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的粮真香》作者:青端   文案:   沈棠和季归鹤一个是童星台柱,一个是新秀影帝,互相看不对眼,关系恶劣,一点就炸。   然而世界上总存在敢于磕cp的勇士大胆产粮。   铺天盖地的黑料里,季归鹤意外发现了夹缝生存的cp粉的惊艳作品。   于是莫名开始嗑粮自己和沈棠的粮。   嗑着嗑着看沈棠哪哪儿都不太对了。   看到沈棠说话,季归鹤心想:他真的很软很甜?   和沈棠对戏时,季归鹤心想:真的会叫老公叫哥哥?   看沈棠换衣服时,季归鹤心想:腰真的很细……?   夹缝生存的cp粉继续奋斗产粮。   季归鹤继续暗搓搓吃粮。   路人:他们俩要能在一起我倒立拉稀!   @核糖赛高:季归鹤x沈棠,绝美虐恋!!![图片][图片][图片]   季归鹤v:谢谢,绝美不虐//@核糖赛高:季归鹤x沈棠,绝美虐恋!!![图片][图片][图片]   沈棠v:你上错号了//@季归鹤v:谢谢,绝美不虐//@核糖赛高:季归鹤x沈棠,绝美虐恋!!![图片][图片][图片]   双方粉丝:啊??????   cp粉:啊!!!!!!!!   路人:…………………………啊。   明撕暗秀,表面上针锋相对,实际就是调情。   粉丝:刚开始我是拒绝的,拒绝着拒绝着就嗑上了……真香。   季·大帅比攻x沈·大美人受   副cp:江眠x阮轲 非爽文,主要认真谈恋爱的小甜饼,瞎扯淡的娱乐圈,厕所读物。 洁党莫挨我。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娱乐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棠,季归鹤 ┃ 配角:江眠,阮轲,季萌,徐临,沈玫,方好问 ┃ 其它:大概是正经娱乐圈   作品简评:沈棠和季归鹤一个是童星台柱,一个是新秀影帝,因为少年时被彼此的女装欺骗,多年后再遇也耿耿于怀,在圈内关系势如水火。偶然一次巧合,两人再次合作拍戏,慢慢发现对方依旧是多年前让自己心动的模样,从未改变过。本文行文流畅,幽默诙谐,讲述了两个欢喜冤家从看不顺眼到看对眼的故事,表面上针锋相对,实际就是调情,对彼此从“心怀不轨”到袒露心迹,轻松愉快,值得一看。 第一章   已经是十二月底,刚过圣诞节,大街小巷上还残余节日痕迹,圣诞树刚撤下,金丝带和大红袜却依旧挂在店门橱窗上。   只有市中心刚开的那家餐厅清新脱俗——那家餐厅的主题是原谅,还没进去就能看到爬满墙壁的绿藤。绿浪横冲进眼,惊呆了过往客人,进去头顶就是汪汪一片绿。   据说老板被绿了在报社。   好在餐厅推出的菜品味道令人赞不绝口,色香味俱全,而且比起网红店,网绿店貌似更别具一格。   所以虽然绿了点,却幸运地没倒闭,反而在周围一众高档餐厅里成为一朵绿葩,以“在这里吃完饭,半年还没被绿就嫁了吧”为话题,迅速红火起来,不提前预约都订不上座位,包厢更是难得,据说只招待少数客人。   老板脾气怪,大家也蛮吃这套。   沈棠自觉审美在大众水平,欣赏不来这个餐厅的原谅艺术,耐着性子翻完手里绿油油的菜单,啧了声,摔到桌上。   遮挡视线的菜单没了,还有绿油油的餐桌布和搁桌上的一杯绿色果汁。   还有江眠苦瓜似的、很衬绿的脸。   沈棠靠进软软的座位里,吃了口瓜:“颜色很衬你。”   江眠吸了吸鼻子。   “说说?”沈棠的手指点了点那份原谅菜单,开口就嘲,“被绿了你就开个原谅绿主题餐厅,下次人家要是去追寻梦想踹了你,你就要造个天空之城?”   江眠憋得眼圈都红了,一听这话,委屈得差点哭出来:“棠棠,我好难过……”   沈棠给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低头看了眼手机,按了静音,将手机盖到桌上,洗耳恭听。   “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他喜欢薰衣草,我就把花园里种满了薰衣草,他喜欢海,我就抛下股东大会带他去看海,他喜欢表,我包了整个柜台给他,他想要红,我什么资源都给他争……”   沈棠摸摸手腕上的镯子,平复了下心情,简直怀疑江眠这颗脑子现在也是绿的。   “结果他是怎么回报我的?他找人上床!视频都发到我邮箱了,比黄片儿还带劲!被揭穿了还骂我理想主义不切实际……他要什么我没给?这还不够实际?”   沈棠铁石心肠,听到江眠含泪的控诉,不仅没有生出同情心,反而想笑。   江眠一鼓作气把桌上那杯绿乎乎的玩意喝了:“去他妈的爱情!”   