你不介意你的车稍微有点损耗吧……看不出来的那种。”   段榕还没想好要不要点头,顾东林就一勾唇角踩了油门。   于是下班的Matthew就看到他Boss的车风风火火在街角拐了个弯,非常漂亮的漂移。   “Matthew,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Matthew揉揉眼睛,“只是有点眼花。”   从超市采购出来,段榕就把顾东林推进副驾驶:“以后都别想开了!”   “我车技很好的……”   段榕脸色依旧发白,对着他轻轻一咬牙:“先去把驾照考出来!”   顾东林语气快活地道了歉:“我以为男人都喜欢时速200码以上的东西——你的座驾有一半飞机的血统!你不能让它只在城里跑,过一段时间就要去溜溜,否则排气管里都是黑乎乎的碳!”   “我会去飞机场溜它的,你大可以放心。”说着边开车边发了条短信。顾东林觉得很不解,为什么单手发短信可以,漂移就不可以,甚至有点委屈了。段榕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两眼,“怎么,委屈了?我刚才把命都交给你了!撞车了怎么办?”   顾东林不甘不愿地道了歉:“你的车有一半飞机的血统……所以那叫坠机。”   然后又不甘不愿地低声嘀咕,以后我要是有钱了……   “想都别想!”段榕截口,然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顾东林唉了一声,“你好烦。你凭什么不买零食啊,我不抽烟不酗酒的,再不吃零食就只是苦闷的个体。”   段榕失笑。   段榕的别墅在湖区,离城中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段榕心情愉快,故意拖着长音问他在外面看什么感觉,顾东林嗯了一声说,如果开着飞机从外面撞进来的话,那就爽爆了。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在玄关处换鞋。   “怎么还是一个人住?”顾东林颇遗憾地四处张望,“段夫人呢!你不急我都急了……”   段榕瞥他,“我夫人,你急什么?”   顾东林笑:“男人寻思着见美人,总要忐忑一下。”   段榕眯起眼睛,像是不认识似地从上到下端详他一番,   然后若有深意地嗯了一声。完了也不客气,直接把人丢到厨房,“好好表现。”   顾东林对他家的全套行头那是非常宝贝的,一摸灶台,发觉依旧是上次的模样,登时有种上了处子、处子还为他守身如玉的快感,风风火火开了油烟机。段榕时不时溜进来看看,装模作样想帮忙,被顾东林嫌弃得一塌糊涂:“你磕个蛋,还能把自己弄得流血……”   段榕翻出个OK绑递给他,瞟了他两眼,“疼。”   “自己弄。”顾东林握着菜刀嫌弃扭头,继续切菜。   准备到一半,外面突然有了谈话声,韩誉大喇喇打开厨房门,颇挑衅地在门边一倚,“哟——是你啊。速度挺快嘛,都当上家庭主妇了。”   顾东林穿着围裙回过头,看着他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就条件反射叫了声撒克逊公牛,幸亏被油烟机的声音掩盖了。   “弄得快点啊。”韩誉懒洋洋地抱着胸。   顾东林闲散地抓起菜刀比了比:“要我给你讲讲什么是快什么慢么?”   韩誉不发一言,挺没意思地关上了门。   他这一餐饭弄到毛九点,外头的人点心都吃过第三轮,不过一看到那一桌成品,都纷纷跳起来往饭厅跑。   “不错嘛……”韩誉带了个漂亮男孩过来,看看顾东林,又看看满桌子的菜,“很能干嘛……”   然后说,那么贤惠娶了也不亏嘛。      第23章 请君入瓮      “精致的饮食技艺是宫廷的一部分,是文明的精粹,属于国王,属于贵族。单纯把饮食与母亲联系在一起,simple naive。”顾东林一边挡土,一边心想这样的水平就能干?还不跪下磕头!   韩誉诶呀诶呀, “就是菜太多……想不到我们一来,你搞这么隆重啊?”   顾东林笑笑:“不知道你要来。我跟段榕两个人吃也就做这么多。”   “呵!”韩誉痞痞笑,“‘我跟段榕’,叫得这么亲热?”   顾东林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如果我说我一个人就吃那么多,你们会当我变态,拉上段榕可以客观地增加友善度。”   段榕咳嗽,拿筷子敲敲碗:“吃饭。”   顾东林觉得韩誉是真奇葩,吃饭的时候硬要把那个男孩抱在腿上,在对面卿卿我我,搞得跟淫宴似的。实在忍不了,没吃几口就把筷子一撂,“再不好好吃,打了啊。”   韩誉微微笑:“哟,蹬鼻子上脸!”然后颇不满地瞟了眼段榕。   “看什么?”顾东林也跟着瞟了眼段榕,“一起打。”   韩誉一哧:“我们有三个人!”怀里的小男孩却红着脸爬了下来。   段榕努力绷着脸装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韩誉简直要暴跳如雷了,此后一句话都不肯赏脸说,段榕和顾东林就慢吞吞边吃边聊天,揶揄揶揄某人,相当惬意。吃完饭,顾东林剔牙:“谁家的东西谁收拾,我只负责烧。”   段榕当场就要昏厥了,一昏厥,就把自家的盘子打碎了一半。顾东林看他盯着一地碎片的模样,实在痛心疾首,于是就把韩誉踢了进去。   饭后四个人打了会儿牌。顾东林洗牌的技术简直跟荷官有得一拼,其他三个人颇狐疑他到底什么来头,后来发觉他牌技很不怎么样,这才放下心来。后来也不知怎么,其他人觉得还不如喝酒划拳直接真心话大冒险来的爽快,就转移阵地到沙发上。韩誉这下自由了,抱着小男孩在那边弄来弄去,满室春光。顾东林看着他们就很痛苦。   “没见过啊?”韩誉挑衅。   顾东林闷头喝酒。   “哟你还会难为情……”   顾东林啧一声:“你都不难为情,我难为情什么。”   “我难为情什么?”韩誉又较劲,“Gay怎么了?最讨厌你这种人,明明就不是什么大事,非得搞得我们有多十恶不赦,你们有多清高似的!”   顾东林插手:“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同性恋倾向我也有。我只是觉得你很……”   “等等!”韩誉伸手叫停,“再说一遍。”   韩誉怀里的小男孩微微喘着气,媚笑着提醒他现在还不是说真话的时候。段榕则赶紧给顾东林满酒:“一句真话都没有说过。”   韩誉指指他,“快说快说!”说着还朝段榕一挑眉。   顾东林举着高脚杯靠到沙发上,陷入回忆状态:“我五岁之前看到火苗就想拉开拉链去浇。”   大厅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呢?”韩誉皱眉。   “没了。”顾东林老实道。   “这算哪门子同性恋倾向?!”   顾东林一搁酒杯,“……是这样的。火苗代表着生命力,它又是向上的,隐喻是勃起。当我去把它浇灭的时候,实际上代表着我内心深处有征服其他雄性的隐秘欲望。”然后颇为遗憾地说,这种倾向直到有一次浇到带电的铜线为止。   韩誉斜嘴。   “很爽的。”顾东林中肯道,“就是比较强烈。后来整整在医院躺了一星期才缓过来……”   段榕问:“什么意思?”   “主要是盐水导电的问题……”顾东林喝了口酒,陷入甜蜜又痛苦的回忆里,末了建议他也去试一试,不过电压不要调得太高。   “你还知道快感?”韩誉挑逗着怀里的男孩,眼神明显居高临下。   “性爱的快感是30,醉酒的快感是200。”顾东林训练有素地微笑,举了举杯。“你还知道快感?”   段榕憋不住狂笑。韩誉大败,气得牙痒痒,卯着劲要让顾东林出洋相,结果钻了桌、脱了衣,还答应明天去电线杆前大吼一声“我的病终于有救了”,这才轮到顾东林倒霉。顾东林理所当然选了大冒险。   韩誉笑得邪邪:“和我哥法式热吻一分钟!”   顾东林大惊,噌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五官都僵硬了。   韩誉大喜:“哼,这就吓怕了?”   顾东林颤颤巍巍指指那小男孩,再指指他的鼻子尖,简直克制不住弯腰拣拖鞋的欲望:“他……他是你哥!死小孩!现在的死小孩!”   室内一滞,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段榕在他背后咳嗽一声:“他哥是我。”   顾东林舒了口气,坐回去:“这我就要说你的不是了……你弟弟……”   “他是我表弟,不归我教。要不你管管他?”   韩誉道先亲了再说:“没名没分谁给你管?”   段榕促狭地望着他,那笑盈盈的表情让顾东林莫名不安。他踌躇了一会儿,“没有你陪着我领罚的道理。”   段榕称是。于是韩誉又翻了窗脱了裤衩弹了吉他。比较可怜的是这三样事是一起做的。   之后段榕终于又输了一回,韩誉一拍大腿说总算轮到了,在对面抱着美少年坏笑。段榕坐在那里,看上去一本正经,但是顾东林望过去的时候居然低了头,微微笑了笑,笑得还有点羞涩。   顾东林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妥。但是这时候骑虎难下,只能当玩闹,起身坐到段榕那沙发的扶手上。   “法式热吻!”韩誉起哄。   “一分钟!”美少年也不甘落后。   顾东林头一次觉得男孩子真是讨厌的生物。   段榕试探地碰触他的眼光,“那……来?”   顾东林不知道怎么回答,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段榕的眼神一暗,伸手圈住他的腰。顾东林似乎是被惊醒了,低头看看,很疑惑。   段榕没有解释,侧过了身,然后伸手贴在他的脸侧,那枚夸张的戒指居然也很温暖。他微微用力,让顾东林不能逃离地看着他的脸渐渐放大,然后停留在近在咫尺的地步。呼吸牵缠,似乎已经贴上了彼此的嘴唇。   “可以……么?”段榕眯缝起修长的眼,昏暗的灯光下轮廓深刻而英俊。      第24章 吻      他被推开了。   顾东林凑远了一点,面部神经开始不听使唤:“……我觉得……我觉得你鼻子很挺……”   段榕定定地望着他,也不笑了,眼神又深又沉,让他觉得气氛骤然紧致。腰上的热度也越来越不容忽视。   他有些心虚:“不会、不会顶着么……”   话音刚落,段榕微微一偏头,精准而迅疾地贴了上来,然后含住了他的嘴唇。顾东林措手不及,几乎被他撞痛了,还颇有几分头晕眼花,所以连抵抗都没有就把主动权交了出去。对方仿佛要用行动证明他可笑的问题,变着花样由浅入深。   嘴唇相贴,连呼吸的温度都变得慑人。段榕像是在灌木丛里潜伏已久的猎豹,就着亲吻的姿势慢慢从沙发上跪了起来,从仰视到居高临下,不停变换着角度吮吸他的双唇,然后在他本能后逃的时候,挤开他的牙关,探进灵蛇一样的舌。   顾东林第一次被人这样亲吻,简直称得上不知所措。他与女友的亲吻从来由他主导,温和如春风化雨,就算有时候遭到预料之外的偷袭,那也是生活的情趣。但段榕让他本能地恐惧。在这样激烈而富有进攻性的亲吻中,他迷糊却又清醒地意识到,不论他愿不愿意,他的确是猎物。只要露出空隙,段榕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扫荡牙关,纠缠自己的舌头,疯狂地在口腔深处翻搅缠绵,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水声。   在对方不知节制的索取中,温软暖和的湿润让大脑麻痹,连呼吸中都不自觉带上压抑的呻吟……   “三分零五四秒!”韩誉猥琐地笑起来,摆弄着秒表,“你们可真自觉,啧啧……鬼才信你们在玩儿!怎么看都像饿了好几年,啧啧。”   段榕没有松手的意思。本来松松圈在腰上的手,此时已危险地揽得密不透风,两个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剧烈地起伏着。顾东林恼怒地低着头,平复下呼吸推开他。   韩誉在背后打趣:“我哥吻技怎么样?不错吧!这么激烈,不会有生理反应了吧!”   “有,有得很!”顾东林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话却很含糊,“痛得要死!好端端你咬我干嘛!”   段榕撑着沙发,安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以为呢。   顾东林在卫生间冲了半天的水才觉得不那么痛了,但是脑中依旧混沌,似乎发了酒劲,又不似寻常醉酒,脑海中不断闪过光怪陆离的场景,表现在生理上就是面皮发躁。他索性连脸也一道洗了,拿毛巾擦的时候又闻到那股满满当当的味道,段榕的味道。   到这种时候,他就不太愿意想事,很愿   意放赖自己,反正事情已然脱离了理性可以理解的范畴,他也落得清闲,享受一下头脑空空的轻松。   出来的时候韩誉跟段榕坐在一起,笑得贼兮兮的,见到他出来,就搂着美少年打哈哈:“咱们不要做电灯泡,回家去回家去!”顾东林看了眼钟,取了自己的东西跟在他后头。   “这么晚,别回去了。”段榕在背后低声说。   顾东林道明天早上要早起。   韩誉白了他一眼:“还走什么,难道这么晚还要段榕送你回去?”   顾东林问段榕拿了钥匙,从布拉迪后头搬出一辆折叠自行车。   “太晚了,不安全。”段榕穿着拖鞋跟出来,停在一米之外,“我住到韩誉家里去,就对面。”   顾东林尴尬地笑了笑:“明天早上约了人呢。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段榕不语,坐上车,示意他把自行车搬上来。   “我看上环湖自行车塞道很久了。”顾东林叹了口气,立在原地睁眼说瞎话。   两个人拧了老半天,最后各退一步,约定路上必须一直通着电话。段榕握着手机站在门口,背对着灯光,看起来有些寥落,“这么晚,我真的会担心。”   顾东林敷衍地点了下头,脚下一蹬就窜了出去。湖区离城中约莫有二十公里,校区又在城西,加起来有三十公里远。顾东林闷头骑车,骑了一个多钟头才到,蒙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像往常那样下楼取了报纸,然后给几个人准备早餐。   “你这是被狗咬了?”老张摊着报纸,犀利地顶了顶眼镜,“你女朋友挺能啊,咬你一口,还把你大半夜地踢回来……”   顾东林倒着牛奶不声不响。   “哦……”老张像一条闻到肉骨头的老狗,瞬间感到蹊跷,“莫非是威龙?”   严润鱼打着领带一蹦一蹦跳出来:“……怎么一大早就在说布拉迪威龙……你嘴怎么了?!”然后逻辑毫不留情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道,让他把嘴张成一个O愣在原地。   “威龙是谁啊?”夏春耀揉揉眼睛,套着可爱的睡衣绕过他,捧起了牛奶舔了舔嘴巴,像只没睡醒的小仓鼠。   “不就是一个段榕嘛,至于如临大敌么……”老张一边在报纸后头端详着顾哲的脸色,一边轻描淡写道。   “哦。”严润鱼和夏春耀应了声,两个人齐齐往卫生间里钻。   钻到一半一齐尖叫。   “是那个段榕么是那个段榕么!顾老师还认识那个段榕么!好厉害!”   而严润鱼是一口气跳起来,差点撞到房   顶:“你们咬了!”   老张闷笑几声,摸着刚剔得光亮的下巴:“啃了?吮了?还是舔了呢?!好咸湿呀……”   严润鱼担心得回来坐下,嘴里喃喃:“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小顾他怎么你了?”   而夏春耀叼着牙刷跟在顾东林屁股后面:“在追顾老师的人是段榕么?在追顾老师的人是段榕么?”   “这怎么,”顾东林从低气压中回过神,掸了掸衣服上的牙膏沫子,“一个复读机也就算了,还两个。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疼……”顾东林摇头,“我操真有他的,不知流了多少血。”   “我操!都操了!”老张激动得一把揉了报纸,眼镜都要滑下来了,一派悔不该当初的架势,“我操!早知道我就把你给办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东林大着舌头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听起来又是意外,不过果然还是觉得奇怪。”   “他跟你热吻?”严润鱼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   老张严肃地指出,一个人不可能既跟顾哲接吻,又是热吻。   严润鱼也奇怪:“三分五十四秒……就你那个温吞的样子,他就没打瞌睡?”   “我制不住他呀,可激动了那小伙子,乱来,跟打仗一样。”顾东林耸耸肩,顺手给夏春耀倒了满满一杯牛奶,“我头都晕了。”   夏春耀还没获得插嘴权,但捧着牛奶就很满足了,支楞起耳朵听他们说话。果不其然老张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顾东林叹了口气:“我不清楚。我在这方面不太擅长。不过我确实是不太想再来一次。我瘆得慌。”      第25章 天下一渣      顾东林若有所思:“我原本以为唯一不能承受的是人体撕裂。现在觉得光是肢体接触就很难。”   老张提醒道不准歧视同性恋啊。   顾东林解释说也不是恶心,是感觉不可控。   “心跳得特别快?面红耳赤?呼吸不过来?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是好?”夏春耀插嘴。   顾东林连忙接口:“对对对对……”   三人一致高妙沉默。然后互递一个眼色,让最小的上前做炮灰。   夏春耀委婉:“顾老师,这不就是喜欢么?”   顾东林很理性地考虑了一会儿。   “也不是。”他镇定地拉开椅子坐下,交叉着双手,“我喜欢麻仓优,光是看到她,腰就软了。也喜欢顾太太,虽然她不太喜欢我喜欢麻仓优,但是我居然不会因为这事跟她发动圣战。我的喜欢是温和而清明的。那种热乎乎又觉得自己很渺小的感觉,更多是难为情。是来自半熟不熟的人的好感,让我无所适从。老张亲我我绝对不会如此难堪,所以是亲疏关系的一个实例罢了。很多人容易把这个当成好感。”   老张把报纸一拍,张开双手“Come on baby”,严润鱼瞪着眼睛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东林哗啦着热乎乎的粥,“我对他没期许,也没打算,所以不打算怎么办。无目的则无手段。”   “——我说,你是不是在他面前伪装得特别好,特别正常啊?”   “也没有啊。”顾东林想了想,“我这种人,素来是很真诚的,有什么说什么的。”   两人很明白他的所谓真诚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一致觉得怪了,这威龙先生的口味相当重,不由得不知该为哪个感到担心。严润鱼对朋友嘴上的伤心有余悸:“我觉得你还是别跟他碰面了。这个这个……万一……”   “他没那个意思,那跟我就没关系。他有那个意思,那也跟我没关系。若是太逾矩,我会削他的。”   三人立马达成共识: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很多,不多一个开布拉迪威龙的,大可以换一个话题。于是早餐又回到了那种严肃活泼的气氛。其后的周末有轻松的远足和悠闲的阅读,顾东林登时觉得,这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钱不钱的……好像也没什么要紧嘛……”   老张睨他:“你这是刚发工资。”   “而且明天得去见布拉迪威龙。”严润鱼补充。   夏春耀突然咦了一声,问段榕怎么电话都没来一个。   “说明人家根本没当回事。”严润鱼想了想,“可能人家没那个意思?”   老张摇摇头:“你们   这群人……simple naive。肯定是顾哲忘记给手机充电了,赌不赌!”   顾东林这才不情不愿地满屋子找手机然后去充电。一开机就遭受了10086的轰炸,二十多通未接电话,短信有五十多条。顾东林咂舌,心想早知道就不该开通来电助手业务。   正想着又是一通电话过来,顾东林接了:“喂?”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才不善地喂了声:“……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顾东林被那么沉重的口气弄得心里发毛,解释道是忘记充电了。   “整个周末没带手机?!你骗谁?”段榕在对面几乎是吼了起来。   顾东林深觉莫名其妙,但是却不像面对韩誉,可以轻轻松松笑出来,还觉得他很可爱。相反的,他觉得很有点烦躁:“……有什么事么?”   对面似乎很气愤,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想要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出口的效果还是很不理想:“你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没事我挂了。”   顾东林关了机往床上一扔,开冰箱拿啤酒:“沸反盈天。”   另外三人各做各的,偷偷从报纸、书、本子背后探出眼睛盯着他。   “睡觉。”他寡淡地把半罐啤酒搁在桌子上。“烦。”   “你居然会烦……”老张摇头叹息。   “他好——烦!我认识他之后,基本上就没自由支配的时间了!明明合同上写着一个星期四十个钟头,我算了一下,远远不止!每天都是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一个电话叫下去看电影,一个电话叫下去打高尔夫,还每天两顿饭!暑假过了一半论文都没、写、过!书也没、念、几、本!如果我还在导师身边会被我师兄暗、杀、掉、的!”   “哟!”夏春耀捧着脸发花痴,“那可是段榕哟!顾老师你说的是真的么!”   “是没有歪曲过的事实,”严润鱼确认,“顾哲多久没有给我们做饭了?这个月每天都在下馆子,吃得都是些什么啊……”然后赶紧拉住顾东林让他坚定,不要被人骗得去。   “以一个基佬的眼光来看……顾哲只是在别扭。”老张举高了报纸,非常平静地叙述,“你以前怎么不觉得他烦?”   “因为以前他很体面很绅士,理解力超群,大可以一手夹雪茄一手举着红酒谈谈哲学……现在居然有脱了衣服发生肢体接触的趋势!与性有关,明白么!非理性,非程序化,不节制,不智虑,完全说不上好坏,连个评判标准都没有,是敏感、猜忌、以偏概全、头脑发热,不是掉眼泪就是嚼舌头,非常不好弄!我花了几乎八年时间才搞定了一个!想起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就脊背生寒!现在让我再去搞定一个男的我有毛病?!”   三个人交换了下意见,认为此事既然已经谈论到不节制不智虑敏感偏见,就基本上死刑了,于是等顾哲安静下来以后,四个人打了局桥牌,结束了愉快并且有些小波澜的周末。   “不打算开个机?”夏春耀偷偷摸摸跟着顾东林进屋,“总觉得段榕好可怜哦……”   “送给你了。”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嘛……”夏春耀七手八脚地坐到床沿,捧着他的手机打开,另外两个人立马在旁边候着,防止顾哲发火。   “五十多条短信!啧啧!我同意让他进门!”   “快念!”   “‘东林,你电话怎么突然断了?’27号……那是前天晚上,凌晨两点十分。‘明天起来给我回个电话,我有点担心,刚才你手机应该断电了’,凌晨两点二十二分……”   “等等!”顾东林一咂摸不太对,“那天晚上我骑自行车回来的,然后中途断了电话,他可能是以为我出事了才一直打……”   三人纷纷指责:“这你可真是太糟糕了,害人家担心一个周末……”   “相当糟糕相当没人性!”   “快去认错快去认错!那可是段榕啊!”   “对不起我错了。”顾东林是很真诚的,这时候立马很有行动力地发了条短信,然后手机响了起来。   顾东林一愣:“哟,顾太太!”然后忙着请安。   “……好贱。”夏春耀往严润鱼身边缩缩,“段榕好可怜啊……”   严润鱼无所适从地张开大长腿,往旁边挪了一步。   “什么?这个时候么?”顾东林看看表,“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说着就出了门。   “唉,看上直男的弯男,每一个都是折翼的天使。”夏春耀摇摇头,满目凄哀。   “我是弯的,纯弯,弯了有一个多月了。”老张冷不丁道,模样精英,口气淡然,“你要是非长腿叔叔不可,三个人也行。”   夏春耀啦啦啦啦啦啦唱着歌走了。      第26章 曲线救国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人可以制住顾哲,那首当其冲的,就是未来的顾太太。   未来的顾太太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是个十分过人的女人。她身材高挑,曲线玲珑,习惯性画一点精致的淡妆,素来把高跟鞋当平底鞋穿,狠起来还能跑个一百米加急。她在城中最繁华的商业街工作,虽然只是占了摩天大楼某一层的一个小隔间,但无论是工作还是人脉,都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处理得仅仅有条,手段堪比一统德意志的俾斯麦,听说最近又要升职。这样的姑娘薪水无疑十分可观,怎么都是白骨精里头的战斗机,成天忙碌非常,与她那位未来的先生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哲大老远看到玻璃窗上有一个侧影,低着头在静静地搅着咖啡,就觉得心底很踏实很平静,还火辣辣的。这天气毕竟是太热了,就算是晚上骑自行车兜风,也有点不大合适。   她大概是刚下班,还穿着衬衫一步裙的正装,与顾哲的T恤牛仔裤比起来,正经非常。但是顾东林从来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距离,一进门,乘她还没回神,给了一个温柔又缠绵的吻。   这才是他喜欢的。他永远不能适应太过激烈的感情,在他看来,这种感情总归带着点不够自信的强迫与控制,太过粗疏。他喜欢不动声色的魅惑,流入四肢百骸的习惯,他很懂这个,所以顾太太醒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经落入天罗地网,至今尤未突出。   只是一个浅浅的轻吻,就让女人神色迷离。   但是毕竟是顾太太,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就丢掉了汤匙:“……上次我是认真的,分手吧,别再联系我了。”   顾东林恍若未闻,取出口袋里的项链系在她的脖颈上,然后眯起眼睛仔细端详。   “我认真的……”女人辩白。   “唔……我也是认真的,看到这条项链很称你,就买了。”顾东林笑一声,就轻轻啄她一下她的鼻尖,很亲昵的,“十年来你起码跟我谈过二十次分手哦。狼来了哦。”   女人微微一歪头,避开了点距离:“我想这次大概能说清楚……”   顾东林自顾自在对面坐下,微微抬了抬下巴,“我是很讲道理的。你大可以试一试说服我。”   女人笑起来。   顾东林从来都是这般优雅地死缠烂打。对着他,她从来没有办法生气。   的确,他们之间经常闹分手,因为两人的距离实   在太过遥远。两人是大学同学,在香港度过了最初平静的两年,然后一个回了大陆,一个去了德国。女人最初等得很心焦,在得知顾东林要去日本读博的消息后,却突然平静下来。顾东林是怎样的人,她是明白的,他跟她不一样,聪明又好学,对在社会上打拼成为一个有钱人大抵没什么兴趣,更倾向于留在学术圈里,把自己修炼成精。所以期许他取得硕士学位直接回来,也只是个梦想。   整整十年。十年里他每年只回国一次,女人回想起来,总是有点为自己的豪赌胆战心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向亲友证明,自己的确有个男朋友,样貌出人,相当聪明,堪称人中祥瑞。她一个人,在这种貌似孤单的缺省里,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闪亮白骨精,可是每每想起,总归有点遗憾。她最好的年岁里,她应该花前月下枕着他的肩膀的年岁里,她一个人,打拼。   所以总是时不时想放弃。   但是顾东林有什么坏,她也确实挑不出来,更可怕的是她一挑出来,他就改得相当飞快,让人直想笑。到现在,他比起当初那个青涩孤僻的少年,实在是有太多长进,假使他不是她的初恋,女人也觉得自己无法抵抗这种魅力。   他很超然地生活在流俗之外。   所以一旦他无比平静无比优雅地在视频对面力挽狂澜,基本说到最后,她都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向顾东林提分手。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   “这次又有什么理由了呢?”他叫了一杯伯爵奶茶,回过头交叉着双手问,温柔又沉醉的。   “你真的爱我么?”女人直捣黄龙,“你从来都不说……”   “我爱你。”顾东林积极主动,大言不惭。“在别人面前我是伊丽莎白·班内特,犀利活泼;但在你这里我永远是简·班内特,温和含蓄。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那你回国之后,来找过我几回?为什么不住到我那儿去?”   顾东林回答得很是审慎:“到了新的环境,很不适应,刚好碰到了小鱼……你还记得严润鱼么?对,比我高一届,和师兄关系挺好的那个。他后来去了哈佛,回来居然还能碰一块儿,就直接跟他们一起住宿舍了,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一些年轻的前辈也在那儿,大家熟悉得快。你明白,当你在爱着什么人的时候,总是更加愿意争取荣誉,不愿意暴露你的软弱不堪。”他随后弯了弯唇角,笑得有些苦涩,“再说,我不是一星期去你那儿一次么?你当是田螺姑娘给你收拾屋子?你总是加班,即使我去了都碰不到人。”   女人呷了口咖啡,感叹道真不爽啊,居然是我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然后又似乎很习惯了,继续推进,“所以因为种种原因既不说又不做,嗯?”   顾东林只是笑,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平平淡淡反戈一击:“我欲火焚身。”   女人笑场。顾东林也笑,笑着笑着要去吻她,女人这次拒绝了。   “我认真的……”她歪着头,“你原来,就是个特别GEEK的家伙,就只知道看书,也不肯把脑袋从书里抬起来一会儿看看周围。你说我怎么会看上你呢?”   顾东林大言不惭:“你让我抬起来了呀。我后来挺热爱生活的,平时也愿意走动,打过百八十样零工,就算出了学校也能养活自己。我最近还买了根钓竿呢,我觉得找个好天气钓鱼挺是个不错的娱乐。”说着还吹了个口哨。   “是,是。可是你一个人去热爱生活了,”女人道,“你这是有什么毛病么?”   顾东林一讶:“……这个问题上上次分手的时候你已经说过了,我也改正了,尽可能出门都带上你,可是你忙得都要预约……要不然,我还可以带你去渐渐段榕韩誉什么的。不热爱生活的人是你啊,皇后娘娘。看我给你打过多少个电话,看,通话记录!”   女人歪了下头。   “我怎么看到全是……咦,段榕?你真得跟他很熟?”她一愣,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一滑,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眼眸深邃,英俊得让人屏息。他穿着一件休闲衫在弹钢琴,灯光暧昧,照片不甚清晰,明显不是海报。   女人登时五味杂陈:“……为什么连壁纸都是段榕!”      第27章 最了解顾哲的人      顾东林一愣:“什么?”然后拿回来看看,只能承认弄巧成拙,“我也不知道,我没注意。应该不是我干的吧?”   说完还很游移地回忆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对,不是我,你可别冤枉了我。   女人气也气不起来,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   女人若有所思的时候总是很可怕的,不需要理智就能用敏感的第五感摸出一条来龙去脉,让一切科学理性集体跪拜。她抢过来拨了一号键,屏幕显示拨出段榕,没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段榕在对面阴森森不说话。   女人也不说话,静静地耗着。女人能跟顾东林耗上十年,当然不会没有耐性。顾东林一直觉得他的女人是个非常深沉的角色,怎么都摸不太明白的感觉,这种时候尤其如是。   段榕却很失态。顾东林其实心里很明白的,段榕的脾气有点暴躁,远不及他表面的风度翩翩春风化雨。他是装出来的。没有一个真正深沉似水的人会如此粗疏地冒进。而一旦他演不好自己的角色,顾东林就觉得他逾矩。每个人一出现在他生命里,他就会给他们以固定的角色,他可以通融地决定升级或降级,标尺在他心里。这看似非常圆融公平,其实残酷得要命。老实说,女人现在也让他觉得逾矩,但是他是愿意宠她的。   段榕没过多久就在那头低问:“不就是一个吻么?至于么?”   虽然不是外放,说得也不甚大声,但现下的手机都有这毛病,听着声儿大。顾东林坐在对面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毛骨悚然,还很有点莫名其妙,愣了一愣。   “喂?”女人瞪了他一眼,说话的声音成熟性感,又公事公办,“请问是段榕段先生么?”   段榕似乎愣了愣,然后简短地嗯了一声:“请问你是……”   女人果断收线,然后把手机一拍,倨傲地盯着顾东林。他们还没谈成功,就意味着她有这个任性的资本。顾东林不会来责备她,也不敢,她很明白。但同时她也模模糊糊明白另一点,就是:这不意味着在他心里自己有多了不得。他给予了她这个权柄,却对更深的东西持一种若有若无的心态。   女人想,如果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她的外子,那就是绝对的隔岸观火。   而这时的顾东林忍不住要乐。他是没什么意愿剖析自己的爱情观的,他对自己非理性部分不太待见。此时此刻他坐在这家咖啡馆里,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女人,女人还跟前几天刚跟他接过吻的男人打了电话,他真觉得这状况特别可喜,颇有点意料之外神来之笔的感觉。他可是从来没有被女人抓到过这种把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用手机……”他低头。   “胡扯!”女人骂人也和她男朋友一样体面,“人家换了你女人的壁纸,换了你女人的快速拨号,你居然不知道!你敢说你不知道?不是你干的就可以了么!还有,你顶着这么张嘴来吻我,成心膈应我,是么,什么居心?!我看你自己也是成心不想处了!”   “喂喂喂讲点道理啊。我们来理理思路。你看,你来跟我谈分手,那就不应该与我在这上头生气啊。你生气就是成心不想分,别说我没有,就是有你也——我是真没有。”顾东林适时打住话头,摸了摸鼻子,“我以为已经看不大出来了嘛……反正就是一次意外,根本没影的事,你要用这个要挟我,我是不答应的。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麻仓优嘛……我跟男人,我图什么呀?”   女人冷笑:“我看你是谁都没问题。要我是你,有个段榕这样条件的男人追,也早就答应了。”   顾东林觉得荒唐,挺不明白这不是他们之间的事儿么,非得扯上个段榕是为哪般。这一慌张起来,本性就暴露了:“我是男人啊,我也是有把基因千秋万代遗留下去的本能的呀!光你的生殖系统就甩他好几条街了,你为他跟我闹什么呀……这要是搁在以前,他要真进我家的门,大概就被我爹揪去浸猪笼了,你慌个什么?”   女人亦是觉得他荒唐,但听了还是不由得大笑,笑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叹息地摇了摇头:“我看哪个浸猪笼,你都无所谓。”   “夫人,我只要跟你好端端处着,就不会去找别人。我真找了,还会这么正大光明设成壁纸等着你来查啊?我这里要不就是处,要不就是不处,处了好好处,清楚明白,脚踩两条船那种脑子不清醒的事,我不会去做。”   “你做了也一定瞒得我好好的。”女人搅着咖啡,“这个我信你。你聪明得要命。”   顾东林不置可否:“我如果做了,就没瞒你的必要了,我的太太。我没那些男人那么有精神,我做不到一心两用滴水不漏同时待两个人好,这福气我还消受不起。”他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很可以了,但不知为何女人跟他之间有巴别塔,沟通很有点困难,不由得拧了拧眉心,换了话题。“我们是来谈内政问题的太太,这个属于外交问题。   外交从属内政,你不愿意,我以后绝不跟他来往。这个问题过——还有别的什么不满?”   顾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我也知道你不会在外头乱来,但是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东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逻辑来解决的。”   “好。”顾东林低头枕在手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了,我很好的,你早点嫁过来吧早点嫁过来吧。”   女人看着他那张脸,然后嗤了一声别过头去,微微勾了勾唇角:“连套房都没有……”   顾东林很是惊讶:“我家可是有宅基地的哦,桑基鱼塘千里良田再加一个长满竹林的山头,嫁过来就是地主婆哦……”   女人白他一眼:“我们都在这里,你老家的地有什么用?难不成一起养鱼养虾去?”   顾东林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太太!房不是你有么?”把女人逗得哭笑不得,直说你该现实一点的。你这样简直像个小白脸。   顾东林很不明白:“小白脸就小白脸啊,反正你的我的都一样。你看,你虽然在外企混得风生水起,但毕竟那是给万恶的资本家打工,是体制外,很不保险的,一旦上了年限没有爬到一定地位,就很糟糕了。我这种男人呢,虽然事业刚起步,但搞学术的多晚都无所谓。提副教授也是一两年的事情,工资虽然不及你,但毕竟福利好,有成体系的腐败,可以提供相当体面的生活。何况我三观很正,从不乱花钱,专心为咱们改善生活,若是嫌弃我不会理财,大不了工资上缴。你嫁个事业有成的资本家,难保他不会乱来,但是嫁给一个学者,那立马就不一样了。”   女人很温柔地看着他。   “我十分感动。”她审慎地说,“也明白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想我真的没有办法跟你再在一起。我怀孕了,不是你的。”      第28章 人间蒸发      顾哲晴天一个霹雳,眼睛都直了。   “东林……”女人推推他。   他良久才眨了眨眼,缓过一口气来。然后低下头:“……你跟我分手完全不是因为我的问题,而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问题!”因为没有特意讨好的温柔,听起来有些嘶哑冷漠。   女人神色复杂,什么感情都有,但唯独没有的就是惭愧:“还是有你的问题的……你是没比过人家,明白么?他是我上司。我上次跟你说了之后,就和他在一起了。”   顾东林嗤了一声,几次想把杯子端起来,都因为抖得太厉害没有成功。他现在满脑子就是那个人家。人家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把他淘汰了。他回头就问服务生要了杯伏特加。女人以前一定会拦着他,今次却只虚虚劝了几句,而顾东林执意要喝。   “我是个苦闷的个体,”他很是苦闷地开始喝酒,“因为你的缘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用我的痛苦来证明些什么。我明明已经都证明给你看了。我给你的是最好的。”   “……不够。”女人看向窗外。   女人想,她要的远远不是做地主婆,有福利,有社会地位,稳定的生活,甚至一个让人安心的丈夫。或许她根本不要这些。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不再是那个思虑深重的白骨精,她回到了过去,那年夏天穿着白裙子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的女孩。那个女孩是天底下最贪心的人,也是天底下最不贪婪的人。她不要那些。   她说出口的那一刻是怀着多恶毒的心,她是知道的。她期待看到他暴怒,看到他发疯,看到他哭,看到他惊惶无措。她甚至在犹豫不定:如果顾东林出手打她,或将一切没有理智的谩骂加诸在她身上,她应不应该还手?还是她依旧会甘之如饴?她知道会的,她很贱,所以在走到这一步还对他抱有期望。但是顾东林似乎没有发觉。他所有的反应在五分钟之内平息,开始喝酒。   他明明有这么多选择,来或真诚或糟糕地表示他的挽留与不舍。但是他选择平静地接受。   她曾经也因了他的缘故,读了不少书。   她知道他说的那句“我是个苦闷的个体”是什么意思。   尼采的后一句话是:“只有酒精可以让人摆脱,与一个更伟大的存在融合在一起。”   与神在一起,然后平静。   他感到了不平,却只会为了自己的平静而平静,他在修   身上实在是太有一套。只要他不动如山,他便万事做极。女人猜测他喝过了酒,就会回去睡一觉,然后这一页就此翻过。也许会有很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挽留,但时间不会太久。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当你在那个位置,他大可以把你宝贝上了天;但是不在了那个位置,他大概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你都不知道爱情里头什么最重要。”女人苦笑。   “垄断!”顾东林把杯子一搁,半醉半醒中精辟定义,“对生殖器官的垄断,对彼此时间的垄断,对对方情绪的垄断……婚姻就是对第一项做出承诺的契约。你事实出轨!”   女人依旧笑:“所以现在你失却了对我的垄断,我在你面前就与妓女一般无二。”   顾东林皱了皱眉头。   女人摇摇头,帮他说了句“逻辑自洽”。   这就是她爱了十年的男人。她不知道这到底是算高情商还是低情商。如果说高,他实在不怎么高明,让她在十年之后,连凑合一辈子的心都惫懒;如果说低,他又如此所向披靡,伪装他也有颗柔软的心。这事情任是谁说出去,都是顾东林他吃亏,女人是说不清的。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连一点错都让她挑不出来。   他把自己摆得那样低。   却同时,高不可攀。   顾东林就这样默默地直接喝死了过去。女人坐在对面看了他许久,看他烦躁多过难过的模样,然后默默把他拖出去丢进车,顺道把他那辆折叠自行车塞后车厢。她又在驾驶位上看了他许久,这个歪倒在副驾驶人事不省的男人,依旧和十年前一样,光是睡颜就让她悸动不已。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凝滞。   她叹了口气:“爱情里最重要的,当然是爱啦,笨蛋。”   顾东林似乎听到了,然后嘟哝了一声,给自己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女人看着他孩子气的刘海发笑,一边发动了汽车,一边给自己壮了壮底气:你还想着嫁给他,做什么呢?   女人把顾东林送到学校,丢给他那些个室友。这一下,三个人全从十四楼跑下来,对着女人诚惶诚恐点头哈腰的。不要说她是全宿舍唯一的太太,她一个女人,加起来的资产比他们一整个宿舍加起来还多,财大气粗那也很值得恭敬啊。老张就看着她的奥迪直流哈喇子。严润鱼搓着手,“顾太太,要不要……上来坐坐,啊?”   老张把眼睛扎女人的胸口,继续流哈喇子   ,道是啊是啊今晚上别回去了,床虽然不够,但是还可以挤一挤嘛。他觉得只要不是跟严润鱼跟他挤,都算是他得便宜,是故非常得意,笑得愈发魅惑。   女人得体地笑了笑,开车要走,却不料被老张夹在腋下的顾东林突然站直了,掰住车窗。女人只感觉扑面一阵酒气,然后一个轻巧得甚至没来得及留下温度的吻,落在唇上。   “亲爱的,帮我带个口信,让他照顾好我最爱的女人。”顾东林认真地看着她,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真醉假醉,“否则我让他连下地狱都求之不得。”   女人面色淡漠地摇上车窗,走了。   她无动于衷地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说出多漂亮的情话呀。   她都快忘了,他在港中文写过的那些情书,传过多少届、伤了多少少女心?   这样的学养,这样的才子。   可见这些年,在自己身上,他是有多惜才。   ……   顾东林被人托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黑色奥迪从林荫大道上滑去。   等车拐过了街角,他才彻底醉倒,不遑多让,任几个人蚂蚁搬家地把他搬到十四楼。   第二天起来,他们的顾哲也找不见了,没有早餐也没有纸条。几个人以为他是去追顾夫人了,结果三天之后,才终于感觉到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点口信很不对头,简直是人间蒸发,这才慌了手脚,考虑要不要报警。      第29章 性待业者      “那天顾老师和师母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啊!”夏春耀跟在严润鱼后踢踏着拖鞋,“师母脸色好糟糕啊!是不是闹分手了啊?顾老师会不会想不开啊!”   “有可能。”老张自己倒着牛奶,“干他们那一行的,每天就是沉思。沉思着沉思着,不是把自己给沉到河里,就是一枪毙了自己——搞政治哲学的都这样,迟早的事,信我。”   严润鱼急得兜圈:“手机也不带,衣服裤子也都在,钱和身份证倒是拿了,理想国的英文版也带走了……应该没事吧?”   老张道不好说:“他就算去死,也会带《理想国》陪葬的,搞政治哲学的都这样,信我。”   “这里放着的一叠《君主论》论文也不见了!”夏春耀眨巴眨巴眼睛。   另两人都舒了口气:“带着马基雅维利……那看来没事。”   顾东林这一走,音信全无,一个半月之后才回来,刚赶上新生入学。人是瘦了一圈,还被太阳晒得脱皮,精神头却很好,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明润得出奇,一看就是去过江南老家,被千里水泽颐养了一番。他放下随身带着一麻袋的虾干,接受三堂会审。   “回老家,帮老头老太太养了一夏天的虾。贵族的生活啊……早起不是在地里看瓜摆弄甘蔗,就是剥几颗无花果塞到嘴里,中午睡觉,下午带着几条狗去钓钓鱼,钓钓龙虾……台风一过,跟政府讨要讨要抚恤金,很好。”   严润鱼与老张对视一眼:“前几天南边闹得沸沸扬扬的农业保险……该不会是你……”   “也没什么,虾儿可是很娇贵的,天气一冷一热都要得病。来一次台风就愁一次。我就代乡里乡亲收集了点签名,整了份意见书给我们那市政府去了。”顾东林笑笑,“我们那边还挺开明,虽然以为我是意见分子,不过还连着请我吃了好几顿好的,就怕我上访。”   老张呵呵一笑:“然后你就弄了个评论,回头就捅到了媒体那儿,搞得风起云涌。”   顾东林笑笑:“正好去启东避风头,还刚好碰到了在那儿调研群体运动的女老师。她还要请我吃饭来着。”   夏春耀麻利地剥了个虾仁,塞到了严润鱼嘴里,“那顾老师疗心伤疗得怎么样?”   顾东林斯文一笑:“我比虾还健壮。”   严润鱼受了春耀小同志的惊吓——他最近经常处于这个状态——目瞪口呆中,只有老张狐疑地哦了一声。   顾东林笑了笑:“她一走,没了安全感,也睡不着,那天晚上就订了机票回家去。我二十岁就脱团,结果弄到快三十岁,突然被打回原型,成了大龄未婚男青年——简直就像一觉醒来还在高三的课桌上倒腾和差化积积化和差。”   这比喻,让一干文科生艺术生毛骨悚然,纷纷抱有强烈的认同。   “没有桑基鱼塘老头老太还有竹林山包,怕是熬不过开头。现在已经好多了。”顾哲深沉地叹了口气,“从此……就是个性待业者了。”   严润鱼颇为严肃地拍拍他:“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大龄未婚男青年,都是性待业者。你可千万想得开啊。”   “想不开些什么呢?我还能怎么样?还不就是这样。”顾东林往沙发上用一窝,眯了眯眼睛。   夏春耀活泼可爱地问,什么是性待业者。老张乘机一拍他的大腿,流连忘返:“就是性成熟之后找不到人滚床单呗……林老的定义。咱们可不是这样。”   夏春耀活泼可爱地蹦到严润鱼腿上建议,再去找个人呗,顾老师条件这样好。“段榕就不错哦。”   老张说“得”:“刚开始还以为怎样呢,顾哲走了之后,可是一条消息都没有过,作为普通朋友也显得生疏。我查着呢。我看这人喜好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是个有钱有势的主,顾哲跟他完全沾不到边嘛。”   “轮得到你们担心?老头老太还让我相亲来着,就是姑娘们觉得我没什么文化。既不学法律,又不学金融,连医生都不是,就是个穷教书的。”顾东林倒摇摇头,“还没这个心,顺其自然吧。我也不想为了她放纵自个儿,没什么意思的。已经被人嫌弃了,何必把自己变得更糟糕呢,人总归要往上看。”说到后面挺自嘲的。   大家赶紧称赞他觉悟还在。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没事人一样回复了寻常的消暑活动,当天下午,就提着孙涵从新疆带回来的冬不拉,在校区最大的草坪边上自编自唱,吸引了不少小孩儿来看,还颇有几个忠实粉丝。他弹冬不拉翻来覆去就一个调,连曲子都算不上,但是贵在神思敏捷,想到哪儿就唱到哪儿,可谓出口成章,跟古时候的说书人似的,在学校论坛上雅号托克曼——Talkman。   他套着牛仔裤T恤衫,在往来的大路上款款而弹,上过他课的知道,这是老神在在一肚子墨水的顾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小牧童,还打算捐他俩个钱。   “有个老头六十八,   有个老婆爱上了他。   两人来到公社登记,   还想生个胖娃娃。   公社社长批评他,   你们简直是不像话,   假如全国人民都像你们这样,   怎么实现四个现代化。   两人躺在被窝里,   说着那悄悄话。   既然政府不同意咱俩的婚事,   我们还是算了吧。   送我一朵玫瑰花,   我要衷心谢谢你,   虽然你长得并不美丽,   我依然爱着你。   我依然爱上了你……”   他唱得尽兴,人也越围越多,就在这时,一辆大巴停在前头,给他遮了一身阴凉,车身上带着无比显眼的“杜蕾斯”喷漆。本来围成一团的人有了松动,纷纷转了头去看那大巴。   “噗!这是什么?!”   “听说是杜蕾斯进校园活动,搞性知识宣讲会什么的……”   “啊……什么跟什么呀?!太夸张了吧!”   “听说要走遍全国的大学呢,还请了韩誉做的代言人……”   顾东林听着小姑娘的对话,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不怀好意的英俊面庞,不由得失笑,抬头往大巴上看了一眼。车窗贴纸从外面看是全黑的,看不出里头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上了某人的目光。于是停手,比了个拇指。   韩誉配杜蕾斯,好,极好。   不久保安赶来,与司机商量了会儿,把车开到体育馆去了,大概要在那边搞起。小孩们的眼球大多被大明星吸引走,汹汹涌涌而来,汹汹涌涌而去,顾东林没了听众,也不打算孤芳自赏,低下头收拾东西,打算走人。   就在这时候,一双精致的皮鞋出现在视野里。顾哲顺着裤管、皮带、时尚的条纹T恤往上瞧,瞧到一副大墨镜。   “好久不见。”   段榕客客气气地说。      第30章 第一金龟      顾东林亦是很客气地笑笑,不说话,像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怎么,一个多月不见,还沦落到出来卖唱?”段榕摘下了眼镜,笑咪咪地看他整理东西,明明是不怎么客气的话,却说得相当温柔相当亲近。   顾东林不以为意地笑笑,“怎么,段先生还想不想签我?”   段榕嘴边的弧度变大,流露出估量的神色。   顾东林闷笑着摆了摆手:“开个玩笑。我现在也没有花钱的人,省得很。”说着,思量起喝他的酒水,很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去附近的咖啡馆里喝一杯。段榕推辞道还有事,两人便不再多说,客气地道了别。只是刚好顺路,顾东林走在前面,一直听到背后镇定自若的脚步声,直到体育馆才消失不见。   体育馆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小孩儿,保安难得非常吃力地才能维持住秩序。段榕大概是看着韩誉去了。搞半公益的活动,本来就是因了正面形象,如果在学校里出了什么差池,对名声的坏影响恐怕是变本加厉。   顾东林想起韩誉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但没有什么心情跟小孩挤,所以看了一眼就走。走到体育馆的拐角处,正好遇到了在启东一起调研过的同系女老师。此女跟他简直是同病相怜,在德国的时候就在朋友圈里听说过,后来也一起东渡日本,只是一直没见过面。结果运气很好,还来同一所大学应聘,说起来一阵唏嘘。   她年纪比他还大一些,可生就身材娇小,一张娃娃脸,齐肩短发加黑框眼镜,怎么看也就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加之说话不紧不慢拖着长调,总感觉像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儿,特别招男生的喜欢,而且连女生也嫉妒不起来。顾东林也是个显年轻的模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简直就像校园朋克歌手与他的纯情小女友什么的。   这时候她便用撒娇般的腔调叫住了他:“顾哲!”   顾哲“哟”了一声:“美人啊美人。”   女老师捂嘴笑:“晚上不是有个‘校园歌手大赛’么,上头通知说,反正杜蕾斯已经砸了钱,搞得那么火,那索性每个系出个老师一起热闹热闹。刚才他们商量了一下,说你去最合适了。”   顾哲又是哟了一声:“谁出的馊主意?保准是老张吧!别信他,法院派来的间谍。”   “你上次聚餐都没去!”女老师埋怨着甩出筹码,“这种事情,教授副教授肯定不愿意去,就把这事儿摊在我们年轻讲师头上,你可得将功折罪。”   顾哲学严润鱼,一连串的行行行:“怪不得你乐得做坏人。咱们系讲师……除了小鱼,不就是我跟你么,他还带班去军训了。我去走一遭行,别的什么就不夸海口了……哎,这让小的们看到可怎么办,毁形象啊,希望他们别来。”   女老师还是捂嘴,小孩儿一样的:“我已经在人人上通知了,小孩反响很热烈,都说要来观摩哲王K歌!现在已经贯穿一气,说你这样的,一定是唱意大利歌剧。”   顾东林笑得肚子疼,女老师拍拍他的肩,“……对了,顾哲周六有空么?我和我先生想请你吃个饭。我一个人跑到启东去,我先生还挺生气,后来听说半路遇上顾哲,很想谢谢你的。”   顾东林垮了脸,神经兮兮地凑过去:“别是我们俩的事儿……被你先生抓住了吧!”   女老师连称他不正经,说说笑笑走到宿舍门口分了手。到了晚上,顾东林连身衣服也没换,就大摇大摆进了大讲堂,在后头备着。他也知道,这事儿就是出来被小的调戏,他平常正儿八经讲讲哲学,讲讲神学,还西装革履的,小孩儿都对他比较有窥探欲。   果然,一到后台,就被一圈参与准备工作的小孩儿围上:“顾老师,你那《猫》准备的怎么样?”   顾东林正直道什么猫。   “他们都说你要唱意大利歌剧《猫》里的选段……”小孩儿眨眨眼,“《猫》是什么?”   顾东林严肃道,胡扯,我要唱个新潮的。那什么,断点。   小孩儿愣激动,上上下下打量他说对嘛对嘛,这打扮就应该唱点新潮的,断点好歹新千年以后的歌了。“老师你别怕,我们底下都串通好了,喊了不少自己人,你一上去,保准全场最火!”   老张闲来没事在后台流连,这时候正好走到他身边。顾东林一拍他的肩:“看,我们政治学系的学生,搞宫廷政治,很有一套。”   老张说你唱那个跑调不说,歌词还乱串,到时候千万把持住,别把不健康的统统兜出来,丢脸丢到别的系去。顾东林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敷衍着诶诶诶,你还真当回事儿啊。   说这话的时候,前台已经开始了,十个小年轻开始第一轮演唱,下头的观众风风火火齐尖叫,不仅灯光很炫,居然还有很令人泪目的舞美。顾东林不禁狐疑:“这排场有点大呀。虽然咱们这讲堂是砸了不少钱,硬件设施很完备,可你们这次搞出来的舞台效果,那也太专业吧。”   一小孩儿说,那是,这个比赛是捆绑下午的宣讲会,买一送一,都由杜蕾斯资助的。不过之前倒没说要搞得这么大。是今天下午的时候,他们合作的娱乐公司突然派了人过来弄舞台,连带底下坐着的评委嘉宾都很大牌,韩誉也坐在下头打分呢。说完一脸花痴。   顾东林哟了一声,觉得挺可乐,还想看看那家伙,结果走到幕后往外一张望,眼睛立马被闪瞎了,一米之外都分不清是人是狗。   几个小孩儿第一轮唱完,就被刷下去了两个,然后就中途插老师上。毕竟是临时通知,又是个学生活动,派人来的系不多。不过只要来了,必定是年轻名嘴,很快,老师们就抢尽学生的风头,搞成了院系争斗。   等顾东林上台,政治系的刁滑就立马表露无遗——全场沸腾。      第31章 段王爷救场      顾东林从年前来学校之后,因了“正直的外表、呆萌的脱衣”,在学校论坛爆红,其八卦一直在BBS久居不下。而且他教过400人的大课,明明讲的是西政史,到期末,火爆程度却可以和生殖健康课有得一拼,坊间评价:“那种不动声色的孤高严谨居然让人觉察到一种禁欲的性感”,立马冲入学校金龟榜前三,多有几个女生非他不嫁。   穿着西装的主持人顺从命意,一上来就逮着他调戏:“顾老师,对于同学们这么热烈的掌声,你有什么想说的?”   顾东林接过话筒,审慎地试了试音,“虽然因为教务科的缘故,不能给你们每个人都4.0,但是可以保证喊得响的人都不会下1.0。”   大讲堂装修的相当华丽,看台还分上下两层,这时候尖叫被扩音材料一反射,振聋发聩。一帮小花痴在二楼看台还组了个拉拉队,举了个LSD灯牌,其他小孩儿在底下山呼万岁,颇有大牌气场。   顾东林就在这时候望见了评委席上的韩誉。那家伙原本一脸无聊,看到他之后眼睛一瞪再一眯,一脸“我要耍坏弄死你嘿嘿”的表情,笑得露出一颗虎牙。顾东林忍不住就要笑,引得底下的小花痴狂呼冰山开裂祥瑞御免。   主持人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假惺惺地咳嗽两声:“我想同学们最为关心的还是另一个问题,请老师一定要如实回答——老师结婚了么?”   顾东林怎么都想不到小孩儿居然会如此直接,很有点诧异,灯光与尖叫一混杂,多少有点不太好意思了。他背过身去整理了一下快要抽搐的面部神经,然后回身镇定道:“I am available。”   主持人一脸深情:“各位女士们,顾老师仍旧单身!”   小孩都快疯了,一时间同声传译,陛下是可得到的!   陛下吃不住了,赶紧命人开音乐入正题,还忽悠大家一起唱,好把他自己的声音掩盖下去。他听的歌都很老,喜欢的也没几首,平常又不练嗓子,还被灯光照得眼花……一切的一切加起来,导致他唱到高潮才终于千辛万苦千里迢遥地找到了调子。   却不巧,这是首失恋情歌,顾哲一找到感觉,想起方才大庭广众下承认自己处于available状态,不由得很是唏嘘,一时间情深深几许,都有点恍惚了。   这一恍惚,就把心里话唱了出来,于是歌词不动声色地自己溜了出去:“我吻过你的脸,你的手放在他的双肩……”   后台老张喷出一口水:“怕的就是这个!”   于是一首好端端的情歌硬是被唱成了3P,外系的连哗然都赶不上,已经开始狂笑,评委席上的韩誉还笑得前仰后合,一头银发夸张得要命。顾东林表面不动如山,内里却臊得厉害,硬着头皮唱完,却因为心神不宁又唱错了好几回,把3P一路贯彻到底,人家以为陛下故意搞怪,谁知道他回到后台的时候还头晕懵懂的。   “斯文扫地啊,本性暴露啦。”老张摇摇头,“啧啧,猎奇体位啊。”   顾哲连声叹气:“早知道,还不如去弹冬不拉……”   倒是有不少小姑娘在一旁吃吃地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顾东林心想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抬腿想走,小姑娘却说等等嘛,还没打分呢,老师也有晋级赛的,下一轮还自由组队呢。他们顾老师心伤不答,却也不走了,站在老张身边故作高深,偷偷刷人人,发觉女老师那儿相当热闹,围绕自己在开茶话会。   结果一轮打分下来,居然没被刷下去,得分还高的离谱,老张登时觉得有猫腻:“果然是政治系的,啊?贿赂了啊?就你那音准,啊,还自造词!”   顾东林连声唉唉,说太给面子了,等会儿还要唱,要不直接弃权吧……一帮自家小孩登时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顾东林又是连声唉唉,问那个自由组队什么意思,老张恩哼一声,说你这样子的,也就我能拯救你了。顾东林自然是没话说,连连夸他有义气:“那我们唱拯救?”   老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狂暴道“拯你妹”:“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埋伏在电厂门口?当心被理工科的弄死。别拖我一起丢人!”然后蓦然发现,顾哲因为会唱的歌比较少,基本上每一首的歌词都被他改得相当不堪。《拯救》就被改编成一个残破的机器人在雨夜天靠洛伦茨力与电厂看门人做着殊死搏斗最后终于成功充上电的猎奇故事,不得不佩服某人狂悍的想象力。   两人在后台为了唱什么歌急得要搔头,在我爱台妹和邓丽君之间实在达不成一丁点共识,差点拔刀相向。老张素来争不过他,这时非常下流地说那你一个人折腾吧,飘然转身,等着顾哲乖乖下跪跟他台妹去。结果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温柔得体的低沉男声:“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做搭档。”   顾东林久旱逢甘霖,“邓丽君?”   “随你。”段榕微微一笑,“她的   歌可以钢伴的。”说着看看台上一角摆着的钢琴。   于是,老张身后一阵风凉,人去楼空。   顾东林在这种时候,非常坦率地依赖段榕:“有你,我都不用上了。”   段榕笑笑:“不能喧宾夺主,我给你做和声。”   他嘟哝还得唱,就选了首最拿手的《我只在乎你》,表示女神的歌曲绝对不敢改歌词,老张在旁边轻声骂将你这傻×。段榕倒是笑得春风得意,跟他讲了些舞台上要注意的事项,还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   虽然顾东林觉得他小题大做,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听话,一上去就倚在钢琴那边装忧郁装情深,装得还不太像。不过比起讲台上那番不可一世的冷淡模样,已经感情过剩了,台下纷纷表示要倒吸气才能表达他们的惊讶。   当然,更显眼的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钢伴。灯光一打,十里八乡都能看到那悄然下垂的弯弯眼睫,线条流利的英挺面廓,还有属于东方人的那管笔挺却不夸张的鼻梁。段榕还在外头套了件半正式的白西装,既不沉闷,又很低调,光是坐在钢琴凳上,就已经把八卦的导向从顾东林的喜好吸引到这位大帅哥的身份上去了。      第32章 个中高手      段榕特别吩咐不要开背景音乐,所以从第一个琴音起,全场都是他在把握节奏和基调,一首老歌在那纤长的手指下,能弹得翻出花来,既不沉闷,又不古板,却依旧是历尽岁月的款款情深,偶尔扫个眼风,能把人活生生腻死。更别提跟在顾东林那明显缺乏训练的唱腔后的和声,闭着眼睛一句“我只在乎你”绵绵密密,悠悠怅怅,带着一点忧郁的鼻音,跟着钢琴一路飘摇到心尖子上,一听就是专业得了不得。   那些灯光师也统统是他的班底,知道这种时候只要一束大光照在两人身上,就万事大吉。底下一群小孩儿原本还在那里尖叫,感染这种“两人世界之外其余一切都是浮云”的气氛,发花痴都不好意思了,都傻乎乎在那边摇荧光棒。因为都是杜蕾斯赞助的,所以形状和广告语看着虽然不太体面,却非常有冲击力。   唱到最后钢伴一落,顾东林以为完了,舒了口气回过头去,朝他感激一笑。想不到段榕还没完,摘了话筒站起来,在全场寂静中慢悠悠压着拍走到他身边,顾自轻唱着结尾:“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没有钢伴,没有顾东林拖后腿,整个会场都是他温柔磁性的歌声,简直要一片片倾上天上去。   底下的小孩哪里见过这阵仗:他们哲王背过身静静等着大帅哥,而大帅哥深情款款地唱着情歌走向他,一双深邃的眼仿佛承受不了情人令人崩溃的美丽,微微眯缝起来……这是好莱坞拍童话电影么?登时一致改了口风,也不顾什么院系斗争,两层会场里都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尖叫的小孩,到处回荡着“在一起”“在一起”的狂热呐喊,差点没失控。   老张在后头一拍大腿:“怕的就是这个!高手啊!”   顾东林本来也是个中高手,只是隐退多年,再加之段榕一打响指灯光乱来,稀里糊涂就被牵走了。当晚的校园大赛就这样提前高潮,顾东林自然又是高分晋级,只是后来出场的时候明显浑身不自在,而且又没有大帅哥助阵,跑调忘词无感情干哼哼,输得一败涂地。人人上留言无数,都是诸如傲娇、冰山此类。底下狂呼娘娘何在,快来救驾,顾东林不得已比了个中指:“统统挂掉!”于是留言一气从傲娇变成了病娇,很是不给面子。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后来韩誉在上头蹦跶的时候都没他火。 只是很可惜,很火的顾哲没看到那一幕,一轰下台就被新任娘娘拉了出去,塞进跑车里三堂会审。   刚接受完万众朝圣的段娘娘明显心情不好,搭着方向盘哪有台上那个风情万种的模样,整一皮笑肉不笑的太监总管,正准备“一丈红”。   “顾老师?”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漏出三个字。   顾老师兴头冲冲地唉了一声。   段娘娘冷笑:“瞒得真是滴水不漏。”   顾老师一脸正直:“我瞒你什么了么?你可别冤枉我啊。”   娘娘直视着前方,散发出震慑人心的哀怨气场:“平心而论我待你怎样?可是我连你干什么、住哪里,统统都不知道,一关机都不知道哪里去找人。反正我不来找你,你也从来不会找我。”   顾哲想起老张的话,微微一笑,但是却没打算跟他争论谁找谁的问题。他很热情地侧转过身:“对不起,可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啊。你没告诉我你不知道些什么,我虽然知道那些什么但是我未必刚好知道你不知道那些什么,所以我就没有办法告诉你你刚好不知道的那些什么——你不知道些什么?”   娘娘愣了三秒钟,果断冲进了陷阱,一敲方向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些什么我又怎么问你我不知道的那些什么!”   “Exactly!”顾哲惊讶于他的敏捷思维,被瞪了一眼赶紧推出两手“OK”、“OK”,微微一笑靠在副驾驶上,“所以我们两个都没有错嘛,相互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段爷气场瞬间黑暗化。   顾东林懒洋洋地交叠起修长的双腿: “姓名,顾东林。   性别,男。   生于江南,游学各地。   年龄,适婚。   婚姻状况,未婚……”   段爷面色稍霁:“这是在故意暗示我什么?”   “暗示这个词已经包含了故意的概念,这是病句。”顾东林提醒,“而且我以为性别男就已经可以打消这种故意了。”   段爷阴森道你继续。   “职业,大学讲师。   住址,无产阶级。   暂住地,国家机密。   生日,国家机密。   QQ,只用MSN。   MSN,请付费。   爱好,请付费。   喜欢的人,修昔底德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色诺芬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托马斯阿奎那圣奥古斯丁阿尔法拉比……”   段爷杀气腾腾。   顾哲微微一缩:“我才念到教父时代……我靠这些人吃饭谢谢。你还有什么想知道又不知道的么?”   段爷瞥头。   顾东林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找我去吃夜宵……”   段榕冷冰冰笑了   两声,扭过头死死盯着他。他没有什么兴趣跟他对眼儿,歪了下头,伸手去开车门。就听到哒得一声,车门都锁了起来。   顾东林愣了愣,任命地缩回来系上安全带:“牛肉面。”   段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依旧不开门也不动。他的车停在学校的交叉路口,头顶的路灯坏了,一片林荫大道风林簌簌,周围一片寂静。   “……那女人是谁?”   顾东林一叉手,“国家机密。”   “那天在银座干什么?”   顾东林呵呵两声:“无可奉告。”   “为什么缺钱?”   “六月份来去美国的机票因为官僚体系互相踢皮球所以一直没报销下来……然后八月份才告诉我,我已经把卡刷爆了。”   “……前段日子去哪里了?”   “国家机密……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段榕抿了抿性感的嘴唇,从刘海后头紧紧捉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你觉得……关于牛肉面的事情还有的商量么?”      第33章 一人一票      段榕杀气腾腾地一踩油门,报复性地把带他去吃黑松露。期间,顾东林非常委婉地向他解释了讲师、副教授和教授之间的区别,因为段榕觉得讲师一听就是个非常无望的职业,还不如跳槽到他公司包装一下做艺人。他一脸平静道,前期投入一辆布拉迪威龙的价钱,就保准他可以小红一把。   “在中国要红还不容易,就是怎么个红法……在这儿直接脱光明天也能火遍大江南北。”顾东林在阴森的、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你敢”的目光中优雅地擦擦嘴,委婉地嘱咐他,如果他执意要包装自己也可以,直接把车钥匙给了就行。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新浪加V。”   段榕嘴角抽搐。   “我还关注了你。”顾东林终于想起来有件事可以邀功。   段榕皮笑肉不笑:“ 真巧,我刚刚关注了我的现任是2B。”   “太巧了,我刚上过我的前任是极品。”顾东林说完一愣,然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段先生在对面放下被切得千刀万剐的牛排,往后一仰笑得云淡风清,带着总算回血一次的轻松。   如果他知道,顾东林是因为前女友的现任是个V的缘故,才上赶子搞了个V的话,恐怕还要更抽搐。   “我的职业没什么不好。“顾东林解释,“按照大英帝国的勋级,讲师是CMG,副教授是KCMG,教授是KCMG。”   段榕点头,表示他可以继续废话。   “CMG,Call me God;KCMG,Kindly call me God。”   段榕哭笑不得:“KCMG?”   “God calls me God。”顾东林眼睛发亮。   段榕摇摇头。   “艺人中有很少能火到四十岁。而四十岁的教授学术生涯才刚刚开始。”   段榕道你想这么远干什么,那时候你早就已经腰缠万贯。   顾东林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得高妙。“我想我必须坦诚一点……”   段榕在他眉飞色舞的神情下紧张起来。   “我已经快奔四了。”   段榕当场又被秒了一次,血槽清得一干二净。那丰富多彩浓墨重彩的表情,让顾东林打算有组织有纪律地嘲笑他一辈子。   要不是后来他上洗手间的时候,那厮儿居然翻他钱包找出身份证,否则,恐怕段先生的血槽要清老长一段时间。   不过自然又是顾哲有理:“二十八离三十也快了,那不就是奔四么……什么都可以说奔,然后出了事加个快字嘛……”   段榕眼刀闪闪:“一句真话都没有。”   顾哲笑而不语,心说彼此彼此。   段榕那天晚上送他回学校,顾东林虽然万般不喜,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没告诉他宿舍楼是那一幢。下车的时候,他推门不动,想起来车门锁上了,正想拨开,段榕却突然背后伸手,一把撑上车窗,一手捂住他的眼睛。顾东林没有防备,整个人都被死死压上了车门。   男人的呼吸很急切,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就不信了……”   他穿着的T恤很单薄,感觉到男人呼出的热气让狭小的空间升温,以及那湿润的嘴唇,似乎在皮肤上若有若无地擦过。顾东林很有些失格而怒,背后的压迫感让他无所适从。   他不喜欢无所适从。   段榕就这样制了他好一会儿,后来在顾东林打算跟他动手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开了门,靠在驾驶座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道了晚安,只是眼神很深,还有些凶。而顾东林沉着脸没有什么表情,只在转身的时候皱了皱眉。   晚上回去的时候宿舍里几个人都疯魔了,顾东林只不理,于是落实了傲娇、冰山的传言。几个人忙着打趣他,可是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严润鱼终于觉得不太对劲,长手长脚跟个废弃机器人似的跟在他身后:“顾哲,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顾东林只道出去吃了夜宵。   老张哎呦一声:“夜宵怎么样?”   顾东林淡淡地一挑嘴角:“太油。”   三人集体为段爷默哀。   “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顾东林叹息着摇头。   夏春耀活泼可爱道那挺好的呀,很有安全感。   “别说了别说了……顾哲是那券。”老张把小孩推进卧室关上门,让他早早睡觉。   “他好像都不明白什么是一人一票的简单民主……”顾东林继续摇头。   夏春耀捶着门问什么是一人一票,老张发飙:“还不睡?!一人一票的简单民主当然是顾哲一人,顾哲一票!现在的大人小孩儿都是怎么了!”   顾东林很是欣慰地朝他一举杯,很有哥们好的意思。   后来几天段榕都没有找过他,只是星期六早上发了条短信,让他准备一下,去市郊马场骑马。   顾东林收到短信的时候没理他,顾自出门去了熟悉的书吧。在那里坐到吃过午饭,段榕打电话过来,说可以下来了。   “不去。”顾东林懒洋洋扣着蓝牙。   段榕沉默了一会儿:“本来你今天还要来我这上班的。”   顾东林笑说你开了我吧,随即报了个地名:“来不来?”   段榕在对面不说话。   “星期天出门做户外运动,星期六有别的安排。”顾东林翻了页书,“明天骑马。”   说着直接把线给掐了。   过了会儿到了时间,顾东林问老板借了床毛毯,直接在藤椅上睡起午觉来。醒来的时候段榕正在给他盖毛毯。   顾东林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醒了一醒:“里头有书也有CD,头顶的盒子里是CD机,耳机问老板要——老板,来两人份的酸味皮斯克。”   段榕一直没有说话。等酒上来的时候,顾东林推给他一杯,“Ouebranta品种的葡萄,一杯糖浆,两个蛋清四个青柠檬汁,加一杯冰块,打出泡沫来加几滴苦味酒和一小撮肉桂。试试看,和法国的干邑、意大利的Grappa绝对不一样。”   段榕看看外头的车,又看看酒杯,最后还是啜了一口。   “怎么样?”   段榕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神情却放松很多。      第34章 谢三公子      “秘鲁烧酒。那时候西班牙在拉美殖民,因为黑奴的缘故建了许多葡萄园,威胁到了母国的葡萄酒产业,所以立法,不准拉美殖民地输出葡萄酒。欧洲最好的葡萄都去做了葡萄酒,留下葡萄籽和葡萄皮去蒸馏出烧酒,拉美的烧酒却不一样。这是最好的葡萄做的。”   顾东林说完,带上眼镜继续看书。段榕在对面枯坐了一会儿,起身去里头逛了逛。这是个外头看起来很普通的店面,只有临街的一面阳光充足,放着几把皮椅子和圆书桌。里头是暗黄的灯光、马赛克玻璃屏风、印象派的壁画、装在镜框中的老报纸。书吧尽头是一个老头,擦着锃亮可见人影的酒杯,黄铜酒甑放在他手边,空气里有一股陈年纸片特有的味道。段榕回来的时候挑了几张CD,还挑了本以色列人写的言情小说,老老实实正襟危坐,透过玻璃的阳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安静的温暖。   而顾东林则捧着一本泛黄的《帝国的政治体系》,面前摆着、《控制官僚》、《驯化君主》等等一看就毛骨悚然的书,彪悍得令人不可直视,于是从纸页后头尽管多看了段榕两眼。只是段榕很快就哈欠连天地睡着了。   等段榕起来,顾东林手边换成了旅游杂志,还捧着一本讲乐理的大部头。看他没醒全,他捡起从他身上滑下来的毛毯,赶紧拍了拍送回去给那老板。回来的时候段榕在翻那本书: “你看这个做什么?”   顾东林比了个嘘。段榕笑,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你看这个做什么。   一笔字倒是很遒劲,一看就是适合给人家签名的。   -有兴趣。   -这算是有共同语言了?   顾东林不再写了。他对什么都很有兴趣,他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充实自己,了解除人之外的事物总是给他带来乐趣。每遇上一个人,就像开了一扇新的门。但是当段榕把耳机摘下来戴他耳朵上,那不知名的乐手唱起轻缓的歌时,他觉得这也解释不清,于是解释不解释也没什么关系。   出门的时候,段榕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种气氛中不可自拔,连晚餐的去处都用了疑问句。他是这么说的:“晚上公司有个小宴会,一起去?”说着看看表。   “有约了。”顾东林抱歉地一笑。   段榕血槽又空,看着他懒懒散散地夹着本书汇进人流里,连追都忘了。幸亏他走了不久就回过头来:“一起?”   段榕明显很想说不,但是顾东林眼看就要走了,这才勉强跟上。   约他的是上次那个女老师和她的先生,在一家普通的茶餐厅里。正是饭店,不大的餐厅里人都坐满了,几个人领了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段榕多看了女人几眼,女人也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捂嘴笑了起来。   “我朋友。音乐制作人,一起过来蹭饭。”顾东林这么介绍,然后指着姑娘说,“我们系花,搞环境政治的。这位是……”   顾东林站起来与他用力握了握手,“还要引荐。”   女老师笑微微:“我先生。”   顾东林忙道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我久仰才是,顾哲师门如此显赫……”男人谦逊。   “MFA很忙吧?听你夫人说,每天晚上都忙到半夜才回家。”   “我们这种肯定没有大学里那么轻松,很羡慕啊。”   顾东林回头向段榕介绍了一下:“宋先生在外交部工作,刚从日内瓦回来。”   段榕也大大方方地与他握了手,又不自觉多看了男人几眼。这一眼倒是看出了端倪。比如说,他和顾东林的坐姿简直一模一样,连臀部离背椅的距离都是算计好的。大概是他盯着顾东林的屁股看了太久,女人笑了笑,眼睛偷偷发亮:“顾哲一开始也是学外交的——你是段榕段先生么?我很喜欢你写的歌!”   段榕总算避免了一晚上的尴尬,但是脸色还是有那么点不自在。如果你和一个女人在小声八卦娱乐圈里的八卦,还因为要开车不得不喝果汁,而你旁边的人端着洋酒在和一个准外交官八卦中南海的八卦……   基本上后者的八卦,每一个丢出来都可以毁掉三观。   中途段榕去洗手间接电话,男人切着水果,突然低下声:“顾先生,最近有人匿名向上头提供了一份……跟重庆有关的秘密名单。”   顾东林一愣,然后从对方内敛的表情上看出了点端倪:“我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对两种模式的评价。”   女老师也很狐疑:“顾哲回国才半年时间。”   “可能……”男人顶了顶眼镜,“金教授也在里头。”   顾东林停顿了半晌,叹了口气:“我老师一直说,我若是做出什么事来,是因为我是他学生的缘故;我若是做不出什么事来,也是因为我是他学生的缘故。怪不得最近老师说,他想要把那个国际交流论坛的会长职务辞去,还说可能要回大陆——名单里头有没有金陵谢三公子?”   男人点了点头。   顾东林修长的手指一扣餐桌,“晓得了。这真是殃及池鱼,连我这种小罗罗都……”   “谢三公子是……”男人有些不解。   女老师捧着脸说哎呀忘记告诉你了:“谢   三公子是顾哲的师兄。两人关系很好。”   “原来是这样!”男人恍然大悟,甚至有些激动了,“真是想不到……顾哲真是真人不露相!不过不用担心,应该没什么大事,传到我们这里就表示风头大概过去了。何况谢三公子毕竟是谢三公子,光凭一份匿名名单……”   顾东林笑起来,说你这么说MFA可真是,男人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顾东林冷静道:“别说我们不是左派,就算是,也不能动。老底子毕竟是左派撑起来的,若是真把名单上的人都处理了,那是自掘坟墓,上头肯定也明白。而且师兄跟……跟那人的女儿谈过恋爱,后来没成,那人一直很可惜……我师兄又明言放弃从政,站队也站得很小心,照这样看来,实在没什么理由动他。”      第35章 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听到好一阵惊讶:“谢三公子和……”   顾东林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原本他念完伊顿,是直接去牛津贝利奥尔。但是有一阵子突然回国,呆过一段时间,就是那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谢老爷子不知怎么,说谢家人不能忘本,硬是抽空把他送到军部去了,这人一走,茶就凉……后来就黄了,姑娘还挺嫉恨。他大概那时候心情也挺郁卒,英国也没去,大陆也不想呆,就去投了我老师。谢老爷子现在还后悔着呢。不过也好,如果真成了,他想逍遥都不可能。”   男人连声道想不到:“现在上面搞得都是女婿政治。凭谢三公子的身份,如果当年定下来,再过二十年,说不准就是……”   段榕打了电话回来,顾东林让了座,不置可否。三人也都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话题就这么了结。一顿饭吃完,顾东林自然无比感激,出门的时候,落在后头与男人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又聊了一些彼此熟识的人,就这样算是又多了一点人脉。男人还不动声色地邀他向谢三公子问个好。   顾东林笑:“我会回去问问他。两会之前他一定要回国,否则也实在太说不过去,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说是这样说,回去的路上,顾东林还是不自觉想着那份秘密名单,任何被有关部门盯上的人都会是这一个心情,总觉得回国的决定,说不准是个错误。他回国完全是因了顾太太的意思,但是现在,他已经没了太太。以他的条件,拿美国绿卡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要说定居,德国可能更可心一些,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觉得其实并不那么安全。他离火盆虽然不那么近,可是他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来防止被烫伤。他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可惜知道得有点太多。   段榕自然不知道他在纠结些什么,只是讶然于他的安静与正经,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顾东林咬着食指关节,一点都没有察觉。   “明天去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顾东林在他问第三遍的时候才叹了口气:“去,怎么不去?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段榕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安慰他:“我是那个俱乐部的VIP。”   顾东林依旧皱着眉头。   “可以给你办个副卡,你想什么过去就什么时候过去。”   但是不论他怎么说,顾东林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   样,下车的时候连晚安都忘了说,还绊了一跤。段榕若有所思,扒着方向盘突然喂了一声。“你住这一幢?”   顾东林魂不守舍地回头:“没,后头那幢14楼……”   段榕了然于胸地点点头,关上车门走了。   顾东林回去就给他师兄发了封电邮。两人之间有时差,一般都不打电话。   第二天精神头稍微好一点,一早就翻出条稍显紧身的运动马裤,把衬衫扎进里面,又翻出压箱底的高帮靴穿上。夏春耀刚好买了一袋砂糖橘回来,看到他,活泼可爱地凑过来:“好帅好帅!”   顾东林懒洋洋说那是,然后浑水摸鱼地把橘子往裤袋里装。   本来那马裤也不怎么夸张,他腿又长,穿着倒有种十九世纪旧贵族的范儿。但是两边塞满了橘子之后,就就真的是上肥下瘦的标准马裤了。只是顾哲一本正经,以至于夏春耀也搞不清楚这好不好笑。   “老师老师你能不能教我烧饭做菜啊?”小孩儿晃着小尾巴跟他走近厨房。   “做什么?”   小孩儿羞涩:“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得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胡扯。”顾东林嗤了一声,“一,如果小鱼会因为胃的问题爱上什么人,那早八百年就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了,轮不上你;二,如果非得因为胃的问题才能爱上什么人,我只能一辈子自恋。不要玷污美食的技艺,生活本身就是目的而非手段。”   夏春耀瞪着眼睛:“老师你怎么能这样!你把我的橘子全拿走了!”   “……把围裙系好。”老师云淡风轻,“先从煎荷包蛋开始。”   下楼的时候没看到布拉迪,倒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直到段榕按了按喇叭,顾东林才游移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却在坐到一半的时候发觉那里有人。他淡定地说了声抱歉,自觉往后走,那人倒是很殷勤地走出来:“你坐前头吧!”   顾东林扳着车门打量了他一番,心想最近怎么老遇到小孩儿。小男孩子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一水的白,嫩得像剥了皮的白煮蛋,因了夏天特别有穿透力的阳光,还能看到太阳穴上青青的血管。脸蛋小小的,还没巴掌大,大眼睛长睫毛特别红润的嘴唇简直是标配,小身板在一件大领口的T恤衫下,显出纤弱可怜的线条。   “我叫黄显。你是顾先生吧?”小孩儿不像看上   去那么阴柔,相反还挺开朗的,很热情地与他打招呼。顾东林很喜欢小孩儿,看到他心情也一亮,平日里大概会伸手去摸摸他的头,现在则挺温和地笑笑道了你好,然后坐进后头。   段榕带来的人,他可不敢随便摸头。   段榕见他来,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开车。顾东林心里还在盘算那份名单,动不动就上邮箱去查有没有回信,一路上倒是黄显在忙着调节气氛。小男孩子明明过了变声期,声音却还是很清澈可爱,叽叽喳喳与段榕说着片场里的事情,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位置外头,直往段榕右手上挂。段榕亦是说说笑笑,倒是顾东林一直沉默着,思绪拉回来的时候不禁狐疑,这么挂着还怎么换挡……   开车路有些远,顾东林思虑过重,在过桥的时候没有wifi,不由得叹了口大气。前头两个人正在讲笑话,被他突如其来的烦躁打断,都是一静。段榕依旧没说什么,闭了嘴认真开起车来,倒是黄显回头,挺难过地看了他一眼:“顾先生……是觉得很烦么?那我们不说话了。”说着乖乖坐回去。   顾东林一愣,莫名其妙,只好去和段榕搭话:“那什么……还要开多久?”   段榕淡淡问:“那什么?”   顾东林摸摸鼻子:“还要开多久?”   段榕不说话,倒是黄显轻声问他,纸巾放在哪来。段榕腾出手把暗格打开。   顾东林看这不对嘛,阴阳怪气的,张口想问XX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但是一时间突然脑子短路:“那什么……你叫什么来着?