沈棠细心地在好友面前隐藏了自己的疲惫,听他诉完苦,不动如山:“什么爱情,不就是个爬床的吗。”   江眠瘪着嘴:“他说他爱我,同居后每天都给我煮早餐,睡前给我读诗,还特地为我学了按摩的手艺,我看过好几本金主小说,接下来的发展就应该……”   沈棠听不下去了,捻起块绿豆糕塞他嘴里:“少瞎几把折腾,绿得我眼疼。冬天还没到,你这儿就开始发春了。”   江眠勉强咽下去了,闻言一瞪眼:“你好歹也是个大明星,说话怎么这么色情。”   沈棠忽略他的屁话:“所以你的报复就是开个绿色主题餐厅,让大家陪你绿一绿,消费合格的客人还给送顶绿帽子?你这馆子怎么还没被人砸了呢。”   江眠虚心回答:“我特聘的保镖,黑西装黑墨镜,一字排开比黑社会还拉风。”   沈棠:“……”   两人认识多年,沈棠这回去外地拍戏,一走就是俩月,回来还没到家,半路就被劫进这家原谅餐厅,面对头脑显然不太清楚的好友,实在难以接受。   过去江眠脑子也有坑,现在这是被沙漠化侵蚀要变成溶洞了?   江眠长吁短叹,非常遗憾:“如果我包养的是你就好了,棠棠,你看不如我们……”   沈棠挑了块更大的绿豆糕塞他嘴里:“闭嘴,我没兴趣和你发展金主和金丝雀的游戏。想噎一下给你戴绿帽子的小男星?我有个建议。”   江眠殷切地盯着他:“?”   “邀请他和他姘头,来给你这绿色天堂代言,之后怎么碾都随你。”   沈棠被头顶的一片绿晃了眼,捂着额头,觉得眼前阵阵的发晕,苦不堪言。   江眠的眼前一亮:“妙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帮我分忧解难!等等啊,我去找助理商量商量,你别乱跑。”   沈棠点点头,看他一溜烟跑了,立刻站起来,戴上口罩准备溜人。   刚从H市回来,虽然顺利杀青,他的心情依旧糟糕透顶,精神疲累,没有胃口,只想好好睡一觉。   小助理已经把行李带回家了,沈棠出了包间,思索着穿上大衣,转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瞅了瞅自己的仪容。   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这样都会被粉丝发现的话,他也只能认栽了,毕竟是真爱。   随手发了个短信给江眠后,沈棠低着头离开洗手间,与进来的黑衣男人擦肩而过。   只是惊鸿一瞥,他就认出了和他擦肩而过的是谁。   沈棠的脚步一顿,眯着眼回头瞅了眼合上的洗手间门,惊诧地挑了挑眉。   互相看不对眼多年,他的眼光比私生饭还毒辣,一眼就认出了刚刚和他擦肩而过的人是谁……就是那个让他心情糟糕的源泉!   季归鹤!   隐藏在口罩下的嘴角一勾,沈棠左右看了看,找到了经理。   餐厅经理是江眠身边的人,当然认识他,赶紧把他拉到隐蔽的角落,小小声:“哎哟,我的沈哥,您可别乱跑,这儿人多,给粉丝发现,跳楼都出不去。”   沈棠当即被他激发了灵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停留在他颇为讨喜的小圆脸上片刻,语出惊人:“小张,你喜欢我吗?”   小张:“???”   小张:“!!!”   惊恐的张经理狠狠咽了口口水,秋风扫落叶似的,抖个不停:“沈……沈哥,虽然,那什么什么,但是,但是我有女朋友,我……”   “……”沈棠长眉一挑,“我是说你喜欢我的话,我这儿有两张下部电影的首映邀请券,可以送你。”   张经理闹了个大红脸,连忙点头哈腰:“我和我女朋友都很喜欢您!”   沈棠满意点头,语气温和:“那就告诉我,季归鹤是不是也在这儿?”   张经理:“……”   张经理痛苦地道:“沈哥,我上有老下有小房贷没还完还刚养了只猫,求求您……”   沈棠:“回答。”   张经理:“在!”   张经理背后冷汗涔涔。   当今时代,只要对演艺圈稍有了解的,都知道有俩人是不能碰撞的核能反应堆,撞上了就“嘭”……炸得身边的人连渣都不剩。   沈棠和季归鹤是怎么结上梁子的已经不可考究,有说是俩人小时候就结的怨,也有说是因为季归鹤崛起后,沈棠处处被压心里怨愤的,甚至有说是因为俩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星争风吃醋的。   众说纷纭,八卦对不对,全靠一张嘴,真相是什么,没人在理会。   反正大家都在看热闹,乐呵就够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人人一张假脸的圈子里,能撕得人尽皆知,那就代表了关系是真的不可开交。   沈棠五岁就被星探看中进了娱乐圈,摸爬滚打十几年,是圈里人看着长大的,不少巨星依旧把他当小孩子看,若有若无地偏袒着他。   而季归鹤本该势单力薄,却偏偏杀了进来,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和沈棠势均力敌,这些年各种大小摩擦,就没消停过。   没人会喜欢自找麻烦,卷进这俩人的恩怨中。   尤其还是在沈棠和江眠关系很好、但江眠的男神是季归鹤的情况下。   张经理满肚子苦水,饭碗和小命难两全。   “果然在啊。”沈棠的眼眸忽然一弯,有了几分灿若春花的味道,声音也柔和了,“他在哪个包间?”   张经理:“……”   沈棠挑眉:“你难道怀疑我会冲进去和他打架?”   张经理沉默着摸出手机,点开二十四小时前的娱乐头条给他看:   “影视城内狭路相逢,沈棠竟与季归鹤大打出手!”   那个头条就是沈棠心情糟糕的源头。   毕竟谁都不会乐意死敌把你拖下水后,还把锅全部推过来的。   沈棠的脸色沉了沉:“我说是我摔倒时不小心拽到他,他想给我使绊子,结果我们俩就这样滚下楼梯你信吗?”   张经理诚实地摇了摇头。   沈棠不想再废话,拽着他的衣领将他往墙上一按。他身高腿长,比张经理高出一个头,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小经理,压迫感十足:“给你十秒。”   张经理惊惶地左顾右盼。   仿佛一头撞进狼窝的小绵羊,弱小可怜又无助。   沈棠从容不迫,慢慢倒数,计算压垮张经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没数到十,背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沈棠:“……”   张经理:“???”   那声音沈棠再熟悉不过,下意识地护着张经理一回头。   身后绿油油的墙边,不知何时倚了个身形颀长、穿着黑风衣的男人,长着张英俊标致的脸,眼窝很深,眸子漆黑漂亮。   沈棠看过来的瞬间,他的嘴角挑起了点弧度,抛了抛手机,态度异常嚣张讨打:“啊,真不巧,不小心撞破了沈前辈和人幽会。”   沈棠在气势上从不输人,只惊愕了一瞬,就迅速平静下来,眯眼盯着季归鹤。   张经理感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杀气,哆哆嗦嗦地提醒:“沈哥,杀人犯法,杀人犯法。”   季归鹤脸上笑意凉薄,翻过手机,给沈棠看了下自己的摄影杰作:“二十万卖给狗仔怎么样?”   照片里沈棠的侧脸非常清晰,好在看不清张经理的脸,只能看出沈棠姿态强硬地壁咚着某个人,微微低着头,像是要亲上去了。   沈棠抱着手,微微冷笑:“作践谁呢,就我的绯闻实锤,再怎么说也要一百万打底吧。”   季归鹤:“……”   张经理:“……”   照片貌似威胁不了人,季归鹤顿觉无趣,收起手机转身想走。沈棠忽然风一阵似的跑来,拽着他的胳膊冲进熙熙攘攘的前厅,声音拔高:“是季归鹤!!!”   热闹的餐厅一下就炸了。   季归鹤完全没料到沈棠会来这么幼稚的一出,简直瞠目结舌,反手想拉他当垫背的,沈棠却趁着人群涌来的瞬间,抱头躬身,拉低帽檐戴稳口罩,熟门熟路、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迷妹迷弟和看热闹的不到半分钟就将餐厅堵得水泄不通,连黑社会似的保安也控制不住热情的人民群众。   季归鹤狼狈地往包间逃,仓促间回头,看到沈棠插兜站在餐厅外,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嚣张地冲他比了个中指。   眼神交汇,只有他俩能读懂。   季归鹤:操你大爷。   沈棠:干你爸爸。    第二章   狠狠坑了季归鹤一把后,沈棠生怕被反扑,拉低帽檐溜到车库,一眼看到江眠那辆骚气的红色法拉利,发短信和他知会了声,直接开走。   闻讯而来的娱记不认识这辆车,毫无防备地放沈棠溜走。   心情愉悦地回到家,沈棠忘了回之前的未接电话,睡意与疲惫消散大半,抄起键盘冲向阔别已久的游戏。   所以等心急火燎的徐临赶到,踹开屋门时,是这样一番场景——   屋内昏暗沉闷,窗帘是深色的,又厚又重,吸音挡光,静悄悄一片。   房间按照主人的喜好,摆着游戏机,贴着游戏海报,桌上是让明星们闻风色变的高热高糖垃圾食品。   巨大的液晶屏幕还亮着,画面停留在金黄的“胜利”二字上。   