突然想不起来了……”   小孩儿这下子纸巾也不拿了,光顾着把嘴张成个小圆圈。   后视镜则当场结冰。      第36章 调戏韩誉      顾东林这下也没意思了,闭了嘴低头赶紧查联系人,哦,段榕,段榕……下次别忘了。   段榕自然是更不愿意理睬他了,进了马场都不和他说一句话。顾东林看他明摆着要给自己脸色看,思来想去更觉莫名其妙,只是有点心虚,加之还没有师兄来给他吃定心丸,两边一叠加,只觉得这个周末过得真凄惨。   那边厢黄显看到马怕得要死,段榕扶他上马,小孩儿伏在马背上吓得脸色都白,段榕只好也跳上了马背,从头指点到脚。顾东林一个人无趣,看他们的模样,大概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直接让马场的工作人员挑了匹好马,又选了顶GPA的头盔,还没等人家摆好上马的木架子,就利落地踩着马镫上去了,跑得飞似的,拦都拦不住。   黄显窝在段榕怀里,满心享受着段榕周到的照顾,心里暗道顾东林也不过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嘛,好打发得很。结果后头说着说着没声了,一回头,段榕拗着马鞭表情狰狞,有种快要白日飞升的错觉。   而那人早就不知道撒丫子跑哪儿去了……   黄显难得寻了时机单独陪大老板一早上,之后也陪得胆战心惊。   段榕选的马场,地皮自然很客观,绿荫流水,很有皇家园林的感觉。顾东林疯跑了好几圈,总算心里轻松了些,就这时候,突然找到了乐子——韩誉这家伙正气急败坏地想要上马,看到他来,登时没事人一样把头盔一摘,往旁边一坐,表示本大爷惬意得很。可惜那马不知为何,总伸长脖子要去啃他的头发。顾东林即使再想礼貌待人,也架不住这阵势,有组织有纪律地嘲笑了他好一会儿。   “你也来这儿玩儿啊?”   韩誉嗤了一声:“要不是因为我要拍戏,谁请你来?”   顾东林大言不惭道谢谢了,把马拴在一边的树上,倚着树干剥橘子吃。   他们跑得离工作区有点远,一看韩誉那个气喘吁吁的模样,就知道渴得厉害。顾东林似笑非笑,也不说给他吃,韩誉也就梗着脖子不说话。   吃够了顾东林说诶,你不跑了么?韩誉任凭马嚼着自己的头发,不说话。   顾东林实在憋不住了,说走走走我教你,韩誉依旧不动弹,还高贵冷艳道谁要你教。   “你不会压根上不去吧?”顾东林若有所思。   韩誉被踩到痛脚,跳起来炸了毛,扒着马背就使劲往上蹭马镫。顾东林咋咋称奇:“你有一米八五吧,啊?一米八五啊……”   韩誉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牵马要走。顾东林忙道行了行了,上来吧,双手搭在身前蹲下身。   这回轮到韩誉惊讶:“你干嘛?”   “废话那么多,走回去得走多久?上来。”   韩誉良心发现了一下,盯着他系进裤腰里的白衬衫:“……我很重。”   顾东林觉得韩誉顶着一张高像素的脸说着这样的话,简直要可爱得出人命了,只挑着眼梢望着他。韩誉不知怎么心里一咯噔,火气直往上窜:“那你趴得平一点,你这样我踩不稳!”   顾东林笑骂,“手!我搬你上去。”   韩誉嘟哝着你行不行啊,不过他使唤惯人,没做多少心理建设,就试探着抬腿踩在他手里。顾东林看着斯文,手掌也小得和女人似的,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骨肉停匀,拢在一起抬着自己的马靴,韩誉看着都觉得自己脚丫大得离谱。   “把那只脚搁在马镫上,然后再把这条腿迈过去……快呀,你想我这么一直跪着?”   韩誉说那我上了啊,我上了啊,我真上了啊,保持着让顾东林抱他脚丫子的动作,老半天才终于踩上去,那一瞬顾东林还真有点吃不消,跟死尸一样沉。幸亏也只有一瞬。   然后某人因为用力过猛,很英勇地往另一边栽去……   顾东林看看事情不好,紧急关头把他这边的马镫解出来,让他无所挂碍地栽了个彻底,然后看看没事,呼噜呼噜他那头毛,“继续。”   “别弄!”韩誉像只被挤到悬崖边上的大狮子,护着脑袋无处可逃,“这发型设计好几万呢!”   顾东林咂舌,好几万啊,呼噜得更加沉雄有力。   等韩誉脸色一沉,顾东林立马沉得比他还厉害:“怎么回事!上个马都不会!还当是玩儿啊!拍戏拍不拍了,啊!”   韩誉蔫了吧唧稀里糊涂又被他搬了几次,几次三番之后终于能在马上正襟危坐,一时间天高地远,很有成就感。顾东林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摸出两个橘子来:“给。”   韩誉闹了个大红脸。从小给他送礼的人多了去了,名车豪宅美人,什么都有,还都很战战兢兢看他收不收。倒是没人这么正儿八经送俩橘子的,一时很激动,不声不响地伸手来接。但是激动了就手滑,两个橘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去了。   韩誉低头看看顾东林,顾东林低头看看橘子。然后慢慢从裤兜里又摸出两个来,剥了,放到自己嘴里。   “掉地上的,你吃。”顾东林扭头,跳上自己的马撒欢儿跑了。   韩誉在后头恨得牙痒痒,心想刚才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就该掐吧死他。   只可惜,即使那货一路上都在自己眼前瞎显摆马术,韩誉也没够着那货一丝一毫,倒被套了不说话。他现在正在转向期,刚接手了个知名导演的商业大片,说出来很值得人抖三抖。但顾东林就有本事剥着橘子嗯哼两声:“那谁啊?拍过什么呀?……你能快点么?就这样还演大侠……回去赶不上饭点了。”   两个人一路损着回到工作区,都顾不上和段榕他们打招呼的,在楼梯上还得掐巴几句。黄显挺诧异的,连说想不到他们关系那么好。黄显和韩誉在一个剧组里,两人都不会骑马,所以才被带来开小灶。   在二楼吃露天烧烤的时候,顾东林坐段榕对面,觉得浑身冷飕飕的。期间依旧没有收到邮件,倒接到了电话。一看来显,人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攀到栏杆边上。   对面熟悉的男声一派世家气度,那叫一个温良恭俭让:“东林,现在方便么?”   “方便!”   方便,谢源就不客气地说了整整一个钟头,有事没事。      第37章 顾哲眼里的段先生      谢源先是安慰了一番他可怜的师弟,把那名单的来龙去脉道清楚说明白,最后以一连串nonsense结尾。顾哲吃了定心丸,长嘘一口气,表示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大大咧咧说想要跑回国外去。   这下谢源就火了:“你接受总人口TOP0.01%最顶尖的教育,成为知识分子中TOP0.01%既不左又不右脑子清醒熟知政治生活的学者,你每个月领着国家的津贴,在最繁华的核心区有个居高临下的二十坪精装办公室……这就是为了让你跑到国外去过平静的乡绅生活么?你用你的才识,为养育你的文明培养了多少立法者?最好的人在最好的时候都去Q大挖石头搬木头了,你难道就不该正确地引导他们、防止被国内外居心叵测的反动势力忽悠?你作为五千年文明存亡继绝的精英循环中的一份子,你的责任感在哪里?你生在一个儒家社会里,难道就仅仅停留在修身齐家的维度,治国平天下的维度呢?你走出了洞穴,难道就要把剩下的人都留在里头,眼睁睁看着他们向现代性的深渊中冲去?你低头看看,五千万蚁族、两亿五千万农民工,没房没钱,还每个月交个人所得税供养你上学,你这么一走了之,对得起他们么!”   顾东林碰到师兄也只有冷汗津津的份,支支吾吾说我这个……我这个作为总人口TOP0.01%最顶尖的精英分子,也还跟人挤一套公寓呢——他们还不给我报销飞机票。我在这个问题上,跟那三亿同胞血肉相连。   谢源嗯哼一声说没事,昨天他们还跟我说哪个部委正在分房……记不起来了,等会问问,给你编进事业体制里,3500一坪,你备着点钱。顾东林大言不惭说太贵,买不起,等1500一坪了再说。谢源说你还能攒十个月工资啊?顾东林说嗨,我们那搞法律的捞一次人大概那个价,问他借借。   两个人光明正大腐败完,继续谈房价,谢源道这也不是不可解。顾东林说当然能解,不能解也得解,否则要三亿同胞怎么办?抓几个炒房的进去嘛,立竿见影。谢源笑说抓也要有名头,这么暴力可太不体面了。顾东林冷静道,这不是玩遮遮掩掩的时候:“从法理上把整个房地产商阶层非法化嘛,一劳永逸。”   谢源大笑,说这个狠啊,不过人家地方还都跟着你一起干哦?   顾东林更狠,连连称尾大不掉尾大不掉:“帝国的逻辑层面上分三层,center,region,local。前两层都比较稳定,不稳定的是中间一层,两千年,贵族制度被搞定了,精英循环被搞定了,就是这一层一直找不到合理的逻辑,一管就死,一死就放,一放就活,一活就乱。我看现在就是活乱。地方利益集团,呵呵,把region这一层直接从行政区划上拿掉,让你们再去地方去。我们从商鞅变法以来就一心一意玩儿中央集权官僚体系,不玩嵌套那玩意儿的,现在这是反了天了。”   谢源莞尔,说这些方案的确已经被提出来在上头进行讨论,再过几年,度过平稳交接期,都有可能会去实施。   然后话锋一转,又嘱咐他要多努力,以后二十年是过渡期,主要重点是摆在国际层面,如果越过了二十年这个坎,稳住第一,就要开始大刀阔斧改革:“那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不过你必须要准备好,首先要有东西拿得出手,二是要有可以拿去的人。不过有我在一天,总会有人听你说话——最近在干什么?念了些什么书?”   顾东林想想自己还在跑马,立马又是冷汗津津,答不出话来。谢源叹气,说你这个人,是很有才子气的,我家老头当初看到你,就知道这是江南凤凰材啊。不过这个对你来说,好,也不好。你想想魏晋那批人就明白了。有才气,要清逸,就不愿意管浊事,立马就被架空实权,何况你还不弄权,就是治学。治学要成大家,没一个不吃苦的,钱钟书什么的,一个个眼睛都读得不能看了,你想想你近视才几度?那还是打刀打出来的。在日本,学术氛围相当好,我也不怎么担心你,果然一回国就懒散掉了。你给我把筋骨抽得紧一点,多关心关心时事,疏通几条人脉,到时候我拉你一把,面上也有光。   顾东林有点不服,说你眼睛还不近视呢,而且我这个打刀,还是为了给你做奶妈。谢源立马硬气说你这不够厚道,我那时候失恋。   顾东林跟谢源那是十多年的交情,亲兄弟一样的,当年裤衩还穿一条,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一提到这茬,就坦白和姑娘分手了。但也不大好意思说是怀着孕跟人跑了,只说十年之痒,突然不来电。毕竟他师兄人仗义,手段又称得上通天,到时候把那两口子整的不太好看,那就不是上我的前任是极品的问题了。   谢源还埋怨了他几句,说你这不齐家,无以立业啊,家族血脉不畅,到时候成不了强宗豪右。然后出主意说你要真找不到人,正巧,我家老头又在给我从下面选妃呢,你从里头挑一个?   顾东林说你先成家再说,否则你金陵谢氏断了血脉,乌衣巷口都只有寻常燕,被人笑了去。   谢源但笑不语,只推脱自己感情生活很丰富,但是一直把握不太好。   顾东林忙说对对对我也把握不大好。   谢源很有兴趣,撺掇他老实交代。顾东林那也不瞒,说我这倒有一个,追得比较紧,娱乐圈的。   谢源说那感情好啊,艺人嘛,漂亮!Oh——Sexy lady!   顾东林拧了拧鼻梁,说师兄啊,这是个男的。   谢源连声说这没问题,这不是问题,主要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顾东林握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段榕正优雅利落地切着牛排,五官分明,线条硬朗:“漂亮是说不上的……长得比较帅,坚毅冷峻。”   谢源明显比较扫兴,说凑合凑合吧,就让他别出去抛头露面了,影响不好。   顾东林说师兄啊,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想收他,是他想收我。   谢源哟了一声,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静了半响,然后仔细盘问起他是什么人。   顾东林是这么形容段榕的:知名音乐制作人,百度百科上说挺有才的,我在他家的时候,就看他喝点小酒,诶,就能在钢琴上一气呵成作出曲子来,哇,很陶醉的,像是要成仙了。   然后加上一句,我是听不出好坏。   “激情的动物,浪漫派,起点还是比较高的。”谢源下定义,然后问他家室怎么样,师承何处。   顾东林思考了半天,说家世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还不错,否则凭自己三十岁要混到这种地步,没什么可能。师承……好像是在新加坡一个天主教会学校念的本科,学乐理的,前几天说起来,说硕士念了十年没毕业,毕业论文懒得写。   “天主教会学校,”谢源思考,“伦理的动物。”   顾东林又转过头盯着段榕:“我看着也不太像。他不信教,也不谈神,书柜上也没见着尼马伦理学……今天约了我出门,还随身带了个小男孩儿,诶,长得倒挺好,我刚摸了一把,现在手指头上还粉腻粉腻的。这会儿那小男孩儿正在桌子底下摸他大腿呢……”   顾东林歪着头,正好可以看到白色小圆桌底下的风景。段榕意识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指了指手表,让他回来吃饭,顾东林忙着看底下,哪儿顾得上他:“现在的小孩儿啊,也不念书,小小年纪就跑出来演戏,还得摸三十岁老男人的大腿。说是十八岁,我看怕是还没成年。你想想我们十八岁,啊,那还在做和差化积积化和差……啧啧,我操摸到生殖器了!师兄,不行啊,我们太失败了……我们居然把国民教育搞成这样!教育的投入实在是太少,小孩儿那么多,即使是要教出几个像样的布尔乔亚,也都不够啊,更别提精英教育了。”   谢源提醒他你要注意了:“儿童之所以受摧残,大多是因为与之交媾者是个意志薄弱的性无能。”   顾东林嗯哼着转过身,“这个你放心,他经常把裤头撑得挺结实。我见过好几回,当做没看着。”   谢源问其他呢,比如说经济条件。   顾东林说经济条件是没话说,好像还是那个公司的大股东,住湖畔别墅,成天开辆布拉迪威龙,还从来不上两百码。今天为了带小孩儿,换成凯迪拉克了。   谢源沉默了一会儿:“你得原谅他。富人的快感就在于炫富。人就是这样,你有我没有,所以我很爽。他跟你又不一样。他毕竟只上过天主教大学,还十年没毕业,你让他不炫富,炫什么去呀?而且他在炫耀的时候,绝对是很真诚、很坦率的。他是真的觉得有钱很好,所以才给你看,希望以此来打动你,引诱你,他才不是惺惺作态。他的智识就停留在布尔乔亚这个等级嘛,没办法再上去了,上去了也就是个寡头,你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顾东林说唉,我已经很习惯了,我只是比较纠结他老是开四十码。   谢源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真在追你啊?   顾东林说可不是,我本来还不确定,后来他跟我说,他关注了我的现任是2B,我想这大概就八九不离十了。他总是喜欢搞一言堂,诶,很牛逼的。      第38章 出了事找老公      说完之后,很坦率地把他跟段榕的事和谢源说了个遍。与一般恋爱叙述中粉红色、软绵绵的气氛有着很大区别,顾哲用上了诸如视淫过程、性本能、阻抗、歇斯底里病患等精神学术语,让段先生的迷狂像是被剥去了橡胶的铜线,很是赤裸无力。   谢源听完后审判说,这人不怎么样。既不正义,又不智虑,还丝毫不知节制,以至于唯一的勇敢的美德都堕落成了鲁莽。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好像脑子不清楚。   顾东林说是啊,虽然人帅多金,浪漫有才,那也就是个有钱的、激情的、放荡的、无聊的、苦闷却不自知的布尔乔亚嘛。不过做朋友是很好的。   谢源疑惑:诶,不对,我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你的朋友,还说得过去。你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你的朋友,那就太汪洋恣肆了。你在提到他的时候,很缺乏作为友人的温良恭俭让,你分明把他摆在情人的维度上,然后对其进行深度的挑剔。一般朋友如果轻浮一点,反而会被认为很可爱呢,比如说我。   顾东林思考了一下:“唔……他太富有进攻性和征服欲,把我被理智压抑的动物性本能全给激发了出来。我完全没办法对他温良恭俭让。他让我相信这世界上有种爱叫pretend to be,目的是上了床之后狠狠扔掉,以享受精神上的优越感,以至于让我简直想拷贝一下,在此之前就全盘还给他。”   谢源道Hold住Hold住,你修圣人之学,持中庸之道,就一定要温良恭俭让,不要让一个有钱的、激情的、放荡的、无聊的、苦闷却不自知的布尔乔亚毁掉你的修行。作为一个体面人,玩什么都不能玩感情,他脑子不清楚你不能被他带坏。你要原谅他,即使在正常情形下,性冲动也很受高级精神活动的驾驭,何况他很有可能有性无能。   顾东林闷闷道我不是没被人爱过,也不是穷途末路的羊,他老把我当simple naive的灰姑娘,以为给点小恩小惠那就可以建立不对等的人身依附关系……ridiculous!他还跟我签契约!我家姑娘那待我才叫真的好,是不是,你当年那才叫让我真的见世面,是不是?他这么直来直去,根本不加修饰,一副十拿九稳肆无忌惮的模样,我还真要谢谢他了。   谢源道一定Hold住,爱情的快感就在于,明明两个人身份、地位、样貌、才能、德行……一切的一切都完全不相称,但居然可以在一起。大家都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因为她除了让王子喜欢上她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没有了嘛。爱情就是这样子不讲道理的。而且最奇妙的就是,明明爱上一个不怎么好的人,你也被麻痹得很爽。总之,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段榕……段榕的心思还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了,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他当自己是王子你是灰姑娘,你就是灰姑娘了?你是哲学王!搁以前,那说起来就是太学五经博士。我再把你往同中书门下一塞,随便做个什么幕僚,那直接就是殿前跑马,参知政事——搞顶层设计,是不是?你跟京城草台班子的老板怄什么气啊。他混到头,历史上有迹可循也就是个李广利,贡献了李夫人那直接就萎了,是不是。你不能跟他计较太多。   顾东林说,也有可能是吕不韦,不过毕竟还是气长。“唉,唉,我也就是被他弄得不甘心嘛……老被别人看成一个可以随便玩弄的对象,我即使再高风亮节,那也老想去嫖一嫖他,从一个看不起你的人身上得到荣誉的快感。”   谢源说你这就不对了。你这种心态就是犹豫,而犹豫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两个月时间不算短。时间就是生命,你都愿意分给他一部分生命,事情就绝对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了。我太了解你了,你不愿意维持的关系绝对撑不过两个小时,那就索性任其自然吧。   顾东林嘀咕,他毕竟让我的生活质量又往前大大迈进了一大步。我虽然很节制,但并不表示我的灵魂中就没有贪婪虚伪的部分。唉,我真是爱死他的跑车和别墅了。   “你往好的一面想嘛。我看你们两个从开始到现在就是四个字——莫名其妙。要不是……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段榕?哦,要不是段榕一直如此鲁莽地冒进,我想你们大概早就成陌路了。一定要有个人主动。” 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就要学会统治和被统治,而且是更自然地统治与被统治。”   顾东林说我处理不好。我原本以为我是理性的那个,他是激情的那个,全然应该由我来控制,但是后来发觉感情这玩意儿,好像不是理性主导的事务,power and right的分配很成问题。我没有办法了。我总是觉得热乎乎,还觉得自己很渺小。   谢源莞尔,说你学了十多年政治,核心事务就是权力的获得、保持、增长、削弱和丧失,你要对付一个完全没有受过思维训练的、还处于使用各式各样直接且暴力手段的野蛮人,难道会完全没有办法?你要更自然地统治,就不能跟他一起富有进攻性,政治是魅惑,驯化,圈养。他毕竟是个有钱、有社会地位、有社会资本的布尔乔亚,你把他变成一个更好的人,那也是对社会的一种推进。而且你还可以让他代替城外葡萄园的五十个劳动力。   顾东林思考了一会儿。   “你是说……走争权夺位这一路直接就是错的?”   谢源说Exactly。你们之间可以有不平等,但是你要让他知道,这不是身份地位的不平等,而是家长制的差序逻辑,是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本身不是一个权力与权利体系,而是责任与义务体系。他这么想控制你,你就让他明白,夫为妻纲在本质上,并不是以夫为天,而是出了事找老公。他要做你家家长,就得为你办实事,就得白天做牛做马,晚上做种牛种马,屁股上还盖个你家的戳。但是他本身是不懂这一套的,他不懂伦理,也不生活在一个伦理社会,他心中没有神,更没有审慎这个地上的神,他身边都是一群勤勉平淡衰颓空虚平庸的布尔乔亚,时刻想爬上他的床。所以你必须要给他建立一整套身体政治体系,从他的生活习惯中灌输家长制的逻辑,灌输道德与正义。就拿那个小孩儿来说,你绝不是要杜绝小三,哭啊挠啊上吊啊什么的,你是要从根本上把小三这个概念从他的头脑里杀死,以至于他想起来就形成思维定势,觉得这是浪荡、愚蠢、下流、不体面的,自身形成抗体。诸如此类。必须要让他信你的这一套,要在价值上有绝对的发言权,其他的大可以让让他,给他以ruling的错觉。这才是真正的控制,明白?而他现在的爱情给你提供了一种非常好的手段,一种强力的工具。但鉴于爱情在本质上自我且自由,是朝三暮四,是动物的激情,所以你要最后达到伦理上的飞跃,就必须跟他达成婚姻的契约。   顾东林思考:“师兄,这不对啊。出了事找老公……你不觉得这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为什么我是被摆在一个女性的地位上呢?按照你这么推导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生肛门性交这样的惨剧呀。啧啧,以前总觉得天经地义,现在想想,要有个什么人……非得把他的那玩意儿塞到你体内去,还黏糊糊湿漉漉的,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我们对女人都做了些什么!”   谢源道,不会不会,放心,纯正的男同志一般都是互相手淫,相信我。顾东林狐疑,问难道你当年跟底下进贡的漂亮男人,就互相撸管而已?谢源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办了。但是这是两种情况,不能同日而语。   顾东林又说不对啊,你不能帮着别人把我   整成弯的。我这自己还想不明白呢。   谢源道旁观者清嘛,你们一个是冷漠的专家,一个是毫无廉耻的好色之徒,必须有人点拨点拨。你驯化他的时候,完全可以不表态,让一切糊里糊涂,暧昧这个状态就是派这个用场的。反正一时半会儿又脱不开身,你就乘这机会试试看,他若是能变得好一些,那当然最好;他若是还是这幅样子,那就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虽然过程会比较困难,但是一旦革命成功,大可以高枕无忧——夫为妻纲夫为妻纲,出了事找老公嘛。我就没你这个福气,要不然也找个有钱的布尔乔亚,让他来纲上一纲,好做甩手掌柜。   顾东林心说我这是听到了什么,搓搓手,说驯化这个事,好些年没干过,怕是手生。而且一看到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想打他一顿,更别说还带着个拖油瓶。   谢源无所谓道:“你真是手生了。他带个小三出来晃荡,不是在表达敌意,而是在表达对惩罚的要求。一言以蔽之——贱得骨头发痒。明白?”   顾东林又回头看了段榕一眼。   “Punishment?”   “Punishment.”   话音刚落,手机直接没电了。      第39章 真相总是残忍的      顾哲这才晃晃悠悠回去,神清气爽。   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差不多吃得见底了,围在一起商量什么,韩誉看他回来还颇有点气恼,觉得他忒大牌,忒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谁呀,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一个钟头,开玩笑啊你?”小孩儿自然不敢说话,只朝他为难地笑笑,段榕亦是不声不响,脸上很是寡淡。   顾东林刚脱离了组织上的危险,又打了一个钟头的口水仗,胃口极好,坐在那里做他的肉食者。他晓得他师兄也是一家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何况谢源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搞不定——别说搞不定,那叫一个空白——信他者,是大傻。他觉得段榕带个小孩儿,说不准是很真诚的,所以也不搭话,安安静静吃自己的。   韩誉时间排得太紧太忙,没来得及看剧本,小孩儿叽叽喳喳复述给他听。这电影是韩誉的银屏处女作,演一个大侠,黄显则出演一个跑龙套的贵游子弟,年纪轻轻闯荡江湖,也不知天高地厚,遇上韩誉在酒肆里跟一群浪人对打,就起了匡扶正义之心。后来韩誉自然是打赢了,但酒肆老板要让赔钱,黄显就拿出一锭黄金拍在桌子上,然后自然与韩誉成了江湖兄弟,之后遇上英雄美人设计陷害揭露惊天阴谋……大抵如此。   他说了老半天,顾东林都一声不吭的,即使是个局外人,但也毕竟坐在同一桌上,散发出来的纯正无视实在很让人郁卒。韩誉看不过去,直接屈起食指在他面前敲两下,“你这是怎么回事?接了个电话倒成闷葫芦了?”   “我听着呢。“顾东林轻飘飘地说。   韩誉寻着他了,偏喜欢与他过不去,硬要他说刚才小孩儿说什么了,说什么了。顾东林轻飘飘瞟了他一眼:“古中国是银本位。”   “什么?”   “就是说寻常人家不会把黄金作为通用货币,寻常店家也不会买黄金的帐。即使要结算清偿,也需要专门的钱庄票号才能鉴定黄金的品相。更重要的是,一锭银子的购买力比一锭金子要高。”顾东林一脸魂游天外,“还要我继续说么?”   韩誉正在烤肉,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紧上贡到他盘里。   顾东林笑。   他要是愿意,一定可以把气氛破坏殆尽。更何况他跟谢源通完电话后,前所未有地发觉自己与他们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生活是需要共识的,谢源跟他师出一门十年交情,虽然在苏格拉底问题上简直要弄死彼此,到柏拉图就要动手,在亚里士多德都免不了要互相撕扯下体面的外衣往对方脸上吐口水,但至少到基督教托马斯主义,那绝对是哥俩好。但他和段榕的共识,除了哪家餐厅比较好吃之外,就是跑车被堵在路上的时候一齐骂骂娘,骂娘还谈不上积极正面。他和谢源打电话的时候才有做回自己的感觉,在段榕面前,简直像是穿越而去另一个世界。   这么想着,他觉得,还是别去招惹了。他的确太犹豫,给了段榕“available”的错觉。他原本就不应该在乎段榕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低贱也好,没钱也好,工作没前途也好,他什么看法并不重要,他甚至都没有尊重过自己的生活,又有什么权力指手画脚。而且,自己需要他真正的爱重么?他需要花时间去等待那爱重到来的那一天么?顾东林觉得就算他真的愿意给,那也一定不怎么好。   顾东林不太相信爱情所带来的快感,何况是爱上一个不怎么好的人。不好,又怎么幸福?   他虽然对爱情不擅长,但说到底,还是有标准的。那标准不高,但偏偏段榕达不到。   许多人都达不到。   这样下来就没了与他们玩闹的兴致,其余三人就算再兴头冲冲,对着一块彬彬有礼的冰块也热乎不起来,吃完饭就打算打道回府。结果这打道回府又出了问题,韩誉也开了车出来,四个人两部车,怎么个坐法?   顾东林自然是回学校,韩誉和黄显要回片场,而段榕则没有表态。顾东林对跟他出则同车、入则同席有了突如其来的排斥,不过这排斥达不到用两条腿走回去这种程度,所以保持沉默。看起来段榕也刚好挺不乐意。   这时候,韩誉在指尖转着车钥匙,吹了个口哨:“刚好要进城一趟,要不我送他回去?怎么样?顾、老、师?”   段榕的脸当场就黑了。那一黑黑得相当彻底,以至于当顾东林干脆利落钻进韩誉车里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什么更糟糕的词来形容他的脸色。   很快,两部车就分道扬镳。出人意料的,韩誉开车居然四平八稳,让顾东林很是诧异。他挺高兴地朝他道了谢,后者虽然狐疑他怎么这么快就多云转晴,但免不了鼻孔朝天,大大出气。顾东林更是觉得他有趣。韩誉在他心里就是棵长歪了的歪脖子树,坏倒是不坏,人高马大就像匹草泥马。   这样的韩誉在看到段榕拐进另一条道上之后,突然正儿八经十分严肃地对他说:“段榕待你挺好的。”   顾东林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韩誉在后视镜里打量着他的脸色:“他那套别墅,都没带人去过。”   顾东林忍不住笑出声:“上次还在那里开了派对,你做说客也有点水平吧!”   韩誉啧了一声,说不是那样的,是没有带情人回去过。   顾东林笑而不语。   韩誉乘着红绿灯,仔仔细细张望了他好几回,继而舒了口气瘫倒在驾驶座上。正当顾东林要阻止他继续做说客的时候,他轻轻松松道:“不过他也没那么喜欢你,这倒是真的。他就是这样,越难到手越起劲,一到手就立马不要了,挺……挺花心的。”说完嘀咕说,你也就是腰很细而已。   顾东林失笑:“真对不起哦,只有腰很细。”   韩誉烦躁地耙着头发:“你气冲我来做什么,又不是我说的!我跟你直说了吧,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那次之后,段榕就说该冷一冷你了,两个星期没跟你联系。结果你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把他活活给气的……这算是他情场上最大的败绩了。刚才那个小孩,就是他现在的伴儿,圈里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现在这样,是在嫉恨着你呢。你要是真跟了他,保准有苦头吃。”   顾东林简直要笑死了。   韩誉皱着眉头,很不解地斜他一眼,“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有点数。他现在还在兴头上……他说他还没有把过大学老师,大概兴头过去也就差不多了。”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大相信的样子。   顾东林嗯哼一声,说我倒不知道文凭还有这个用处,说完转过头笑吟吟地对韩誉说:“谢谢你。”   韩誉又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然后过了一会儿,不自在地问,“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饭?”说的时候双目直视前方,一派正直。   顾东林就不明白了,说你们这俩兄弟这是怎么了,是要活生生气死你们姥姥么?嘴上一个“不”字就丢了过去。   韩誉一抖,瞪大眼睛凶猛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就吃个饭么!段榕可以,我怎么就不行?”   顾东林有感其威猛,从善如流道“那好”,韩誉又开始死作:“你怎么又答应了?!”   顾东林直接回身掐吧死他。   下车的时候顾东林问他,是因为腰很细么?   韩誉   嗤了一声,说粗得跟水桶一样,却红着脸不再看他了,不单不看他,连路都不看,最后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   顾东林看他为了面子不动声色,面孔上却齐齐整整印着一道红印,默默地拍了一张照片。   韩誉跟他表哥完全不一样,段榕总是很优雅地扮演着完美情人的角色,殊无纰漏,韩誉就不行了,办个事太肉,讲笑话不逗,吃起酒来没个够,自己想起来都害羞。顾东林倒觉得他坦率又可爱,很愿意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讲娱乐圈里的事,天王巨星就很涕泪横流地向他倒了一大堆苦水,追根究底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虽然我是个天王巨星人又帅又有钱基本上不用看谁的脸色发发脾气也无所谓但是我还是很累很忙很可怜孤单寂寞冷。   顾东林挑眉。   韩誉一拍桌,说你就没个表示?   顾东林干脆利落道:“不。”   韩誉震惊了,被塞到车里的时候还瞠目结舌:“为什么段榕可以我就不可以?”   顾东林打着方向盘敷衍:“段榕也不行。”   韩誉一脸无错:“你明明……”   “捅破了都一个下场,”顾东林淡定道,“他比你精得多。”   “……可我跟他不一样!他要戕害你,我会保护你的!而且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放你一马的!”   顾东林一咧嘴,“这可要谢谢你咯。”   韩誉又要发飙,非得他说出个理由来。   “按照你的说法,你现在有伴儿么?”   韩誉指天发誓,自己现在绝对是单身,然后加上一句:跟段榕不一样,他从来不脚踏两只船。   “没人要的男人我要来做什么?”顾东林轻笑,悠闲地开了左方向灯。   “我……我有!我有的是人!”   “那就没的说了。”顾东林淡定地把车拐进学区。      第40章 欲盖弥彰      韩誉在副驾驶上颠巴,说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云云,顾东林头疼得要命,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段榕,让他找个人等在宿舍楼下,待会儿把他宝贝弟弟和他的车一齐弄走。韩誉在副驾驶上狂吼,你为什么不要我?你凭什么不要我?你是眼睛瞎了么?   顾东林也不回答,只淡定笑:“你奈我何?你无可奈何。”   韩誉大声嚷嚷说我要干死你操死你。   顾东林赶紧把电话挂了,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韩誉:“小小年纪一张嘴怎么这么不干净?粗野!缺乏涵养!太不体面了!每一句话都十足可恶,以至于挑不出哪一个更惹人厌!”   韩誉被如此文绉绉的训斥弄得矮上一截,不禁缩了缩脖子,模样居然有些可怜了,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他醉醺醺地耷拉着脑袋,半晌才说,是啊,你很好啊,所以才喜欢你。你不会因为我有钱,爬的高,就……就想从我这里捞什么好处。   顾东林这时候已经停稳了车,听闻他的话,忍不住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们这些人……你告诉你哥去,咱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大学老师。”这次韩誉没喊发型很贵了,倒是突然伸手,把他狠狠圈了过去。他手长脚长,又是突然袭击,顾东林被他拽出个抛物线,等意识过来,那张高像素的脸已经无尽放大,以至于直接贴他脸上了。韩誉还一脸迷糊:“你……你亲我?”   顾东林这一下撞得眼歪嘴斜,头晕眼花地钻出车外。等到他们公司的人来了,两边确认过身份,才让人把韩誉接走。韩誉走的时候,他盯着手机若有所思。这次,段榕没接他电话,是转到了Matthew那儿。   上楼的时候没带钥匙,敲门没人应,打电话问了问,一个跟法院的人一道去吃自助,吃到一半又去捞人了;另一个还在军训,回不来。他晃晃悠悠下楼,就碰上春耀累死累活地在等电梯。   “你成天这么筋疲力尽,到底是在干什么啊?”顾东林不解。   小孩儿挎着个小包,一副死相:“老师……学画画很辛苦的!这可是个体力活!每天要把布抻到板子上拉平,狠狠定订书针;要背画框,还要省吃饭钱买颜料……上学期我整整轻了三十多斤!现在也好饿哦!成天吃不饱……”   顾东林嗯哼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虐待你呢。课不会上到这么晚吧?听艺院老师说,你们课不多啊。”   小孩儿有气无力道在打工呢。   夏春耀小同学前科不大好,银座什么的,于是顾东林斜了他几眼。春耀瘪瘪嘴,拍了拍书包:“发传单啦……严老师说了,如果还在那里工作,就不让我住了……”   “那打工做什么?”顾东林插着裤袋,云淡风轻,“我们又不多你一口饭吃。”   “我想买个本本和板子!”小孩儿抵着电梯扭动,“本本!本本!”   两人重新上了十四楼,春耀这才发觉也没带钥匙,顾东林简直要崩溃了,给他买了两个肉夹馍就匆匆往学校外走,勒令他跟上。夏春耀在后头啜泣:“累死了累死了……真的走不动啦……”   顾东林半转过头:“本本不要了?”   夏春耀瞪圆眼睛,竖起耳朵,老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刺溜一声跑到他身边:“我……我还没攒够钱!”   “一个本本还付得起。” 顾东林无所谓地插着裤袋。   小孩儿红着脸:“那不行的,那么贵重的东西……那不行的……”   “以后每个星期来我办公室打扫。”   小孩脸更红了:“我……我可以自己赚钱!不用同情我!”   顾东林诶了一声:“你可以解释解释什么是同情么?同情是怎样一种心理机制?我倒不明白了,给你买个本本怎么就是同情你了?……别瞪我,我是真不明白,你不觉得同情的生发很可疑么?你是觉得我在可怜你么?可是我为什么要可怜你呢?难道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可是看到一只猪挂在那里惨遭屠戮,我也会有所谓的同情,那又是怎么回事,我与它不同种不同属哪里来感同身受的恐惧?”   小孩说够了够了,一兴奋,鼻涕都拖了下来。顾东林忙着找纸巾,夏春耀则讷讷问他,你怎么就这么不惜钱呢,唉。   “我需要惜钱么?国家在,国立大学就在,资金链是不会断的。再者说来,一辈子就赚几套别墅几辆车……回头想想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么?你们这些小孩……非得自己赚钱才觉得体面么?大凡不亲手赚钱的人,多半不贪财;亲手挣钱的才有了一文想两文,很讨厌的。”   小孩说你这是歪理嘛,人要活得好,哪能不赚钱呢。   “贵族嘛。”顾东林无所谓地笑,在被小孩说封建的时候拍拍他的头,“有时候不要太倔强。接受他人的善意并不可耻,只要记得还回去就好。小孩子打打工也好,不过你每天早出晚归,还有什么心思念书?你这个年纪,还是以本业为重。”   说着嘀咕道,省得都放出去摸男人大腿。   夏春耀眼睛下垂了,耳朵耷拉了,梗在原地一动不动。顾东林走了半天没了小尾巴,一回头才发觉小孩儿塌着肩膀,委屈得要命。他立马意识过来,拍了拍他瘦瘦小小的肩膀:“不是说你……不论怎么样,这都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大人的错。”   夏春耀咬着嘴唇,低声道,也不是这样。这世上本来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师那么幸运的。   顾东林默不作声。   夏春耀在宿舍里住了一个多月,顾东林也知道一些他家里的情况。小孩子家庭条件很糟糕,父母离婚,奶奶带大的,年前又过世了,能考上这样的大学、领到补助,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万幸又怎样?   万幸也不过仅此而已。   两个人在来来往往的大街上沉默了片刻。夏春耀正要向他道歉,他却突然把小孩拽到身边:“我是没吃过什么苦。不过那不是因为我衔着金汤匙落地。我家老头老太太养虾的。我那时候比你还小,比你还凄惨,香港的物价,那是一吊青菜都吃不起。结果我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候,就遇上了我师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然后嘀咕着,如果当年师兄非得让他摸大腿的话,那就糟糕了。   顾东林拉着他继续走,不由得软下了声调,“所以那时候总是想着,如果有个人能拉我一把,那该有多好。到了现在,就想着,如果也能拉你们一把,那有多好。”   夏春耀很难过。但这种难过让他很温暖,就像他握着的那只手。   两个人挑完本子,看小孩儿那闪闪发光的小眼神,顾东林失笑,又给他刷了个中上的板子,一张工资卡又清了零,这才大包小包拎了回去。两个人也没地方住,直接去了顾东林在九楼的办公室。小孩儿望着窗明几净盆栽空调的精装书房,一股脑直流口水。   “好好念书,以后也会有的,别老是走邪门歪道。”顾东林说完又嘀咕,比如摸男人大腿。   夏春耀已经缓了过来,在他屁股后面跟进跟出:“老师,你对摸男人大腿特别有怨念啊?”   顾东林说淡淡说是么:“那都不叫滥交,懂么?叫性关系,关系!relationship!”   夏春耀就明白了。他搞艺术的,情商高,基本上一下子就猜出个来龙去脉:“老师,你跟段榕怎么样了啊?”   顾老师烧水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说没什么呀,能有什么呀。   小孩儿在一边偷笑。   顾东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呆呆望着桌子上的盆景。盆景是他姑娘给他带来除油漆味的,种在上好的瓷盆里,已经死透了。   说起来,顾东林的标准也不高,不过是希望,对方是一个品格良善、行为端正的好人。这样的人,即使没有爱了,也能保证很周到体贴,更不要提爱着的时候。就像他自己。他不觉得他曾经对女人有过敷衍,但事到如今,却终于明白自己在女人的心目中,曾留下怎样的行迹。女人看他,应该就如同他看段榕,那样不真实,那样心怀叵测,时时刻刻都要备战,准备着被他反戈一击。但是女人还是给予了他最温暖的善意,不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她也一无所有。他突然不可自抑地想回到她身边去,想问一问,为什么走到十年之后,大家都有了许许多多,反倒不能再在一起。   然后,用力地向她澄清,他一直还爱。   他在这件事上不那么聪明,玩不了花样。他就这一颗心,为了她整夜整夜都闭不了眼睛。   而段榕,他很少去想,几乎不曾。在听到真相的那一瞬所有的愤懑,也随即平复得无声无息。   他平生所学就是为了分出好坏真假,又怎么会一头栽进纸醉金迷的爱情游戏里。      第41章 遇上捉奸立刻装柔弱      当晚上夏春耀跟着顾东林,又体会了一把贵族做派——远在千里之外的师伯,连句话都不曾说上过的师伯,豪阔地开了两个暗黑3台服,给了全套史诗装备,于是一夜之间他有了本本、板板和究极奶妈号,跟在老师和师伯屁股后面满世界乱窜。比起顾老师的视金钱为粪土,师伯更加骇人听闻——他好像根本上缺乏对贵和便宜的概念。顾老师问他这个很贵吧,师伯说不知道,警卫员准备的,然后话锋一转斥责他太穷,连钱都不会赚。“你这样就算不上好。太没用。”   顾东林刚刚把工资卡刷爆,被戳到痛脚,但也没说什么。夏春耀还屏息静气,生怕罪魁祸首的自己被供出去,大气不敢喘地给两人加血。   他还真想不到,他顾老师居然还会打游戏,对那个温良恭俭让的师伯更是十二万分的好奇。只是看两个人说话随便的很,似乎是没什么JQ可扒了。   两个人打了个通宵,到早上老张才回来开了门。三人顶着黑眼圈刚要上床,孙涵一个短信丢过来:顾哲,给我带堂制度史课吧!   还没等他看,又是一条:我还要两个月才回去,到时候补课积压得太多!   顾东林抬手拨了回去:“傻啊你!国际短信一块钱一条,还不如直接打电话!”   孙涵在对面好脾气地连声称是,含含糊糊的。顾东林知道他课多,而且都不太讨喜,真额外补课还得调停学生的步骤,很麻烦,能帮一些是一些,衣服也没换就坐到书桌前跟他一道合计。合计到后来顾东林又要发火:“你早不说!”   孙涵可怜兮兮:“我……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堂课……昨天刷系统刷出来的……”   顾东林好不容易轮空早课,这一来又红着眼睛备西嶋定生,放言要把孙涵所有的学生都拗成东京学派,孙涵连呼你这个卖国贼。就这样马不停蹄备课、上课,顾东林好久没有那么忙乱过,甚是为自己的才子气宽慰,否则那么短时间里突然拉他去讲帝国逻辑,他也不一定能做到不毁名声。   这一通好忙,忙到晚上九点才作罢,顾东林一走出教室,手机就收到一条系里短信,关于十一月份早稻田大学关于现代政治思潮的研讨会,让政治学的几个教授讲师有意向的话准备申请材料,明天上交系里。顾东林直接就傻眼了,明天!当即抛下围着他的几个小孩儿,赶到办公室里又熬了一晚上,紧赶慢赶地开题填资料,等到第三天早上才终于搞定,这时候就已经头疼得不行。但头疼也没办法呀,拿国家的米粮,还得继续上课,那天课刚好又是一星期中最多的一天,密密麻麻从早排到晚,连吃饭的空都没有,最多休息半小时,还都花在在各个教学楼之间赶场子上。学生连课还能偷偷晚来,或者在底下吃东西,他就没办法了,饭也没顾得上吃,猛灌了五大杯咖啡。到了晚上,咖啡也无济于事,实在顶不住了,就给小孩儿们提前下了课。几个要好的小孩儿看他在讲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路陪他回教工宿舍开小灶,外加敲他顿夜宵。   顾东林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腿都发软。两晚上没睡,又高强度体力脑力劳动三个白天,他年纪又不轻了……   兜里的手机这时候铃铃铃响了起来。   顾东林怕得要死,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接,这一愣愣得有点久,电话自动挂了。解锁一看是段榕,竟然舒了口大气。比起不靠谱的主上,连段榕都称得上是可亲可爱。   段榕留了好多通电话,同样的,还有另一个陌生号码,看短信似乎也出了大事……顾东林说着对不住了,直接关了机。结果走到楼下的时候,段榕的白色跑车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累得耷拉着眼皮,只想横躺在车轮底下,实在没有精神对付他。   段榕却在他开口之前,从车窗里伸出手,把一叠报纸“啪”一声摔在他怀里。   顾东林吓了一大跳。报纸贴着身体簌簌簌往下掉,立马摊了满地,他瞄了一眼,头版头条是张模糊的大照片,配合着“天王巨星夜会男性情人”几个大字,非常具有震慑人心的效果。其余的换汤不换药,全是他昨天在车里跟韩誉撞得那一下。他想起来就鼻梁骨疼,但是看照片似乎还挺唯美的:韩誉一身正气地端坐在副驾驶上,美不甚收,而自己正侧过身,越过驾驶座吻他的侧脸——韩誉那罪魁祸“手”刚好被身体盖过了,看上去一派你情我愿,情意绵绵。   段榕修长的手指扣着车窗沿,倚在靠背上,看不清神色。   “像素很低,只拍了我的后脑勺,可以说成是剃了短发的女人。”顾东林顿了顿,又道,“韩誉简直就像是在拍逼婚照,挺无辜的,应该不会被人……”   “你知道出了多大的事?”段榕问。   顾东林抱着资料袋敷衍:“又不是上人民日报。时间一久,风头自然就过了。”   段榕很明显在压抑自己的怒气,以至于四下平静了好一会儿。顾东林理所当然认为他没什么要说,抬腿想走,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肘。他问,打你一天电话怎么不接?   顾东林笑:“喂喂喂,我也是有工作的人呐。再说,出了事还回去领罚,那就不叫奸夫了。”   段榕抓着他的手蓦然一紧,顾东林被抓得生疼,皱了皱眉想要挣开,段榕没放。顾东林有些生气,问你这是做什么,段榕冷笑了一声,也问了句,我这是做什么。   说完,两个人都静了片刻,又过了好一会儿,段榕才放手。不过倒是下了车,倚在车门边夹了支烟点上。顾东林倒不知道他还抽烟。   看着那点红星在他修长的指尖明灭,顾东林蓦然发觉,这家伙也一脸憔悴。想来这场风波很是让他焦头烂额,韩誉这么红,又正准备发新专辑,用这个造势显然是不合宜的,这两天大概他也不好过,不由得起了些微末的怜悯与愧疚之心,拍了拍他的肩,低下身去捡满地的报纸。   结果这一弯腰,眼前就开始发黑,满地黑黑白白的字眼看着都旋。就听到段榕在几步外大叫了一声“东林”,直接腿一软,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手背上连着点滴,窗帘外的天很明亮,房间依稀让他觉得熟识。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显示时间的东西,他觉得非常好,继续埋头苦睡。他实在是好久没有那么舒坦过了,此刻只想陷进柔软的床上,睡睡死算。只是闭眼没多久,就好像有人开门进来。   来人的脚步很轻,放了些东西在床头,然后再没动静。顾东林竖着耳朵,一直没听到人离去的脚步声,觉得大概还在房间里,一时有点紧张。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还是一丝声响也无,似乎连刚才的脚步只是错觉,于是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立马因为疲累陷入了恍惚的境地。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人在吻他。   先是隔着薄薄的眼皮,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那吻很暖,时轻时重,把嘴唇嘬弄得很是湿润,但一直没有深入,也没有什么胁迫感,非常亲昵的逗弄,像是泡在温热的流水里爱抚。   顾东林迷糊间觉得太太回来了,还很香艳,不禁很是喜悦,伸手拢住偷袭者的脖子把人拢到了床上。   “睡啦,乖。”他亲昵地回吻了一下。   太太笑起来,声音低哑:“好。”   顾东林很满意,他和顾太太好久没有那么温存过,不由得把人抱了个满怀,用力在人家脖子上蹭了蹭。太太的味道很清新,很好闻,不过不是熟悉的那种香水。太太把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推开,确定没有脱针,才用力反抱了他。   再次醒来的时候,床上没有顾太太,房间里也没有,只有段榕坐在一边削苹果,悉悉索索的,这种明明极其温馨的事一旦交到他手里,就无端变得惨烈血腥与暴力,顾东林乍一眼看过去很有视觉冲击。段榕换了身家居服,宽松的裤腿包着笔直的腿,头发也清爽地梳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神。   看到他醒,段榕不客气地切了一片,塞进自己嘴里。   “醒了?”   顾东林盯着他手里的苹果:“好饿……”   段榕面无表情地出去,捞了一碗粥回来。   顾东林捧着米粥:“好凉……”   段榕面露不虞地出去,过了会儿,底下传来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声音,然后微波炉闷闷噗了一声,整个世界就此安静了。   段榕再回来的时候,粥少了一大半,碗也换了个新的,但是吃起来还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塑料烧灼味……那粥原本的滋味还不错,但是段榕那双弹钢琴的手一旦进入视线,顾东林就要胆战心惊。段榕看他那个表情,就坐在一边轻飘飘道,你还真是娇贵,说你几句就晕了。   顾东林笑眯眯。   段榕隔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怎么回事,累到这种地步?韩誉比你忙多了,也从来没有打过葡萄糖。”   顾东林只说从小身体就不太好,现在又命苦。   段榕又轻飘飘的叉着手说上一句:娇贵哦。   然后过了半晌道,还做什么呢?这种工作。赚得不多,还要豁命。   顾东林失笑。   “吃完了么?吃完谈正事。”   说完,把椅子一拉,坐到他跟前。      第42章 好戏上演      顾东林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几个枕头垫舒服了,才叉着手懒洋洋的:“什么正事?”   段榕被他搞得烦躁起来,说你闯下这么大祸,就这么算了,嗯?   “那我也没办法啊。”顾东林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韩誉这几天怎么样了?”   段榕冷哼一声,修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韩誉?这时候还敢跟我讲韩誉?”   “你找我对你弟弟负责,总得告诉我他现在怎样了。那什么……”顾东林看他那个样子也硬气不起来,低声辩解道,“总归也是姘头一场嘛。”   “姘头?还姘头!“段榕大怒,就着翘二郎腿的姿势,抬腿就一脚踹向床板。席梦思像个果冻似的摇晃起来,吓得顾东林赶紧抓床单,说你干嘛,你干嘛,暴露了,暴露了!段榕咬牙,起身按住他的肩头,看着他一副要生吞活剥的表情,“这话该我问你吧?你跟韩誉……什么时候的事情?!”   顾东林直觉现在比较危险,段榕的手很烫,隔着睡衣都要把他灼伤的温度。自打认识段榕,他对于某处括约肌的危机意识直线增强,基本上为了保卫它可以不择手段。这种时候不由得病急乱投医,当场把脸一拉,怒极反笑道:“呵,你说呢!”   段榕正在气头上,但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更大的气头一压,有点错愕,细细揣摩着他的神色:“什么?”   顾东林狠狠推开他的手:“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段榕皱着眉头盯了他一会儿,还真明白了,整个人松懈下来,背着他在床边坐下,“是韩誉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用得着他说?”顾东林嫌弃地别过头。   段榕这气来得黑云压城城欲摧,去却去得快,这时候已经无影无踪,还低低笑了起来。   “所以这样罚我哦?”他拖长了声调,“韩誉说的就一定是真话?你愿意信他,却不愿意信我?”   顾东林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着,不会吧,真给谢源那老狐狸说对了……Punishment!正宗的调情!   “罚你?我罚你什么?”意识到不对头的顾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努力逼自己坦坦荡荡迎着他的视线,真诚一点,“……小孩儿确实挺可爱的,我也喜欢。”   说完一愣,在段先生促狭的眼神下脸皮火热,脊背生寒,心想完了完了,居然把小孩儿说出口了……就这么说出口了!   “哦,小孩啊……”段先生回复常态,往躺椅上一倒,笑得如沐春风,“嗯,我明白了,行。”   顾哲也不知道他这个“行”到底是   什么意思,心想一失足成千古恨,心知肚明就算了,说出口那就是呈堂证供,洗不干净了!段先生看他迷惑又懊恼的样子,非常贴心地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小孩儿嘛,不是跟韩誉在一个剧组么:“有时间一起去探探班。”   可见段先生达到目的心情之愉悦,段数之高明。   段先生本来就是很想HUG顾哲的,现在既然顾哲HUG了回来,他当然要更努力地HUG回去,两人一番话谈完,立马从同床异梦的中美关系演变为傲娇与忠犬的中朝关系。段先生自然觉得很有趣,果然是高级知识分子,那是相当不同凡响:还没开始宠,就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冷一冷,立马跑得不知哪儿去了。待他稍稍玩一下出轨游戏,好家伙,玩出轨比他还得心应手,直接在他后院点火,还搞得世人皆知,害他走在外面,那头顶都是绿油油的一大片,别人权当他哥俩是武则天与太平公主,搞得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数落后院里的哪一个。不过峰回路转,吵几句这家伙就原形毕露……原来心里是嫉恨着呢。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还有戏,大戏还没开幕,可喜可乐,可喜可乐。   而高级知识分子心里十分郁卒。他本来真没想跟段先生玩这个,小孩不小孩的,给他十个心也懒得搭理,是不是,他还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忙得很。可是看段先生刚才那模样,不倒打一耙佯怒一下,恐怕要牵连甚广,甚至要牵连到某处括约肌上,那可是晚节不保……何况倒打一耙佯怒一下还很符合他隐秘的激情,当然,这一点,他是不会承认的。   可谁想到段先生如此之坦率,如此之给面子,简直是谢师兄那老蛔虫的标准寄主,一板一眼就直接给演上了!演上了!聪明的怨妇与狡猾的相公什么的……演上了!   这下可好!这时候回头还来得及么?!试着回了次头,嘿,这家伙入戏还挺深,给个台阶下都不肯拔出来……   段先生要是知道高级知识分子是这么想的,大概要原地吐血而亡,绝对不会这么优哉游哉勾起手指,大无畏地刮一下他的鼻子尖。刮完顺便拿手背贴一下额头,醉翁之意不在酒,把人给吓得面无人色,非常有成就感。不过高级知识分子倒是看清了他那价格不菲的定制名表,直指五点。   顾哲拔了输液管,“要走了要走了……”   段榕明显很不满,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这么晚了,还回去干什么?”   顾哲回道六点有课。然后看了眼底下,委婉地问他,为什么自己会没穿睡裤?段先生羞涩道,穿着睡裤睡觉,多不舒服……我还喜欢裸睡。   顾哲毛骨悚然。   两个人打仗一样地洗澡换衣上车。段榕从中深刻地感悟道,这样下去不行,这不行,这工作太坑爹了,辞掉,赶紧辞掉。顾哲眼皮都不带抬的,学他的样子狠狠踹了一脚驾驶座,祭出究极武器: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突然忘了,我认识你么?段榕心情俱佳,还有了抗体,忙道别乱动别乱动,这开车呢,跟家里不一样,等会机毁人亡……   顾哲坐在副驾驶上,盯着他眼睛出血:你开么要开布拉迪,死也不上四十码,还坠机?!我这要赶课!   段先生胆战心惊挂到六十码,再逼,死也逼不动了,开到城里刚好一头撞上堵车,时间掐得再好没有。顾哲一怒,整一个雄霸天下,说得他人也不用做了。段先生在外一呼百应万人宾服,到了顾哲这,那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的,何况放也放不过,握着方向盘只有看着前头装正直的份,偶尔说句你也够了吧,那也说得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跟棉花拳有得一拼。   下车的时候段先生说,晚上一起吃夜宵。   顾哲不置可否。   上完课,段榕又打电话说去吃饭。顾东林看看底下一群小孩,道要不你出来吧,我们也正好要去。于是段榕就一头落进一群小顾哲里头,很可怜的,基本上大家在那儿叽叽喳喳,他都听不懂,一句也听不懂。顾哲的话,他已经习惯了,但被一群小孩在深刻性上这么比下去,实在说不过。   问题是上次他也算露过面,小孩儿私底下对他还有点印象,对着这么一张严肃深刻、十分想维持家主地位的帅脸,就非常有调戏的欲望。他公司里的小孩看到他,不是屏息静气就是眼角含媚摸大腿,哪有敢调戏到他头上的,还都长着大众脸……段先生瞬间被吵得头疼。要不是浸淫社交场合多年,恐怕对着这么帮无法无天的小孩还吃不落,于是除了盯着顾哲不让他吃太多,其他时候都微微一笑很倾城。   以至于有个小孩儿不客气地问顾哲:吾王,师母唱歌这么好,怎么哑巴了?   段先生突然被扶正,一时间因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激动而感激涕霖,受宠若惊。吾王用眼神安抚了他一下,援引了一大段道德情操论告诉小孩:你是愚蠢的,他是付钱的。   小孩儿一阵激动:弟子愚钝!原来不是师母,是师公!   这话段榕喜欢听,还由此爱上了这成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只觉得今晚上的惊喜一浪高过一浪,心中真是无比地欢喜啊。他咳嗽一声说你们顾老师今天身体不好,害得你们一起陪他喝清粥,下次我请客,去金钱豹。   他说的温暖如絮   春风化雨,还轻飘飘的,但是小孩儿立马听出来,这是变相承认,是变天,是改朝换代!于是一致倒戈,把他们哲王欢欢喜喜嫁了出去,还非常体贴地集体撤退,好让他们有时间金风玉露胜了人间无数。   顾东林看着潮水也似退走的小孩,高妙地看了段榕一眼,后者眼角眉梢不动声色的暗爽。出了门,还蹦跶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段榕素来对情人都体贴得很,彬彬有礼,不过到了顾哲这里,动作就不知怎么有点变了味。吃饭的地方就在学校外头,顾哲夹着资料袋说还开什么车呀,还不如走回去快。   段榕随口就接:“不回家了啊?”说得无比自然。   顾哲对此的回答是:哎呦喂!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   段榕也受了很大的惊吓,过了好一会儿才记得把车门锁了,说那我送你回去。   顾哲对此的回答是跳起来:哎呦喂!   段榕亦是若有所思。      第43章 必须投入驯化      两个人走到半路,段榕才估摸着回复正常:“你穷得连夜宵都请不起?”   顾东林说那也不是,开张发票可以报销的。话没说完段榕就啧了一声,顾东林也跟着叹气。   “那这样吧,你填点歌词卖给我,价钱好商量。”   顾东林心想,还有救,没直接给银行卡。有时候戳破不戳破就隔着一层纸,虽然他不需要段榕以呵护玻璃心的姿态迁就,但依旧应该予以高度的表扬。   他是不觉得段榕给他钱花这有什么难堪的。反倒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用钱收买爱情,又有这么多人被钱收买了爱情。不戳破,那他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经地义的啊;戳破了,他花起来愈发不会心疼用起来更加不会手软——那连段榕都是他的人何况是他的钱直接就是共有财产跟着他冠夫姓姓顾的啊哈哈哈哈就算分了手还有自己一半到时候一定要把那辆布拉迪开走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于顾哲来说,金主与饲物这种中间状态是全然不存在的,只存在人与提款机这种中间态。   段榕看着想得比较远的顾哲,不禁头疼,奇了怪了为什么走着走着突然仰天长笑,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人帅多金,亲自陪着,在风景优美的学区吹着小风兜开千张情网,接下来理应牵个小手亲个小嘴儿,但是这厮突然仰天长笑一派雄霸天下谁与争锋……习惯性无视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问题是顾哲无视他是如此顺手如此地天经地义,搞得他也不小心顺手不小心天经地义了,从旁安安静静地处于被无视的状态,被顾哲搭了话还要无比地欢喜。   “没笑什么,”顾哲收放自如,“只是家族习惯。”   段榕忍不住大笑。顾东林就是有这本事,一句话让他笑出来,一句话让他哭出来。一个眼神就让他上天入地,比飞机还快,有时候连眼神都不用——一张照片上的后脑勺就够了。   笑完段榕战战兢兢说声不好,传染了,顾哲嫌他愚笨,继续不搭理他,却不期然逛了逛学校,一逛两个钟头,走到公寓楼下,有话没话还拖着不上去。站了二十分钟,保安还以为是打哪儿来的可疑分子,差点把两人抓走吃茶。后来还是老张搬着一摞书,突然从他们背后窜出来:“黑灯瞎火的,干什么勾当?”   顾哲赶忙去帮他抬书。   老张一开始也没看出来是段榕,等看出来,那杀气已经波及到五脏六腑了,躲也来不及,只好招呼顾哲回家里头。段榕跟了几步,扯住顾东林的手肘:“……喂,以后别再这样罚我了。”   顾东林大窘。   “不论怎么样,别拉着别人罚我……明明是我们俩的事。”段榕俯下身,轻轻在他耳边道。   顾东林眯了眯眼睛。   “那……罚也罚了,我也认了,没什么奖励么?”   顾东林笑骂:“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段榕明显很不乐意,闷闷不乐地道了晚安才走。老张捧着书回过头来:“电梯坏了,要爬楼梯——进展飞速啊,啊?!我看着都替你们捉急啊,杵那儿怎么就不再来个三分钟呢?”   顾东林懒懒地嗯了一声:“嗯……不清楚,没明白。”然后把前几天的事情与老张讲了一遍,连带师兄的话。   “哎呀,”老张感叹,“人渣啊!”   顾东林严肃道:“怎么能这么说?他不算坏。”   老张嚷嚷你开玩笑么,玩弄人心到这地步都不算坏,什么才叫坏。   “Are you kidding?五胡乱华才叫坏!”顾哲正经,“两脚羊听说过没?一进中原先抢二十万少女,行军途中一边强奸一边吃!抢二十万少女,那她们的家人肯定都被杀掉了啊!你都不知道大一统崩溃后人心可以沦丧到什么地步,就算同是华族人,揭竿而起后要轮奸妇女,那都是‘父兄以舌净其阴’,然后再……”   “够了够了……”老张喊停,“你赢了,段榕绝逼是圣人。他毕竟不吃人,也不会要你老头陪他一道变态。”   顾哲满意:“这世上没有纯粹的恶,只有无知——不过他虽然不坏,但也不那么好。你看,游牧民族虽然坏,但至少也是有正义观的:骑马、射箭、讲真话。段榕他连真话都不讲:吃饭、做爱、弹钢琴,是不是。所以我不是很清楚应该拿他怎么办。我师兄要我花点时间驯化一下,但是我觉得,如果没有什么意愿要在一起的话,这个时间精力似乎不必花下去。”   “Are you fuck kidding?”老张鄙薄地斜视他一眼,“一个正常的顾哲不会在星期四晚上陪一个男人在校园里轧两个钟头的路,他会去网球馆打网球!这分明是一个落入情网的顾哲。”   顾哲辩解:“这不重要。一个医生在做饭,不意味着他是个厨子;一个水手在岸上,不意味着他就变成一个司机。事物的本质不随存在的状态而变化,虽然形式因有所改变,但我的质料因、动力因和目的因仍旧一以贯之。这就导致一个落入情网的顾哲依旧是顾哲,依旧被理性统治着,不会因为激情而变得落入俗套。”   “你是在搞笑么?”老张冷笑,“当你承认你落入情网的时候,理性就已经溃不成军了。你想,你明明知道他是个不那么好的人,你清楚得很,心里明镜似的——可你还是会喜欢他,明白?理智管个屁用!爱情就是这么该死的玩意儿!你师兄说得很对!”   “这也不重要。”顾哲淡定,“爱情毕竟只有三个月,而我要挑选的是终生伴侣。即使我的激情暂时打败了理性,让我对他产生好感,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激情不可能强大到放逐理性、让我跟这么个不那么好的人在一起。哲学王不可能感情用事。”   老张冷笑:“我拭目以待。反正我们的话你也听不进,不过你去翻翻你的理想国,就知道你的悲剧已经是注定了的——哲学王既然跳出洞穴、超越俗世,但是他为什么要回来,统治城邦?”   顾东林很拿手:“名利和惩罚虽然被提出,但毕竟依旧是城邦的维度,对哲学王是不起作用的。真正让哲学王回归俗世的,最后是感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比如说,自己的悲剧已经在两千年前被写进《理想国》里……   老张哈哈大笑。“你看,即使是哲学王最后也会被感情所捕获。现在你已经被捕获了,一旦下降到俗世的维度,某人可有的是法子整你啊。”   顾哲偏头,望着老张若有所思:“Appalling!你不是个搞法律的么?”   老张恩哼一声,说搞法律的也得念《法篇》啊,而且逻辑能力很出类拔萃哦。   “这简直就是个……Punishment。”顾哲捧着书神游天外,“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在下降到俗世的维度前把他驯化?这不仅仅是出于激情,而是理性的选择。因为一个俗世必定存在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而如果我自由放任,由他统治,那对我来说是最大的不幸,因为我必须得忍受一个不如我好的人来管我!果然很严重!”   “不论怎么着,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已经不可能了,你必须为将来可能到来的不幸做准备,魅惑他。看开一点,他在俗世的角度还是挺不错的,高富帅,很有才,看起来还挺温柔……你要求不能这么高嘛。虽然自恋了一点,但是他毕竟从无败绩,从简单逻辑演绎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像二战之后,人们一般倾向于用归谬法把整个法西斯主义封印掉一样。”老张下结论。“而且你也有这个资本,毕竟你的手长那么好看,女人一样的,不止指甲,连整个指尖都是粉红色的……这么双手用来撸管一定很爽。嗯。想想就销魂。”   顾哲受了惊吓,偏头看着一本正经的老张。老张一本正经:“反正你都要搞基去,让兄弟乐一乐?”   顾哲扭头直视前方:“……No。”   顾哲又变成了一个苦闷的个体,喝了点红酒,然后心事重重地睡下。第二天一睁眼,他就跑段榕公司去了。   他到的时候,段榕还没来,就看见Matthew在外面团团转。Matthew本来就不太待见他,现在就更不待见了,说你怎么来了。顾东林脱口而出:“驯化君主。”   Matthew痛苦地皱眉,眉间的褶皱比他的亮皮硝裤还深,然后自顾自走开。   在Matthew心里,这姓顾的小年轻素来不按常理出牌,来历不明,诡计多端,而且糟糕的是,BOSS的心思非常难猜。他在的时候,对他发木得好,一点都不像那个万花丛中过掰一片扔一片、从头至尾拈花轻笑的BOSS,倒像是脑壳进了水,简直要化作哈喇子喷涌而出,非常毁形象。Matthew觉得这不该是寻到真爱了吧,以后后宫总算有可以效忠的固定对象了。   正当他想改变策略,对有潜力威压六宫的小顾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两人居然没头没脑没了下文,小顾没入人海消失不见,BOSS又寻了新欢,口味一如既往,神色依旧是拈花的神佛,慈悲为怀。所以这天突然在门前的长凳上看到委顿的小顾,能屈能伸的Matthew心里可谓是翻过山车,最后只好当做没看见,继续忙着处理韩誉事件的余波。也不知道韩誉那家伙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给公司不啻于下放了一颗原子弹。   结果主上一来,就欢天喜地地把人迎了进去,请神一般:儿寒乎,欲食乎……异常殷勤体贴。Matthew再次估计错误,连要不要给人倒杯咖啡都很踌躇。幸亏小顾今天的态度居然很是温顺,既没有公然走神,又对主上多笑了几下,主上在办公桌后的姿态只能用“瘙痒”两个字来形容,哪里有平常一杆铁笔定春秋的狂霸威武。Matthew只能默默带上门:主上,你堕落了。      第44章 啃老与啃老公二选其一      东林是正儿八经来赚钱的,段榕是正儿八经要给钱的,两人一合计,觉得凡是这里的工作,行政事务顾东林没有空暇来管,做经纪人他又懒得认识这么多圈内人,做艺人那要被很多圈里圈外人认识,想都别想,选来选去还是填词最好。正好林宏他们乐队不是在写歌么,两人也比较熟,段榕就安排顾东林先跟一会儿。   说到这里,段榕把Matthew叫进来,让他拿一份合约。于是,顾东林就在一个字都没写过的状态下,要将所有版权卖给段榕公司,数了数零,居然是五万一首,当即有点脑筋转不过来。   “……借个传真机?”   段榕弯腰比了个花哨的请,颇有英伦管家风。   顾东林自然是找老张看合同。老张赚钱比较生猛,前几天捞人没捞着,倒落了一身感冒,这些日子还拼命带课,努力为祖国培养更多刁滑的律师,与顾哲这种娇贵的形而上学者形成鲜明对比,这时候没空理睬他。段榕等不到结果,接了个内线就去自己的录音棚督工,顾东林很有耐性地在外面做冷板凳。   结果这一坐坐出问题来了。娱乐公司的信息传播速度非常可观,估计传播过程中的信息流散也比较严重,他这儿还没答应呢,路过的艺人、模特、经纪人、服装、秘书、助理都已经纷纷在向他行注目礼了,连之前几个面熟的表情都很古怪,比如说Matthew,一早上活生生跟他打了三次招呼。各色人等走到楼梯口的茶水间还记得窃窃私语一下:就是他!段先生的新欢!啧啧,好马开始吃回头草了,真不知道是什么能耐!   你说八卦就罢了,还一点都没有在八卦的自觉,顾东林故意去上了好几次厕所,那些人都还悉悉索索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被撞破,还要笑。顾东林尴尬地想,这时候按照常理不该尴尬得作鸟兽散么?怎么反倒是自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一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看着合约心想这不对啊,他清清白白两袖清风,一分钱都没讹过,就吃了他几顿饭,名节就被毁了,真是失策。而且,好像他被段榕签了,他就是草段榕就是马,胡说八道嘛,好马要吃回头草,段榕也没办法啊,因为段榕是草。   顾哲的脸皮前所未有地烫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次是不是不审慎、不合宜,简直要动摇三观了。   这时候老张甩了个电话,说没问题。顾东林回说:“这一签……他们都当我是被包养……”   “……不要说二奶,三奶我都给   他做!”   顾东林听闻就用手按了按眉心:“德行……有点出息行不行?身为一个学者,说出这种话来,真是玷污智识!太不体面了!要偷奸就偷大!能给这合同的,做我二奶三奶勉强够格!”   老张伏地跪拜,大呼吾王威武。   “不过,我看违约金好像有点高?”   “……你填的词除了他还有谁想买啊混蛋?!他问你要违约金,你就罚他三个月睡沙发!”   “OK,OK……好像有哪里不对?!”   顾哲放下电话,总觉得柏拉图不愧是神王,他甚至在两千多年前就论证了契约之中无正义——他的整个世界都因为一份契约变了味儿。   后来夏春耀小朋友是这么安慰他的:“顾老师,不是整个世界因为一份契约变了味儿,而是整个世界都觉得,你们哦,应该在一起!如果几次三番跟一个人纠缠到一起,快拥抱他,你注定遇到命运了!”   只是这番很有煽动力的话来得有点晚,至少当时顾哲还没有从茶水室的八卦中引申出自我命运的无常与多舛,他只是捏着合同,在额外的红利与戳脊梁骨中小心权衡。他不久就判定,眼前的世人是不义的,毕竟他们都以法国巴黎的风尚为真理,而法国人在欧洲北部烧死了贞德,又在欧洲南部烧死了布鲁诺,傻乎乎的,前科很不好。所以他即使被人戳脊梁骨,最后还是能进先贤祠的。   这样想来,签约是如此天经地义,正好已经是中午,他就摸去录音棚找段榕。那厮带着耳机神情凝重宝相庄严,专心致志在听里头的人唱歌,等一曲唱完正要刻毒一把,突然发觉他站在身边,登时春暖花开说先散了先散了:“已经饿了么?今天不能出去吃了,订了南乡的烤鸭,一会儿让Matthew去取一下。”   顾东林在以权谋私这方面是非常坏的:“你这里的人……很喜欢八卦?能不能考虑暴力镇压一下?”   段榕翻看着合约,哦了一声:“他们说什么了?”   顾东林摸摸鼻子:“那是可以想见的……很不体面的话。”   “哦——”段榕拖着长长的尾音把合约一拍,“那我很荣幸啊。”   说话的时候,还一副“带笑看”的神色。   “我不太荣幸。”顾东林审慎道,“简直是被兵不血刃的……”   段榕循循善诱:“你写出东西   来,他们就不敢再风言风语了。上手不是很难,你先学一学,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就专门为我填词。”   “你作曲,我填词?”   段榕意欲不明地微笑,眼中深深沉沉的一点精光。   顾东林感叹悲剧的诞生。   “什么?”   “就是说我得努力配得起这个价钱么……”顾东林作为一个以权谋私的家伙,有点不大情愿,“不过即使是悲剧,也必然是伟大的悲剧。”   “为什么是悲剧?”段榕看到顾东林莞尔挑眉的表情后,习惯性一语带过,“不过你这个价钱有点高,为了防止公司其他填词人嫉妒,最好能在有空的时候能来这里……”   “洒扫庭除?”   段榕叉手:“行政工作。”   顾哲突然觉得风言风语也似乎很有道理。   但是他毕竟不是立牌坊来的,他是立家规来的,所以很是温顺地笑了笑,然后在林宏他们的小训练室坐了一天。显然,信息已经以惊人的速度传到林宏这个荒凉地来了,他问题相当多。   “金牌填词人都不一定每一首都能卖这个价,”高大的汉子坐在他身边,很不安地拧着瓶盖,“你是不是跟段先生……”   背后几个在顾自练习的都纷纷竖起耳朵。   林宏觉得说到这里就够了,不禁低下声,“不过他好像外面有人……”   顾哲屈起食指抵在唇上,若有所思:“你是说那个叫黄显的小孩儿?”   “你知道?!”林宏不可置信,“知道你还……”   顾哲淡定,“我们不是。我上次在他家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马上能跟女朋友结婚当爹来着。”   林宏的唇角抿得很直,良久才道:“那你还……段先生明显是、是那个意思。”言下之意是你根本不会写词,还喜欢女孩,却接受这个价钱……这个硬实的汉子开始觉得,温和的顾先生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了。   顾先生微微侧转身,“你是觉得我唯利是图、道德沦丧么?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我单纯为钱而钱,也不用填什么词,直接给我张卡就行,现在就应该立马在他的办公室里搞Office Play!你拥有财产,是需要别人的认同,说到底是人与人的关系,而不是人与钱的关系更重要。也许在金钱这个问题上,他在很高的维度,我在很低的维度——与三亿无产阶级血脉相连——但在人与人的关系上看,你的预设是他在追我,显然我在更高的地位。所以我接受他的好意并不意味着我堕落,而是我作为天朝上国接受他的进贡,接受他的臣服。否则他会惶恐不安,害怕我让他痛苦。至于做不做表态,那是另一件需要审慎的事情了。”   林宏锁着眉头点点头,将顾哲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你钓着他?”   顾哲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失策失策,原来在俗世的语境下,这种行为还是有对应语言的。“这个这个……毕竟你要处久了才知道是不是真爱,就像你要念很多书才知道你该选择哪个流派……一见钟情难度系数太高了。而且他还提供很好的午餐。”   说着,看了看眼前还热腾腾的烤鸭。   林宏表示,能对段先生有真爱,那真是一个瞎了眼的悲剧,“他在圈里是出了名的花心。不过你们都不介意,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反正他有钱有势,分手费也给得挺慷慨。”   顾东林对于林宏立马把自己归为与黄显一个段数的“你们”,表示十足气愤:“这不是逐利!你想想,一个医生,他行使治病的技艺是为了挣钱,还是治病救人?”   “挣钱。”   顾东林头疼:“治病的技艺是针对身体,它本身不能挣钱——换一个,你做音乐是为了引起共鸣,还是挣钱?”   林宏这下纠结了:“引起共鸣。但是你说也要挣钱?”   “音乐这技艺的本质是引起共鸣!你施展你的技艺,让听众获得快悦,而你得到的名利是报酬!报酬是附带的,和逐利是两码事,因为所有技艺都是为了对象有利,而不是对施展技艺的人有利。有识之士宁可受人之惠,也不愿多管闲事加惠于人,所以就需要对象付给他们报酬!就像统治者应该享受最优渥的生活一样。”   林宏眨了眨眼:“唔……我们刚才在说段先生。”   “以此类推,我作为一个被追求者——这是你的预设,我对此不发表任何评论——我从事的技艺是被取悦,对象是段榕,目的是为了让他在取悦我的过程中得到满足,让他不遭受失望与痛苦。我满可以不用去管他的,是不是?所以我需要报酬。”   林宏摇头气愤道,这可真是歪理邪说,然后顿了顿:“是么?”   “而且他付的报酬我必须接受,这不是我自私贪财,而是我有这个责任对自己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是,我有什么权力让我自己遭致饥饿的痛苦——特别是月底没钱恰好有人向你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我们长年累月漂在外地,不能承欢膝下彩衣娱亲,那我们的底线就是把自己照顾好,并且尽可能感激并接受一切他人的照拂。我们怎么可以为了那些虚荣的所谓自尊而放弃孝道!我们都是有父老乡亲在家乡翘首以盼的!所以我即使满心不乐意,也得接受这引诱的烤鸭,带色的馈赠,是不是,因为有更高的价值值得追求!在有选择的时候,你根本没权让自己混得不好,因为你说到底不是你自己的,是父精母血,是差序格局中的一环——我还是嫡长子!何况,人生总是有选择的嘛,在啃老与啃老公之间,是吧,任何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坚决选择后者!这在传统道德观里,是英雄啊!中国式英雄都是有范式的,第一原则,就是孝顺!像专诸刺王僚,周处除三害……”   说着,又瞟了一眼那烤鸭。   “唔……”林宏捏着鼓棒。   顾哲七拐八绕,把林宏从狭隘的爱情八卦中引申到更为深沉的使命观与孝道上去,导致林宏立马放弃了对他进行道德的批判,转而认为顾哲不单是个明白人,还是个大孝子。看到段榕来接他下班,愣是为他委身人下而痛心,恨不能顾哲再钓他个十年八年。      第45章 虐贱人有的是招(一)      段榕送他回去的时候,问他一整天有写什么东西么?顾哲很坦然说没有,给你省钱。“他们也不知道要给我填哪首,给了我好几卷DEMO带和乐谱。”   段榕轻描淡写说,要不我给你回家开个小灶?然后比较温柔地提点他,他虽然不才,那也是一代词霸。   顾哲心说操之过急,操之过急,但笑不语。段榕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凡事随着他,把他送到楼下陪着轧一回路面,老实回去了。   一到宿舍,顾哲发觉自家这条件还放不了DEMO带,不禁很是郁闷,然后眼珠子一转就开始动歪脑筋。   他先是敲开底下计算机系一个讲师的门,让那个睡眼惺忪的程序狂人做个小软件,从网上海量抓中文歌词,然后做风格的初步筛选。到晚九点,样本差不多已经膨胀到令人发指的境地,然后他给远在英国的孙涵打了个电话。   “老孙,有空么?”   老孙道,现在才中午,地球还需要转八个小时,大不列颠才会日落。   “无所谓,你晚上能帮我处理一个样本么……对,外部录入……不不不需要这么专业,只是一些歌词,SPSS就足够了。我手边已经大致分了几个风格,你只要帮我研究一下,如果太多的话只处理榜单那一类就可以……嗯……就是语法习惯,语言结构,特别是词频方面,还有韵脚……对对对,这个你比我熟,我只要结果好了,能简单到我能看懂……不要偏相关!不要置信区间!显著水平……显著水平就是我能看懂!你看着办。”   段先生在其后的几天里忙乱非常,既然顾哲态度已然软化,肯呆在他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省去了很多路上的时间,可以专心致志在公司里处理事务,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以此来展示精明强干的一面,反正男人认真工作的时候最性感嘛——而且他光顾着那啥,手头的活儿积压了不少。他丝毫不知道顾哲身后有个非常庞大的团队在运作,用世界上顶尖的计算机昂贵的运营时间解构近三十年来华语流行乐坛的歌词导向,并对审美水平的下降秉持痛心疾首的态度,还准备把那数据倒卖给某位金牌音乐制作人大赚一笔,只是还没有找到道德上的合法性,不好意思开口。   但是顾哲的处女作非但没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反倒给带他来了个惊雷。   原因是这样的:顾哲天天赖在段先生的办公室里捧着语言学的典籍参详,述而不作,吃吃睡睡,但某天突然被Matthew手上一份稿件吸引了。   他对那份歌词的总体评价是:太不体面了!太不含蓄了!太不了解岛国国情了!遂抬手执笔,一气呵成。Matthew原本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但是鉴于他的火眼金睛,已经断定主上是那颗草,于是就假装没看见。   而且他看见了,也不知道顾哲在写什么。   结果那是韩誉准备漂洋过海走向国际的首支日语单曲。   结果那天韩誉还回了公司。   他摘了墨镜,一看顾东林在改歌词,就哼了一声,“原来你会日文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就你教我日语吧!那些人老也教不好,气死我了!”   顾东林也跟着哼了一声:“原来你还会说成语啊!”   韩誉一边艾拉艾拉,一边摘掉帽子口罩。也难为他,秋老虎行凶的日子里,还捂得严严实实。他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躺,一边问:“对了,前几天段榕去了片场,还带小黄显去了酒店,你知道没?——你们这该分手了吧?该考虑我了吧?”   顾东林恩哼一声:“我说了,我是快有老婆的人了,只是老婆跑了而已,谢谢。”   “你没说过。”韩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嗤了一声,说连我司机都知道你们有一腿呢,他还是从XX的司机那听来的,整个司机圈都晓得。“不过他很有原则的,绝不脚踏两条船,他只跟一个人好,分手也很干脆。你反正以后也得跟我,看在我的份上,你讹得轻一点,他毕竟是我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顾东林吃不消地从椅子上转过来:“……你能不自说自话么?”   韩誉拿帽子往脸上一遮:“笨死了。”   于是段榕后院再次失火。他不怕神一样的对手,不怕猪一样的队友,就怕神一样的对手愣是要冒充你猪一样的队友。   等他下午进到办公室,就意识到气氛比较凝重,虽然里头的人在谈笑风生。韩誉刚睡醒,头发毛扎扎的,跟顾东林凑在一起在看歌词,就几个日语单词还打死也教不会,正在被很人道主义地人道毁灭。作为一个音乐人,他毕竟是很敏感的,知道这两人的和谐之下必定有属于自己的暗流汹涌,于是非常嫌恶地看着自家弟弟,冷冷清清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不好好拍戏?   韩誉抬眼看了眼段榕,“小黄腿脚没好嘛,今天下午放假。”   段榕登时咳嗽几   声,扶桌摁眉心:“嗯……他那天崴了一下……我带他去看医生了。”   韩誉嘶声说拉倒吧,那段数,我都看出来了,偏过头对顾东林眨了下眼:“不过回来的时候真崴了,嘿嘿。”   顾东林莞尔一笑,颇有大家闺秀神秘莫测的风范。   段榕着慌了,让他弟弟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但是两人看着他的眼神明显都是一致的不怀好意,让他由衷升腾起一股色厉内荏的怒火,淡淡道:“我就是送那小孩儿去了趟医院,怎么了?你们俩呢?那照片的事还没完呢。”   韩誉大大咧咧摊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没干啥呀……啧啧,反正又不干我们的事,是不是,小顾?”说着,站起来就艾拉艾拉往外走。   段榕傻了,一把拽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脸上写着:你这么捅我一刀居然就拍拍屁股走了?!   韩誉笑得邪邪:“最近我觉得小黄显也挺好……既然你没啥意思,那就归我啦。” 还把拿着帽子端手上,朝顾哲很酷地行了个美国军礼,“什么时候看不上他了跟我说一声,反正我最喜欢你,阿姨洗铁路!”   顾东林在旁边看着都替段榕可怜,看他那被亲兄弟背后捅刀子一扎两个洞呕出一口陈年老血的模样,实在是很不厚道地要仰天长笑。Matthew从段榕进门的时候起就在外面候着,亲眼目睹主上和太子爷连体面都不要了,在门前胡乱杠上,不禁跑进来对着他愁苦:“你这时候还要笑?还笑!”   然后又一瞬间想到韩誉那照片,毛骨悚然地盯着顾东林的后脑勺,心想这娘娘莫不成还是兄弟阋墙的祸水?   顾东林不解,“依你的意思……姘头打架,还要坐在一边哭?”   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被叛徒这么一闹腾,段榕在剩下来的时间里都扶桌摁眉心,寂寞自潦倒。顾东林不跟他说话,他也不说,似乎还对现状很不悦,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到了下班时间,顾东林摘下耳机,“走?”   段榕不说话,扶桌摁眉心,寂寞自潦倒。   顾东林也不理睬他,收拾收拾准备走。出门几步,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亦步亦趋,不禁又要憋笑,憋得相当痛苦。下电梯的时候人很多,段榕假装无事地在电梯里报了个中餐馆,说今晚去那儿吃吧。他就很坏地假装深思熟虑一番,客气地把人家拒绝掉了。   