沈棠趴在显示屏前睡着了,呼吸浅浅,生死未卜。   徐临出离了愤怒:“沈棠!!!”   沈棠惊醒,刷地坐直,揉着眼,茫然地看过去。   徐临面无表情地摁亮灯。   “啪”的一声,屋中大亮。   沈棠在昏暗的环境里待久了,下意识伸手挡眼。灯光下的肤色瓷白,象牙般细腻,白皙瘦弱的脖子被翻起来的衣领挡着,天鹅般修长美好,似乎不堪一握。   适应了灯光,沈棠放下手,露出那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眼珠颜色浅淡,泛着血丝,睫毛浓密卷翘,因为刚睡醒,神色说不上冷淡,却略显疏离。   微微侧头时,左眼角下的泪痣也暴露在了灯光下,莫名为这股冷美人的气质添了分嫣然的魅意。   娱乐圈多美人,沈棠是挑尖儿那个。   徐临再大的怒火,看到他脸时也消了五分。沈棠反应很快,眨了眨眼,眸中蒙着层潋滟的水雾,嗓音哑哑的:“临妈,你怎么来了……困。”   得,开始撒娇了。   徐临另外五分火气也没了,逮着他往床上扔,接了杯热水放床头柜上,弯腰开始收拾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零食袋、鼠标、键盘帽、剧本,什么都有。   一边收拾一边絮叨:“你今年二十一了,不是十一,天天玩游戏有什么前途?”   沈棠伸了伸僵直的身体,从暖和的被窝里冒出毛茸茸的脑袋:“戛纳电影节提名最佳男演员。”   “只是提名!”   打击完一手带大的艺人,行内著名的铁面无私的金牌经纪人继续唠叨,“上次检查视力,已经三百度了,对外宣称你读书读坏了眼睛。哎,眼睛。你说说你那双眼睛!三十米外六亲不认,怎么就能一眼认出人家季归鹤过去找茬……”   沈棠再次冒出脑袋:“他先惹我的。”   徐临把他的脑袋摁回去,毫不动摇地继续啰嗦:“房间这么乱,万一给狗仔拍到你就完了。粉丝能接受完美无瑕的男神其实是个死宅的设定?你这堆零食,放给别的经纪人查到,三天别想吃一粒米……”   沈棠坚持不懈地冒出脑袋:“那不挺好,演得挺累的。”   徐临一巴掌把他扇回去,老大不高兴:“我辛辛苦苦带了你十来年,好不容易成金饭碗了,你再说一句试试?”   沈棠扁了扁嘴,没敢再顶撞。   沈棠十岁就被徐临接到手下带着了,比他亲生爹妈陪伴的时间都长,沈棠就是他带大的,实在太熟悉彼此。   熟练地收拾完房间,他去浴室打湿块帕子,回来盖沈棠脸上:“三个小时前,江大少餐厅那儿的围堵事件是不是你干的?”   沈棠拿开帕子,慢悠悠地擦了擦他那张金贵的脸,眉目显得有些冷淡,轻描淡写道:“他卡角度偷拍我,我就送他个惊喜。”   徐临:“……这都多少年了,你俩怎么这么幼稚?”   沈棠木着脸看他。   徐临和他对视半晌,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沈棠麻木道:“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徐临宽慰他:“相逢即是有缘。”   沈棠难以忍受地别开脸。   他太早就来到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却又一直待在这个大染缸里,没窥见过外面的世界,说单纯也不单纯,说世故也不世故。   唯一还能觑见的幼稚一面,全是来源于季归鹤。   徐临还挺怀念他幼稚的样子,于是更想笑了。   沈棠从小就长得漂亮,穿上裙子就像个娇俏的小少女,毫无违和感。他十三岁那年,资源没现在丰富,虽然顶着天才童星的名头,实际也只能有什么演什么。   于是那年沈棠演了个小姑娘。   和他演一出戏的是另一个小姑娘,比沈棠大几岁,五官中性精致,与其说漂亮,更像帅气,偏偏因为妆容和裙子,让人难生怀疑。   那段时间的戏很辛苦,小沈棠很努力,小姐姐见他乖巧,很照顾他,经常摸出糖果巧克力投喂。   沈棠早熟,很快对小姐姐上了心,羞答答地怀揣一颗少年心,计划告白。   杀青后,他含羞带怯地买了朵玫瑰花,揣了一兜巧克力豆,还写了封告白信,恳请小姐姐等等他,他长大就去娶他。   哪能料到小姐姐也是个带把的。   带把的小姐姐名叫季归鹤,对娇滴滴软糯糯、漂亮又可爱的小沈棠也上了心。   两人卸了妆,换回衣服,到约定好的休息室见面,原本想给对方惊吓,结果自己也收到一份,对脸懵逼。   随即都感觉自己受了欺骗,生出强烈的愤怒,打得惊天动地。   好消息是,那部戏的导演是季归鹤的叔叔,季归鹤是被抓来当临时工的,自此后沈棠再没见过他。   回头片酬给了,却没上映,免去了沈棠的童年黑历史被公之于众。   不好的消息就是,给沈棠善后的徐临差点笑断气。   连导演都笑出鹅叫,好在和徐临私交甚笃,这事又实在太好笑,就给掩盖下去了,知情的就他们几个,谁也不会乱说。   实在太尴尬了,还不如让吃瓜人自行脑补,为某某女星争风吃醋,都比事实要好一万倍。   初恋成了阴影,沈棠十五岁时第一次梦遗,粉色荡漾的春梦里就是季归鹤。   穿着白裙的姑娘掀起裙底比他还大,吓得他半夜滚下床,第二天额头都是青的,扑了三层粉才遮住。   哪能料到在沈棠混得如日中天之时,童年阴影横空出世。   季归鹤的演技说不上多好,但实在有灵气,十来岁时中性的脸庞已经棱角分明,帅气英挺,冲哪儿眨眼都是一片尖叫。   再加上据说很有来头的背景,迅速火起来也正常。   然而两人横竖都跨不过十来岁的那个坎儿,见面就脸黑。   见徐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沈棠深吸了口气:“临妈,差不多得了啊,笑了快十年了,你累不累啊。”   徐临把沈棠当儿子养,事事上心,这件事格外上心。   笑够了才说正经事:“年底了,工作表空闲点了,今年要回家过年吗?”   沈棠的神色微不可查地一滞,面色冷凝下去,语气也淡了:“不回。”   “你妹妹呢?”   徐临观察沈棠的神色,咽下了那句“你已经六年没回家过年了”。   “陪他,免得他猝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沈棠坐起来,接过徐临递过来的日程表和笔,眼睛也不眨一下,划掉自己过年的假期,“那几天随便塞个什么活儿,去农业频道养猪都行。”   徐临也不劝他,拿回行程表:“我看看……假期前的工作都挺简单,比较重要的只有《弦中月》的试镜,导演陈康。陈导那脾气你也知道,不过他拍的电影叫好又叫座,好好准备。要想假期加班的话……嗯,有了。”   “尽江电视台的跨年……演唱会。”   沈棠:“……”   徐临遗憾地把假期加回去:“你那两嗓子还是别瞎嚎了,当心把路人全嚎成黑。”   于是沈棠加班的企图被经纪人机智驳回。   小小年纪,成天飞来飞去,要不就跑深山老林,一待几个月,忙得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小时。   徐临真担心他秃了,每天都提心吊胆,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   房间收拾好了,沈棠也吃了饭,看他活蹦乱跳,徐临老怀甚慰,知道沈棠喜欢独处,很快走了。   行程表算不上紧张,年底大家都可以轻松一阵,沈棠着重准备年后就要开机的《弦中月》。   陈康导演不看咖位用人,只看适不适合。   适合的话,让一线明星演路人,十八线小演员演主角都有可能。至于被安排的人乐不乐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不满意就滚。   现在空着的角色只有男一男二,竞争激烈,排着队去试镜的人很多。   睡了几个小时,精力恢复不少,沈棠坐回电竞椅上,点点鼠标退出界面,发现之前组排的一个人发来消息:下次一起?   沈棠回想起这人稀烂的配合和操作,毫不留情地敲下键盘:菜鸡。   对方在线,是个花里胡哨堆着非主流符号的id,沈棠觉得应该是个小学生,正要动手删除,对方却发来三个点点点,意外地没有素质三连。   小学生素质变高了?   沈棠关了电脑,不再多想,拿起旁边贴满了便签纸、插着书签、做满备注的剧本,又看了一遍。   试镜的日子很快到来,徐临太忙,跟沈棠一起过去的是小助理。   小助理姓方名好问,名字同性格,嘴巴总是合不上,前几天赶了回时髦,败倒在流行性感冒的魔掌中。   清净了几天回来,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在小助理的叽喳声里,到了地儿,正看到个垂头丧气的人走出来。   陈导面前人人平等,沈棠也不摆谱,让方好问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进去就看到季归鹤。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铁面无私的陈导并不在意沈棠和季归鹤的恩怨情仇,托着下巴打量了会儿沈棠,又看看季归鹤,慈祥地笑了:“你们俩来两段对手戏吧,第一段沈棠男一,季归鹤男二,第二段反过来。”   