电梯间里气温直接掉了十来度,比下楼还快,冻得他直想笑。   等到电梯一开,大门一出,段先生就很不体面地拽了人塞车里头,然后扶着方向盘,拿出工作时候坚毅冷峻的姿态,释放出强大的气场,表达不爽的心情。   顾哲大乐,哼了几句韩誉的新歌。   段先生开了一段路之后受不了,停下,开始爆发。   爆发第一轮,中心思想:我没有!你信韩誉不信我!   因为意识到气势太弱,姿态太低,立马改口,于是有了篇幅颇长的第二轮辩解,中心思想是:我有了,也不关你事!只有作为固定的伴侣,才有资格管对方的床事!   这一来气场又太霸道了,于是第三轮试图进行意识形态灌输:你也是男人!也没结婚!知道这个事情必须解决!所以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还提供了一点证明:我想起来了!你崴过脚!哼哼!你也崴过!你又不是没崴过脚!   最后想起自己的伟大目标,以重复中心论点作结,不怎么委婉地提出:只有作为固定的伴侣,才有资格管对方的床事!才有资格管对方的床事哦!固定伴侣哦!   恨不能在后面加几个字:包邮哦亲!   顾哲的还击非常简短有力,充分说明了知识就是力量这一俗语的正确性。   在段先生走愁云惨淡妻管严风的时候,他淡定道:我都不慌,你在慌个屁啊。一语惊醒梦中人。   在段先生走霸气威武死不认错风的时候,他淡定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家族遗传。   在段先生试图动摇他的立场、改变他的作风时,他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并向他诚恳地道了歉:劳资不知道在你们圈子里崴脚是性暗示啊!否则劳资死也要稳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先生惨败,趴方向盘装死。      第46章 虐贱人有的是招(二)      之后下车也好,进门也好,顾哲还要从各个角度出发,不停地加深此事的印象,比如说突然拦住他:“别动!”   段先生不悦道,干嘛。   顾哲盯着眼前的台阶喃喃自语,“我之前还是很单纯的,直到我崴了一脚……”   段榕恨不能在大庭广众掐死他:你这人太坏,你这人实在太坏!   顾哲又笑,站在餐馆门口不动了,居高临下微微转过头来看他。段先生站在地下,不知道为何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阴森森的感觉,插着口袋既怕又喜,自动就痿掉了。   去的时候正是饭点,虽然段榕事先预定了临床的位置,饭菜却上来的很慢。餐厅一角有人在弹钢琴,因了这缘故,即使人头爆满也气氛良好。段先生偷瞄顾先生,觉得似乎有点暴风雨过去的迹象,一方面为自己的试探庆幸,一方面因对方的态度实在来得不够猛烈而很想再去挑衅一番——这底线也太低了,是不是,一点都没有身为段家大少奶奶的自觉!结果还没来得及把眼光从他脸上拉回来,顾先生就猛一回头拾起前情提要,这一次直捣黄龙:你个浪荡子睡了东家睡西家还我坏,啊?!我坏?!   段先生被突然袭击,意识到话题终于泛酸之后,全身都舒坦了,一脸要笑不笑。他势必要把之前的失态补回来,强撑着高傲的头颅悠然容与道:“关你什么事。”   顾先生捧着白水,邪魅一笑:“你这个态度,就不能怪我要给你做一下性启蒙教育了。”   段先生咋咋称奇,悉听尊教。   段先生的心思自然是可以想见的,他现在完全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中:虽然存在一份比较高尚的追求,但是高尚的追求不能提供肉体的享乐,似乎连以后能不能提供也是个未知数,而肉体的享乐又是不可抛的,所以就只能买日抛月抛的。现在,高尚的追求向肉体的享乐发起猛烈炮轰,他一方面很担心高尚的追求被气走,一方面担心肉体的享乐被扼杀,最最希望的结果是,高尚的追求屈从于他的狂暴威武,在姘头这件事上拉着他的袖子抽抽搭搭哭一顿,从此认同肉体的享乐,后院清静,后宫安宁,皆大欢喜。   结果在操作的层面上,因为他面对高尚的追求总是典型的色厉内荏,而且高尚的追求在所有应该哭的场合都仰天长笑威武莫名,所以处理得相当不好,搞得他相当卑劣相当猥琐,所以还是尽可能维稳,维稳。   顾老师教育起段先生来,那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无节制的寻欢作乐,破坏贞洁,轻浮的恶德,似乎只要不至于败坏风化,不流于虚妄或不义,就会非常宽大地予以看待,而且会毫不踌躇地予以宽恕或原谅。但是,必须要指出的是——这是错误的。”   段先生对这种卫道士般的辩解漫不经心,明明知道应该服软,但还是对肉体享乐念念不忘:“现在全社会都这样,特别是我们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人,你第一天来的时候也说把持不住的。而且说放荡,你不觉得有点太过分了么,只是有多个性伴侣,而且在交往的时候我还是很专一的……难道一辈子就一个?这不现实。”   顾哲抬眼看了他一会儿。   段榕外强中干地做了些小动作整理仪表:“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哲缓缓道:“任何一个对你持友善态度的人,一旦想到你可能永远不能战胜这种人生观,都会感到痛苦的。”说完默哀。   段榕更加坐立不安。他能对付撒娇,不能对付这么一本正经慈悲为怀的……痛苦?   “你刚才的意思是……用什么词包装一下浪荡?”顾哲主动拾起话头。   段榕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这毕竟是公共场合,   顾哲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犯淫?”   “犯……”段榕扶桌摁眉心,“犯……”   那边厢顾哲义正言辞,“你有‘犯淫没错’的观念,一方面是因为,数年的犯淫及浪费不会让你这样的上流人没落。你们很容易把犯淫,看做属于你们财富的一种利益,把犯淫而不受谴责或非难,看做属于你们地位上的一种特权。因此,只要与你地位相当的人,就不大非难这种犯淫,或者完全不非难。而要仰仗你的人也并不会非难你,倒不是说他们同意你的行为,只是他希望可以通过你的恶行而获得补偿,毕竟人们对富人恭敬,根源是对富人泽及的那少数幸运儿的羡慕。另一方面,现代人嘛,伦理道德观念完全缺失。你的根本问题是什么?空虚。”   顾哲一派洞若观火,颜色淡然的眸子直瞄他领口敞开的胸口,好像一把手术刀,要把他的灵魂剖成碎片,“现代社会就是不停地解放自我,你一生下来,大家都告诉你,你有选择的自由,言论的自由,观念的自由,你就是你——那你其实谁都不是,是不是?你其实可以套上任何外衣扮演任何人,RPG游戏一样的,是不是?”   段榕思考:“我是业界的金牌音乐制作人,是天宇的最大股东,这还不够么?——对了,能把犯……犯淫换回浪荡么?”   “这只是你过往生活的经验总和,你只是或幸运或踏实地爬到了这一步,体会了富贵的人生,然后呢?然后你要做什么?做人类历史上一百年都不到的绽放?有什么意义么?没有,完全没有。你根本缺乏内在目的性。”   段榕受了不小的惊吓:“我……我就是个绽放?我是花儿么?还得有内在目的性?”   顾哲说那是当然。把你自己——特别是把你的欲望当做目的,那是很危险的。你是善变的。欲望更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今天好这口明天好这口,像是不知餍足的九头蛇。什么事情都以你的欲望出发,衡量世界的标准也完全出自于你的经验与意见,那在你飞速改变的世界里,有什么可以让你安定并依仗?对你来说,有没有独立于你自己、客观的真理?   “你只是一味趋利避苦,追求快乐和幸福,但是要知道,快乐与幸福多种多样,之间不可同日而语,而你,你有没有独立于流变、可以辨别这多种快乐的好坏、对错、善恶、是非、正义的标准?你心目中是否有任何弥足珍贵,值得长存于心甚至千秋万代为你所敬仰的永恒之事、永恒之人、永恒之业,让你一旦想起,就可以安心道,这是我来人事走过一次的意义?   “当你在说,‘整个社会都这样’的时候,其实模模糊糊还是知道犯淫是不好的,只是因为很多人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所以你觉得它无可指摘。但这是个悖论——它应该被接受,因为它被接受了,你看,完全不能自证。大家都跟你一样,都只是因为偏好选择这样的生活,所以犯淫绝非真理,它只是一种堕落的、苟合的意见,即使有很多人选择,它、也、是、不、对、的,晓得么?!它只能表示,你和街头买20块钱一次的嫖客,在精神本质上无异。这种假象能提供一时的欢愉,但真正的幸福却是长久的安宁。只有真理能提供幸福,明白?”   他一会儿“犯淫”一会儿“永恒”,比照太鲜明,搞得段榕人都有点不太想做了,瞄了他几眼,觉得自己流连花丛、把花当玉米棒子掰一个扔一个,也许的确是因为空虚?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光弧,虽然不太愿意承认,即使他锦衣玉食,位高权重,又有才华,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道就是这样了?难道就是这样了?   他不知道顾东林是个施派,天天搞古今之争。   “然后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做的对的事?”   段榕唔了一声摇摇头,表示他还在消化中,不过可以继续。   “做错的事一定会遭致惩罚,这是一定的,相信我。所以在公司里我即使很激动,也一定要把持住。”   段榕撑着腮帮说如果你把持不住,那你就糟糕了。顾哲没听清,说你说什么,段先生赶忙你继续,你继续。   “其实我是很理解你的嘛。男人一旦潘驴邓少闲,不多显摆显摆,总是有剑在函中不得不发的感觉……”   “潘驴邓少闲?”   “潘安之貌,邓通之财,年少力强,时有余暇……还比较雄伟。”   段榕大惊,五个字夸人就能做到全方位无死角,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羞涩称谢。顾哲咳嗽了一声,“典出西门大官人。西门大官人真是所有犯淫男人的典范啊。”   段榕立痿。   “在操作的层面上,犯淫也不有利于幸福健康。这个需要图解,有带纸笔么?”   段榕伏地跪拜,让服务生赶紧备好文房四宝。顾哲拿到纸笔就开始画阴阳,“男人有两个资本,一个外在的钱权,一个内在的性能力。钱权这个暂且不论,毕竟来了又去,去了再来,但是内在的性能力,一滴精,十滴血;精液,就是生命。”   段榕本来还觉得自家太太要上性生理课,很新奇,这下看他真要上,那还得了,一边遮脸一边敲敲他面前的桌子:“等会儿还要吃饭……”   顾哲恍然大悟:“那我们得快点讲,食不语,吃饭的时候我才不跟你讲话呢。”   段榕说,你就不觉得……你的用词太直接了么?   顾东林莞尔:你这人都把人家小孩裤子扒了犯淫,现在还跟我装纯?!   段先生只好把手缩回来,继续遮脸。   “精液这个东西既然值十滴血,这么补,那怎么可以随便按着性子给随便什么人?你看……把头抬起来好么?看这里!你用钱权,换来性感的床伴……犯淫,这个过程,钱权在消耗,精液也在消耗,看到没?人家win-win,你是lose-lose!当然,运气好的话,床伴也许是李瓶儿、孟玉楼之流,”顾哲很爽快地从性能力往钱权的方向画了一条线,加一箭头,“能给你增加钱权……但是,你依旧在消耗精液!看到了没!”   顾哲把那张流程图塞到他眼里,顺便不动声色地拿了他手机,“外在的钱权循环不断累加,但是精液的循环是循环不起来的,无论如何都无法补充,那可是命!你这是在豁命!段、老、爷!一个男人一辈子就两千发,射一发,少一发;射一发,少一发;射一发,少一发!最后你就……”   段榕听到这里一头黑线地警觉起来,拿着流程图,在那边掐指一算……哎呀不好:“萎了……”   顾哲冷笑:“不,哪有那么好的事,是马上风。犯淫的人怎么可能活到自然痿?!必定是马上风!连西门大官人都不能幸免,你怎么还要去重蹈覆辙!”   “可是老存着……也没用……”段榕已经完全被玩坏掉了,微微反驳了一句。   “所以有妻妾成群!不过妻妾的意思是,你得照顾她一辈子,不仅仅是生活条件,还有情感上的和睦。你要帮她们交三金,要买礼物哄她们,怀孕了要祖宗一样照顾着,要让她们能坐在一起打麻将而不是揪头发……只是现在的女孩子都追求自由平等,这个不大可能。”顾哲欢快道。   段榕明显有点吃不落。   “还有最后一条路——妓院。以前的妓院都是官营的,是大家都认可的、能有效增进社会和谐的好政策。从前的妓女都是女神的祭祀,很高贵的。”顾东林用力一点头,给了段先生一点希望,然后看着他眼中瞬刹的光彩坚定有力道,“……直到出现了梅毒。”   正准备上菜的服务生一个踉跄,把盘子倒扣在桌布上。      第47章 虐贱人有的是招(三)      那天晚上,段先生被顾先生带去虐了一场斯诺克,然后老老实实回了家,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半夜三更才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结果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只听到顾先生在枕边很有节律地说:射一发,少一发;射一发,少一发;射一发,少一发!Rap一样的,最后还以深情并茂的马上风结尾,吓得他魂都没了。   段先生一骨碌爬起来愤愤接了电话,心想温柔男人,做不下去了!粗声粗气道:“喂!”   小黄显在对面下了一大跳,委委屈屈地:“……心情不好么?我、我只是想你了……”   他就听到段先生在对面焦躁咆哮:“我只有两千!” 然后就被莫名其妙被挂掉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开始射一发少一发射一发少一发,段先生接起来道你有完没完,听不懂啊。对面顾东林“嗯“了一声:“这么晚……跟谁在吵架么?”段榕抹了把脸,看了看手边的钟,直指二点,又看看显示屏上闪烁着的五个大字,亲爱的太太,配图是顾哲一脸冷静地嘴角蘸酱,想了想还是把怒火吞下去,顺道思虑着:舔屏的话会不会被听到。   “我好像把钱包忘在你车里了,你明天能帮我看看么?”   “一个人。”段先生答不对题,低声下气。   顾哲装傻:“什么?”   段先生微微一勾唇角,“不过刚才实在忍不住,就着铃声……那个了。”   顾哲在对面屏息静气,然后啪,挂掉。   段先生大乐,刷微博曰:总算扳回一局。   “他说什么?”老张好奇。   “他以为我查岗。”   老张说:“你不查岗你半夜两点不睡觉是在干嘛?”   顾哲抱胸,只斜斜看他一眼,牛头不对马嘴道:“钱包掉了……那找到了,怎么办?应该告诉人家一声吧,省得人家担心,是不是?”   老张立马明白了,笑眯眯抓起手机塞到他手里。   “不不不……”顾哲把手机搁在一边。   老张道:“也是,毕竟是半夜两点了。要把一个贱人掰回正道,总要慢慢来的,他还听得进去,本质不算太坏,也不用对他太苛刻。”   “嗯……”顾哲悠扬绵长地应了一声,然后突然高贵冷艳道,“……先让他睡半个钟头。”   那天晚上,游荡在围脖上的午夜幽灵们发现,才貌兼备点石成金偶尔临幸围脖的段大腕一晚上居然连发两条状态,后一条“我认输我不敢了”回应前一条“总算掰回一局”,意有所指含义隽永很有八卦空间,一时间排上了搜索榜前十。   而在距离两点半十个小时后,另一个默默无闻粉丝不过百的新浪加V在底下评论,一字曰:乖。   然后又忍不住加了一条:你这什么头像,怎么搞非主流啊?走牙买加风啊?遭致不少死粉死掐。只是po主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想掐也掐不到人,这是后话。   至于小黄显,从此以后,他再没有给段先生打过电话,因为第二天他就顺利拿到了一部跑车做分手礼物,并且幸幸福福地勾搭上了段先生他弟。他弟还开着小黄显的跑车来兜风,开到公司门前还对骑自行车上班的顾先生深情款款:只要说一声,我一定跟你在一起!阿姨洗铁路!说罢,一个摆尾,扬长而去。   段先生只能扶桌长叹:家门不幸!一脚把他踢到不知道哪个旮旯,还特别嘱咐他的经纪人好好把他的时间表塞满,一定要满,满得要溢为止。   而Matthew发现,自从主上把小的们——包括太子爷——都赶走了之后,就对顾先生怀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与其说主上专门在公司里找角落想跟顾先生亲热,不如说他专门找角落试图对顾先生进行密室谋杀。因为顾先生有事没事,就喜欢拿主上嫖上一嫖,以逼他破功为乐,简直是拿整个娱乐圈娱乐。   而段先生的反应,可以比照那些经常想造反、但又遭致残酷镇压的农奴,明明是想斯巴达一把的,但最后都沦为斯巴达克斯,一下子就被克死了。所以,比起摸大腿揉屁股,他更乐意乘着顾哲喝水时候,偷摸又狠狠地勾住他的脖子,揪他的耳朵,像两个小孩儿似的缠斗在一起。   大家都为两人捉急:怎么不推到沙发上去呢,怎么不推倒沙发上去呢,结果推到沙发上也是继续卯着,搞得面红耳赤,自己都觉得荒唐。虽然近距离的言笑晏晏有那么点昼夜宣淫的意思了,但毕竟只是卯着,害的本来还很体贴地知道要避一避的众人兴致阑珊地敲敲门,两个人立马正衣冠,变禽兽,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若是因此而觉得,段先生成了一个好人,那就大错特错——顾先生不在的时候,段先生依旧是那个极端挑剔、要求刻毒且温文尔雅的金牌制作人,而且,连爬上床的后路都活生生堵死了,堪称无法收买的巅峰人物。   特别是当顾先生不上班的时候,那简直是辣手摧花,分明迁怒。这种时候要保证给乐谱留个全尸,就得期望顾先生突然从天而降或打个电话。曾经有过先例,段先生正要一脸温和地砸杯,顾先生突然推门而入,于是段先生慢吞吞从半空中收手,敛笑,炸毛,肌肉紧绷,全副戒备:“你、来、啦。”   幽幽怨怨一唱三叹峰回路转百折不挠。   水还洒了一裤裆。   于是顾哲倚在门边仰天长笑,谑了他一整天,还把他性感新奇的保温杯换成了雀巢咖啡的大棕瓶,堪称时尚界的恐怖分子:“这个砸起来疼,倒起来爽!”   段先生羞愤不理:“你歌词写得怎么样了?”   顾哲说那我很厉害的呀,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给他看看。段榕一看那明显是试卷的边角,就忙不迭要数落他,结果一看,写的还真是很厉害。古风婉约,流行晓畅,韵脚压得非常稳,还很动人,只是作为歌词还有点技术性的小瑕疵,只要修一修就好,不禁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顾哲眨了眨眼睛:“我很厉害吧!”   段榕一边翻稿一边摸头顺毛:“找人抄的?”   顾哲又跟他胡乱干了一架:“哲学,是一切其他行当的抽象总和!政治哲学,又是第一哲学!我深度研究了主流,掌握了流行的脉搏,我一定能干好!我对中文也是很有学养的!”   段榕勾唇笑,不自觉去掺他的胳膊:“我这都不舍得给别人用了。以后专门给我写词,不要污我声名!”   顾哲搓搓手,“那岂不是要发工资了,老爷!”   段爷说这个称呼好,这个称呼相当好!顾哲就很欢快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老爷老爷叫叫,一副乞食状,段先生勉强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差点就绷不住了。   走到楼梯口,老爷突然转过身来,伸出了手。正巧顾东林没心没肺地要拐另一条道,去找林宏他们,堪堪从他手边擦过。老爷一眯眼,抿着唇很是懊恼地走了。   中午的时候,段榕一时忙过了头,等想起来已经一点多,忙说糟糕糟糕,拿上外套去林宏他们的训练厅。开门进去的时候里头正在吃盒饭,说说笑笑,倒是不见顾东林。乐队成员不等他慰问,都是齐刷刷放下筷子比了个方向,“在隔壁睡觉。”   段榕点点头:“这个造型不错,编进舞里   头……别光顾着吃,多锻炼身体,赶紧把MV拍了。”   林宏等集体石化:现在的走向已经不是牵段爷的裙带,而是牵顾先生的裙带么!下次碰到一定山呼千岁!   走进换衣间,看顾东林倒在临时搭起来的几把椅子上,身上盖了几件五花八门的衣服,脸上还挂一本大杂志,不由得笑笑。   “喂,”他推推人,“怎么不去办公室睡?”   顾东林被弄醒,很不痛快,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你那边太吵……”   段榕不由得捏着他的小臂,低下身哄小孩儿一样的:“这板凳不舒服。沙发软一些……你老往这里跑,还睡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顾东林刚睡醒,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精神抖擞地继续讨债。   下次再来的时候,段榕连空调被都给他备好了,中午也特意让Matthew尽可能不要让人过来。      第48章 齐家的同时要防家暴      可是顾先生对睡眠环境的要求,比段先生对和声的要求还苛刻,躺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戴一个眼罩,还觉得世界不清净。他时不时听到段榕在桌子前哗啦哗啦翻文件的声音,要不就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坐下,站起来,倒水,饮水机贴着耳边轰隆轰隆,搞得跟地震一样。刚安静了一会儿,又可以感觉到他在眼前晃悠,穿着条破牛仔裤,走起路来裤缝窸窸窣窣的,然后叹气,低头,呼吸缭乱。正巧Matthew开门说有重要的人谈重要的事情,于是两个明明很有存在感的人,还要在那边装作很没有存在感的对话……   顾东林心里是知道的,是,是……段榕很体贴很小心了,但是他反正半梦半醒不用讲道理,就坐起来笼着空调被,发呆。重要人物看他起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用捻着嗓子谈唱片的预算了,不过说了几句话感觉不对啊,到处充盈着沉静威压的起床气……幸亏段榕也顶不住,稀里糊涂多拨了好几十万,那人拿着预算简直要飞起来,心想果然自古红颜多祸水,昏君,昏君!欣然告退。   段榕虽然很宠,这时候也嫌弃他娇贵了,可是顾哲听他们谈预算已经睡着了一半,正要睡过去又被造反,登时迷迷糊糊的炸毛。他不激情的时候,尚且还要把歪理邪说拗成正统压段爷三分,一激情起来,那是彻底不讲道理了:“你——好烦!轻手轻脚都不会……”   一边说一边打哈欠。   段榕听他拖着长调很新奇,觉得很好玩了,握着他的手臂要灌他咖啡:“你啊……真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顾东林嫌弃地把咖啡推开:“那我不来了。”   段榕失笑,想了想,伸长手臂,慢吞吞慢吞吞蔓延到沙发背上,然后看他一点点、一点点倒下来、靠过来:“我有那么烦么?”   顾哲嘟哝:“你——好烦!”   “那也没办法,我要工作。”段榕拍了拍他的脸,“否则谁发你工资?谁挣钱养家啊?”   顾哲抱怨说,你钱够多了,再挣没意思了,悠闲一点嘛。中午本来就午休,睡一觉多好。   段榕又失笑:“你怎么小孩一样的……等等,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东林大概觉得冷,往他缩了缩,还抱住他一条胳膊:“吵什么……睡啦睡啦……”   于是顾哲又经历了一番悉悉索索,连沙发都似乎被人搬运了,然后身边一沉,世界清净了。   这天顾东林没有林宏骚扰,居然睡到了下班,更加不幸的是,Matthew进来的时候段榕也在睡,两个人姿势还很好看。于是Office Play从助理圈一路传到司机圈,成天在茶水间八卦的大家反倒相当无法适从。   而顾东林只觉得人心不古:两个男人睡一块儿,门都没锁,还能出事,啧啧……你能不裸睡么?   “裸睡更舒服。”段榕赤膊爬起来,把头发往后一撩,还挑了挑眉,一派风骚。   “那你能别把我也剥光么?就一床空调被,会感冒。”   段先生俯身蹭了蹭:“嗯……好舒服……”   然后不客气地用力抱住,眯起眼睛埋在他的颈窝里,“这样不会感冒,还很暖和……唔,很热了……”   那顾东林是很懂这套的,再下去就是“我硬了嘛”,他看得多了是不是。这时候闭着眼睛鼻孔出气恩哼一声,“那是,大家都喜欢皮草,人皮,顶级皮草嘛,当然顶舒服了。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杀万物以逆天,吃得白白壮壮,还不长毛,看着就白净细腻。要不阿兹特克祭司干嘛每年春分扒一张下来披身上,那还热乎乎的,是吧。”   段榕他也硬起不起来啊,硬起来也痿掉了,讷讷道:“扒皮啊……”   顾东林安慰他:“人家那也不容易。十六世纪西班牙人刚去中美洲那时候,他们刚打了次胜仗,有三万俘虏,哎呀……那可真是把他们忙坏了,三天之内要剖三万颗心,平均下来每一分四十七秒开膛破肚一回,那外科医生跟他们比也太弱了,是不是,他们也没手术刀,只有燧石刀。”   段榕听得毛骨悚然,十分松动,一个没注意就被压到身下,顾东林淡定地伏在他身上比划开了,东瞧瞧西摸摸:“你这胸骨就太硬,燧石刀打不开,老切着你也疼,我也累,所以要从你横膈肌这里下手,是吧。横拉一刀,然后把手伸进去,往上摸,最后使劲一拽……”   段榕默默拾起衣服穿上,顾东林就贵妃醉酒似的在沙发上斜眼看人家,笑得神秘莫测,像极了阿兹特克燧石刀。段先生一步一抽搐,满脸荒唐泪。走了几步想起来恰逢周末,颇做了一番心理斗争,遂还是咬牙假公济私,把祭司大人掳到家里。顾东林看看车开的路不对嘛,奈何方向盘不在自己手上,乖乖上豪宅洗手作羹汤,把段先生美死了。顾先生做完羹汤,还默默把碗盘收拾了,段先生大喜的同时还不敢相信,心存侥幸以为他忘了。   顾先生把碗盘都好好摆到不锈钢水兜里,然后一指探头探脑的段先生:“你,过来洗。这次总不会再摔碎了吧。”   结果自然是他低估了段先生的水平,他不单把水兜里的摔碎了,还把柜子里为数不多的库存也摔碎了。那玩意儿藏得可深,不仔细翻个十几二十分钟还翻不出来,他居然还能一下子都给砸碎了,顾先生百思不得其解:“你手上长得是脚趾吧。”   段先生迎风流泪,哭成傻逼,不过却意外地得到了一道逛超市的许可,自然是乖乖在那边搬碗碟。而顾先生则跟小姑娘似的,把整个货架的零食都扫荡一遍,被嘲笑了还理直气壮:“我不抽烟,不酗酒,那我总得找点东西吃吧。”   段先生连连称是。   于是之后的周末,顾先生就架着金边眼镜,叼着根pocky,面前一盏铁观音,翻着他的斯宾诺莎。搭配上段先生家极富贵气的装饰,和段先生极富眼力、为他量身定制的复古西装裤,颇有上海滩红顶商人的派头,在沙发上不动如山。段先生就在客厅一角陶醉的弹钢琴,弹一会儿,顾先生叼着pocky瓮声瓮气道,“难听,换。“或者,“好听,循环播放。”段先生就再起一首,继续陶醉……顾先生从客厅陶醉到厨房,切萝卜还得伴着《天佑女王》。   段先生陶醉了一下午终于感觉不太对劲,拍拍钢琴凳,“过来,到老……爷这里来!”中途改口差点咬掉了舌头。   顾哲啧啧,心想他要是真把老公说出口,那可如何是好。   把他舌头咬掉?   老爷说你歌词写的是不错,通俗易懂,含蓄隽永,但就是太循规蹈矩,不够激情,不够出格,一言以蔽之,没特色。顾东林撑着钢琴连连称是。老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即兴弹了一首,然后说你给这首曲子填词试试看,再活泼一点,不要这么静悄悄地玩忧郁,言辞出位也没有关系,现在小孩儿都好这口。顾东林摇摇头:“老爷,我俗不下去了。而且你这曲子也不俗啊。咱们为什么非得这么俗不可耐啊?咱们很高雅的嘛。”说着低头看了看菜刀,睫毛长得跟小扇子似的,可委屈了。   老爷被哽了一下:“这个……”然后端出老爷的气势,“要你写你就试一试啊。真写不出来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嘛。”   顾哲兴趣缺缺地挥了挥菜刀说我还是切萝卜去。老爷愣了,唉唉唉一把扯住他手腕:“你怎么那么懒散?难道这价钱,你还不满意?”   “可满意了。我一整年工资还没那么高。”顾东林老实道,“你还一口气买了三首,十五万。”说着眉目传情地看他一眼,意思是老爷你真好。   看完又低头看菜刀:“不过再写下去,钱就没地方藏了,床底下都塞满了。”   段榕实在不能理解顾哲的脑回路,迎风流泪,哭成傻逼。   他会让顾东林写歌词,就是想把人留在身边,结果人卷了钱就跑。卷了钱跑他也比较习惯了,问题是别人都是卷个七位数八位数,是吧?他都准备把整个段家给他烧钱玩了,他居然愁花不完。这也太可耻了,是吧?幸亏顾哲懒洋洋说这也不好说,他准备去炒股,万一折在里头,老爷你还是很有用的。然后提议:“老爷,我赚了工资,请你看《甲子园》?”   段榕大男子主义条件反射:那怎么好意思。   顾哲一拍他的肩:“那也行,你也别忙着不好意思了,快去买票吧,要头等座,快去,晚了抢不着。”   段榕默默道,你真不客气,顾哲讶然:“你、你希望我跟你客气啊……”   段榕看着他一脸被伤害的表情,梗着一口老血话都说不出来,乘着还有口气在就要家暴,顾东林逃得那叫一个快。   顾东林发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段榕久经沙场,并非毫无准备。比如说,这次他就不走床单被套风,他直接把客房的床拆了个精光,一根床柱都不剩下,然后默默站在他身后羞涩说,床架里似乎有白蚁。   顾东林思索了一会儿对策,看了他一眼,“晚上看电影?”      第49章 愉快的周末      段榕很开心地拿本本。   段榕家里有老大一个家庭影院,自带投影仪,看电影的时候半个客厅都是屏幕,爽。不过他平时一个人也不用,顾东林光拆线装线就忙活了大半天,跟个小电工似的。段榕看他钻来钻去露着一截细细的腰,心里很安慰,说以后家里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你了。顾哲艾拉艾拉,说你也就背背水背背米袋背背煤气罐。   段榕这别墅建得早,离城区又远,不通天然气的。这时候顾哲一番话把他弄得一个激灵,登时幻想了一下:他家开着PARTY,娱乐圈的俊男美女们喝着美酒,顾东林在厨房里准备美餐,然后突然回头大喊一声没煤气了,然后他就开着布拉迪威龙、穿着挺括西装……吭哧吭哧去背煤气?!   “很带感,哦?”顾东林把线都抻好,回头,瞥了他一眼。   段榕咽了口口水:“我还是有别的用处的,能洗碗的……”   顾东林笑而不语,打开本本下了《极度深寒》。   后来上床的时候段榕连裸睡都忘记了。   这倒不是段榕胆子小。这不能怪他,他这么人帅多金又有才的钻石王老五着实不多,平时娱乐活动太多了,基本上不需要看恐怖片来调剂生活,那是屌丝干的事。但既然段太太有这个需求,他也不能说什么。但问题是,段太太一方面要看,一方面忍不住要尖叫,要吓得半死。他本来不觉得有多吓人,但被一传染,也心里慎得慌,忍不住要跟着尖叫,两个大男人此起彼伏叫得跟傻逼一样,一场看完身心俱疲,洗洗睡觉。   一晚上顾东林都蜷缩在床边,小模样可可怜了。段榕让他睡过来点,他顿了顿:“我怕你半夜变成那玩意儿……”   段榕想象力没那么丰富,但一旦被指引,那就不一样了。借着外面漏进来的光看到顾东林淡得发亮的眸子,也有点顶不住,顾自把被子卷一卷:“……我不会变成那东西。”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段先生不大确信地说,“你也不会吧?”   顾东林赶忙说不会不会,都是体面人。   两个人卷着被子就露出颗脑袋面面相觑,不由得一齐叹了口气。   “为什么吓得要死还要看鬼片?”   顾东林老实交代:“一个人不敢……嘿那不是鬼片,那也不是恐怖片,那是科幻片!”   段榕觉   得冷,默默道,“那是血浆片……”   然后一晚上都忙着做噩梦,所有激情都被恐惧的激情镇压,再准备得天衣无缝也萎了。   星期天的活动依旧是顾哲说了算,指挥段王爷来回开了一百多公里,去市南参加个茶会,回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新茶。因为之前说过要回学校,段王爷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段太太却兴致高昂在副驾驶上掰他的茶叶,这个大红袍怎么怎么地,这个庐山云雾怎么怎么地,老爷不客气地说开车呢,别说话,段太太委屈了,理直气壮道,我不跟你讲你怎么知道到时候喝哪个——冲第一泡不准喝记住了没?   段老爷随和一点了:“我不吃茶,喝咖啡。”   顾哲赶忙说那不行,欧洲人可劲倒腾我们鸦片,就为了从我们这儿买茶叶,每天吃得那么油腻,饭后要吃茶洗肠胃。“成天喝咖啡,猝死了等会儿。”   段王爷从后视镜里瞟他一眼,看他一脸诚惶诚恐,不由得勾唇笑。   “四楼是健身室,每天锻炼的。”他答,“再说,我猝死了,放你为祸人间?”   顾哲道拉倒吧,成天吃饭睡觉弹钢琴,早上叫不起,晚上困得慌,我太了解你了。   “哦……”段先生拖长了声调,“你又了解了?”   说着打着方向盘拐进宿舍楼下的停车场。   顾哲偷了一包心爱的铁观音塞进口袋,“那……走了?”   段先生说你还想干什么,啊,说出来听听?   顾哲烧得耳朵尖疼,却一脸平静地推门而出。钻了一半坐回来,段王爷闷笑,回来干什么,还不走?快走呀!   顾哲气急反笑,看着某人紧紧扣着的手,话也说不出来。   某人一边死抓着不放,一边一本正经:“你抓着我干什么?啊?”   顾哲一言以蔽之:“太低弱了!”   段先生说呐,给你看高端的,凑过来把车门一关,然后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下。   “够不够高端,嗯?够不够?”   顾哲这下不敢说了,夺门而逃,段先生大乐,哼着歌凯旋而归。开到半路上神智一清,唉,傻了,那时候玩什么高端不高端,直接上垒啊!   而顾哲淡定地伪装好自己烧成石灼虾的真相,回去的时候,发觉多日不见面的严润鱼居然回来了,本来是副象牙剪刀,出去带了下军训,立马变成用了多年的火钳,就戴眼镜的地方留下一块白,只有去坦桑尼亚才能做上白雪王子。顾哲不禁又仔细审视了自己好逸恶劳的生活。严润鱼诉完苦,夏春耀诉完相思之苦,就轮到顾哲来坦白他叹为观止的感情生活。顾哲口水四溅从谢师兄讲到一次出轨二次出轨到仔细内幕,严润鱼喊停:“这不对啊,你干嘛要耍他!你钓着人家耍弄干什么?”   “防止我被他耍弄。”顾哲认真道。“不过我觉得不会。他把客房的床都拆了个精光,衣柜里挂了一半的定制西装都是我的号,牙缸茶杯都准备好了,睡衣还一个款式的,绝逼是真爱!绝逼!”   老张刚进门,脱鞋的意愿的没有了,连连说这可真是段家祖坟进水了:“要对付一个自恋的人的终极武器就是给他一个更自恋的家伙么,嗯?为什么所有人的爱情都是他一定不爱我,他一定不爱我,到了顾哲这里,就是他绝逼爱我!能收敛一点么?!”   严润鱼不解:“等等,你耍弄他,为了防止被他耍弄?你为什么会被他耍弄?”   顾哲也有点不解了:“……老张说我喜欢他。”   严润鱼一针见血:“你喜欢人家么?”   顾哲沉思。   夏春耀跟随家长的路线,继续一针见血:“你想跟他上床么?”   顾哲摸了摸下巴:“他比较高大,抱也抱不过来……”   “没说你在上面。”三人异口同声。   “……NO。”顾东林审慎道。   严润鱼把顾哲逮沙发里:“赶紧住手,赶紧住手,这样的下去要出事情的!你们这是在玩爱情游戏!你也太不厚道了,要引火上身的!你要考察他,至少该确立交往的关系,这才名正言顺,然后觉得可以了,那就结婚……”   “可是在一个儒家文化中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我确定,我跟师兄明确考虑过,同性恋结婚不是一个要不要通过的问题,不存在YES or NO的争执,我们不会让草案提交。”顾哲认真,“所以我们的交往等于异性的结婚,那么这样推断,考察也只能放在暧昧期。”   “绝逼是真爱。”夏春耀摇摇头,“绝逼的。看他那个忙着找合法性的模样——可以去国外结婚。”   “还留宿。”老张接口。   严润鱼拧着眉毛:“你们这样不行……不行的!你自   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哲思考了一会儿。   “我没想呀。”他从口袋里摸出跟pocky叼着,“就是……就是怕到时候万一弄不好被他欺负了,就是先下手为强嘛。”   “那万一弄假成真了呢?”严润鱼一副你这登徒子的模样,“你要负责任的呀!以后的事情你想过没有?”   清脆地啪一声,顾哲咬掉一截:“我……我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去欺负他的。成真了……那现在也挺好?月底不用问你们借钱了,至少。”   老张一边脱得只剩下裤衩,一边在客厅里晃来晃去准备洗澡:“不过小鱼说的也有道理,不要相信在野党。在野党一旦上台,都跟执政党没两样。”   顾哲啧了一声:“段榕如果变成执政党……”   小鱼说你们这还是先缓一缓吧,太快了,顾哲若有所思。   刚说到这话,手机响了,大家一看是段榕,都目光灼灼地望着顾哲。   顾哲小心接见在野党:“什么事啊?”   “我这里直接有今晚的票,去不去看啊?”   顾哲开始一脸纠结,浑身发抖,在沙发上磨来磨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几个常务委员,做着口型:“甲子园甲子园甲子园……”   常务委员集体投票通过以下议题:电话对面的在野党攻势强劲,势不可挡,且已占领大多数票仓,基本盘已尽数拿下,大概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取得多数议席,重新组阁。一言以蔽之,水已经泼出去了,胳膊肘大概是拐不进来了。   底下喇叭一按,泼出去的水登时以收不回来之势套上外套,直奔下十四楼,与在野党领袖亲切会晤去了。   老张幽幽望着那横冲直撞的背影。   “我也想有个会请看《甲子园》的男朋友。”他说。   “《甲子园》是什么?”严润鱼一脸惶惑。   老张心里平衡了,搂着小春耀的削肩:“不过比起某些人的男朋友连什么是《甲子园》都不晓得,我还是幸运得多。”      第50章 全家都是霸王龙      那边厢并肩看话剧,一开始段先生还惦念着上垒,但也知道,直掰弯这个事情心急不得,何况怎么看怎么长着张正房脸,不得草率行事,就偷偷隔着扶手勾人家小指,一片缠绵悱恻。顾先生正在思考要不要给人家个名分,这动作刚好又不涉及人体撕裂,还挺有默默的温情和卑微的感性,就默许他臣服在脚下了。   到后来段先生和顾先生都忙着看戏,谁都腾出不出空理睬谁,出了门还意犹未尽,在野党这过激的竞争态势就被遏制住了,遏制住了整整三天,导致顾哲难有的慈善念头被一帮形而上学磨了个精光,彻底抛到脑后。   星期四的时候,顾哲照例去他公司打工。按照他的意思,写歌词这行他已经做到顶了,没意思了,可以干干其他活。Matthew现在已经不准备理解他了,很驯顺地说,那顾先生想干些什么?顾哲默默想了想,要做比较有技术含量的事,但是又只会打杂。Matthew痛苦地思考了很一会儿,然后把他塞到化妆间。   化妆间里的小哥那是很潮的,是吧,也知道他是今年娱乐圈最强黑马,堪称扶摇直上的在野党,于是说话口气愈发软绵绵,绕着他仔细介绍。顾哲咋咋称奇,表示他平生所见奢侈品都不如这一屋子学问多,立马虚心拜师。   这时候段榕开门进来:“我一个人也可以,不用叫他回来。”   “可是……可是当时约的是两个人。”   “我一个人就行。”段榕不容置喙,掰着门扫了一眼Matthew。“他们不接受,那就取消采访。”   Matthew只好拿着纸笔画了个圈,苦大仇深地走了,临走前看了顾东林一眼。段榕回头看到他在,思考了几秒钟,把Matthew叫回来,“等等,跟他们说,换一个人。”   Matthew已经猜到了那几秒钟时间里的boss的脑回路,故从苦大仇深立马到愤世嫉俗:“这怎么可以?!以什么名义?这太轻率了,Edison!”   “要什么名义。”段榕平淡道,“模特,填词人,特别助理,茶水间的,什么都行啊。韩誉不在,其他谁都一样吧?”   说着回头对顾东林一挥手:“帮个忙。你还欠我个人情呢。”   “有么?”顾东林一本正经。   “……”   两人直视了一会儿。   段榕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无所谓   地挑挑眉:“那总要给点糖吃吧。”   顾东林笑:“做什么?”   “拍写真。”   顾东林警觉:“穿衣服么?”   化妆小哥忍不住扭扭捏捏地笑起来,让人瞬刹以为在勾栏院里。段榕也笑,“你还想拍不穿衣服的?”   顾东林偷偷说我没看过穿着衣服的写真。   说完三人都是一愣,段榕一脸黑线,要不是化妆小哥在场,大概要撸袖子打过。   于是顾东林突然就从化妆师学徒变成了坐在了转椅上的那个,化妆小哥摸着他的脸往上乱涂乱摸:“哎呦你的皮肤好好哦用什么护肤品啊?”   “美国甘油,”顾东林自豪,“纯正丙三醇,自带三个羟基锁水,超保湿超水润,你值得拥有。”   “那么厉害啊!”化妆小哥惊呼,“没听说过啊!美国货,多少钱啊?”   “两块八……”   “……”   “诶,你知道那个……采访要采访些什么么?”   化妆师小哥被拖出两块八的阴霾,老老实实做顺风耳,巴拉巴拉扯了一大堆:“……段先生太低调啦,平时露脸都很谨慎,所以人家乘着这个机会,想给兄弟俩一起拍套写真,就叫‘璀璨星光背后的男人’。一方面大概是韩先生平时的形象都太尖锐太突出了,想借段先生把他的形象柔化一下,表现出温情的一面,同时也让段先生曝一下光,为今年拿金曲奖造造势。”   顾东林说拉倒吧,两头霸王龙拉一块儿,怎么可能温情得起来啊。说完,盯着镜子里的人心想不对啊,这一来我岂不是变成了璀璨星光背后的男人?此后都默默沉思,不发一言,倒给化妆小哥省了不少麻烦,从头到脚处理了一遍,又让服装师给他配衣服。   他眼睛近视,盱着眼也看不清镜子里的人到底怎么回事,不大有所谓地跟着人家转来转去。后来Matthew开了门进来,倒是多看了他几眼。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段榕那边采访已经快收尾,快去摄影棚。服装师对他的造型仍然不满意,索性把一整个衣架都推出来,顾东林看她一小姑娘,那很不好意思了,招呼Matthew一起推。推到摄影棚的时候把段榕给乐的,摄影师在底下喊:“这个表情好!这个表情好!”   段榕立马绷起脸做回他的精英,坐在线条流畅的钢折椅上招招手,“到老爷这里来。”   顾东林抱怨说不好这样子的吧,不好这样子的吧,被镁光灯闪得有点眼花,走起路来居然亦步亦趋。段榕把他拉到近前:“不错啊,好好折腾一下能看的啊。”然后让他别动,伸手在他脸上抹了几把。顾东林以为粉没涂开,随他摆弄,化妆小哥站在场地外冤屈得很。   “就他。”段榕站起来虚虚圈了一把,“怎么样?”   摄影师刚刚跟他商量要不要换写真的主题,结果段榕说不用,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现在一看有点明白过来,可还是实话实说:“脸廓太平,而且矮了一点,可能气势上会输一大截……他是模特么?”   段榕大乐,摇摇头说不是,是他的特别助理,私下里简直要憋不住了,偷偷咬着牙缝对顾东林说:“站直,矮死了!”   顾东林咬着牙缝吼回去:“我很标准的一米七五,是你们家人不正常!”   段榕咳嗽两声,“先试试看吧。”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顾东林平生所拍也只有证件照,连自拍都不怎么玩,面对如此专业的镁光灯,虽不至于惶惑,但就是不知道那摄影师在说什么。人家叫他放松,他委屈道很放松啊;人家叫他酷一点、再酷一点,他一脸便溺;人家叫他看手势看手势,他近视,盱着眼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到镜头前面去。摄影师弄了十五分钟表示一定要换人,一定要换人,否则拍不下去,太不专业了,太没有表现的天赋了,太自说自话不服从组织安排了,把段榕这么好的、富有感情的展现都败坏了,生怕再有个十五分钟,段榕会不堪拖累撒手而去。   段榕斜看了一眼某人,某人上了裸妆,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圆润的鼻尖与微微上翘的嘴唇。他对摄影师说行,然后让人把公司里的几个模特叫来,乘散场拍拍他的肩,“先下去换套衣服……穿西装,到我衣柜里去取。”   顾东林沉浸在“我居然有不会做的事情”这样的打击中不可自拔,很是丧气,被逐出场就虚心向Matthew求教,这拍个照怎么还有这么多事事儿。Matthew表示你抬头看看人家,专业模特都是叫做什么做什么,从眼神到肢体全部到位,哪有你这么扭捏的。顾东林老实交代,他老是让我扮酷,那我很不好意思嘛,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哇靠……那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勾勾搭搭干嘛!   Matthew看了一会儿说不对,大概也要   换。果然,这一换就停不下来,把好几个模特给轮了一遍。Matthew的脸色越变越黑。顾东林自然不明所以,就看到段榕似乎朝他眨了下眼睛。化妆师小哥取了一套格子西装回来,在他后面嘿嘿一笑:“霸王龙啊霸王龙。”然后拉他过去补妆。   补完妆回来,那摄影师终于投降了:“就刚才那一个吧……”   段先生不动声色地一招手,“到老爷这里来!”然后站起来帮着整理整理西装,弯下腰帮他把下摆的褶皱给捋平了。段先生压低声音说,你可给我争气啊。   顾东林老实道我也很想给你争啊,我不知道要争什么,你总得告诉我吧。段先生笑着说,就跟平常一样啊。   “那他还……”   段先生表示你不用理他,平常那样就挺好。   顾先生听信了,取了那副金边眼镜戴上,然后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倒,大爷了。   摄影师咦了一声表示这真是邪门:他看刚才段榕的状态挺好,坐在那里很愿意跟模特配合的模样,流露出来的表情也很柔和,连眼神都如蘸了春风,深深沉沉的一派淳静,有那么点意思;结果换了人之后,皮笑肉不笑整一个霸王龙,再高再出挑的模特往他身边一摆,气势都被压了过去,很没有存在感,还不如那第一个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的,至少还能拍出他想要的东西;他只好再把人换回去。换回去之后,段先生果然又是那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收放自如可是……可是这个又睥睨天下了!怎么到处都是霸王龙!   段榕坐在对面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平时这样的?”   顾东林老实道,我平时这样的。   段先生少不了反过头来求助摄影师,把他的椅子抽走,让他立着,好设计个主次分明、一看就知道谁是大家长的造型,这可苦了摄影师,搞了一下午都没结果,不论怎么劝说,顾东林就是如斯霸气外露,非得把段先生也压得矮个头。   顾东林到后来不甚厌烦,在那儿自己跟自己玩儿,突然发觉西装口袋里配着一块金质怀表,很高兴地拿给段榕看:“都快五点了,下班下班!”   段榕这么一回头,就被摄影师瞬间捕捉。      第51章 天命      等到新刊发布的时候,公司门口就挤满了到处来打听八卦的记者。   段榕在圈子里是金手指,是话题人物,在圈外人看来却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只流传着英俊迷人家财万贯的神话,简直能让人供起来,所以和韩誉联袂接受采访的事老早就传了出去,为新一期的杂志造势。结果事到临头,把韩誉换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主题却不变,那是神秘之上再加神秘,神秘得一帮小女生连连抠墙,更不要说为了这次接受采访还专门拍了写真。主编大人毫不犹豫地把人拉上去做封面。   铜版纸上的段先生穿着一套暗灰色的西装,交叠着双手放在腿上,看上去非常端庄,只是没有系领带,敞着胸口露出一点小麦色的肌肤。他微微侧转头去,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线条流利的侧脸一览无遗,还有那微微上挑的含笑唇角。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朝着纸张外的读者的,似乎正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却被镜头强行打断,投来的眼光里,温和的余波未息,还带着点疑惑,非常生动传神。   而背后那个人穿着衬衫和马甲,还围了一条Dolce&Gabbana的开司米围巾,普蓝色格子的西装裤很复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双腿,很有时尚派头。他握着一枚金色怀表,弯下腰正打开与段先生关说,也是半侧着头,看起来神采飞扬的。虽然只看得清一半的脸,但是已然照见带笑的眼角和一点点睫羽,还有形状好看的嘴唇。而且两个人凑得极尽,背后那人的头发又做得很伏,看起来似乎过长,不经意触到了段先生的脸侧,看上去很是柔软。   所有这一切在琳琅满目照花人眼的标题大字中显得安静又和谐,精致,合心,让人想到晒着太阳的悠闲午后,家人之间的温暖。   段先生人前虽是一直春风化雨,但那春风化雨从来高不可攀,他过度的客气和温和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你,你们之间的距离。而能让段先生露出这种表情的人,自然成了大家八卦的终极目标。   顾东林在上课之余还被人提问了。那个时候他换回原来的发型,摘掉了眼镜,捋着袖子在上头读尼采,底下有个小姑娘突然讷讷地问:“顾老师,XX杂志的那个封面……是不是你拍的?”   顾东林下意识地一推眼镜,发现没有架着,遂正儿八经地收手:“胡扯。大众传媒,跟圣人之学,有着牢不可破不可跨越的鸿沟!我是正经人,做的是正经学问,怎可学他人倚门卖笑?”   小姑娘讷讷不敢再问,看他那个山   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怕学分绩保不住。   但是段榕那边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天天上公司都被记者围车,苦得很。不过他倒不怕围,反正他多笑几下没有什么坏处,就怕到时候顾东林傻乎乎来公司被他们捉住,这事儿不好收拾。但是顾东林比他想得狡猾得多,一看公司门前围这么多人,就乘他陷入危难之中,大摇大摆骑着自行车进门,看到热闹还张望几下,谁也不知道他谁。只走到门前的时候,有个挤不进人群的记者不大确信地问:“您是……是那个与段先生一道拍了写真的模特儿么?”   顾东林“嘿”了一声:“那我还骑破自行车上班?”说着,麻利地一踢撑杆,就地把破车折叠,无比潇洒地提车进门。   那天也刚巧堵得太厉害,顾东林等到近十点还不见段先生,心想要不要去救他一命。Matthew说你可别乱来,媒体这个东西,很吓人的!顾东林摸了摸下巴,让他去订了一百多份外卖,段先生也聪明,一看有人送快餐就立马做好人,“你们也累了一上午,先去吃,先去吃。”   顾东林乘着大家将信将疑领外卖,把段先生解救了出来,还为他搏了个美名。段先生春风得意,还不忘回头跟大家招个手,“近日会开个新闻发布会解释这件事,所以各位也就不必堵车了。”   众人大喜。   顾先生则冷眼。他已经摸到了段先生的肚肠,但不得不表示这迂回的技术还是相当高明的。段先生吃了脸色,赶紧装病弱,感叹这罪恶的记者群:“围着也没什么事,就是出来的时候,发觉都穿高跟鞋……”   顾先生无情地唾弃他活该。   段榕关上门,邪恶道:“娱乐圈就是这样,就算当时不是与你,现在也吵翻天了。你愿意那样?”   顾先生冷冷一哼,表示我太了解你了,段数太低了:“都学会旁敲侧击了啊。”   段先生谦虚低头。   “记者发布会是不开的,”顾先生拍板,“抛头露面,我可不干。”   段先生连声道是:“可是这事儿也不能就放在那儿由着他们猜,人肉是很恐怖的。”说罢微妙笑,意思是如果被他们查出来……   顾先生心中暗骂这畜生使得是连环计,日后不活埋了他:“独家,独家!找个好糊弄的娱记,二对一!”   段榕领命出去安排,心想这是终于要见天日了。Matthew跑腿联系独家的同时,则心想主上这次兵行险招,再次确认他一定是坏掉了,坏掉掉了,这是恨不得向全天下出柜啊,犯大忌、犯大忌。   独家的人选不日便敲定下来,对方自然是顺着他们的时间,段先生自然又是依着顾先生的时间。顾先生第一次正儿八经被采访——从前都是他采访人来着,深知为了达到目的是可以如何地不择手段,是故向段先生又敲定了一下:“我们这是去解释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的写真里。”   “是。”   顾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可事实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没什么好说的。”   段榕“哦”了一声,带着笑:“真的么?”   顾东林不自在地瞟了他一眼。   “是要澄清吧?”   段榕又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样啊。恐怕越描越黑哦。两个人说,口径不一哦。”   顾东林受不了了,“好好说话。”   段榕眯着眼睛笑。   “不行,”顾东林看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就果断摇头,“不行。必须做个明确分工,等会你专门谈工作上的事,私人关系全由我来说。”   段榕停下了脚步,看看左右无人,把他推到墙上:“那你准备怎么说呢,嗯?怎么说?”   顾东林一派镇定地烧成石壳虾:“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么?在房间里摆盆毒牛奶,放只猫,这个时候,对于在门外头的你来说,房间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猫死了的世界,一个是猫没死的世界,两个世界同时存在。但是一旦你推门进去,一个世界就崩塌了,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这门,你是开还是不开呢?”   段榕自然是听明白了。他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响,然后不甘心地凑近,几乎要跟他顶着额心:“那你让我怎么办呢?你知道我不敢的。那你在门里面,能不能偷偷告诉我……门里头的猫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它还有可能活着么?”   说完站直了身。   顾东林感到他看起来只是好无所谓,但其实整个都绷紧了。两人清浅的呼吸缭绕了又散开,混着他身上一贯好闻的味道,让顾东林整个都变得又小又热,看着近在咫尺的肩膀。   “嗯,让我看看,门里……”他顿了顿,神巫似的闭上了眼睛,蜻蜓点水地顶着他的肩头,“有个小孩崴了脚?!”   说完推开他   ,一溜烟跑了。   段榕一愣,然后气得浑身发抖,简直眼前一抹黑要晕过去了,开始原地捋袖子,这不打不行,这不结结实实打一顿不行了,日子没法过了……   后来在茶水间抓到人,二话不说就要拖进隔间动刑,顾东林看他气得不轻,胸口一起一伏明显在压抑着粗气,赶忙讨饶。段榕看他能屈能伸的模样,气急反笑,“也行啊,到时候我也有发言权,什么我主外你主内,没商量。”   顾东林憋红着脸说那不行的,没有明确分工就不能踢皮球了,会被人家套的去。段榕说凭什么呀,你在里面看猫,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还不允我在外面说一两句过过瘾么?凭什么我们两人的关系,就你一个人说了算呢。   顾东林仰头看天,淡淡吐出两个字:天,命。   段榕乐呵了,说你还天命,天命个鬼。   顾东林把胳膊肘从他手里解出来,啧啧一声,“某些人,就没有主人道德,跟游牧民似的,打下个地方,抢了就跑,留下点马粪,还当是润泽大地了,只留下糊涂的伦理和破碎的心灵,还有崴掉了的、可怜的脚踝,实在是太不开化、太不体面了!何况,蛮族有时候还知道抢女人回去生孩子呢,某些人,连收在帐下的概念都没有,单独就为了睡,睡了就走!太可耻了!不承担责任,没有大家长的觉悟,拨开外衣,活脱脱就是奴隶的观念嘛!堕落到这种地步!”   段榕不凑巧地又听懂了,恨恨捏了一把他的脸。   顾东林一把拍掉,还顺道一拍衣袖,朝着东方一拱手:“那我们中原人就不一样了,我们农耕文明,德配日月,打下哪个地方就好好精耕细作,那才是做天子的料,是不是。你是我的人,我就好好管着你,生老病死一手包办,该赏就赏,该罚就罚,不服管,杀嘛。而且我们不但管,还一定要管一整块,中华帝国的逻辑,就从没听过抢了就跑的,虽然也有抢,但那是因为你不行,我行,所以我要抢,抢了依旧是大一统中央王朝,死也不分家,铁板一块——这才是天命!雍正皇帝说,我们大清是很有天命的,你们李自成起义,皇帝顶不住,我们就来帮忙。结果你们那皇帝不争气,自己爬煤山吊死了,那我们没办法,只好取而代之,以天下为己任嘛。我们还封了吴三桂做藩王,继续明朝的遗志——镇压李自成!所以你看看你,听说过历来哪个军阀要占地开国的?没有嘛,大家都是体面人,虽然龟缩某地,终极目标都是要一统天下!你行不行?你行你来,你不行我来。”      第52章 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情话      段榕狠狠把他拉到怀里,“你说我行不行,嗯?从今天起大一统了!”   顾东林面红耳赤地推开他,“你不行你不行,主人道德堕落的标志,其中一点就是极端仁慈……”   段榕干脆地哦了一声:“我这还温柔过头了,今天这专访也别专了,先抽筋骨要紧。”说着把人拽了就往隔间里推。   顾东林炸毛:“城高水深,金城汤池,半壁江山都没打下来,大一统个鬼!何况城中有美少年崴脚!还有,我可不是奴隶,我是贵族,贵族,我很自重身份的!天子面前还要摆个小座喝杯热茶,共治!联手共治!”   段榕唉了一声,那继续打吧,然后不大高兴地问,那什么时候才能打下来、开门见猫呢?   顾东林给他出主意:“你就别老想着推门而入了,你要等猫自个儿开门出来,这才是自然法则。推个门,状态就突变,这只是个假设,现实是不科学的!大家还是遵从自然演进比较好。毕竟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原本还一派荒原,突然就罗马,不显示嘛,只能一根柱子一根柱子修嘛,要把基础打好。但是你也说不好,到底钉到多少根柱子他就罗马了。”   段榕又长长地哦了一声,伸手搔了搔猫儿的耳朵根子。“这个我明白了,茅草堆悖论。”顾东林大喜,连连说有进步有进步。   段榕得了表扬,偏头问他,等会儿跟记者到底怎么说呢?“不要毁我声名,没开化不体面,私下讲讲就可以了……我还要在外面养家糊口呢!”   说起养家糊口,顾东林自然是很敏感的,“那你们圈子里一般是怎么处理这种事的?”   “想定下来就承认;想忙着脱黑就否认,虽然效果往往适得其反;想炒作造势打持久战就学你。”   “嗯?”顾东林不解。   段榕背着手:“从前有只猫,有个毒奶盆……”   “Yes and No?”   段榕骂将还有专门术语。   两个人终于走进办公室,在记者对面坐下,然后,不约而同释放出霸王龙家族的气场,那记者竟能不输,可见是个人物。顾东林观察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胸围的缘故,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深思熟虑,被刚被教育了“主人道德”的段先生狠狠踢了一脚,一点情面都不讲的。顾先生被踢得疼,哀怨悱恻地瞥了他一眼,立马在桌子底下被攥了手,挠了挠手心。段榕一边做小动作一边倒在真皮转椅上笑得晦涩不明:“你好你好……这位是一直与我合作的金牌填词人顾……”   段先生说了一半想起来,转过头小声问:“自己取个艺名!”   “……Apollo.”   段先生在他大腿上写一字曰:二。   记者同志自然是问,好像从前没有听说过,你们合作过什么曲子呢?可以介绍一下么?   两个人同时“呃”。   段榕严肃道,“商业机密。不过不久的将来你们就会在韩誉的新歌里看到惊喜。我们也准备出一个关于……关于……天命的系列。”   顾东林噗喷出一口茶。记者狐疑地问,那是什么意思。段榕被踢皮球如斯久矣,又突然想到顾东林说得内外分工,决心改变一贯以来遭受欺压的命运:“这个系列还在商榷之中,还没有立项,只是我们的一个设想,属于私事……私事还是由顾……Apollo来介绍。”   顾东林就从夏商周扯到元明清,从国风讲到乐府再讲到唐诗宋词,头头是道,导致段榕都觉得这玩意儿很可行,真可以做个系列也说不定,更别说那个记者。   记者问完公事自然就问私事,把网上的一些评论摘给他们看,然后犀利问段先生对这种说法有什么看法。段先生叉着手:“我觉得这属于私事所以还是由顾……Apollo来说比较好?”   顾先生立马接棒:“这很容易从我们的工作关系里看出来还是由段先生先起个头?”   段先生道:“就是……我作曲,你填词,也顺道做一些行政工作……”   记者已经觉得这两人有点不太对劲,笑得也颇为阴险,所以又再次调转枪头向顾东林发炮。这次他没有躲,“他作曲我填词,所以私人关系可以简单演绎推演一下:他是我的醉,我是他的梦。”   不要说记者激动了,段先生也激动了。段先生原本晓得他要走Yes and No路线,没多少期许,谁知道谁心天朝上国突然开恩……上国就是不一样,情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各种隐喻各种修辞,实在忍不住攥着他的手一阵好掐,然后居然偷偷往腿根子上摸去。   顾先生睥睨他一眼:王畿重地,岂是你撮尔小国想来就能来的?三拜三表,请示宗庙!   段先生撑脸:臣素有非分之想,不臣之心,而且要臣开化,天朝上国总得许些好处……   那边厢记者还通红着脸问,请可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么。   陛下一派正经:“他作曲,我填词;他就是音乐,我就是诗;音乐是一种醉,而诗是一种梦;他是纯粹的激情,我是静观的造型;他是明亮的热烈与不竭的燃烧,我是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他是色雷斯的狄俄尼索斯,我是奥林匹亚的阿波罗;他是痛苦的根源,我是表象的快乐;当我把柳枝伸到醉死的他面前,他向死而生,永劫复归。我即是这众神的神王,我即是他的父,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当我们结合在一起,悲剧就诞生了——它必是伟大的悲剧。”   记者痴愣,好一会儿才缓回来,刚想开口,顾东林抢白道:“苍生啊!你颓然倒下了么!你感到创造者的精神了么!”   苍生颓然争辩:“你不能既是他的父,又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才叫悲剧,”顾哲淡定道,“索福克勒斯的传统,为丈夫生丈夫,为儿子生女儿。”   段榕眼看事态不好,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解释:“隐喻,他既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哥哥,我们不准备生丈夫,也不准备生女儿。”   “没有人会把这当真,你还来劲了。”顾哲轻描淡写。   苍生由自骇然。   “但是为什么最后就悲剧了?”段榕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悲剧了?”   “因为一开始他们杀了你,把你肢解了,扔到随便什么角落去。那之后的艺术都是我的艺术,很安静的,拨弄着竖琴,一弦一弦。”顾哲解释,“然后他们又杀了我复活你,到现在艺术都是你的艺术,喇叭唢呐,热热闹闹。大众品味就是受不了一弦一弦长啸当歌。”   段榕哦了一声,肢解了:“我怎么会是喇叭唢呐?!”   “你是激情嘛,你必须要大吵大嚷嘛。安静高贵的艺术是属于阿波罗不属于狄俄尼索斯的,属于贵族不属于大众的。听过昆曲对着几千人一起唱么。”   记者听出来了,不高兴道大众也有高雅音乐,就是那一群在森林里做轻音乐的……   “竹林七贤?”   段榕痛苦:“班得瑞。”   后来三个人越扯越远,从来都没有再回到中心论题……只是后来标题大字报依然是:他是他的梦,他是他的醉。   结果这一梦一醉,醉出   问题来了。枪打出头鸟,顾哲被怨气冲天的旧情人狠狠戳了个窟窿。      第53章 六宫探监      这件事发生在两人的CP名广泛为人熟知之后,走在公司里都能听到无往无来四面八法窸窸窣窣关于“醉梦”的茶水间八卦,顾哲表示非常苦恼,这帮凡愚。而段先生认为虽然过程没这么好,但是结果至少没这么坏,于是大大咧咧带着他的梦、他的神王、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时不时参加点小PARTY,也不必多说,把人往身边一戳就行,表示他段娘娘不多久可能要从良。   段娘娘风华正茂,是公认的大众情人,现在成天眯眯眼思嫁,思嫁的对象还是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每天就知道吃喝看女人的毛三十岁老青头,这可激怒了不少惦念着过往或者将来的痴汉。因为痴汉基数比较大,所以按照概率论,出奇葩的可能也大大增加,非常容易就演变成了流血事件。   那天段榕和顾东林从朋友新开的俱乐部里出来,段榕大概是忘了什么东西,回身去取,顾东林就慢吞吞先晃荡到地下停车场。结果刚走到他那辆车旁,就看到后面围上一群小混混,七八十个人,插着裤袋在那厢吞云吐雾,嘻嘻哈哈。   顾哲就知道来势不好。根据他分析的结果,这群人排成了个有效的弧状弯月阵,两翼高高兜起,是快攻的标准阵型,而自己处于圆心,如果他们有远程武器,现在自己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于是顾哲立马进入备战状态。   不过他深信,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外交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一边进入备战状态,一边请吃烟。段榕平常还是会抽上一口的,刚才在上头顺了几包,没地放就塞他口袋里栽赃。   哥几个大大咧咧拿了他的好烟,点上,唏嘘,然后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这下可好。   士可杀不可辱,顾哲怒了……   当段榕赶到停车场的时候,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状况。他就看到七八个穿着各种颜色工字背心的小混混,和在各辆车间窜来窜去的顾哲,前者呼和呼和往来想闻,后者神出鬼没杀气腾腾。如果前者落单,那必然是一个悲剧。因为,那个时候,日耳曼的传统在顾哲身上完美复生,并且集中体现为纳粹德国的形式。   西装慢吞吞脱掉,捋平,挂在手肘。戴一双白手套,走进屋里先弹一曲古典钢琴,背景伴奏是窗外的枪林弹雨,和隔壁毒气室里的绝望尖叫……很高贵很冷艳的,绝对是人类文明的大杀器。   段榕看他突然从底下伸手,把人从车顶拽下来,骑在腰上狠狠一挫脖颈,只觉得冷汗直冒,心想果然他走对了路线,以后都走这条路线比较安全,真的不惹顾哲……这强烈的、神王的、富有冲击的DPS……连叫保安都游移了几分。   可是至于顾哲为什么会受伤,那就……   那群混混看不对劲,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收拾不了人,人全给打游击的收拾了,立马祭出最后的武器。顾哲一看西瓜刀遂仰天长笑,然后阴惨惨地往前一步一走:“你有种!你就戳啊!”   段榕在大队保安的脚步声中大喊:“好了好了!”   结果不单走文科路线的士不可辱,走全武行的混混被辱到这种程度,也爆种了,真插了他一刀然后脚底抹油就跑。这事情发生得太快 ,段榕眼睁睁看着顾哲身上多了把刀柄,不由得两眼一抹黑,冲到近前一看,血流得到处都是,登时抱着人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顾东林这时候还有力气踹他,“开车。”   段榕连钥匙都抖抖索索插不进去,捅了三回,开到大马路上则开始飙车。顾东林看那个指针,又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连连让他在地标性建筑底下停车,然后打了120.等120的时候段榕火大,发着抖就要掐死他。他说你跟他们打什么,跑上来不行么?上头不就有保安?非得打么?   顾哲虚弱:“他们打我耳光……”   段娘娘鼻子一酸:“你不是成天说审慎说三思么!看到刀跑啊!”   顾哲说我审慎了:“圣人说,别人打了你一耳光,得把另外半张脸凑上去给他打。”   段榕说是啊 ,所以怎么就打上了呢?   顾哲默默低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然后加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们有刀来着。   段榕道我看你打得很爽。   顾哲羞涩:“我脑筋比较快,三思的速度比一般人……也要快,所以出手之后他们躲不开……”   段娘娘不敢再跟他说话了,脱下西装给他裹着,也不敢抱紧他,就看到脸越来越白越来越白,底下的坐垫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车里一片血味,晕都要晕过去了。后来救护车来,那医生道:“你是亲属么?”   段娘娘红着眼睛称是。   那医生很有经验地点头:“再准备一副担架。”   顾哲飞来横祸,不过幸亏他三思,人家捅过来的时候知道转身,还用手挡了挡,所以伤口都在手臂上。这下子班也不用上了,拿了保险又带薪休假,一时间富可敌国,爽得很。段榕鞍前马后把他塞进特殊病房,又鞍前马后把几个混混统统塞进监狱,把背后做鬼的人直接解约,过后还是又气又恨,对于始作俑者,一度理都不要理睬他,每天光送外卖不见人,要跟他冷战。   顾哲无事,就吊着胳膊拍了张照片传围脖。刚传上去,就有稀客不请自来。   那门板摔得比段榕有力道多了,一看就是元首的愤怒:“顾东林!你个畜生!”   顾东林听到这称呼一个机灵,兜着臂膀赶紧跪下。   “你搞什么?!跟自由主义者约架去了啊,啊?!”   顾哲连称不敢,又不敢说是段榕那死鬼在外面惹得风流债,只说抢钱。   “抢钱?抢你?瞎眼了吧?抢你菊花啊!”女人霸吼,吼得一整条走廊的护士都听了个遍。“看到人不会跑啊?!跟那群鬼佬学了点拳脚就以为是大侠啊?!”   顾东林诚惶诚恐被吼了大半天,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中途还要狗腿兮兮:“喝茶么?喝茶喝茶!”   女人大骂喝你妹,还要上班,把保温桶留下就要走。顾东林打开盖子一看,炖的喷香的排骨莲藕汤,嘿嘿,嘿嘿直蠢笑。他这厢笑着,韩誉居然推门而入,看到他的傻样“哟”了一声,顺道隔着被子狠狠一拍他大腿。   女人大吼:“拍你妈!就你长手!他全身都是淤青!”   韩誉一摘墨镜回头一瞧,就看到女版斗战胜佛,料想不对嘛,顾东林莫非的确是个直的?这是遇上中宫了?遂规规矩矩坐好,讪讪地不发一言。   只是中宫是他的死粉,他那惊鸿一瞥之后,中宫总偏头要去瞅他,半信半疑的神色,顾东林看她那个模样就好笑:“不用看了,是韩誉本尊。”   中宫立刻多云转晴,高高兴兴把手机丢给他,让他给两人合影留念,还让签名,后来也不理睬他了,干脆果决跟韩誉好去了。韩誉来探个病,顺道还想占点便宜,谁想莫名其妙撞到中宫,还被中宫娘娘惦念上,一时间诚惶诚恐,就怕她等会化身斗战胜佛,赏个一丈红。   中宫和韩誉都没有呆多久,一个要上班一个要拍戏,最后还一块儿走了,留陛下一人孤孤单单。女人临到门口回头看他一眼,突然哼一声,明天再来收拾你。   陛下耳朵立马竖得老高,   嘿嘿,嘿嘿嘿。   第二天,段榕立马杀了回来,准备打持久战,想来是从他神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那得到了关于情敌的第一手资料。但是依旧不要理睬他的,就光顾着修筑防御工事,什么门口摆个花瓶,插把玫瑰花,还带了平常用的香水把某人的被褥从头喷到脚。   顾东林吊着胳膊玩板板,亦不理睬他。   中宫来的时候,一看这驿站变行宫,登时以为走错房间了:整个房间都比床上睡着那畜生精致上百倍。段先生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削苹果,看到她,客气又生疏地朝她打了招呼,很老神在在,很有礼貌。   陛下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后宫雨露失衡,很有点端不住。中宫母仪天下,自然发觉今儿个这气氛很不对劲,有逼宫的嫌疑,连骂他都掂量着点,直到段娘娘跑男厕所尿遁。   中宫一脸果然:“原来不光是人不对,性别都不对,难怪了。”   陛下颤抖:“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没定下呢不要胡说!”   中宫冷笑:“挺好,挺适合。告诉他,到时候干得狠一点,本宫乐见其成。” 说完狠狠把一盒子猕猴桃给他塞抽屉里。   陛下毛骨悚然,又抵制不了猕猴桃的诱惑,瞬间就变猢狲,在床上蹭来蹭去,好不快活,中宫一边敲他的头一边神乎其技地两头开瓢掏出果肉来,还给碾成糊糊,伺候他吃了三个,这才拿了包走。段娘娘在对面削着苹果简直给跪了,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意识到中宫不止有全套生殖器的优势,还在剜猕猴桃这一项中甩他好几条大街,一时思虑甚重。      第54章 段王爷全线溃败      中宫娘娘走后,段娘娘打开保温桶,嗅着那股排骨香,试探道:“会做饭挺好。我就喜欢会做饭的。”   陛下嗯了一声:“我也喜欢。”   段娘娘恨起来把中宫娘娘的排骨汤喝了个精光,一边吃一边抹泪痕。不过从那天起,中宫再也不肯轻易驾临,段娘娘自然是可喜可贺。陛下却很惆怅。陛下还偷偷私信了一下:排骨汤?   中宫曰:本宫不跟死基佬一般见识。   死基佬恨不得她已青灯古佛,被看低见识也无所谓,反正前人有言,重要的不是体面,是体位。前人又有言,男人为了交配的机会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段老爷甚至还报了个烹饪班,顺道背了一整箱猕猴桃摆在顾哲床底下。光着动作就爷们得紧,他既然跟人家不是一套体系,只能发挥自己所长。   陛下从此天天浸润在暗黑排骨汤中,浑身散发着一股地狱来的味道。   结果中宫的事儿还没个完了,不单牵涉到中宫,还牵扯到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中宫是二圣钦点的儿媳,这几日太后闲来无事,慰问了下青灯古佛的中宫,她儿媳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说陛下被人捅到医院去了,这下可好,陛下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又要遭受太上皇的道德批判。而且陛下以孝治天下,这一来一点还口的余地也没有,可怜兮兮的。   太上皇最后说:“你妈放心不下,我们明天就过来。”   顾哲忧心忡忡:“这不好吧?!我都快出院了?!这么远路,你们二老搞得拎清么?”   太上皇立马破口大骂:拎得清?你再敢说一句!   段爷听着他不久又蔫蔫地连声称是,又惊又喜。喜的是居然这么快就有机会见家长,惊的是连他儿子都没打下来,如何打家长?!   但是,段爷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以男儿之身与中宫分庭抗礼,肯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当即敲定了策略,反过来还安慰了陛下一把:我派人去接。   顾哲这时候突然矜持起来:这个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我会安排,我会安排……   段榕只是目不斜视,表示咱们这还是在冷战,然后一脸死相地把汁水横流的猕猴桃塞他嘴里。   二圣不日驾到,对着被窝里闷臭了的陛下一阵数落,从头数落到脚,参照系是段榕段先生。顾东林也不知道这鸟货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他再度经历“别人家孩子”这样的噩梦,连连甩他眼刀。太后还伸手抽一耳刮子:“什么眼神!人家开了一宿的车,还不对人家说谢谢!”   段榕这天穿着一件大领口的薄毛衣,还挂着一条松松垮垮的围巾,看上去不是一般得赏心悦目,又像足了正经的有钱人,此时抱胸闷笑,一派正经道不用不用,应该的,立马就秒杀了他未来丈母娘。太后娘娘说哪里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回头来我们家玩,叔叔阿姨一定好好款待你,这鸟人立马眼冒凶光,一看就知道想歪到不知哪里去了。   结果段先生成也丈母娘,败也丈母娘。   段先生本来看时间差不多,要请二老出去好好吃一顿,用以巩固阵地。二圣还是很开明的,当即赞成,一看就是对这个亲生儿子持放养态度,标准很低——活着就好。现在看还活蹦乱跳的,诶,很好,立刻打算自己出去玩,不要理睬他了,是以段榕的提议很快就全票通过。   这时候丈母娘一回头道,快把小雅叫出来,好久不见她了,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顾东林立马冷汗津津,说我这都动不了,她也要上班,怎么出去聚啊。   太上皇嗯哼一声,鼻孔出气:“又没说要带你,我们跟小雅吃个饭,还要你着慌了。”   一般老丈人对媳妇都不是一般得欢喜,成天看到就眯眯眼,一副恨不得扒灰的样子。老丈人为了扒灰还捎带上段娘娘:“是不是啊小段?!”   留段榕一个人在那里,心脏碎成玻璃渣,心想果然杀器是遗传的,绝对是遗传的。   中宫做了十年的儿媳,轻车熟架,虽然是不得不照拂陛下的面子临时出演,但做的还是自然流畅,相当到位。二圣对中宫又异常满意,笑语晏晏,俨然一家人,段榕坐一旁,就这样被狠虐了一把,半天下来神形俱消。   二老看他恹恹的,突然问他结婚了没,段榕情知不是那意思,还是乖巧道没呢。太后神来一笔,说顾东林那小子没心没肺,我看还是你跟小雅般配,说完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中宫笑而不语,山水雍容,段娘娘就不行了,小家子气,吐血半升,心说太后你果然天下为公,知道你儿子是个渣,就在自家儿子后院点火,母仪天下,在下见识了!   话虽如此,当天晚上,段榕还是很客气地把二老接到了家里,安顿下来。二老这下也跟他们儿子一样,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了,忙问顾哲,说这是你什么朋友啊,家里恁大,还这么客气,顾东林含糊。老二思量了一下,把一麻袋的虾干都送这小段。小段同志还得瑟了一把,试探着说哟,都不给姑娘带点去?   太后意味深长地笑说:“我看小雅她好像有身了,海货吃了说不定过敏,到时候对小孩不好……”   段榕当场就把虾摔了满地。   顾东林原本是不太想让段榕接触家人的,毕竟他们俩这都八字没一撇,段榕其实完全没义务这么做的。但是他能做到这一步,说不感动也假,而且大半夜的再让二老出来自己找地方住,他也太不孝顺了,在狭小的病床上翻来覆去一阵,打算发布官方通告。   他先给中宫发去了热烈的慰问。中宫曰:不要因为本宫心软就得寸进尺。本宫十年春秋白送了你这死基佬,哪天怒发冲冠就拉你俩陪葬!   这下,再热烈的问候也被冻成渣滓,其后中宫再也不肯露面,任他一个人收拾烂摊子,这是后话。   顾哲慰问完中宫,心里不知为何,稍稍轻松了一阵,又在床上扭动了半晌,窝被窝里给段榕打电话。段先生很大牌地让他拨了半个钟头才接,接起来还不说话。   他们俩还因为捅刀子的事情冷战着,段榕伺候归伺候,气还是要生的,每天一股死相,好像他不道歉这辈子也不跟他说话了,假装自己是游牧民族抢来的媳妇似的——嘿,语言不通。   由是两边厢静默了一会儿。   顾哲是很有目的性的,知道这时候得服软,遂缓缓道:“榕儿,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段榕很反常,立刻在对面大骂你妈逼。   顾哲痛心疾首:“榕儿,太不讲礼貌了,我妈就在你隔壁,你小声点儿……”   榕儿在对面委屈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开始分条缕析:“我知道你在怒什么呢,我们先把帐清一清?”   榕儿冷笑:“你他妈还跟我算账,啊?你有脸?”   顾哲百思不得其解:“你怒什么?我还被你的小情儿捅到下不来床。我这手以后可是要做学问的!这就是落下病根,以后阴雨天就玩老命了……”   榕儿吼回去:“什么小情儿?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   顾哲以为某些人色厉内荏,也不打算给他面子:“那是什么人?你倒是给我说说。人家还要打烂我的脸,我不走秀不唱歌不拍戏,人家什么缘故,你倒是说说看。”   段老爷从中宫那儿学来了:“自由主义者?”   顾哲笑,“榕儿,你倒是便机灵了,朕甚欣慰。”   那中宫的事呢,段老爷反咬一口。   顾哲沉默了良久,然后淡然道,那自然是中宫。   段榕很伤心。   因为顾东林说的时候清清淡淡,一本正经,话里头满满的伤心,让他的伤心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   没有了伤心,那剩下的就是雷火万丈。   段榕一脚踢开病房门,体面也不要了,隔着被子死死把人按住。他说顾东林你把我当什么了,嗯?你玩儿我呢。你玩这么久,还想全身而退,你倒是打得好主意,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让我放你跟那个女人去过清闲日子,你想都别想!   顾东林被压得喘不来气,又闷又热,连说你快起开,快起开,段榕索性整个人都压了上去,一边劈头盖脸吻他一边扯掉被子,开始扯他的病号服。病号服扣子多,他愤怒得解也顾不上解,直接伸手往里摸,冷冰冰的手泄愤似的狠狠掐他的皮肉,让他啊啊叫出声。   顾东林虽然战斗力彪悍,但这种情况下使也使不出来,情急之下伸手就按了床头的按钮,不一会儿,走廊里就响起值班医生的脚步声。段榕看这情势急转而下,在他勃颈上用力咬了一口,方才坐起来平顺呼吸。   前脚刚起,医生后脚就进,还顿了顿,眼镜片一阵反光,很是洞若观火。他认真检查了一下顾东林的手,言简意赅道不许剧烈运动,一推眼镜默默退走,一时间房里只有两人的喘气声。   两个人都静了会儿,段榕说,你给个痛快话。   “我是喜欢玩,也伤过很多人的心,但是顾东林,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我对你怎么样,你长了眼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你玩我。”段榕指尖的烟袅袅腾起一线香,“我也不问你别的,就说你想没想过……哪怕想过一秒钟也好,会跟我在一起。”      第55章 霸王硬上弓      顾东林大吃一惊,说我当然想啦,我成天都忙着想这事儿呢,否则我做什么。玩你,你有什么可玩的,你当你很好玩很有趣哦,烧出来的东西能毒死一片人。   段榕冷笑:“我看怎么不像?”   顾东林不明白:“什么不像?我是为持久计。”   段榕拧开了床头灯,“……你喜欢我?”   顾东林一下子就熟了,连说这个不是问题,这个不是主要问题。   段榕若有所思。   顾东林色厉内荏道我还喜欢麻仓优,我还喜欢我那肥皂缸……它还摔碎了。所以可见喜欢不喜欢不重要,为持久计才是大问题。   段榕把捏的冰冷的手放他脸上烘着:“嗯,我总算够得上个肥皂缸。”说得平淡没有起伏。   顾东林小声安慰他,榕儿,你比肥皂缸要好,你摔不坏,还能背一麻袋猕猴桃。   段榕嗯了一声重复,我摔不坏,还能背一麻袋猕猴桃。   说话的时候眯着眼睛,看上去很温柔的。   顾哲不敢看了,钻进被窝里,被段榕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那女人的事,说清楚。”   顾哲也不太好意思说,含含糊糊就说分手了,还想跟他说,你给我点时间。但段榕看他吞吞吐吐,心里又是一沉,脸色挺难看,唬得他也不敢多说。段榕深吸了一口烟夹在手里,把放在他脸侧的手收了回去。   他说你说起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你对我就从来没个正经,连句实在话都没有。   “我知道你喜欢她。”段榕停了一下继续道,“我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心眼没这么大。顾东林你要是放不下,你就滚,别在我这儿装没事人。”   顾哲想不到他能把话说那么绝,那些面红耳赤又小又热也登时退得一干二净,又埋进被窝里。   半晌讷讷道:“哦。”   然后又觉得不够,很真诚地说,那这些天谢谢你。   段榕手一抖,落了一地的烟灰,当场就傻逼了。   然后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他突然伸手捉了他的下巴,把人掰正,烟头还夹在指间,在脸边明明灭灭。顾东林这下躲不了了,这一动就直接皮鞭滴蜡好不快活,只能眼神飘忽地四处乱看,就是不敢对上他的眼。段榕压抑又粗重地呼吸着,眼圈都是红的,说行,你自找的,滚之前留点利息,不为过吧。说着缓缓凑近,直到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满眼都是他放大的脸。   这下顾东林顶不住了,眼睛都湿润起来,在他手里瑟瑟发抖。段榕的酒气很重,非常重。   段榕笑道这么害怕啊……夜路走得多,是要遇上鬼的。   “你别这样……”   “别哪样?”段榕起身剥去了外衣,一点也不掩饰地用鼓胀的下身蹭了蹭他,“别这样?”   然后隔着病号服,伸手狠狠掐了他的乳尖,“还是这样?”   顾东林狠狠踹他一脚:“你够!”   段榕劈手接了,偏头就在细白的脚腕上咬了一口,咬到顾东林实在受不了惨叫起来,才顺着宽大的裤脚一路往上舔,湿热的嘴唇碾过,又碰上急促的呼吸,搞得他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很麻很痒。待亲到膝弯,他握住两腿就扯到自己身下,顾东林只感觉他肉呼呼的一团那狠狠抿了一口,身体随即不听使唤地狠狠弹跳了下。   他抬起脸来邪笑:“她会对你做这种事么,嗯?她对你做过这种事么?”   顾东林迎面就是一脚,正中脸心,把他踢到床尾。“你够了!”   段榕怒极反笑,依旧狠狠盯着他,像是游猎的豹子:“我当然不够,你不明白?今晚我就要使劲得抱你,使劲亲你,我要掐你的腰,舔遍你的全身,让你又热又湿,连话都说不全,然后把硬得发疼的东西插进你里头,插得你失控失禁,再把东西全都射给你……你想走,可以啊,等我奸够了奸腻了再说!”   顾东林满头大汗:“你你你你……亏你说得出来!太不体面了!这个事情是很隐晦的,在人类历史上一直被认为是不美的事情,怎么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大家都是男人,相煎何太急!”   段榕哪里还有心情跟他贫,握住他的脚踝就把人往身下拖,嵌进他两腿之间。顾东林喂喂还没够得上两声,就被他咬着嘴唇强硬地探进舌去。他失了先机,只能由他深入牵缠,后来尽然模仿着性交的动作尽情撮弄,弄得他嘴也闭不上,津液直往外流。   顾东林对这样火辣辣的狂吻没有抵抗力,几乎一被他捉住了唇舌就抽掉了筋骨,动弹不得,但段榕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单纯接触到他赤裸的皮肤,接吻,听他情难自禁的喘息声,底下就翘得老高,两人紧贴在一起的不为打湿了一大片。   迷糊中他的手被攥着,按到段榕分身,他登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但段榕死死按着,一动也不让他动,手底下立即传来一股一股的脉动。   段榕又沙又哑地说:“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每天晚上光是想起你,光是想起你可能这幅样子在我身下,我就硬得发疼……等会儿不要嫌我过分……这是你自找的。你招我,你招不招得起?!”   说着跪起身,扶着那灼热就往他嘴里戳。   顾东林被亲的头晕眼花,气都喘不上来,不及防嘴上就被糊了一层前列腺液,气得直发抖,“你你你你……唔……”   段榕就势掐住他的下颔,一下子就插了进去。   顾东林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想过会有今天,只觉得一片膻气冲天,连连要退,但是段榕压着他的后脑,还不自禁揪着他的发,几下挺腰就进到极深的喉间,连小舌头都被压迫到了天花板上。顾东林想吐吐不出来,眼前直发黑,而段榕却红着眼睛爽到要死,一时间喘得跟什么似的,疯了一样挺动了几下,整个都埋进了他的嘴里,搞得顾东林迎面一头撞在耻毛上,登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了,脑中一片空白。   段榕也是个没用的。原本什么花样没玩过,什么性爱没经过,偏偏到了顾东林这儿,根本制不过自己,就连善终都给不了,心想做不成情人,就做仇人,非得把他生吞活扒了。   顾东林给他口这件事情,实质上的快活远远比不上心理上的快活,最敏感的地方被那柔软丝滑且高热的口腔包裹着,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汗。再看他嘴唇湿润得一片滟滟,全是自己的津液和精液,满足感与快感登时排山倒海,冲得他眼前一片白光,居然无论如何都守不住精关,就在他口中爆发了出来。   