前段时间才互坑过的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都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一握:“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手下暗自使力,谁也没讨到好。   试戏时,沈棠想到男一的人设,又瞅了瞅季归鹤,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果然,两段戏下来,陈导直接拍板:“季归鹤,霍今霜。”   男一霍今霜,前期是个明月如皎皎、冠盖满京华的侯门贵公子。   季大公子从小娇生惯养,实打实的公子哥儿,天然贵公子气度,没谁能比他更浑然天成了。   陈导又指向沈棠:“程元岱。”   沈棠:“……”   我不!   季归鹤挑了挑眉,转过头看了眼沈棠,似笑非笑。   程元岱是这部电影的男二。   戏份多,是男主的好朋友、好基友、情敌兼下属。   最苦逼的那个。   沈棠向来信奉不将私人恩怨带进工作中。   他咬了咬牙,镇定地和陈导打了招呼,敲定细节,转身离开,接过方好问递过来的大衣,摸出手机,查了查黄历。   一月十七日,宜订盟、沐浴、安葬、动土、开光……万事皆宜。   忌,和季归鹤碰面。    第三章   不爽归不爽,工作还是得继续的。   今年冬天尤为寒冷,十一月就开始降雪,一月份了雪势依旧不减,大片大片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迎面而来的风砭骨的冷,吹哪儿哪儿结霜。街上的行人不多,步履匆匆,冷漠地与人擦肩而过,再强大的八卦群众也败倒在了风雪中。   沈棠看完黄历,上抽卡游戏氪金,熟练地十连抽。   齐刷刷的R。   肯定是季归鹤的锅!   小助理撑开大黑伞,垫着脚给沈棠撑着,满脸天真无邪:“沈哥,不是拿到角色了吗,怎么不开心呀?”   沈棠顺手接过伞,方好问压力陡减,听到沈棠轻描淡写的叙述,表情呆滞,脚底一滑。   沈棠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把人捞进怀里站稳。   伞摔到地上,方好问讪笑了声,还没发表意见,身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沈棠挡到这细胳膊细腿、一看就很好欺负的小助理身前,扭头一看,又是季归鹤。   季少爷没带助理,也没撑伞,站在大雪里,手指灵活地转了转手机:“又拍到了。”   沈棠凉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季影帝暗恋我呢。”   季归鹤只是低笑,看了眼那张照片,并不回嘴,一手插兜走过来,弯腰捡起那把黑伞,递给瑟瑟发抖的方好问,俯身凑到他耳边,笑意暧昧:“沈前辈,合作愉快啊。”   沈棠眯起眼,和他定定对视三秒,露出个古怪的笑:“以为只有你有照片?”   季归鹤隐约感到不妙。   沈棠冷笑着点开相册,打开一张图片。   图上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穿着黑红相间的襦裙,梳着双鬟,五官英气俊丽,微饰粉黛,唇红齿白,怀抱新叶沾露、灼灼盛开的桃花,冲镜头笑得甜美。   “小姐姐。”沈棠慢条斯理地掸了掸他肩上的雪,微微一笑,眼角的泪痣显得非常漂亮,“合作愉快。”   季归鹤:“……”   双方交手,杀人于无形,见刃不见血。方小助理看不懂机关奥妙,很有职业操守地撑伞站在沈棠身边,警惕地盯着季归鹤。   见他踮脚撑伞吃力,沈棠再次接过伞,转身离开。   看似他占上风,其实输的是他。   刚才试戏时,季归鹤的表现未必比他好,但谁让他的气质和《弦中月》主角的气质如出一辙,天生的优势与运气。   沈棠是公认的娱乐圈非酋。   季归鹤的运气一等一的好。   不少营销号经常写点莫名其妙的八字研究,总结一下就是:沈棠天生就会被季归鹤压。   沈棠心想,压你大爷。   娱乐圈脏污的事不少,沈棠十四岁时被某个恋童癖的投资人骚扰,差点得手。徐临愤怒之余,也明白没点实力护不住家里这小崽子。随着年纪增长,沈棠的容颜愈发昳丽,像朵剔透又明艳的花,越来越多人垂涎惦记。   他的眼光好,胆子大,投资得当,沈棠如今签约的星迹娱乐就有他的一点股份,又和老总是老同学,足够护得沈棠稳稳当当,不受欺负。   