顾东林被一片腥膻呛得要死,可是被堵了满口,根本没得选。段榕低头,看着他喉结一上一下,全咽了下去,不知名的满足简直要把心脏溺死过去,简直当即又要硬了。但看他被逼出了眼泪,这才稍微冷静一下,放开了他的头。   顾东林立马抹了抹嘴,坐起来抽了他一耳光,随即趴在床边找痰盂去吐。   段榕又被激起了怒火,掐着腰把他扯回来,“不许!我不许!我给你的,统统给我受着!”   顾东林就感到屁股一凉,居然被扒下了裤子,那双大手对着他肥白的屁股一阵好捏,提枪就要上。   顾东林哪   肯,回身又是一耳光:“你醒一醒!”   段榕冷笑:“我在你心里,不就是这种人么?!怎么到现在还想我突然发善心?对,我就是装的!我就是想干你!否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顾东林突然就不动了,任他摆弄去,心里又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很安静。   段榕喝得比较高,心里堵得难受,也没功夫去管他是个什么意思,只觉得这几个月过得十分之窝囊,他不让他好过,他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厮,当下连足够的润滑都不给就横冲直撞的。顾东林被疼得死去活来,还要护着受伤的手,可谓身心俱疲,后来看他还真没个完了,后面来完了换前头,底下来完了换抱腿上,索性撒手不管,两眼一抹黑由他去。   段榕他刚开始比较急比较狠,毕竟饿惨了,玩儿命得上,后来意识到夜长路远,这才放慢了节奏,觉得好像这事儿是太过冒进了,太不像自己。但是这时候也没办法挽回,他再温柔似水,顾东林昏大发着,也不晓得,而且他又不能带他去补处女膜,索性又纵着性子射了几回,到后头又累又满足地往他身上一倒,好,发完疯了,可以睡了。   顾东林第二天起来看到他居然没有畏罪潜逃,很是惊奇,自顾自到一旁的小卫生间里洗了澡,艰难困苦堪称革命党人进了渣滓洞,白花花红彤彤那个好看,疼得嘶声连连。段榕不知什么时候闪进了卫生间,也不说话,拍掉他的手轻车熟架地替他料理后事。   顾东林也不说话,随他去,处理着处理着段榕的呼吸又紧,握他腰的手心也热得发烫,最后一切动作都停了,顾东林只觉得脖颈上被印了一个轻吻。   顾东林笑:“你要就一次要个够。”   他笑就真笑得高高兴兴,还很温和,完全不是平常那个嬉皮笑脸的模样,但是怎么听怎么让段榕不安。更何况他后头口子裂得不轻,段榕再怎么都不可能真来,下楼买了软膏伺候完,悄悄走了。后来也没出现过。   顾东林就每天侧躺在床上听他妈说段榕的好,心想你要是知道这鸟人强暴了你儿子,看你还说得出口。      第56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过些日子顾东林出院,这才又一次见到了段榕。他在楼下倚着车门在抽烟,而他爹妈兴高采烈地满手行礼往他那边飞奔而去,坚贞忠诚如同是去投奔党组织。   顾东林默默扶额,跟回来伺候他这“不忠不孝”的死小孩的妈说,咱们回宿舍?   他妈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墨迹,听说你今天出院,你段伯伯段阿姨都准备一起吃个饭,少磨蹭。   顾东林毛骨悚然,“段伯伯段阿姨?我没见过!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妈说那正好见一下嘛,然后继续巴拉巴拉扯段榕家里多大多好,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是多么客气,他爹妈又是怎样的体面,然后说,你这死孩子也就交朋友还算有眼光。先是你那个成天笑眯眯的师兄,然后是成天笑眯眯的段榕……你就不能向他们那样看齐?   顾东林冷汗津津:“他和师兄不一样!跟他咱们……咱们还是……”   段榕绕过来接过他妈手上的行礼,顾东林赶紧闭嘴,看他在凯迪拉克的后座为了塞个水盆废死脑筋。   一路上顾东林可谓如坐针毡,看着他的后脑勺就觉得很疼,生理性疼痛。而段榕那鸟人跟他爹妈聊得起劲,就是不理睬他。   本来以为吃饭是哪儿哪儿,结果还是拐回了段榕家。门口停着一辆加长宾利,以前没有在地下车库见过。段榕对无机物的爱好,除了音乐也就是名车,经常两眼冒光地呆在地下车库里熨他的名车私藏。而顾东林只对发动机感兴趣,被他数落很不体面。   就这么一辆宾利,搞得段榕家里气场大变,一进玄关就是两个女佣人弯腰问好,口称少爷,顾东林有种自己抽屉里被塞了别人东西的错觉,浑身不自在。走近客厅,里头有一男一女坐在沙发上。男人已经满头银发,女人却风华正茂,看到他都站起来,很亲热地叫他小顾,嘘寒问暖。   顾东林被人在后面推了一把,一步踏前收不回来,彻底不懂了。他就谈过一次恋爱,很传统:先见家长,后上床,再分手。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先分手,再上床,最后见家长……不能因为是个男的就把程序完全颠倒一下吧?逻辑不通啊!   后来段榕爹妈说了啥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只是满头冷汗,呆若木鸡,看上去十分老实,很内向。段榕爸爸就笑说顾老弟,小顾不像你说的嘛,一面说一面摆开棋盘。他老爹就毫不客气地拉开藤椅在对面一坐,杀将起来。段榕他那年轻得跟姐姐似的妈看着他若有深意地笑,然后跟他妈一起去厨房讨教南方菜系的做法。于是顾东林面部表情集体自杀。   顾东林一边死机,一边缓慢地捉摸,这是怎么,他不过住个院的功夫,俩老爷们就称兄道弟了?老娘们就凑在一起切磋厨艺了?也太随便了吧!这是星期四风和日丽的上午好么,大家真的都不用上班么?这下要回头找段榕了。结果这鸟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走过沙发,冷冷淡淡道对他爹说要去公司上班。   段爹穿着绸子做的唐装,坐在那儿一派封建作风的气场,头也不抬地训斥:“什么工作那么要紧?小顾刚回家,你也不照拂照拂,等会还要一起吃饭,你是不知道?”   段榕抿了抿唇角,然后干巴巴哦了一声,在顾东林对面坐下自顾自剥葡萄吃。   顾爹捧着一杯茶看着棋局:“段老哥,你这就不对了,小孩上班要紧嘛,吃饭有什么?男人就是要上班赚钱……”   段爹炮打炮吃了他一个马:“段榕这小子,就知道赚钱。”   顾爹叹气:“能赚钱还不好么?顾东林他就不干正经事,光读书。读书有什么用?都读傻了,成天呆头呆脑,就会用些鸟语骗骗人。”说着把杯子朝他一递,要续水。   顾东林行动不便,反应又延至,被段榕接了过去,又是一顿好骂。   段爹忙着胳膊肘往外拐帮衬他媳妇,说读书好,文化人,小顾在哪里念过书啊?   顾爹撮了口茶:“谁知道他!今天说在德国佬那儿,明天说在小日本那儿,念来念去都是甲级战犯,说不定连文凭都是假的,得那儿做汉奸骗咱们呢!”   顾东林听得简直要晕过去了,赶忙把自己从头到脚洗白一遍。不要说段爹,段榕也是第一次知道他那耸人听闻的学历,葡萄差点梗在喉咙里。段爹那是眯花眼笑:“段榕他才是正经事不做,小时候搞音乐,大一点搞乐队,现在搞娱乐公司,太没文化,太不上档次了,谈个恋爱就只会看脸,整一个暴发户。”   顾爹说那不是这么说,那不是这么说,会赚钱还不好,年纪轻轻住得起这么大的别墅,这样的儿子是很有用的。我们家那个蔫了吧唧,学的东西都不能用,话是说吃书就能饱,但他妈吃书能饱么?到现在还要啃老,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做领导没那觉悟,想做生意没那活络,社会败类。   顾东林扶额,头顶一片青黑。   段爹袖着   手:“钱不是问题,钱不是问题,有段榕嘛,他不是老会赚钱,赚这么多钱做什么?不养小顾他赚什么钱?”说着不动声色又吞了顾爹的车。顾爹被人阴了一手,哎呀一声,说这主意倒是好,要是咱们家是个丫头,那上赶子也要嫁了,只不过顾东林这社会败类,想做别人太太那还是个男的,太没用太可耻!说得顾东林太阳穴直跳,心想我是个男的还得怨我啦?!   段爹呵呵一笑,眼里精光一闪:“这不是问题,这没有问题,男媳妇也挺好嘛。小顾人蛮好,我和他妈都喜欢——将军!”   顾爹懊丧道光顾着说话没看见,没看见,老哥,悔一步?段爹袖着袖子笑道行啊,小顾给我们做儿子?   顾爹嘿嘿笑着把棋子拨回去,哎哟一声,你们要是喜欢,咱们就换一个,我和他妈妈都喜欢段榕!顾东林,白送!   顾东林大惊,心说我当初果然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段爹大乐,看了顾东林一眼,顾东林再次大惊,捏着一把冷汗说这他妈全家都被坑了呀,爹你醒醒,人家坑你儿子呢!那边厢段爹已经伸手拍拍段榕,说以后要孝敬你顾伯伯顾阿姨。段榕乖乖给沉思怎么翻盘的顾爹续水,低眉顺目,顾东林想跟他来个眼神交流都没机会,只能在心里大骂鸟人。   午饭晚饭自有佣人做,顾东林袖着手,什么都不用干,又没什么人理睬,过得像做梦一样——这也太自然了一点吧,一家六口其乐融融这是要闹哪样?自家老爹和段榕老爹老哥长老弟短,下着象棋从钓鱼岛危机谈到去云南旅游,总让他觉得这也许可能大概并非他和段榕搞基的缘故,是他们老哥俩自己想搞基的缘故。他妈带着自己妈搞保养去了,而段榕严肃活泼,早早上楼锻炼身体,很有长子嫡孙爱做什么做什么的风范——招待爹妈?娶你干什么用的?!还不快去伺候着!顾东林就默默坐在一边看书,顺道续杯。   唯一表现出不满的是做了一下午保养的太后娘娘。她在顾东林一头雾水的时候把他拉到一边,提出了一个异常尖锐的问题:为什么同样是娘,段榕他娘怎么就看起来像他姐?她自己就像段榕姐俩的妈?说的时候目露凶光。   顾东林心烦意乱,也没空安慰她,最直接地祭出杀手锏:“妈,这些都是皮囊,皮囊。再过几十年,你们一进火葬场,到时候出来你一堆我一堆,谁也分不清谁……”   太后娘娘立马虎毒食子,直到血盆大口下的儿子连连答应给她买套首饰……   儿子涕泣:我虽然没有带你去做过光子嫩肤,可是天天给你打电话嘘寒问暖,还每个月给你亲笔写信!你能用一个爱之吻来封住昂贵的首饰吗?你能在电邮里流下你的眼泪吗?你能在里面放进一朵鲜花吗?   太后又再次虎毒食子:你、妈、就、是、要、做、保、养、要、首、饰、别、他、妈、扯、有、的、没、的!   陛下咬手帕: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一折腾天色就完全黑了,除了顾东林,似乎没人觉得这是个问题。段爹段妈也不打算走,自家爹妈也不打算走,后来倒是段榕披上外套出门,说公司里真的有事。段爹眼皮都不抬的:“什么事儿啊?大晚上的。”   说罢斜了眼顾东林。“小顾好不容易出了院,你又去找谁。”   段榕没说话,开门就走。段爹冷飕飕地盯了会儿门,转过头来对顾爹道歉,他爹哪里知道此中奥妙,连道这有什么事儿。“年轻男人嘛,就应该多出去约约会!”   顾东林浑身一抖索,一个头两个大,去冰箱里取牛奶压惊。结果一回头就撞到无声无息站在身后的段妈,整个人连退几步,往冰箱门上狠狠一靠:“妈呀!”   段妈富有深意地笑,招呼他到餐厅坐下。   “你们吵架了?”   “不是……”顾东林慌张,“我不是……”   “你得管着他。”段妈严肃道。“男人这个东西,一朝管不住,一辈子都管不住了。”      第57章 下聘      顾东林这个时候就比较郁闷了,叉了叉手:“嗯……确切来说,我们还不是这种关系。我还没有想好。”   段妈妈先是一愣,随后拨弄起自己的项链,蜜色的嘴唇孩子气似地抿了抿,让他想到了段榕。段榕长得很像他母亲,特别是眼睛和嘴唇,但是她的人中没有段榕那么深,顾东林看惯他棱角分明、轮廓深刻的脸,这时候看他妈妈,觉得分外温柔。   这下心思一拐就拐到不知哪儿去:这才该是榕儿好么!他那个分明是金刚芭比限量款好么?!   回过神来,段妈妈已经再三敲敲他眼前的桌子,看着他的眼神从慈爱到恍惚,现在已经有了几分好笑,顾东林连忙把眼睛从人家胸口拔出来,乖乖叉着手坐正。   “我们家段榕,很早以前就出柜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老头子拿他没有办法,也只能由着他去。”段妈妈沉默了许久,温温柔柔地开始回忆似水年华,“他那个时候也只有十七八岁,一个人跑到国外进修音乐,后来回来的时候和人合伙入股,把现在这个公司搞了起来。要放在男人堆里,段榕他哪一样都不差的,你们年轻人有句什么话来着,高富帅,是不是?段榕他够得上吧?”   顾东林笑了笑,点点头。   她顿了顿,然后平静地一针见血:“就是花心。”   顾东林思考了一下,非常委婉道:“怎么说呢。虽然他是个高富帅,但是我对这方面的追求其实不高。伯母,大家都是人,不是长颈鹿,不用去吃树梢上的嫩叶子,所以这个高……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是不是?又不是我长得矮,我就会被社会淘汰,不是这样的,社会很文明很开化。而且古早的时候,女人都去采集野果,男人是去狩猎,狩猎的话越矮越好,精壮嘛……富,怎么说呢,我遇上段榕的时候,我感觉他虽然有钱,但是生活水平都没我高,连买斤水果补补维生素的想法都没有,成天就在外面下馆子,吃得乱七八糟还胃疼。帅,那就更没用了……”顾东林偷偷说,段阿姨,我也很帅的。   段阿姨当他讲笑话呢,笑得很开心。   “那我们就算在一起也不能生小孩,帅这个基因流传不下去,没什么用。而且一到晚上,黑灯瞎火,谁看得清谁……”   段阿姨饶有兴趣地瞟了他一眼,说你这孩子,现在倒有点像他说的那样古怪了。   顾东林盯着人家胸口长叹一声,暴露了。   “所以你对我   们家段榕……其实没什么意思咯?”段妈妈好整以暇地往椅子上一倒,“看你的样子,你还没有出柜?”   顾东林抿了口牛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说呢,我……我以前不是弯的。”   段妈妈神色复杂起来:“段榕也提到过……”   “不过这个不是问题,这个不是问题。”顾东林连忙解释,“人对了就可以的,我对这方面不是太拘泥,性取向其实就跟喜欢萝卜还是青菜一样,很多时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中国古代社会中有很多南风盛行的时代,但是没有人对于这事儿说三道四,因为古人认为这本来就只是很私人的偏好,其实是无所谓的。没有必要给每个人打上标签。”   段妈妈长长地哦了一声:“解释得倒是快啊……”   顾东林也不掩饰了,自顾自把着杯子:“嗯……我怕我这么说可能会让您觉得我在玩弄段榕。你看,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愿意和他试一试。当然,这也不单单因为他是个高富帅。谈恋爱这个事情,只有处久了才知道好坏,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德行。”   段妈妈满意地点点头:“你比他要明白。你也听说了吧,段榕他的私生活很不检点,做父母的很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出问题。他之前交往的都是时尚圈里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时间也都处不长,大概每两个月都要换个人,这样一年下来,连分手费都是好大一笔挥霍,让我们很担心。他今年都三十二岁了,立业不成家,总跟什么似的飘着,以后年纪渐渐大了,如果没有个知心人在身边,恐怕要吃亏……”   顾东林截住她的话头:“如果你们担心这个的话……恐怕我不敢保证。我们之间的事情还八字没……”   段妈妈突然压低了声音:“他以前从来没有跟我和他父亲谈过他的情人,也不会带他们回家。这次他总是在我们面前提起你,所以……”   顾东林又说了一句抱歉:“虽然很感激叔叔阿姨的抬爱,可是说到底,这是我们俩的事情。”   段妈妈抬了抬眉毛,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起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扶着椅背:“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也不好插手,不过这一次不是段榕的意思,是我们想来看看你,希望你不会觉得冒犯。”   顾东林盯着人家的腰连连说不会,不会,多来几次才好。然后心里泛起一股空空如也的味道,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其后几天,段榕一次都没有在家里过夜,顾东林家老头老太太依旧闷在鼓里,连说这孩子事业心强,精明能干,晚上都不睡觉,果真是年轻人身体好。段爹每每听了就黑着一张脸,大骂这孽畜。段妈一看就是以夫为天、夫死从子的大小姐,看到段榕这幅样子,也有点逼急了,老想着要给顾东林做思想工作。顾东林插着裤袋很委屈,心想我这还气着呢,嘴上说这我也没有办法嘛,他成天冷着脸。   “他冷他的,你捂你的呀。”段妈妈不解,“段榕他是喜欢你的,你不是也很愿意么。现在吵架了,你就先退一步,他脾气虽然拗,耳根子却软,你说的话,他听的。”   顾东林但笑不语,在心底默默叫唤:我怕疼。   这时候他手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回学校上班去。他老头老太太虽然意犹未尽,但惦念着家里的虾虾,先他一天告辞。段爹段妈看段榕那鸟人依旧到处飘不着家,自然急得冒火。那天顾东林把二老送上火车,回段榕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段爹就把他叫到书房去了。   顾东林原以为又要软磨硬泡,走楼梯的时候都头疼。他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生了个段榕这样的儿子,他二老还急着给他张罗婚事,他是嫁不出去还是怎的?不是钩钩手指头就能开个后宫,从来都不缺人么?   照理说,这世上靠谱的人还是有的吧。段榕从前得是多不靠谱,才把人家都拗成不靠谱的。   谁想段爹笑呵呵跟他聊了一会儿茶道,又聊了一会儿阳明心学,然后突然叫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捞出厚厚一叠合同:“这是我和他妈妈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顾东林干笑着取过来一翻:“这是……?”   精英男弯腰给他解释,毕恭毕敬:“只要在这里签个名,天宇公司10%的股份就会转到您的名下。”   顾东林心脏跳漏一拍,对上老头的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10%的股份刚刚是股东参与管理经营的下限,是么?”   段爹点点头:“一份薄礼。”   “不算不算……”顾东林在茶香中被熏得头晕,“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来说有点、有点太过了。”   “段榕手里有剩下的41%。”段爹笑眯眯。   顾东林干笑了一声:“我不太明白,您这是……”   段爹连连说没有什么意思:“别误会别误会,也不要有心理压力。难得段榕有定下来的心,我们做父母的是想帮他一帮。叔叔阿姨知道你不稀得,但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要用钱的地方。何况就算我们不提,段榕他在这方面也不会亏待你的。”   顾东林心想那能同日而语么。段榕那分手费再怎么多,也赶不及直接把他五分之一的家财给剜了去,他爹妈真肯下血本啊。要是他卷了钱就跑,那他们怎么办?一家三口坐地上哭?   老头在对面看他出神不语呵呵一笑,高深莫测地点点头说,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我会看面相。   顾东林:我是什么命?   段爹高深莫测:旺夫命!   顾东林登时伏地跪拜。对于术数体系,他是很心向往之的,觉得那才是五千年文明博大精深,于是乎开始跟段爹讨论易经,发觉这老头还真心在研究这玩意儿,还搞黄帝内经,怪不得每天过午不食。老头儿对他更是满意非常,觉得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能找到个像他这样古板的小年轻,着实很难得!非常难得!一定能旺夫!到时候段榕走回正道,好好给他省点心过日子,那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时候浪子居然从外面飘进来了,看他们画的满桌子都是乾坤离坎,嘴角略微抽搐一下。段爹看到儿子就想起正事来,让顾东林快签快签,顾东林当着段榕的面哪敢啊,老实靠边站去。   结果段榕找了盒带子,回头的时候轻描淡写道:“爸给你,你就收着。”      第58章 谈恋爱谈出悖论      顾东林再糊涂也不能要这个啊,自然是低头不语。段榕这下也不走了,门开着一半盯着他:“怎么,还不满意?”   顾东林顾及着有段爹在,否则当场就要脱口而出“你自个儿二去”。   段榕回头就签了他的名,段爹很满意。结果他签完就轻描淡写说“这个就当做分手费”,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叫一个行如风。要不是走得快,保准被段爹一个砚台给当场砸死了。顾东林吓得赶紧靠边站。   后来段爹气得浑身发抖,顾东林委婉道这个合同不是他亲手签的,没有法律正当性,他不要也……话说一半段爹就看了他一眼。   顾东林立刻联想到密室杀人案件,又联想到向着段榕后脑勺飞去的那个砚台,赶紧闭嘴为妙。那精英男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整理了合同,再三劝认后交到他手里,又交给段爹一份,顾东林一看签名,好家伙,十足真迹,段榕这鸟货什么时候也开始练字了。   当场被儿子打了脸,段爹也呆不下去了,没多久就带着家臣部曲前呼后拥地一走而空,剩下空空荡荡大得离谱还被糟蹋了的房间。   顾东林呆呆站了半晌,看看手上的合同,又看看满桌子的废纸,怎么都有种不真实感,觉得这里头实在是有太多古怪。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最后索性不想了,松释一口气,觉得此间还是痛痛快快把合同收到怀里,静观其变,顺便拖个地吧,那么多脚印。怎么说也拿了人家10%的股份,是不是,回去后看看这公司到底值多少钱。   他平生最恨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动,对于这一大帮子人来来去去实在诸多厌烦,这一打扫就停不下来,只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从二楼搞到一楼。客厅还没擦完一半,段榕居然开门回来了,看到他显然厌弃至极,但是一句话也没说,丢了钥匙就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倒,顺道把一个空荡荡的信封啪摔在茶几上。   “现在想到要做大少奶奶了?”段榕冷哼。“早做什么去了?”   顾东林直接把抹布扔他脚下,把拖把一丢,拍拍手上楼拿外套。   下来的时候段榕抱着胸站在楼梯口,瞥了眼茶几上的信封,“拿去。”   顾东林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段榕淡淡道:“分手费。”   顾东林哟了一声,“还给双份啊?”   段榕说那是他爹给的,跟他给   的是俩码事:“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顾东林笑而不语,抽出信封,里头是张银行卡。   “多少钱?”   段榕眉头都不动的:“一千万,你该知足了。”   顾东林调笑他这么大方,段榕不说话,只两道森冷的目光自细碎的刘海下直直透出来,“谁叫你有种呢。”   说罢开了门,显然是要送客。   顾东林被赶出来的时候天色半暗,大路上车也没有一辆,顾自走了一个半小时才摸到有公交车站台的地方。他走了这么多时候,也不觉得累,看看正是酒吧街,索性打电话让严润鱼出来喝酒。   严润鱼来得很快。两个人在暗戳戳的角落里寻了个地方坐下,一个就开始紧张:“你别喝这么快……我怕有人在酒里下药。”   顾东林说:“不行,我是一个苦闷的个体。小鱼,我被段榕那鸟人给甩了。”   严润鱼啧啧称奇:“真的么?你们已经在交往了么?我以为你一直没答应。而且他不是一直招待你爸妈么?你住院的那时候看起来还好好的呀?怎么那么快!”   顾东林叹了口气:“……问题有点多,不过……是啊!寻常的逻辑已经完全无法满足他这个奇葩了!有些事情,我真是不吐不快啊,你得给我保密。”他喝了一杯伏特加,又叫了一杯,严润鱼看他那样子俨然今夜无人入眠,赶紧洗耳恭听 。   “我跟我姑娘,是先见家长,后上床,再分手。他跟我是先分手,后上床,最后见家长。”   严润鱼消化了一下,滑稽地瞪大眼睛:“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顾东林掏出银行卡拍在桌子上,“他爹给了我他那鸟公司10%的股份作聘礼,同时,他给了一千万做分手费。”   严润鱼惊叹:“Appalling!悖论!”   “对啊,悖论,我无法理解啊!”顾东林很凄惨,“三十年来怪现象矣。”   严润鱼突然道等等,你们上床了?   顾东林脸一红,连连说这个这个这个其实是突发事件,我也没有做好准备,应该算是一切悖论的开始,而且比较疼。不过这也是人生的一个经历嘛,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会被QJ的,挺好挺好。   “听起来……很粗暴……”   “没有没有   ,段榕称不上粗暴。真的。粗暴不能用在他身上。”顾东林澄清,喝了半杯酒之后,默默吐出两个字,“禽兽。”   严润鱼在旁边一抖,“听着果然很疼。”   “你是做实证的,你们很讲逻辑,你能跟我一起分析分析么,我很不明白啊。我们之前一直是向着大一统走的,他也渐渐地在被驯化,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开始造反了,一百八十度惊天大逆转啊!”顾东林讲起来抑扬顿挫,说书一样的,“那天,我爹妈刚来,他还挺高兴把他们接走,但是晚上突然就喝饱了老酒,来问我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在一起。我说你这不是扯淡么,我这么有德行的人,一定是不会来玩弄你的,一定是为了结婚才谈恋爱,不耍流氓。然后他就问我喜欢不喜欢他。我说你这不是扯淡么,我要是不喜欢你,我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跟你一起建构未来啊。然后他就怒了。然后就发生了兽行,啧啧,好一个鸟人!再然后……再然后他就把我接去见了家长,大家长非得觉得我是他们儿媳,差点逼我当着爸妈的面出柜,结果最后他们下了聘,段榕给了分手费!”   严润鱼嘶了一声,摸了摸颔下,“不过顾哲,有些时候,我们处理帝国逻辑层面的事情时,恰恰不是去顺着逻辑进行的。”   顾哲表示愿闻其详。   “事情是这样的。帝国的逻辑一直是大一统和中央集权,所以有了秦汉规模,唐宋盛世,明清风华。但是当我们真正要摸清这个发展的路程,恰恰不能仅仅关注这些盛世稳扎稳打的迈进,而是要去找魏晋这种时候,贵族政治复兴,天子式微,这是与大一统完全相反的一套逻辑,是歪曲的逻辑。只有在这种歪曲中,在倒行逆施中,我们才能真正发现问题的关键,正是因为有什么根本问题暴露了,所以造成了停止与倒退。你们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所以你可以想一想为什么失败了,为什么拗回来了,根本冲突在哪里?这些在平稳发展中,是看不出来的。”   顾东林一拍大腿说有道理啊,然后问酒保再来一杯。   “根本冲突……”他饮了口酒,“性生活不和谐?”   严润鱼“哦”了一声,表示这很难办,不过可以让段榕多练习练习,这个事情,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能变着花样来。   “听着就很痛……”   “那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严润鱼奇怪,“如果你对他的喜欢不能战胜对性生活不和谐的恐惧,那你们必然会分手的,就算再谈下去也是个悲剧啊。这样的话,他提出分手,你就应该顺势而下,还在这里纠结什么。”   顾东林一把打了他后脑勺,气急败坏道他只是知而好问成了习惯,在自己的生活中连连发生这样不符常理的事情,非常执着地进行分析而已,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打算。   严润鱼看着银行卡和合同:“那你就打算跟他分了?”   顾东林又打他的头:“问题还没清楚,要怎么解决我不能妄下定论,这是很不审慎的!”   严润鱼这就明白了,连声哦哦,“很多时候,看帝国的逻辑得从基层看起。比如说中央是三公九卿还是三省六部,事实上是没有区别的,重要的是细节。在逻辑扭曲的前后,你能谈一谈细节么?有什么引起了矛盾冲突?”   顾东林闭目沉思,然后豁然开朗:“那天他见了中宫。”   严润鱼道,那就是吃醋了,然后顿了顿,说不定中宫在段娘娘面前搬弄是非,或者做了什么刺激他的事情。   顾东林截口道没可能,中宫断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不过段娘娘倒是有可能做这种事,后来还硬要孤家在他和中宫里头选一个。“可是我跟他说了呀,我和中宫已经分手了。而且他问的时候,我也承认我对他有那么点意思。”   严润鱼说陛下你不能这样,表白的时候断不能一副我恩赐你的模样,必须要扑上去大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真是爱死你了,我比谁都爱你,除了你我谁都不爱!      第59章 从别人口中得到你的消息      “这慌说得也太不体面了……”顾哲拍案大怒,“中宫跟孤家十年,他跟孤家四个月!孤家若是对中宫毫不留情,那孤家就是无情无义之人,他又怎么做得稳中宫!他又怎么指望我对他深情款款!这世上最滑稽的就是此事,人怎么可能性情突变?我最不信的就是什么对别人不屑一顾,就对你一个好,习、惯、即、权、宜!对别人是狂霸冰山,对你是春风化雨,那么真相只有一个:精分!”   严润鱼敲敲桌子:“离题了,让我们把问题拖回来。段先生会如此集中爆发,由人退化成禽兽,不只是仅仅说明他好妒的本性。中宫对于他,就如同射杀了奥匈帝国皇太子的普林西普,一战爆发不能仅仅归结于偶然因素,同样的,段先生爆发也不会是偶然,而是必然。我倒觉得他会如此好妒好斗,也有你的缘故。我看到过一个这样的故事:妻子嫌弃丈夫没用,以性爱作为奖励来刺激他工作,如果不达标就不能有性行为,直接导致丈夫的好斗和好色,最后成为了一个奸淫妇女的狂魔。我觉得这对你们来说很有参考价值。”   顾东林张皇:“喂!我们未婚!婚前性行为本来就存在争议!何况那很疼!而且我觉得我们没发展到可以考察这一项的地步!这并非我的意愿!”   严润鱼哦了一声:“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像你们……你话里不是隐含着这样的意思么?只要他达标,你就跟他上床?”   “这在未确定关系的时候正义的!在确定关系之后则是不正义的了,因为妻子有义务与丈夫过性生活!我没有!”   严润鱼说你明明在享受段家大少奶奶的很多权力。   顾东林表示这个问题pass,“权力义务的构成并没有等时性,何况爱情关系是离契约关系最远的,它也是不平等的。”   “你的不平等处理造成了他的不安、纠结和暴力倾向。”严润鱼坦诚,“这些情绪一旦堆积太多,则有可能会毁灭你的规训,这就像即使这个社会中有警察、监狱与学校,也依然会有人去犯罪。如果倒退到你们的关系出现根本性逆转的那一点上,就集中表现为——不论你怎么说,他都不信。”   “他不信?”顾东林咀嚼一下,“他不信?”   严润鱼说是啊:“如果他信你说的,你跟中宫已然分手,已然没有任何关系了,要跟他在一起,他还生什么气?他一定是不信你的,所以到现在索性分手好了。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任何事情在你看来不符合逻辑,但是在段先生那儿,如果有了‘你在说谎,你在欺骗他’这样一层预设,就很有可能相当顺理成章。”   “那他爹妈怎么解释?”   严润鱼咽了口口水,“其实我想说……你不也在干这事儿么?太上皇和太后驾到的时候……你也求中宫帮你装一装。那段先生可能……”   顾东林哦了一声,又哦了一声,脸上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情状,拍拍他的肩,“很好很好……非常好。你们做实证的,还是有可取之处。真是旁观者清,旁观者清。”   说着说着又痛饮一番,拦都拦不下。   严润鱼同情地望着他,问他现在打算怎么办。顾东林被呛得涕泪横流,说我还能怎么样,他都先下手为强了,现在不是我要怎么样,是他要怎么样的问题。这几天他每天晚上都在外面过夜,回来还特意露着吻痕给我看,那是相当情色的,我不清楚他这真的是在惩罚还是在表达对惩罚的诉求。   顿了顿,混混沌沌地放下酒杯,扭过头真诚地看着严润鱼:“而且相当痛的,真的,别去试。而且容易造成后遗症,对身体不好。“然后半梦半醒地开始讲,古早的时候,那些看管银库的曹吏是如何用肝门从国库中偷金银而导致括约肌松弛最后老来总是失禁的悲惨故事。   严润鱼小心翼翼地把那大长手覆到银行卡上,摸了一摸,心肝一颤:“这可是一千万呐……”   第二天,老张在餐厅里摇着头啧啧:“顾哲,我也想跟他睡!你给介绍介绍!豁出去了!”   顾哲非常生气,瞪着严润鱼说你的嘴巴啊,夏春耀忙出来袒护外子:“是你自己说的!你一路念叨上来的!全楼都听见了!”   顾哲目瞪口呆,看着执掌饭勺的夏春耀不知从何讲起。他发觉他出外一趟,在宿舍中已然大权旁落,非常懊悔,此后专心致志呆在学校里,把自己忙得像个陀螺,成天风风火火带学生,代课,为培养下一代立法者而奋斗,可谓脚下生风,激情洋溢。再是跟他死铁的几个人看他这个模样,都要为段先生掬一把同情之泪。   而段榕果然没有再联系过他。   顾东林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好,但至少知道,事情不仅仅是这样的。他是又回到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时候,短信都是熟人和广告,可以慷慨地留着学生开小灶,也没有排得满满的约会时程表,日子平静而富有规律,简直可以一眼看到老。除了那张银行卡和那份压箱底的合同,这一切都像是梦一样的。但是毕竟段榕这么个大活人,这么强硬不讲道理地挤进他的生活,然后又刹那间收回他所有的好,走得一干二净,这已经够他一个人走在初雪里的时候,不自觉把脸埋进围巾里,长时间地失神。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乱,不过他从来在这种事情上想不出办法来,就只会拖。拖着拖着,他就习惯了,或者说拖着拖着,也许就有了转机。他不愿意在这事上想太多。人会烦恼,往往是因为不念书又胡思乱想。他一直相信有些事情,是天命。失则吾命,得则吾幸,是他的,他不用争;不是他的,他争也没用。他所做的一切,只是静静地等,让自己不会在某些伤情的瞬间变得太痛苦。   他说到底是太聪明。从前他摸得清段榕的肚肠,是故尽可以拨弄着他玩;现在他摸不清了,就懂得把尾巴夹起来,蜷到一边,也不会去给他招烦。至于他自己一个人,那就完全不需要挂心了,他解决得了自己,他太了解他自己了。顾东林就该是那样识时务知进退。   这样过了大概大半个月,顾东林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起来一听,声音咋咋呼呼的:“你下来你下来!”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顾东林刚和老张严润鱼几个跑了半程马拉松,正躺在上头装死。但是底下叫得又凶又急,顾东林简直是爬下十四楼的,看到韩誉,就软塌塌往车窗上一趴,冷都顾不上,整一个死尸:“什……么……事……啊……”   韩寒大讶,赶紧给他开了车门:“哎呀!你比我哥还脱型!”   顾东林虽然不说话,但是心里倒是一激灵,继续装死,也不管他开去哪里。等到一觉醒来,韩誉毛头毛脑地在他上头看,他抹了把脸坐起来:“什么事儿?”   韩誉咳嗖一声:“是这样的。你给我写的那歌词,我就要去日本唱了。”   顾东林点点头,哦了一声。   韩誉抓脑袋:“我日语不好,你给我纠纠……还有,你得跟我讲这首歌什么意思,什么创作意图,否则到时候他们问起来我不好意思。”   “日语也不用学太好,”顾东林揉揉眼睛,“国人民族主义很强,不要为了区区日本就舍了大中华区的市场,到时候哭都来不及。而且你也听日文歌吧。”   韩誉点点头。   “那你又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是不是,照样听得很高兴嘛。他们也不是非得听你唱日文。”   韩誉诶了一声说有道理,有道理,我哥还把我关屋子里,非得按着我的脑袋让我学。顾东林笑问,他不会过来吧?   韩誉试探地望了他一眼,搞不清楚他这笑是个什么意思,便摇摇头说不会,他去外地了。   顾东林不动声色,看看到了饭点,去厨房做吃的喂两人。上次和他吃个饭就被人给抓拍,显然让韩誉有了心理阴影,这次直接把人接到家里来。他的别墅和段榕家就隔了几套房,但是套型完全不一样,大概是把隔墙敲掉自己又装修了一遍,看上去陌生得很,只是韩誉是个吃货,冰箱里存货相当足,还颇有几个肥满的青蟹,让他很有大作一顿的欲望,也顺便让韩誉这家伙大饱口福。   吃饭的时候韩誉就问他,你跟我哥是分了么?   顾东林嗯哼一声,算是吧。   韩誉唉了一声,然后挺高兴地道幸好幸好,我去拍个戏,他们就跟我说你都见过我大姨大姨夫了,我还以为你真要处男变大嫂,幸好!那你考虑考虑我呗?说着抬起头,朝他风骚地一挤眼睛:“Come on baby!”然后不小心自己被自己帅死了,老不好意思地在那厢痴笑。顾东林看着他那闪闪发光俊脸,面无表情了十秒钟,最后把他给无表情萎了,这才低头继续吃饭。   韩誉不太明白了:“你不是分手了么?怎么不考虑考虑我?你对我哥余情未了?”   顾东林说全世界毛七十亿人我就非得挑你们家的啊。   韩誉啧啧两声,然后说也是,不过就挺可惜。本来我两边都不差,有个情人最好,有个嫂嫂也不差,现在嫂嫂和情人都没了……   顾东林谑他:你还怕没嫂嫂?   韩誉道你是不知道,这才大半个月,我哥已经换了三个了,抽烟酗酒,什么都干,真是爱上无尽的红唇。   顾东林淡淡地阖了下眼,突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随即敲敲碗,对着韩誉严厉道:“食不语。”      第60章 家暴暴出瘾头来了      顾东林当晚心情特别好。韩誉算是看出来了:“某些人,某些人,装得倒是很像。”   顾东林呵呵,呵呵,忍不住要笑,连说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两人互通声气,把他那蹩脚的日语改去——韩誉也算是个牛逼,这五十音图还没学全,说话已经带上一股老土的乡下腔,都不知道哪儿沾来的——就坐下来一起喝喝酒,看看以前开演唱会的录影带。韩誉兴高采烈地握着拳头说好紧张好紧张,顾东林摸着下巴打量这大帅哥,心想人前人后差这么多也算是精分了,不知道被他那群粉丝知道心心念念的爱豆实际上就是个缺根筋,这可如何是好。   韩誉在他眼里就跟小孩子似的,说什么话都让他觉得很有趣,很可爱的,更何况那张脸啊那张脸,他很乐意跟他挨一块逗逗嘴,又加之心情着实非常好啊,后来喝高了,就有点糊里糊涂人事不省。   结果就出事了。   韩誉是大忙人,事情多,可是他又贪玩又任性,经常要段榕看着才行。前天他是跟录音棚里的人大吵了一架偷跑出来的,这不,段榕一大清早下了飞机就两眼通红地杀过来,势必要把他狠狠收拾一顿。   结果一开门一上楼,被窝里还两颗脑袋凑着,大怒,说你小子倒过得滋润,啊?!还不起来去公司!   顾东林睡梦中被熟悉的声音一阵咆哮,条件反射闭着眼睛爬起来:“大清早你吵什么……”   说完,四围突然一静。他模模糊糊觉得好像不对,这还没醒全,就被结结实实抽了一耳光,整个人一翻,趴在韩誉背上,老长一阵半个脑子都是浆糊,嗡嗡作响,连旁边的动静都听不到。等神经集体活过来,顾东林就感觉右边脸颊以可以感觉到的速度发肿,抹了一把,嘴角都是血。   一旁的韩誉睡梦里被人揪了起来,因为要靠脸吃饭,又是兄弟,打是没挨着,但是待遇好不到哪里去。他百口莫辩,看着表哥凶神恶煞的模样吓都吓坏了,满头呆毛都软伏了下来,被连推带搡地推出门去,除了内裤什么都不给的。门一关,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敲门:“冷静!冷静啊!段榕!杀人犯法!”   顾东林听到门咔嚓一响就有不祥的预感,也顾不得疼,撑着床坐起来。段榕下手太重,他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这一下还没起就被人重重地压倒,腰上一重,显是骑坐在身上。窗帘没拉开,打着暖空调,房间里又暗又闷,就听到上头传来猛力解领带的簌簌声,伴随着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顾东林挣了一下,但是段榕下了死力,居然没挣开。他这一挣,倒提醒了身上的人,随后两只手就被拖着绑到床头缠了好几圈,丝质的领带原本柔软,这时候深深勒紧皮肉里。他登时又想起那次的经历,脊背发寒,冷静过来,“段榕!你他妈清醒一点!我没跟他上床!”   段榕冷笑,俯下身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顾东林就觉得原本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地方蓦然喷上了炙热的呼吸,然后细皮嫩肉处爆开强烈的痛感,弄得他登时哇哇大叫起来。听到他叫,段榕咬得更起劲了,从脖颈一路咬到胸口,一边咬一边颇为情色地舔弄,顾东林只觉得他所经之处都是暖暖的湿意,想来是咬出了血。   “段榕!”顾东林顾不得体面,也作势低头要去咬他,“你他妈性虐狂啊!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你再敢弄疼我试试!”   段榕顺势抬头,顾东林就感到那柔软温暖的唇有力地堵了上来,连带舌头也乘他不备钻进了口腔,在里头胡天胡地翻搅。两人的鼻尖都凉凉的,呼吸却立马变得黏腻湿热起来,从喉头滚出来的鼻音压抑在唇齿缝间,怎么听怎么是浓浓的情色意味。   “我说了我没跟他上床!”顾东林突然拿肩膀顶开他,段榕停顿了一下,一偏头又吻下去。这次无疑温柔了许多,随着整个人撒娇般抱着他磨蹭,舌头绵长地舔弄起齿列,堵着不让他说话。   顾东林又把他推开:“你发什么疯?”   段榕不悦地看了看他脱出的双手,低头把嘴唇压上他脖颈上的伤口,然后用力一撮弄,弄得他浑身颤抖嘶声连连。他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底下人的身上,喘着粗气道:“……发什么疯?你跟他脱了衣服睡在一张床上你说我发什么疯?!”   顾东林只冷笑,往旁边一歪,连推带踢地从他身下爬起来,扶着墙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用一块毛巾敷着右脸。   段榕站在窗边,插着裤袋失神,也没有回头。顾东林开门就走,韩誉连忙穿着内裤奔过来拦在他跟前,然后流露出“哥们,你真惨”的眼神。   “我没跟他上床,我跟你不一样。”顾东林手肘上搭着外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过我总会跟别人上床,我还会跟别人过一辈子。我以为你早该有这觉悟,段先生。”   他说完就下了楼,没有看到段榕的背影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抖。   段榕打得狠,害得   他脸肿了好几天,上课都懒得去,全外包给了几个同系的老师。系主任简直要掐死他了,但看到他这摸样,就觉得已经用不着自己动手,已有人收拾这不听话的小妖精。系主任顺道高贵冷艳地告诉他,研讨会的名单上有他的名字,让他好好准备准备。听这口气似乎是有什么非常龟毛的事情要发生。   就这样在宿舍里龟缩了三天,每天叫外卖,足不出户闷得生出个鸟来,等到第四天中午就下楼打算去买碗面吃。刚出门口,就看到段榕倚着辆纯黑的劳斯莱斯等在外面。   顾东林一边活动关节,一边看手机,来电显示一个都没有,在五步外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段榕立起了风衣领子,站直了身,神情却很冷淡。   顾东林随即插着口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路,听到背后叫道:“喂。”   顾东林转过身。   段榕沉默了一会儿,抛了管软膏给他。顾东林冷笑,收在口袋里,心想整一个性虐狂,以后谁跟你。   段榕直直盯着他,“你以后离韩誉远一点,他家门口有狗仔队,上次差点又……”   顾东林微微歪了一下头,“是么?就这事么?”   段榕冷冷道,你还想有什么事。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你缠着他做什么,他年纪小,玩儿不过你,我想你如果是要钱,也犯不着找他,直接来找我就是,你要多少我给多少,行了吧。下次再让我撞见你追着他不放,我绝对不会跟你客气。说完,拉开车门就要走。   顾东林面上波澜不惊,内里却笑得要死,心想你就这么想招惹我,行啊,这时候佯怒着走到他车前,抬腿一踢车门:“出来。”   段榕权当不知,伸手就去转车钥匙。   顾东林又是狠狠一脚,口气倒是愈发平静:“快滚出来。”   段榕话放得狠,胆量却终究不大,被他冷冷一喝,在里头坐稳了十秒钟,觉得面子把住了,遂老老实实开了车门跨出来,皱着浓眉很不耐烦地瞪着他,搞得自己很无辜。   “我没想缠着他。”顾东林平静地看着他的脸,伸手搭在他的车顶,斜斜靠着,一派你家男神就是如此狂霸天下,“我知道你现在看我难看,觉得我这人老在你面前晃,晃得你心烦,今天你来,也正好,我们做个了断。”   说着自顾自把手机掏出来,当着他的面删掉了电话,“我这人不记号,以后绝不会给你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我也不是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井水不犯河水,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想遇到的几率也很小了。真的不巧街上遇到,也不用打招呼,就当没认识过,我发誓必定避着你走——你觉得我欠你了,我也只有把那10%的股份和一千万还你,别的,我力不从心。”   说到这里段榕分明愤怒,伸手要掏烟,被他两指一夹扔在地上,踩进雪地里拧了拧。段榕来劲了,低头说你管我,你管我,顾东林笑了笑,“最后一次了,段榕。以后你抽烟酗酒哪怕吸毒,我都不会吭一个字。你爱跟谁跟谁,不要说三天换一个,一天换三个都与我无关。一样的,我要安安稳稳跟谁过日子,我要全心全意护着谁,我要跟谁西窗泼茶举案齐眉池上听雷阶前观雨,我要为谁病为谁死趴在谁的棺材上哭坟,你也都不要插手。再没有君未成名我未嫁,怎么样,这样的结果,段先生您满意了么?”   顾东林一边说一边往他身上凑,这时候离他的嘴唇就只有一寸远,两个人呼吸牵缠着,彼此都闻到熟悉的味道,连大脑都有点昏昏沉沉地麻痹了。      第61章 谁先理睬谁谁小狗      顾东林便就着这个姿势,一字一顿把气息都尽数吐在他的唇上:“谁、先、理、睬、谁、谁、是、小、狗!”   落差太大,段榕瞬间破功,顾东林却依旧面不改色,狠狠一撞他的肩膀表示爷现在很怒,往食堂走去。走到一半,段榕开着车从旁边滑过,淡淡道:“我不答应。”   说完立刻摇上车窗,踩了油门就走。   顾东林看着他那尾气莞尔,垂着眼睛摸出刚从某人身上摸来的鳄鱼皮钱包,“唉,榕儿好别扭。”   他买了份炒面,拐回宿舍楼就给老张打电话:“老张,快回来,他跑来气我,很不幸居然成功了……什么事?你不是总说要共同富裕么?嗯,身份证银行卡都在我手上。密码?密码当然是我生日……”   十分钟后一个宿舍全齐了,老张严肃地把手攒成团放在膝上:“陛下,这犯法。”   陛下一张一张数着他的卡,然后把身份证啪嗒扣在桌上,“所以手脚得快点。”   众人纷纷表示段先生的身份证照片居然可以照得这么帅,神人。然后再把主题扯回来。  夏春耀连声唉唉了一声:“老师你好狠的心啊!不过是劈腿嘛,你还要把人家弄得倾家荡产!”   顾老师打了个榧子说他当然有分寸,说不好以后都是自家的钱,“榕儿真的好别扭,好欠收拾。我十余年修身养性全败给他了啊,不耍他一耍,他就不知道知识就是力量。”   老张截口:“那也是犯法。”   顾东林挑了挑眉,“找个犯法他也没处说的法子。”   严润鱼哼唧,说国法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严密的,不要这么小看立法者。   “你们不是说要共同富裕么?这时候倒猥琐起来。”顾哲的手指在桌子上一扣,然后微微一笑,“你们觉得,捐款捐到哪里,最合适呢?”   当天晚上,段榕才发觉自己的钱包掉了。   前段时间他对这方面无所顾忌得很,钱包钥匙都是顾东林给他拾掇着,现在一时间被打回原形,总是丢三落四,关键时刻焦头烂额。他这天正打算和韩誉一道订机票,摸遍了全身上下摸不出身份证来,只好让秘书先给韩誉一行人去订,自己则跑到车里又是一通乱翻。他一开始没想到会丢在学校里,把家里公司都翻了个底朝天,终于认定大概是中午的时候掉的,这时候为了面子又不想去做小狗儿,就呆呆在他楼下摸了半天,再找不到就没办法了,赶紧挂失补办吧。问题是晚上银行又都关了门,只好等到第二天再去办。   这一等他就完了,第二天起来,工作用的手机被人打到完爆。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内线却联系不到Matthew,到了公司门口看到人山人海的架势,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头版头条。   “Edison!”大家都喜气洋洋,“你什么时候改行做慈善了?大家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这么大一笔钱,是炒作么?”   段榕打落牙和血吞,眼前一阵阵发黑,还得挤出热情洋溢地笑容来,一路招着手往公司里挤。一群娱记都夸赞他低调,寡言,内敛,哪知道他一开口就要喷出一口老血。   进了门赶紧给顾东林打电话:“捐了多少!”   顾东林在对面静了几秒钟,然后发出一阵爽心的瘆笑,“狗剩和狗蛋,自己选一个吧。”   榕儿一边翻报纸一边跳脚,当真气急败坏:“顾东林!你太坏!你真得太坏了!——你捐一百万给你们系做什么,还是专款专用?!”   顾东林嘿嘿一笑:“维修教工及学生宿舍。一到冬天暖气片老漏水,总也没人修修了也修不好……就是这样,狗剩儿。”   段榕这时候翻了翻报纸,发觉数目也不是很大,就是给红十字会六百万,以自己的名义建立了个专项基金,不由得松了口气。松完就觉得糟糕,惨了,果然对面开始冷笑,“自己跑车一辆一辆地买,一辆一辆地送,人家中西部贫困儿童一年只要五百块钱就能继续上学,你资助几个人就受不了了?给人家个念书的机会不行么?说不定其中还能出几个大学老师给你泡,啧啧。”说完就挂了。   段榕立马觉得自己猥琐起来,再是狗儿狗儿也不顾上了,跑到顾东林宿舍里拿钱包。   顾东林早就猜到他要来。严润鱼和老张都比较害怕,夏春耀则是兴奋,就顾东林一个人镇定自若说:“慌张什么!就我们这儿,一个哈佛博士后,一个斯坦福博士后,一个哥伦比亚博士后,一个……一个搞法律的,这IQ密度,压都压死他了,读圣贤书,就拿出读书人的气质来!他就是个搞音乐的无耻的屌S狂!我们小春耀都还会写论文呢,就他毕不了业!”   老张忙着垫桌角,一推眼镜:“诶……顾哲,我就不明白了,我也是留过洋的好么,为什么到我这儿就是搞法律的?”   顾哲呵斥他闭嘴:“   政治哲人指导立法者立法,你一个搞法律的,天天自降身份去钻法律的空子,你数数我们之间差了几级?按照食物链来说,我是霸王龙,你就是专门在三角龙屁股后面等着人家屙了屎好给你滚球球的屎壳郎。”   老张嘿了一声直起腰:“你是霸王龙,我连龙都不是也就罢了,居然还踢出脊索动物门,直接变成屎壳郎滚屎球球去了?你狠,你狠!威龙来了我第一个投降。”   这次也真是巧,刚好暖气片漏水漏得一塌糊涂,段榕敲开门的时候几个人都在家里救书,见到他,碍于哲王的面子,都只讪讪地打了招呼,“段榕”里头颇夹了几句“威龙”,很霸气的。而段榕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书,从地下堆到天花板,哪儿哪儿都是,当场就要密集恐惧症了。   顾东林穿得少,卷着裤腿淌在水里,露出一截纤细白净的脚踝,这时候淌到他跟前,闲闲往门上一靠:“嗨,狗蛋儿。”   说罢把钱包扔给他,然后挥挥手,表示你可以滚滚滚滚滚滚滚滚了。   段榕一把钳住他的手腕,“你这就完了?捐了多少?”   顾东林瞟了他一眼:“刚够你的分手费。我拿着你也不高兴,这下也算都还给你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干二净一拍两散。”说罢把那合同也拍他身上,“拿去拿去。”   段榕只不接:“这是合同,你当是什么?还我也没用。何况是我爸给的,你要还,还他去。”   顾东林冷喝,“少给我添堵……松手。”   段榕手一滑滑到他手心里,看几个人忙着提水,贴在他身上,“怎么不多捐点?六百万建个基金,你也太小家子气了,给我丢脸。”   顾东林转过身去,不声不响,这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可惜室中温暖如春,倒让胸口隐隐发烫。   其他人吹着小曲儿提着水桶连连往卫生间里躲。   “我上次说的是认真的。”顾东林低下头,“我只是想还你,顺道出出气,也顺便帮你积点德。”   段榕伸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撒娇似地说:“我密码都没改呢。”言不答题。   “那就快去改。”顾东林用手肘锤他一拳,顾自走掉。   段榕走的时候只抽了身份证和驾照,把其余的卡全留在那里了。顾东林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该赶出门外就赶出门外。   “我知道你嫌我俗气   ,嫌我像暴发户,我清楚得很,我也没指望你会谢我。”段榕挡住了门,“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没办法,你在的时候我一分钱都没给过你,现在我只能不停给你钱花,越多越好,你想没想过。”   顾东林听着这倒挺新鲜,倚着门继续装男神。   段榕说那个月底的时候,你在片场吃泡面,你还记不记得。   顾东林一下子就愣了。   段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给你就拿着。死娇贵的,我不在,没人照顾你,你……你一辈子都别那么不体面,行不行?”   一群人在背后敲着锅碗瓢盆起哄。顾哲面红耳赤:“我是带着白煮蛋去吃泡面的!很体面!”   这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怒骂:“吵什么吵什么,啊?!公共宿舍不知道!一天到晚上课迟到!”说着一颗脑袋气急败坏地露出来,伴随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凶猛声音。系主任拐过最后一个楼梯口,露出纹成紫色的标志性闪电眉,顾哲一干人登时气短,连呼雷母娘娘万岁。   雷母一看见段榕:“诶,这不是……这不是段先生么?”   然后恶狠狠道,这批不要脸的小子是不是讹你了!   段榕连忙客气道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雷母寒暄几句,在水漫金山的地方视察一番,指点他们如何如何对付暖气管,又着重给顾哲布置作业,最后雷火万丈:“段先生来了连椅子都不搬一把!”   这下顾哲不得不诚惶诚恐地把段榕给供了起来,还做了餐晚饭给他,段榕这时候当然要表现了,帮忙扛桌子搬椅子抬书架,回复了他谈笑风生的模样,还端着点架子,不汲汲于收买人心,居然凭空生出一股空谷幽兰的艺术家气质,让一帮Geek立马觉得,威龙先生也没顾哲说得那么差劲,高富帅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跟贵族有所重叠的,是顾哲标准太高,花样太多。   只有严润鱼坐在一边想象他禽兽的时候是怎么副模样。看他盯着顾哲的围裙一派心荡神驰目光闪烁,就有点了然于胸了。      第62章 这劈腿也太正大光明了      后来段榕走的时候,大家都非常兴奋,一则当然是共同富裕:段榕也是个色令智昏,那么清楚笔账还算不明白,顾东林拿了一千万,捐给红十字会开专项基金六百万,捐给系里一百万,那手里还有三百万。这批人有多精,他是想也想不到,这三百万,他们直接给工厂下订单,要文具和书,打算通过学校里的一些学生组织直接下放给贫困地区的儿童。   而红十字会的专项基金,刚刚是六百万,那手续都是老张去办的,里头的分配程序,他们有一定的资格追查。而那个专项基金也专门定位为文具与书本。   一回头,严润鱼立马向院里提出申请,要立项研究中国慈善NGO的运作程序,首要研究对象为红十字会,副标题专门跟踪段榕那个基金,连对照组都已经操刀弄好了。院里因为这个话题吵得正火,立马就审批了下来,还给他拨了一笔不少的研究经费。这下,一个教工宿舍,人人从中得了好处,更为难得的是,有渠道可以追踪红十字内部运作,后来严润鱼和在英国处理数据的孙涵凭借这个项目初次在社会学界崭露头角,这是后话。   当时这一批人只是对顾哲指手画脚,非常不明白他,而顾哲看着满桌子的卡,高贵冷艳哼了一声:“他卡多的是,何止那么点。真心知错就净身出户!”   老张一拍板:“放屁!理由不充分!再来!”   顾哲又高贵冷艳了一阵,然后也挠挠头,词穷了:“其实……我也不明白。我觉得我也够表达得清楚明白,可是他还在顾自料理后事,简直是料理后事料理出瘾头来,真是……”   他现在回头一想,要说段榕真要和他恩断义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破绽太多。早在段榕家见父母的时候,就有了苗头:段榕虽然跟他闹别扭,对他爹妈还是相当殷勤,除了最后一天因为有事没来送,之前都带着他们到处逛,比他这亲生的还孝顺,这也是他后来听他老头老太太回家后说起来的。而且那天,段榕爹给他那10%的股份,他在场,分明可以制止,当时说的却是:“爸给你,你就拿着。”现在想来绝逼在铺后路啊。   而且光是想到在韩誉家那次,他就愈发确信段榕不会善罢甘休,那变态一样的占有欲控制欲,他要是真跟别人好上,段榕恐怕会灭他满门,造成江湖又一个复仇传奇的开始。   最后就是段榕扭头时候那句“我不答应”,那个别扭委屈不爽傲娇啊,笑死爹了,今天还闷声不响就在众人面前扔颗原子弹:我塞你钱你以为我愿意么!老子怕你饿着,怕你不体面,混蛋!老子不在你身边就把一辈子零用钱一次性补足,不许乱花,饿了再跟老子要!   顾东林这下百思不得其解:都到这份上了,就不会开口服个软求合?这也太傻呼呼了吧。   严润鱼倒觉得情有可原:“因为你们之间的核心矛盾没有解决。”   顾东林悚然:“难不成我还要当众脱裤子去把他喂到饱?不带这样的吧!我一个人性生活就很和谐美满啊!每天看麻仓优看到腰软啊!”   众人连连扶额:陛下,你堕落了!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五,本来要去段榕那儿的,现在没由头了,顾东林就准备了一上午的资料。雷母娘娘昨天特意吩咐他,再有一礼拜就要去日本开研讨会,让他好好准备准备,言辞之中颇有等着看你好戏的意思,让他胆战心惊。只不过最近懒散许多,一下子奋起还奋不起来,看着看着就困了,简直像怀了身孕。   刚要闭拢眼睛,手机一阵乱颤,他接起来一听,是韩誉,说今天在录音棚最后过一遍,让他来听听,然后说公司里要开大会,商量进军日本市场的事。说完之后嘿嘿一笑,“你做了股东,可以啊!快请吃饭请吃饭……”听声音,话没说完就被人拍了头。   那顾东林就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韩誉在那之后哪里还敢联系他,被段榕打也打死了,这还不是打死一个的问题,真打起来打一双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吓死爹了。他想了想,穿上外套围上围巾就挤着地铁过去了,到了公司,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就Matthew一人已经开了窍,这时候痛苦地给他泡了杯咖啡:“三进宫啊……”   顾东林高妙不语,径自去了段榕自己的录音棚,果不其然韩誉正在里头引吭高歌,跟着音乐一抖一抖的,闭着眼睛那个投入。段榕的助手给他递了个耳机,顾东林喜滋滋地听,怎么说也是段榕作曲他改了一半的词,就跟看到自家小孩一样,很疼爱。   他时间掐的准,正好饭点,段榕叫了外卖,几个人就在里头边吃边聊。他们两兄弟说话他也听不懂,只有谈到韩誉的日语才有点发言权,也就停留在嘲笑并纠正的程度上。聊着聊着,又过来几票人,开始跟段榕谈在韩誉演唱会上需要邀请的日本歌手,这下顾东林来劲了,“麻仓优可以么!麻仓优!麻仓优!”   段榕把筷子一拍,定定地偏头白了他五秒钟,一副要掐吧死他的模样,顾东林老老实实闭嘴,一派闲来无事地继续吃饭。等到他扭过头去继续跟人家聊,这才又轻轻喊了一句:“麻仓优!”   段榕放下饭盒就把他掐吧死了。   连带住院,顾东林近一个月都没在公司出现过,段榕身边也多了不少莺莺燕燕,现在又是这番肆无忌惮卯着力气要打过,把众人弄得纷纷泪流满面,真不知道该劝分还是劝和,全都被韩誉赶到一边谈乐谈玄去了。段榕一边掐吧他一边咬他的耳朵:“你有种再敢说一句,嗯?你再敢说,我现在就把你扒了,信不信?”   顾东林淡定抽身,看了看他的身板:“你不行。”   段榕失笑,阴测测道,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   “不隐秘的性交在史前文明的祭祀中非常广泛,要求占主导地位的男方把性伴侣整个抱在腰上,双腿离地,然后以向前一步后退两步的舞步绕着篝火跳舞,直到一曲终了,两人都高潮。一般来说这种性交代表着生殖崇拜,代表着阴阳交合,代表着大地的生育能力,代表来年的丰收。而这种性交的目的,极富有针对性……”顾东林一本正经地看他一眼,“……祈雨。”   段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快活地削他。   两个人在公司里呆到傍晚,正当顾东林顺其自然地要给他个机会请客吃饭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人挡在他办公室门前,戴一副金边眼镜,夹着个公文包。那人一看到顾东林,隔了十来丈都是满满一股杀气,连肌肉都绷紧了。刚巧段榕也取了包出来,看到他微微一笑,说你来了,那走吧。   本来顾东林以为那是公司里的人,还晃晃荡荡跟在一边,后来发觉楼梯里的眼光已经诡异到他不可以无视的地步,终于后知后觉有哪里不对,等电梯到了楼下,便站在一边不动如山静待变动。果然,是段榕和那人说说笑笑并肩走了出去。走到半路上还故意回头问句:“那你自己回去?”然后替那人拉开车门,一派绅士风度,拍拍屁股走了。   “OMG……”顾东林吃了一嘴汽车尾气,瞪大了眼睛。   “闻所未闻,旷古烁今。”他是这么对严润鱼老张还有夏春耀形容的。   “闻所未闻,旷古烁今。”几个人一致附和。   “你们觉得这像是我被玩弄了么?”   “抛开细节似乎是的。”严润鱼道,夏春耀立即补充,“不过细节决定爱情的成败!”   “是什么可以让他一边表白表得欢快,一边当着我的面找个眼镜男膈应我?”   老张考虑:“复仇?前有基督山伯爵,后有布拉迪伯爵,sir。”   “也许是他得了癌症。”严润鱼认真,“电视剧里都那么演。”   夏春耀表示他历经千般情爱,也没看到过这么不同寻常的案例,很值得继续研究。“不过……顾老师,你难道不想……哭么?”   顾老师嗯哼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再次展现了他的强大:“我被这个死鬼搞得经期不调。”   老张哦了一声,是因为刚流掉过一个?   顾老师捂脸说生下来也不成,对照他的暴力倾向与淫荡指数,十五年后又是个兽父啊……   “他好歹是个搞音乐的,”严润鱼心软了一下,“在古代那也是要称为‘师’,你别把他玩坏了……”   “师兽父,”顾哲截口,“好名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哲高兴了没一会儿就被提醒,过几天还要漂洋过海去,于是继续痛苦地准备研讨会发言稿,这时候倒是痛苦地颇流了几滴眼泪。一心两用中一礼拜飞速而过,一眨眼,人已经在飞机上。   他一进飞机,就看到头等舱里那颗花椰菜似的脑袋,伸手就一阵好摸:“哟,这是要去异国他乡赚钱了啊,啧啧,日元!”   韩誉也是哟,“你这是去异国他乡忽悠人家叫兽了?”   两人相视一笑是,气氛相当好,韩誉还乘机摸了把他的大腿根,揩了油水高兴死了。顾东林作势要打,他赶忙唉声叹气:“最怕下飞机了,好多小妹妹,挤来挤去挤得头都晕了。”   顾东林表示就你这么棵花椰菜,穿得奇形怪状,还非得怕人认不出来似的戴副大蛤蟆镜,辨识度高到离谱,你就是该。呐,不想被人认出来,你就跟着我。   本来接机的时候秀上一把稀松平常,但偏偏韩誉红到发紫,偶尔也想走走神秘主义路线,段榕又不在飞机上,当即被他骗走了。那顾东林还跟他客气,一边教唆他:“你呀,头发剪一剪,衣服不要穿那么潮,再背个民工袋,别走那专用通道,那就是漫山遍野的熊孩子嘛,是不是,谁理睬你。”      第63章 在下谢源      熊孩子很熊地点点头,居然就从了,还感觉很新鲜,去卫生间换了一套上了年岁的阿迪达斯运动服,真的是一整套,还极有可能是西贝货。再穿双乱七八糟的跑鞋,洗都没洗的,穿着还太小,夹脚。顾东林呵斥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嘛,要穿水晶鞋就要削死皮,穿着!又给他戴上自己那顶灰不溜秋很耐寒的线帽。   后来下了飞机,顾东林还嫌不够,把自己那金边小眼镜也给他装备上,又把行李箱丢给他:扛着!熊孩子就在万千粉丝前吭哧吭哧扛着行李箱走过,粉丝都望着专用通道,偶尔几个看过来,都觉得顾东林和其他几个教授西装革履,十分体面,再一看接机的,哟呵,早稻田大学,登时肃然起劲,连带那个扛行李的民工也顺眼起来了。   这边厢段榕还在看转播,等等不来等等不来,赶紧打电话给韩誉:“你上哪儿了!”   韩誉嘿嘿笑着说上大巴了嘿嘿。   段榕说怎么会呢!一点动静都没有!粉丝们记者们都还等着呢!   韩誉高兴说艾玛,真的甩掉了,耶!   段榕看了韩誉传过来的自拍,差点没赶上后一趟飞机,直接在候机大厅晕了过去。艾玛,太土了,他想,实在太土了,艾玛,喘不过气来了,时尚界的恐怖分子啊……他亲妈在这儿也认不出他来的,有才。   而有才的顾老师在研讨会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本来事情是很好的,故地重游,食宿全免,待遇优越,一到会上,第三个发言的就是大师兄,在讲台上一边捋袖子一边滔滔不绝,慷慨陈词,很给中国人争脸。只是当底下提问说这位先生是什么流派的时候,他居然潇洒一笑:“儒家社群主义者。”   顾老师登时傻逼了,儒家社群主义者,这什么东西?儒家还跟社群主意搞上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乱伦!师兄好端端的,叛出师门搞乱伦干什么?这一下联想到雷母娘娘不怀好意的笑,阴谋论的味道愈发浓厚。果然,他一上去报告,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尖锐攻击,他又不像师兄那样神不知鬼不觉,他在这儿还颇有几个昔日学院中的宿敌,大家知根知底,躲都躲不过,被唇枪舌剑抨击得体无完肤,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了:这绝逼是自由主义者埋下的陷阱啊!看他们施派人丁稀少要一网打尽啊!他怎么那么老实就上去讲希腊与耶路撒冷啊!暴露了啊!   顾哲遭遇人生之挫败,非常愤愤不平,闷闷不乐,惯例的会餐都没有兴趣,想掐死师兄又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索性晚上去听韩誉开演唱会。   孙涵在地球背面给他打电话:“既然有如此机会,做个出口民调给我搜集数据吧!”   顾哲郁闷:别这样!   孙涵道好机会好机会,问卷我手头就有,很简单的,你翻译一下,反正你跟他们也熟,直接把问卷附在门票上嘛,出来的时候再不济也能回收60%以上吧。到时候我们就有第一手的日本民众数据,可以卖钱啊!   顾哲泪流满面,默默回到年轻时代在寒风里发传单的日子,翻译打印发到手软。问题是日本人规矩重,即使来看演唱会,在进门时还是很含蓄内敛讲礼貌的,给了问卷,还得鞠躬。顾哲等这么多人都进场了之后,腰都快断了。   忙完就注意到身旁一直站着个人,戴着很夸张的耳机和一副大墨镜,手里拿着个PSV,正在摇头晃脑。这人身材颀长,从上到下都是重金属风格,骷髅头T恤,棕褐带毛领的修身皮衣,带破口子的牛仔裤,铆钉靴,还有一条金闪闪的腰带,怎么看怎么不良,浑身泛着一股骚味十足的邪气。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从屏幕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得露出一口齐齐整整的白牙。   “好久不见。”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和他的打扮极其不符的温润面孔,一时间让人想到秦淮河畔六朝金粉,真真五陵年少帛带翩翩。   顾东林可不吃他这一套,咬牙切齿:“你在这里干嘛?!”   师兄把墨镜往T恤领口一挂:“干嘛?当然是在等着听韩誉唱歌,顺便看看我的小师弟在做什么的干活。”   “就看看?!”   师兄露齿一笑,“锻炼锻炼有好处。最近太惫懒了,该罚。”   顾东林跳起来要弄死他:“你太不厚道了!要来也不说一声!还不告诉我这里都是自由主义者!儒家社群主义,亏你想得出来!今天就替老师清理门户!”   师兄连声唉唉,赶忙服罪,懒洋洋地:“你这是干完了?那进去的干活?”   顾东林白他一眼,“别这样说话……”   师兄从善如流,乖乖闭嘴,又戴上墨镜,戴上耳机摇头晃脑。两人一个有门票,一个有工作人员通行证,还能用日语忽悠人,进到门里就寻到了最近的位置。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韩誉的粉丝?”顾东林问。   师兄严肃:“苏格拉底他一直进行着理智的求索,最后发觉理智的求索也不免陷入虚无,于是他在牢狱里开始学习音乐。我觉得我这样下去也会这样,但是我的条件比苏格拉底好,他只有阿波罗的音乐,而我有韩誉,有狄俄尼索斯的音乐,所以来补充激情……我挺喜欢韩誉的,他长得好漂亮啊,我打算等会儿后台勾搭他。”   顾东林太了解他了,死没节操的,简直是段榕和自己的合体:“算了吧,他一米八七,穿衣显瘦,脱衣显肉。不,不是肉的问题,是虎背熊腰的问题,而且脱线得很。”   师兄又道“这样啊”,颇为沮丧了:“我一直以为是一米七八呢……唉,唉。”说完继续高兴地打PSV。顾东林低头张望,低呼一声超神赵云,这下发现他在砍真三国的草,立马抢来自己玩儿。   他师兄唉了一声把耳机挂他脖子上,“你又是怎么回事啊,来这种地方发调查问卷,回收率太没有保障了吧。”   顾东林道等会还得去门口收呢,他们社会学里叫出口门调,师兄嗯哼一声表示鄙夷的态度:“我问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搞出口民调。”   顾东林愣了愣,把PSV往旁边一丢,扑向师兄:“师兄!我遇到一个和你一样没节操的!我过得好苦啊!”   师兄最喜欢哄小孩了,这时候温柔地轻拍他的背:“Nonsense,我是温和又清明的,从来不会让情人过得苦,你那位哪有我的段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而且你想想,他折磨你的疼痛,能比得上对理想国一片清明,却知道它永远不能实现的痛么?”   顾哲瞬间被治愈了,心里被一种贯穿古今超越人世的沉重冷清所压倒,登时泪流满面,把段榕抛诸脑后,和师兄一道深沉地仰望星空,并俯视内心的道德律。   然后师兄非常抱歉地说,“唉,你看,我现在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你知道的,人类的一切感情建立在同情之上,同情与其说是一种体会,不如说是一种场景的再现,只有还原对方的处境,才有可能产生同样的、身临其境的感觉。而在一切感情事件中,爱情是最难得到别人的同情的。因为爱情的双方都是激情的动物,他们的迷狂程度已经超出寻常人可以重构场景的底线,所以会很难感同身受——凡愚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呢。”   顾东林叹气:“你不是来这儿补充激情了么?补完激情想象一下?皮埃斯我不同意亚当·斯密和休谟那对好基友对同情的预设。”   师兄插手:“唉,师兄真的没办法啊,拿不出热情来插手你的爱情。前段日子我一直在非洲做艾滋病儿童的NGO,生活很平静,所以心底也好平静啊。”   “怪不得晒这么黑,还以为你走波西米亚风。”顾东林一边嘀咕一边不理解了,“帮助非洲艾滋病儿童……你怎么就好平静了啊。”   师兄一拨墨镜,严肃地叹了口气:“陪着那些小孩,每天的生活中尽是疾病,饥饿,战争,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想的,每天就是活着嘛,活一天算一天,很单纯的,所以就特别平静,心如止水了——对了,我走的是牙买加风。”   顾东林肃然起敬。这时候全场开始沸腾,想来是要开演,那他师兄就翘着二郎腿动不动如山,墨镜上的人生流光溢彩,连个泡泡都留不下的,是不是,很高深莫测的。师兄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我刚从那儿回来,自己都亟待补充点激情,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激情,来关照你的爱情……比起艾滋病儿童,你跟个有钱的布尔乔亚谈恋爱还烦死个烦……你这不扯淡么。   “呐,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是搞不定他,那大可以去死一死了嘛。”师兄一撩袖子,拨弄起手腕上的佛珠,“你身后是谁?是支撑着整个人类文明的最伟大最深刻的思想家们,是各个国度的圣哲,是各个时代的先贤!你背后,是从周公到佛祖的传统,是从苏格拉底到耶稣基督的智慧,你搞不定一个搞音乐的……他往上数,撑死了是荷马,还瞎了眼的,你没理由的,是不是!”   顾哲瞬间灵台清明醍醐灌顶,跟着师兄从摇摆的韩誉和大众迷狂中,像叶绿素吸取阳光一样吸取了足够的激情,然后散了场,准备去吃夜宵。他们也是运气好,回收问卷留在了最后,刚巧遇上段榕跟那眼镜精英肩并肩走出来。   顾哲一僵,他师兄就问:“是这个家伙?”   顾哲点头。   “他怎么搂着旁边那个看上去就又蠢又坏的?”   “Point……不对,是又蠢又坏的那个才对。”   “把他鸟揪下来。”师兄果断截口,说得干脆利落,严肃认真。   顾哲抱着他的手臂狂笑。那笑声太富有辨识度,直接惊动了段榕,导致他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副墨镜,大感不利。这下忍不住了,上来和顾东林草草打了个招呼,然后很警惕地朝师兄伸出手:“你好,我是天宇公司的董事段榕,是这场演唱会的举办人。”说着递出名片。   那人笑笑,把墨镜一摘,笑得温润如玉:“在下谢源,久仰大名。”      第64章 你们是不可能的      段榕原本瞄到谢源的时候还很紧张:这人打扮得很有气场,很狂暴酷霸拽,自己就走这风格,撞了。而且他觉着顾东林就好这口,所以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可是近前一打量,却觉得谢源的五官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弱,说话也一派懒散,吸多鸦片提不起劲道的感觉。再一握手,手心一片柔腻,女人一样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登时觉得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毛也老实收了起来,还问他们这是住哪里去。   谢源说就还没想好呢,有点想去歌舞伎町玩儿。段榕的毛立马又炸开,说那里没什么意思,那里没什么意思,他们订了温泉旅馆,正要过去,泡温泉有益身体健康,要不要……他话还没说完,谢源就说好啊好啊一起吧。   顾东林惨遭叛变,不过鉴于师兄深不可测,大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瞟了他一眼,吭都不吭声的,自顾自捧着一厚叠的调查表。而那个眼镜男从一开始就在旁边接电话,即使打完了也顾自玩手机,好像故意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似的,段榕也不介绍,只当没他这个人。   回头,段榕去开车的时候,朝顾东林把手一伸:“给我吧。”   顾东林自然而然就递了过去,递过去之后心想哎呀,中计,谢源很是莞尔地抬头看天哼歌。   四个人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那山上的旅馆,风光是很好的,天还飘起了雪,就是有点冷。结果到入住的时候,谢源和顾东林还是要了一间房,段榕眼睁睁看他们并肩走了,机关算尽还是误了卿卿性命,再加之一旁的眼镜男淡淡道:“看什么,还不走?”阴沉郁卒得相当可以了。   前头的谢源偏头问顾东林:“去泡温泉么?”   顾东林头疼:“都这么晚了泡什么,睡觉。”   谢源笑着回头:“你们去么?”   段榕绝处逢生,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觉得这能有效降低谢源对顾东林肌肤相亲的可能性,以及一旦肌肤相亲了之后的缠绵时间,还自以为可以顺便刺探一下敌情,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他非常快地就被谢源给刺探了一遍,还差点被他惯用的香给蒸得昏过去。后来眼镜男进来,冷冷地把电话丢给他,说韩誉找吃奶,段榕再是个不情愿也只能起来理事,好几次想问谢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都被人打了太极。   一旦有了这个认知,后来走回去的时候理了一遍,发现谢源即使跟他说了一晚上的话,到头来好像每两句都两两抵销,有效的信息比特数是——0.谢源回来的时候,顾东林还开着视频在和孙涵对骂   ,榻榻米上全都是散落的调查表,录入得那叫一个起劲。谢源看也不看,从和服底下伸出纤长的腿来,直接把他笔记本“啪”地合上。顾东林哎呀一声,“我做了一半的……”   谢源诶诶两声:“你不是要跟我谈一谈感情问题么,谈呀。”   顾东林脸上写满荒天下之大谬:“老大,这都快一点了,谈什么!”   谢源恩哼一声,顾自拨了拨湿漉漉头发:“你不就是在等我么?否则你不睡干什么?小七修身养性,十点一到就困得不行,以前差点脱离正常社交世界哦。”   顾东林拿着一张纸莫名其妙:“我、我在编码录入……”   谢源严厉一瞪:“知性真诚!”   顾东林瞬间漏气缴械:我在等你说他的事儿呢……   然后正襟危坐,哎呀我们之间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说完之后默默指绕衣摆问,他今天跟你说什么没,你觉得他人怎样……   “坏掉了。”谢源简明扼要。   顾东林扶额:“属性猎奇!”   谢源在那厢点上安神香,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满上两杯,然后丢进皂石递给他,“先不说他,他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在想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在和他纠结的时候有什么深度的关切么?”   顾东林转着酒杯,先是对他的问法表示了高度的赞扬,称其为真正古典式的提问。然后委婉地提出,他不明白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谢源认真地摸了摸他的头:“我的目的很简单。作为兄长,我只是要确保我自己的小孩没有坏掉——小七,你不正常啊。我们见面大概有六个小时了,可是你一直在纠结一个坏掉了的男人,以至于都不想跟我谈论更高层次的问题——你坏掉了!”   顾东林立马红了脸,谢源一边绕着他柔软的头发一边饮了口酒,“所以先把你自己解决一下——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东林眼睛四处乱瞟:“这个就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啊……他条件其实也还挺好的……”   “你用数百吨教育换来的知性真诚在哪里!”   “我喜欢他……”   “能否提升到高贵谎言的地步?!”   “可能……可以……”顾东林蔫了吧唧结结巴巴,“大概……爱他……”   谢源满意地一点头,饮了一口酒,“好,如果你问我的观点,那就是:你们是不可能的。”   顾东林“诶”了一声,从蔫了吧唧瞬间充气抬头:“略猎奇!”   谢源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懒洋洋的:“你和他有内在的不可调和的根本矛盾。”   顾东林手足无措:“我现在都已经努力开始看G片了,怎么到了你这里性向就是无法消除的根本矛盾呢?”   谢源恨铁不成钢道不是说性向:“这不重要,手段不重要,过程不重要,甚至段榕是怎么样一个人都不重要。他已经坏掉了,他一说到你整个都坏掉了,这是你一手炮制的结果……你把杯子贴脸上干什么?”   顾东林表示因为某些喜闻乐见的表述他脸很烫,需要降温。   “所以一切问题都出在你。你在手段和目的两方面都犯了极大的错误,导致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第一,你在没有和他达成伦理共同体的情况下要求他遵守伦理,悖论。第二,我现在假设,段榕在你的引导下,已经成为了一个好好先生,成为了一个你之意义上的好人——这就是你一切行动的目的——那他跟你中间,仍旧有非常强烈的张力,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明白?我的意思是,他坏掉是因为你的错;而且就算你把他修好了,你们还是不兼容。”   “纳尼……”顾东林难以置信,突然之间人也不困了,整个人充满了战斗欲,“你不是来灭火的,你是来火上浇油的!求证明!求演绎!求推理!”   “你自证了。”谢源耸肩,“你今天早上在台上自证了。”   顾东林回忆了一下,今天他在台上讲的是希腊与耶路撒冷,于是喝酒的同时差点把皂石也吞进去:“我不知道这和我处理个人关系有什么关系……”   “回忆一遍你自己今天早上讲的,”谢源优雅地依着墙壁,从包里头抽出一本《圣经》翻着,“两次创世纪的故事。”   顾东林对这个比较拿手:“第一个创世的故事,是上帝从混沌中塑造现世。那六天中的万物分为两组,第一组代表着敬顺,是一切固定的事物:光,地,植物;第二组代表着位移,是一切运转的事物:天,动物,人。在圣经的故事里,光先于太阳而造,所以这光不可能来自于太阳,而是西奈山上的闪电,是神光,是上帝之光。在上帝之光下,太阳与群星所代表的天黯然失色。   “上帝造万物皆曰好,但是在两种事物上,他保持了沉默,一样是太阳与群星构成的天,一样是人。位移是一种自由的表现,越能位移,本质越是暧昧,而暧昧的基础是天,顶峰是人,因为人不但能改变位置,还能改变形式。这个故事里的前后两组对照,赞颂的是一切固定的、对上帝之光的敬顺,而反对敬顺之外的探讨。   “第二个创世的故事,是从尘土造人   开始。亚当夏娃被蛇引诱而吃了知识果,逐出伊甸园。简单说,人的原初处境是安居于父亲的房宅,后来为蛇——下愚之智引诱,明辨了善恶,就不能再从伊甸园的河流与植物中获得丰腴优渥的生活。他要去耕种,要去辛勤劳作,这时候,地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而要仰赖于天降雨水,仰赖于天,即创世的第二组物事。人由此开始了观天之思,自由再度提高,而敬顺再降,这导致了一切生老病死的苦楚。两个创世纪的故事第一个反对的是天,第二个反对的是观天之思——即希腊的哲学。   “你是那条蛇啊。”谢源懒洋洋地说,“你是那条蛇。”   顾东林点头,“蛇其实没有说谎,蛇只是存真,他说得每一句话后来都应验了,因为上帝创世之前并非虚无,世界是有,只是混沌,而上帝给的是整饬与理智。但必定有一种知识是指向上帝之前的混沌的,蛇的本质就存在于那之前,蛇就代表了上帝之外的知识,不敬神的知识。上帝没有否认蛇,甚至也没有辩驳,但同样没有给蛇辩驳的余地,直接降下了神罚,这就从反面证实蛇在说真话,知识果能给人类以上帝般的知善恶,但那是不是上帝的善恶,很难说,因为上帝的善恶是不是真诚,很难说。从此蛇要伤害女人的后代的脚踝,女人的后代要伤害蛇的头颅。就是说观天之思会动摇整个人的根基,而女人似乎更容易受到观天之思的引诱。”   “对,就是这里,你是女人嘛,是不是,”谢源说,“你是被蛇引诱的女人。蛇是最低劣的下愚之智,它并没有直接引诱最高尚的人,而是通过比较低劣的女人而让高尚的人限于不敬,因为高尚的人与女人是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但是你现在在做的,是倒行逆施,试图把段榕从一个无序的状态带向敬顺的状态,以求伦理对他有约束性,是第二创世的逆逻辑,漏洞百出。首先,你自己实际上是极度不敬顺的,你是观天之思,观天之思实质上来源于诧异,指向自由与反叛,是一个要甩脱一切伦常的女人。你用观天之思是绝对不可能引导出敬顺,就像你给他指着左面,是绝对走不到右面去的,你在希腊永远不能培养出一个耶路撒冷人。而且,他一旦敬顺,敬顺的对象就不会是你了,原初的人是不需要跟女人结合的,他会‘安居他父亲的房宅’,他要听他父亲和母亲的话,必将要‘踩你的头颅’,你作为一个女人,必将受辖于你的丈夫,这才是伦常日行而不自知,而非你统御他。如果你们达成了伦理共同体,你只能魅惑他,恭维他,取悦他,向克劳奥佩特拉对安东尼做的那样。”   顾东林浑身冒   汗,愣了大概有半分钟,这期间谢源很谦虚地笑笑:“你看,杀死梦的醉,是谁?苏格拉底嘛。”   顾东林听到这里突然嘿然一笑,站起身坐了过去:“你不是来讲我和段榕的。”说着呷了口酒,抽掉了他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很老的古希伯来文圣经,一动就往下掉发黄的碎片,“我也没有坏掉到那种程度。你站在耶路撒冷来解构我的一切,但我是奥林匹克,我不受耶路撒冷的逻辑统辖。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帮我,你是在设套,想引诱我承认你最初的最初人应当怎样的预设,这是我们一切争执的开始,因为我一直遵循德国的传统。你真正想和我谈的,是最初的最初。”   谢源笑了:“起初,神创造天地。第一天,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谁在说这话?不是上帝,不会是上帝,因为他出现的时候是第三人称,那么谁在说这话?”   “是他的父亲,是所有希伯来人的传统。”   “第一个人之前没有传统,没有父亲。”   顾东林毛骨悚然:“大半夜的不要讲鬼故事啊……你要讨论此在、在者就直说!”   “嗯……还没坏到那种程度,等会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你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小七,要记住啊,谈恋爱的时候,不能相信理智,要相信直觉,一句话——这世界是不科学的,遑论恋爱中的人。”谢源低头翻了翻书,“谈论此在中文是不够了,德语还是法语?”   ……   让他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段榕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大半夜的忍忍忍不住就摸了过去,结果走到庭院里,就听到他们房间里传出剧烈的碰撞声。   他心里登时跳漏了一拍,飞也似地跑过去把门一拉,里头两个人穿着浴袍,互相都被泼了满头满脸的酒,秀色可餐,只是举着一本圣经在用他听不懂的话十分激烈地谩骂,甚至发展到肢体碰撞……   谢源看到他就一声冷笑:“正在讨论你……”   “都是因为你!”顾东林狠狠瞪了他一眼。   段榕默默阖上门,门里的世界他已经无法理解了,还是站在世界外头看看比较容易……      第65章 大伯驾到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谢源已经不在了,顾东林就在枕边发现了一张纸。谢源一笔字还是很霸气外露的,足以把他瞬刹惊醒,然后再瞬刹灵台清明醍醐灌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一时间兴奋地在房间里团团转,转完了就收拾了下面部表情,陷入了沉思的状态,当然,对象是尘世中的人,到烦心处还拿了谢源的香水喷一喷。这直接导致他后来在游廊上撞见眼镜男的时候十里飘香,让西装革履的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   顾东林看到他是很倒胃口的。只不过他的倒胃口比起眼镜男的倒胃口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要不是他确认自己身家清白,没有作奸犯科,否则真要怀疑曾经与此人结下杀父之仇。那种阴湿的敌意让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赶紧绕过去,也没了再去找段榕的冲动——他倒是把人家的眼前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男人却从口袋里拿出白绢擦了擦口鼻,在他经过的时候很冷淡地说:“你要是去找他,还是省省吧,他下山了。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说着,头也不回就走。走了几步,意识到顾东林的无动于衷,这才勉为其难地回过头来,“关于阿榕的事。”   顾东林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去一看,那男人已经绕过了庭院的拐角。他又啧啧两声,回想了一下这个男人自出现之后的行为态度,觉得似乎不像是吃醋,段榕对他也不是情人间的殷勤……这人哪儿冒出来的?不自禁就跟着他去了。   男人去了餐厅。虽然是传统的温泉旅馆,吃却相当有得选,除却送到各个房间里的日式餐点之外,小餐厅的装潢却是欧化的。他跟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把他的份也点了,微微点了点下颔让他坐在对面,自己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夹翻看着。   “前几日你接受了天宇集团10%的股份。”他语调平平,依旧没有正眼看人,顾东林嗯了一声,叉着手换了条腿交叠在上。   “我希望你可以放弃这份馈赠。”男人把文件夹搁在桌子上,然后伸出两指顶了顶鼻尖的眼镜架,“我听说你都没有亲自签名。”   “请问你是……”   “段柯,阿榕没有告诉你他有个哥哥么?”男人淡淡道,“事实上那10%的股份并非段榕所有,而是控股于段氏的总公司。考虑到段榕已经放弃了继承权,这10%的股份不论在当下还是未来都不会归他支配,所以不能馈赠于你。”   顾东林只是礼貌地提醒:“是段榕的父亲做的决定。”   “父亲已经隐退很久了。”男人平板道,也没有自证的意图,反正从他那笔挺的脊梁就知道,这才是段家的主事人。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顾东林笑笑。男人无甚表示,眼神寡淡得像白水,但顾东林清楚得很,他要是敢说不,那白水保准就瞬刹结冰,把他剜出一块肉来。   “你倒是很老实。”男人把文件夹放进公文包里,“回了国会有专门的法律顾问上门,到时候只要记得签名就可以了。”   顾东林打了个手势:“事情谈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男人这时终于拿正眼看他了,表情还有点微微的诧异。他又掏出白绢来擦了擦口鼻:“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心疼钱,但这10%的股份,是我为他救急准备的,他从来都挥霍得厉害。你一个外人,毫无理由就讹去他这么大一部分家产,没有这种道理。”说完顿了一顿,“我是段榕的大哥,商量完正事,当然要跟你谈谈你们俩的事情。”   顾东林表示洗耳恭听。   “我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首先门第就不符。你的家庭条件比起我家来,不是很好。不,是非常不好。”段柯平淡地吐出“养虾”两个字,看上去一字一顿奚落人让他难得有些快感,“虽然你看起来不贪财,但是你敢保证,你没有一丝一毫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顾东林哈地笑了一声,又干巴巴地哈了一声:“当然,当然有,他毕竟很有钱,这么好的条件。”   段柯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松开了,抿着嘴不说话。他比他的弟弟要内敛太多,只是看着顾东林搅着咖啡。   “段先生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世上有很多人为爱情的结果而爱爱情,却并不爱他本身。段先生是这个意思么?”   “你爱他本身?”段柯笑了一声,冷得掉在地上可以碎成好多片。   “段先生把我看得太良善了。”顾东林摇着手指连连NoNoNoNoNo,段柯露出心知肚明的笑。   顾东林突然一撑桌台凑过脸去:“我两个都要。我既要爱情本身,又要爱情带来的结果。在我看来,段榕的属性之一就是富有,富有是他的环境,也造就了他的本身。不存在不富有的段榕这么个碎片化的假设,就像不存在不做音乐的段榕,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的段榕……这一切一切的经历造成了现在的段榕,他是不可分割的存在,我看着他的全部。如果硬要把他剥离掉所有属性,你是不是要问我爱不爱刚出生时候赤裸裸的段榕?”   “有一天段榕穷得叮当响呢?”段柯插着双手凑近他,无视他的所有辩驳,“你会陪在他身边?”   顾东林笑,“段榕的什么属性在我这里最重要   ,与我的灵魂秩序有关,说来话长英雄气短,所以我会亲自与他讲。我猜段柯先生对我也没兴趣,只想听我的承诺,可惜我的承诺不是做给段先生你的。我能告诉段先生的只是,我也是金领……”   他淡笑着地摇了摇头,看他的神情像是遇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你能给他什么呢?你对段榕有什么用?你知道音乐对他有多么重要么?你知道他吃了多少苦走到现在这一步?你凭什么就可以拜拜享用他所拥有的一切?”   顾东林装作思考了一阵,事实上在底下疯狂给谢源发短信,让他把这位大公子的资料赶紧调过来:“段榕应该找一个懂音乐的、对他有用的?音乐不是问题,这个可以学,反正即使再没有天赋,只要听得多,好坏总是分得出来的,我小时候也学过打鼓的嘛。至于有用不有用……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有用’是个什么概念?下个定义吧。”   段柯嘴角往下一扯,“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不明白吧?我直话直说,段榕在那个圈子里,你有多少人脉可以支持他,你有多少能力提供资金,你有多少能力帮他做公关,你是他可以带得出去的人么?你对他的事业一点用都没有。凭我们家的条件,段榕要找谁不是轻而易举?我这几天给他看了好几位大家闺秀的介绍,他也很有兴趣。”   顾东林点点头,突然问,“……黄金有用么?”   段柯扯了扯衬衫领口,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世上有用的是铜铁,铜铁哪儿哪儿都用得上,从锅碗瓢盆到航空航天,是不是?有些铜铁用油漆粉刷粉刷,甚至连是不是破铜烂铁都看不出来。”顾东林拨弄着手表,“但是黄金白银钻石就没有用了,除了摆在那里做摆设,什么用都没有。但它们很贵,非常贵,甚至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衡量贵贱的标准,你说是不是。”   段柯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段榕如果为了他的事业去跟别人联姻,这就很糟糕了,这本身就证明他自己没用嘛。他也不用叫段榕了,他应该叫榕·哈布斯堡,榕·特雷西亚:啊,幸福的奥地利,结婚吧!很扯的是不是,你还不如让他娶一个印钞机,一劳永逸啊。这样一来,他这一生就在追求事业,而不是幸福了。可是作为一个人,他理应追求幸福,是不是。事业只是手段。如果把幸福当做事业的筹码,主次就颠倒了,彻底沦为手段的奴隶了,那他从此就不再是一个人,他变成了赚钱机器,名利机器。那是很可怕的。”说完诶了一声,低头一瞥谢源的短信,说段先生你应该是事业型的吧,啧啧,听说光顾着事业,搞得联姻的老婆跑了,悲剧啊。   段先生头顶冒烟,不禁掏出白绢来擦眼镜架,看轻微颤抖的架势,就知道很有把它扔在顾哲一脸单纯故作无知的脸上的欲望。   “不过那也不是你的错嘛,这个年代,家族产业不容易嘛。”顾哲悲天怜人地摇摇头,“家族产业垄断国际资本的神话,在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就随着金本位的崩溃而土崩瓦解了,之后世上再没有罗斯柴尔德。现代社会进步的逻辑,是分工,包括金融在内的一切产业都开始专业化,事业上的帮手都是可以雇佣的,称之为专业经理人是不是,没必要把自己身家性命搭上去。而家族企业是与之背道而驰的逻辑,是按照严格的封闭性来传承的,可是现代化永远要求贬损磨平先赋-传统的逻辑,就造成任何一个家族企业的不可长存。你对管理公司有兴趣,你保证你的后代一定对管理公司感兴趣么?段榕就已经没兴趣了,是不是。你为了增大家族出现管理型人才的几率,就必须可劲生,可是生了又要分家……恶性循环。”   段柯打算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在戏剧化的五分钟里被彻底证伪,再淡定的冰山也顶不住要出现裂缝:“你的资料,我看过一些,你的专业背景,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对金融指手画脚。”      第66章 我们说不清了      “金融……我们一改货币政策、经济政策,他们都得排着队跑去跳楼。而且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没一个是金融专家,全是政治经济学家,固定汇率、资本流动性以及独立货币政策这三个玩意儿就把现代经济学搞死了,那我们成天搞多少矛盾啊,是不是。就连经济学这玩意儿都是亚当·斯密搞出来的,他自己在格拉斯哥大学教什么?教道德哲学和逻辑学……”   “我不跟你东扯西扯。退一万步说,你也是个男人。”段柯很明显是个清醒的人,这时候神情带刺,“你们这些同性恋……呵,你有没有为段榕想过,他一辈子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也不能被社会正常看待,甚至不能和我们好好相处,脱离在家庭之外。你们就因为一己之私不断地引诱他,搜刮他,利用他,就因为他是个富家公子。他不知好坏,你们就不能别去招惹他么?你们有没有一点道德观念,有没有一点廉耻?”   顾东林很诧异:“抱歉……我不是同性恋,段榕是。而且性倒错本身常常发生在那些心智能力非但无损,反而在智力和道德修养方面有高度成就的人身上。就连连带产生的腐文化也往往发生在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身上。”   段柯呵了一声,这次意外多过厌恶:“段榕是,段榕当然是,但如果他肯听话,迟早都是要回到正途上的,你以为我们的父亲母亲真心愿意接受你么?倒是你,你不是同性恋,你不是同性恋跟他谈什么恋爱?”   “当然是为了达成伦理共同体,”顾东林正色地把勺子放在一边,“婚姻。”   然后意态自若道一切不为了结婚而谈恋爱的都是耍流氓,他和段榕都是体面人。   段柯一张冰山脸从疑惑变成了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从何讲起的复杂表情……   “是这样子的,段先生,你认为是什么组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家庭?”   “最起码也得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段柯有点感觉自己已经涉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但是他的缺乏对仗经验还不能教导他赶紧扭头就跑。   顾东林哈笑了一声:“不,段先生。组建家庭的是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   他说得真真切切,意味深长,段柯只能保持沉默。   “这本来跟‘谁是什么人’就不相关,重要的是人与人的关系,是身份。”顾东林说着就把谢源的纸条翻出来“啪”拍在桌子上,“段先生在说话的时候,始终把人看成原子式的个体,甚至个体还能再切割,切割成赤子的人和有钱这样的属性碎片,但一旦牵扯到家庭,牵扯到伦理,事实就不是这样子的。原子式的个体,崇尚的是自由平等,就像我与段先生一样,见面只会有外交关系,握个手,点个头,出门左拐慢慢走。这样的个体关系是什么?是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要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虽然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十足可恶,简直找不到哪一句更缺乏学养。很官方,很正义凛然,很装的。”   段柯气得面色发白,心下大概在说你哪里有装,还有比你更赤裸裸的么?但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没有握手,便很纠结地低头看着谢源写的纸条:偶成的人——————(伦理道德)——————发觉自身天性顺势而成的人(身份的人)。   “但是一旦打算建立家庭,男男女女高低贵贱各种属性,那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从偶成的人,变成了发觉自身天性顺势而成的人。我是怎么样的人、段榕是怎么样的人,被替换成了妻子、丈夫这样的身份类型,‘我’这个概念就消失了,我们需要从彼此身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介绍自己的时候就一定不会说,我是哥大的博士后,我是X大的讲师,我会说我是段榕的太太,就像我说是我是父亲的儿子,这个认知会超越所有的属性认知。   “而一旦有了身份,人生就有了目的:人是不分多种多样的,在伦理体系中就这么几种人,帝王将相,英雄美人,等等等等……而妻子就是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丈夫就是在外打拼封妻荫子。而只有在清楚地认知自己是什么身份,才会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才会遵守道德,你把他的目的整个拿掉,认为他要为事业奋斗,要去联姻,那整个道德就是无指向的禁令啊,他当然不听你,当然要跟你从家庭关系降到外交关系,从家庭中游离出来——我称之为‘脱嵌’。但是一旦我们构成婚姻,那就不一样了。他会重新回到这个体系中,他会有意识地发觉自己是丈夫,是儿子,并从中推断中‘应该’怎么做。你觉得我们是同性恋——虽然不建议你用这种贴标签的手法来评价我们的整个人生——乱了纲常,那不是这样子的,是不是,我恰恰是试图把段榕带回到伦常中,我恰恰是让他‘重新嵌入’。”   说完咂摸咂摸,觉得自己竟然能把政治经济学的概念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真是杀他一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柯沉默了半分钟,又拿出白绢来擦了擦镜架。   “可是你是个男的。”放回去的时候,段家大公子表现出了强悍的韧劲。   顾东林沉吟:“大概是太抽象了,你的智识水平还无法理解天国的学问……举个例子。中国历代南风盛行,甚至还有专门娶男人做正房的‘齐君’,但历朝历代都没有对此表达过一种道德上的评价,古有绣被而覆越者歌,最随性不解释;沐浴抱背美公卿,最养眼不解释;断袖之爱天子臣,最浪漫不解释。就算是被抨击,也是因为君王好色不好德,跟对象是男是女无所谓,他是异性恋一样要被史官唾骂。小tip,你口中‘同性恋’这个词还是五四时期鲁迅的弟弟周作人提出来的概念,非常年轻,非常经不起推敲。但根据你的观念,在传统伦理社会中,出现这种现象是无法可想的,为什么呢?”   段柯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顾东林循循善诱:“因为他们事实上扮演的是妻子的角色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是什么,你就做什么事嘛,那有什么错?清代的时候有个小受,他死了小攻,然后他就含辛茹苦把小攻的孤儿养大,后来那孤儿考取功名成了大官,朝廷册封那小受做诰命夫人,还给他立了贞节牌坊——这说明什么,啊?他要作为所有女人的典范流芳青史啊!但他是女人么?不是啊!他是个男人啊!但他是妻子啊,身份,身份!Get point!”   段柯虽然在顾东林口水四溅的讲课中烦躁了起来,但仍旧表示他一点都不想Get point,“这不对。无论如何,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不会承认你,也不会再把继承权给予段榕。”   “这才是不对的!”顾东林说得更加理直气壮,“你要说伦理,就必定是家法大于国法!如果他做了坏事,你作为他的哥哥,作为他的家人,要一劝,祭宗庙,二劝,祭宗庙,三劝,祭宗庙。三劝不得止,你就当在宗祠里仰天大哭,然后两眼一抹黑跟着他一起去做坏事!按照你的意思,你是要跟着他一起去搞基的!这才是你做哥哥应尽的任务!你现在这样把他扫地出门是,太不负责任了,太不体面了!”   段柯休养再好,这时候也禁不住身体前倾,作势要诉诸武力。顾东林滑溜地往后抱胸一缩:“嫂溺,叔方得援之以手!今天你越过你弟弟独自过来约我,就已经落了人家口实,你还要跟我肢体接触,这以后你让我在家里如何抬得起头?!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俩可是说不清了、说不清了的呀!”   顾东林演得相当诚惶诚恐,惊骇莫名,还很有要柔柔弱弱要哭出来的架势,导致餐厅里一帮听不懂话的日本人都纷纷扭过头来看他们两个。   段柯瞬间就傻逼了,连眼镜片都好像要裂成一片一片的。   “我不质疑你的真诚,你一定是想为你弟弟好,但问题不在这里啊,问题是你不一定对!你要是对,你就不会那么离婚,你就不会把事业当女人!”顾东林悲天悯人,“你是什么人啊?你是段家的长子,那你就要多陪陪父母,要多陪陪妻儿,要关心弟弟弟妹,你老搞事业,那怎么成啊?没有家人,那你无法在这个充满外交辞令、汹汹涌涌的社会中映射出一个含有脉脉温情的‘我’,那你是什么呢?”   段柯被放到炮口上,寒毛都不自禁数了起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就是一阵风来就会被刮到树梢上的塑料袋,还不可降解的那种,是不是。人家觉得你风光无限,那是怎么种风光无限?是狂风肆意裹挟着一个不可降解塑料袋在空中飞舞的美啊,在更伟大的造物看来,那是很悲哀的,是一个生而逾百年的拜金脓疱,噗冒个头,那就不见了啊,什么都留不下了啊——你希望段榕变得跟你一样么?”   段大公子吐血三升,血槽归零。他整个人生,居然是个不可降解的塑料袋……   这攻击力,实在已然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外……      第67章 尽妻子的义务吧      只剩下被气白了的嘴唇,抖抖索索说你、你……   顾哲谦虚:“我?历史终结的时候,就没有人这个造物了,只剩下机器,还有神。”说着扭头,让他瞻仰神的侧脸,顺道把手机推到他那一面,“我想你有兴趣看看这个。”   段柯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然后把什么话都咽了下去。   段柯接过来迅速地浏览一遍,又皱紧了眉头,“当真?”   顾东林用眼神示意他大可以相信。   “你怎么会这么早就知道?”   顾东林随便取了自己的围巾搭在手肘上,回头飞了个吻:“因为我是金。”   段柯哭笑不得,淡淡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说:“不是段榕不愿意,是他不能。”   顾东林早已出门给谢源打了电话:“师兄……So sweet!不过把新一轮的货币政策这么详实又赤裸裸地出卖给段柯好么?”   谢源笑:“无所谓。学术圈里应该有不少人猜得到,上头也差不多定了下来,美国连连量化宽松,我们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路了。不过你可以让他转路子去非洲试一试。”   “那我岂不是还得跟他扯FDI是怎么在 MOFCOM、MFA和中央银行的牵扯下与第三方保障一起影响非洲小国的基础行业还得给他找路子去投标?他既不是华为又不是华润还不是我哥。”   谢源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点调笑:“那某些人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是他一上来就说我做不了段榕的老婆,那我肯定出于本能要反戈一击的。但鉴于他把大体系框死了,主题是段榕老婆,所以我只能按着他的路子去说,就像苏格拉底也只能在色拉叙马霍斯的逻辑中反驳他一样。而且我这是证明充分条件,不是证明必要条件,我只证明了我是配得上段榕的,没证明段榕配得上我……”   “知性真诚!”   “……我想给段榕做老婆……”   谢源连连叹气说你这不行,你这怎么好给人家做老婆呢!   顾东林可无辜了:“我做了人家十年的老公,啊,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白天做牛做马晚上做种牛种马,最后什么下场?她怀着包子让我喜、当、爹!我心理阴影了我!我找个女的做他老公也就算了,我找个男的再做他老公,这我不一条道走到黑么!我又不是大傻!”   谢源诶了一声说有道理有道理,先在下试一试看。喜欢就要去说,看段榕那坏掉的样子,一表白肯定马到成功。你又不是没表过白,你搞表白很在行,都替我策划了十几二十回了。   顾哲说表白那是霸道。要做到伦常日行而不自知,这才是王道怀柔,致远。   谢源说那随你,你自己慢慢整,整没了没人救你。对了,刚才下山看到山底下有个道馆,好像是居合道的。顾东林很高兴,去那里练了一整天的刀法,晚上才气喘吁吁地回旅馆。结果前台一查,谢源没有回来,系统里已经自动退了房。顾东林一摸口袋,坏了。   他们出来参加研讨会,原本衣食住行都是学校方面安排的,顾东林把行礼都放在那下榻的宾馆里,跟着谢源出来,一个子儿都不带的,这时候就彻底傻逼了。打电话给谢源,那厮儿耐不住春宵寂寞,还是去了歌舞伎町,还喝大发了,大着舌头也不知道在叫谁,顾东林这下对着前台就顿感一股寒意袭身。   “杵在这里干什么?”这时候段榕呵着白气从外头进来,把皮手套脱下,伏在前头签字,“怎么不进去?”   顾东林一时间还无法适应段榕若无其事还微微带笑的情态,主要原因是隔了很久没正常说话,一时间觉得这厮长得的确很帅,很有点陶醉,但是面上是相当得波澜不惊。   段榕顺势接过他的包往里走了几步,走到门前说来啊,顾东林表情复杂地把脸埋围巾里:“没钱,愁着呢。”   段榕嘶了一声说你也会愁啊,你不是金么,好贵的,刷脸嘛。   顾东林扭头。   “好了,我还会把你赶出去么?”段榕回过身,提溜着袖子把人牵走,“我哥回去了,而且他本来就睡在隔壁。”   顾东林松了一口气:“回去了啊……”   “还留着干什么?”段榕昵他一眼,“家产也追回来了,继续留在狂风中做飞舞的、不可降解的塑料袋,还跟弟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这大老爷们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段榕作势要去打他的嘴,被顾东林一瞪,也不动了,展现出一种静态的、古语曰“带笑看”的神态,基本上整个人都坏掉了。顾东林也不大敢看他,也不知道自己瞪得时候嗔嗔痴痴,只把他夹在腋下的手套取了过来,握在手里。段榕这下被拉进发条似的活了过来,一手提着一个包往后院走。   走到房间门口,顾东林停下,“你给我再开一间行不行啊。”   “反正是打地铺,又不是睡不下了,听话。”   顾东林提着武士刀站在庭院里不动了。   段榕点了根烟,还不见人进来,又套了便鞋外面来找:“又怎么?”   顾东林低着头哎呀,说开房间性暗示的意味太重了。   段榕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把人闷脑袋搂在怀里,蹭了蹭他冷冰冰却柔软的发。   “那不是妻子应该做的事么?”   顾哲再次义正言辞地申明,他早上的说辞是证明了充分条件不是必要条件请段先生不要误会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段榕一本正经地嗯嗯认真听,时不时赞许地点点头,还掏出手机表示要把顾老师的精彩发言录下来,以后细细揣摩。顾哲遂红着脸炸着毛对他的不正经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一边批判一边就被人牵到屋子里。   然后灯一关门一拉,段先生就很爽了,顾老师就吓坏了,尾巴都往前夹了起来,要打要踢要背摔。段先生依着门把人抱在怀里差点没九级伤残:“我想你……让想抱你。”   他说抱就真的只是从背后躬身抱着他,密密实实不留一点缝隙,让他像是浸没在不断加热的浴缸中,只盯着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凑在自己胸口明明灭灭的、他指缝中的烟头。烟头随着无声起伏却压抑着的胸膛抖落了许多白白的烟灰,隔着单薄的T恤衫,带给他稍纵即逝的烧灼感。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抱着僵持了半分钟,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的轮廓,耳畔听不到任何雪夜中的声音,包括被故意屏除了的呼吸;却清醒地发觉,无论如何不能掩盖那因为紧贴的胸膛而暴露的心跳声。杂乱无章,张皇惊急,让人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的,两个人的,然后渐渐像是被感召被共鸣被引诱,规划到同一种遽急的、鼓点般的节奏中。这种令人迷幻的节奏似乎在预示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它总会来,它让人害怕又让人欢愉,但等待会让人发疯。   顾东林想他再不做点什么就要疯了,或者说点什么,于是微微仄转了头去想去找他。段榕也在此时轻轻抬起了头。他原本将额头抵在他隆起的蝴蝶骨上,现在却犹豫又颤抖着贴上了他的颈侧,先是干燥滞涩的唇皮,然后是湿漉漉的鱼儿似的舌尖,接着是高热的、光滑的口腔,最后是冰冷的鼻尖。他的脸还因为雪夜而透着十足冷气,吻却轻柔而温热,那冰与火交集的触感像是一柄温柔却犀利的手术刀,让顾东林全身的神经都尖叫着聚集在那一处,皮肤薄脆的那一处,有动脉在不听使唤地弹跳的那一处,好像血液随时都会因为那人温柔却不失力道的吮吸而流出体外,混在渐渐濡湿的津液中,流进那人的身体里,跟随着那颗与他一个频率的心跳一起循环至那人的四肢百骸。   他再也不能刻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再也不能当做看不到听不见不出声,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微冷的空气,即使是再幽微的喘息在这里也顿时变得色气横生。段榕原本卯着劲不敢造次,至此终于也微微放松了些,将灼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喷在他的耳后,让他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麻麻痒痒的。在这麻痹中顾东林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轻轻叫了他一声:“段榕……”   段榕长而满足地叹了口气,毫无预警地加重了温情脉脉的吻,让他的声音徒然一抖,软绵绵又轻飘飘地挑高了尾音。尾音里洇湿了声线,像是雨夜里的猫儿,让段榕不由得重重地一喘,像是调笑又像是不可抑制的呼息,一路细密地抿着他的脖颈留下一条冷飕飕的水线,然后停留在他不自禁抬高的下巴尖上轻轻咬噬,揣摩似的给他痛觉。顾东林头脑中有一个声音说不好了,但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只能张口叫他:“段榕……等一等……”   段榕乘机攫住了他的唇,大摇大摆地登堂而入,肆意搜刮走他的呼吸他的声音和他的神志,将所有可能的反击蒙死在喉头,转化成一声声意欲不明的呻吟。顾东林没了言说,那就毫无招架之力,他使劲想摇摇头清醒一下,但是不论何处,他的唇总能找到他,堵死他,甩不开丢不掉,在不论何处杀死他的清醒。他不要他清醒,他要他一起变成没有方向的酩酊大醉,然后再也不要醒来。顾东林在缺乏氧气的头晕目眩中甚至闻到了淡淡的清酒香,还有淡淡的菸味。男人早已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面前,把他的所有路堵得严严实实,用带着他熟悉温度和味道的怀抱,还有那双手——他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想不了。   不能想?顾东林甩了甩脑袋,不能想,想什么……对了,有什么话还没说……   “段榕……”唇齿抵在一道,被涎水混淆得格外湿润,触感绝佳的唇因为梦呓般的声音而微微颤动,“我……”   “别怕……”段榕把他连拖带抱地弄到隔间,然后一道重重地倒在沙发上,“我伺候你。会很舒服的。”      第68章 抖S&神烦      说这话的时候顾东林面对面坐在他腿上,被扯低棉T恤亲吻了高兀的锁骨。他哪里肯信段榕的话,上次痛得性命也没有了,推着他的肩膀就想站起来,段榕啧了一声,抬起头继续堵他的嘴。   顾东林每天麻仓优麻仓优,可麻仓优毕竟不会从屏幕里爬出来亲他,这时候被接吻的感觉弄得舒服得要死。空荡荡的口腔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被外来者细密又用力地舔侍过,敏感的粘膜和齿列间麻痒不已,连带全身都酥酥麻麻,像是有一根根细小的刺在扎脊髓上的神经末端。更不用说牵缠在彼此脸上热浪的呼吸,舌头翻搅时的啧啧水声。大量的津液从相粘连的唇角滴落,打湿了下巴,印着屋外暗色的雪光,显出色气的光亮。   还有急切得、想寻找最贴近心脏的不安拥抱。段榕一直抱着他,却从未满意,不断地把手收拢,合紧,似乎因为期待太久已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这一切都像是致命的毒药,让人停不下来。这场亲吻,往往是段榕想收手的时候顾东林来了兴致,顾东林想收手的时候段榕又迎了过来,亲得没完没了,嘴唇边上都一层火辣辣的。   “你不愿意……我就不进来,嗯?”等终于分开一些的时候,段榕好心地让出一侧肩膀,把气喘吁吁的顾东林枕在上头,这个姿势能够让他一低头就把玩那小巧绵软的耳垂。他的声音湿漉漉的,一如牵出的银线。   顾东林晕晕乎乎抵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说话。   “默认了?”   顾东林的大脑中枢现在在维修中,没头没脑地自动答复:“别抽烟了。”   段榕低笑了一声,扶着他的腰让他坐直,似乎故意气他似的偏头狠抽了口烟,然后沿着喉头往下一路亲吻。他有节制地吐露着烟气,所过之处烟雾缭绕,轻薄的雾打在赤裸的皮肤上,是超出人类该有的温度。   顾东林感觉是有人直接在自己身上放了一把火,从嗓眼里发出难耐的呻吟。可是那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头还在点,上头已经烧完了,末了只剩下生冷的空虚和一点呛鼻的烟味,难耐得要命。即使被人用唇齿如此缜密地丈量——先是被津液打湿的下巴,再是因为紧张而不停吞咽着的喉结,然后是已经留下了不少齿印的锁骨,在微凉的空气里瑟瑟发抖的胸腹——也不够,想要被更温暖的所有包裹起来,想要紧到窒息的拥抱……   顾东林伸手去抱人,但是段榕整个人都随着亲吻的路线往下凑过去,上半身仰面懒洋洋地赖在沙发边上,底下却直接跪在地上了。顾东林扑了个空,暴躁地问了一声:“人呢?!人哪里去了!”段榕闷笑了一声,要回应他似的重重地舔进他的肚脐窝里。   “呜……”   本来顾东林还坐在他腿上,到这时候,膝盖已经在段榕的两侧直接压上了沙发,因他的火上浇油而摇摇欲坠。段榕伸手按住他的腰胯把他往里拖:“别掉下去了……啧,怎么瘦了……”一边说一边打着圈亲吻他柔软的肚脐,伸手悄悄解他的皮带。   顾东林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整个人都因为这个认知而兴奋起来,但是当欲望真的被纳入高热的口腔时,还是猛地一震,全身像风热病人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不自禁地往前送着胯。段榕赶忙伸手圈住他,含糊道:“自己撑着沙发背,别掉下去了啊……”   顾东林尖叫了一声,情急之中扯住他的头发:“别说话痛痛痛痛痛痛软了!”   段榕简直要笑死了。而笑声诡异得要命,明显可以听出是含着东西,让顾东林光是长耳朵就够面红耳赤的了,别说那东西还是自己的。半勃的物事被他修长的手牢牢地握住,密密实实地被含在口中浅浅地戳刺,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和光滑炽热的口腔一点缝隙都没有的摩擦,不一会儿就让他融成了一滩春水。借着液体的润滑,段榕吃得越来越深,那忽高忽低的啧啧声也越发湿润,让他两条腿都支不住身体,抖得和筛糠一样。问题是段榕不单卖力还很享受,半途偏头抽烟的时候,轻轻拢着柱身上下滑动:“宝贝,你这儿长得好秀气,好漂亮。”声音异常低沉悦耳。   “胡扯!”顾东林一边喘一边教训他,“人类在进化中就把对于生殖器的欣赏给丢……!嗯……嗯!”   段榕居然含着烟就把他狠狠撮进了嘴里!顾东林哪里经过这个,登时被快感冲击得就要晕过去了……   “……还很甜……”段榕笑,然后黑夜里就传出清晰的吞咽声。   顾哲即使疲软也依旧是顾哲,撑着沙发背气喘吁吁还要苦口婆心:“那是因为我多吃水果啊……你真的别抽了,抽烟容易导致精液苦涩,当心我一辈子都不给你做dictation,你一边哭去吧……”   段榕长长地哦了一声,调整出受宠若惊喜极而笑的声调:“我想都没有想过你会给我做dictation……”   顾哲非常冷静地唾骂他   口是心非,绝对想过不解释,然后在喋喋不休的时候被人在顶心啾地亲了一下:“就是有点快。”   顾东林一下瞪圆了眼睛,又是烦躁又是急火攻心:“还不是你抽烟!你到底是有多想抽烟!你根本就是来抽烟的吧!”   段榕忧郁地一声长叹,说你真是不懂我的心啊,说着就把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悉悉索索,居然慢条斯理地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来点上。顾东林看着又是一点红红的火光,简直有秒射的心理阴影了,跪起来就想跑,可一把被握住了腰:“诶诶诶,跑哪里去?”   “你够了你……你抖S么!”   段榕调笑道太没用,居然这么久都没看出来啊,悠悠闲闲地唱着“Just~you~know~me~”,深吸一大口就陶醉地上演浮生六记,徐喷以烟。顾东林刚射过一回,那里正是最疲惫最敏感的时候,当下就尖叫起来,扭动着想挣扎。段榕却含着烟又去吃他那里,没一会儿又缴到不少公粮,顾东林简直要崩溃了:“你这是亡我国祚……要精尽人亡了要!”   段榕终于从底下爬起来,用力一压他的腰把人带到怀里,然后要他翻了个面坐在腿上,微微把他的牛仔裤往下剥。顾东林这时候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能由他胡乱摆饬,做些无用功:“你干嘛……你说过我不愿意你不乱来的!”   段榕温柔道嗨,嗨。   顾东林熟了:“那……那你干嘛!不要抽烟了个死鬼!”   段榕老实把烟一掐,说嗨,嗨。然后继续忙着调整姿势,握着他的腿根把两腿掰开。   顾东林这下就不行了,靠在他怀里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我……我立位体前屈没及格过……你别掰了……断了断了……”   段榕啧了一声,这怎么,这怎么,这以后怎么成,正面不用来了。顾哲嗖地扭头,“不要妄图转移话题,居心叵测,叵测居心!男性生殖器的位置很靠前的,你掰腿干什么,啊?!”   段榕啧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意味不明地顶了他一下,抬手就往他嘴里塞,“呐,烦死了……”   顾东林没有防备吞了他两根长指,张口就要咬,但咬起来也不敢用劲,被人当做闺房情趣了。“唔……豪涮……泥呐骤……”   “呐,你好——烦。”段榕津津有味地嘬弄着他的耳珠,手指却摸着他薄薄的舌尖,“今天晚上听我的,嗯?”   顾东林虽然含含糊糊道那还得了,但是之后便安安静静不说话了。段榕炮制了一会儿没听见声儿,心里咯噔一下,玩脱了,赶紧把手撤出来亲亲他的脸,“生气了啊?”   顾东林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憋不住要笑:“你手摸哪里……”   段榕无辜地枕在他肩上,看探进他体恤里的不明物体:“我这不是正在好好伺候你么……”   “胡扯!口水都往我身上抹!”顾东林咬他的鼻子尖,“好冷的……”   段榕扭头不给他咬,啧了一声:“我热得要命……”说着不知伸手去拿了什么东西,噗地打开,在他跟前倒上。顾东林本来被他弄得又有点起头,这时候被冰冷滑腻的东西当头淋了一裤子,登时冻软了:“这什么!这什么!”   段榕不答,自顾自伸手攥了他那物上上下下摩挲了一番,从胸腔里发出满意地叹息:“好滑腻……摸起来好舒服……”   他用力用得厉害,又是个老手,不一会儿就让他第三回抬头,弓着身子往外逃去。段榕就把手心紧紧贴在他胸口不让他走,果不其然听到了幽幽弱弱、带着浓重鼻音的喘息声。   “嗯……段榕……”   “嗯?”段榕这时候也有点把持不住,拉开自己的裤链。   “我想……我想问你个事情……”   段榕大喜:“曰!”   “……是……是水溶性还是脂溶性的……”   “!”   “是……是脂溶性的么……”   “是啊宝贝……”段榕口干舌燥地看着一旁的KY,应该是吧……   “不要!我要水溶性的!”   “你好——烦!”段榕狠狠咬了他一口,“就是水溶性的!”      第69章 孝榕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      说着攥着他的二两肉不轻不重地一掐,提醒你这命门还在我手里呢。顾东林被点了死穴,那也只好支支吾吾取道中庸:“哦……哦……骚噶!”歪着脑袋任他在颈间咬噬舔弄。男人现在多腾出一只手,顾东林哪里还招架得过来,只是当他把欲望滑进股缝的时候,还是躬身向上猛地一弹,很有兵临城下的自觉:“嗯……你做什么?”   段榕从他衣服下摆摸上去揉着胸口:“现在出汗了?够不够热,嗯?”说着很下流地往上一顶。   顾东林当然知他意有所指,更是汗流浃背,不自禁地抬高了身体,想离男人滚烫的东西远一些。但是他整个人都陷在他的怀里,维持着双腿大张的姿势,连内裤都被不知何时退到了腿根,更不要说那松松垮垮要掉不掉的牛仔裤。段榕一感觉到他的逃离,就扯着他的手肘就让他坐回来,他的脊线又重新嵌入了男人闷热的怀抱里,甚至被更深重的压迫,整个人微微向前倾,连带底下的欲望也一下重重撞到了一块儿。顾东林开始发僵:原本包含着、取悦着他的手,被一种更为危险的男性意欲所替代……   “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呢……”段榕喘息了一下,听声音似乎微微歪了下头,然后像是看准了猎物的掠食者,缓慢而充满情色意味地在他的脸侧舔吻过,让人想到标记着领域的公兽。顾东林被这种隐隐疯狂的行径弄得不自觉想逃,却被不容置喙地掰过下巴,继续被欺负那呈现出可怜模样的淡色的唇。   那双弹钢琴的手这时候才全力以赴地慢慢向下,掬着他的欲望不断触碰着敏感带,既邪恶又贴心地让他欲拒还迎,加之润滑液的作用,自滑动中发出令人面红心跳的滑腻水声。顾东林一时间汗如浆出,连亲吻间隙的呼吸都热烫得像是要烧灼起来,理智融成浆糊一团,整个都悬在段榕右手略微突起的戒指上,感受着一片温热的掌心里,那玩意儿硌过柱身的突兀情状。   混混沌沌中,有阴私处被滚烫的东西厮磨过,引起一阵无法御制的快感。那物事来自身后,缘着他的股缝自会阴的嫩肉上碾压,巨大的伞状肉缘最后毫不客气抵在他柔软的囊袋上,以一种令人崩溃的频率在那儿不轻不重地戳刺。   双囊正因为极度兴奋而怒涨着,隔着极薄表皮的戳刺几乎能让他感觉到里头精液的分流,这种刺激让他可怜地发起抖来,在几乎支持不住的情况下开始剧烈挣扎。男人却更加用力地用怀抱压着他:“别动!要掉下去了!”   顾东林这时候已经被压到几乎趴着的地步,被提醒有倒悬之危,立即因为地心引力而头脑发胀,伸手就想抓住什么固定一下。但是沙发上的润滑油弄得哪里都是,滑溜溜的根本抓不牢。段榕看他胡乱抓的辛苦,赶紧伸出手来,顾东林却想也不想地抓牢,两个人扣在一道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往后仰去,这才让紧张过度的人骑跨着松释了口大气,总算扶着男人的手软绵绵地直起了身,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腰酸得不行。   段榕可没想这么容易放过他,另一只手一直在下头熟练又下作地炮制他,逗引他,一下一下砸到根处,底下也依旧磨蹭个不停,甚至时不时将两人的欲望箍在一起套弄。两个人的温度很快就升到一道,顾东林原本还觉得危矣,这时候被温水煮青蛙,随着男人的动作起起伏伏的,一时间也记不得险情,只觉得一字曰爽,连段榕饶有兴味地把玩着他的手指、后来偏头去舔他的指缝也没感觉。   顾东林每天晚上跟女神隔着屏幕云雨,可想是个死没用的,即使释放了两次还是很快就不行了,呜呜嗯嗯要去。这下段榕寻着由头了:“啧,老这么快……等我……”手势却堵着他的出口细细的抠弄着,丝毫不见性急的。   顾哲箭在弦上却要去不去,本来瞬发的快感无止境地延长,成了要将他吞噬的恶尤,一个头都有两个大了。可是四下一看,也没有什么好punish他一下,索性赌气似的往他怀里一倒,把人连人带脑袋压底下:“你……你自己慢慢来嘛……”   段榕偏着脑袋狠狠攥了他一把,顺道咬上他腰间的白肉:“啊?再说一遍!”   顾哲“唔”了一声老实了,眼睛都湿了:“那那那那你快点……”   段榕哼了一声,故意放慢了胯腰的动作,却又愈发用力地让两物相交,让他清醒地感受那物的轮廓与热烫。快感由此变成了针砭般的重刑,顾东林只能仰着脖子不断地喘息着,连眼皮都重得掀不开:“你……你给个痛快吧……”   “哦……”段榕恶狠狠地拿欲望顶了一下他鼓胀到极致的囊袋,“凭什么?啊?”   顾东林那里的感觉强烈到简直像是要爆炸了,顾自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就像是死掉一样一动不动了,也顾不上男人鼻息沉重,尾音也是虚得不行,显然喘得像是跑了八百米。   “我凭什么给?嗯?”段榕将舌头伸入他的耳中,“我是你什么人,嗯?”   段榕这个先礼后兵、把陷阱摆在温水下头的策略,本来是很好的,但忘记考虑一个重要的变量——顾哲这时候脑子根本不清醒。人家忙着要去登峰造极,羽化登仙,哪里有空跟他唧唧歪唧唧歪。顾东林听他的话知道自己是满盘皆输,但除了这个就不想了,伸手想去掰他的手也掰不开,想去做个手活又被狠狠拍了手背,委屈得根本什么也干不了,索性整个人瘫成一团,有气无力地垂手低头哭了起来。   段榕奇了:“喂!你哭什么!你怎么哭上了!喂!”   顾东林抽抽搭搭,软塌塌吊在他怀里:“我……我要去……你不给我去……”人历经三场哭也哭不动,还严重缺水,在那面干巴巴地镇抽,简直是要抽过去了。   “!”   段榕这时候抱着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放在那腰上的手指不停地挪动着,几乎就想放放掉算。但是一想到,孩子不打,他就不知道什么叫怕,硬了硬心依旧堵着那湿漉漉的芽眼儿,还捏了几把,把人捏的嗷嗷叫:“我是你什么?”   顾东林有气无力地骂娘。   “叫老公……”段榕把人揽紧了,在他耳边用带着喘的低沉声音魅惑道,“叫就让你去……”   顾哲一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哑着喉咙道老公,附带讨好的香吻一个,啾。   段榕愣了三秒钟,大怒,这跟想象中的太他妈不一样了好么:“你的节操呢!你答应得也太快了吧!你都不考虑一下么!娇羞呢!”   顾哲死去又活来:“童贞什么的……早就……早就没了!说话算话!”   段榕盘衡了一下,虽然没有预期效果但至少没有遇上贞洁烈男,罢罢,老实做手活。再加上顾哲买一送十,非常殷勤非常忘我地叫了好几声老公,虽然是不要钱一样的,但是已经把段先生叫得骨头都酥了,最后同步率还挺高,溅得沙发上到处都是,沾着一团团卫生纸都不用看了。   顾先生自然是美美地羽化登仙,唱上一段Ki~mo~chi~Oh yeah!那无节操无下限的模样简直要被他老公给活活地打死了。鉴于他很快辩驳说打人犯法,他老公改了政策,打算把他藏怀里闷闷死算,太他妈祸害了。两个人在一片腥膻位里湿漉漉地抱了一会儿,呼吸终于平复下来。   老公点了事后烟说:“就这样吧……”   顾哲兀自Ki~mo~chi~Ki~mo   ~chi~得直翻滚,不知道他说什么。   老公忧愁地说:“听清楚了,你跟那个女人的事,我不来管,你爱怎么对她怎么对她,名义上你给她什么我都可以忍。但是即使你们结婚,你也得搬来和我一道住,这是我的底线。除了她,你以后再跟别的人上床,我非杀了你不可,听到没有?”   顾哲老实直起身说听到是听到,没明白。跟他结婚了,还跟你一道住,他谁啊?有这么牛逼的第三人称,有这么牛逼的第一人称,怎么轮到我这第二人称直接就二逼啊?喂喂喂怎么就有了个第三人称啊?   段榕看着他那副波澜不惊精心探究的模样就来火,当场把脸一翻,哼得一声:“装傻充愣倒是很在行?你连我的底线都守不住,你是想和我做炮友?行啊,既然这个样子,我在外面和谁上床也轮不到你管。我们各自一个茶壶配随便多少个茶杯,谁也不用管谁,你满意?”   顾东林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系好裤子,指着他鼻子开始发飙:“你怎么老想着封建割据!我他妈刚想封你做孝榕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你就跑外面养面首,你他妈找凌迟啊?!”   榕妃虎躯一震:真的是孝榕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么?!   陛下拂袖背身:就凭你刚才大逆不道之言,朕还是贬你去永巷做榕更衣吧……   榕更衣虎躯又是一震:这贬得他妈也太远了吧!   然后一咀嚼圣意,继续撒泼:所以那女人到底是谁?!你们不是有了孩子要结婚了么?!你爹妈还让我当伴郎,还最好让我操持一顿体面的酒席,一条龙服务啊!所以你说你们分手我信么!   陛下痛心疾首:“先皇后……先皇后在朕外出巡狩的时候被鞑子掳去了,现在怀了鞑子的包子,朕会告诉你朕喜当爹啊!朕多没面子啊!会有鞑子替朕爱她啊岂可修!”   榕更衣指绕衣摆喜极而泣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么……所以为什么是会有鞑子替皇上爱她呀?她的封号是什么啊?   陛下睨他一眼:“朕为华夏正朔,其他男人当然是鞑子。榕更衣你虽然心性好妒,朕很不喜,但以后也要记住长剑耿介,”说着一弹他的龟头,“不要跟着鞑子乱混,混来一股羊骚味。对了,先皇后号为天地一家春【注】……不要与她攀比。”   榕更衣毛骨悚然,原来是老佛爷,登时气短。陛下又睨他一眼:“听说前段日子你移驾天宇宫的时候,总带着面首出入殿前广场,也不避人,可有此事?”   榕更衣花容失色:万万不敢!射一发少一发,定是要全射给皇上的!   陛下冷哼:“天底下哪有空穴来风?”   榕更衣伏地跪拜:是臣妾的哥哥追着陛下讨债,特意派来游说的法律顾问团,一天一个车轮战,统统歪瓜裂枣贼眉鼠目长得跟素丸子似的,与陛下英俊潇洒风流意态自然堪称天壤!   陛下拂袖:“嗟!太不体面了!若是你诞下子嗣,你那混账哥哥定要逼宫……”   榕更衣赶紧递剧本:陛下,演脱了,这是宫闱剧,不干外朝事……臣妾还有一事相问。   陛下嗯哼:“朕亦有一事相问。太皇二圣驾临榕华殿时候,你日日晚上通宵达旦跑到哪里去了?身上那鞑子的印迹又是哪儿来的?”   榕更衣石化,冷战兢兢:那是……那是臣妾气不过先皇后那个贱人……   陛下拂袖:“朕走在路上都绿油油的一片!”   榕更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扑上去逮住皇上的袖子: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把臣妾贬得实在太远,永巷永巷,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陛下打开滑门,门外一片冬夜的寂静,人工开凿的小渠在积雪下潺潺地流进院中的小池中。   陛下执着榕更衣的手指着那活水,语重心长道:“劝君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榕更衣双眼温柔。   “对了,榕儿,朕还有一事相问。”   “嗯?”   “那KY……到底是水溶性的还是脂溶性的?”   “你够!”   【注】:天地一家春,即慈禧老佛爷。      第70章 立家规      当晚上皇上就翻了榕更衣的绿头牌子——他也没别人可翻,何况榕更衣颇彪悍,不翻不行——两个人一道鸳鸯戏了水,赶紧洗洗睡。榕更衣颇不满意一人一个冷被窝,躺下不到五分钟就凑到陛下被子外面拍拍他:“喂,到老公这里来……”   顾哲说分房睡是很体面的。   段榕不依:“不行!快,快到老公怀里来!”顺道把自己被子拆了,盖他被子上面,好让人滚过来的时候不要冻着。   可是顾哲把脸埋被子里,突然闷闷说我恐怕不太行。然后又闷闷说,我不太在行的。   段榕把他的脸拔出来:“什么意思?看着我说。”   但是顾东林连这个都做不到。他既不敢看,也不敢说话,把自己憋得一脸通红,浑身盗汗,这下段榕算是看出端倪了。   “我是真不行……”顾东林又缩回去,“我姑娘还是我追来的,我没被人追过……我不知道。”   “哦——”段榕拖着长长的尾音,凑过去把人掰过来顶着额头,眼睛亮亮的,“我居然没有发觉……原来已经喜欢我喜欢到这个地步了……装得真像那么回事,嗯?”   顾东林伸手想推他,又因为被子合在一块,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肌肤,缩到一半被他狠狠攥了,牵引着搭在自己的脖颈上。   “你总得看着我,习惯我……”段榕把他的被子也一口气拆了,把人勾到怀里翻过来当锅贴,贴肚皮上,“你还得看一辈子,总是这么含羞带怯地勾引我,什么下场……你自己想……”   顾东林被他紧紧搂着,一动不动装死,说我是含羞而吐实的,我有知性真诚。   段榕道好的,好的,为了回报你的知性真诚,我就先从抱开始,好不好?顾东林依旧没出息地一副死相,但是偷摸把脚踹他腿上。段榕被冻了个半死,嘶了一声,然后心满意足地圈着人长舒一口气。   静了半刻,段榕高高兴兴地说:“老婆,我给你推荐一款去死皮的磨砂膏……”   “那你赶紧去剃腿毛。”   “老婆,我好心好意!”   “我也好心好意好么,凯撒和屋大维也剃腿毛好么,为了长出来的腿毛软一点还把烧熟的栗子在腿上滚来滚去……”   “嘶好疼……”段榕配音。   顾东林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喂,既然进了家门,那要立规矩了。”   段榕赶紧把耳朵压到他嘴上表示洗耳恭听。   “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顾哲宽宏大量,“反正那时候你也没身份没地位,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情有可原,连对谁效忠都不清楚,人心容易浮动……现在不一样了,你是孝榕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几位小阿哥都在窗外看着你呢……”   段榕呃了一声说真的么,真的有阿哥在窗外看么,大半夜别讲鬼故事……   “总之我呢,对你就一个要求……极高明而道中庸。”   段榕静了一会儿。   “这是家规么?”   顾哲点头。   “能具体一点么?比如说不能怎样要做怎样……”   顾哲说那要你自己判断啊,我只给你道,生活中事情这么多我还一件一件告诉你该怎么做啊,你自己心里有数那不就好了么!   段榕说我没数啊,我怎么知道哪儿有数啊!你喜欢怎样我一点都摸不清头脑,明明是调情,调着调着就被讨厌了,老公非常愁苦的。   “你是老公,那你就应该做老公应该做的事情嘛,你做好了分内之事,那你就是好人,你生活就有意义,你死去就有成就。后人盖棺论定的时候就会指着你的墓碑说诶,段榕,XXXX-XXXX,顾家山的好姑爷,段家的好儿子,人民艺术家,好老公的典范。多好!你心里要有一个存在于天国的、整全的‘老公’的概念,然后你依葫芦画瓢照着他去做嘛。比如说好老公就不会突然发脾气,去外面给老婆带顶绿帽子。好老公会坦诚地有什么问什么,他会问:老婆,听说你是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有这种事么?那老婆就会说:瞎巴了吧,洗碗去!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嘛,死折腾一个月干什么捏!”   段榕说这老公是很好,这老婆不对劲啊……而且总觉得我要死掉了……   “这我就要说你了。你不能老这样啊,你在一条路上走得快走得慢,终究会走到头,但是一旦路子寻错了你就糟糕了!你怎么能一边激怒我一边妄图让我更爱你呢!你太可耻了。”   段榕说一般都是这样子的嘛:“而且刚开始的时候我很生气好么。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处下去了。你这人成天往死里欺负我,到后来居然连老婆儿子都有了,我还跟你处啊?!我有毛病。”   顾哲大骂放肆,然后又问后来怎么还死皮赖脸到处乱贴啊。   段榕赶紧抱紧他:“……那不是憋得没办法了么,只能认了。正房坐不上,争取下做偏房,到时候做做炮友赚回来呗……”   顾哲大骂我他妈跟你做狗屎:“要是我要真结婚,那绝对见都不见你了!退一万步讲,要是我真跟你做炮友,我他妈根本不会让你知道我结婚,我会让你以为你跟我结婚!”   段榕一僵:“那你现在到底是结没结婚?”   顾东林坏笑着说睡了睡了。   段榕又问:那我万一做错事了,怎么办?   顾东林翻看着他好看的手,一会儿摸摸那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一会儿摸摸银质的简约腕饰,说不会,我是极高明,你只要道中庸就可以了,不会错。   段榕叹了口气,把戒指褪下来戴在他的无名指上:“我要真做错什么事,自己却不知道,到时候你气跑了我怎么办?”   顾东林说放心,不会,真做错……那就杀嘛,我跑什么。   段榕在一阵逼人的寒意中终于决定去睡眠那儿找安慰了,遂搂着人不说话了。   第二天段榕送顾东林回了校区,刚下车就遇到恼火的谢源和戴着墨镜的韩誉,两个人在街边拉拉扯扯的,很不体面。迎面撞上,谢源先反应过来,哟了一声,“这是和好如初了?”   顾东林哼唧:“如初?初时也不见得好——渣毛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们俩认识?”   韩誉嚼着口香糖看看谢源又看看顾东林:“你们俩认识?”   段榕上前给他一个后扑:“说我一天换一个一天换一个的大概就是你吧,啊?!你是有多恨我!见了人还不叫!”   韩誉可怜兮兮被提溜到顾东林面前一鞠躬:“二表嫂。”   二表嫂表示担待不起。   “哦对了,二表嫂,二表哥送给小黄显的那辆跑车坏了个轮胎,国内没有得换要进口,您什么给报销?”   二表嫂一愣:“小黄显?跑车?”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二表哥一眼。二表哥抖,这是要被杀掉了,要被杀掉了!   谢源火上浇油地拢上二表哥的肩膀:“榕阿哥,看到小七格格的那把武士刀了没?他是练居合道的。居合道,是要抽刀见血一击瞬杀的,你好自为之,否则你的小阿哥……怕是保不住了。”   “胡扯!要   是要断他的下三路,万不可用我的宝刀……必是选一个像寂静无人的雪夜,取点雪沫子在那里揉啊揉啊揉,揉到蛋蛋们都缩成一团的时候,用水果刀在底下轻轻拉一条口子,把两个丸子挤出来。这就万事大吉,阉得干净。”   段榕表示听着又真实又疼……   谢源把顾东林带到一边:“小七,你这就是有人家了……留下我一个人……”未语泪先流。“你们这是打算住一道了?”   顾东林表示大概吧。   “记住,女往男家去是为奔,奔为妾……一定要让他三媒六聘……”   顾东林思索了一下:“不,不是‘奔’,而是‘幸’。”   谢源道骚噶,有道理,不过你怎么又是幸又是出嫁,说不通。   顾东林又思索了一下:“朕正打算改元天册万岁,或是万岁登封【注】。师兄觉得哪个好?”   谢源恍然大悟:“原来是则天大帝!说通了!”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下,“有件事一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曰。”   “这件事有点太好了。”谢源抚了抚下巴,“一个人帅多金娱乐圈教父级别的基佬死皮赖脸要追你,阶级阻力,无;家人阻力,无;小三阻力,无;你不觉得好得像个陷阱么?”   顾东林就把武士刀丢给他,“你是搞政治搞多了。朕乃真命天子,天潢贵胄,自有龙气护体——两个字,命好。对了,帮忙把刀带回国!”谢源表示你还是悠着点。   回头段榕问你那管制刀具就带得出去?顾东林瞟了抓耳挠腮心急巴巴的韩誉,意味深长地说:人家有专机。   回了国,顾哲就乘着布拉迪牌鸾凤春恩车架幸榕华殿,跟四人公寓说了拜拜。临回头老张帮忙装包的时候碰碰段榕:“哥们,勇气可嘉。”   段榕笑不露齿,很贤惠的。   “顾哲是个极端保守主义者,你知道么?”   段榕继续笑不露齿。   “这种人俗语曰反动派。”   段榕挂不住了。   “你一定会被他驯化并且奴役的,”他顶了顶自己的金边眼镜,“我们都没挡住。”   然后老张说了这辈子最神棍也最神准的一句话:“你以后每天回家都会看到你老婆在精分。”   【注】:都是   武则天的年号。      第71章 浪漫派对上死理性派      段榕在回去的路上就很快体悟到前假想敌的深刻用心。   顾东林书太多,真要搬一定是个耗时良久的大工程,而且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万一住不长还得搬回来,还不如重新再重头买起,所谓狡兔三窟,所以这次只随身带了几本与备课有关的书去。但那也把鸾凤春恩车塞得到处都是,段榕就很有想法了。   进门的时候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念书太少,特别笨?”   顾哲大讶:“榕榕哪来的这种想法?!”   “你就说是不是吧。”段榕啧了一声,靠在门边转着钥匙,“我看你这幅狂傲的样子,连你的同事也吃不下,那也一定很看不起我吧?我在你眼里就像个小熊维尼一样笨的哦?”   顾哲百口莫辩,很真诚地挥着手:“不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觉得榕榕笨!”   段榕长长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微微仰着头露出好看的下颔曲线,表示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心里很舒坦。   “榕榕只是不聪明!你觉得作为我这样的……配偶,如果被迫和一个愚笨的配偶在一起,那我会很痛苦,我还会退化的,是不是。所以榕榕一定不笨的,而且与大多数人比起来已经很好了。榕榕还会一技之长,作乐!虽然只是模仿的模仿者,但已经掌握了教化的权力——自古以来乐教一定是礼教的一部分,你的感召力对国人的影响,已经大大超越广电总局那批……你懂的!”顾哲真诚道。   段榕已经练出了免疫力,这时候很平静插着口袋脱鞋:“就知道在这儿等我。”然后不说话了。   顾东林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拖鞋吧嗒吧嗒:“榕榕怎么了?榕榕怎么了?”   段榕一回头:“你那么聪明,看不出来榕榕生气了么?”   顾东林咦了一声:“好恶心……居然用第三人称来取代第一人称……还叠词……你多大了……”   “那不是你喊出来的么!你不恶心么!”      第一回合,段榕完败,血槽归零。      晚上的时候,段榕故意不理睬他,自己在阁楼的微型录音棚呆着,顾东林就很自觉地给他切了盘水果。段榕大乐,吃完决定再战一回,走到底下发现那厮儿起码吃了四盘,各种零食在桌子上堆得不见一处空地,无耻之尤。问他他还很天真的:“你不是不爱吃水果么?我这是想让你循序渐进,比较容易形成习惯……你爱吃我给你多切几盘去。”找不到一点错处。   段榕哼地又回到阁楼上去了,郁闷地在小阳台上偷摸点烟。一摸身上没打火机,背后有人兴高采烈地:“给,火。”   段榕一时没反应过来,偏头一拢手:“谢了。”然后后背一凉,想起来了,房子里就两个人。   “啧。”顾哲抽了他的烟丢下去,笑得非常邪恶。      第二回合,段榕完败,血槽归零。      话说酒足饭饱思淫欲,段榕想这方面总是自己占上风,专心等落夜。结果他还没动作,顾哲就轰轰烈烈把门啪一甩,穿着绘有各式卡通花蘑菇的绒睡裤靠门一倚:“嗨,榕儿~”   段榕心底啧啧两声,说还有谁家的男神如此独领风骚?!真是如噩梦般带感的存在啊……虽然那么想,却淡淡问“干什么”,戴着耳机表示老爷我很正经,色乃刮骨钢刀,不信这一套。   男神懒懒散散倚门调笑:“月黑风高,咱哥俩寻一个繁华去处,好好玩耍他一遭,如何?”   段榕血气上涌——喉咙里和下三路同时进行——勉强维持着正经的神色:“为什么?”   男神邪笑:“sh-u-ang-爽!”   第三回合,段榕吐血吐死在录音室里,然后被人拖去了浴室,时不时回荡着ki~mo~chi~的诡异笑声……   好不容易折腾到床上,两人都气喘吁吁,顾哲却突然忧愁起来了。因为段榕眼冒红心欲仙欲死地说了一句话,说,这可真是……真是太不体面了,太野兽派了,原始的欲望啊……   顾哲否认:不!原始状态下我一定不会找你的,我会找女人。   段榕听了这话就老大不高兴了:“怎么就不找我了?你不也很爽么?”一边说一边干活。   顾哲把被子掀了,跳起来开灯:“是这样子的。大家在原始状态都是不穿衣服的,同意?”   段榕想去亲他,被打了屁股,只好嗯。   “那我们在野外如果相遇的话,你是这般光溜溜的情状,我也是这般光溜溜的情状,是吧?”   段榕想去勾被子,被打了手,任命地摊在那边,点头继续道嗯。   “那我们距离肯定很远啊,因为我们要散开来捕猎嘛。那么远,我是怎么判断谁是我可以交配的对象呢?”顾哲跪在床边,眼光和手指一起从他的肩膀往下逡巡,然后落在那处。   段榕经事无数啊,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汗毛倒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揉啊揉啊开个口子挤蛋蛋的故事……顾哲这时候倒收手了,正儿八经一指他的下身:“错,不是根据生殖器,因为那和身体是一个颜色,不显眼。是根据私处上方的毛发,找一个比较流行的词,屌丝。不同于肤色的毛发是最容易注意到的,头发却都很长,所以其他可以辨别的就是屌丝。因为这种缘故,女性的屌丝就成三角形,男性就进化成菱形,我老远看见你那儿长成菱形,就直接把你pass掉了,明白?”   段榕若有所思道:“That’s it……”   “啊?”   段榕把人扑倒:“宝贝……你在床上讲这些……太性感了!”   顾哲淡定一抱拳道多谢兄台,不过诶兄台,你因为这事儿变硬,实在是变态甚矣……你果然坏掉了。但是你不能把你坏掉了的一面展现给我看啊!这样你多糟糕啊?!      段榕继续糟糕到精疲力尽,第四回合,被引诱,完败。      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段先生就看到顾哲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早饭,幸福的心脏都要停跳了,心想果然是我的小天使。然后很温柔地从背后把人抱住:“老婆,我向你提个意见。虽然床上讲人类史很性感,很体面,但是能不能更……更感性一点?你有力气想进化史,就没有力气叫得更厉害点……”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我在床上哪里管体面,交配一定是不体面的事情嘛,人类进化的时候就剔除了对交配的审美,否则谁还干其他事儿成天交配了嘛。你的意思,是要我说……”顾哲微微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45度纯洁仰望脱油烟机,声色并茂道:“啊啊啊,拿你的大鸡巴狠狠干我的小淫穴吧啊啊啊啊啊!”   然后恢复淡定,转头问他:“是么?”   段榕:“……”   “是么?”顾哲真诚。   “……你成天在看什么东西……你都不让我进来,瞎叫什么……”段榕觉得他好像有点贫血,一大早起来站都站不住了。   虽然他的本意的确是希望顾东林变得更淫荡一点,但是发现这货即使淫荡都他妈是可控的……果真是自己太没用了么……   “对了,我也要提意见。”   段榕对床事突然不自信起来,很紧张。   “你能别讲这么多情调么,不就是做个爱么,开着音乐做干什么?”顾东林埋怨,“你知不知道你撸起来根本无意识压拍子啊!昨天到最后关头,他妈突然来了个三拍子的华尔兹,慢的要死,我差点没憋死……”      第五回合,浪漫派对上以野兽派呈现的死理性派,完败。      幸亏段先生是很感性、醉得要死的人,人家屡败屡战,他屡败,那索性也不战了,老老实实投降跟着老婆走,恨不得老婆把自己圈养起来。但是鉴于家法所言,老婆是至高而广涵的,他这种尘世的高富帅到老婆眼里那也是众生芸芸,表面上非常自由民主,不太愿意管他,搞放养的,所以不明所以的段榕就觉得得加把劲,路线跟进得相当自觉,还觉得我疼老婆我光荣,总想把顾哲拉出去秀一下,表示咱以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很有身份。   那天顾哲想理个发,被安排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段榕朋友那里,剪完之后那个掉肉。段榕一回家,顾哲就叼着pocky,拿着一本黑格尔的大厚书跑出来:“我跟你说,现在做剃头师傅简直是暴利行业啊!改个名字叫发型设计师,附加价值那个高……VVIP打个折还九千九百九十九,我擦我一个月工资就没了!问题是他还没给我剪,他还没剪!他说我这脸就合该头发长,还给我不知怎么弄了下,把头发变得更长了!我说我挡眼睛,他送了我两头贴,说挡眼睛的是时候粘上去,特方便!粉色的!看到没,粉色的!不过倒是送了副玳瑁眼镜……你的朋友怎么都这么不靠谱?!”   段榕早就惊呆了。屋里有暖气,顾东林踩着毛绒绒的卡通拖鞋,底下是那条白底彩色蘑菇绒睡裤,穿件条纹T恤衫,把韩式的眼镜一戴,再用粉色发贴把额头的碎发弄上去,本来就长得够年轻了,现下整个小少年啊,逆生长啊,叼着pocky嘟嘟比嘟嘟比地碎碎念,直接把段先生的心脏射了个三刀六洞粉碎粉碎的啊,仿佛遇上了十年前的顾哲,赶紧把他的pocky吃掉吻上他的唇。顾哲还在讲那个剃头师傅,突然就被亲了,把人推开:“开着门你不觉得冷啊?”   段榕赶紧解开风衣排扣,把人搂进来继续亲:“果然有眼光……我老婆露额大美!”   亲够了,背后的几个客人已经尴尬得基本上笑僵了,幸亏可以假托冻僵的。顾哲不知道他居然还带人来了,登时有点死机,王霸之气汇成的防护罩自动解离,红着脸给客人拿拖鞋挂衣服。      第72章 所谓乐极生悲      段榕享受了一下被老婆伺候脱衣的待遇,看老婆要去厨房,忙说你不用动不用动,今天晚上我们从XX把菜买回来了,然后特别自觉地去拿碗拿筷,虽然打碎了一大半。   顾东林也不知道那些都是谁,有点不自在,在这种有利益纠葛的生人面前就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很老实地晃荡来晃荡去,低着头做新媳妇。但段榕连厨房都不让他进了,连连说你去外面坐着,我来我来,那一桌子人直接就傻逼了。   客人有四个,都穿得很体面的,年纪都在四五十岁,只有一个看上去和段榕差不多大。顾东林很想去换个正装,泡个茶什么的,那这批人都很老油条,跟段榕知根知底的,知道这大概是有点猫腻,连连说不用忙不用忙,还有礼有节嘘寒问暖的,问这是哪家的孩子呀,多大了,在念书还是出来做了啊,跟段先生认识多久了啊……看他们那闪烁的目光,顾东林就知道这事儿坏了。   虽然他对出柜什么的不太在意,但作为一个刚做了两个月的gay,他潜意识里gay不是该低调么?当然他也不在乎全天下知道,但这样近距离聚焦还被窥私,还是让他挺不舒服的。   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他们的,顾东林也插不上嘴,坐在段榕身边乖乖扒饭。段榕还老是怕他吃不饱,隔一会儿这个你要吃么,隔一会儿那个你要吃么,成功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   那四人就顺水推舟要引荐一下,段榕满眼爱心含羞带怯:嘿嘿,嘿嘿,这不就那谁么?   顾东林红着脸瞪他一眼,段榕就倒了点小酒给他一一敬酒,倒不是音乐人,都是商场上的,有生意上的来往。其中那个很斯文很寡言的年轻男人居然是天宇的另一位大股东,段榕的死党,顾东林跟他握手的时候他还多打量了几眼。   一众客人都被这种心照不宣的调情闪瞎了。段榕这才娓娓道来,很得瑟的。这谁……你们也都知道嘛。履历……很干净的,港中文政治与行政学学士,德国慕尼黑大学哲学硕士,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学博士,哥伦比亚大学政治科学与政府学博士后,现在在大学做思想研究,一直呆在学校里,是白纸一样的小、家、伙。   顾东林要给他跪了,众人则抢先他一步跪了。本来还打算恭维下大老板的品味,现在直接忽略大老板去跪大夫人那耸人听闻的学历。自古读书人都给人以迂腐、无力的感官,但一旦读大发了,从秀才变到状元变到翰林要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齐家治国平天下发展,那就基本上跟前头那个秀才形象完全断裂,变得官声官气的。只有段榕他死党嗯了一声,说哥大不错,说起来他是耶鲁的,高知之间就很心照不宣地默契了。   段榕就唏嘘,做老师好啊,以后升教授,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就不如人家体制内有保障。然后又唏嘘大学城远啊,打算在市中心买房,否则天天这么接送太麻烦了,让人帮忙留意一下。  几个人调笑说这房产证上恐怕要写顾东林的名字了。段榕咪了点小酒,说这话说的,都一把年纪了,要写也写两个人的,是不是。   众人心里有底了,赶紧应和说是是是,段榕他死党则微微笑了下,临走的时候送了顾东林一块很名贵的定制手表,明显有备而来。   这下顾东林就沿着各种看不见的关系网火了。跟娱乐圈但凡有点瓜葛的人都晓得,那个站得遥不可及的钻石王老五突然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收了!当真……莫名其妙啊。   顾哲隔了几天去天宇的时候,那感觉就不一样了,这不是四进宫的问题,是正儿八经大少奶奶亲临指点啊,行政人员见到握个手都不敢,直接鞠躬,搞得跟黑社会似的。   就几个心高气傲的旧情人很不服气,那看他的眼神都是看外星人,觉得这人姿色是有几分,但也就是几分罢了,都不好好打扮,好好的衣服一点配饰没有,还居然夹个电脑包,邋遢老土;身材……身材也不怎样,不高不下,素知段老爷喜欢漂亮孩子好抱怀里,这货太高;要是改了心性喜欢纯爷们,这货又矮死了。总之从上到下没一处比得上公司平均水平,太次了吧!简直是魔教妖人啊!看着他从进门到楼梯一路霸气威武打着招呼的样子就不爽得很,真当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么?!   临他进电梯那一刻就有人在背后冷嘲热讽:“黄显,哪有你说得那么玄,我看看也不怎么样嘛,至多二等货。你也太没用了。我看啊,你还是留着点心吧。否则接下来的空窗期被其他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捡了便宜,你就一边哭去吧。”   黄显赶紧背过身去,小模样瑟瑟发抖忍辱负重,明显没底气正面波及中宫娘娘的冲击波,还是走委屈路线好。   顾东林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认出说话的人好像是个正小红着的歌手,问题还不是他正在向上窜——段榕这货私下里可八卦,基本上把手里的艺人的都扒过一边,顾东林问起来谁在你这儿走过后门,段榕就一脸天真地拍着脑门:哎呀,记不清了!说起来,这位可是昨天那个耶鲁MBA的情人,这下顾哲立即判定这货可以削。其他人他还不敢,怕被人说恃宠而骄,太没气度。可是现下这位是西宫的宠妃,居然敢爬到东宫的地界上撒泼,可见是个更恃宠而骄的,他就大可以娇一把了,否则段榕的颜面都被耶鲁扫地了。   就这时候,人已经轻蔑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彻底,结论是简直无一处可看。黄显夹在东西二宫之间简直要吓晕了,心里咆哮着两位股东的内室吵架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啊,我不就是跟两位都有一腿么,有一腿的多了去了为什么是我啊!慢慢转过头含泪跟顾东林打了个招呼。   顾东林是直接单刀赴会直捅黄龙:“长期注目于一件事比如说体态美,会让人变得虚荣与空虚。虚荣与空虚又继而导致了软弱。”然后一手挡住了别人的回击,“不过这也没错,毕竟是种可爱的软弱,是人工的文雅,能引诱肉体主义者的赞美。只是一想到正是这些人营造游戏规则,就让人很是悲哀,因他们是独裁的暴君,要求时时刻刻的奴隶——这种人的名字,叫有财权的男人。他们对于美貌的尊敬,总是一种给予侮辱的尊敬:美人们,你们是迷,因你们浅而空空的水。”   西宫就很不适应了,他面对这种带着修辞与古希腊辩论气息的攻击,一口浊气憋在嘴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俗常的语体好像已经不可能打败这货了嘛,于是清了清嗓赶紧撇干净:“只是说你穿得乱七八糟不体面,至于么?真给段榕丢脸。”   顾东林就陷入回忆当中:“我在美国的时候,经常看到美国老太太打扮得很得体很正式,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一大串珍珠,蹬着小高跟在街上走。而中国老太太就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衣服也土得掉渣的,推一辆小购物车去超市抢购。我当时也想,这怎么这么给国人丢脸呢?太不体面了。但是我老师就跟我说,其实别看这样,中国老太太有自信得多。为什么呢?”   他也不管人来人往,淡淡一笑,“因为美国老太太她有危机感。她的家庭不稳定或者压根没有,就会觉得自己韶华已逝,不粉饰粉饰,就没用了。你给她让座她还要跟你急。中国老太太就不一样,她抚养她的儿子,抚养她儿子的儿子,她要为一大家子买菜购物,回去还要噼里啪啦烧,她在一个家中握有牢牢的母权,该吃什么该穿什么全她做主,她自觉她不在了这家就塌了!她推着购物车才不管眼屎有没有擦干净,才不管穿得体不体面,她才不管你怎么看,她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那就像个真正的王!明白?!真正的王!”   说   完拍拍屁股就走,留下背后一众伏地跪拜,果逼真命天子啊,不是我等深陷肉体主义暴君挟持下的奴隶可以比拟……   当天晚上耶鲁男就拉着他家那个来赔罪了,四个人一吃饭,段榕这才知道居然有这种事,整餐饭阴着张脸很吓人的。顾东林还以为他生气了,回家后还打算道个歉,结果段榕一进家门就摔了手套,阴阴惨惨表示此仇不报非君子,然后按着他的肩膀痛心疾首道,居然敢指着鼻子骂我老婆是二、等、品!二、等、品!欺人太甚!他次品!他全家都次品!什么玩意儿,不就是个大松货么!   说着两个人都是一愣。   顾东林本来看他那么来劲,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很是心旌动荡,都想把菊花摘给他了,这时候淡淡道人家说你媳妇儿不体面,你背地里摔手套有个屁用啊,有本事甩他脸上去呀!赶紧去找耶鲁男决斗,赶紧决斗!死一个再说!   段榕痛心疾首赶紧认错并且搬出家庭宪法:“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说过一笔勾销的。”   “你不是跟谁睡过都记不清了么?这会儿倒是连尺度都记得清楚哦!”顾哲顿了顿,一扯领带,“一笔勾销那是一笔勾销……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发火的么?别臭美了,老子告诉你,老子是无缘无故发的火!老子只是借题发挥……你怎样!你奈我何?”   段榕心底闷笑说真是无可奈何,脸上依旧痛心疾首诚恳认错:“宝贝,我只是在摸到你床上之前……之前……迷了路!”   顾东林一咀嚼,不得了,这话够屌,智商见涨,特允他去沙发上过夜——原本要塞他在厕所里过了,第二天起来,床头已经给他备着深色西装配纯白皮草。   顾东林向来他给什么穿什么,冷了才背自己的大羽绒服——这种段榕看到就要戳瞎双眼的大杀器。有皮草穿,诶,那很高兴的,暖和。结果一下课,就被学校动物保护协会的学生找上门批斗。顾哲被指着鼻子一通好骂,淡淡一笑关上门,过了半个小时放出来,好好的一群环保主义者全被拗成极端保守主义者,觉得小动物嘛,很开爱嘛——都扒了扒了。   这时候谢源突然打电话过来,让他今天去XX小区X座几零几接刀接狗。      第73章 戒备盯      顾东林也是个可怜货,做了段家二少奶奶,段二少死也不给他配车,还深怜道我这不是怕做鳏夫么。这下,二少奶奶就很拉风地挂着皮草去挤地铁,挤完整个人都起了静电,走在路上毛茸茸蓬松松的一团,一走得快,都有致眩效果,杀伤力强大。   谢源说的地方是个新小区,楼层挤得密密麻麻和三明治一样的,顾东林走到公寓底下正好碰到他下车。这家伙几天不见精神萎靡神态猥琐,裹在一身西装里有进气没出气,走路都是平移。顾东林哟了一声:“这是打算在这儿安窝?”   谢源有气无力道至少得待到明年三月吧。   顾东林就唏嘘,说也是,等到明年三月交接完备之前,最怕的就是你们这种诸侯不安生,还是放在天子脚下守守规矩比较好。谢源很不客气地吃了他记后扑。   “这几天被上头传唤得这么忙?”   谢源诶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你是真不知道我在你们学校国学院做副教授啊?顾东林一口老血梗着没吐出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一上来就副教授,你也太可耻了吧!都不知道装一下啊!”   谢源虚弱笑,这才正经说道,老总要夙兴夜寐,每天忙到后半夜才肯放人回家,他又怕他舅舅手下那群警卫员用不惯,伺候不了家里的事情,这才想托付给他。顾东林又唏嘘,我倒想老总的讲稿里一片地气怎么突然多了句秦风,你跟原来党校那位故意的吧?怎么,表示老总关西大汉,改革起来不讲头面?   谢源给他一个“知我者,小七也”的小眼神。   他住的地方就是很普通的公寓楼,说起来还是二手,大概也不是想长住。刚走出电梯口就听到有只狗死颠活颠地在挠门。谢源一开门,那狗就窜出来绕着他脚边打转,然后兴奋地重新扑回屋子里,咬着嘴里的东西金蛇狂舞,两个大男人定睛一看,满地都是破碎状红红白白的凶残事物。   谢源当场就疯了,捧着脑袋跟他狗闺女一道金蛇狂舞:“这是什么!”   顾东林痛心疾首:“卫生巾。我有经验。你们家这狗……不,你们家嘤嘤对找用过的卫生巾有天生的直觉,以前你把她塞我们家的时候,不管小雅把这玩意儿扔到哪里,她都能翻出来咬得满地都是……”   谢源气疯了,进去一把把那狗抓起来狠狠抽屁股。但那金毛天性傲娇,一被老子打就勇敢地伸出前爪,在他脸上狠狠一拍,留下乌漆麻黑的一朵小梅花印,把谢源抽得脾气都没有了,赶紧把她塞给顾东林。顾东林脸上立刻也印了朵黑色小梅花,要不是他随身带着点没吃完的蜜饯,恐怕还拖不走谢源这狗闺女。那边厢谢源已经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女朋友:“分手!分手!为什么?!我要一个把卫生巾塞在洗衣机底下的女人做什么!”   一挂下电话又响,谢源接起来大吼:“没得商量!“   顾东林就听到韩誉在对面撕心裂肺:“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啊!我刚大雪天拍完海滩戏很辛苦的啊!”   谢源气疯了:“我要一个把卫生巾塞在洗衣机底下的男人做什么!”   韩誉继续撕心裂肺:“我再也不敢了!原谅我吧!……诶,卫生巾不是我用的!我冤枉!”   谢源依旧不讲情面地啪按掉。   顾东林嘴角抽搐地看着他糟糕的师兄,眼角一掠,突然震惊了,赶忙拍拍他的手臂:“喂喂喂……喂喂喂!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吧!是吧!”   谢源余气未消道是啊。   “那……那那个一身鬼气的人是谁啊!”   戒备盯。   谢源啊了一声,头疼地往电视机柜后面一看:“哦……那个……喂喂喂,你是谁来着?”   戒备盯。   “你的生活也太混乱了吧!你到底有多少好弟弟好妹妹啊!看到人家的杀气没有!杀气啊!”顾东林被第三者在场这个事实搞得满头冒汗。   “这不是……这哪儿跟哪儿……我不认识他!”谢源又捧着脑袋金蛇狂舞,“没看到他看我的眼神儿么!没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么!那不是怨气!那真的是杀气啊!”   戒备盯。   ……   一个钟头之后,顾东林任命地把满地卫生巾拖了,把脏兮兮的狗儿连同师兄一道洗了,把电视机柜后头躲着戒备盯的小少年拉了出来,喂了那头怎么也吃不饱的巴西龟,又给谢源裹上睡衣泡杯清茶,两个人在沙发上一道叹出一口大气。   “所以说……这家伙不是你捡回来的?真的么?是突然出现在你家洗衣机旁边的?”   谢源疲惫地闭着眼睛表示绝对正是如此一句话都不假!   “不科学吧,你家连苍蝇腿毛上的细菌都飞不进一只吧!要不是刚好遇上你,那些便衣又得把我带去消毒了好么!而且这里是十四楼吧!没有钥匙他是怎么进来的!楼道里连摄像头记录都没有吧!”说着打量一眼那少年。   少年一张脸看起来年纪很小,漂亮得有点像女孩子了,但是人高马大手长脚长,一看就很能打。沙发那么大,他偏偏要蜷在谢源身边,密密实实挨着,感觉到顾东林的眼光就从捧着的牛奶碗里抬头,带着嘴边一圈白沫,戒备盯。   谢源疲惫道:“你觉得他最有可能是……”   顾东林沉默半晌,然后老实道:“……卫生巾变的。”   谢源唉唉叹了口气,换了只脚翘二郎腿,不小心踩到了缓慢移动的巴西龟“贼头”,赶紧朝它道歉。顾东林见惯不惯——他师兄对捡东西回家来有执念,据说他就是谢源捡回来建立长期关系的第七样有机体,所以被叫做小七,这头绿尾巴、什么都吃的巴西龟“贼头”资历比他还老,顾东林遇见他还得叫声哥。   “真不是你捡来的?”   谢源哎呀,我捡个大活人我也得捡你这样的吧,啊?!   顾东林沉吟一会儿,觉得这少年全身都是谜,太不科学,比如说:“他怎么就一种表情?”   少年立马从戒备盯变成不高兴,蹭了蹭谢源,用又大又圆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这个人是谁?他干嘛来我家?”声音特别喑哑难听,显然正在变声。   顾东林扶额。   谢源痛苦:“你家?这是我家好么!你是谁?你干嘛来我家……哎哟别别……你要压死我啊!不赶你走!不赶你走!我的祖宗……”   少年也不喜,只是哼了一声,兴致缺缺地站起来,跑到一边去玩电灯开关。顾东林和谢源沉默地面对面坐着,就看着那缺货噗嗒噗哒没事开开关关二三十次,两个人冷眼旁观,看他什么时候能意识过来。结果人家越玩越起劲,越摁越用力,还哈哈对他们笑笑,表示这个很好玩,你们也一起来吧,把谢源和顾东林的面部神经杀死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后来谢源起身,去隔壁把衣柜拖出来挡着开关,然后把少年拖进隔壁屋子里关起来。   “抓起来!”顾东林法西斯附体,“抓起来!”   谢源无能为力:“你以为我不想么!你以为我愿意在家里养个卫生巾变的家伙么!第三天我就让人把他带去警察局找人,结果这家伙在我面前放倒了五个警卫员!不要说动根手指头,连眼睛都不眨的,那一圈家伙就直挺挺睁着眼睛倒下去了!我把他们送到医院,医生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都没有!幸亏后来过了四个小时都活了过来,说是能听能感觉就是不能动,要不然这家伙得直接送到科学院解剖去了!我敢惹他么!家里随便什么东西他一不高兴就削了,削了好么!”   说着指指电视柜后头让他自己去看。那少年十分喜欢那个密闭空间,却又躺不下,直接把电视机切了一半,那暴露在空气中齐齐整整的线路让顾东林很是毛骨悚然。赶紧抱着狗提着刀向他师兄告辞,表示你自求多福,后来去天宇找他爷们的时候,看着段榕总觉得无比之顺眼。连段榕一眼望去惊为天人再傻乎乎的一拍手:“宝贝,快,快到老公怀里来!”都没有拒绝地应允了。   段榕得寸进尺:“你以后大庭广众,别叫我榕儿,行么?”   顾东林啧了一声:“你成天宝贝宝贝自己恶心自己,还非要我叫你容嬷嬷你才满意啊?”   段榕冷笑:“非要我叫你郭冬临你才肯低头啊?”   顾东林啪把身份证摔桌上:“老子叫顾东篱!老子爹妈不识字以为这念‘林’所以口耳相传以讹传讹!官方大名叫顾东篱!千山千水千才子的文化人!”   段榕更乐:“采菊东篱下……果然是我小老婆。”   顾东林冷眼看他许久,然后祭出大杀器:“死老头。”   Matthew一如既往地胃疼地看着他们秀恩爱,不一样的是脸上一定要跟着幸福美满,于是更加纠结了。他看顾东林穿着皮草抱着金毛一脸当家主母标配进门,赶紧泡上一杯咖啡。段榕这几天正打算重新装修办公室,自然是顾东林拿主意,这时候进去走了一圈就踢踢沙发:“沙发换一架,要能折叠的,到时候可以躺上去休息一阵。”   Matthew立马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沙发能睡是挺方便,但问题是睡什么人它又不认。如果到时候方便了别人……   顾东林抱着狗慢慢回头,高贵冷艳一抬下巴:“给孤家活埋了那双畜生。”   Matthew五体投地,心下一定——有个能担纲的当家主母可以尽忠,生活果然有保障!   当家主母顺水推舟:“聪明但没有立场,就是狡诈。”   Matthew当场反水,“很有立场!很有立场!”   段老爷就在看着少奶奶发花痴的时候被全面架空。      第74章 论爱情      因了段榕成天发神经,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讨要驯化的技巧,当然来人说得没有那么冠冕堂皇,西宫娘娘问的是:“你怎么勾引他的?”   顾东林听到这话很奇怪了,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盯着人家的泪痣心想,把我约到这么小资的咖啡馆里难道是为了再战一次?等到西宫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人家可能是玩真的。   “黄显花了多大力气才爬上他的床,被你一搞,没个两三天就没戏了,大手笔呀。我真是替他不值。”西宫娘娘郁闷地搅着咖啡勺,明明是不体面的话,说得倒正儿八经,显然真的在当门事儿做,“你到底对段榕做了什么?迷得他神魂颠倒……他原本万花丛中过,嫖起人来都精打细算,一副算得很清的样子,越难追越有兴趣,但是追到手没几天就厌得要死,抽身的时候片叶也不留。怎么到你这儿倒跟个痴汉一样的。”   说罢又很不爽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结论是:即使段榕给你挑衣服也救不了你。   顾东林还是摸不着头脑:“我说你这也管太宽了吧,我们俩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呀……”   西宫娘娘非常不耐烦地敲了敲桌,表示你这人真小气。   这下顾哲明白了,原来是来讨教的!居然为了这件事来请教他!原来自己已经可以做恋爱专家了么?!而西宫很不爽他终于明白过来后洋洋自得的神态,还很损了他几句,一派“我能来问你,你还是快跪下呈上来吧”的不耐烦。   顾哲就拿出江湖神棍的模样:“那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嘛,我和段榕……那是不可复制的,你要问,得把你和你家的问题拿出来,这我才好下手。”   