所以出差回来,得知沈棠居然只拿了男二,男一还是季归鹤时,徐临难得收起了玩笑打趣的心思,又把经纪人的操守忘得一干二净,皱着眉第一句就是:“崽啊,咱不受这委屈,要不不拍了?”   沈棠目光怪异:“临妈,你还记得你是我的经纪人吗?”   徐临:“……”   沈棠往前一靠,双手捧腮。他的面容偏冷,笑起来总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之态:“你还记得经纪人该干什么吗?”   徐临:“……”思考人生。   最终还是签下了合同。   除了季归鹤的存在,没有理由拒绝。   沈棠会怕季归鹤吗?   怕不怕问题不大,徐临怕。   徐临怕他们俩在剧组里拍着拍着,就拍成武打片了。   最后擦屁股的还是他。   转眼放了假,失恋被绿的江眠先回T市陪爷爷,去前邀请沈棠,习以为常地被拒绝,玻璃心碎得稀里哗啦。徐临和方好问也相继回了家,偌大的A市好似只剩沈棠一人,闲着没事,他又翻出剧本和笔记本,边看边琢磨,写写画画。   临到除夕前,死宅沈棠都宅在家里,偶尔微博冒个泡,发张自拍证明自己还活着。   当代年轻男星多女友粉和妹妹粉,唯有沈棠迥异,一发微博,铺天盖地都是“啊啊啊啊宝宝!妈妈来了!”   还有喊爸爸来了的。   沈棠:“……”   行吧,都是衣食父母。   你们高兴就好。   沈棠十五岁没了亲妈,妈妈粉简直弥补了缺失的母爱。   想到妈妈,沈棠握着手机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银镯子。   那是他十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雕的是孔雀振翅,华美精致。寓意是自由幸福,一番苦心。直到现在,他才懂得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恰好手机屏幕跳转,电话打进来,跳动的名字是“玫玫”。沈棠漫不经心地接了,懒懒开口:“今年也不回去,新年礼物托人带给你,你开学就高三了,夹着几本习题册。”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   隐约有压抑的、颤抖的呼吸声传来,细细碎碎,那边的人似乎欲言又止,开不了口。   沈棠明白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带笑的神情微凝,脸色冷下来:“就这样,等他要死了再通知我,看我有没有空回去。”   那头传来男人低沉难过的声音:“小棠。”   沈棠的动作一滞,闭了闭眼,果断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让沈棠的心情跌到低谷,打开电视,恰好看到季归鹤的访谈直播,顿时更差了。   盯着访谈里从容自若的男人,沈棠越看越不爽,划拉出季归鹤的微信,刷刷刷转发了一堆东西过去。   《震惊!原来这十种东西吃了致癌!》   《转发给你身边的人,手机不能放在枕头边……》   《专家访谈!吃这十种东西可以防癌!》   《过好每一天,从不脱发开始……》   转过去时,沈棠还捧着脸看电视上季归鹤的反应,可惜季某人开了静音,没当场响起来。   沈棠索然无味,溜达去泡咖啡。家里有吧台,藏着酒,存着茶,还有精制的咖啡豆。烧着水,他铺好滤纸,细细研磨咖啡豆。   等一杯香浓的咖啡完成,沈棠才收到回复。   -季归鹤:《不信谣,不传谣,专家教你破除谣言,这十种食物不会致癌!》   -季归鹤:《转发给你身边的人,手机放在枕头边的十大好处》   -季归鹤:《专家访谈,所谓防癌食物都是浮云!》   -季归鹤:《脱发指南》   ……   你他妈还和我杠上了?   沈棠忘了烫,一口咖啡下去,噗地喷出来,舌尖烫红了,丝丝抽着冷气,找了块冰块含着,翻出那张珍藏的照片发过去。   季归鹤礼尚往来,也发来张照片。上面沈棠搂着小助理的腰,低着头,似乎含情脉脉。   沈棠简直拍案叫绝。就季归鹤这找角度借位的本事,不去当狗仔做个狗王,反而来混演艺圈,真他妈屈才了。   冰块在嘴里融化,缓过烫劲,又将嘴里冻得麻木,沈棠嘎吱嘎吱咬直接嚼了,懒得再理他,扔下手机,去了放映厅,挑出陈导以前的电影,准备琢磨琢磨。   “笑得这么欢,买的股票涨了?”   听到问声,季归鹤抬起头,嘴角的笑意还未敛去,不动声色地避开探究的视线。   经纪人秦微饶有兴致:“访谈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钻回车里看手机,后面一批娱记吃了车尾气,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那么着急回消息,谁啊?”   