西宫咬着奶茶里头的透明珍珠白眼看了下天,过了几秒钟说还不是那码子事,他给我钱,我和他睡。但是他最近好像对我没兴趣了,也不回家。   顾哲很兴高采烈地说:“那你也对他没兴趣不就好了嘛,你也不回家嘛!”   西宫狠狠一拍桌,用看二傻的眼神瞪了他一眼:“那我们还过不过啊!你故意的吧!”   顾哲竖起一根手指nonononononono:“这必须看你把你自己定位成什么?你觉得你是他谁啊?”   西宫娘娘呵呵一笑一唱三叹道:“情人。”   “情人……情人太不稳定了,情人是你爱他,他爱你,哪天他不爱了你就傻逼了。这词本身就定义你们长不了。你要把自己的位置摆正!那你是妻子嘛。”   西宫惆怅地把奶茶吐到杯子里,“你还真说得出口……”   顾哲又把身份和性别是无关的给他解释一遍:“你是妻子,妻什么意思?妻与夫齐,夫妻平等!他有钱就是你有钱,他包二奶你就拿着他的钱去外面偷汉子,是不是……夫妻平等!别觉得矮上一头。”   西宫啧了一声,简直不要理睬他了:“你以为谁都跟段榕一样看到你摸不着北,我家那谁……看到我说话都懒得说,直接把鸡ba往我嘴里塞,还夫妻平等,还拿着他的钱去偷汉子!我不想活了我!”   顾东林表示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那你还要尽妻子的义务……家务很重要,一定要做家务,特别是做饭。”   “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西宫直起腰,为终于听到了一句靠谱的话而感动万分。   “那不是!做饭这么神圣的事情!做饭是祭祀演变而来的,妻子掌握家祭,就是牢牢掌握家中的母权,‘家祭无忘告乃翁’听说过么?你得罪妻子她做饭的时候就告诉你祖宗大宋亡了,你就一边哭去吧诶!”   西宫毫不留情毫不迟疑地吐出一粒珍珠道,你神经病。   顾哲急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要相信这个社会原本是不需要赚钱的,更重要的经济方式是家计……把家里的事做好是很有成就感的……唉,看来我要换个方式跟你说。我觉得你也没想问怎么勾引,你不都勾上手了么,接下来的是怎么规训那谁,让他变得靠谱起来,是吧?”   西宫说两个都要吧……那谁,不勾引他一下他就被别人勾引走了。   “那不是……一定是驯化更重要,野生的变成家养的,那人家在外面叫春他也出不去,出去了他活不下来,要做到这种地步才算是成功了。”   西宫拿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微微抬了抬眼皮,表示终于到正题了:“你怎么管段榕的?”   顾东林很冤枉:“我也没管他……我需要管他么?你想,首先,国家在管人吧?犯了狠事儿抓进去吃牢饭吧?其次,市场经济在管人吧?我家钱也够多了,他还是公司的大老板,他还天天去上班……他需要上班么?存款十位数都快破头了,够吃到下半辈子了好吧。但是市场经济就刺激他,让他有这个危机感,他不上班怕饿死!而且上班赚来的钱,他还得花吧,一花就更得去上班了!所以他就每天早上九点出门,出卖自己的激情和灵感为廉价劳动力,再晚上五点下班……你看,that's it!一星期五天,每天朝九晚五,市场社会每周替你压榨他四十个钟头啊!那你一定不会比它更狠了,它是恨不得把人的每一滴骨血都榨出来换成钱啊!”   西宫以一种飞快的频率眨起眼来,掏出很大的手机开始在上头录入,嘴里喃喃:“要让他上班。”   顾哲敲桌:“一定要有规律地上班,养成惯性。”   然后诶了一声:“我家那个他上班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很自由……而且段榕比我家那个还不对,他的工作就是看美人,你怎么办?”   顾哲嘿嘿一笑:“这就牵扯到助理的问题了。人与人要产生关系需要的是时间,即使一见钟情如果没有后续,也是死路一条,‘遗忘曲线’知道吧?对人也适用。如果他每天的工作是像打排球一样,跟每个人的关系都是拍个手就过,把线性关系改为点对点关系,然后再让助理把每个人与他接触的时间跨度拉大到半个月以上,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结果就是猫看花被单。”然后一拍额头,说有点忘了这是什么人际关系理论……   对面那位吓傻了,赶紧记,心想这都可以!   “但是他还会有很多应酬,应酬上头……”   “首先,男人的应酬是很累的,”顾哲严肃,“觥筹交错攻守易防的事情时有发生,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特别是段榕和你家那谁这样的,一出手大数目,心理压力很大的是不是,还要警惕别人从他们腰包里掏钱。可是你要明白,他们这么拼死拼活吃成啤酒肚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还有几个小老婆,老婆要化妆品买衣服买首饰,小老婆要跟老婆比,底下还有孩子要出国留学申TOP20又申不上……所以男人是很可怜的,这个态度先要摆正——应酬回来一定要好好慰劳他。什么在外面鬼混到一身酒味这么晚才回家这种事情还是算了。”   西宫脸一红,那还说什么啊,赶紧记呗。   顾哲滔滔不绝:“而在他在外面苦逼的时间里,你就轻轻松松管好家计嘛。不要觉得不会赚钱很可耻,不会赚钱都是真正的贵族!你就跟从前的人一样。他们还农忙农闲,你就每天都农闲,早上起来先整理灶台和火炉,去打猎,下午晒晒太阳钓钓鱼,太舒坦了吧!你要做的一切,就是营造一个想象的共同体,一种feeling,叫做‘家’。你要知道,这个东西是很厉害的,一旦他形成这个观念,他就会对‘家’这个概念之外的人有天生的疏离感甚或敌意,他自动画了个圈不让人家进来——这不是爱国主义,这是民族主义了啊!这不是我家好的问题,是我家是最好的,你们这群老傻逼,而且我家不让你进的问题!想想中日关系你就懂了。你就可以在这里做手脚。那等他回家来就让他舒坦嘛,不断重复加深他的印象,然后印象自我复制,不用你动手就把一切愉悦的感觉规划到‘家’这个概念下。你每天还嘟嘟比嘟嘟比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你傻逼啊你!他形成了对记忆的记忆,还自动掺了假,当然爱了!”   西宫跪了:“这、这怎么做手脚……”   “想象的共同体:语言,习惯,文化,三管齐下。第一,你在家里用什么语言跟他交谈。家中的官方语言不建议普通话,要有辨识度,选他最有亲近感的,能让他一下子就划分出家里人和家外人,一进家门就自动转换语言,这样他在与人言说的时候,潜意识就明白这不是自己人。第二,习惯,不要试图去摸清他的习惯,什么吃这吃那,那都是浮云——你要伦常日行而不自知,直接打破他的习惯重新塑造!一定要你亲自设定,从最细微的地方下手。打个比方,每天给他放牛奶杯与桌子边沿的距离要精确到公分,一个月之后,看他闭着眼睛伸手到哪里。而这些事别人是不知道的,一旦他找小老婆,他小老婆做什么都是错,信不信?第三,家族文化取向,必须是因循守旧封闭自保型。他爱玩你一定不能爱玩,你要给他沉静稳定的感觉,世界千变万化你要在新鲜感上打败小三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必须不变。你要打败时间。”   西宫记得越来越起劲,然后又惆怅说,怕是没有时间了。   顾哲淡淡喝了口咖啡:“这个其实都是技,重要的是道。手中握有常道,你总会赢。男人喜欢什么?男人喜欢危险,喜欢游戏,你就变成他危险的游戏。记住,你是妻子,但你同时是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家’其实是不稳定的,因为你们不能同时去爱一个你们本身之外的东西——孩子,你们只能靠彼此的爱走下去。所以可行的办法是,把他变成女人。”   “切了他?”   顾哲放下杯子,“男人的爱是‘我要’,女人的爱是‘他要’。从今天开始不要因为‘他要’而沾沾自喜了。你要到你的女人那里去么?带上鞭子,清清楚楚告诉他,你要。”   说完,顺道把福柯的《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送给他。      第75章 萝卜与花椰菜      顾东林送完书之后拍拍屁股就走,饭也不蹭,要赶去家里做饭。临走还很认真的:“吃饭很重要,一定要一起吃饭!一口灶一个家,异爨分家分家异爨,明白?”   第二天西宫他老公就找上门来了,一定要郑重请他吃饭,然后很郑重地把书还给他,表示家里那位才疏学浅,看尼采的东西要看出命来的,还是算了吧,当然,以后还是很欢迎多多教育提携。顾东林就很瞻仰这种滴水不漏八风不动的人物,心想外子还戴着人家送的手表,那就伪装得很正常,忙问是带来了什么困扰么。   两个大上等说起性爱来一点体面也不要的:“我不太喜欢受方太主动,张开大腿说我要不是我的口味。”   顾东林很生气,连说孺子不可教也。然后语重心长道,扒着人家下巴往嘴里塞这种事情以后还是慎思,否则有断根的危险。   耶鲁男微微一笑很倾城,这时候一本正经直嫖他:“你规训段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东林就思考了一下:“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这也不是故意的,应该说是本能。”   耶鲁男切牛排顿了顿,好笑地抬头问他:“那你现在是在规训我么?”   顾东林不答,从怀里掏出眼镜来戴上,然后把手边的高脚杯往斜对面推出三公分,把耶鲁男左手前的酱料碟换到他的右手边。二十秒钟后,有侍应生自他身边经过为旁桌上餐,退后一步躬身,正巧有客人匆匆路过,被他一逼就往旁边一扶,刚巧碰翻了桌沿的高脚杯,桌上登时潘趣酒横流,而酱料碟不在人前,酒液就直接顺着桌角向下弄湿了耶鲁男的西装裤。耶鲁男眉头一皱,连忙伸手去擦,紧抿着嘴唇才没有对手忙脚乱的侍应生有所指责,但随即就很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顾东林耸耸肩,“规训里头身体的规训是最强大的印记,不断地刺激就会产生你想要的反应。所以只要能够掌握刺激,反应是可以预测的,习惯也是可以建立的。只要你给我足够的机会,比如说请我吃三次饭,你以后闻到潘趣酒的味道就会有湿了裤子的不快记忆,用这个可以控制喜好。”   耶鲁男忘了擦裤子,“怎么做到的?”   “看,听。”顾东林认真道,“侍应生行走的路线,躬身的角度,所上菜盘的直径——看,特别大,需要退后一步再往上端。而刚才你问我的时候,我背后的客人在打电话,听出来很急。都是可以预测的。人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有选择。”   “可你怎么知道侍应生会为这桌上菜?”   “刚才他们点了烩鱼——你没听到么?”   “精确性呢?精确性怎么解释?”男人皱着眉头,“桌子的边沿至少有三尺长,你在二十秒之前可只往前推了三公分。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这简直像妖术。”   顾东林到这里也无法解释了,只能推脱于本能:“一直都是这样。”   耶鲁男的表情已经从惊异变作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只是轻微的呵了一声:“我明白了。”   顾东林恹恹地把玩着酒杯。   “恕我直言,我想你们长不了。”男人很冷静地说。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要对他做什么呢?”顾东林冷下脸,突然觉得厌倦,起身打算走。   “不是这个缘故。”男人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腕,“听我说!我并不是质疑你对他的感情,但是对你来说如果一切都是出自你的预谋……”   “不是预谋,只是本能,我也没办法。而且我还收敛了许多。你要专心做某件事的时候,总要投入很大的精力,你不可能掌握生活中的所有变数。”顾东林推了推眼镜,“而且对段榕,我其实并没有办法,单个人是不存在可测性的。特别是……他对我来说……你懂,换做你你会真无时不刻不想着用这种办法俘虏他?”   “我很担心,他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自然怕他受到这种伤害这种利用。”男人很坦率,“我倒并不质疑你的真心,只是觉得如果你一直在这种环境中生活,恐怕会很讨厌事情脱轨……如果哪一天你发觉你无法掌控段榕了,你会抛弃他么?”   顾东林呵了一声,“他从来不在我的掌控之下,抱歉。我的一切权力不过来自于他的爱情,他想要脱出随时可以。谢谢你提醒我一切都只是锦上添花。”   耶鲁男连连道歉:“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段榕他其实不能谈爱,他很难过你想要的这种生活,当然现在他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我也很高兴。但是你如果期望太高,到时候也许会……”   段榕在外面敲了敲玻璃窗,没一会儿就进了门:“怎么也不叫我?嘶——天气真冷,脸都僵了。”   男人止住了话头,居然面色自若地和段榕说起话来,段榕笑眯眯地坐在顾东林旁边揉脸,半分钟后终于忍忍忍不住:“……我人都在了,你还拉着他的手干什么,真不知道避嫌?”   他兄弟回过神索性避了个彻底,回家换裤子去了。   顾东林这时候心情糟糕得透顶,段榕拿手肘顶顶他,又挨了过来要搀他胳膊:“怎么,脸色这么差……他真嫖你?……饿了?还是冷着了?”   顾东林气起来说话就高八度,尖尖细细有气无力的,进气比出气多:“我不知道。”   段榕就把人牵着去买蜜饯吃,完了直接开上条不熟的路。顾东林在车里吃了半个小时的栗子干果蜜饯才回复血槽:“去哪儿啊?”   段榕说也快过年了,爸妈说回家里去看看。   顾东林急了,说见家长礼物都不带的,段榕诶了一声,自顾自开车,说你又不是没见过——要买你买得起什么呀。   顾东林当场就怒了,伸手去夺方向盘:“是啊!我买得起什么!车也没一辆的!每天回家,人家看着我从一辆变形金刚里下来都以为我大款,买什么都骗秤,一样的糖炒栗子以前讹我三两现在要讹我半斤!”   段榕吓坏了,本来开得就不快,这时候赶紧减速慢行停车靠路边,非常得意地抱胸看着他,意思是你再抢啊,抢啊,老子踩刹车拔钥匙。顾东林本来就觉得他朋友阴阳怪气的,这时候狠狠揍了他一顿,揍得段榕心花怒放,赶紧要在车里来一发,回家的时候差点过了饭点。   段家主宅就是一个字:大,进了门还要开个十五分钟见到房。顾东林很满意,说以后有钱就买地,土地既是家又是风景又是季节,一定要做地主婆。两人回家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起吃个饭,段爸爸段妈妈努力营造着一种“你已经做我家媳妇很多年”的氛围,所以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惊雷。就是看到段柯还是很尴尬,只是段妈妈立刻跑出来揭短,说这厮儿这几天被离婚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离不下来。你们乖不要学他。   吃完饭顾东林还寻着了段榕以前的房间看看。屋子向阳很干净,进门就是一架子的CD,其余男孩子惯有的一贯都没有,连游戏机也没有,就在床上躺着个萝卜和花椰菜的抱枕,简直要把他笑死了,情趣略有点食草。顾东林转了一圈,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也没找到相册,随手拉开抽屉,里头空空荡荡塞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眼睛一扫,就扫到了一颗黄铜纽扣,看着有点眼熟,把玩了一阵没想起来是哪儿见过。放下纽扣,注意力又扫到了一个撕掉了标签的小药瓶子,看着又有点眼熟。顾东林心想这怎么总是眼熟,刚伸手去拿就听到有人敲门:“宝贝,过来!”   顾东林阖上抽屉跟了出去,“不跟你的萝卜花椰菜一起睡啊?”   段榕喜滋滋地哼着歌,走到走廊尽头把门一推:“这才是婚房!”   顾东林一张望,艾玛还真是婚房,到处贴大喜不说还满地满床的玫瑰花,激动地一把揪住他胳膊:“段燕西!”   段榕亦是激动:“顾清秋!”   说着含情默默地单膝跪下,捧上戒指,“清秋,嫁我!”      第76章 受身攻心      顾东林相见恨晚道我操等这一天太久了!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真诚自然地溢于言表,搞得段榕瞬刹感觉自己弱爆了,都有点娇羞起来,觉得这是自己被求婚了,不过正经事不敢耽误,赶紧给人套戒指。   “有备而来啊。”顾东林摸了摸铂金的表面,又褪下来端详里头的铭文:Amo,Dionysus.非常满意,还对他的狄俄尼索斯这次没选大到发假的宝石给予了高度赞扬。狄俄尼索斯表情迷醉地吻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低头吻了他的脚踝,“怎么可能……这是订婚戒指,结婚戒指要两人一起挑,必须要钻石!”再把Apollo的那一枚塞到他手里,继续娇羞。顾东林含笑给他戴上,刚完事就被人打横抱上了床,震落了不少玫瑰花瓣。   “也好,”他道,“否则都不知道往哪儿下脚。”   段榕装模作样咬他一口,“重死了!自己说你胖了几斤!才嫁过来半个月,成天就是吃吃吃!”   顾东林诶啦诶啦,说你也重,还不快下去,段榕却压着不肯动,说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索性整个人瘫他身上。顾东林看着床顶的粉色纱帐还有玫瑰色的顶灯,抱了抱他,表示允了,有事快曰无事退朝。   于是段榕把这辈子的肉麻话都说了个遍,没说完自己就被自己感动得要死,觉得今天这总算是登堂入室不枉人生一场,从此要开始一个幸福的新纪元,不由得眼眶发酸,把他家男神的肩膀哭了个透湿。顾东林吃不住了,他感情没段榕丰富,又没他这么强烈,实在不能分享他只能用哭泣来表达的喜极,不过隐隐有点明白他这是走了一路委屈到了,毕竟本来是被这没骨气的世界捧坏了的人,一下子道长路远,既惊悚又惊奇还惊喜,于是赶紧又拍拍他的背:“别哭,别哭,这不是熬到头了么,我还没开始宠你呢……”起身给他倒了杯小酒定神。然后乘段榕不好意思,终于问出了那个很在意的问题,“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你喜欢我哪儿?”   说着眨了眨眼睛,很真诚地说:“我离你的情人标准,应该不是一般的远。”   然后在段榕斜盯的眼神中赶忙摇手:“……这个……我搞思想的,还是男人,你要告诉我什么‘感觉’我是、我是很难体会出来的,但是我是视觉动物嘛,我会对场景有很深的记忆……所以你如果给我场景再现我也许就理解了……”   段榕都到这一步也比较坦率了,喝口红酒压了压澎湃的感情,没压住,再次把人拖过来压底下,“一开始……因为长得特别正。”   顾东林哦了一声,说看美人看多了审美疲劳哦,阴差阳错看对眼了。   段榕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捧着他的脸从头到脚分析一遍他哪里好看:“你是标准的三庭五眼四高三低,骨骼就长在那里,再是怎么胖怎么瘦怎么老都残不到哪里去,天生的美人坯子,没办法的事情。别看我底下这么多艺人,一个个都卯着劲设计形象,攥手里能挤出团粉来,长得有你标志的真没几个,要不是你成天乱七八糟的,压根比不来。我想签你是真的,看这一脸的正房雍容样,还有那杀伐天下的气场……我手下当然也有,但是那都是捧出来的,没捧就这么牛的就属你独家,所以能收到底下最好,要是能一并收在私房里就更好。”说着拉了他的手腕,一寸一寸往上摸,“而且我手里的小孩有几个没饿过肚子?不瘦就是死,你呢?骨架小,肉再是长也看不出来,一口气长了十几斤攥我手里都显小……看到没?你这种人,学名骨肉匀亭,昵称‘果冻’,俗语叫‘看上去瘦摸上去肉’,你要在我手里,我一定由着你性子吃。”   顾东林嘶了一声,原来是这个缘故才赐膳赐酒,段榕不客气地捏了两把他腰上的肉,表示少给我来。夫人遂客气道老爷对美人很有研究嘛,老爷躲不过去,知道这一下必是得挨,淡定地做小伏低曰“见惯美人三千场,不是美人也会淫”。夫人笑他淫得专业,淫得理性,淫得GEEK,简直是将审美当行当,真是得他娘家真传。然后说你淫着淫着怎么就转性了呢?   段榕又委屈了:“你以为我真追过谁?我需要追谁?倒贴的不用说,就算是不倒贴,那也是故意的不倒贴,就是点小手段罢了,好让我玩得尽兴。哪有你这样子的……你这样子的……”段榕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又不好发作,急了似的瞄他两眼,撇过脸去,“那时候你坐在那里高高兴兴弹冬不拉,我就知道你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哪儿冒出来的?!”   顾东林赶忙否认那也不是,看到还是认识的,段榕想起来就怒火中烧:“还敢提!”   顾东林提上瘾:“哦……那次是因为崴脚小孩在嘛,我哪里好意思跟你太熟……”   段榕出了口长气,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嘟囔着说,“我说出来你也不信……可是我心里是知道的,你不冲着我什么。”   顾东林暗说笑话,硬性指标就放在那里我不冲着我有病?!整体,抓整体!但是鉴于自利的本能,还是假扮正常人保持沉默,安慰似地抚摸了他的背脊。   “……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愚弄我,好像我站得高就活该被这样对待……”段榕抬起头来,把他的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印了个吻在眉心上,“……即使在我们关系最僵的时候,你也只不过会和我开开玩笑,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拥有可以伤害我的权力……把心悬在你身上我觉得很安心。以前我走得很快,因为我知道把我自己交给谁我都不能放心,我总想快一点,快一点好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我也不知道我那地方在哪儿。现在我找到了,不想再走了,我已经走到了头,我愿意给你更多,只要你要。我想看你更多的样子……如果哪一天你能对我,能像对那个女人这样好……”   “我会宠你的……”顾东林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我会宠你,你不要跟她比。你们都是一样的,但是她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你。”   段榕温柔地把他整个人圈起来,自己却又哭起来,在他身上轻轻地发抖。   “后来我以为你和她要结婚……我真是不想要了,一点都不想要了,可是我没办法,那个时候已经不是安心不安心的事情了,即使你不要我我也还是……我也还是想要你……你多看别人一眼都是要我的命,你要是从此只看着别人不看我,我怎么办?我无论如何都要缠你的,否则我只能去死了……”   顾东林叹了口气,说什么要死要活的,凑上去吻住了他发抖的唇齿……   半个钟头后。   段:“水溶性的哦。”   顾:“……”   顾:“喂,那套套的味道我想要……”   段:“不要!不要套!你又不会怀上!我还巴不得你怀上!”   顾:“……”   第二天一早,段榕起来惊觉一夜梦成,心上人光溜溜的,无比自然地勾着自己的腿,在怀里窝出个相当依恋的姿势,大喜之后大惊——因为两人昨晚上断断续续都喝了不少酒,有点糊里糊涂,而且他还比较猴急……万一到时候皇帝陛下醒来翻脸不认帐,和奸变强奸,那他如何是好?   这念叨着念叨着陛下就醒转了过来,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段榕睁着眼睛装无辜,跟他大眼对小眼。   “哥哥……”顾东林看清人,凑上去啄了啄他挺拔的鼻梁。   段榕表示事情出乎意料——   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但是哥哥是谁啊!哥哥是谁啊!这一大早起来就哥哥哥哥的,不会又是卷进谁家的家庭伦理剧中了吧!   “哥哥……”顾东林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半梦半醒地偷偷跟他说,“哥哥,你昨晚上好nice的……可nice了……”   然后揉揉眼睛,往被窝里一瞧,自言自语道,“……早上起来了诶……”   哥哥瞳孔放大,用面部语言告诉好弟弟,你老把哥哥当百变小樱得使,哥哥现在正在当机中……   顾东林打了个哈欠,笨拙又慢吞吞地爬到他腰上骑坐好,一边掀被子,一边手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因为瞌睡,脑袋一垂一垂的。   隔了一分钟,他不客气地拧了他哥一把,表情恹恹地居高临下:“愣着干什么?我要。”   哥哥大汗淋漓,发现他好像打开了弟弟的另一扇大门……   大门背后,是他做牛做马做种牛种马的悲惨一生……   段先生有备而来,两个人折腾到大中午也没人打扰,后来看快过了饭点才作罢。段榕气还没喘允,顾东林就懒懒散散进了浴室,让他抱都没抱着。可怜段先生一个人留在满床靡烂中,登时有了被坏心人抱了就丢的错觉。等他洗了没一会儿回来,坐床边若无其事地穿衬衫,还高兴地叼根pocky哼歌,使得段榕愈发觉得被强暴……   “你不去洗么?”顾东林穿戴完回头看他,“这床都这样了你也睡得下去?”   段榕咬牙切齿怨气简直要化作杀气了。该一起吧,该一起吧,该一起吧!你的觉悟在哪里!   顾东林自然没那种东西,看他双目哀怨印堂发黑,允诺吃饱了再降雨露,整了整衣领插着口袋就出了门。一推门出去,直接装上个横冲直撞的小朋友,背后一大堆保姆追着喊小少爷求着二少奶奶,这是刚下学回来要放书包呢。   顾东林自不在意,还心情很好地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教导一番“走,趋,跑”的古礼才把人放走。      第77章 喜当妈      楼下段父段母都不在,就段柯坐在餐桌边翻他那堆翻不完的文件,看到顾东林一句话也不说,只淡淡一抬眼镜,面色冷峻。   顾东林前脚刚坐定,那风风火火的小男孩就急急忙忙从楼上飞奔下来,后面一溜保姆屁股着火似的喊着小少爷小少爷,顾东林心想:真是富人家的小孩,命好,这么惯着。   不料那小孩到楼下却趋起来,邀赏似地在段柯手边站定,哼哼唧唧嗫嗫嚅嚅不知道说什么。顾东林乘着盛汤的时候好好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小孩长得个头矮小,还缩头勾脑,看上去一点都不大方,猥猥琐琐的,十分不成器,要不是那管挺拔的鼻梁十分彰著地标志着段家彪悍威武的霸王龙基因,顾东林还要以为是隔壁人家孩子。此时那孩子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很委屈地憋着一张小嘴,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段柯却对着顾东林淡淡道:“家里有老人,也有孩子,再不济还有这么多佣人。以后上着点心,别闹出这么大动静,被人传出去影响不好。”   顾东林脸皮再厚,乍一听也脸红了红,这时候很明白自己是二少奶奶,这是要讲孝悌的,恭恭敬敬认了错,自顾自安安静静吃。段柯本来等着他无法无天,看他大转性,知道这是有登堂入室的自知,又冷哼了一声,翻了三四页纸,向旁边的小男孩一抬下巴:“叫叔。”   小男孩很老实地朝顾东林叫叔,顾东林笑笑,然后把眼光落在段柯身上,说小孩儿跟你长得挺像,眼睛鼻子都像。   段柯脸上浮起意义不明的笑来:“眼睛却是像段榕。”   顾东林道孩子从叔,正常。   段柯冷笑,不过却点头称是,把文件收起来在对面一板一眼地训小孩,问些学校里的事情,大抵是些打架请吃茶的故事,小孩软软褥褥那个委屈劲,把顾东林喝汤的计划打断了三次……   没过一会儿,段榕就从上头追出来,那个急,拖鞋都快飞了,一溜的保姆都偷偷笑,大概是觉得这一大一小十分像。段榕一路高喊着宝贝走到近前,也不理睬他哥,直接对着顾东林一番好弄,又是抱又是撮抱怨他等都不等就吃上了。段柯实在看不下去,敲了敲桌,然后对着小孩儿一抬下巴,“见了人怎么都不叫?”   小孩儿可怜兮兮看了段榕一眼:“爸爸。”   段榕正眼一瞧,僵了。   顾东林傻了。   天下都寂。   顾东林今年运气真的十分之好,在东边拿了“喜当爹”巨奖之后,又于西边荣获“喜当妈”头筹,差点就直接羽化登仙,老久才寻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段柯冷漠地推了推眼镜:“他没告诉你么?”   说着,扶着小孩的背往前推推,“总是把孩子放在爸妈这里像什么样子?爸妈年纪也大了,还成天给你带孩子?从前是你大少爷事务繁忙,现在也算是定了下来,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对孩子上点心吧。”   段榕看看小孩,又看看顾东林,冷汗噼里啪啦直往下掉:“这是……不……这不是……”差点就站不稳了。   顾东林这时候不给他撑场子也得撑啊,眼光在小孩和段榕之间转了三四次,居然还微微一笑,朝着小孩招招手,这是直接从二少奶奶跳到后妈了。小孩胆子太小,低着头不敢看人,又被段柯推了把,才往他爹他后妈那里挪了挪。   “叫什么名字啊?”   段榕原本看顾东林喜怒不辩早就七魂吓掉了六魄,这时候似乎见到了绝处逢生的可能,赶紧把孩子拖过来当挡箭牌:“叫段……段……那个……”   他沉默了五秒钟,然后非常喜乐地揉了揉小孩的脸:“叫什么名字快告诉叔叔!快!”   客厅里另外两双眼睛直剌剌就刺他身上。   “哈哈,哈哈哈,小孩名字是我爹取的,太生僻了……”   “段劼。”段柯按了按眉心,“左边吉,右边力。”大概是自己也看不下去自家弟弟那副模样,话是直接朝着顾东林去的。   顾东林对孩子笑笑:“好名字。‘劼’这个字,出自《尚书·酒诰》篇,‘汝劼毖殷献臣侯甸男卫’这一句,是慎重的意思,爷爷是想你做个稳重的人啊。你这样跑来跑去,就不称你的名字啦,还容易从楼梯上摔下来。”   段榕又揉他脸:“听到了么?”   小孩子被他揉得晕乎乎,显然对他很不满意,咳嗽了一声鼻涕拖出老长,嘴上却老老实实嗯了一句,还很奇怪地看了顾东林一眼。一帮佣人都赶上来赶紧替他把鼻涕擦掉,这第一次见后妈不能太掉份。   顾东林又问他多大了,段榕道:“他大概……他是……五六岁?”也说不上来,只好固态萌发,弯下腰摸孩子的头,“你……你多大了?”   孩子居然还真嗫嗫嚅嚅说七岁了,段柯   补了一句说生日小,实足年龄才五岁。   顾东林看着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很烦,恨不能甩袖而去,又想当面对孩子说你还理睬他干什么,怎么不扇他一耳光。登时吃饭的胃口也没有了。段榕知道他是真不爽了,坐在一旁那个急,急又没办法——顾东林一放下筷子,就被段柯招去了书房,轮不到他。   段榕大喜之后大悲,也差点羽化登仙,此时跟着两个人亦步亦趋到书房门口,一路也不敢出声,眼见这是要密谈,没有自己的份,撑着门哀怨又绵长地叫了声“哥”,想去拉顾东林的手。顾东林没动,两个人的戒指碰到一块儿,段榕只看到他垂下眼去,然后轻轻回握了他一下。   段榕这下如蒙大赦,精气神都活了过来,段柯没看到他们做小动作,只忍不住要笑:“我还能对他怎么样?把门带上。”   段柯的书房很大,书架上都是文件夹,连着阳台的落地窗边摆着一整套红木书桌。段柯在桌子后头坐下,寻了个舒服又富有优越感的姿势,“我以为他会跟你打声招呼。”   顾东林扯了下嘴角。   “他也大概不是故意要瞒你,”段柯想了想,无甚波动地说,“他是真忘了。”   顾东林依旧不声不响。   “你什么想法。”   顾东林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他。段柯很满意,看向他的眼里有一丝愉悦,甚至还留着笑意审视着,“不生气?”   “小孩都已经长到七岁,时间不可逆,我总不能把这么个大活人塞回娘胎里去。而且我说过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顾东林下意识地捏紧了右手,铂金的戒指被捂得太暖,感觉不到质感。   段柯哼了一声,“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吧?小劼是长孙,即使段榕不喜欢,家里头都是很宝贝的。你要是敢对他不好,你大可以试试……”   “……你们家是天生抓不住重点么。”顾东林烦躁地拉过转椅坐下,插着手搁在桌沿上,神情寡淡。“现在是你们欠我个交代。段榕他儿子哪里来,怎么一回事,他十八岁出的柜现在却有个七岁大的孩子,孩子妈妈的事解决好没,能不能保证不干涉我们以后的生活……你都要解释清楚,保证妥当,我再决定发不发火,然后再思考对孩子、对我们、对一家子的影响,才能决定养不养。这不是塞个苹果萝卜的事情,连我们这些大人恐怕都要适应一段日子,更不要提小孩,这关乎以后日子怎么过,行么?你现在一上来就规训我以后当怎么养孩子,你是有多天真?谁给你这个理所当然把我当你们家请的老妈子使?我是跟段榕在一起,可我没有这个活该的,大少爷。我如果又要养他又要把他当你段家的少爷供着,这多荒谬啊。”   说到这里明显喘了两口气,别开了眼光,过了十五秒钟才淡淡道抱歉,话不好听,但是理就是这个理。如果不承认,谈也谈不拢,不如不要互相浪费时间。你看我不好看,我也没办法,可是你不能拿这种要紧事来膈应我。   段柯倒被他刀在鞘内含而不发的那股子狠劲逗乐了,第一次觉得这人还是有点意思的,脑子清楚,而且是越绝越清楚,能撑得住。他喜欢挺得直的人——没有人不喜欢,也只有这种不冲着什么的人有本事在他面前把背挺直;而且他更喜欢看这种人向他弯腰。他通过这弯腰知道顾东林对他那弟弟是真的,这很好,他站在旁边看两人,只觉得是自己弟弟做梦做大发,另外一人简直没事人一样。现在想来不是这样。他怕的就是顾东林不图什么,也不爱人,却偏偏留在弟弟身边,这简直阴谋得他都睡不着觉了。不亲自确认一下,他这种人压根不会安心,也不会要他进门。      第78章 插刀教圣人      说起来段柯是只顾着姓段的,弟弟再荒唐也是自家人。段榕和他的人关起门来再怎么闹腾他不会管,但是在内里,那人得把弟弟照顾好;在外面,他得把场面给撑足了。本来就是两个男人,说出去已经不好听,再选个不知轻重,脑子拎不清的,他就等着一辈子给弟弟家擦屁股好了。顾东林这方面来说还是很合他意的:首先段榕喜欢;其次,家世身世虽然低贱但好歹清白,本身条件按老底子来说,已经是太好了;再次还是撑得住撑不住的问题。他没当着这么多佣人的面给大家下不了台面,盛怒下甚至还能考虑个周全,留这样的人在段榕身边他是放心的。虽说这家伙基本上就没涉过世,就呆在学院里,连人都没见过多少,不要说做人了;出乎本能能做到这份上,的确看得出来聪明审慎。   而且他清楚自己的本钱。   段柯拨了拨眼镜,觉得跟这样的交手才算痛快,不过偶尔就好,日子还是要过的。   “我弟弟天生是gay,跟家里闹僵过,实在掰不回来,我也就随他去。不想读书,要玩音乐,我也顺着他。后来从外面回来又不玩音乐了,要开公司,我给了老本,给他搭了最初几条人脉,几年里他一直混得上道,我面上也有光,这很好,好得已经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做事向来没个长性,又随意得很,幸亏从小做错了事也有人宠,被养得很滑头,在娱乐圈那种按常理出牌没用的地方倒也习惯。站得又高,人又油,在外头是吃不了亏的。”段柯点了烟,吐了长长一口气,“后来他遇上财政危机,回来求我,你说我不该为他留点后路么?他一个人也好,有伴了也好,都不可能有孩子,我要他留点香火老来送终,不好么?”   顾东林只问孩子妈呢。   “这个你放心,阿榕不喜欢女人。那女人也是冲着钱来的,怀小劼之前签过协议,抚养权什么都在我们家里头,如果我们不提要求,也不会回来看孩子。现在大概在国外,已经结婚了吧。”   顾东林冷笑,心说孩子也命苦,居然是他大伯拉皮条给整出来的。段柯顾自弹烟屁股,在镜片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还有别的什么想问的?如果想要的话,抚养权可以给你们,不想要我们自己也能养,当然孩子还是亲生父母带比较好,隔一代爷爷奶奶老惯着,而且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点——不管是我爸还是我妈,都不可能把全副心思放到小劼身上,他们还不服老。对了,最好去做个财产公证然后去国外注册一下,名正言顺一点。”   “哪个国外?什么注册?都是中国人,去外头结婚有什么法律正当性?财产的事情……我也继承不到你们的,段榕够我吃的了。”   段柯也不勉强,“他的钱你们要怎么要随便你——小劼的事情你准备怎么样。”   顾东林只道要考虑,起身推开转椅往门口走。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段榕以前还做过什么事,今天最好一并与我说了。”   段柯优雅地端起咖啡杯朝他扬了扬:“你大可以去问他。亲兄弟,明算账,还要小心说话,否则成了罪人。你们教我的。”   顾东林眯了眯眼睛。   他一走到门外,就被段榕急切地掳进怀里,顺势压在走廊的窗上,“喂……我也不想要孩子的,都是我哥逼我的!我……我那时候还喝醉了!我跟女人上床简直就像是在上一个……一个……”   段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实在一个不出来什么能比女人更恐怖的东西,最后咬牙切齿撕心裂肺地说:“……一个女人……”   顾东林冷哼一声说幸亏准头好,不用第二次,哦?   段榕松释了一口大气说是啊是啊,那个胸,好大呀,胸罩一解我都想赶紧替她兜着,就怕晃荡着晃荡着掉下来……   “这不是记得挺清的么。”顾东林淡淡地推开了他的手,没过一秒种又被大声叫着不要的段榕抓进了怀里胡乱亲了起来,舌头一个劲地往嘴里挤。顾东林烦死他这样,咬了他一口把人推开,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我说话算话,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更何况你也不是情愿的,我不会为了这事责怪你,你不用死作。”   段榕大喜,简直又要把他压在底下庆贺一番,顾东林却话锋一转:“这事你对不起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的骨肉,你连他叫什么,多大了,一概都不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空在这里怕我发火,你有没有空去关心关心自己的小孩?!你连你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你还想我能够指望你什么?”   段榕理亏是理亏,但是也不禁要委屈了:当初是他嫂子生不出儿子来,把他爸妈给急的,成天往庙里跑;他哥又要借他岳丈的助力,和他嫂子掰不了,他刚好又断了资金链,所有所有的事情都撞到一块儿,才有了那么个缺德招:“这本来不是我的错,我也是受害者,签协议的时候我再三说我没做好准备要做父亲,我一个人要做音乐要盯公司,连个像样的伴儿都没有,我根本带不过来。我爸妈说了我不用管,我哥还说生了过继给他,于我来说就当做没这笔事,我这才答应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过继,大概是我嫂子不愿意……整件事情,我都是被逼的,没得选,我连那女人长什么样叫什么都没印象,你让我怎么把那小孩当儿子!而且他们把小孩带那么大了,不是一直也挺好的么,为什么到头来都成了我的不是!”   顾东林按了按眉心,“不论你们当初说得有多好,协议得有多完美,这孩子现在就是没爹也没娘。你别说照顾得好不好,有爹娘没爹娘我们都是成年了,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差别多大。你不是情愿生他的他就不是你儿子了?你不是情愿生他的他还在管你叫爹!这世上你不情愿的事情多了去,你就统统都不去管当做没有发生过?你算什么男人?别说男人,你、你……”   顾东林突然戛然而止,良久说了句算了,你好自为之,总之是你的孩子,你做决定吧,我不该插手的。段榕一口气从不是男人跳到连人都不是了,拽着他的腕子不安地挪动了下手指头,“说什么话……家里哪件事我不是听你的。你肯认他,喜欢他,接他回来,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道,我也很高兴的。”   顾东林低着头道再说吧,顾自上二楼补觉。段榕在原地夹着一根pocky权当了香烟,踱了几圈之后,突然觉得他那个便宜儿子倒也不像最开始想的那样,是个烫手山芋了。   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能说大家当年想得都太简单。但顾东林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疼的人,他不想在他眼里看到失望。他想在他眼里变得值得依靠。他还想要他……要他更多的依赖,更多更多的,多到像自己依赖他一样,那么糟糕的。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而提心吊胆,怕握在手中的幸福一不小心就失去。也许有了孩子,事情会变得好一点,羁绊会更深吧……   如果他觉得不公平,他也可以去拥有自己的孩子,当然,前提是人工受精。   段榕想到这里皱了皱眉,他实在是……只喜欢两个人的世界,不想被任何人夺走原本完全属于他的目光。一丁点儿都不行,他不喜欢。顾东林只要看着他就好。   但是在此之前他得妥协。   段榕习惯性把pocky当香烟掐断在窗台上,然后走到楼上,推开了儿子的房间。   这么多年来他第二次进这间卧室,第一次还是走错了……   晚上吃饭前段榕沮丧地跟顾东林说,儿子不太愿意理睬他,“简直比你还坚挺,一下午就说了三句话。”顾东林脸色还是阴云密布,说你儿子这还是好的,你要是我爹,我权当你死过了,哪有这个闲情雅致来跟你说话。   段榕做什么都是错,实在是英雄气短,索性又拿出当初在野时候的缠人功夫,顾东林走哪儿他跟到哪儿,跟他一道窝沙发里等开饭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凑着叫宝贝,叫一声就温柔地亲一下,经不住似的轻轻地喘,让他书看不成,吃也吃不成,就算是骂,对着款款情深的英俊面孔也骂不出来。顾东林几次三番让他人前注意着点,说不听的,躲又躲不开,憋得脸都红。段榕看着他那个样子,眼底都猩红的,要不是段爸段妈恰好进门来,简直要把他压进沙发上胡闹。两个人拾掇拾掇站起来,被段柯又是一阵好说,段爸段妈只当看不见,还觉得小两口很恩爱。   大概下午的事情他们也听段柯说了,所以也不避讳顾东林,上楼就把段劼叫下来,一口一个宝贝。段榕还觉得很有趣,也在旁边一个劲地用沙哑到不行的声音叫着宝贝。顾东林被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韩誉也掐着饭点手捧鲜花进门,庆祝他终于有了二表嫂,顺便妩媚状给大表哥请安。二表哥全副身心都挂在对他不满意的二表嫂身上,都没什么力气与他插科打诨,更没有力气防备他戳刀,于是被天生自带“插二表哥刀”系统还能自动升级的韩誉同志戳了个稀巴烂。      第79章 关于真相      韩誉坐下第一句话就是:“终于修成正果,太让人高兴了!”   段爸爸看这个外甥也喜欢,夸他能说话。   “段榕能泡到我嫂子,我功不可没啊!”   段爸爸笑道这样啊,看了一眼顾东林,然后又对韩誉说,既然这样,那是要好好酬谢你一顿了,大榕 儿也附和。   韩誉说那是那是:“他说要个别致的初见,非得怂恿我打嫂子一顿,他好英雄救美,脸不能打,下手不能重,还不能太轻,要给他机会送人去医院,难度真高!我都好几年没削过人,真打起来手生得很,不过哈哈,幸亏好心有好报,事——就这么成了!哈哈哈!”   顾东林一愣,整个人僵在那里动一下都快碎了,全桌亦是一片死寂。对面大榕儿快到嘴的肉啪嗒就掉饭碗里,溅起肉汁弄混了妆容,毁了女神形象。   韩誉一边飞筷抢肉吃一边继续八,说嫂子你不知道啊,段榕早在你之前就在片场了,他对我多不放心,每天都要探班。后来你坐那看书,他一眼看到就变态了,你在那儿坐了几天,段榕就死盯了你几天,心里那个痒啊,非得跟你好上不可——否则你以为我在娱乐圈混了那么多年,还真是个毛头小伙,没事在出专辑之前打人玩儿?那必须都是一环扣一环,计划好了的啊。后来有戏了吧,你又跑了一次,他就惦记上了,你回来就请了私家侦探专门盯人。你别说,全世界就他最了解你了,爱去什么书店专吃什么零食买什么牌子的衣服见过什么人……他全第一手资料,就怕你狡兔三窟。有空他还自己跟呢你是不知道啊。你前几个月买过一次夏装衬衫吧?你换衣服的时候不知道他在旁边隔间里看吧?这种事多了去了。现在怕还是在跟吧?是不是啊?你以为他那么神,在哪儿都能碰到,还随叫随到啊,我告诉你,就差没上你家阳台偷你内裤了!   顾东林听到这里表情早已扭曲得不行,心想我操原来不是高富帅,是心理变态!段榕今天第二次全身冒汗都快玩虚了:“这个……那个……你胡说些什么,哪里有这么糟糕!只是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   顾东林体面也没有了,扒了两口赶紧回房去,段榕怕睡沙发,赶紧把自己压扁了从门缝里溜进去。顾东林说你这哪里是百战不die,你是一心求速死吧,谈个恋爱还玩碟中谍,居然还派人跟踪我!你什么毛病啊?我真想问一句,要是我死也不跟你你准备怎么样啊,是不是要把逮哪个荒郊野外直接先奸后杀?   段榕抱着人狡辩说是你不上道,那我只能用些旁门左道,我也没害过你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啊,你都说过要宠我的。见顾东林还是暴走,干脆上去就直接把人扒了,“别闹,哥哥我很nice的……”   顾东林真是不理解他热恋中的老公了。要不是段榕在床上极尽温柔,让他舒服得欲仙欲死,跟那个病房之夜的醉酒怪兽完全不是同一种生物,没有要乘着极乐取他性命的倾向,否则他真要为自己的身家想一想。可是即使这样安慰自己也还是……不正常吧!   不正常吧!   哪个高富帅这模样啊,分明胸膛里跳动着一颗屌丝的心,好吧!   肉体凡胎即使不小心封了神也是情非得已,真心犯不着啊!   顾哲一辈子审慎,没见过有人什么居然会这么疯狂,还是同床共枕的那一个,目标对象还是自己,登时不敢小看他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段爸爸要去外头叙旧,段妈妈忙着做护理,段柯起得早,一派英式旧贵族的派头,手头一杯红茶,在落地窗前的小圆桌前处理公务,看到他就指了指窝在沙发里穿戴齐整的段劼,“今天早上我要处理一些事情,你有没有空陪小劼去一趟学校,约的十点。”虽然是问句,却是陈述句的不容置疑。   顾东林心说这也太快了吧,被老师请吃茶这种活儿怎么就摊到了我身上,原本想等段榕的,但那家伙昨晚上nice过了头,睡得九头牛都拉不起来。段柯头也没抬一下,淡笑着戏谑:“嗯?不愿意?”   顾东林就看出来了,这哥俩全是死变态,段榕还顾及着怕他跑了,这段柯一点顾及都没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以虐他为乐的气场,成天就逗小猫小狗似的逗他呢,还逗的是不怎么讨喜的癞皮狗。   他看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让保姆先把小孩带到车里,自己却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踱到了段柯背后,斜斜地靠着沙发背。段柯顶了顶眼镜,一脸玩味地抬起头来:“怎么?还不去?”   顾东林微微挑着嘴角,眼角眉梢遮掩不住的戏谑。   他第一句话是:“大哥,你宠你弟弟,可你弟弟在我手里捏着呢。”   第二句话是:“我现在一心归顺才敬你是大哥,你把我逼急了,我即使是走也是带他一道走。”   第三句话是:“你赢多少次都没用的。你赢得越多,就越得保证不露出一点把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有一辈子时间来盯你呢——大哥,怎么样?”   段柯优哉游哉地摘了眼镜,摁了摁眉心:“这就急了?沉不住气了?”   顾东林懒懒道要沉得住气做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路不走,非得你忍我忍大家忍探我底线?探完了谈崩了你高兴?说完就走,留段柯一个人在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背影。   上了车和段劼大眼对小眼,才觉得这事儿真不容易。   他看段劼也就是看隔壁人家小孩,谈不上什么爱憎。要说嫉妒吧,这都是段榕以前的破事,何况段榕真是一分心都没花给孩子,不存在竞争就没那这个心去嫉妒。他自己以后又不能给段榕生孩子,真不平大不了自己要一个。只能说幸亏他母性不像谢源这么重,也可惜他母性不像谢源这么重。段榕对这孩子才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要是要对小孩儿好,他一个不字都不会说,反倒会很赞成;他心目中除了教育也没有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了,全天下的小孩说到底,也都是小孩,想到小孩的时候再怎样,心肠也要软一把的。看着这软胳膊软手,怎么能丢着不管,总是要尽可能给他们最好的,给他们一个机会好好长大。即使作为一个外人,这一点也是本能,是每个大人的理所当然,谁不是一样被手牵着手过来的?怎么轮到自己做大人,就能搁那儿不管,权当没这个小孩,顾东林完全没有办法理解段榕的脑回路。   但是要他自己把这孩子当亲生的,他也不敢打包票。他能给予一份大人对孩子的关照,可双亲对孩子那又不一样了。人和人之间是要缘分的,处得来他愿意试一试,尽份力;真不行,尽添事,让他老妈子似的伺候,成天擦屁股心烦,那还是拉倒吧,哪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家也还都是客客气气做外人。   段劼大概也知道这后妈关乎自己命运,老要偷偷瞅他,如果被逮到了,就偷偷挺挺腰,挺了腰又觉得没什么大用,还是继续蔫吧,三番四次顾东林看着挺喜乐,这畏畏缩缩缩脖子勾脑的没骨气拖鼻涕小孩。如果真交他手里,就一定要像卢梭教育爱弥尔一样培养段劼。当然,把自由主义的东西去掉,主基调是传统、保守、反动、封建独裁。考虑到实足年龄五周岁的小孩臀大肌已经发育完全,还可以让段榕扮黑脸,反正他在小孩面前就是这么个角色,可以好好利用,采取某些暴力措施以增加效果。   不过看他那个窝囊样似乎用不太着。   顾东林歪着脑袋奇怪起来,照理说,段榕这样子的家庭出来的小孩,长子嫡孙,无兄无弟,怎么说都要走他爹他大伯子那个谱系的,恃才傲物自我中心不知天高地厚,从小灌输高人一等的贵族姿态。怎么这位小爷软不邋遢像个经了霜的茄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小家子童养媳的气场,太不体面了。   小爷们上的是贵族学校,看门面就很神圣不可侵犯,想来平常应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过街皆是神牌照,今天因为已经放了寒假,比较冷清。顾东林望了小爷一眼,说今天这是什么事啊。他小爷们低头看鞋尖,鞋尖锃亮,印着一吊长鼻涕。   顾东林就知道大概没好事。他看着小爷们的发旋,还有那吊因为管家不在身边随着吸气声收收放放十分有韧劲的长鼻涕,手头也没纸,偷偷把人拽到墙根上把手摁上他的两侧鼻翼:“擤出来。”   小爷们觉得很不体面,屏着气不敢。   顾哲催了三四遍,小爷们这才犹犹豫豫用力一哼,顾哲啧了一声,面不改色偷偷往树皮上一刮,继续擤。一边擤一边说你这感冒都不吃药啊,小爷们又闷声不吭。等顾哲正大光明在墙上一路摸到干透,小爷们偷偷把手帕塞他手里。   顾哲想这孩子有前途,继承了他爹事后补刀的优良传统。   绕到老师办公室外坐了一会儿,一大一小就被请进去吃茶,说是小孩打架,把人家揍得不太好看了,对方家里人很不罢休,所以请两方家长能来这里调解一下。女老师虽然眼神透露着“你是谁啊诱拐犯么”的古怪,但话说得相当委婉,只是中心意思就一个:赔礼道歉。   顾东林啧了一声,要了张纸给小爷们擦鼻涕:“为什么打起来了呢?”   小爷们看皮鞋,不说话。女老师倒是扯了一大堆,从课堂上不认真念书扯到课下上厕所过于频繁扯到中午吃饭吃得慢又扯到小孩子手紧别人抢他块橡皮就要大打出手云云,还说你们家长要多注意他的学习,这次考试十五名。顾东林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照顾小爷们的鼻孔都来不及,哪有闲情逸致和她叽歪,恩恩啊啊接一下话头,听到学习成绩不免很自豪:“这么高!”   女老师痛心疾首:“我们班上就十六个小朋友。倒数第一名的小朋友缺考没来——你们家长应当多注意注意和我们老师沟通。”   顾东林瞬刹心如刀绞:“这是考了多少分啊?”   女老师神情哀戚:“九十九。全班都是一百分——咦?我记得我给你们家长发过排名的短信了。”   顾东林嘴里唉声叹气,心里忍不住拍案而起掀桌大骂,报个成绩这一波三折你他妈是脑子进水吧,九十九,九十九还不够高么九十九,劳资当年每天泡在水塘子里摸虾考个屁九十九!可是二十年后全世界高校随便劳资申有没有!有没有!劳资拿着高学历喜当爹了之后毫无压力因为还能嫁进豪门喜、当、妈,然后在这听你念叨九十九,有没有!   所以去你妈的九十九!   女老师自然不能从顾老师波澜不惊的神态上估摸到那些内里无比黄暴的九十九。   这时候,被揍的家长和小孩吵吵嚷嚷推门进来,顾东林一瞧,不厚道地看成一大一小两只巨型热水瓶:肩宽体胖,膀大腰圆,标准桶状,顶上挂一软木塞,可以用π算体积的那种,是数九寒天必备的脂肪暖手宝。看穿戴应该还是家财万贯款,可惜长这个版型基本上就脱离不了暴发户的标签,是一个家族式的悲剧。      第80章 没人要的孩子天然呆      他登时不敢小瞧段榕他蔫吧的拖鼻涕小爷们了:厉害啊,能把这小热水瓶放倒,敢情是扮猪吃老虎。   段劼小朋友看到热水瓶就自动切入暴走状态,鼻涕也不管了,握着小拳头呲牙咧嘴的,十分野兽派,女老师赶紧伸着手指,指指点点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看,你家小孩……恨不能定格下来作呈堂证供。   那大热水瓶先生也额头只爆青筋,把他儿子袖口往上一抻,露出几个没好全的牙印:“你看看,你看看!”然后又把他的帽子围脖一摘,露出淤青来,“太没家教!”   段劼同学蹬着和他爹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攥着小拳头站在顾东林身边,绷得紧紧的,虎视眈眈望着人家。顾东林往桌子上一靠,把小朋友拽身边,说小男孩子之间玩玩是常有的事情,打成这样,总归有个理由的咯。   那小热水瓶眼珠子一转,理由可多了,说我就是用了他橡皮一小下下!他可小气!要不就是把圆珠笔夹断了,墨汁溅到谁谁谁衣服上……啰啰嗦嗦一大堆。女老师无奈地看了段劼一眼,然后默默地凝视着顾东林,好像在无声地说是吧,是这样吧。   要不是顾东林穿得够体面,看上去不好惹,那大热水瓶直接就差点抡上来了,这时候只指着小朋友愤怒:“胚子太坏!没家教!”   顾东林抽了张纸,借着擤鼻涕的名义把小孩带出门外。   小孩气鼓鼓地还不太拉得动。顾东林大乐,觉得这幅迁怒的模样倒像足了他那便宜爹,蹲下身跟他平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孩叹了口大气垮了肩膀,说我错了,对不起,一小撮头发在额头上飘来荡起,那个不服气啊,把顾东林给逗得前仰后合的,长长地哦了一声,说这样啊:“错在哪儿啊。”   段劼蔫吧说,我打人嘞。   “打人也分很多种。他打你你打回去,那也不算错。要是打得他不敢告状,那就更好了……”   小孩年纪还太小,基本上还分不清开玩笑和真话——他那便宜爹活到三十多岁还经常性分不清呢——听到这话就睁着那双和段榕很像的眼,狐疑地歪脑袋看他,卖卖萌。   看了会儿,蔫吧地往外挤字眼,“我先打他的……我错了。”   “你为什么打他呀。”   小孩子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下定决心坦白:“……他说我坏话。”   顾东林说这个理由好,我看也不像好人,倒像个热水瓶。小朋友天真道,什么是热水瓶?顾东林一抹脸想这是哪门子不食人间烟火,“扯远了,让我们把话头拉回来……不过你得说出他怎么个坏法呀,否则叔叔就不好意思帮你说话了。”为了保险又道你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叔叔就蹲得站不起来了呀,来,快说。说着把耳朵自动凑了过去,为段劼小朋友洗耳恭听。   段劼小朋友局促地原地挪了挪脚,红着脸,终于偷偷凑上去轻轻说了一句话,顺道把鼻涕蹭着了他叔的耳朵上,藕断丝连颜色艳黄的那种。   顾先生面色凝重与他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站起来打开门,也不进去了,就站在门外。   “小劼,告诉老师,他说你什么。”   段劼小朋友看到阶级敌人又不淡定了,炸成个小仙人掌,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段劼,说出来!”   段劼随他爹,被他叔一声冷喝,登时英雄气短,偷偷蔫吧:“他说……他老是说我是杂种,有爹生没娘教。”   顾东林进门,把手套慢条斯理地褪下来夹在咯吱窝里,把门合上。   “这种话,小孩子自己想不出来的吧,啊。”   他摘了眼镜,叠起来轻轻搁在桌子上,吧嗒一声。   “会为这话打人的,可不止我家小孩一个。”他抬眼,一下一下按着手指的关节。   ……   小孩子是这世上最单纯也最邪恶的存在。顾东林早就知道。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当有人敢挑衅的时候,他向来会立马从路人甲变为极端精通此道。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段劼小朋友分明还有点糊涂,为什么最后大热水瓶和老师都真诚地押着小热水瓶像他道了歉。他叔于是告诉他第一个人生真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穿鞋的,都胆小,经不住诈唬。   段劼小朋友依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蔫吧,但抵不住那心灵深处的黑水横流,表示我只是个小孩我又听不懂你个大傻逼。   司机一看他们出来就忙着要把段劼送去上培训班。顾东林一问,好家伙,这是不到九点没得休息,钢琴国际象棋画画作文奥数,城东城北团团转,忙得陀螺似的。他就奇怪了,他爹那一手钢琴弹得,他居然还要给别人家赚钱?遂以二少奶奶的绝对权威告诉司机,甭了,上什么培训班,问小爷们你想去干嘛呀。小爷们想都没想说要去上象棋课。顾东林按着他的脑袋给他擤鼻涕,说想,想一分钟再说,小爷们想了一分钟说想看热水瓶。   顾东林就把小爷们带去办公室里,给他看了传说中的神物热水瓶。小爷们表示像,太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隔壁长腿叔叔凑过来看西洋镜,说这小孩,你儿子吧?这祖传的笑……都这么大了啊,啧啧。   小爷们在办公室里写完作业,被引诱着吃了几块糖,开始被引诱着批判阶级敌人。大意是阶级敌人老坏,总说他是杂种,原因是来接他的人不是奶奶就是大伯,他就说奶奶是大伯的妖妇!后来知道他们是自己的奶奶和伯伯……依旧说奶奶是伯伯的妖妇!顾东林看着小同志一脸凌乱的表情,心想孩子的想象力果然无穷,这伦乱得相当nice,一般人还想不出来,拍了拍段劼小朋友的肩膀:“打得好!打得好!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护着家里的弱质女流,你奶奶你伯伯,啊,怎么能被人在背后这么说!你做得对!”   小爷们挺了挺胸膛,立马表示可以跟他结拜兄弟,跟着他,他帮他打!   “那不行。”顾东林皱着眉头摇头,“打是要能打的,但是平常不能用,这个要藏到关键时刻。再说,靠拳头算什么本事?谁都有拳头嘛,你打他你自己还疼呢,不行,太低级了,女生不喜欢。而且你越打,他们越觉得你理亏,这办法不太好。打是外国人的法子,你是外国人么?”   小爷们懵懂摇头。   “那中国人的英雄,是什么样的呢?很简单,种地嘛。要种地种得好,别人打过来了,你就跑嘛,跑到西岐这个地方继续种,就有个姓姜的大美女看上了你。你们结了婚,把地种好,那就成圣成贤,圣王了嘛。哪个王是靠打人打出来的,是不是?那你这是……”顾东林做出很不屑的表情,小爷们拖着鼻涕就被蒙蔽了,梗着脖子很想当王,就问种地怎么种呀,不知道呀。   顾东林表示这事情恐怕不好办。你除了为这事要打人,还有什么事情呀?小爷们说就因为他老是胡说八道,别的小朋友也胡乱乱拿他的东西,他不喜欢。   “这怎么叫拿,这叫分封。他要,你就送他嘛,他拿你的,那就手断了,要尊你做盟主,要朝贡觐见——反正你乘机可以买更新的、更好的,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段劼歪着脖子眼神一亮,思考了一分钟,终于大彻大悟说哦这样哦,对哦,好想要那把印着米老鼠的尺子……盘算着盘算着又低下头去,说可是橡皮不能给别人。   “为什么呀?”   小孩儿蔫吧,招呼他低下脑袋来他要洗耳恭听才肯说。   后来顾东林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段劼偷偷告诉他,那是他爸爸给的,他舍不得用呢。   顾东林听了,摸了摸孩子,说用吧,你爸爸买了好多呢,都囤着给你用。你也可以送给小朋友,这样他们都会知道,你才不是有娘生没爹教。   段劼同学表示我才不信呢,爸爸都不来看我。说着还故意问他一句,是吧,是吧是吧,就盼着顾同志前来澄清。   顾东林唉声叹气说你爸爸穷呢,这不是在外头用力赚钱嘛,否则你哪来橡皮分封。段劼小朋友受宠若惊,拖着鼻涕说真的啊,但是眼睛亮晶晶的,回家的时候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爸爸住的地方。顾东林说什么时候都好啊,一边给活蹦乱跳的孩子擤鼻涕一边心想,这是遭了什么孽,这种事。   晚上回家段劼小朋友又蔫吧了,做了坏事不敢进家门,怕大伯怕爷爷说他不好好上培训班,急得团团转。他叔又嫌弃他不够爷们,做事不敢当。段劼小朋友百口莫辩:“那……那是我不对嘛……我不好好学……”   顾东林牵着那老要擦鼻涕的手,斜着眼睛昵他:“学不好怎样呢?”   段劼小朋友很惶恐地说不好好学,就不优秀,就比不过别人啦,没前途啦,娶不到老婆啦……可见思虑深邃。   顾东林停下脚步,蹲下来郑重其事地默默他的脑袋:“段劼小朋友,这世上大部分人就是很傻很愚蠢的。有些人蠢到极致呢,即使你不那么优秀,比不过别人,只能有个平凡的前途,偶尔做事还五迷三道,还是会很爱你很爱你,爱的要死要活。那些很爱你的人呢,在乎的不是要你做个优秀的小孩儿,他们更想你做个开心的小孩儿。就像你的爷爷奶奶,你的大伯伯 ……”顾东林想了想,想到了某人,嘴角突然轻轻往上一扬,“还有你爸爸……懂了么?”      第81章 我在你里面呢      段劼小朋友歪头,卖萌,被问及懂没懂的时候眨了眨眼睛:“有一点懂。”   走了一段路,觉得这问题回答的不太好,又拽拽他:“一半有懂,一半没有懂。”   过门厅的时候开窍,握着小拳头星星眼:“那……那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去上培训班了啊?!”   顾东林赶紧捂住他的嘴。   晚饭后大榕儿也为这事儿来找了他一次,挺为小劼能和他和平共处高兴的。顾东林一边心想我这么大个人我还欺负一小孩儿?还和平共处……我打他还是他挠我?一边垂着眼睛透过酒杯看大榕儿两千多块钱的黑丝,享受着人间仙境。大榕儿见他但笑不语,还以为他恼了,只轻声说这种事情,阿姨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若是你真的不能接受,那也没有关系,偶尔来看看就好。只是不要生阿榕的气,当时我和他爸爸只顾着想孙子,没考虑那么多,现在这样也挺好,阿姨更希望你们两个不要被孩子的事闹僵。   他笑笑:“慢慢来,看缘分吧。我保证以后段榕至少每星期回来看小孩一次,至于我的话,尽量陪他一起来。处得好,我们再慢慢增加回来的次数,然后试着把他接家里去住一住,看小孩习不习惯,我们也好摸索一下怎么相处。真的可以的话,住着住着也许就不回来了吧。”   大榕儿很满意。顾东林也很满意:大榕儿从一开始就特别上道。他觉得女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比男人来事得多。这次也一样。后来顾东林问了问段榕,大榕儿压根没找他说过这事儿,显见是把内事权全权移交给他了。   比段柯像样多了。   段柯可是在他经过的时候,窝沙发里抱着小孩儿瞟了他一眼,轻飘飘道:“嗯……今天表现不错,值得表扬。”小孩儿很懵,顾东林却明白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回头一看那厮嘴角正邪恶地上扬,像是专等着宠物发火。   顾东林一愣,嘴角也邪恶地上扬。人生在世,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不戳他一刀,夜不能寐。   在客厅里没待一会儿,顾东林就上楼跟段榕说回去吧,不想待了。段榕好几年没正经回过一趟家,思忖着他还有三天假,怎么就急着回去了?顾东林只低头不语。   段榕哪看过他这番恹恹的模样,一边怎么了怎么了一边赶紧收拾东西往箱子里扔,整完了在他身边上蹿下跳搔耳挠腮的,宝贝,宝贝,这是谁招惹你了?小劼?我妈?……我哥?   顾东林看了他一眼。   段榕心疼,搭上他肩膀:“宝贝,我哥怎么了?他昨天跟你还说了什么,啊?”   顾东林收回目光,摇摇头,说没有,大概是我想多。   段榕被他给急得:“宝贝儿,你是要急死我么,说话别说一半呐。”   顾东林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儿,然后偷偷问他,“你哥他……怎么就对我这么……啊?”   段榕瞬间僵硬,面色铁青,心中一万只草泥马漫山遍野跑过,说这是不能待了,不能待了,赶紧走赶紧走。顾东林还为大伯子澄清了几句,段榕拽着他出门,说你还真别说:“以后不准你单独见他,听到没有?!我哥这人,太毒,看谁谁就怀孕。以前他最烦同性恋,我就怀疑他言不由衷——一母同胞,没可能我天然弯,他宁折不弯吧。现在看来果然是!这婚离下来他就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不许你单独见他,听到没有!”   顾东林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嘛,没影的事,段榕于这事上防范于千里之外,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坚决不妥协,顾东林低头敛目出嫁从夫老实跟他走了。坐上车的时候总算可以舍了这成吨的狗血,也不用受鸟人鸟气,往座上一摊就舒了口大气。段榕边开车边看了他好几眼,“都过去了,别不高兴,嗯?这次算是正式见见婆家人,以后我们反正自己住在外面,你不愿意走动,就逢年过节偶尔露个面,我无所谓。”   “过去个鬼。”顾东林别开脸,额角靠着车窗,把跟大榕儿许的诺更他讲了一遍,“你二话不说给我塞一那么大儿子,我以后有的受。”   段榕随口笑道:“拉倒吧,好像搞得你以前不是受……”   此君的不识时务搞得他老婆差点没把方向盘给拆了。   拆完方向盘、吓尿段榕,顾东林身心俱疲,在慢吞吞的跑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地倒悬,整个人赖在段榕背上,“哪儿?”   “到家了。”段榕叼着钥匙用脸蹭开灯,然后掂了他屁股两把,继续任劳任怨往楼上背。顾东林把脸埋他肩窝里,任劳任怨地继续睡,不睡不知道,睡着了也不知道,醒来真是要人命,好像从小朋友那里染来了重感冒……昏昏沉沉地被灌进不少感冒药,连澡也懒得洗就扒光了陷进床里。   大概有点发低烧的缘故,夜里三番四次魇过来,每每一睁眼,就看到段榕睁着眼睛瞧自己,借那透过窗帘的一点点白月光愣是不睡觉。顾东林试试自己鼻息灼热,劝他到隔壁去睡,否则两个人都倒了,段榕只用被压麻的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让他枕得更近一些,还叹了一口大气:“你身体怎么会那么差……”   顾东林这种时候即使不明白,也不好意思说了,自动窝一个更舒服更暖和的姿势,抵着他的胸口。被窝里的温度很高,手脚痴缠着,暖的人一点都不想离开。   过了十来分钟抬起头来看看,啧一声:“你老这样……”   段榕道要出远一趟门,你与我一道?   顾东林也不困了,搂着他的脖子聊起天来:“要上班,期末呢,以后吧。”   段榕不悦,说这次能领个奖……其他奖也就算了,最佳制作人还是可以看一下的。然后看他如此平静地帮他按摩手臂,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决定做个基础知识普及。顾东林听完笑道,你再是光环加身,你也是我先生,你牛逼,你牛逼你洗碗去呀,你牛逼。然后看他失望又隐忍的小模样有气无力地笑:“不是最好的,我可不要的哦。”   段榕回光返照,又念叨这是韩誉回国第一次走红地毯,不得不去盯着,大概往返要三四天,顺便拜会一些南方的朋友。一起去一起去。   顾东林原本还以为是三四个月,一听三四天,一脸没意思打算转过身睡觉。段榕凑过来咬了他一口:“一开始是一天,然后两天三天四天……以后是不是真要三四个月见不到一面?!我不要,我一点都不要……”   顾东林失笑:“该断奶了,啊。”   段榕解开他的睡衣,钻下去情色地舔了一口:“没吃够呢……你这儿,变大了……”   顾东林懒懒散散地脱掉了睡袍,把内裤也随便褪下,踢到被子外面。段榕倒没真想要,忙把人摁回去裹着:“那个时候我告诉你,既然换个样子……裹被子,不听,现在吃苦头了吧。”   顾东林把小细腿不客气地挂他腰上,蹭了蹭:“你把我弄醒的。睡不着。没事做。头晕。古人就是因为这缘故可劲的生呢。”   段榕又隐忍了一番,比寻常更为热烈的身体……想想就果真隐忍不了,下床给他冲了杯感冒药,打算怀着舍身救国的高尚情操为陛下好好发汗。结果人家已经改头寻周公去了。段榕想想不甘心,又确定发汗的确有利身体健康,偷偷摸摸把光溜溜的人罩底下。   顾东林刚睡着又揽了瓷器活,又被倒腾得神清气爽,躺床上不知道是说爽好呢还是骂他一顿好,段榕却突然停下来,温柔地俯下身抱紧了他,汗腻的身体在这温存中像是被彼此吸住了一般舒服。这实在有违寻常。说起性爱,顾东林可是只顾着城门大开受爽,没空顾着其他;段榕可是专心致志瞻前顾后统筹规划精操微控,忙都忙不过来,也没空顾着其他。这般你情我愿为刎颈之交,还要乘着水乳交融说几句话的时候,还真不多。   “宝贝……”段榕湿漉漉的声线压抑地在耳边喘息着,“我在你里面呢……”   “我没昏到要你提醒的地步……”   段榕封住了他的唇,肆意轻薄了一阵,微微垂下眼睛胶着着视线缓缓道:“我在操你呢,宝贝……”说着轻轻往前一送胯,牵着他的手去摸两人相交连的地方。顾东林被那滚烫的温度一激,又被那淋过水似的眼光重重地压在心口,顾自闭过眼去,表示羞耻Play……我才不喜欢!   “我们……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嗯?”段榕一边问一边扣紧他的手压在枕边,缓缓地挺动起来,“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顾东林被操弄得脸上一片艳色,却断断续续说,你恐怕没那么行吧……   然后立马软下骨头,求饶求了一夜。   第二天果然病全好了,活蹦乱跳追着段榕直捶打。段榕拿着美国甘油抹脸,在镜子里瞟了他一眼:“有时候你话说的果然不错,一滴精,十滴血。”   早上段榕陪顾东林去熟识的老中医那儿开了冬令进补的膏方,下午就急匆匆准备行头赶飞机。临出门,顾东林发觉他婚戒还没摘掉,说你从前那枚大宝石都被人扒烂了,这次突然换一枚——还是换到无名指——去走红地毯,不会出事么?段榕坦然反问这有什么,不喜欢我把你供出去?   顾东林倚门:“相公,我们是非法同居啊!要抓起来的!”   段榕笑着亲了他一口,开车走了。   顾东林摸摸下巴,回身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段榕配饰比女人还多,换得又勤,唯一万变不离其中的就是戒指。现下连戒指都换了,那么似乎只有那样不起眼的东西还带手上……   “你腕子套的那个纯银手饰是什么?没见你脱下来过……初恋送的啊?”   段榕在出门五分钟之内听到太太传唤非常想念:“胡说八道,爸妈给的,算是成人礼吧。吃醋啊?给你也备一个凑成对儿?诶……好像还真有一对儿,我问问。”   顾东林真诚道不是啊,只是知而好问,晚上还真有珠宝店上门送他个一模一样的。   顾东林看着那枚见惯了的银饰,又感到一股深重的厌烦。   那种厌烦从段榕跪在地上给他套上戒指就开始蠢蠢欲动,现下缘着那枚不起眼的小首饰攀到他不容忽视的地步。他随手一扔,回顾家里空空荡荡,插着裤兜就出了门,打算这几天都不要回来了。   他第一次觉得,小雅说得有可能是对的。      第82章 结婚七年的老公      晚上顾东林敲开谢源家门的时候,他家里正热闹着:很难想象两个人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小少年光脚蹬蹬蹬以地震级别的速度冲过来开门,呵斥,被呵斥,然后蹬蹬蹬跑回去继续盘着脚,以观音坐莲的标准体式抱着pad继续切,不大的客厅里回荡着水果武士那富有异国情调的刷刷刷。   谢源踹小少年一脚:“再下一锅饺子,去!”顾东林把手里的稿页往他眼前一拍,自顾自进他家卫生间里冲起了热水澡。   外面小少年一边被推进厨房一边很不甘心:“他干嘛!他干嘛来我家!”   谢源头疼:“这是你家么……行行行他住会儿不行么!你睡的床本来还是留给他的好么!他跟我住一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小少年把厨房搞得爆炸一样丁零当啷。   顾东林出来,把浴巾往谢源膝上一铺,人往他身上一躺,抚着额头长出一口气。谢源自动放下晚饭给他擦起湿漉漉的头发:“怎么了?就这么三十来页东西,就累的吃不消了?你那……你那老公呢?”   顾东林说去外地出差,走红地毯去了,要得个大奖呢。   谢源哟呵一声,把毛巾敛起来给他擦耳朵:“你这是什么口气?结婚三年的老公?上次见面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他这是什么地方惹了你了?吵架了啊?”   顾东林道没,好着呢,还给我添了一个大胖儿子。说着不由自主吸吸鼻涕。   谢源大喜道真的啊,那可真是太好了,顾东林睁眼睨他一眼,一股脑坐起来:“都七岁大了。”   谢源说那挺好,小奶娃还要给换尿布,直接来个能自理的,方便!   顾东林不理解了:“这你……”   “男人间的爱情太不稳定了,男人在一起只能有两条出路:一个就是结伴征服,还有一个就是结社,就是宗教。你们现在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因为你们不需要去征服生活,生活对你们已经很慷慨了,你又能成为他的神么?不能,你们两条路都走不通,基地是很薄的,所以有个孩子能约束一下很好。以后他白天在外面,被市场社会规训,要上班要打拼;晚上,他回来围着孩子打转,还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基本上是没有,所以说,孩子绝对是个大杀器啊。”   谢源把他摁回来继续擦他的头发,“而且男人在家庭中的角色,天生跟孩子是脱节的,晓得么?严父慈母模式给了中国女性多大的母权啊!母亲通过对孩子、对孩子的孩子的关照获得了很大的权力,中国完全就是个披着男权外衣的母权社会啊!在欧洲,一个富有的男性保持单身,那是相当高贵相当抢手的,在东方,乡里乡亲只会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觉得这人保不齐就有什么毛病,是不是?男人必须和女人结合在一起才有社会地位啊!身份越高越早就得绑在一起啊!绑在一起之后那个家……你想啊,男人他生孩子了么?没有啊。生孩子是母亲的事,那会儿母亲心里是很急,但她虽然急,她知道,孩子在她肚子里呢,她很清楚这是怎么一个情况。父亲就不一样了,他急,他还不知道,他活生生得急死咯!然后孩子出生了,他养孩子了么?他没有啊。他养,说出去也只是帮着老婆养,明白?有时他想帮,他还帮不上,他的本分就是出去养家糊口,留着小孩跟母亲亲近,是吧!不生不养,孩子对他的依恋很稀薄,他对孩子的权力也很稀薄了,跟人类的恋母情节完全是两个极端。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其实是很有代表性的——孩子,在本性中,都是要弑父娶母的!你男人给你带个孩子过来,那是你运气太好了呀!你尽心尽力地培养跟那个男孩子之间的感情,做他的母亲,等你老公老了,看不顺眼了,都不用你动手,他儿子就直接把他干掉了,你就可以跟年轻貌美还依恋你的少年在一起,啧啧……”   谢源说道这里,说你以男性之身居然能够享受到家庭的母权还唧唧歪歪,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你不要,你大可以给我养。   顾东林表示,他即使不站在后妈的立场上,只是站在一个普通的围观者的角度,作为一个有良心的成年人,也绝对不能把一个纯善的孩子交到谢源这种恋童癖手里。说着,盯了在那边切水果的陆铭一眼。   少年拿着pad,神情严肃,表情专注,切割的手势快到分不清,谢源把他的脸掰回来,说别看了,他都这样切了两天一夜了,看到那黑眼圈没——我真是瞎了眼,才同意他玩一局再睡……   然后绕回来道,这样说你好点没有,养孩子,百利而无一害,OK?   顾东林耸耸肩:“虽然很荣幸成为一个握有母权的男人,但是实在对养孩子这事没什么兴趣,也没觉得这是一项特别幸福的事情。不过也没有特别反感。怎么说呢,没什么感触,就跟进了工会接任务一样的。”   谢源就看出问题来了:“我也说,你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你这不是结婚三年的老公,你是结婚七年了吧,啊。从日本回来有没有一个月啊?果然情场上不倒的高手不是那个万花丛中过的,而是天生动情晚,绝情早的那个。”   顾东林有气无力地哼哼一声:“也不是。他挺好的。”想了想,又说,“算是很nice的了。”   谢源招呼小少年把本子拿过来,小少年飞了他几把眼刀,把游戏暂停掉,然后光着脚丫子蹬蹬蹬跑来又蹬蹬蹬跑去,谢源打开了段榕的围脖,“何止啊,人家春心荡漾得很,每天都织条围脖写给你,都快炒成情圣了。不是中文系的,还挺有文采。”   顾东林枕着手臂匆匆扫了一眼:“这你就不懂了。你都没女人明白。女人在爱情里就说过一句有头脑的话,而且往往还是在事后——相信男人,不如去信鬼。我好歹从前也是鬼里头的一个,不至于吧。”   “那你是不信了?”谢源简直要给他笑死了。“恋爱中谁不是女人?”   “我信啊。我当然信。不过我信是没什么用的。”顾东林轻飘飘地答,“关键是他自己要信。他自己信自己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他自己不信了,我再是信他又如何?”   谢源啧啧两声:“你是印度人么?房间如果漏雨,西方人会动手修屋顶,中国人会拿盆去接着,印度人就会坐在底下打座,当做自己没在这个世上……你是印度人吧?”   顾东林啧啧两声:“梁漱溟这个说法是很偏颇的。”   谢源倒是哦了一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说法来看你们两个实在是合适不过。那你到底对这段关系哪儿不满意啊?   顾东林说我没不满意啊,他挺好挺nice,谢源睨了他一会儿,把毛巾拍他脸上:“拉倒吧。没事,新婚夫夫怎么就一脸七年之痒?”   顾东林想了想:“第一点,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能就是因为太好了吧。段榕……他很好,他现在对我那种好……你肯定都想不到。”   对面小少年偷偷把游戏暂停了,竖着耳朵还当人家不知道。   谢源哈哈一声,说那不是挺好?   “到顶了,已经。”顾东林怠惰又平静地说,“不会有更好的,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不论朝哪儿走,都是衰退变坏的过程。爱情这个东西,不会是永恒的,我虽说并不想要,但是已经握在手里,眼睁睁看着它慢慢死掉,即使花再多的心思也还是变成另一个再不熟实的模样,也还是会难过的。”   谢源道你怎么退化成这样:“如果你仅仅把它看成一个从生到辉煌再到死亡的直线过程,你一定会很绝望,因为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只要你把眼光放开,你会看到它死了,却又再生这个永劫复归的奇迹——跟爱情一样,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会永远存在,但是在循环的故事里,这份好一定会再次出现。你走直线,想当然一定是会到头的。循环,这才是真理。”说着又再次怂恿他养那小孩,用来循环。   顾东林鄙夷地看了他一会儿:“我总算明白你怎么总是换啊换啊换啊……原来根源在这儿,循环史观啊。但是盛世之间相隔的长期乱世怎么办?中华帝国几千年道统,那也起码有一半时间是内乱好么?内稳态一次又一次被打破然后重新建构的成本是非常高的,我不愿意这么变来变去。”   谢源扶额道太愚蠢了,不懂得享受生活。   “point,这才是更重要的一个缘故,比之维持关系的技巧来说,可能对我来说更加致命。”顾东林把腿往茶几上一搁,把头仰在沙发上,“我终究不是……那种人,没办法把黄粱一梦当做我想要的生活。就像苏格拉底即使娶了海伦那样的美人,也会放在家里不管,终日奔走在雅典的大街小巷跟人辩论一样。但是他不一样。”   新闻上印出了段榕的脸,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对着屏幕说他今天很遗憾他最重要的人没有来。      第83章 幸福的维度      “他多好啊……”谢源饶有兴味地跟他一起看着,说似乎应该庆祝一下,毕竟是了不起的奖项,起身开了红酒,“可是你不想要他了?就因为他太好了?”   电视里的主持人调侃着段榕近日的微妙状态,言辞中还提到了他的婚戒。段榕坦诚道已经定了下来,并且说即使是获奖的曲子也是为爱人而写。   “不,我很喜欢他啊,因为他的缘故,现在我要什么有什么,俗人眼里一个人奋斗一辈子该有的,似乎我全都有了,甚至作为一个同性爱人不该有的,我也都得到了,还都到了顶。他把他的感情给我,他把他的财富分享给我,他把他的荣誉加诸于我,甚至他的家庭认可我……得此良伴夫复何求呢?”顾东林望着屏幕里的人,没什么起伏地说前几天段榕把名下的不动产和所有银行的账户密码全交给他打理,签下契约说如果分手他净身出户,眼神却淡然到冷漠,“在我的爱情里,即使他不是唯一的那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在我的家庭里,也不会有人比他更重要。我会跟他过十年,二十年,运气好的话,一辈子。最好那样。”   “用一个长期的愚蠢代替一系列短暂的疯狂。”谢源温柔地看着他,啧啧两声。“做到这份上,够可以了。不过你说的话,跟你刚才的意思不像啊。我以为你不要他了。”   “怎么不要呢?其实爱情中没有了激情,人第一反应总是想着,那就换一个激情的对象吧,那就再换一份爱情,于是再换一份,再换一份,永远在那个循环中希求一种转瞬即逝的永恒美好,我觉得这是很愚蠢的。其实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把激情的对象……从单个的人的爱欲上释放出来。幸福,是有维度的啊。”顾东林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啜了一口,转了转手中的高脚杯,“关于爱情,他给了全部,这很好。可是他给我的全部,不是我灵魂饥渴欲求着的东西啊。我不否定他对我的爱情,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把爱情就当做我幸福的所有、仅有的旨在。”   他想了想,望着酒杯道:“欲望有着自然的等级顺序。不同种类的存在者寻求或享受不同种类的快乐:一头驴的快乐不同于一个人的快乐。一个存在者的各种欲望或喜好的等级次序,指明了该存在者是什么。人份内的工作就在于有思想的生活,深思熟虑的行动。善的生活就是与人的存在的自然秩序相一致的生活,是由秩序良好的或健康的灵魂流溢出来的生活……”   谢源跟道,“要言之,就是人的自然喜好能在最大程度上按照恰当秩序得到满足的生活,人最大程度保持头脑清醒的生活,人的灵魂中没有任何东西被虚掷浪费的生活。”【注】小少年切着水果,戒备地盯着两个拿着高脚杯一起背诵的男人,简直像是看到了某种宗教秘仪。   顾东林难过地笑了笑,“所以俗常的我从一贫如洗到家财万贯,从一介白丁到腰上缠的地上跪的床上躺的都是一个高富帅,不磨灭这是从一种无聊到另一种无聊的过度,不掩饰是一种听起来就恐怖的幸福。你说我这有意思么?没有。古往今来的所有最聪明的人都在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人如果这样所谓幸福地活着,其实是没什么意思的。我是个凡人,他也是个凡人,我们在一起取暖,除了一点点看起来可笑的火星,什么也不会留下。这世上曾经有很多人相爱,以后也会有很多人相爱,到处都是死去活来。爱情以及家庭能给人安全感归宿感归属感幸福感,能给人尊重体贴眷恋和温暖,但是不能磨灭我们只是靠这样的东西,活着。我们死了,大风一吹灰都不会剩下,谁会知道我们来过?爱情也好家庭也好,这样的幸福对一个人来说的确非常重要,但它只是基底。它很好,但是人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家里,人总要走出去,去追求其他的价值……更高维度的幸福。”   顾东林说到这里简直有点丧气,低下头把脸埋在手里:“我毕竟是个男人,如果这俗世里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花更多的精神去追求,那一定是……战斗,征服,荣誉,辉煌,伟大,永恒……或者超脱俗世,更高的,那就一定是沉思,得道,成圣,成贤。这些都不是和另外一个人缠绵给得起的。我即使和他日夜缠绵着我依旧孤独得要死去。我要有更多的人听闻我的名,我要有更多的人明白我的意。如果我只是一辈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家庭和睦做个享受生活的阔人,我死不瞑目。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可以枕着一本书问心无愧,我希望我能为这世上的人做些什么留下些什么……而不是顶着‘我先生是段榕’的名头糊里糊涂一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谢源道。   顾东林忙道对对对,谢源嫌弃道你要多读国故:“你可总算醒过来了。我就冷眼看着你能堕落到什么时候为止。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所求无路,这不是段榕的错,你厌烦他,完全就是迁怒。天下美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抓不牢,你怨不得他,是你我生不逢时。从前我们有神,后来我们有圣王,然后我们有英雄,但是现在,我们只有群众。群众们忘记了曾经人可以是神可以是圣王可以是英雄,他们不相信,以为人生而来就堕落自私贪功无耻,只为了自己的蝇营狗苟活着,在最低的幸福维度上挣扎,还求之不能……人从前并不是这样,人是可以有大善的,是人亲手杀了诸神,还以为得到了自由平等。现在人的眼里只有一个连善都裂成碎片的世界,所以他们只能看到ideal,明白么?”   谢源指了指屏幕上红地毯上珠光宝气的名流美人,“这个时代容不得荣誉容不得伟大容不得辉煌永恒的,只容得下钱权,你明白么?”   “我明白啊,我怎么不明白,“顾东林又懒懒地为自己满上一杯,“所以我不想做任何事。我不想赚钱,不想从政,我只是看书,然后教书育人。但是即使无为也有天上掉馅饼,人家还当我运道极好,已然是人极。哪知我只是搞定了个人的生活,政治的生活与沉思的生活统统遥不可及。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才有家,只不过初出茅庐。但是我出了茅庐,已经要流落在街头哭穷途,叹歧路。我又怎么能为自己有家中有美宫室,有一心人而独自欣喜。”   “也别忘了,家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大夫有家’。既然他已经把你从天国的学问中拉了下来,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吧。”谢源饮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扣,笑了笑:“让我告诉你在俗世中,男人永恒的欲望是什么。不是爱情,是权力。”   顾东林又回到了跟在师兄屁股后面的少年时代。说起来谢源能跟顾东林交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也实在是匪夷所思。只能说顾东林天生命里多贵人。   谢源算是真正出生强宗豪右,高门甲族,结婚考虑的人物,至少也得进得了巴黎克利翁名媛舞会,段榕摆在他面前也就是个小屌丝。他家本是书香门第,爷爷却投了军,用一支铁笔搞了大半辈子革命,现在是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手中那是直接有枪的。而谢源自己,从小心思活络却不好动,人家小孩在机关大院里横来横去的时候,他跟着胡子花白的爷爷学《说文》。好端端的方块字,从简体翻成繁体,翻成隶书,再往上循着甲骨文金文一路飙去。爷爷摸着他的头说:这可是老祖宗的根,溯流寻根才好一点点学做人,学起学问。   谢源的源字就是这么来的。“这‘源’通‘原’,周原的原。”他爷爷说起这个宝贝孙子,总要这么来一句。周原什么东西?宗周!姬氏发迹的地方,华族垒起赫赫威仪的地方!这名字底下熏陶了二十多年,谢源可就当真不辱名姓。中国的文化是家本位,学问也是讲家学的,家学渊源之下,国故底子就深,长年累月一内化,性格就出来了。别以为读书读得多就是书呆子,有文化很可怕的!再加上那个家境,那种教育,放在古代那整一个就是世家公子。你看他含蓄内敛,跟他那些邻居高调猖狂的样子截然不同,其实心比天大,所谓皮里春秋。   顾东林是他难得看得进眼里的人,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性相近习相近,如果他想要,谢源是愿意给他另外一个世界的。只是这世上的欲求大抵伤身,入戏太深毁人毁己,谢源自己都不敢碰的东西,只把握着分寸让他浅尝辄止。顾东林也晓得利害,对于这新型□只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别人吃,倒也很得趣。算着日子段榕要回家来,也就告别了师兄,挑了件小礼物写了封小情书揣兜里回家去。   【注】出自施特劳斯《自然正义与历史》      第84章 裤子脱掉,我要检查      谢源送他挑了菜回了家,临走也不进屋坐坐,只叫住他:“你这是老毛病,生活一转型,人就容易虚无,没几年就要来一次,来一次就祸害我,你以为你大姨妈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归根结底,道行太浅。你这根本不挨着人家的事,人家刚拿奖,你注意点。”说着很严肃道,回去好好再感受一下,少饮酒,多静思,别丢我们大政哲的脸。   顾东林也憋屈,说这黑格尔的文本解读可是你要我跟中央编译局那帮人一起做的,我做了两个多月,现在成了这幅样子,你就没一点责任?你也知道黑格尔这人不是一般得毒,我成天看着他老树黑鸦夕阳黄昏下的,我他妈能不虚无么?我博士论文写他那国家观就虚得快死过一次了,现在磨合期,自己就动荡着,你还给我这种任务,你就不怕我抹脖子啊。   “你抹脖子,你抹脖子我第一个买块碑在上头写两个字:活该!”谢源把他赶下车,“你就好好做着吧你!他毒所以没人做,知道不知道!好好读原文去,大厚本等着你,到时候师兄给你出满一个书柜!”   顾东林踉跄几下,提着满手菜叼着礼物盒和一封情书往家里走。   谢源倒完车又叫住他,“有些事兄弟之间能说,夫妻之间说不得,明白?再是有情绪也不准胡乱撒在他身上,听到没有?别做了兔子爷就没一点男人模样。”   顾东林叼着东西还能啧一声,模糊道我哪儿不男人了,我哪儿不男人了,恨不能在他那破车屁股上踹一脚。   回来打开门,就看见门口一双鞋,段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摁遥控机。   “哟,回来得这么早?”顾东林一讶,“昨天不是说晚上的飞机么?我正愁怎么去接机呢。”   段榕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有个三四秒钟,把头扭回去继续看电视。   顾东林想想虚无主义还得靠这哥们来治,换了拖鞋杀奔过去,从背后把冰冷的手蹭他脸上,又怕他凉了,一触即收,改为环着他胸口,很依恋的姿势:“段先生你这是得奖归来身价见涨,话都不惜得说了?晚上想吃什么呀,随便吩咐,保证做得美美的。”   段榕不答,只是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把玩了一阵,然后站起来,无言地引导着他绕过沙发,上楼。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把整个浴室蒸得水汽弥漫的,瓷砖和巨大的全身镜上都是一层水雾。顾东林又是一讶,了然地看他一眼:“榕榕,有备而来啊?”   段榕抱着他的腰,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把他的外套脱了,手探进他的毛衣里一寸寸地摸:“这几天都没回家?”   顾东林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感觉着他吹在耳边的气息:“跟你说了,在我师兄那儿。”   “连家都顾不得回?”段榕停下了动作,从他肩上抬起头来,仔细地审视着镜中的他,“与我一起去领奖没空,和他一起有空?”   抓他腰眼的动作也紧了,生疼。   顾东林知道这时候逆不得:“都说了快期末,忙,我一个人在家也空荡荡的,与他作伴,不好么?我要是真要与他有什么,我还跟你报备?一早一晚两通电话起床也叫睡觉也叫,还不够?”   段榕神色软化了一些,但还是冷冰冰地看着镜子里的爱人,仿佛要从他坦荡的神色中窥觑到一丝缝隙,可是他失败了。于是他放开了手,退到了一步之外。   “裤子脱掉。”他撑着浴台一字一顿道,“我要检查。”   顾东林一愣。   然后阖上了眼睛,睁开时情欲全无,透着股淡淡的疲惫:“你先洗个澡,我下去熬汤。”说完转身往门边走。但是没动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掼到了镜子上,粗暴地扯乱衣服裤子。   “没做?没做你心慌什么,嗯?”段榕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压在镜前,唇贴着耳廓用亲吻的姿势阴恻恻地说,“你用这张脸,还勾引过谁?先是那个室友,后是师兄,我不知道的还有谁?说!”   这瞬刹的变化只来得及让顾东林说出一个操字。他中午喝了点酒,腿脚有点软,要不是这样,他真能把段榕一个背摔然后就地操了。   “顾东林,你有多了不起,嗯?你每天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每天在我面前装祖宗,让你陪我一次你还推三阻四!我累死累活把事情着慌一样做完,就为着早点赶回来见你,好,我回家,家里就跟只住着我一个人似的,你居然给我坐冷板凳吃冷灶台,自己倒在外面逍遥!你说不说得过去!”   男人恼怒地低吼着,一把掰过他的脸,覆上他由自带着冷意的唇。那吻火热又霸道,报复似地啃咬着形状漂亮的唇瓣,在他呼痛的瞬间长驱直入,翻搅着让唾液漫出嘴角。那双手也毫不迟疑地剥去他的衣衫,褪去他的长裤,在他身上熟练地点起一簇簇欲火,让他眼睁睁看着镜中的人变得发丝凌乱,嘴唇红肿,令人羞耻地闪着一层暧昧的水泽,看起来像是在无声地勾引着更多。   “你看看你自己……你不会感觉到羞耻吗?你像是被我活生生掰弯的么?出来卖的都没你浪!你多有手段,一边跟我通电话一边跟别人开房,一边让我老实一边躺在别人的床上……很刺激吧,啊?看我哈你哈得要死一样,你爽得很吧!你就这样把我踩在底下!你就这么想要男人,想得连三天都熬不住?你就这么、这么想要被人……”   段榕突然扭住他的双手,将他的身体往前一送,整个压在镜子上。乳尖与下体一瞬间贴上冰凉的玻璃,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坚挺起来,顾东林的呼吸也随之抽紧了,炙热得模糊了镜面。   男人坚硬的欲望抵着他的后腰,属于另一个人热度与脉动透过高档的西装裤传来,比任何一次都要更有攻击欲,顾东林大口大口呼吸着闷热压抑的空气:“你他妈住手!”   “住手?这种时候?”男人弯下腰贴着他的脖颈,狗一样喘息着,隔着棉质内裤情色地抚摸他半抬头的欲望,清清楚楚勾勒出半透明下羞耻的形状:“都湿成这样子了……你还装什么圣人?”说着探进手去,在他最敏感的尖端要命的揉搓,顾东林只感觉电击一样的快感攀着脊髓直冲脑顶,腿一软就要瘫软下去。背后强健有力的手臂早有预谋地一把接住他的腰,让他落进自己的怀里,随即伸出舌头贪馋地舔他的脸,手上更是不知轻重地抠挖着渗出透明液体的尖端:“你在我面前,什么时候可以不装!”   顾东林轻微地颤抖着,眼角眉梢一片靡靡的绯色,哪里还有气力与他发疯。段榕痴迷地看着他高潮将近的样子,几乎连移开眼都做不到,连呼吸都不能,却在他喘息越来越急遽的时候想起,他这幅样子被别的男人见着过,他也曾跟别的女人滚在床上……不止一个,远远不止他一个人,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段榕眼里立马从疯狂的迷恋染上最暴烈的戾气,一片红晦,想也不想就狠狠掐住他亟待释放的根部。顾东林惨叫一声,踉跄了几下撑着镜子滑倒在地。段榕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拉下了西裤的拉链。比以往更大、像是感染到主人的怒气而显得更气势汹汹的性器跳了出来,耀武扬威地显露在顾东林面前。顾东林只是抿着唇角,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别过头去。   “不挣了?哼,巴不得吧……那个姓谢的小白脸在床上,比我还能满足你?”段榕冷笑,勒着他的腰把他捞起来,又腾出手,揪着他的头发让他抬头。顾东林上身被死死压在冰冷的镜面上,臀部却被勒得高高抬起,同时又恍惚地仰着头,流露出纤长脖颈那美好的弧度。沾染着情欲的洁白身体还没有让他自己看清,就已然诱人得让身后即使刚深吻过的人都喉头紧缩,干渴异常,“你这样……居然还想被别人看?”   段榕嘶哑又轻蔑地轻哼一声,火热的欲望胡乱戳刺着臀肉,想要寻找入口,“我真该找条链子把你锁起来,钉死在我的床上……不,我要把你藏起来,藏到他们都找不见的地方……”   说着,扶着他的硕大恶狠狠地冲进了蜜穴。   “啊……轻一点……痛……好痛……”顾东林不禁闭上了眼睛,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然而男人却死死掐着他的腰,豪不留情地疯狂地挺动起来。原本的欢爱,除了段榕强迫他的第一次,两人总是心照不宣地由缓到快,因为顾东林不喜欢,段榕就总是磨着进去,伺候他舒服得连脚趾都蜷起来,让他发出低哑破碎带着浓浓鼻音的呻吟。但这一回,他次次都迅猛又精准地冲撞在深处脆弱的那点上,让前面被强行打断又因为疼痛萎软了的茎身,在层层累加多到崩溃的快感中重新挺立起来,连续不断地渗出爱液。   那缀在芽尖上的爱液在剧烈的交合动作中流了下来,流到那个被撑到极致的、咬住那如钢铁般坚硬而呈现出紫红色的凶器的地方,在那淫猥的“啪啪”的撞击声中增添了难以启齿的滋润水声……   快感实在来得超乎寻常得迅快与猛烈,顾东林几乎是要失声惊叫起来,却在张口的瞬间被吞没在男人凶狠的吻中。不一会儿,伴随着强行注入的滚烫体液,带着哭腔的呻吟陡然拔高:“嗯……哈……哥……哥哥……哈啊……唔……嗯啊!”   顾东林颤抖着的身体蓦然静了,然后失神地往下一滑,被段榕托着滑坐到地上,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哼……”男人掐着他的腿根,把他的大腿大大打开,面朝着镜子让他看他自己淫乱不堪的下体,故意用重新在他身体里坚硬起来的欲望厮磨着软和滚烫的穴口,然后低着头,在他耳边像蛇一样蛊惑着,“看啊,你是怎么吃我的,好好看着……你说,你那么馋,离得了我么?你还敢离开我么,啊!”   顾东林只涣散着那双向来干净自持、此刻却蒙上浓浓情欲的眼睛,撑不住似地扶着他的手,慢慢握紧。   “不   说?”段榕冷笑了一下,“天还没黑呢,宝贝。我很有耐心,这才刚刚开始……”      第85章 腰好细      段榕睁眼的时候怀里是空的。他几乎是一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床铺:昨天晚上纵情欢爱的痕迹比比皆是,床单早就不能用了,被胡乱地卷成一团踢到底下,但底下依旧是褶皱的褥子和点点干涸的白斑,嗅觉醒来,鼻端充溢着一股浓浓的麝香味,还有一股煎荷包蛋的香味……   煎荷包蛋?   段榕猛地回头,顾东林穿着一身睡袍倚在床头柜边,就这样懒散地抱着胸站在那里。除了有点眼袋,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看不出曾那样哭着在自己身下一次又一次地高潮,直到连透明的爱液都射不出来为止……   段榕徒然升起浓浓的不满,这不满混杂着太多,还可以帮他逃离盛怒下的荒唐,是故恼怒地低头不去看他。   “期末要出考试题,再加上考研要判卷,系里头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可是全校的政治卷子都是我们的活,忙不过来,所以没有陪你去。”   顾东林的声音还留着欢爱后特有的沙哑和性感,大抵是因为昨天到后来又哭又叫,所以捏着一杯花茶润了润嗓子,又轻轻搁在一边,“不过真要推还是推得开的,只是我觉得第二天再赶过去,又不用我露脸,没这个必要。而且前段日子天天黏在一起,我们可以乘这个机会先冷静冷静……”   “我冷静得很!”段榕微微侧转过脸斥道,抓紧了底下的褥子。   顾东林白了他一眼,顿了三四秒才说下去:“……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那么想让我分享你的荣誉。下次你走红地毯,我会去,如果你希望的话。”   段榕哼了一声,手微微松开一些。   “开宾馆的事,你还是派人在跟我吧?辞掉,不负责任的东西。”顾东林顿了顿,“我们去的是钓鱼台。那天发改委有个晚宴,他们内部研究所的think-Тank也在邀请之列,还有不少有名的学者。之后师兄嫌晚,就直接睡在他寻常来北京住的那幢楼里。我的套间在他楼下。”   “……”段榕依旧闷声不吭。   “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顾东林饶有兴味地歪了歪头,曲起一条腿跪上床沿。真丝睡袍的两片下摆像是流水一样滑过肌肤,露出大腿内侧淫靡的痕迹,“所以这是三天不见,寻了个由头……上我,嗯?”   段榕狠狠瞪他一眼:“我不喜欢你跟谢源在一起。”   然   后又低下头:“我不准,我不准你跟他再有来往,听到没有!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顾东林轻笑,又站起来,端过一边的小餐桌放到他面前。做成阴阳八卦状的密胺碗里,一边盛着一个晶莹透亮的荷包蛋,一边盛着些下饭的泡菜,荷叶边的碗里乘着清亮的皮蛋瘦肉粥,还撒着一些葱花,两个人一起挑的马克杯里是温牛奶。   “凑合着吃吧,没空做更多的了,我也才刚起。吃完去做客。”顾东林给他摆饬好,把象牙筷箸轻轻搁到他手边。段榕颇受宠若惊地偷看了他一眼。   顾东林毫不客气地攫住了他的眼神:“哪次睡晚了我不是这么伺候你的,段先生怎么现在倒惊慌起来?哦……这是知道错了?”   段榕下了飞机一口饭都没吃过,还做了一夜的鬼畜攻,睡到太阳下山体力消耗不是一般的大,饿得要死,一边赶紧扒饭一边说他阴阳怪气。   顾东林垂着头看他:“那是。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还要你祖宗一样供着嘛。我不阴阳怪气,谁阴阳怪气。”   段榕扒饭的手势一顿,把荷包蛋拖到碗里继续吃,一口咬下去蛋黄就流了下来,从筷子流到手上,但是又香得要命,让他歪着脑袋狼狈地吸。   顾东林伸手插进他凌乱的发中,停顿了几秒,顺势推了把他的脑袋:“段先生,其实你心里还是明镜一样的,只是没说开吧。不过呢,事到如今你也没办法了,这世上还真有种人,非得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还要你祖宗一样供,特无耻特无理取闹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种人就叫老婆。你今天看清楚了,我他妈是你老婆!你觉得自己特别高富帅,还拿了好多奖,好牛逼的,居然还要供着我,整个就坏了你金汤匙的命,不爽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不是高富帅,或者一纨绔子弟绣花枕头烂草包,我他妈还不让你供了!我伺候你还躺平了给你操,你凭什么不供我!你命就这样,不爽也得供,还不如把不爽给我忍着!忍不住还得忍!”说着冷笑一声,转身去接热茶,嘀咕着,“把我变成这副挨操模样,还他妈敢不爽了还!哪来的胆子!”   段榕喷出一口粥,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看着他一脸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就失笑:“我哪敢牛逼!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家就大家长你最牛逼,我领个从此标志我教父身份一百年不动摇的奖,大家长居然二话不说,没空!你最牛逼行了吧!”   顾东林还是冷哼,非得把他昨晚上的冷哼给补回来   不可,握着茶杯走回来:“一边因为要供我不爽得要命;一边非得无所不用其极,让我喊了一夜不离婚才罢休,你不会短路烧死么?你这逻辑自洽么?怕我跑还动粗,什么人啊你,表现你孔武有力充满男性品质金枪不倒锐不可当啊?你他妈真把我当少女啊!你既然觉得自己这好那好全都好,还从此是你那圈子里的教父一百年不动摇,你那么没自信个鬼?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让你在我看黑格尔的时候在客厅开摇滚,开个屁摇滚!还我跟师兄……我跟谢源要真有一腿,早八百年就腿去了,轮得到你么!死神经……”   顾东林越骂越起劲,骂到高潮戛然而止,觉得这人真是,没话说了,败坏自己修为。本来还想把餐桌拆了,现在也不等他吃完,转身就走。段榕连忙咽下最后一口粥诶诶诶诶诶着把人搂回来倒床上。顾东林狠狠打开他的手,“你碰我作什么!没看见我一直站着!腚疼!”   段榕哦了一声,语中带笑道让我看看,一点也不急的——他昨晚上虽然愤怒,也掂量着轻重,这时候解开他腰上的束带往旁边一扔,露出欢爱过后不堪入目的赤裸身体。顾东林想起这个就不止腚疼,还蛋疼,伸手去抽屉里翻药膏,却被段榕拦腰抱着拖回来。   “你到底上不上药啊!”顾东林气急。   “上,这不是给你上么。”段榕拿了好几个枕头垫在他腰下,小心翼翼地掰开了他的臀肉。   这种事做再多次也还是会脸红,顾东林把脸埋在床上,不去管他。却不想他一直没有去拿药膏的动静。“在第二个抽屉里。”他不由得提醒道。刚说完,就感到段榕凑近,有灼热的呼吸喷在臀肉上,然后是温润又柔软的触感,轻而试探地触碰着仍旧红肿发烫的穴口边缘……   顾东林猛地弹起来:“你做什么!”   段榕哄到别动:“我想舔你……让我舔你……”   顾东林大叫不要,“我……我再下去就真精尽人亡了!”   段榕不管,埋首又把他好好炮制了一番,本来是真想抚慰抚慰被劳累过度的后穴,结果到后来又蠢蠢欲动,果断被蹬下床去。   顾东林气急败坏地披上睡袍缩到床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欲望的动物!我念及你昨天没触底线,而且羞耻play对我的伤害值是负,所以给你个洗心革面的机会,你居然……你居然……”   段榕摸了摸被踹疼的嘴角,轻浮地   笑:“以后我出门你若是不陪我,也行啊,记得前几天别换内裤。”   顾东林直爆青筋:“你……你……下作!”   段榕若无其事地走进浴室里,敞着门扉冲澡:“你是我老婆,我操你怎么了?我可是财权都上交了,成天供着你宝贝你,你总得给我履行你的义务吧。”   顾东林严肃道这点道理我还是讲的,我这不是躺平了么,你他妈这么野兽我说你了么:“但是以后再敢这样你试试!节制!节制!看见贴门上那希腊四主德了么!节制!一晚上不准超过三次!”   “三次?”段榕当着他的面擦干水渍,又擦着头发赤裸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翻衣服穿,顾东林看他那样就自戳双目,赶紧丢给他套T恤牛仔。   段榕套上后就往他身边一坐,搭着长而笔直的腿朝他恬笑,“你说,这一夜怎么算呢?是零点清零直接算到第二天呢,还是从早上开始算呢?还有一次怎么计数?是你一次还是我一次呢?哦……对了,我有个问题,假设哪天我们坐游轮去旅游,途中越过国际日期变更线,那个时候我们正在做,那这一次算在几号?前一天和后一天的计数又有偏差,你这个规矩定得含糊。”   顾东林斜眼:“觉得自己很可爱是吧,啊?”   段榕低头不敢不敢:“涉及专业领域,想得比较多。”   “洗碗去!”   段榕无辜:“为什么?!你说过既往不咎,你昨天还没定规矩,为什么要罚我!”   顾东林笑:“是这样的,我他妈不小心跟你在飞往人马座α星系的超光速飞船里做了三次以上,鉴于超光速时光倒流正好契合这一天,所以你他妈快去洗碗。”   段榕扒头:“瓦嘎达……你最可爱,你最可爱。”   顾东林冷哼,在他把碗摔没了之前逮他塞车里:“蹭饭去。”   “哪儿?”   顾东林淡淡道,谢源家。   段榕变脸那个快,翻书一样的,伸手就要去开车门:“我不去。”   顾东林瞥了他一眼:“他家里十七岁的伴儿都比你成熟。”   段榕把手缩了回来:“他有伴?”   顾东林道你自己决定去不去吧,段榕忙道,去,去,怎么不去。于是顾东林坐在副驾驶上发个短信给谢源,说对不住你了,我家爷们要与你决斗,你就和你那小朋友装一装吧。   谢源一看,把陆铭手里那pad一抽:“等会儿有人来,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听到没有?”   陆铭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戒备盯:“你碰我干嘛,死断袖!”   谢源怒极,拈花一笑:“呵……巧了,等会就要你装拜倒在我西装裤下的死断袖。否则,我删了你的水果武士,拆了你的苹果板子,把你床上的大狗抱枕从十四楼丢下去,再把你从家里赶出去和它作伴!”一边说一边泪流满面:这是劳资的家啊!这是劳资的板子啊!这是劳资的抱枕啊!劳资不是死断袖啊混蛋!   陆铭含恨委屈:“……吾一代武林盟主……居然被你这死断袖污了清白……”   一边含恨一边盯着人家想:腰好细!      第86章 君子狐      段榕是不太了解谢源的。这倒不是说他违逆了知己知彼百战不die的兵法第一原则,而是说,虽然他派人查过,但是资料寥寥。他要跟谢源去决斗,形式不太有利。但是车开到公寓楼底下他基本上已经松口气了,楼盘不过尔尔,屌丝。   结果还没走到人家家门口就出了事。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精壮男人,看到顾东林很客气地寒暄一番,对着段榕就面无表情肌肉紧绷,拿着纸笔要拷问,拿着器械要搜身。段榕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火上来就寒着一张脸问这怎么了,这怎么了。但是俩男人按住他的肩膀硬是不让他动,把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然后要把他带去隔壁的房间扒光了消毒。   这时候谢源开门出来,暗暗啧了一声,拿出“君子狐”的招牌笑脸:“都是老朋友了,就过来吃顿饭,刘队不用紧张。”   领头的平头男不答应:“三公子,这都是老规矩了,也没啥。他第一次来,还没有建档,这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们担待不起。”   谢源还是笑:“大伯父在京城呆久了,人也迂阔不少!在日本的时候我早已见过段先生,当时南京那边已经都把流程都走过一遍,你回头跟那边接洽接洽,把他的档案调过来就可以,不用再重头来过。我们只是寻常朋友吃一次饭,都自己人,不要弄得太复杂嘛。”   那男人还是很严肃地挂了个电话请示一番,然后二话不说朝谢源行了个军礼。谢源点头:“一起进来吃个便饭?”   平头男点了个烟摇摇头:“哪里敢叨扰三公子与朋友叙旧。”说完跟来时一般风行虎掠地走进隔壁门里。谢源也不坚持,将俩人让进来。   段榕被这一阵仗一激,基本上有点猜出谢源的来头,他本来设想的是家财万贯或是高官显爵,但现在想来,这根本就是根正苗红,是故赶紧把目的从决斗降为见老婆娘家人。   谢源住的地方不大,装修也平常,只是段榕看来有点……说不出的诡异。比如说客厅的家具都老的像是二十年前的样式,餐桌是中规中矩的四方桌,上头甚至搁着有上海滩时代才会出现的大喇叭留声机。窗户前挂竹篾编作的围帘,上头斗大的“慎独”二字,墙上也挂着许多字画,看过去简直像是在开书法展览会,走进门厅扑面文酒之风。顾东林好笑地撞了撞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大大方方与谢源打了招呼,然后被对面的少年戒备盯了一眼,被他家的狗撒着泼咬掉了拖鞋的洞,露出了大脚趾。   那少年比他还高稍许,身材颀长又不失硬朗,却长了一张甚是清秀的娃娃脸,段榕一看就瞳孔放大,认为此物难求,可以拖进圈子里。只是少年对顾东林横眉竖眼多有不满:“你带人来我家干什么?!你一个人来还不够么!”   遂被踹进厨房里不说。   三人落座,顾东林一触到沙发就觉得诶不对,借故起身去接水。谢源把泡好的大红袍推给段榕道,像是老朋友似的寒暄道:“最近怎么样?”   段榕自然是客气道还好还好。   “哦?”   段榕笑得居然有点羞涩了,满脸秀恩爱:“我们挺好的,合得来。”   谢源松释下身体仰在沙发上,饮了口茶水,嗯了一声,然后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段榕端着茶杯的手徒然一抖,目瞪口呆地瞄了他慵懒的神情。那眼神,一般量产自声名在外的算命摊子前,是听明谶语后又惊又怒又想花钱消灾的眼神。   谢源还是笑:“这世上的人大多只知道‘怀璧其罪’一句话,倒还不知道‘心怀利器,杀心自起’这句话。”   段榕看着又泼了一半的茶,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杯子放了回去。   “小七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对什么都缺乏兴趣的样子,其实他这种人,骨子里最是耐烦的。”谢源笑看他一眼,“不过再好的脾气,也不是没脾气。有些事情,不是理所当然。”   这时候顾东林接了水回来,倚在谢源边上,谢源住了口,自然而然把心思放他身上。两人凑一起基本上就忘了这世上还有别人,不一会儿就从高速公路撤收费站谈到俄狄浦斯王的哲人思维,段榕坐在一旁听也听不懂插也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看着两个人一坐一站那般登对和谐的模样。谢源的眼神他清楚得很,分明是与自己一样的宠溺,分明是与自己一样的深爱,即使是桌子上的零食也都是家里常备着的,一个无意识地剥栗子,一个无意识地吃栗子……即使他这个先生就正儿八经地坐在前头,也完全不避嫌地把手搁在沙发靠背上,似乎环着他的腰……段榕捏着那枚小小的骨瓷茶盏,真恨不得把那杯水泼谢源那张毫无破绽的笑脸上,不知告诫了自己多少遍才强压下怒火,装作起身去看那些字画。   顾东林自告奋勇地要培养他的鉴赏水平,段榕却把他拉到阳台:“不管你信不信,你师兄看你的眼神真不对劲。”   顾东林搔了搔下巴:“嗯……你觉得那个小少年养眼么?帅么?”   段榕低吼我跟你说正经事!   “你觉得以他的貌相够格进娱乐圈么?”   段榕偏过头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   顾东林把他踢到谢源面前,说他看上你家小孩了,自顾自拍拍手走了,临行前让他注意谢源的眼睛。   谢源停下翻倒栗子壳的动作,狐狸似的含笑看着他:“嗯?”   段榕理理头发,倒还真的不着意地观察着他的眼:“刚才那个孩子……长得挺周正的,而且他这个类型的,圈子里比较少。我想……”   谢源点了点头,专注地望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比寻常人淡上许多的瞳仁在灯光下显得像……   像活水。   至深至浅清溪。   “他现在还是在念书么?”段榕强压下不适感,收回了眼光。   谢源仰在沙发上想了想,然后把目光从天花板拉回到他脸上,温和地点点头:“行,我赞同他去娱乐圈发展。这件事我会安排,还请你多多照顾。”   言过三轮,从来善于交际的段榕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顶不住的感觉,咳嗽了两声找组织去。组织斜睨他:“现在知道了吧?人家天生看人就那样,款款情深,含情脉脉,一勾一个准,这才叫看谁谁怀孕!你哥,太弱!”   段榕虚张着嘴声嘶力竭:“我都以为他深深地爱上了我!”   “警报解除了?”   段榕摇摇头,神色复杂:“他待你,很好啊……”   顾东林睨他一眼,“学着点!他天生恋童癖,你要是长一张那小少年的脸,他还会把你抱在怀里喂奶。”   段榕骇了一跳,英俊的眉皱了起来,浑身鸡皮疙瘩。再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看谢源就是看一变态罪犯。关键这变态罪犯还很高深莫测,愈发衬得他一点特点都没有,遂晃荡到厨房间里,打算去跟小少年交流一下。顾东林有趣地站在门外,隔着透明玻璃看他能跟那家伙说些什么。   段榕看到陆铭围着围裙拿着锅铲噼里啪啦爆红烧肉,大概很庆幸,在他身边袖着手站了一会儿。然后里头传来他故作轻松的声音:“和谢源这样的人交往,压力挺大的吧?”   小少年隔了三五秒钟才回过头来,嗓门洪亮:“啊?”   段榕似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是说,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点说不到一块儿去的感觉么?”   陆铭想了三五秒钟:“啊?”   段榕有点挂不住了:“你想到你的爱人是谢源的时候,难道不会很不安么?”   陆铭这次终于回答了,莫名其妙:“我在烧菜,怎么想他?”   段榕也被他逗乐了:“你就不能一边烧菜一边想?”   陆铭握着铲子,不动了。过了三五秒,一条晶亮的涎水从天而降,精准地滴入了锅里……   顾东林听得清清楚楚,却看到最后段榕狂笑着跑了出来,后来吃饭的时候倒是皱着眉头,对着色香味俱全的菜就是下不了手。   谢源笑:“这是菜不合胃口?”   段榕苦大仇深地摇摇头,然后不厚道地偷偷发短信告诉了顾东林,两人心照不宣,看谢源一本正经的:“这肉烧得正宗,尝一尝。”还吩咐陆铭去盛饭。陆铭不一会儿就端着一脸盆的碗过来,愤世嫉俗地给几个人添满,顾东林一边笑这孩子做事妥帖,拿不过来怕砸碎了,还知道拿个盆兜一下,在桌子底下却狂发短信给段榕,让多吃,饭是正宗吉林万昌的贡米,菜也绝对安全无污染,就连呼吸都该多呼吸一点,空气都特么是特供的。段榕悚然,更加悚然的是对面谢源轻笑:“什么盆啊,再说咱们少侠要生气了——那是他的碗。”   顾东林和段榕就眼睁睁看着陆铭把半锅饭倒进脸盆里,小米山一样的,然后在那厢拿出十二分的勤奋努力吞咽……   顾东林连筷子都掉地上了。   段榕难得有机会担纲,忙着亡羊补牢:“挺好挺好……我像他年纪的时候,也总是吃不饱。”   小少年抬头,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正儿八经问:“所以你现在压在上面?”   谢源大怒:“小孩子说什么胡话!太不体面了!”   小少年自不理睬。后来吃完,段榕借着他遛狗的机会,与他谈了签约的事情,陆铭忙着铲狗屎,嗯嗯啊啊答应了。段榕逗他:“那你现在有空想想谢源了没?”   陆铭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在走路。”   段榕嗯了一身,走了几步,一回头,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死断袖他……”他张了张嘴,别过头去,“腰好细……”   段榕还没乐呵一下就忙着赶他:“旁边!车!”   少年保持娇羞的神情抬起一脚,把转角处闪出来的车于行进过程中踹出一米开外,继续淡然遛狗……   段榕后来回家的时候,牵着顾东林仍旧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科学!”   顾东林又不知道什么事,还嫌弃他大男人牵个手,无比自然地掺了他的胳膊:“Are you fuck kidding!世界本来就是不科学的。”说完只觉得余光中白光一闪,有些狐疑地看着旁边的绿化带。   “怎么?哪里又不科学了?”   顾东林推他一把:“回家去回家去屁股疼……”   结果第二天他上完课一走出教学楼就被一帮子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语速飞快:“顾先生,请问你跟段榕段先生是什么关系?”   “你对于网上爆料的段榕艳照门有什么看法?”   “请问你是他包养的情人之一么?”   “请问你知道段榕还有其他床伴么?”   顾东林一愣,摘了一半的眼睛啪摔在地上。      第87章 我会保护你的      顾东林被这么一大片闪光灯话筒对着,又被问了比较不体面的问题,还被一群男的女的推推搡搡大有屈打成招之意,一时间有点短路,一路从门口退到大厅里,简直要被挤到落地镜上了——主要是顾哲生活在一个体面的世界里,没见过飞来不体面的,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动手还是动嘴。这时候,管理教学楼的教务组大妈把那个小格窗刺溜往旁边一划:“干嘛呐干嘛呐!当是什么地方?证件呢!要摄像给后勤部打过证儿没有?都哪儿来的?哪来的回哪儿去!”中气十足一口京片子,老花镜拨下鼻梁三寸,露出绝经期后依旧阴雨如晦犀利如昨的小眼神。   顾东林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小窗子刷地关拢,然后从楼道口第一个门里头传来的沉重急遽的脚步声。在看到那个包容着雷火万丈的五短身形后,他松了一口气,知道得救了。   在X大中,有一种神秘的组织叫行政体系,他们防学生如防贼,防老师如防贼头。顾东林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事事儿的呢?管你是异形入侵还是三次大战,管你是不孕不育还是男人有三,只要落入了教务科大妈的手里,那统统都不是问题。这种大妈通常背景硬实——不会出现将在外天子赐死的惨剧;又精通各种撵人招数——从拖着扫把抡到放着鞭炮赶无一不精通堪称一代宗师;还有一张犀利如智术师的嘴,那毒的,基本上顾哲遇到她们也得绕着走。她们明显地把学校当做私人物品,任何侵犯其领地者一律杀无赦,别说是你一群五颜六色的娱记,就是上课迟到的顾哲,大妈也用镭射一般的视线烧灼炙烤着他的神经:“又在高速公路上抛锚了?……还点头,点你个鬼!到处窜场子,你这是嫁了有钱人做起名媛来了啊!”   顾东林心下一寒,觉得这大妈老毒了一说一个准。   等大妈伙同X大另一伙碉堡势力——保卫科之后,娱记立马被除得干干净净,而顾东林的手机又开始忙碌起来,不少人对他致以诚挚的默哀。老张小鱼几个以一种开追悼会的沉痛道:“你快回来看看吧。”   顾东林跑到久违的宿舍里,跟几个室友、连同刚从英国回来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的孙涵把天涯贴过了一遍,越看心越凉,翻了两三页直起身,夏春耀主动奉上红酒一杯,聊以慰他。   全是段榕男人来往的照片,有些含糊有些清晰,时间地点各自不同,显然不止出自一人之手,挑起这事的人恐怕下了血本要扳倒他。如果说只是简单的同桌吃饭、同车出入也就算了,有些照片板上钉钉可以被划归到艳照门里,接吻,拥抱,半赤裸的身体……即使是他自己的也被逮到了几张,只是他不在圈中,辨识度不高,姿容又并非最上,天涯er还没把重心移到他身上,但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段榕最近风头正劲,自己又到处炫恩爱,领奖也好每天一段子也好,都是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爱着谁谁谁,可是他偏生又不能说,勾的一帮网友好奇心大起,这一来势头越炒越热,爆点连连,一刷新就上搜索第一位了。其中他和黄显的议论最多,显然被公然传成“最近”的情人。   孙涵和小鱼对视一眼,认真道:“公关危机啊,你说陈冠希那时候……那好歹是女的吧。”   顾东林忧愁地饮了口红酒,长指夹着玻璃酒杯不说话。夏春耀安慰他:“那至少陈冠希那时候……连衣服都不剩下多少了,现在这照片还挂着一些……至少段先生身上还挂得好好的。”   老张接口那是天生不用戴胸罩好么,被夏春耀踩了一脚,瞬刹换上一张专家脸:“不过万幸扒你的人还不多,不过要是被我们学校那群腐女看到……腐女知道么?腐女就是……别踩了别踩了!总之啊,现在要看你老公……”老张咬住话头,拍拍他的肩,神色复杂地望着屏幕,“要看段榕他背后的公关团队能在多大程度上控制事态。啧啧这可真是京城浪子……若是也有这么多小野模给我泡泡……”   夏春耀简直要把他的腿脚给断了。   “我看这难办。”小鱼悲观,“从爆出来开始才半天已经上头条,除非是广电总局直接敏感词拦截,否则没戏。可就算是拦……现在花名在外,救不回来了。”   顾东林一直没说话,喝了三杯之后把杯子一撂:“查,查时间。”   “啥呀?”孙涵有点害怕地往后一缩脑袋。   夏春耀啧了一声,说当然是查……查那个以后有没有偷吃。顾东林已经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段榕有个私人的手机,号码就家里人和Matthew知道,反正顾东林认识他开始这号码就没耍过大牌,从来活力十足电源满格二十四小时随call随到。这一次却只是单纯的忙音。   顾东林发了三个字:接电话,然后握着手机看外头灯火初明的夜色。   过了十分钟,段榕拨了回来,对面静悄悄的一片。   顾东林没空跟他玩这个重压之下的浪漫,只问:“那些照片里的人,有没有一个,是和我在一起之后……”   段榕依旧没有说话,但是顾东林知道他一定在听。所以他没有再问,他安静地等待一个回答,对面一片寂静。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寂静,当寂静到没有任何声音,反而显而易见地惹人主意。   因此他听到了那滴眼泪打碎在屏幕上的声音。那声音轻得简直像是从来没有存在在世上过,又绝望的如同早已死去。   顾东林明白了他的回答。   顾东林想他不说话是对的,他没有办法开口。他想说的话都在那片寂静和那滴眼泪中:他是怀着怎样的委屈指责他你怎么敢这么说,他又怀着怎样的胆战心惊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恐怕早已失去。   “你在哪里?”顾东林从衣架上取了外套,“我过去找你。”   “别过来了!”段榕的声音回复了正常,当然他不曾对他用如此凛冽的口气,只有一点点鼻音泄露了他的情绪,“你别过来了……”   “那我回家等你。”   “别回去了……现在先别回去了!我……”段榕顿了顿,“我要保你,还是保得住的。你跟我不一样。”   然后他深喘了一口气,似乎在把近乎崩溃的情绪忍回去:“你跟我们都不一样。”   顾东林问老张比了比手势,老张把车钥匙抛给他:“段榕,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家都不能回?”   “你不要这样!”段榕压抑不住情绪,吼了他一句,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我们分手……我们分手好不好……你别卷进来了我求求你……”   “你保不了我。”顾东林拉开车门,然后突然温柔了声线,“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果断切掉了通话,让他一个人爱怎么吼爱怎么疯,给Matthew挂了个电话。Matthew这会儿正忙得恨不得抹了脖子,而且还得忙着安抚那些恨不得抹脖子的小艺人,接到正宫的电话几乎不知是惊是喜,对面顾东林让他把危机公关的预案简单讲一遍,Matthew咬着舌头结结巴巴,还没讲到一半就被顾东林否决:“绝对不行,这种时候走法律路线是想死么,人家跟你讲道德你讲法律,有没有重点?谁造出来的势,暂且不用管它,发什么律师函?抓到也是小罗罗。还有,凭什么让段榕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道歉?对公众软什么?一步退步步退退无可退,你还要不要他混了!”   Matthew颤抖:“可是……一般出了事都是这   样子的……为了博取同情分BOSS还打算把黄显给推出去……”   “我呸,研究公共关系的那批盲流子,这他妈我们编了教材,就让他们在外招摇撞骗,专门骗段榕这种二盲流子!公众他妈的需要的是公共关系么?他们需要的是公共管理!还推出去做炮灰!炮灰个鬼!”顾东林烦躁地扯掉领带,“这件事段榕最好暂时不要出面,不要澄清也不要道歉。”   “黄金24小时定律……”   “定律?我呸!你当你911啊!搞国关都没你们那么着慌!自乱阵脚!”   “他已经去了……”   顾东林啧了一声,收到Matthew的地址在大马路上漂了个尾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发布会召开的酒店。上楼之后Matthew一脸苦主地在外头等他,有些没有进场资格的小娱记看到这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也不管是不是纷纷先拍照再说。   Matthew引他到后台。娱乐新闻的发布会素来最混乱不过,话筒都十几二十个堆在你下巴颏,室内灯光昏暗好像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再加上镁光灯咔嚓咔嚓还没张嘴就肾虚了。段榕、黄显还有几个高层坐在上面,整一个难民营,被一群娱记连珠炮似的搞得都没机会张嘴,问的问题都相当不堪。Matthew倒不怕BOSS会出事——反正再糟糕已经糟糕不到哪里去,就怕顾东林会发飙。但是顾东林侧耳听得很认真,脸上淡淡的没有动怒的迹象。   但是等段榕终于循着时机开口,要背他的法理-真诚道歉-真诚求爱三段论,Matthew听到顾东林念叨一句“敢动我的男人”,就从后台直接走到前面,没事人一样跳到台上,随便抢了一把凑在段榕下巴颏下的话筒试了试音,连声喂喂喂,然后拍拍黄显的肩膀,“你下去,没你的事。”   可怜小黄显如蒙大赦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赶紧溜走。   顾东林把手套围巾让段榕拿着,捋高袖子往台前一撑:“我刚才在后台听了一下你们的意思。首先我非常赞同你们对这件事的评价——这是不道德的。但是,我不认为以此就可以证明你们口中那些带有强烈人身攻击的评述性语言在段榕身上就具有真实性。事实是,以段榕为代表的这种人是道德沦丧的结果,而不是道德沦丧的原因。甚至于你们今天站在这里,以社会的卫道者身份口诛笔伐,也是这种道德沦丧的一种表现——春秋时代礼崩乐坏,并不是说人不守礼,而是大夫之家八佾舞于庭。今天也是这样:越缺什么,越要讲究什么。大家缺德,所以抓住一个缺德的就要往死里打,甚至明明知道这种缺德在某种程度上是普遍性而非个例的。现在很多人在网上会认为段榕的错在于他没有掩藏好,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请大家在评述他人的时候审慎一些,在一个失去整全道德系统的前提下,用那些碎片式的、已然丧失真意的语言来评价一个人,这是非常危险的。”   说完一推眼镜,看着先前叽叽喳喳、现在全被他用嗓门的优势以及全然不受他者打扰的流畅叙述镇压的娱记,眼中露出抖S的愉悦闪光。      第88章 男神出马一个顶俩      顾东林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如果是段榕出位,作为当事人面对如此诸多而劣性的非议,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必定会出现情绪的失控。这种时候,哪怕一个不到位都会被任意曲解,甚至他做出回应都是讨打。所以段榕需要的是一个“官方”申明,需要的是一个official的声音,需要的是属于外交部发言人的镇定与义正言辞。这是一个交代,而不是低声下气的道歉。   不过娱记需要的永远是八卦,一旦他出现,必定会曝光他的身份,而这点他又并无所谓,只是觉得在一开始就放出这种隐私无利于他导向话题。幸亏他们永远都是七嘴八舌,这就意味着他永远可以有选拣问题的余地。   “……请问您与段先生是什么关系?你刚才是否在为段先生不道德行为作辩护?”   顾东林自动掠过第一个问题:“事实上这并不需要做任何辩护。现在的中国毫无疑问是个自由而民主的社会,在座的个位媒体人作为社会的声音,应当都接受人人平等这样一个最基础的预设,是不是?”   没有人敢不点头。   “那么在这个意义上,人是万物的尺度,任何人活着,都有追求活得开心、活得幸福的权力,这种权力不单是国家赋予的,而且是天赋人权。而何为开心、何为幸福的标准,人人不同,它已成为一个人的选择,而我们都必须尊重他人的选择,这就是自由平等的真意。当你们点头,那么我们已自动承认,除了国家权力即主权所颁布的法律,事实上道德已退入一种私人的领域,所有人都有说喜欢不喜欢的权力,但是却没有评价对错的权力。因为那只是你个人的标尺,你在评价他人的时候如何知晓你的标尺具有普适性?我们承认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各自的意见,而这些意见是真理么?不是!当今的道德争吵往往陷入没完没了的原因就在于此——我们的逻辑推论一定都是自洽的,但我们在一切推论的来源,那个“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根底上就已经产生了分歧,于是道德有了许许多多的版本。信不信奉道德、信仰何种道德已成为个人的偏爱、喜好和选择,而国家在确认自由平等这一原则的时候,已承诺在价值上保持中立,并不提供真理,只提供法律。那么,从来没有一部法律规定一个单身男人可以拥有的恋人的性别与上限,我们又都承认每个人对于自己道德律选择的自由,对于确定什么是幸福的自由,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力——那么,段榕为什么会需要为他的个人行为进行辩护呢?”   底下一派炸了锅的   沸腾,娱记群情激奋指责他是诡辩。顾东林依旧安静地侧耳倾听,嘴边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听着他们无外乎社会影响、道德规则的提问。   有人说:“段榕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还刚刚拿了今年的金曲奖,难道不应该为社会树立榜样么?”   顾东林顶了顶眼镜:“现代化的社会是碎片化的,职业与道德是彻底脱钩的。当我们在提及‘音乐制作人’的时候,我们都会赞同,这个职业的衡量标准是‘能否作出好音乐’。履行社会指派给他职责的人就是好的,拥有这种特殊的或专门的技艺,他就可以被称作是好的工作者。就像《伊利亚特》第一卷中,当阿伽门农打算偷偷占取阿克琉斯的女奴时,内斯特对他说:虽然你是好的,但不要夺走他的姑娘。不是说因为阿伽门农是好的,所以他不应当强占那姑娘,也不是说,假如阿伽门农占取这姑娘,他就不是好的。而是说,无论他是否占取那姑娘,他都是好的——城邦给予阿伽门农的职责是王,王只要做好他的本分,规划策略、领导战争、获得胜利,他就是好的。现代社会中,当我们在以职业的眼光看待一个人时,与这种情况非常相像:我们认为德才是脱钩的。技术而非道德是成就的标准。往往一个人的才能愈突出,大家就理所当然认为因为德行应该放宽标准。”   底下记者喧哗更大,简直要炸开了锅:这么一个人,在他们面前公然地否定了道德的存在,但是非常糟糕地,根本抓不住一丝错处可以切入、推翻,逻辑无比之严密,体系无比之巍然,再加上百分之八十听不懂……偏偏,他的出发点又无比之正义——自由与平等,谁他妈敢说舍鱼取熊掌,谁他妈敢说个不字啊!   顾东林准确地调控着现场气氛这根弦,娱记交头接耳甚至是破口大骂,但顾东林只是安静地站在台上,感受着那根弦越来越紧,面上不动如山。   然后在气氛濒临失控的时候,字正腔圆道:“但是,那是不是说段榕做的就无可厚非呢?是不是说他这些行为就没有道德呢?”   娱记们被他耍得一愣,由是他愉悦地顶了顶眼镜:“我要说的是,不,事实无疑并不是这样子的,他做错了,他一定是做错了。大家今天能站在这里,对段榕进行诘问,这是非常高尚的行为,这正意味着,这世上尤有一个统一的正义、统一的道德标准,凌驾于个人选择的自由之上。只是现代道德语言假象背后是严重的无序,让人们找不到它,以为它已经死了,或者即使模糊地感觉它存在,也只有碎片状的印象,概念完全无法统一。就像修昔底德描述科浮岛革命时所说的:词义不再对事物有同样的联系,而是被人们随心所欲地改变,轻举妄动被认为是忠诚勇敢,拘谨而拖拉是懦夫的借口,中庸是懦弱的伪装,知晓一切是什么也不做——随便你信口开河。这是我提醒各位谨慎评述性语言运用的初衷:我们在所有客观的和非个人的标准都丧失以后,继续使用道德和其他评价表述,好像他们被客观和非个人的标准支配一样。但是曾经,我们非常清楚明白地同意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们也非常清楚明白地同意,好的行为指向真正的幸福,而坏的行为指向堕落与失败。今天段榕站在这里,诚恳地道歉,并不是因为他本性是个恶人,而是因为他跟社会上大多数人一样,丢失了那个道德的标准,以为将自己从道德中解放出来就是自由,就可以自由地追求欲望的满足。他听从自己的欲望追寻幸福的假相,他不相信他做的事情不对,他不知道他做的事情会让他后悔,他不相信道德对他有惩罚的可能。”   说到这里顾东林满意地俯视了一下全场,给自己的第一阶段防御做了结论:“所以说,他不停地更换恋人,做出让社会难以容忍的行为,并不是因为他天性险恶,知道这不对还去做,而是因为在他的心里,他不明白这是不对——他不明白。他曾经就跟站在这里的各位一样,真诚地认为自己内心所坚持的标准是正确的,只是他比各位离那个真正的正道更远一些,他和大家一样,是自马基雅维利以来的现代性的受害者。他不是个坏人,他只是个愚人,被自己在事业上的成功冲昏了头脑。现在,我很高兴在座的各位借由这个机会让他明白什么是对错,但是也提醒各位,在对他进行评价的时候请审慎。”   此话一出,整个针锋相对的基调就改了。顾东林并非要将段榕完全洗白,因为他不认为底下的所有人都能听懂,也不认为听懂了就能认同——当然前者占绝大多数,但他绝不是来寻求对立的,他需要把自己变成与他们同一阵营,这样才能拥有同意,进而灌输。他所做的,是尽可能将段榕的定位从“犯淫”强行拗成“愚人”,依旧是很低的位置,但更可以为社会接受。社会上的大部分人都是末人,道德制高点的地位本身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愉悦,给他们带来愉悦的是在这个位置泼脏一个在一切外在资本上远超他们的人:跟富人炫富一样,穷人无富可炫,炫道德。而真正的事实是,如果他们在段榕的位置,也许比他还要不堪入目。   但是愚蠢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能轻易接受这种说辞,因为对智商的否定无疑是给人最严重的打击,没有什么能比人笨更严重——在自以为是的年代。于是那些道德制高点们就获得了另一种满足的途径,大可以在道德上退一步,以展示自己对一个天赋远不如己的人的宽宏大量。   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了认同,娱记们立马又松弛下来,想起自己的本意:“请问你是段榕的床伴XXX么?”   “No comment.”顾东林答得飞快,默默给他拿热水瓶倒水的段榕一愣,继续低头倒水。   “请问你与段榕交往多久了?”   “No comment.”   “请问你与段榕是什么关系?   顾东林沉默了一会儿,段榕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Nonsense.”他说。   他笑着说Nonsense.      第89章 用绳命捍卫搅基正当性(上)      全场哗然,所有对着他戒指拍照并对照前几日段榕佩戴、今天却故意撸下的戒指的娱记纷纷把镜头对准他的脸,而段榕也是一脸震惊地望着他的侧影。   有个小姑娘最先从震惊中醒过来:“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所有艳照曝光的男主角……另外一位男主角都选择了沉默或者撇清,是什么促使你站出来为他说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喜欢这个提问,”顾东林赞许地指了指那位娱记,从容淡定,“很好的提问方式,真正古典式的问题,问目的,找point。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人家小姑娘当场脸红了。   “第一我并非站出来为段榕说话,我只是觉得,对他的行为该有一个真正客观公正、非人格化、无关喜恶的评价。第二,我并不觉得艳照涉及的其他男主人公做得有何不对。无论如何,他们是被侵犯隐私的受害者,而且他们本来就是谈恋爱享受生活,做错了什么么?他们是被段榕连累的,恰恰正是他们,才是段榕应该道歉的对象。现在他们与段榕毫无关系,却遭致名誉的受损,保全自己是非常正当的行为,不应该接受任何指责——他们有什么必要站出来为段榕说话么?没有。有句古话讲得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又捋高了衬衫袖子,撑着台面当着无数摄像机,清晰又流畅道,“而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主持这个新闻发布会,也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名正所以言顺。什么人,做什么事而已。在中国的传统社会中,我们要评价一个人的德性,并不以他本身为主体。甚至于到如今,我们的语言中依旧承袭着这样的深刻烙印。当我们评价一个人品行不端,会用什么样最激烈的言辞呢?——没有家教。大家感受一下,是不是?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家庭的事情。作为他的家人我非常愧疚,也必须向全社会承担自己理所当然的责任,而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逃避或者撇清。”   底下都是一愣,然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立马被清晰的提问压榨了下去:“那你不认为你们的感情太过脆弱了以至于导致现在的结果?”   “当道德被放入私人领域,家庭成了道德的主体。只有当你有一个家,成为一个家庭成员,你违反道德才会意识到这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是导致家庭不睦。但是我必须要指出,现在所曝光的恋情都发生在段榕有一个家之前。并不是说他没有父母兄长,而是因为他同性恋的身份,与家人的关系很是疏忽。父母兄长为了弥补之前的决裂,也对他比较宽容。这种情况下,道德,特别是爱人间的道德,对他来说完全是无指向的禁令,他知道违反了也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他的行为,在古希腊语中有一个特定的词……”   顾东林转身在白板上写下energeia,然后在erg下划一条横线,“这个‘行为’的词根是erg,代表目的。这个词表达了目的在行为本身的行为,那目的就完全不能约束行为,事实上他只是追求一种在行为本身的快适,那是直接欲望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他一旦违反道德,一旦不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有人会让他得不到幸福。道德就在于一个能让人发展的系统里,单纯把人当做目的,听凭欲望的驱使,在这种情况下道德是无意义的。”   底下有人又问:“你看到那些照片难道不生气么?”   顾东林大笑:“时间是不可逆的,所以我们在行为发生之前立下承诺,又在行为发生之后决定是惩罚还是宽容。”   “惩罚还是宽容?”   “私人领域,No comment.”顾东林又笑了,把手一摊,“你看,在你们的潜意识里,对他真正有惩罚或者宽恕权力的人是我,最应该生气的也是我,弄到现在倒是我站在中立的角度看这个事情,广大群众代行其职深陷其中……这个事情,很有意思,可以研究。”   娱记们刚刚还被他逗乐了,此时脊背发寒,觉得自己倒很像小白鼠。   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愤慨的声音:“请问你们作为同性恋还如此高调地出柜,不觉得这是一种罪恶么?   顾东林瞬刹做出大惊的表情,心中大喜。   段榕被爆出这些艳照来有两个重点词:一,多个床伴;二,同性恋。他必定要借防御阶段模糊前者,然后循着机会锐化后者,将人们的焦点从多个床伴拉到同性恋上。鉴于同性恋问题在当今社会中的特殊地位,段榕在今天被抹得越黑,冲突越强烈,一旦同性恋问题开始纳入探讨,“社会弱者”这种身份作为一种博弈和博取同情的资本,极自然地激起人们天生同情弱者的心理,围观者在选择上会倾向于支持和帮助他们,客观上起到制止事件向恶行发展的作用。   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他有这个自信不但停止泼黑的过程,而且被扳到一个极其正义的地位。而他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眼里自然是精光一闪,段榕却急着站起来想停止发布会,被顾东林按了回去。   “‘罪’这个词本身的前提是律法,只有律法的体系,才有罪的概念。很明显,现在中国的法律并没有提及‘同性恋是罪’这个明确的条款,而且我还可以非常清楚明白地告诉你,同性恋永远也不会在一个儒家社会中被提上法律,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个问题。那么我想,你提及的‘罪’,应该是道德意义上而非法律意义上的。事实上,在伦理的历史流变中,真正给予‘罪’以道德意义的,是什么?是宗教,是超出人法的神法。是基督教的托马斯·阿奎那,犹太教的迈蒙尼德,以及伊斯兰教的伊本罗斯德,这三个人,在神法原有的道德框架内,加入了俗世的‘罪’这样一个概念,以增加神法对人的裁罚权、约束力,这才让道德变成有强制性的命令。   “但是现在,我们处在一个‘上帝已死,诸神之争’、由意识形态引导的社会中,宗教也已变成个人的选择——国家是承认宗教自由的,也承认不信教的自由。所以如果要拿宗教的神法来定义整个现代社会的善恶,来将神法加诸于所有教徒和非教徒,那无疑是很天方夜谭的一桩事情。宗教本身的排他性几乎挑起了历史上所有的龌龊战争,他们在法国北部烧死了圣女贞德,在法国南部烧死了布鲁诺,包括二战的种族屠杀,也是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绝不可能停战妥协的缘故——宗教的罪,是整个否定对方的存在。当你否定我们作为一个群体存在的合理性,你要用你的道德来劝诫我,对我有什么用?这太可笑了。这位记者同志,你这是要鼓励我们放弃这两百年所有志士仁人流血流汗建立起的一个更加宽容的中国,而去学本拉登发起圣战么?”   那记者同志直接整个人都傻逼了,真的是整个人都傻逼了。他这个帽子戴的……   顾东林喝了口水,段榕继续弯腰给他倒,顺道躲到桌子下,即使愁苦得要死也憋不住弯了弯唇角。顾东林喝完扯了扯领子,“我刚才有点激动,忘记了我也应当尊重记者同志的意见,特别是宗教信仰,这样整个地否定一个人的信仰没有普遍性,实在太残忍了。我想我应该换个角度回答你的问题,嗯……我想先了解一下记者同志你信教么?你信哪个教?你信哪个教我才好从你的教义出发,来论证你们宗派最初的教宗有没有对‘同性恋是罪’这样一个论题进行过论述。这样可能比较好。”   记者同志赶忙表示您忙,您忙,我不招惹您了,有其他记者接过他垂死的刀剑继续往前奋不顾身地挑战:“有两位知名演员夫妇是基督徒,他们非常反感同性恋,据我所知,圣经中也有对同性恋是罪的描述,您怎么看?”   “圣经中连异性恋都是罪——亚当夏娃出伊甸园结婚生孩子,那还是全人类的原罪,sin,对不对?同性恋跟异性恋比起来,必然是小巫见大巫。”顾东林笑。   全场都大笑。   “旧约中的创世纪与利未记篇提到过同性恋问题,但是我们首先要知道旧约在讲什么,旧约中的上帝是怎样的上帝,旧约的作者又为什么要写旧约?”   顾东林基本上讲到现在就已经从发言人变成顾老师了,还真意兴遄飞跟他们解起经来。到尽兴处搞几句洋文,那也不是英语的问题了,直接上古希伯来文、古希腊文,别说单词,就是字母都天书一样的他还写的哗哗,除了做做物理学的单位,谁也没见过。认认真真背了一段作又文本解读,举例解析人物性格,还讲讲雅典与耶路撒冷、观天之思与匍匐敬顺,解完一轮,大家都鸦雀无声,之前隐隐约约的感觉成真了:这是真出了个战斗力爆表的正宫!想提个问,还不知道“古典式的point”在哪里,绝对是要犯蠢的,一时间都不敢张嘴了。      第90章 用绳命捍卫搅基正当性(中)      “旧约中的上帝就是这么个存在,他不爱人,他也不懂爱,他只要敬顺,他甚至跟家庭都是冲突的。希伯来人跟阿拉伯人这么争锋相对,以色列与巴勒斯坦杀也杀不完,说到根底里,旧约讲得很清楚,是老公找了小三生下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家里不和。上帝还要亚伯拉罕杀子祭神证明对他的忠诚,那我们就明白了事情又多糟糕。”   顾东林就笑眯眯一推眼镜,说你们要宽容上帝反同,“旧约中的上帝脾气火爆,不听话就杀。后来到新约,大家看看不对,才让上帝有爱这个概念,但是在骨子里,上帝必然是要挑拨和戒备家庭的,不然所有人都跟我们东方人一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悌为本仁义为道,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宗教,也不需要教会了。上帝以及教会给人的一切好处,我们东方人,我们儒家社会,都能在家庭中找到啊。说到底西方人只有个人与国家的维度,没有家的维度,也没有天下的维度。希腊神话中三代神都是爹杀儿子,儿子再杀爹篡权;英雄史诗,都是老婆和情人勾搭杀老公;伟大悲剧,弑父娶母嘛,为老公生老公为儿子生女儿。柏拉图写《理想国》,他都要废除家庭、共享妻子来达成共和的,许多人不明白啊,为什么啊?很简单嘛,西方人的家庭概念是财产啊,老婆这个词的词根,都是财产。她是抢来的,是征服与占取,跟奴隶一样的。所以西方人特别分得清,从希腊时代私有财产就是国家的根基。中国人到现在都还没财产权的概念,交税还交个人所得税,还总找不到之所在,光提起征点。提高起征点有什么用?对于广大起征点以下的,你再提对他也没好处……”   段榕又给他添茶,顺便低眉顺目提醒他一句:“扯远了。”   顾东林从善如流把话咽下去:“跑远了,让我们把它扯回来,还有什么对同性恋的问题么?”   “同性恋不能生育,对人类的繁衍没有好处,违反自然,这是很多人反对同性恋的理由。对这个问题,您怎么解释?”   顾东林很奇怪了:“我不太明白你的问题,你能再详细一点么?你刚才提到了两点,一是繁衍 ,二是反自然——为什么不能繁衍就是反自然?这两点之间是什么关系?有什么逻辑么?”一脸天真疑惑的笑容。   那记者也被他弄糊涂了,但问题顾东林这战斗力摆在那里,他不好意思怀疑他蠢,就有点怀疑自己蠢,说话也吞吞吐吐:“人类为作为一个种族不需要繁衍么?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义务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同性恋必定是恶行啊。”   “哦……人类作为一个种族存在的目的,就为了繁衍?啧,这个论调还是很大胆的,一般人不太敢说,我很钦佩这个小伙子的勇气。”   顾东林嘶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不过啊,如果以你这个标准来定义正义与否,那所有天生不天生的不孕不育者,流产堕胎者,以及丁克家族,全都应该在你谴责之列啊,为什么就单独攻击同性恋呢?你这个标准定下来,你就要贯彻到底,怎么能搞特殊主义呢?而且从国家的维度看,你必定是要抨击计划生育的,你必然要向毛时代看齐,奖励英雄妈妈,是不是?因为你理想的城邦,那必然是猪的城邦啊。国际关系的所有理论也要被你一手颠覆了,正义国家和不正义国家在你的体系里,就是看出生率嘛。出生率为负的就不正义,出生率为正的就很正义,出生率越高越正义——莫斯科保卫战里的俄国人好邪恶的。可我看你也没有提到这些啊。而且从自然科学的角度看,同性恋是基因问题,你一定觉得这是比较糟糕的基因,那你更应该鼓励让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因为这样不能繁衍的种族一代就全灭,很爽的,是不是?”   小伙子顶不住了,脸一阵白一阵红。   “你在制定一个标准的时候,你得想一想啊,你稍微深入想一想,就明白这逻辑会有多荒谬了。你用繁衍来作批判的根基,只能说你是为了反同在找理由……”说完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总结道,找得还不怎么好。   底下人都纷纷跟从他的步调,偷偷笑那小伙子。   顾东林继续插刀:“你从自然科学的维度去看一个社会问题,角度是很好的,但是不要忘记自然和文明是相对立的,而且文明必然是要压榨自然去建立一个社会化的规则。在自然即原始状态下,同性之间的性行为是极其普遍的,因为人不止有繁衍的本能,那至少还有找乐子的本能,你怎么不说?直到现在,人们的身体和潜意识里还存在着人类文明儿童期时候的这种刻印:同性交配的欲望藏在每个男孩童年时期想要浇灭火堆的这个举动中,每个儿童发育过程中必须经历的肛欲期也是一个表现。而这种行为后来是跟隔代性行为、亲属性行为在同一个时间段内,为文明所渐渐终止。你所说的不自然,恰恰是最自然的,却是被文明所牺牲的。你必须站在社会的角度来谈论它的不正当性。不然你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有同性行为的倾向。”   “那既然当时会和隔代性行为、亲属性行为一起禁止,不正说明这不好么?”   “在远古时期人类生存能力是极其低下,必须牺牲所有其他本能,以繁衍为第一目的。但是文明发展到后期,它必然要把人从繁衍的体系中解放出来,予以更高的目的。否则我们不断地推进文明做什么?”   有个小伙子很高兴地抓住他的把柄:“那还不是说文明就是反同的?”   顾东林又夸他敏锐:“文明的最终目的从繁衍转向其他价值,基本上在传说时代已经开始了,到轴心时代已经完全完成了。我们现代文明的精神食粮,说到底就是孔子、苏格拉底、释迦牟尼、耶稣基督这些人留给我们的,到现在依旧在吃老本。我们所提到的、有文字记载的古代文明,都恰恰站在非常高的角度去谈论社会道德。而动物性,比如说繁衍,这是很低等的,很少提及。”   “那文明究竟反不反同?”   顾东林笑:“现代文明分两大体系。西方文明的源头是希腊的文明、罗马的征服,再加个基督教。希腊文明的传统,是同性恋高于异性恋;基督教的传统是认为,同性恋不影响德行。”   听着底下倒吸一口凉气,他摇摇头,继续科普,“柏拉图在《宴饮篇》中提到,人生来就是两个脑袋、四只手、四条腿,但是后来因为神的恐慌而被劈成两半,每个人都是不完整的,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一男一女的结合说明,原本的那个人格是阴阳人,是残疾的,而同性恋则说明原本的人格是整全的男性品格或女性品格。当时在座的所有人都以此来证明同性恋高于异性恋。因为在他们的时代,繁衍既然是自然目的,那么以文明高于自然的传统,必然是不已繁衍为目的的同性爱情更为高尚。   “甚至于在希腊社会中,一个男孩只有与一个男人相恋,才会了解什么是男性品质。男性品质又完全等于人的德性:勇敢,正义,智虑,节制。一个少年,他是通过与男人的爱情、与男人的并肩作战、与男人的性行为来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这是女人无法教给他的。并且希腊人也认为,上战场的是同性恋人比异性战友更有战斗力,因为当一个人在爱着什么人的时候,他越会争取荣誉。   “您说的这些有证据么?”   “我们所熟知的哲王也好,英雄也好,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理想国》开篇第一卷,苏格拉底被彼勒马霍斯拉扯着带去见家长;柏拉图一生未婚,大家都说他是精神之恋的代表,其实他的恋人是西西里的狄奥尼索斯;色诺芬抛弃了全希腊,跟着居鲁士回了波斯;亚里士多德在遥远的马其顿,教导年幼的亚历山大大帝:一个少年成长为战士的最好途径,是与其他伙伴住在一起,所以现在大家都记住了赫菲斯提昂。即使是凯撒大帝,他也是以‘卡帕多西亚国王的夫人’发迹的。在心理学上,弗洛伊德将同性恋归为性倒错,而且在解释的时候认为性倒错者往往更加杰出,他还是很明白的。”   顾东林他还真敢说的,问题是他说了还真没人敢嘘他。   “但是不论西方怎么样,我们是中国,我们是儒家社会,您刚才也说了!”   “儒家文明对于同性恋的态度更值得称赞。儒家是不讲同性恋的,因为我们的家庭根本不是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而是由一个妻子与一个丈夫组成的。当两个男子组成家庭,妻子叫齐君,妻这个字,原本就是‘妻与夫齐’。所以这在一个身份社会里是不触犯男权根基的,这样,同性恋它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了,它是在体制内解决的。断袖、分桃各种称呼也不存在内在逻辑一贯性,只是像其他典故一样相独立,如果带有恶意也是因为君主的纵欲,而不是因为纵欲的对象是男是女。中国有同性恋这个词,还是周作人在五四时期引进的,古人哪有这个概念?古人根本不会觉得喜欢男人或者女人会是个事儿,就跟喜欢白菜还是萝卜一样。”   “那现代社会不一样了,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对同性恋的歧视存在,我国法律虽没有认为同性恋犯法,那为什么不承认同性恋合法呀?”一个小伙子很有趣地问他,“在中国同性恋是不能结婚的!”      第91章 用绳命捍卫搅基正当性(下)      顾哲又要夸他了,连连比起大拇指:“这个问题好!这个问题好!这个问题非常好 ,我很喜欢!”   小伙子很高傲啊,登时鹤立鸡群了,面对着众人艳羡的眼光,很体面的。   “就是说,如果一件事情,一样行为,国家的法律没有置喙,它就不正当,是不是?”   小伙子点头:“不说不代表不合法么?您和段先生即使可以谈恋爱,也不能领证啊!那既然如此,你们根本不算婚姻的,即使住在一起生活,也是非法同居。”   “很好,你可以向法律方面发展一下。”顾哲把话筒拆下来握在手里,随随便便往桌子上一倚,“那小伙子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一直在说合法,正当。那么你是否认为,合法即是正当的?”   小伙子总有点被盯上了的危险,但还是干脆点头,“对。”   “那国家颁布法律的正当性来自哪里?”   此语一出,底下立马嗡嗡嗡,这几十个摄像头拍着居然敢说这种话?!段榕赶紧低头倒水提醒道:“查水表!”   顾东林笑起来:“不是唱反调,只是考考你。”   小伙子脸红着说不知道。   “国家法律的正当性,来源于一些为大家所普遍接受的普世价值,比如说,自由,平等,民主。而这些普世价值又为什么普世?因为他们符合人类心目中的第一价值——正义。如果一个国家的法律违背了正义原则,你会去遵守么?你会认为这是一部好的法律么?你会觉得这个政府具有权威么?一定不会的。连自由平等违反正义的时候都会被直接否决,不要说法律正当性。那么,结合原本就是私人领域的事,它的价值国家中立,它的自由国家保护,只要在私人领域内活动,不违反正义原则,它会不正当性么?正当性说到底是底线,很基底的,正当之上仍有正义。你回去好好感受一下。”   段榕捂脸,这真的是本性毕露。   “那问您一个问题:您是否认为国家应当立法,允许同性恋婚姻合法化?”   顾东林非常干脆道不应当。全场就段榕已经不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只要跟着信就行;其他人就不行,被他耍得团团转,问问题的娱记脸都绿了。   “这个怎么说呢,啧。你一旦立法,去保护同性恋的权力,你的立法动机就已经证明了,他们是不一样的,国家就已经把同性恋者这个群体与社会上的大部分人分割开来了,这只会加大社会对于这个群体的排外。就像我国的民族政策,它的出发点是想培养一种更高层次的、华夏民族为一体的同意,但却用各种优惠政策比如说自治、流官、高考加分、文化保护来区分各民族的身份,事实上却是减小了共融可能。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种认同,对他再好也要闹独立,总觉得你汉人压迫他,不会觉得大家是一家人。”   段榕又急了:“查水表!”   顾东林话锋一转:“你要知道,政府给你权力的同时,它是需要付出治理的成本的,它第一是要将管理成本降到最低,第二是有个寻租的故事在里面。你怎么减小管理成本?很简单,给每个人贴标签啊。性向这个问题,其本质其实是个人喜好。有些人喜欢吃白菜,有些人喜欢吃萝卜,有些人今天喜欢白菜明天喜欢萝卜还能改改口味,有些人都喜欢吃。那政府要为这事立法,他必定是想要把所有人的身份固定下来,给你打上一个标签——你吃萝卜,你就永远是吃萝卜的,你是个吃萝卜者,你一辈子不要去碰白菜,这样的情况就是官僚机构的逻辑,明白么?他容易管。如果说国家为同性恋立法,保护同性恋权力,他就会定义什么是同性恋者。但是你说得清么?是拥有同性行为的呢,还是天生的性倒错者?本来这些人都是很自由的,但是一下子就被固囿在一种身份里,这是很糟糕的。更不要说寻租的故事了。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政府的运作方式。   “其实,性向是很私人的领域,每个人都有选择的余地。但是一旦国家公权力一旦介入,意味着性向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标签,你能想象有一天,你的身份证上写‘性向:同性’或者‘性向:异性’么?很荒谬的,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嘛,这不现实。同性恋真的是个问题么?还是像古人所认为的,根本就是白菜萝卜的喜好?你觉得一个政府会为你吃白菜还是萝卜立法?啧。”   “您身为一个同性恋者却反对为同性恋立法,您不觉得很矛盾么?”   顾东林点头:“是啊,我挺反对专门为同性恋立法。因为我觉得这个属性对于一个人来说,不重要。我听说过以出身、教育背景、职业、财富等等来给人分三六九等,但是也没听说过以此来立法,法律都是争对行为的,对事不对人吧。但是为什么现在会把性向这个属性抬得这样高?还抬到法律的高度?不论什么人,只要性向是同性,就否决了他拥有德行的可能,否决了他幸福的可能,否决了他作为公民的权力,这实在很奇怪的。它只是一个很隐私的、关于喜好的属性而已啊,而且还经常处于不定状态。即使是出身、财富、社会地位这样的硬指标,都没能达到这个‘一判定高下’的程度,从这个意义上,出柜堪比高考落马啊。但高考落马尚且有别的活路,性向一曝光那就全死了,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没有人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事实上所有反同的证据,往下看那个论证逻辑,都是很荒谬的,很难成立。就像我最开始说的那样,到最后还是得归为——他们跟你选择了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你看不惯,你不喜欢。但是你不喜欢,就一定是你对他们错?你不喜欢,你就容不得他们好好生活?你活一辈子,活到头,你都没整明白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人,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你都那么大了,你都不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不知道这世界已经被解放了,承认不论什么颜色什么大小什么德性的鸟都自由平等了,你还天真得以为都得照你的标准去活,我想冒昧问一句,你谁?你活得有那么好么?你把婚姻经营成什么样以至于有权力对别人的家事亲事指手画脚?你太天真了啊!这样的心态要不得啊!你要学不会宽容,得有多少事情看不过去啊。过去皇帝都不置喙的事情,现在国家都认为不是件事的事情,你每天惦念着,回头又喊自由平等,说得难听一点,真真是一副做了婊子又立牌坊的嘴脸啊!你这颗心和屠灭犹太人的法西斯穿越时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啊——法西斯也觉得他挺有道理的,毕竟民族放在那儿是个硬指标,你这个性向又算怎么回事啊?我从历史风俗习惯生物学人类学上找源流真心找不到,你们不能给我个理由,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啊!”   顾东林骂起人来是悠扬容与,山水雍容,一口气下来不带喘的,即使段榕就坐他身边,那也理直气壮得不行啊,完全不觉得做个基佬有什么丢人。之前在场的所有人基本上都已经被洗了一遍脑,洗到这里简直要给他这严密的逻辑跪了,掌声不停的,愣是把个新闻发布会搞成“同性恋问题高端研讨会”。   “所以说,我并不是觉得,同性恋就不应该享有权力,而是说,我们已经在法律规定的其他身份上得到权力,不需要再单独列出一份权力专门属于同性恋者。先不说同性恋者到底是什么,你觉得性向是同性的人就不是公民了么?一定不是啊,我在国外出了事就找大使馆,因为我是中国公民;我在职位上能得到五险一金,因为我是劳动者;我去购物能维持自己的正当权益不怕上当,因为我是消费者;我在公路上也不怕别人因为我先生是男人就撞死我,因为我同时也是机动车驾驶员。国家每年收我三四万的税,我从今年突然发觉喜欢上一个男人了,国家也没把我拎牢里说不要我了呀。就算是婚姻关系,也不需要单独立法,把婚姻法改动几个字就行了嘛,何必弄得那么麻烦,爱跟男的结婚结婚,爱跟女的结婚结婚,无所谓嘛。即使是现在,两个人按照婚姻法订立契约公正,法理上也是行得通的。我觉得政府还是跟我想的一样的——儒家社会,性向它就不是个事儿。你们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去,讨论再多也没用,有太多问题比它重要,不,它本身也不重要。”   基本上说完天也晚了,顾东林一看表,十点,困了,眼皮一耷拉。段榕乘他开高端研讨会已经把后续安排好,订了好几张桌请娱记们吃饭,让公关专家打入内部,这时候就显得气定神闲了起来。站起来简短道个歉,然后希望不要注意同性恋身份继续关注音乐,最后忍忍忍不住,很得瑟地表达了一下对“我先生”五体投地的感谢与敬爱,赶紧散场回家洗洗睡。回头还很贤惠地顺手就把手套围巾给他戴好,牵走了,又消灭了不少相机内存,博得了不少真诚的祝福声,这样子哪像一个刚黑出翔来的罪人!俨然是头顶辉光脚踩祥云的国民CP啊!      第92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有很多人追了出来,两个人放弃了搭电梯,直接闪进安全通道里。段榕这方面经验丰富,拉着他往上跑,跑到水泥封地活像杀人抛尸地才松下手,扶着墙壁解围巾手套。顾东林脸孔红红气喘吁吁的,忙着扇风,还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笑。段榕自然是心情沉重,也不说话,到后来人都差不多散光了才回去开那辆哑光的车。顾东林也不知道这种虽然哑光了但依旧是变形金刚的车到底哪儿不扎眼,总之段榕坐上去开了一段路,就停在街角,不动了。   他问,你真要跟我回去么?   顾东林一困就不太有兴趣陪他闹,当做没听见,在车座上翻了个身继续睡。段榕停着车,不知沉默了多久,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缩了回去。   段榕最后还是把他带回了家。   一下车顾东林就没事人一样蹦起来开门落锁挂衣服换拖鞋,走到二楼洗完澡没寻着人,张望了一下,在玄关那发呆呢,灯也不开。顾东林叹了口气,走过去戳他一下,“你这日子是过不过了?天塌下来不还得照样过么。”   段榕眼圈红红的,说你呢,你……你跟不跟我过?   “你想不想跟我过呢?”顾东林歪着头问,“你想么?”   段榕咬着嘴唇,点点头,“但是……”   顾东林懒洋洋的:“那就没但是了啊。你不是老想着跟我出柜么,我今天可是当着全中国人的面跟你出柜了,你不满意?——是直播的么?效果怎么样?”   段榕低着头低吼:“可是我不想这样子的!我不想你这时候……跟我绑在一起!”   顾东林哦了一声:“你凶我。”   段榕想伸手抱他,又古怪地放了回去:“你……你是我的宝贝,我想给你最好的,可是现在我只能给你耻辱了……我一点都不想让别人说你什么,现在我呆在你身边还会把你也弄脏……我把你放在心尖上疼,自己都舍不得说上一句,现在却因为我的缘故……你觉得我会好受么!”   顾东林角色还没转换出来,一撑进门口的多宝格:“很好,这种想法很好!很值得表扬!”   段榕羞愤难当,恶狠狠地看着他。   顾东林笑了,主动抱了他一下:“可是你也是我的宝贝呀!”   段榕傻愣愣了,过了老久才听着频率渐齐的、两人的心跳,别扭地把脸埋他肩窝里。   “想法很好,但是还应该修正。既然想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说分手这种话?这可是基底,越过这条底线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明白么?而且泼黑了那就泼黑了,躲着我也只是很消极的想法,应该去想想怎么为我们洗白,这才是真正的保护不是么?有名才有分的,段榕。一个人生活,这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两个人在一起,很难很难的……可是你连一个名正言顺彰明昭着都不肯给我,这是你的保护么?我本来就很可怜了,小受好不好!你的保护又这么没有勇气了,这么懦弱,你让我怎么办呢?你不但懦弱,简直还很懒惰。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却不去争取,太糟糕了啊。”   段榕今晚上可老实了,说是啊,你为什么还要我呢?   顾东林让他换上拖鞋,洗洗睡,“你身体健康么?健康。你存折少了一个子没有?没有。你的手还在才华还在,钢琴摆在那儿呢,你创作的本能枯竭了么?没有。你跟昨天比,你少了什么?”   段榕很难过地看了他一眼:“名誉。”   顾东林笑了,呵呵两声。   “太扯了,别说名誉,德性也好,节操也好,你在我眼里有那种东西么?”他微微抬高了下巴,“算是一个迟来的教训吧。我告诉你的,现在都应验了吧。你以前也许只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改头换面,现在你真正知道了么?以后即使我不在了,做一个正直的人也很重要啊。”   段榕猛地抬头,深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不要分开……”却说得细若蚊蚋。   然后又讷讷而机械地说,是,我配不上你的,你找到一个更好的人,你们若是在一起,我……我会祝福你们的。   顾东林啧了一声,“你觉得你不够好么?你觉得什么是好呢?正直的人就够好的么?北岛写过一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大概是现在很通行的看法,因为太多人行善而不能,与其说做不到,不如说是善行超出能力范围,虽然伟大,却缺失了‘好’的另一个重要标准——强大。‘好’这个评述性用词最初出现的时候,跟成就、成功、高贵、财富、地位,全都是同义词——它只用来形容一种人:贵族。甚至它同征服、自私都联系在一起,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力去自私,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力去侵略,只有一种人才在社会中被允许这样:那就是王。王被允许自私是因为他用自私得到的去行善。的确,到现在,‘好’这个词已经嬗变得不成模样,但是你说这世上很多好人,那其实是在说他们没有做错事。但他们也没有那个机会做错事,如果他们有能力,恐怕大多数会去打破底线。真正能相信善有善报的人有几个?又因为超出能力范围去行善,而被社会认为是善道不举的象征,成为牺牲自我的悲惨标杆。但是段榕,你今天艳情史爆个光能引来这么多非议,不正是因为你很强大么?你若是从此能把心思放点在正道上,你甩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好几条街的!更能完成那些正直却条件不够的人的心愿!”   这次换段榕受宠若惊:“……我全听你的。”   “你听你自己的!”   段榕哦,我听我自己的。   然后讷讷地歪着楼梯站了一会儿,很真诚地问他:“我能抱你一下么?”   顾东林又主动抱了抱他,用很依恋的姿势。   “谢谢你,其实……其实不值得的。”段榕在他耳边轻轻说。   顾东林一本正经答得标准:“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段榕嗯了一声,摇摇头:“我没有想过。”   “如果我不能给你尊严,不能给你安全,不能给你归宿,不能给你保护,不能给你温暖,不能给你依靠,不能给你体贴,不能给你敬重,不能给你眷恋,不能给你幸福,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嗯?”顾东林说一句,就啄一下他的侧脸,双手则一寸一寸隔着毛衣捏他的手臂,终于落到五指上,十指相交,“段榕,你以为……你真的没有给我过这些么?我可以不要你的荣耀的。因为你已经给我,很多很多了……”   段榕狠狠地勒紧了他,却用与肢体语言截然相反的吻温柔以待。   “你想给我更多么……”顾东林呢喃。   “想……”   “那么我希望有一天,当我告诉别人我先生是段榕,他们会因为你的正直和强大,而对我羡慕嫉妒恨。”   那天晚上虽然段榕还是很难很低落,但是基本上已经回复了大半的元气,顾东林还在他怀里挤了一整夜,一点都不嫌弃他的,只是他自己觉得自己恶心。第二天顾东林去学校,嘱咐他送完回来就不要去公司,段榕就破天荒主动做起家务来,结果这一整理东西就发现了顾东林的……情书。   情书啊……缠绵悱恻的,多好。   可惜,不是写给他的。      第93章 顾哲出柜后的一天      顾东林其时正没事人一样去学校。一下车,无视各种各样长枪短炮,进了办公楼乘上电梯。一路上遇到不少同事,顾面色不变,同事神态各异。   一个伪装成学生的资优娱记是这样描述之后发生的种种诡异事情的。   CHARPTER.1   电梯轿厢里资格最老的是隔壁外交系的大佬,夹着旧文件夹咳嗽两声起了个头:“你昨天这个发言……犯了不少大忌啊。”   娱记表示很激动,照下顾东林虚心聆听知错就改的侧脸。   “太不专业了,说话那么随意,今年院里已经因为议政被禁言了两个,你想做第三个?”   顾东林忙称不敢:“怎么会?我这点口才,怎么比得上X教授与X教授。比不上比不上。”   大佬垂着松弛的嘴角摇头,“以后外交部再派人来进修,你过来一起听。我们学校出去的人,开个记者招待会差点开成铁道部,什么不论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顾东林笑着笑着嘴巴一斜:“我不至于吧!我没有呀!我可是摆事实讲道理的!外交部那批人……我比他们好多了!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会!来听个课就知道埋头记笔记,真的是什么都记好么?!我比他们强多啦!”   大佬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表示在我眼里你和他们一样弱。   回合1:娱记表示虽然内部批评了一下,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CHARPTER.2   院里的雷母娘娘横眉冷对:“昨天讲了两个多小时?你怎么回事!出去讲课不知道打报告!”   顾东林脑袋一缩:“没呀!我这是开新闻发布会!”   电梯间里的人纷纷嘘声,表示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雷母娘娘痛心疾首:“记住,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钱!没钱跟人家啰利八嗦上什么伦理学史!你白干两个小时,你就以为他们就能听懂开窍了?他们还觉得你坑他们呢!开玩笑!”说着抹一把辛酸泪,“我们院本来就穷得要死呀,跟对面法院商院都不一样!人家底下停车位天天满得要溢,我们只能租停车位给人家,来报销你们的飞机票!你们这些小的还不知道过日子,一点生计都不谋,以后上天桥跪着讨饭去!”   冷不丁有人出声:“他先生挺有钱……”   轿厢里的大佬们瞬间醍醐灌顶,纷纷神色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年轻人眼光长远……”   回合2:娱记表示虽然提到了段榕,但是……依旧有哪里不太对?   CHARPTER 3   走到八楼,严润鱼和孙涵都等着他呢,纷纷表示出柜快乐请吃一顿,结果还没定下吃什么,隔壁办公室的自由主义者就愤恨地走出来剜了他一眼:“太下流了!竟然靠出柜来炒作你们施派,把不论什么人都划进我们自由派的领域,然后统统一棍子打死,你够狠!现在你火了,甘洋都站出来替你说话了,你就是瞅着他要来学校开研讨会想争取接待名额吧!所以才这么急着利用你那可怜老公炒作吧!哼,一个家里养虾的去宣扬精英论,笑死人了!”说完怀着满腔的愤懑去接水,“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方法来进行主义之争!你已经成为所有自由派的公敌!保守派都不会放过你这样的败类!你们施派全都是一群反动派!”   严润鱼和孙龙斜眼:“你看,碰到一样是搞这行的,你就被看透了。”   “一般人没有经过专门的思维训练是看不透的。”   孙涵不服气:“就你们能!大家也都是在一个讲客观讲逻辑的世界里长大的!大家都学数学!大家都还看推理小说!我还能用SPSS解释客观世界!”   顾东林淡定,“这个你所谓的客观逻辑世界,基础是因果律之上的自然科学,自然科学用到知性理性就够了,只能达到understanding的层面,哪里能理解理智理性,我掌握的可是knowledge。自然科学教出来的人只能理解因果律,而因果律只是八种逻辑的其中一种,我玩其他七种凡愚都傻逼了。”顾东林仰天大笑,“嗯……哲学和神学长久以来为谁做女皇谁做侍女争了大半个历史,最后被科学这个灶间里的女仆给打败了,真是要命!”顾东林斜他一眼,“至于数学这种所谓科学女皇的骑士……哼哼,还SPSS……”   孙涵被鄙视得渣渣都不剩下。   回合3:娱记表示,虽然听到了什么炒作的真相但是……依旧有哪里不太对?   CHARPTER 4   顾东林进办公室不久,被一个电话拎去校长室,进门的时候看到谢源恰恰推门出来,朝他微微一笑。   “没事了。”他说,“我刚进去喝了杯早茶。”   顾东林感激不尽。   “也不是这样的……”谢源摇摇头,“如果因为这种缘故炒掉你,第一会加剧话题冲突;第二对学校也是一个损失。”   “那有意见的家长……”   谢源淡定:“孩子们都在逆反期。”然后更淡定地说,“其实我觉得,如果我们的学校里会有因为老师的性向而产生歧视的孩子……那说明我们的教育也实在太失败了。劝退也罢,不配来这里接受高等教育。”   说完吹吹是指甲缝里:“一些照片我让人给封了。”   “关键词啊?”   谢源叹气:“没办法啊。过段时间再给解禁吧。”   顾东林叹气,“广电专门在事前设定关键词封杀,实在不体面,放在明面上,民众老觉得国际对于网络的监管过于专制;难道我们就不能学学美国佬那样建数据处理库,事后偷偷筛选一番,确定IP直接上门抓么?他们最近好像又在佛罗里达建了个新的,据说大得要死,运算速度也……啧啧。”   谢源惆怅忘窗外:“人家四十人一个警察,我们有这个人手?两百人给你一个都凑不齐,成天招协警。”   顾东林同惆怅:“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被称为警察国家?”   谢源摇头:“不知道啊!”   两人惆怅了一会儿,谢源说你这件事,微博搜索第一,大概今天晚上就会被抄上小纸条递给老总了。   “不上新闻联播,都不算大事。”   谢源哈哈大笑,优哉游哉插着裤兜晃荡走了,留顾东林一人面对团团转的校长,顺便再次委婉提出合约上所说的给年轻教师分房子的事情,并委婉地提醒民怨很大。校长大人立马被戳中了死穴,嗷嗷直叫。顾东林喝完茶,又优哉游哉没事人一样晃荡出来了。   回合4:娱记表示感觉内幕很大,但依旧没有一个戳中重点。   CHARPTER 5   顾东林抱着几本书去上课。小班,都是上学期一手带出来的,渐渐有点往靠谱的道上拐。一进教室,就看到黑板上画了幅很温馨的漫画,主人公是两个男男的标志……显眼又诡异。   底下小孩子见他进来还往他头上喷点碎花,一起站起来喊老师新婚快乐。   顾东林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严肃地点点头:“好。非常感谢。作为回报,今天不讲新课,我们期末复习。”   小孩山呼万岁,还想要喜糖吃。   顾东林一推眼镜:“喜糖还是学分绩?”   小孩集体蔫吧。   顾东林转身把黑板擦干净,淡定上课。   临近下课,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想我得从自身心理出发,来告诉你们我为什么可以接受一段同性婚姻。”   小孩洗耳恭听。   “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但是俄狄浦斯王这个人物代表着哪种人,你们可有想过?”   小孩一声不吭,料定前方高能。   “俄狄浦斯王可以猜透斯芬克斯之谜,其实是个很大的线索。斯芬克斯之谜问,一种动物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走路,腿最多时最无能,这是什么动物?所有人都没有猜对,只有俄狄浦斯王猜对了,为什么?不许笑,不要觉得这个谜语很简单。”   顾东林撑着讲台严肃地一推眼镜:“因为斯芬克斯之谜问的是不同时间段内,人的表象,而一般人是很难从不同的表象中抽象出实质真理来。只有思维受训的人才有可能做到,很显然,俄狄浦斯是个哲人王。所以乱伦就可以讲通了:在哲人王的眼里,没有这个女人与那个女人之分,不论妍媸老少,她们全都是女人,所以每个女人都可以结婚生孩子的。所以,就造成了伟大的悲剧,因为这与凡俗的风俗不兼容。最后俄狄浦斯王戳瞎双眼,背井离乡,就是哲人王选择远离俗世、走出洞穴的象征。”   小孩哦哦哦拍桌板:“对老师来说男人女人都是人所以都一样么!”   顾东林点头:“这个是考试题之一。”   全场低头哗哗赶紧记。记完问:“那老师会选择戳瞎双眼尊重风俗么?”   “不,”顾东林摇头,“现在的风俗太堕落,不值得尊重。”   回合5:娱记表示她听了一节课实在已经困得无以复加,不打算再试图理解哲人王了……她从此相信哲人王是真诚的,这世界的某个角落的确存在着一批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认为,同性恋不算是个事儿……   晚上顾东林回家,段榕爸妈也在,显然是来照料成了破鞋的出嫁闺女,生怕姑爷走那姓谢的道。吃完一顿饭后,家长又与姑爷促膝长谈,姑爷表示你们放心吧,破鞋破衣服换鸡蛋,浪子回头金不换。家长放下石头含笑而归。   段榕忍忍忍不住:“我今天做家务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东西也理了遍。”   顾东林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家里跟遭了贼一样。”   段榕点头:“我只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顾东林抱抱他。最近他很注意时不时表达感情,虽然感情不怎么激烈。   段榕回头把一箱子的信搬出来:“你……这都是你写给她的?你没给我写过。”然后咬着嘴唇低头:“你昨天跟我说的情话,我很感动……可是今天看了看,好像本来都是讲给她的……”说到这里简直苦逼得不能自已,“那你就没有想要对我单独说的话?”   顾哲愣了愣,略有穿帮了的窘迫,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拆开一封,念起来:“榕儿卿卿……”   段榕站起来伸手抽掉信:“有你这样子的么!有你这样子的么!循环利用啊!”   顾哲坦然地把手插进他腿缝中,环抱一条大腿:“这个,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叫俄狄浦斯王……”说着给他重新上了一课,然后说,“所以呢,如此推论下去,哲人王的心中,男人女人也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伴侣,soul mate!”说着拍拍他大腿,“懂吧!我这不是写给我前女友的,你要是这样想你这成天睡不着,是不是,我这是写给我的妻子的。我妻子现在是你嘛,这些都是写给你的!全都是!送给你送给你!”   段榕踹开他:“滚!我是你先生!”   顾哲扑上去抱大腿:“诶诶!这也不能怪我!我当初要追她嘛,你又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嘛,一口气全包了……唉唉不要走!我给你写过的!就是你得奖回来那天!结果我还没交给你你就把我强奸掉了!强奸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一气之下拿那纸包了点饭菜喂谢源家的狗去了!”   段榕依旧醋得要死要活:“那照你说我以前也不是跟人上床,那是在跟你上床。”   顾哲一下子被他问住了,顾自在那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被段榕拖上床当抱枕睡了一整夜,从此以后盯他盯得更严,反正也不上班了,小尾巴似的成天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走到哪儿人跟到哪儿,一副“你一定马上就要抛弃我了是不是是不是”的怨妇脸。      第94章 晴天一霹雳      过了三五天,顾东林也发觉出他的古怪来。   事实上顾东林这人,运气一向不错,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即使是感情,也一直一帆顺途。从前说起来追中宫娘娘追得苦,情书好几年不断的,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女孩子毕竟娇矜,即使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也必定使点小手段勾引着让男人主动,所以到头来还是宝贝一样宠着他,宠着他的年轻气盛,宠着他的凡事不经心。到后来人渐渐长大懂得上道了,又丢掉了曾经的浪漫,明明知道两个人的未来才是基底,但大概看地盘沉稳,大可以像黄土地一样踩踩实对待,成天站在地上抬头望天,那副德行让女人觉得忍无可忍。   结果她这还没忍完,就有个段榕接过中宫徽号继续奋战在第一线。事实上段榕虽说不靠谱了点,一路上起过贰意起过三心甚至还想过揭竿造反,但这点闹腾甚至还没来得及传达给高高在上的他知道,就自动偃旗息鼓,留给他的是一对对莫名其妙的问号。说到底,这一个待他毕竟也是全心全意,又一路被圈养驯化,自从确定下关系爪牙全无,蜜里调油的奉承话也都留着送去给别人家的太太去,对他说的情话也更像是立誓,掺不得半点假。   有一次两人一起去剧组看韩誉,山高路远,到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刚赶上发盒饭,多也没有,一人一盒。两个人就坐在山顶破庙外头的长条木凳上作对食。顾东林饿得慌,扒到一半抬起头,段榕还没动过筷。他问你怎么不吃啊,段榕摇摇头,悠闲看风景。待到顾东林吃完一整盒,他又拣了大半盒别到他盒里。顾东林这才知道他不吃不是因为不饿,而是因为不敢,他是怕自己吃不够。   所以他可以对他的豪宅名车毫不动心,但是没有办法对这种“我虽然只有这么多想想还是分你一半吧”不动心。   如此宠溺,他也得来全不费功夫,又只能归功于运气太好。   运气很好的顾哲一直安之若素,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这并不怎样好,万事都该有个度。段榕以前就有点怎么说,五迷三道的,让他很有点压力,适应了很久才习惯了有个男人非得在你身边照顾你宠着你,把你当瓷器轻拿轻放,把你当毯子非搂着睡觉。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段榕放了长假在家疗伤,没事就洗个碗拖个地,特别老实,天天围着他打转,抬眼一望那双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还凭空增加了点怯生生的风情,让顾东林很有点吃不消,总觉得这该是那种胖乎乎、浑身的毛炸成一团小球球的狐狸犬才该有的含情脉脉。但是他这种想法还没有表现到脸上,对面那人高马大的博美就低着头缩到门板后头,一脸我知道你讨厌我的灰心丧气。   “其实我跟他处对象,一开始总觉得他这个人很傲,傲得跟花孔雀似的,见人就开屏,开屏完了勾引完了就走,明摆着是觉得别人配不上自个。但是一深交才觉得他其实挺没有安全感的。”顾东林惆怅地托着茶盏,摇了摇头,“像小雅怀孕那事,他要是肯问我一问,其实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他怎么就不问呢?”   “这个自然不能问,要体察,这是处对象的全部快感之所在。你跟去菜市场卖菜似的,一五一十倒豆子,你处什么对象啊?至亲至疏夫妻,懂不懂?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谢源一本正经,“他要的是他问你答么?必然不是啊!他要的是即使他不开口问,你也能凭空描摹他那复杂多变的脸色,然后自动回顾自己最近的表现,最后审慎地解释,最好认个错,懂不懂?他要求你时刻准备着,了解他那颗敏感柔软父爱如山的小心脏,懂不懂?”   顾东林表示哦,表态啊……   “我一看你就不懂。不过也没关系,你要是太懂了,对他了如指掌,那都把人都给宠坏了。基本上这种双鱼座,只要给点甜头,就能继续小清新地活着,弹弹钢琴伤春悲秋,一个人享受着这种‘问题死也不说出口,哪怕答案千奇百怪牛头不对马嘴’的游戏中享受着忽上忽下云霄飞车般的快感。”   里头小少年洗完澡出来,穿着件很清凉的体恤衫,裸露着底下的大长腿,一屁股紧挨着谢源坐下,顾东林看得心惊肉跳——这一米八几的个头、一百五六十斤的骨肉相连,就这么直直贴着下去,他那消瘦的师兄半边身子都他妈被刨掉了好么!真的被压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么!还要苦命地接过毛巾给他擦头,擦什么脑袋啊手都撩不到!   顾东林被小少年的戒备眼刀飞了好几个窟窿,收回目光,“我总觉得他这忽上忽下得变态了不可,啧,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成天在家里拍《赎罪》。我跟他说放着放着我来,他就脸色雪白的,还成天要在浴室里窝个大半个钟头洗JJ。等这风头过去我非得让他回公司不可。”   “这不是挺好?爱干净。”谢源对于喜闻乐见的闺房秘闻断章取义。   顾东林理直气壮:“我手酸!”   谢源了然,好不容易把自己半边身子从陆铭屁股底下拉扯出来,陆铭又不满意地往他身边挪挪,把沙发搞得叽里咕噜直想,非得紧紧偎着,皮肤与皮肤之间的咬合度必须达到ISO9001国际认证的真空标准为止,还一本正经地偷偷跟他说:“哥哥,我也JJ痒,你给我挠挠?”   谢源一边真空一边无视小流氓,继续刚才的话题,“本来嘛,极度自傲跟几度自卑都是一码事,这也是个契机诱发了他的消极情绪。他家里不是还有个很牛逼哄哄的大哥么?”   “是啊。”   谢源严肃:“王储的弟弟就容易犯这种毛病。我还估计,像他这种家庭出生的少爷,一周岁之前都是保姆带着的。保姆最容易偷懒,哭了不给喝奶,叫了不给换尿布,或者慢个一两拍,直接导致他发育期前潜意识里深深根植着世界不围着我转的不安全感。以后再怎么补救,没用。你就受着。你也别不让他干家务,你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你拦着他这个举动像谁你知道么?”   谢源把茶几上的本子捧过来,随便调出一篇文档,深情并茂地朗诵道:“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放;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拿;祥林嫂,你放着吧!——你就这样,四婶。你太愚蠢,也太残忍。”   顾东林恍然大悟,回家打开了家务的门禁,在传授家务的过程中达成了家庭互动,然后慢慢抽身做了甩手掌柜,打电话让主宅的保姆们都不用来了,四层楼加个小阁楼全丢给段榕一个人,每天回家都看见博美累成了死狗,打碎的盘子也越来越少了——也有可能是都被处理掉看不出门道。   如是过了十天半个月,顾东林考试也考完了,网络上也有了新的话题,顾东林就怂恿着段榕出门上班去。段榕摇头:“我不要去。他们都……都会那样看我。”   顾东林开导他:“你可是大老板。”   段榕竖起耳朵:“宝贝,你陪我一起去好么?”   顾东林啧了一声:“宝贝,该断奶了。”   段榕就不想去了,宁愿在家谈些爱而不得的曲子传回给Matthew,弄得Matthew老以为他们要离婚。   顾东林真是拿他没辙了:“那宝贝,要不这样吧,我们把你在圈子里的朋友都请到家里开个PARTY怎么样?我们一起招待他们,好不好?”   段榕这回满意了,亲了亲他的鼻尖,回头敲定了个时间,与Matthew一起筹备起来。那天正是顾东林考完最后一门,约好下午四点来接他回家,顾东林批了点卷子就火冒三丈不想干了,开了机默默刷微博等四点。现在他可很红的,连在网络上插科打诨也不敢了,成天很严肃地在上头写些谁都看不懂的话,糊弄广大看热闹的网民,段榕还让他开个小号。其实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更多时间也就浏览浏览几个关注的人,发觉最近中宫娘娘非常淡定,从前那种隔五分钟镇抽一下的病症痊愈了,甚至他那么大事,她更是连一句冷嘲热讽都没有,很可疑,私信一条,无果。   这时候一个老朋友给他挂了电话,聊着最近他出柜那事,聊着聊着不自主就聊到了中宫,说她现在好像辞职了。两个人在一起十年就这个不好,朋友圈全重叠的,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顾东林有些奇怪,问好端端地辞什么职,朋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顾东林给中宫挂了个电话,居然停机,想想不对,刚好段榕派来的司机到了,就让他先拐去中宫家里看看。敲门没人应,报纸塞得信箱都快爆炸了。   刚好隔壁给儿子带孩子那阿婆啃着甘蔗出来,见到他,哟了声:“老小子,好久没来了啊!和人家大闺女掰了?”   顾东林一边打招呼一边心想,老太太,您真是一针见血。   结果老太太啧啧两声,脸孔一翻:“你们现在这些小伙子,啊,把一好端端地大姑娘害成这样!都是爹生娘养的,有没有点良心!”   顾东林心里一寒:“她怎么了?”   “要不怎么说你们男人,没良心!”那老太太抱着孩子敦了敦,白他一眼,凑近他又低又沉地说,“跟你说了吧!半个月前,那大闺女挺着个大肚子,吞了安眠药了!现在大概还在医院里带着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说老实话,她那娃是你的么?”      第95章 贱人就是矫情      顾东林在病房外透过那一小片玻璃窗,看到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中宫的时候,很难说清楚那是怎么一种感情。她跟了他十年,他一直觉得她还会跟自己过完下一个十年,下下一个十年,即使理智上很明白,大家已经结束了,但是,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她与自己无关。他们相携走过最好的岁月,因为给予互相太多而一辈子做不成敌人,也因为互相伤害而一辈子做不成朋友,如果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也许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无名无分,偶然再遇到的时候,会感觉时光倒流,她在他眼里依旧是家人。   顾东林推门进去,姑娘躺在床上微微睁开眼,然后别过头去。他坐在她床边给她剜了个猕猴桃。姑娘眼角的眼泪落在雪白的枕上。   “怎么就想不开了,什么事情闹得都不想活了?”   姑娘转过身去。   “孩子还好么?”顾东林把她掰过来,“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姑娘说你走吧,别理睬我了,我就一贱人,我自己矫情着呢。   顾东林没说话。   姑娘顿了顿说,从前你不总成天鼓捣人活着为什么么?我每次一问你,你就很认真地反问我:那你怎么不去死呢?我前几天又问了自己一次,突然觉得挺有道理的,而且答案好像也不止一个。   顾东林苦笑:“怎么怨我。那个回答很标准,而且比较容易……这是遇上贱人了?听说不是年轻有才,又对你挺好的么?”   中宫整张脸都白晃晃的,下巴尖得能去犁地,就一双眼眶红得要命,木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总裁遇上棉花糖那才甜呢。总裁遇上白骨精,都是虐上加虐。”   顾东林沉默。   说来也是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天之骄子与优质大龄未婚女青年,缠绵时山盟海誓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是做了第三者插足。高门甲族,离婚是等不来的,除了一段没有结果的姻缘和留下个孽种,要名分没名分要爱情,似乎也就成了个笑话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个说不准的十几二十年后,孽种成就一段复仇亦或寻亲的传奇,喷洒满地亲兄妹乱伦的狗血。而这也未免太飘渺了一点,姑娘是要脸的人。她若是不要脸,没有心,大概还能接受少奶奶的照顾,可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偏偏没学会去要一份有缺口的爱情。缺口是补不上的,不拿那枚对了的楔,就时时刻刻空在哪里。   “你当初怎么就信这种人呢?姐姐,信男人不如信鬼不是你自己成天挂在嘴上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了呢。”顾东林理了理她的长发,“为这种人不值。总会有更好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活该?放着你这样的不要,去找个这么不靠谱的。”姑娘哭着笑。   顾东林没有回答。   姑娘说我是轻贱,但是顾东林,我心甘情愿的。我跟你分是因为我不爱你了,我跟他好也是因为我爱他了,我不图他什么,但是他跟你一样骗了我。不过他装得比你像多了。姑娘抓着床单,“他乐意装得这世上没我就成不了,所以我也愿意没他也成不了。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但是我不一样,我说我会死我就真的会死!”   说得咬牙切齿,披头散发,好一个癫狂的情痴,引得隔壁的几个孕妇都纷纷偷窥着这一床。顾东林脸一红,头皮一炸,赶紧握住她的手摁住人:“姐姐,你冷静啊!动了胎气!这事儿你跟我说没用,那蛮子什么时候过来?或者我把他拎过来,啊?他做事总得负责任吧!他怎么说啊?”   女人嚎啕大哭,哭软在他怀里,好一阵才浑身汗湿地睡过去。顾东林期间掐掉了好几个段榕的电话,这时候问了问主治医生,情况并不好。这么大肚子了,生都快生了,精神这样不稳定,还没有个人陪着,实在不像话。还意有所指地鄙视着他,认为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像个高中生,也忒不是爷们了。   顾东林握了会儿手机,把金属都握热了,给段榕打了个电话。接起来那边很热闹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段榕就问他,回来么?   顾东林说今晚上可能回不来了,朋友出了点大事,在医院里陪着。段榕很平静地嗯了一声,挂了,他都来不及嘱咐一句你别多想。想了想,还是把事情都码好发了条短信。陪到第二天谢源也过来探望了一下,看着中宫娘娘简直要嚎啕大哭一番,连说当年要不是顾东林这厮挡路,师妹,我早娶你了。师妹你可是师兄的女神啊!说着被小少年开门冲进来的小少年撞了一下腰,立刻改了口风:“哪个不要脸的蛮子,说,师兄做了他。”   中宫到底还是忌惮他真要做,没说。顾东林也不晓得,不过他知道谢源不会真去做。他比起一般太子党来实在是太低调,深知动用关系这个东西,做一次欠一回债,不到非同小可从来不引火上身,也从头武装好自己不给下头人有机可乘。更何况,像这种家室,恐怕谢源做了,中宫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她要的不是个倾家荡产临死都恨着她的人,如果可以,她宁可豁达到让这人从哪来回哪去。可是她做不到,那也只能无声地望着这个师兄,苦不堪言地同时下贱地望他不要插手。   谢源和陆铭自动来调班,顾东林就回了家,结果段榕不在家,开完PARTY的脏乱还没收拾干净,就几个保姆勤勤恳恳在干活。顾东林她们段榕去哪儿了,都说去公司里了,顾东林顶着俩黑眼圈笑了笑,给他挂了电话,没接,回短信说忙。他还写了几句俏皮话,之后睡了个回笼觉。那天段榕回来得很晚,他已经出门调谢源去了。有些事情经手不经手,意思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何况他知道,女人是想有个人说点体己话的。他们俩熟得不能再熟,生得又不能再生,正好印了谢源那句话,至亲至疏夫妻,还统统是对方的旧人,此中合适简直不为外人道也。   就这样陪了几天,顾东林就感觉到不对劲:段榕明显在躲着他。白天电话打不通,晚上人也肯定不会在他出门前回家,杀去他公司还告知大老板外出探班或者去哪里录歌了,顾东林只能苦笑。他成天这么亲亲热热地解释千八百遍,那厮还是一点不信。顾东林只好腆着脸皮跟谢源他们调了个白天,晚上杀回家里。结果一开门,要死,又开PARTY,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   他一推门进来,一客厅的俊男靓女都是一愣,转头看他。段榕坐在沙发里,回头看到他眼里亮了一下,但立刻就回复冷冷的神态,扭过头去。他们家沙发还是刚挑的进口货,此时上头卧到了各色美人,段榕腰上缠的怀里抱的都是绝色,那做的熠熠发光的亮甲还毫不客气地往领口探进去。   以至于众人看顾东林的眼神都无端微妙起来。   顾东林陪了一早一晚,晚饭都还没顾得上吃,此时对着一时间静可落针的场景,淡淡地笑了笑,“继续。不要管我。”把钥匙往进门口的承碗里一丢,去桌上拿了一杯酒,自顾自扫荡长桌上的自助。吃完了找几个勉强相熟的不咸不淡聊聊政治,聊到尽兴处,还晃荡到厨房里把昨晚上做好的夜宵热来招待客人。待吃饱喝足,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行了,有力气了,一转身往段榕那儿走去。   他素来不张口就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此时那些眼生的美人第一次见到真人,也有些不信邪的反叛,该干什么干什么,微微挑着眼角看他。顾东林也没说什么,直接伸手把七零八落的手都撩开,很客气地按住段榕的肩膀。   段榕搭着修长的两腿,自下往上看着他。   “天也晚了。”他说,缘着他的肩膀往下摸,摸到手肘处,然后不知怎么一拉一提,既然把段榕整个抗到了肩上!   这回的寂静维持得格外久,眼睁睁看着他一手插着裤袋,一手扶着段榕的屁股,优哉游哉地踩着楼梯往二楼走去。走到一半还朝底下微微一笑:“继续,继续,不要管我们。”   在场的艺人们心里一万只草泥马跑过:囊得!囊得死噶!   走到主卧门一关,顾东林把人往门上一摔,立刻吻了上去。段榕起先还矫情,推了他三四回,后来忍不住需索追了过来,却被他突然按住头往门板上狠狠一撞,登时酒劲清醒了一半。   “段榕,你是不是觉得我待你特别好,都像是装出来的,嗯?我是骗你的,所以一边跟你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在外边成夜成夜地偷欢?”顾东林伸手插进他浓密的黑发里,然后揪住往旁边一拉,舔了舔嘴唇,毫不客气地咬上了他的吼结。   “贱人就是矫情这句话,从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有点道理。好,随你,今天我们新仇旧怨一起报……”顾东林诡异地笑起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月光透进来,照亮了那双淡色的眼,像是睡醒了的大猫,“你会喜欢的……punishment.”   说完顺着解开的衬衫一路咬下去,最后跪在地上,狠狠抿了记他早已坚硬的肉块。      第96章 鬼畜眼镜      段榕的呼吸几乎即刻就变得滚烫起来。   倚着门的修长人影弯下腰,抱住地上跪着的人,上半身透过宽大的毛衣传达着滚烫的热度,同时按着他的头不自禁地往里冲撞。自从那一次后顾东林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他,他也没有再提,但是那种滋味他始终也忘不了,甚至只是想一想就硬得发疼。   顾东林握着他的腰胯勉强制住他,用明显含着东西的含糊声音说着:“你不就希望我这样对你?”说着慢慢地把嘴里的热块缓缓吐出来,顺着敏感的禁带往前舔,“嗯?”   段榕粗喘了一声,整个人都像水里捞出来一样热汗淋漓,红着眼圈握住根部,却被一手按了回来。   “你就想把我惹火,好看我跪着哭着让你不要离开我,是么?”顾东林冷笑,一把掐住那几欲解放的粗大欲望,然后咬着拉链把他的裤子穿回去,“好,我遂你的意。我脾气好,却也不是没脾气,只可惜我发起火来你担不起。现在,下楼,让客人都回去,打电话约好让阿姨明天过来收拾。我不喜欢看自己家里乱七八糟跟舞厅一样,也不喜欢你嘴里又是烟味又是酒味,更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   段榕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要我这样下去?!”   顾东林温柔地挑起他的下巴:“你喜欢的,宝贝……”说着凑到他颈边,缠绵悱恻地长吻了一下,简直像是在亲吻他的唇。段榕咬着的牙渐渐松开,皱着眉头克制着欲望,似乎在考虑此时违逆他的可能,但是下一秒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你属狗的!”段榕一把推开他,倒退了几步撞到门板上。   顾东林懒洋洋地笑起来,抹了抹嘴唇,然后自顾自取了换洗衣服进到浴室,唾了一口在马桶里:“去吧,带着你想要的东西炫耀去吧,让他们都知道我少不得你——我想想当众打你的脸不太好。不过你最好把口红擦干净,这酸橙味还真他妈古怪。”说完关上门,里头响起了水声。   段榕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握住了门把手。不一会儿,底下就清静了。   回来的时候,顾东林换了一身T恤牛仔裤,坐在床头灯底下吹湿哒哒的头发,看到他来,就戴上了放在一边的眼镜:“去,把自己洗干净。”   “顾东林!”段榕恨极,不由得在开着轻音乐的房间里怒吼,“最先不遵守承诺的人是你!最先不回家的人也不是你!门禁是七点,你在外面呆到什么时候!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那天明明说好陪我,却去陪那个女人,你他妈要人人都以为我是个被你耍了的笑柄!”   顾东林啪一声按掉吹风机,从镜片底下看他一眼,“去,把自己洗干净。”   “顾东林!你不要太过分!”段榕像只困兽一样踱来踱去,“我不要你心里装着别人!谁他妈都不行!你看我一个人就好!”   “废话太多。”顾东林啧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把电线从吹风机上拔下来,走上前去是抚摸着他衣领上的唇印。他的手长得跟段榕一样,似乎是天生为了弹钢琴而存在的,极为修长,在昏暗的灯光下攀着段榕普蓝色衬衫下的肩膀缓缓抚摸,看在段榕眼里是暧昧以及的情状,也是示好的信号。段榕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用额发触了触他的脸,隔了一会儿又带着明明讨好膜拜却又强作纡尊降贵的神情吻过来,却被他一把揪住领子掼在床边。   他用的力气很巧,段榕虽没有摔痛,但是却意识到了威胁,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顾东林一脚挤进腿缝中,并不拢,也站不起来。   顾东林伸手关上了床头灯,对着月光的镜片上光弧一闪。   “顾东林!”   “嗯,宝贝?”顾东林赤脚拨开他胸口的衬衫,一点一点撩拨着高热的胸膛,然后依着胸腹的曲线往下,“这种时候听你说话,真破坏情调呢。”   段榕闭上了嘴,看他的眼里透露着惊恐的陌生:“你还想做什么?你还有理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嗯?你把幸福整个吊在我身上,就觉得我活该对不起你、活该围着你打转了么?你觉得我从头到尾没忍过你还是怎的?非得把我炮制得成天五迷三道宠着你惯着你,最好生活不能自理,每天眼巴巴地吊你脖子上,等着你来上?那我也不是人,我是强迫性神经官能症患者,懂么?”顾东林维持着温柔体面的笑容,问一句就往下揉一些,此时踩上他一直亟待释放的欲望,不轻不重地按压着,段榕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从齿缝中露出一点呻吟。   “你是被你以前那些小朋友宠坏了,你记住:他们是职业的,我可不是。他们友情出演冲着你那点工资,自然演得鞠躬尽瘁,我呢?没有永远的奴隶,却有永远的老婆,我出去放点风,你他妈还嫌这嫌那,你也不想想,你这辈子还能指望着个宽容大度明白事理的人,我他妈只能指望着你个凡愚呢,要不安心,也是我不安心,轮得到你么?出一点点小事,就胡思乱想自暴自弃,别的话都听不进去。自暴自弃却又放不了手,非得跑来膈应我,我怎么对你的,嗯?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怎么个货色,我说过半个不字没有,我伤过你没有?你就凭着莫须有的罪名当着你那帮乌烟瘴气的朋友来打我的脸,你真能!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你他妈有骨气给我滚远一点,你敢不敢,嗯?宝贝,告诉我,你敢不敢?”   段榕痛苦地呜咽着,底下湿了一大片,一手握住他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就要探下去,被顾东林一脚踢开。他弯腰用电源线往下狠狠一扎:“不许。”   “你……”段榕疼得一激灵,伸手要去解,顾东林随手扯掉电话线把他的两只手也绑住,松松垮垮却怎么都挣不开。   那双手又一次温柔地插进他的发中,然后强迫他抬头,对上那双清清冷冷的眼:“宝贝,你喜欢的吧……这是你要的,不是么?你真的是想罚我么?不是的,你怎么忍心让我低声下气呢?你从来不喜欢。你就这样,低声下气你要多少就有多少,哪里看的上眼。你就喜欢我比你强大比你高傲,出了再大的事都能挡你前面,让你可以撒娇撒泼撒无赖,晚上回来还被你狠狠压在底下欺负,是不是?你其实是想被这样对待吧……喏,底下湿成这样,看看。你罚我,罚我也是因为想被我更深刻地占有吧,嗯?可惜,我一直都没这个控制欲,我还把你当个人看呢。不过宝贝你要,我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你骨头贱得发痒,总要有人给你挠一挠,否则尽在外面做些给我丢脸的事,我也为难。本来就已经不少是非,啧啧。”   说完,漫不经心地吻了吻他的额发,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似乎在想些什么。段榕欲求不满地坐在床边,勉强屈起一条长腿想要去磨蹭鼓胀的欲望,却始终不得章法。电源线勒紧了根部,让那紫红色的巨兽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快放开!”段榕低吼。   顾东林踱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把修长的双腿轻轻一搭,随手拉开抽屉抽了根pocky叼着:“要就自己来拿。”   段榕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喜欢的……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味道么?”他温柔地俯下身去,在他耳边呢喃着,“你身上那么多乌烟瘴气的味道,难道不想把自己弄干净?从前我不罚你,是因为爱重,可是你不喜欢。现在,我可是因为你不干净在吃醋呢,宝贝。”   段榕顾自气鼓鼓坐了一会儿,被欲望折磨得烧红了眼角,最后跪起来咬开了他的裤链。顾东林轻轻把手搁在他的头顶,加大了笑意,“好孩子。”   第二天早上,段榕一起来就围着浴巾蹬蹬蹬跑到楼下厨房里,要跟他拼命,鉴于顾东林正操着菜刀,怒不敢言。   顾东林其时穿着正装,围着他最欣赏的粉红色骚包围裙在做早饭,看到他一脸被毁了贞操的模样,诡异一笑:“在床上你从来都那么有恃无恐,知不知道我读博时候看的АV可全是蓝光的?”   段榕气急,想起昨天晚上就吓坏了,连说你这样的,你这样的!咬着牙憋了半天:“你要是想要,我又不会不给!做什么这么折腾我!折腾到最后还不进来!你就是在玩儿我吧!”   “Exactly.”顾东林大言不惭,“当然是玩你。看你吓尿了也就差不多了。”   段榕继续一脸惊恐地瞪着眼睛挠门。   “说着玩的,”顾东林笑了笑,回过头继续切土豆丝,若有所思道,“其实也不是不想进去,但是好怕插出屎坨坨~而且昨天我累了。”   段榕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刚想转身,顾东林就操着菜刀走过来,往门前一倚,“段榕,你要知道,我从前对你好,是因为你没触到底线。其他事,我都愿意纵着你,那是我乐意,你别糊里糊涂以为是我天生犯贱,我心里明白着。也别以为我是不把你当回事,我要是不把你当回事,做不到豁达成这样的份上。你也别再来摸我底线,你这熊孩子细究起来欠抽的地方多得去了,我以前是对你太好,今后乐得抽抽你——今天,我就把哪些事绝对做不了明明白白告诉你,省得你个不知好歹的踩了地雷,还以为我抽风突然变了脸。”      第97章 当日神遇上酒神      “我发现有我这样的人极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你这人非得我明说。”顾哲啧啧两声,拿粉红色蕾丝花边的围裙擦了擦菜刀,随便往砧板上一切,“段榕,我这个人别的规矩没有,你想跟我过日子,那就好好过,基底是‘你和我两个人’,明白么?”   段榕抱着臂倚在门边,“这我难道会不明白?”   顾东林看了看菜刀,“你明白个屁。双体运动是很简单,只有两种情况:两者撞在一块处于静止状态,或者一个绕着另外一个打转,所有行为都是代入方程可解的。但是,一旦加入另外一个,变成三体运动,世界的不稳定性由此开始,明白?三体运动是无穷多解的,路线描摹下来几乎可以开一个后现代艺术展。你有事,就在我们俩的体系里解决,如果你连‘我们俩’这个系统赖以生存的基底都不承认,要打破,我必定无法容忍,会采取一些你不太喜欢的方式来惩罚。”   段榕一脸荒唐:“你以为我不是?”   “但是哪一次你不是在以拆基底的方式表达你的不满?”顾东林斜眼看他,“从前我名不正言不顺,我们之间不算有这个共识,所以我没资格罚你。后来你也老实,我以为你痛改前非,答应既往不咎;现在看来你还是稀里糊涂一点不明白,我就知会你一声:你有什么不满你大可以在体制内解决,要想直接越过‘我们两人’的底线……你若是真不想过了你直接告诉就好,何必这么含蓄——旧人分得不体面,还让新人有想法。”   “什么旧人新人!”段榕走上去拉了拉他的手,“我只是、我只是……我都什么都还没做呢,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跟别人坐得亲近一些你都要这么狠!你自己呢!你还成天陪着那个女人!”   “我说了我跟她完了,你给我好好记着,我再不说第二次。”顾东林狠狠掐他一把,“你不一样,你他妈就是做给我看的,让我知道你红着呢——这没用。你再红,你勾引得了全世界,你勾引不了我一个人,也是白搭。你敢故意让我吃醋,我就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大可以试一试。我这辈子给你三次机会,第一次已经用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段榕委屈得要死:“什么三次!什么新规矩!你从来都没告诉我!”   “哟你还想要几次?”顾东林谑他。   段榕心有戚戚焉,低声问:“昨天这样子也算啊……那三次到了怎么办啊……”   “我是讲目的的,你只要动了这个图谋,我就算你一次。”顾哲循循善诱,操起一旁的菜刀,在手里颠了颠,“三次啊……其实我是很开明的,如果你真不想跟我过了,想离婚,我随时同意的,毕竟夫妻一场,也不会让你净身出户——一人一半,不该我的我一个子都不会来动你,这个我很好说话。”   段榕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不离婚……”   顾东林香他一个:“我最恨的是什么?既不想离婚又他妈想搞三体运动,既想稳住平衡态又追逐混沌态,这种抽着基底叫嚷着好好过的欠抽行为,实在是做着婊子立牌坊。刚才已经说了,你这辈子就三次立牌坊的机会。你已经用掉一次了,明白?”   段榕催促他:“到了怎么办,到了怎么办?你会离开我么?我不要!”   “必然不呀,宝贝。你看你这着慌的小模样,虽然搞个小破坏但还是承认体系的。既然这样,那我走个什么,我名正言顺得很。”顾哲很正经地摸摸他的脸,“只是你这辈子就到头了……”   说着仄了仄菜刀,一片雪亮的刀光。   段榕又被吓尿了一次,后来吃饭的时候总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吃完饭,顾东林从衣帽架上取下围巾,套上大衣。段榕跟出来:“诶诶诶诶你去哪儿?这都快四五点了,你还出门干什么?你有规矩,我也有规矩的,门禁,门禁!七点之前你赶得回来么?”   他们俩昨天折腾了一晚上,身心俱疲,等睡起来日头西晒,阿姨都把底下的乌烟瘴气收拾干净了。顾东林便一边骂他有毛病,一边连声诶诶。   段榕又跟了几步:“你去见她?”   顾东林换着谢都懒得理他。   段榕气急败坏地冲上来扯住他的手肘往后一拉:“你这什么态度!你对我要求一套又一套,你自己做的怎么样?我跟别人逢场作戏,你就不要我做人了,你呢?你跟她是逢场作戏么?你他妈说出去有人信吧!”   顾东林真是要给他跪下了:“段榕,你讲点道理。我可怜人家一个姑娘,被人搞大了肚子又丢在一边,自己没脸回家,饭碗也保不住,活都不想活了。在这城市里她还能依靠谁啊?她还靠得上谁啊?你别万事都往那上头靠好么,就你有朋友,我最好孤身一人是吧?”   段榕冷笑,“这时候就万事别往感情上头靠了么,嗯?刚才不还说我们俩才是基底么?敢情就对我有用,你一回头爱抱多少个抱多少个,是么?我算是懂了。我陷得深,所以活该吃亏,是不是?”一把推开他的手往回走。   “你怎么才能信……算了算了,”顾东林真没折了,赶忙拉住他的手,“那我们一起去总行了吧,你在一边盯梢,行不行?”   “顾东林!”段榕忍无可忍地甩掉他的手,低吼起来,“你有没有毛病!你带着我去见她?!我为什么要见她!你生怕你们站一块儿那十年的默契不够扎眼是不是,我也是有心的,行么!你是不是还要我们其乐融融搞出点后妃之德来你才满意!顾东林,这不可能,我永远都做不到!她就是我的眼中钉她就是我的肉中刺,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有可能,我真的真的想让那个女人从我们的生活里永远消失!你笑我可怜狭隘也好,唾弃我自私至极也好,我就是不能把她仅仅当做你的普通朋友!”   段榕站在客厅中央粗喘着气,抹了把脸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你再解释也没有用。我跟你不一样,你在想什么,我什么都猜不透,所以我只能用笨办法,我只能把你拴在我身边!”   顾东林乍一听到很有点败火,真想回去好好削他一顿,却连这点兴致都提不起来,早已背过身去自顾自开门。但是这时候却有点发懵,段榕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心里话,握着门把手登时顿住了。   “宝贝,你回过头看一眼啊……”段榕颤抖的声线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我才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呐!你为什么还要分这么多心去照顾别人呢?我不喜欢那个女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说了的,以后我们所有的生活,底线都是‘我们俩的’,那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吵成这样……我们大可以派保姆过去照料她,或者通知她的家人,一个女孩子再要脸,她的父母到这个地步还会在乎脸不脸么?明明有这么多办法,她为什么非得叫你去陪?!顾东林,我不喜欢她!你与她在一道就让我难受得要死!你看别人一眼都是要我的命,何况是她!难道你不就该顺着我么?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呢?如果换做我是你,她就算今天、现在、即刻就要死了,也抵不过你的一句不喜欢!为什么你就不能这样对我?顾东林,为什么!”   顾东林静默了半刻,突然干笑了一声,把手插进发里:“你非得……”   “是,我非得分个高下,否则就算你跟我睡一张床我都不会安心!”段榕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抿了抿唇角,觉到一丝苦涩的味道,“顾东林,我和她,你选,就现在。今天你要是踏出这一步,从今以后就没我们俩的未来了。”   “你真是……眼里一点沙子也揉不进去。”顾东林哭笑不得。   说着无奈地扯出一个笑,手还是收回来掏出手机,简短地跟谢源知会一次去不了了。   顾东林从来没有听过段榕的坦诚,当段榕坦诚,他突然发现他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他知道段榕一直很缺少安全感。但是他一直疏忽着枕边人的不安,相比起来,显然是小雅的性命更重要。可是照顾小雅,给予她安心的,可以是很多很多人,给予段榕安全感的,却只能是他一个。她若是碰上了段榕,碰上了段榕的不喜欢,那就是没得选的事,于他。   于他,本不该有哪个更可怜的高下。   小雅很可怜,但是段榕才是他要呵护、他要过一辈子的人。讲到极致,别人的生死抵不过一句,他不喜欢。   顾东林从来没有想过。   等明白的时候,发觉这虽然如此荒诞,却偏偏就是感情。   而且,他显然是,愿意宠着段榕的无理取闹的。   “人家一不小心可是一尸两命,你跟这起哄……”顾东林笑着回过身来,低头打算脱鞋。他没看清段榕眼里的绝望和无助,只是听到他轻轻说,“起哄?”   段榕一边淌着眼泪一边轻笑了一声,抓起一边果盘里的水果刀,比在左手的手腕上,“那是不是我也快死了,你就会留在我身边,嗯?”      第98章 医生!医生!      “段榕!”顾东林瞳仁紧缩。话音一落,看对面段榕比着刀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赶紧控制住过大的声音,张开双手慢慢走向他,“榕榕……把刀放下,好么?”   段榕哽咽:“到这时候你才想的起我?”   顾东林一脸真诚,“榕榕你可别误会我,我刚才就回了,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次是我不对,以后都不犯了——榕榕,你动手之前可仔细想一想哦,你这一刀割下去,真是便宜了不知哪家狐狸精!我正年轻气盛,一下子做了鳏夫,对吧?这你死得多亏啊!就算不死,弄出个半残来,你这一倒下,成天躺床上,我要去哪儿野,你也管不了了,是不是?万一我野着野着,都不回来看你了,你怎么办?这么吃亏的事,不要去做啊!更何况还要弹钢琴的呢,你看看你背后的施坦威!”   段榕被直直戳中了两大死穴,抬起头凄惶地看看他,虽然还是没有放开刀,却显见是不颤了。   顾东林暗自松了半口气,说着对不起,小心翼翼地上前把他轻轻揽住,“老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都是用目的来衡量事情的对错,觉得只要目的是好的,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我忽略了行为本身有可能就是一种表态,是我忽略了act的维度……以后你不喜欢的事,即使我有再好的初衷,我也不去做,好不好?我都依你,好不好?”   说着慢慢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把水果刀夺过来,啪嗒一声搁在茶几上,这才如释重负地把搂着他的腰,把自己埋他怀里。   段榕被他抱着,木头人一样的,冷汗一道一道地流下来,近乎呆滞地望着他:“你总是这样……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你,一点儿都改变不了。你不会因为我有了成就而开心,也不会因为我做了错事而生气。我们在一起,你什么都好,可是看起来很冷的……顾东林,你知不知道?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顾东林赶紧接口,“刚才你吓死我了!”   说着抬起头来,俨然涕泪横流。   段榕愣了一下,望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脸,突然屏住了呼吸,然后脸色惨白地弯下腰去捂着肚子。顾东林又吓了一跳,以为他刚才已经把自己给捅了,忙着去摸他的衣服,都是冷汗,倒是没有血:“怎么了怎么了?”   段榕含糊道肚子疼。   段榕胃不太好,自打认识他以来,被他调理得还不错,没有到随随便便发作的程度。顾东林估计他是紧张过度,抱着哄着把人弄到床上,又是喂热水又是按肚子,才舒缓了一点胃痉挛。顾东林取热水的时候想了想,倒了两粒安眠药喂给他,然后倚在床边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先睡一觉,我就在这儿,好不好?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一个人,永远就陪着你一个人。”   段榕拉着他的手不说话。   顾东林摸出他的手机,给家庭医生简短地挂了个电话。   “医生马上就会来了,你先睡一觉,等会我叫你,好么?我爱你,就爱你一个,不要胡思乱想,否则我也会伤心的……”顾东林说一句吻他一下,“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段榕很快就疲惫地闭上眼睛。顾东林帮他捻好背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顾自在灯下批试卷,发出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久,床上人的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家庭医生是两个小时后到的。顾东林在窗户里看到那辆车,就提早下楼替他开好门。那医生戴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遮了一半的脸,夹着只小药箱神情严肃认真,看上去像个在日本呆久了的韩国人。他一进门,就转着脑袋到处找段榕,顾东林笑着问他,“宋先生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红酒?”   医生表示做正事要紧,抬脚就要往二楼走去。   顾东林比了个嘘:“老毛病,没什么问题,现在已经睡下了。”说着引他走到小客厅,关上移门,“宋先生坐。我先生似乎平常有个头疼脑热都不去医院,全托你经手,上次我一点点小感冒还麻烦你来挂水呢——宋先生是做段家的家庭医生很久了么?”   医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明显很不耐烦,一点都不想坐,但是顾东林二少奶奶的身份摆在那里,赚钱的真理是永远不要忤逆给你钱的人,没办法推脱,只好落座:“段先生是什么状况?”   顾东林在他面前搁了一杯酒,然后在他对面搭着两腿坐下:“也没什么,老毛病而已,小事小事。请宋先生来,主要是想问宋先生可不可以给我提供点帮助:我想弄一些药物和简单的医疗器械,比如说丙咪嗪,舍曲林,LSD,注射用的地西泮,以及注射器之类,宋先生可以提供么?对了,最好让我看一下我先生的就医记录。”   医生去抓酒杯的手在半空中一停,受了惊吓,直愣愣地看着他。   “有什么问题么?”顾东林笑着问。   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仿佛浑身的毛都炸了:“你要这个有什么用?这个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我明白,我会很小心地控制用量。”顾东林叉着手放在身前,真诚道,“至多肌注,不会静注。”   那医生看着他那笃定的眼神,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但是头摇得坚决。   “我说了,我先生老毛病犯了。”顾东林不笑了,一字一顿道,“还是宋先生觉得我先生不需要治疗?”   医生坚持要见段榕:“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说了,这些精神类药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给你,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给段先生用的。段先生一向健康……”   顾东林点点头,“稍等一下。”自顾自上楼去,过了三分钟下来,把一本证摆在桌子上,平推过去,“我虽然不是学医出生,不过好歹是WMECC 认证的催眠师,你大可以信任我。”   那医生又受了惊吓:“你不是,你不是大学老师么?……”   顾东林轻描淡写:“我在德国读研的时候专修尼采。”   见他任然一脸迷惘,好心解释:“弗洛伊德只是□尼采。”   见他仍是一脸迷惘,自顾自道:“我先生一直有暴力倾向,自从今年十一月我们确定关系以后,变得十分消极低落,容易为一点小事激动,我原本以为这是他性格使然,但是就在一个钟头前他刚刚尝试过轻生,我这才意识到我先生在刚认识我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子的人,即使他从前没有精神病史,我想我也应该带他去做一个全面检查。如果你觉得你不能胜任这个工作,或者不能做到让家属知情,我想我只能在我先生发病的时候给他啃点干电池,然后去别人那里试试运气。你觉得怎么样?”   医生推了推眼镜,故作镇定地看着他:“我还是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如果段先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很遗憾,也会尽力帮助治疗,但是你这样只凭一张证就要……”   “所以我要看他的就医记录。迟早的事。”顾东林保持着得体的笑。   医生收回眼神,突然跳起来说要去外面借个电话。顾东林跟了出去,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接过手机:“嗨,大伯子。”   段柯在那面不说话。   “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么?”顾东林笑,“不过我也不在乎。反正段榕一睡过去,自然而然都会告诉我,相信我,这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怕你弟弟又要寻死觅活。”   段柯沉吟了一会儿:“他怎么了?”   “割脉。”顾东林冷冰冰地说。“被我挡下了。”   段柯叹了口气:“果然么?”   “精神疾病最好的治疗方法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心理意义上的,你大概有点概念吧?这要求在医生和病人之间有足够的信任。一般来说这要花去一年左右的时间去培养,但是对于我来说,这非常容易——只要把段榕放进我怀里就够了。你觉得怎么样?我还不用收费。”   对面叹了口气。   “我要看他的病史。还有导致第一次应激的所有故事。”顾东林淡定地倚着窗门,捏着手机,“你可以开始讲了。”   ……   刚搁下段柯的电话,他自己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谢源:“现在过来一趟。”谢源的声音有点急,“跟我进宫去。”   顾东林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谢源道要提个上将,抢去抢去!我在医院等你,快过来!   顾东林骂了句我操,赶紧套衣服,回身看一眼楼上主卧的门,想了想,写了张便条塞进段榕枕头底下。   穿戴完出来嘱咐医生今晚好好看着他,问起来叫说跟着师兄进宫去了。医生这时候无秘密一身轻,看他拿着钥匙去开车,调侃他:“顾先生那么厉害,怎么开车开得跟飞机一样?要不要我做司机?”   顾东林淡定地拉开车门:“那是因为我会开飞机。你顾着他就好。”   说完在凡愚的跪拜下开飞机一样走了,到了医院下面换了谢源的老破车。他那车挂军牌,有通行证。过了一会儿谢源下来,坐副驾驶上,“怎么了?兴致不高嘛——打起精神来!”   顾东林说家里那个病了。   谢源系着保险带:“什么病?”   顾东林淡淡道大概是抑郁症吧,具体还要再看。   “那你准备怎么办?换一个?”   “治呗!”顾东林奇怪地看他一眼,“又不是绝症。No problem.”   谢源附和一声干巴爹。   “对了,小雅今天谁陪着?”   “承包给陆同志了。”   病房里的小鹿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不说,还把中宫震得一个激灵,突然拉扯着床单大叫起来,露出了底下白净的双腿。小鹿被吓得赶紧鸟儿一样停到椅子上,背过脸去:“这位姑娘,不,这位大姐……你、你盖一点好不好,我们这孤男寡女……我可是个少侠,以后还要做大侠的,你不能毁我清白啊……”   中宫出手一点掐着他的胳膊:“快……快!羊水……羊水破了……”   “水怎么能破呢?水怎么能破呢?就算水能破,羊又怎么能破呢!这位大姐,你说什么胡话……”小少年红着脸抱着头全线短路,最后被掐下一块皮来,才冲出门去,与被叫喊声引来的值班医生打了个照面。后来病房里忙得一团乱,要准备生产,陆铭晃荡着两手没事人一样,人家护士要把中宫抬到手术台上,他都不插手的,口口声声“我可是个少侠”、“非礼勿视”,先是被鄙视,又被深深地同情:“这姑娘快三十了吧?”   “是啊是啊!”   “她老公怎么看起来就是个初中生啊?脑子好像还不太好……”   “是啊是啊!!”   一边说一边塞给他纸笔,问他保孩子保大人。   陆铭抓着圆珠笔发愣:“我不会写这个啊!你有笔墨纸砚么!……画押、画押要么!”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护士忍无可忍,吼得陆铭稀里糊涂选了个再签了大名,握着脖子上的手机给谢源打电话时还心有余悸:“那位大姐生了呀……这些大姐都好吓人啊……”   对面两个男人很高兴地让他一直别摁掉,等消息。   过了会儿,走廊尽头匆匆跑进来个人来,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平常看上去一定很精英很自持的,只是现在比较狂野。见到陆铭,他转头又往住院部跑,过了会儿还跑回来:“你……你老婆在里面生?”   “那位大姐不是贱内。”陆铭严肃地把手机屏幕给他看,上头是谢源两个大字,“这里头才是贱内。贱内,快,出个声。”   谢源大骂你个小畜生。   陆铭小心翼翼地手机摁回胸口护着,一脸“你懂了吧我家贱内比里头那位大姐可爱多了还能大能小能钻进这么个小盒子里头捏真是神通广大呀啊哈哈”。   精英男抹了把脸,在他旁边坐下。   “你挤我干什么?”陆铭不悦,心想我可是个少侠,以后还要做大侠的,你居然敢靠近我一丈之内,好胆气。   精英男扶额:“我老婆在里面生。”   “嗯?”陆铭不悦,“胡说。他们都说她是我老婆,签名也是找我签的,那位大姐自己都抱着我哭着说想嫁给我了呢。”意思是你哪儿冒出来的。   段柯啧了一声,心烦地不跟他说话。   这一场生的十足得快,没个二十分钟医生就出来了,一摘口罩:“你们俩谁是爸爸?”   精英男大喜:“我是我是!那么顺利啊!”   “挺顺利,”医生默哀,“只是是死胎。我们尽力了。”   说着让护士把孩子抱出来,“爸爸确认一下,然后签一个死亡证明。”   产房里头,刚生完的中宫还有余力撕心裂肺地大骂:“段柯你这个老畜生!”余音绕梁震落墙灰,内力雄沛自不必说。   段家优质精英的大少爷面对着如此魔音穿脑,再加上那血肉包子的视觉冲击,扶着墙就站不稳了。   后面陆铭把发软的男人往旁边一推,“什么?这就死了?胡扯。我看这位小友是大小周天气运不畅,导致丹田滞涩……好说!”说着把袖子一撩,就着护士的手往那死胎上啪啪戳了几下,然后掌心冒着红光对着人家就覆过去了……   那护士吓得尖叫一声把孩子扔了,段柯赶紧计算抛物线把肉包子接到手里,一刹那也有想甩出去的欲望,幸亏段家大公子还是有父爱如山的人性光辉的。那边厢陆铭出手如电,嗯哼一声继续发功。   医生和护士在手术室外看着武侠片特效吓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陆铭把那婴儿颠来倒去摆饬了半天,最后往他后心用力一拍,那婴儿咳出一团黑血居然还真哇哇大哭起来。陆铭收势,装模作样表示自己很劳累,然后大度道:“也不必谢了,我可是少侠,以后还要做大侠的。你只要记住日后行侠仗义,每年往清风剑派上捐点香火钱……”   段柯早老泪纵横地抱着孩子冲进手术室见中宫去了……   陆铭不高兴,啧了一声,把目光拉到那医生和护士身上:“你们这些庸医,竟害人性命……”   “你你你你你们……”两人吓得腿脚发软,赶紧跑路,叫保安来抓怪兽,剩下少侠一人气急败坏。   对面谢源从刚开始就不停地骂他小畜生,这时候问他孩子怎样,带不带把,中宫怎么样,让他开着免提,好使劲骂那个不负责任地老畜生。段柯刚被虚弱的中宫踢出来,后知后觉地对少侠千恩万谢,连带要谢少侠贱内,结果就听到对面居然传出弟媳的声音:“不好。刹车失灵了。”   紧接着就听到他大叫:“趴下!”几乎同时,一声枪响!   翻车的剧烈碰撞声后,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少侠握着手机,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半晌才不客气地啪啪拍两下:“怎么了?喂!喂喂!喂喂喂!死断袖,挂掉了么?我都还没挂你呢!”之后就皱着眉头握着砖块5不知道该怎么办。少侠挣扎半响,最后终于把手机放进了嘴里嘎嘣咬起来看能不能逼它就犯把贱内家小吐出来……   段柯抱着哇哇大哭的肉包子,早已又一次吓得没有人色。      第99章 这样的爱情      他曾经爱过一个人,年少轻狂时候。   爱得不知天高地厚,只想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那个人面前。   他自然是很美的,年轻的身体,缱绻的眼神,连呼吸都带着一点甜腻的味道,须臾不要分离。   于是他离开了他原本应该发光的舞台,中断了进修中的古典音乐,跟着那样爱着自由的情人一道去了异国他乡。   然后,东窗事发。   十多年前的社会里,同性恋还是个禁忌到不容提及的名词,他立马被视为家族的耻辱,何况他本来就不如他兄长,走着一条家人不曾预设的“偏道”。   大少爷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疾苦。   他其实并不怕这些。他不怕那些恶意的嘲笑,带刺的疏忽,异样的眼光;他也不怕没有明天,不怕贫穷、饥饿、困苦,和走投无路。他不怕的。   他爱着什么人的时候,其实可以很勇敢。何况那时候他也不曾知道什么叫怕。   直到那个人骗了他。   段榕回想起来的时候,总是已经恍惚了那人的容貌,甚至连那一段时光都记不清了,但仍旧记得那种感觉。   第一次知道他乱交时候的感觉。   第一次看到他吸毒时候的感觉。   第一次被要死要活的情人逼着向家里要钱时候的感觉。   第一次被喂下LSD时候的感觉。   第一次被人半夜敲开门比着尖刀划开静脉,好让电话对面的大哥给钱的感觉……   段榕即使记不清了,闭上眼睛还是觉得很冷。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丢在路边,然后一无所有的冷。曾经他都不曾怕过。但是原来他不怕苦闷的现在,不怕那个不会有的未来,却怕他伸出手去,却握不住那一双带着温情默默的手。   甚至,那把手里握着刀。   想划开他的命,来换一点点白粉。   那所有的冷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没有暖的冷,不值得人去为此勇敢的。   所以他服输了,投降了,失败了。他的勇敢不值一名。连同他的爱情。   他被带回家戒毒,又用了更长的时间,治疗恍惚无措的心伤。   他曾经让家人失望,现在恐怕更加如此。只是他们曾赤裸裸地经历过彻底失去,使得他们的要求降到仅仅是——只要他活着,只要他乐意。   无论在柜子里还是柜子外。   但是这样的宽容连同最好的心理治疗师,似乎都没有办法治好他。   段榕知道自己不是病了,他是缺了,他的心缺了那么一块,他没有办法再做回曾经那个仅仅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温暖的、正直又勇敢的年轻人。   可是他多么急切地想要去补全缺口,他多么急切得想要去爱。他又变得那么得懦弱,不藏在权势的盔甲里,总觉得不知何时又会被挫骨扬灰。   那时候他早已足够强大。他写得出受过伤的曲子,也由此明白如何让人温暖。但是他骗着别人没有办法骗自己。   所以爱情自然而然变成了金钱游戏。   他的情人们脸上笑着,口里爱着,睡了,拿了,走了,背后咸凉一句,脏得很。   他站得高,活该就是一句,脏得很。   他只是想要记忆里有过的一份温软又纯净的感情。或许这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但至少应该强大到足以给人一点天长地久的想往。但是,比他懦弱得大有人在,因为大家有的都不多,跟他一比更是少的可怜,拿什么来花在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身上。   他如此光鲜亮丽。   只是即使流着血也不会有人见到。   他也慢慢地忘记了这回事,似乎他本来就该这样。权宜变作了合宜,频繁地换着枕边人,时刻牢记着要在刀子伸出来之前,体面有礼地落幕。有时候也会偶然想起,曾经似乎是为了追求什么东西才走的如此之快,可是一转身就忘记了,那东西是什么。   然后他遇上了他。   一本君主论,似曾相识。   反正不知为何,似曾相识。似乎曾在人来人往的异国他乡有过擦肩。当然,这不重要。猎艳才是重要的。他知道他有意,这就够了。他不怕他不上钩,他能让人轻易爱上。   这一切都是在轨道之中的。   但是肥鱼上了钩之后,一切就脱轨了,他甩着小尾鳍狠狠甩他两耳光:该醒了!   段榕一边忙着抓他一边醍醐灌顶,看看过去:我……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把他抓回了家去。   当然,有时候段榕看着那条鱼神气活现地在他面前游来荡去,占据了他的沙发他的房子他的鱼缸他的存折卡,也会有点不解。   鱼顶着他的鼻子理所当然地吐泡泡:你的,当然就是我的啦!   段榕一时间有点糊涂了:就这样么?   鱼继续甩着小尾鳍狠狠甩他两耳光:当然了!你还想找谁!你这辈子,就这样一眼望到头啦!   段榕捧着他放水里看他绕着自己打转,突然间意识到,似乎一瞬间的事情,他就得到了想要的全部。   强大的,正直的,温暖的。   一份那么那么好的爱情。   那么简单么?   喜极而泣的他又惴惴不安起来。   因为他不配了。   他有过那么多那么多洗不干净的事。   一件一件地被扒开,扒开在他最重要的人眼前。   那种滋味太难受,只要他的黑暗面还没有被扒干净,他就永远在等着最后的审判,他求不来一个安宁。   而鱼又太淡定。他知道那是他对自己好,但是他就是犯贱得信不了。明明有更好的人爱他的。   或许,更潜意识里,那淡定的鱼鳍里会不会也藏着一把刀……   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怕了。段榕爱起来的时候总是这样,他只怕有一天那条鱼不再神气活现地在他面前游来荡去,占据他的沙发他的房子他的鱼缸他的存折卡甚至他的户口本。   所以他只能捂着。   他张着嘴却说不得。   他惶恐着却留不得。   越来越慌张……   直到最后醒来看到那张纸条,看到家庭医生。   他那么高兴。   他终于被扒光了,而那一刻等待他的也并不是惩罚。到最后顾东林都没有刀,他只有能一巴掌打醒他的柔软鱼鳍。   这样的爱情。他可以有了,从此以后他可以有了。他终于摔落到了谷底,不会再摔,以后只会更好。   但是顾东林却……却这样,没了。   段榕找不见他,哪里也找不见。   医生说他去找了谢源,可是谢源他也找不见。他没有这个权力。他大哥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三天后才有人想起来通知他。他被带到一个从来不曾到过甚至听都不曾听闻的地方,隔着无菌室的玻璃窗看他一眼。   他为谢源挡了一弹,从此以后可能再也站不起来。   撞裂的钢板在肚子上拉了条大伤口,出血过多,抬进来做手术的时候几乎整个肚子都被掏出来理了一遍。   最重要的是严重脑震荡。   醒不来,不论怎么叫都醒不来。   十天里他割了三次脉。   谢源拄着拐杖说万一小七醒来看不到你,他怎么办?   段榕从此没再试过。   他问自己:你真的害怕会和他生离死别么?   不会的。段榕很明白,答案是不会的。他不害怕,因为不会有这么遥远的距离。   那么他已经跌落进谷底,不会再坏了,只会更好。   他跟家里人交代了后事。   他说如果哪一天他的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那他也不活了。   他说孩儿不孝。   他说顿首拜别。   家人依旧是……没有办法。   却没想到这样的段榕竟然比之前更像个男人了。   他积极地接受治疗,安静地陪着那个不会出声的人,自己慢慢学会了熬汤煲粥,带到医院里凉了一整天没派上用场,回来热一热,还能照顾自己的胃。有时候想起来,还会去接孩子上下学,只是很少往家宅里走动,似乎是怕老人见着了伤心。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等待,却鲜有等对的时候。不是错了时间地点,就是错了人。这一次,不论什么结果,于他来说,都会是,很好很好的结果。   他知道他握住了一双手,从此不会被松开。   谁被谁驯化也无所谓。   顾东林最后给他的纸条上写着:……你觉得你先爱,我吃定你,其实也不是那样子的。我圈着你,用的是两只手,不管你以前怎样,以后都会是这样,因为没有再多的手去牵别人了……   多好的爱情。   原来不是别人赐予的,是他用双手圈住的。   那么他愿意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顾东林醒来,已经是十个月以后了。段榕看着他睁眼,都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很多医生涌进来,伸着五指让他认。   他们曾经在他问起来的时候,推说造化与天意。所以现在他们来验证这造化与天意。   那条鱼即使躺在床上,也拿尾鳍狠狠甩了他们的耳光:用阿拉伯数字来验证我的灵魂秩序!Are you fuck kidding!Only diamond can cut diamond!   医生严肃地转过头来对他道:没大问题。运气好足了。   他早已喜极而泣。   他有很多很多事想亲自告诉他。   “我也有好多重要的事要告诉你!”顾东林自然而然攀上他的手,一脸受了极度惊吓的表情,“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我梦到我学生做了埃及法老,在亚历山大的法洛斯灯塔干掉了凯撒!我操!然后他放逐了克拉奥佩特拉、吞并了安东尼的舰队、在亚克兴海战中大败屋大维,依照第二次布匿战争汉尼拔的进军路线从西班牙新迦太基出发,翻越阿尔卑斯山进攻亚平宁本土,还他妈赢了!他赢了!他打下了整个意大利,从阿尔卑斯到西西里,烧掉了元老院,把所有SPQR全部涂掉!直接把屋大维逼到高卢和凯尔特人作伴去了好么!又按照亚历山大大帝的进军路线把小亚细亚打下来,等待十几年后在牛棚里狙了耶稣基督啊我操!他要毁了整个西方文明就留这个希腊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操!你去看看,历史还对么!埃及一统天下了么!”      第100章 【大结局】保你过得红火      刚进来听了个尾巴的谢源斥他:“什么胡说八道!你又听不懂埃及话!”   “托勒密王朝!公元前四十七年!官方语言是古希腊文!我刚开始的确听不太懂,做梦做到后来能过专八啊靠!还学了不少三角洲的俚语!”顾哲后怕,“整个西方文明都毁掉了呀毁掉了呀!那个时候正是教父时代结果他下令处决西塞罗!我操所有智术师也好哲学家也好统统活不下去了,失业啊!”   谢源挨着步步紧贴的不高兴少年坐下,安慰他,“这也不是挺好?从根源上消除八国联军的可能性,真可谓斩草除根。”   顾东林扒头:“怎么会!如果世界是埃及人的,他们入侵中国带的八国联军就会是安息天竺帕提亚什么……统统是彪悍又信真神的闪族人啊!异教徒统统插在削尖的木棒上沿着城门排成一溜高速公路护栏有没有!他们还会敲掉孔子像的上半身,给大声至圣先师安上个狗头或者鳄鱼头!所有名人都他妈非得给塑成侧着脸左脚在前还不穿鞋头上顶一坨香膏热了全往下流我真心受不了啊!全世界就埃及文明干的出来这种事啊!太耻辱了啊!那个名叫程大飞成天坐在第一排看着我笑呵呵一脸没听懂最后只能在试卷上写句‘老师,我是铜铁做的,求过’的家伙……快去阻止他!”   谢源表示稍安勿躁,世界依旧是西方人的,鸦片战争依旧是铁板铮铮地写在教科书上,中国人依旧崇洋媚外,摸着石头过河摸上瘾不肯上岸,也没有狗头圣人和高速公路人肉护栏。   顾东林脸色惨白,嚓嚓嚓抖得骨头都发响,明显是后怕,四下看看,眼睛湿漉漉地把自己埋进段榕怀里:“吓坏啦……”   段榕一边幸福地圈住他心想:这绝对是我老婆!如假包换!一边叹了口大气:重点不大对啊,好弟弟!   顾东林后来又问谢源,这一撞没白撞吧。谢源叹气说,授衔最后一碗水端平,谁家都不便宜,提了个二炮上将。   顾东林知道绝对没这么简单。谢源都被人狙了,南京那边绝对会借题发挥,这世道就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即使明面上一碗水端平了,不信私底下不给谢家好处安抚安抚。   当时谢源周围的保安第一时间把他们救出来,送到最近的医院时候,就通知了南京那边,首长的心头肉居然被人给伤了,毛九十岁的老人当夜飞到北京,简直要拆了中南海。谢源的大伯当时正在国外参加一个部长级会议,觉得时机正好,把这事交给谢源处理,赶回来的时候简直被首长骂得爹妈都不认识了,一口咬定“三儿死得早,你们几个就亏待他唯一的儿子,我就说不要他来淌这趟浑水”,手杖敲得那叫一个响,一边敲一边感叹自己人年纪大了要受这帮鸟儿子的闲气,谢源没爹没娘正好跟他这不中用的老头子凑一对,剩下的你们都是忘恩负义不讲孝悌的逆子!几个叔伯情知一直以来都是老爷子自己要捧小侄子,这时候也没办法了,乖乖挨下,然后去庙里烧香拜佛保佑谢源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最后谢源果然没出什么岔子,因为顾东林扑他身上替他挡了子弹。老爷子立刻涕泪横流,下了死命一定要把人医好了,不论怎样,要活蹦乱跳的!这才转到军区医院里,当大熊猫看顾起来,缺啥补啥。否则以段家的能力,倒也做不到如此省心。   如今顾东林醒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每天做做复健,虽然离蹦跳有点距离,但是位移完全没问题,每天掺着他老公在初夏的公园里溜达。谢源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终于有机会带着西装革履的不高兴小少年回家,老爷子眼神也不好,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谢源便很诚恳地站在一丈外介绍:这是我上次跟你说那孩子,现在在做一个关于发现宋词中的费尔巴哈定理的研究。老爷子很满意,觉得这是不放弃国故的有为青年,转头把性别这事忘记了。   等顾东林好全了,段榕也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带着他回老宅去。这段时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照顾顾东林,只听说他哥终于把婚给离了下来,带了新人回家。只是想到自己惨得无以复加,恐怕看了也羡慕嫉妒恨加重病情,一直没见过新嫂子的面。临门口才想起没带见面礼,把顾东林先放下,自己倒车出去挑礼物。结果顾东林进门一瞧,顾不上和公婆寒暄就唬了一大跳:中宫居然抱着孩子在窗口哼歌!   这什么状况?!   中宫看到他也是吓了一跳,循着公婆终于拉着顾东林的手哭完,赶紧把孩子让给保姆,寻着凑一块儿,这一通气才明白:糟糕,这果真是做了妯娌!   小雅简直要晕过去了:“你搞基不会换一户搞么!非得追着我不放么!你阴魂不散!”   顾东林气粗得很:“怎么是我追着你不可!我进门比你早多了,这是你自己劈腿没劈好……”说着被中宫一个眼神杀回去,赶紧正儿八经道说真的呢,犹太圣典羊皮古卷《塔木德》说,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和一个劈过腿的女人结婚,床上睡着四颗心,你赶紧注意点。   中宫高贵冷艳地抱着胸:“总比你们床上睡着两条JJ好。”   顾东林表示哎呦,头疼,头有点疼,哎呦头疼得战斗力都下降了……   中宫表示你别死相:“我们领完证了,就差办酒席了啊,顾东林。你自己轮不到娶我,别一副死相毁我婚礼!我估计你家那个还得闹,你给我把他拾掇着,等会把口风传到爸妈那,我看这事儿怎么收拾!”   顾东林大骂:“你怎么不说你家那个!看我的眼神本来就那样的,这要是让他知道我睡了他老婆十年,非得把我逐出家门不可!我告诉你,我要是因为你搞不成基,我非把你儿子也教成基佬你信不信!我还让段榕他儿子强你儿子一百遍啊一百遍!”   中宫一边听他叫嚷一边淡定弯腰拔拖鞋,顾东林一看大事不好,赶紧出招:“这事儿上我们要齐心协力。段榕他见过你的,等会他一来,一犯病,这事儿就不好了,又得乱。”   中宫把拖鞋穿回去:“曰!”   “理一遍,现在是你想跟你家爷们好好过,我想跟我家爷们好好过。你要好好过,首先要搞定的是我爷们,我爷们是你们现在唯一的阻碍,因为他怕我们在一起;我要好好过,首先要搞定你爷们,你爷们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阻碍,因为他不单讨厌我还怕我们在一起。”   “point!”中宫严肃脸,“废话恁多!”   顾东林一拨眼镜:“在不同时机下,劣势有可能转化成优势。我们索性就不等他们发觉了,到时候百口莫辩,太被动——要先出手为强。他们怕什么,我们不能光躲,那没用,要用那怕的拿捏住。这样,你去见我爷们,我去见你爷们,诈唬一遭,各取所需。”   中宫冷哼一声:“好说,好歹姐也是外交系毕业的,你爷们,哼哼。”   顾东林指着他:“别把我爷们吓割脉了啊,好不容易治完一疗程。”   中宫看窗外驰过一辆骚包的布拉迪威龙,回到保姆那里抱着孩子走下楼去,进了花园。顾东林则走到段柯的书房外,推开门。   段柯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他,好整以暇地放下派克笔:“身体好全了?以后做事多为阿榕想想,别搅得家里鸡犬不宁。”   顾东林一屁股坐在转椅上,翘着二郎腿:“你老婆的前男友,是我。”   同一时刻,车库外。   段榕目瞪口呆地摇下车窗:“……你?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中宫逗弄着婴儿,高贵冷艳地一笑:“一直听说小叔子很有才,跺一跺脚娱乐圈要震三下,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段榕开了门出来,面部抽搐:“你……你……”   “你什么?叫嫂子。”中宫抬了抬下巴提点。   书房里。   顾东林从石化的段柯手里捏来派克笔,在手里流利地转着:“我呢,出了次车祸,以后这腿脚就不灵便了,加上肚子上开过刀,身体怕是不怎么样,后半辈子全指着你弟弟呢。你若是再为了无聊的理由挑拨我和你段榕,我到时候单身一人无路可走呢,就回来抢你老婆……弟弟还是老婆,自己选吧。”   车库外。   “我不会让你留在家里的!”段榕咬牙切齿,“你勾引了他不说还勾引我哥!贱人!毒妇!”   中宫温柔地哄睡了吐奶的孩子,悠悠闲闲地呵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只是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奔了三,难得还能跟你哥你情我愿的,又给你段家生了孩子,后半辈子全指着你哥呢。你若是再为了无聊的理由挑拨我和你哥,我到时候单身一人无路可走呢……就回来抢你老婆。哥哥还是老婆,自己选吧。”   段榕恨极:“他爱得是我!他现在和我在一起!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不过就是个过去时了!”   中宫咸凉一句:“哟,这话说的,我巴不得祝福顾东林这破锅终于寻到你这破盖了。你就好好守着你那口锅过日子,别看着别家锅里,明白么?小、叔、子?”   当晚段家兄弟坐一块儿,明显血条不足,彼此头上都绿油油的一片。   段榕吃完晚饭就强烈拒绝了老人家留宿的良好夙愿,带着刚出院的老婆匆匆回了家。顾东林很遗憾地告别了那个既有黑丝大蓉儿又有黑丝中宫的人间天堂。   这边厢顾哲把段家搞定了,段榕就捉摸着要把顾家搞定。顾东林觉得有件事很奇怪的,那就是出院打个电话问爸妈,言谈间那都不知道他出车祸了,这才知道段榕瞒得紧,假托他去国外参加一个项目,每个月还摹他字迹给家里写航空信,得到表扬数斤香吻数打,恩准毛脚女婿见丈母娘去。段榕大喜大惊。顾东林却愣是没事人一样的,把还放暑假的段劼给带上了。   毛脚女婿很紧张,怕自己跟儿子都被丢出来,段劼也差不多,两父子很诡异地僵硬了一路,最后下了飞机,颠着长途大巴到了海滩涂上,风尘仆仆地见到下半身埋鱼塘里的老丈人时,都受了很严重的惊吓。   顾家爸妈儿子认不出来,段榕倒是认得出来,很殷勤地去地里挑了好瓜,割了好菜,捉了好几斤虾啊蟹啊烹了吃。顾爸爸看着段榕,那是很欣慰的:“你这娃儿好,高大,料肉比【注】高。我家娃儿我这么多年,给他喂了多少斤饲料,啊?他就不长肉!你这品种好,北方种子,你家娃娃也好,生病也少吧?”   顾妈妈用龅牙披着甘蔗皮,淡定提点:“人家小段那是人,不是虾。”   顾爸爸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筷子:“吃!吃饲料!”   吃了一半,顾东林一边剥虾一边就全给兜了:“这我配偶。”   顾爸爸一愣:“啥?”   段榕结结巴巴解释:“就是……就是土话叫老公的那玩意儿……”   “等等!”顾爸爸消化了一会儿,脸上风云际会,颤颤巍巍伸手指着顾东林的鼻子,“你……你这不孝子!你居然找了这么个……这么个……”   段榕无地自容,拽着顾东林要跪下演苦肉戏,顾东林一脸无所谓。   顾爸爸更怒,把脸盆似的饭碗掀了:“你怎么能找个北方人!北方种子和南方种子不一样,配一块儿要出问题的!夏天容易生病,抵抗力低,料肉比也低!连水塘的咸度都不一样啊!你这不听话的小孩哎呀!”   顾妈妈继续淡定批甘蔗:“啧,都说了,小段是人,不是虾。”   顾爸爸又沉默了一会儿:“那……那他们吃的饲料也不一样!我家娃儿成天跟着你蹲凳子上拿一尺长的筷子呼噜面条?”   段榕泪流满面:“我也吃饭的。”   顾爸爸依旧警惕地看着他:“大饼子里头加泥鳅粗的大葱蘸酱吃?”   段榕继续泪流满面:“我吃饭。我们全家都吃饭,菜都是他决定的。”   顾爸爸思考了一会儿,回身把饭碗捡起来,盛饭去了。   顾东林朝他眨了下眼睛,表示这事儿就那么成了,搁下饭碗和他妈坐着一道批甘蔗。   段榕表示虽然过了关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于是就这样晕晕乎乎地在顾东林家里住下了。每天早上被顾东林拉着起来,就挽着裤腿偷无花果吃,吃饱了骑上一辆破二八,前头坐着娃后头坐着婆娘能骑个一千多迈,成天在青山绿水里晃晃悠悠,啥事也不想。骑回来跳到船上躲莲叶底下睡午觉,睡醒了一手撩过去,能掰好几个莲蓬头,还没吃完就被顾东林一摇船沉到水里,一大一小两只旱鸭子由是还学会了游泳,光溜溜爬起来顺路就乘顾爸爸顾妈妈不注意,去隔壁田里摘个西瓜沉井里凉。   这种日子过了大约半个多月,顾爸爸某天吃着饭突然回过神来,看着段榕说:“不对啊,你怎么是个男的呀?咱们家的媳妇怎么会是个男的呀?”   段榕也傻:“我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进的门。”   “所以呢?!”   段榕很蠢的:“所以我是姑爷啊!”   顾爸爸也给他搞混了:“我家姑爷……怎么会是个男的?!”   顾妈妈淡定地用龅牙批甘蔗:“姑爷都是男的。”   顾爸爸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琢磨了小半会儿,终于想起来拍着桌板:“可是我们的娃儿该有的是媳妇呀!”   段榕感其淫威,镜花水月破得纷纷碎,一拉顾东林又想跪着上演苦肉计,结果顾东林淡定地往嘴里塞着油爆虾,嘟囔一句:“现在谁还娶女媳妇啊,老土。现在全娶男媳妇,你们不懂。”   顾爸爸纠结:“怎么会有男媳妇!听都没有听说过!我倒想隔壁那几家子,是吧,怎么老跟我说你不对劲!你抱着个公鸡下蛋嘛!丢脸!”   “啧,”顾东林忙着夹菜,“要不怎么说他们老土。我们体面人,是吧,能跟他们一般见识?你想啊,全村就你老顾家有个男媳妇,多体面,多周正,多高大威猛,能带娃能插秧还能上台领奖——段榕,告诉爸,现在上等人,是不是都娶男媳妇!”   段榕笑笑,尽量笑得云淡风轻,顾爸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真被糊弄住了,拿捏不太好这码事。   回头顾东林就让段榕请一堆泥瓦匠把家里的小楼装一装,喝上梁酒时敲锣打鼓的,把变形金刚似的威龙引进村里,重重碾压过下过雨的黄泥路,搅得一村子鸡飞狗跳,那在众人眼里简直体面爆了,气派得要命,老顾头出门卖虾都挺着腰杆:这房子,咱媳妇弄来的!这车,咱媳妇有十多辆呢!那咱媳妇,整个都是咱儿子的!好,相当好!   顾爸爸要给两人办酒席的时候段榕还觉得晕乎呢。   但是在这种时间都懒得溜走的小地方度日,似乎也的确……没有什么大事会发生的感觉。生活本身稀释了所有所谓要命的大事。段榕挽着裤腿和顾东林坐在无花果底下的时候,这样想。   不远处,段劼在田里一蹦一跳捉着青蛙。很久以前,大概顾东林也在这片土地上一蹦一跳地,无忧无虑地成长为现在的这个身边人的样子。   多好。   段榕凑过去吻了吻他。   夜凉如水,顾东林却是温温的。   “宝贝,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为谢源豁命,为什么呢?”   顾东林嚼着无花果:“他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报——而且我总不会真死吧,多傻呀。”   “待我……也是如此么?”   顾东林专心致志剥着无花果:“国士报不到床上,你放心。”   段榕笑笑,转过头去,被突然塞了一嘴清甜。   “你不能想这么多,”顾东林懒散地往后一躺,“你都不看书。你不看书又想这么多,你这是折腾我。乖,以后跟着我走,保你过得红火。”   段榕啧一声,俯身以吻封缄。   一直跟着你走,吾王。   ====================   作者有话要说:唔终于写完了嘤嘤嘤……最后一轮感谢:暴躁君jill、阿浅、琉火、刺身TAT、游吟、苹果绿、米露、亦璇momo、林雾……当然还要感谢所有愿意看到这里的筒子们,抱个~   突然没什么话好讲了都叨叨逼了三十万了ORZ   我得酝酿一下再写个完结感言,嗯嗯,到时候也许会放围脖上,此文会修得更精致点,然后加上番外出定制,到时候请各位多多支持~   啊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新坑不会是顾老师爱徒埃及法老【当然肯定是个坑没错……会是底下这个,入口请戳图,求收藏~新坑它会在周三或周四一路飙到三万五,不用担心瘦骨嶙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