季归鹤笑而不语,手指把玩着手机,灵活得像在弹钢琴。   秦微管不住季归鹤,看他不说话,只能耸肩:“最近你盯着手机的时间太多了,不怪我多想。不过要是谈恋爱了,还是先告诉我比较好,公关随时准备为你擦屁股。”   季归鹤总算开了尊口:“不用,擦不上。”   说完,他又低下头,欣赏了一下发给沈棠的那张照片,删除了记录,又回到相册,把卡角度的照片也删了。   删完后,照片自动跳到下一张。   这张照片上只有沈棠,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围巾,身形修长,站在风雪中,像一棵青松。他的脸颊白里透红,睫毛浓密卷翘,嘴唇红润柔软,眼角下泪痣嫣然。一片雪花奋不顾身地跌到他的唇上,似是飞蛾扑火,耗尽了生命,才得到的亲吻。   让人,很想代替那片雪花,吻一吻那张唇。   删,还是不删?   不删的话隐患多多。   删了……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季归鹤的手指在选项上不断游移,他从不优柔寡断,却在小小一张照片上犯了难。   最终季归鹤还是没舍得删掉自己的杰作,加密保存好照片,戴上耳机,随手点开一个视频。   如果秦微不顾一切地扒过来看,看到那个混剪视频上的cp注名,估计会把可乐喝进鼻子里。   季归鹤x沈棠。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邪门的cp了。   尤其正主还悄悄磕起来了。 第四章   假期结束时,沈棠已经把所有人物的台词都背下来了。   《弦中月》背景架空,主角霍今霜,女主秋雪迎。今霜迎雪,本来寓意美好,两人还未出生时,两家就约好了,若为同性,便义结金兰,若为异性,则结秦晋之好。   霍今霜出生侯门,天性风流,心怀浮云意,冠盖满京华,鲜衣怒马,风光无限。   秋雪迎与寻常女子不同,性格暴烈,向往自由,奈何被锁在深闺,听闻霍今霜的风流名声,厌恶至极。   两人都对这桩娃娃亲不满,按正常发展,此时递上来的该是个欢喜冤家的剧本,岂料编剧大手一挥,剧本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霍老侯爷被御史台联名弹劾,又被搜出谋逆证据,圣旨一下,满门抄斩。   本该轻松谈恋爱的电影陡然换了个画风,霍今霜侥幸保下一命,被驱逐出京城,远至边疆小镇,当初轻裘玉冠、打马御道的小侯爷,落魄得连乞丐都不如。   第一次读到时,沈棠还以为剧本给错了。   反应过来后翻到编剧名字,才见怪不怪。   年后电影就开机,第一站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古镇,徐临风风火火回到A市,帮沈棠收拾行李。   沈棠带着上回那只菜鸡打了几局游戏,轻松碾压,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七个箱子吓了一跳。   打开一看,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大到衣服,小到抽纸。   整整齐齐七个箱子一字排开,就差挂个大喇叭,喊出的不是“清仓大甩卖”,就是“星迹娱乐破产倒闭啦,台柱子沈棠带着行李箱跑路啦”。   沈棠微笑道:“临妈,你干脆在那边给我买套房吧。”   徐临思索了一下:“要待一个多月呢……哎买房也行,我看看。”   见财大气粗的老妈子真要去查房价,沈棠告诫自己心平气和,一爪子拍掉徐临的手机,自己动手把那七个箱子减成一个,累得气喘吁吁。   徐临这两年越来越忙,以前沈棠去哪儿都跟着,生怕他受欺负,这回真要放他一个人离开,送到机场时,眼眶都红了:“崽啊,咱不拍了好吗,季归鹤是男一呢,咱不受这委屈。”   方好问在旁边捂着嘴拼命憋笑。   沈棠忍无可忍:“滚几把犊子!”   徐临含泪送别,沈棠戴好口罩,上了飞机坐好,闭目养神。   昨晚脑袋发痛,今天脑门发热,沈棠有不妙的预感,平时在飞机上睡不着,没料到这次一闭眼就昏昏沉沉睡去。   年后风雪稍住,天气却依旧清寒,沈棠模糊猜到自己感冒了,口罩捂着脸,睡得不舒服,再在一阵摇晃中惊醒时,发现自己靠在邻座那人的肩上。   眼睛酸痛发涩,他揉了揉额角,说话的嗓音微哑:“不好意思。”   肩膀被轻轻扶了一下,沈棠听到邻座的人含笑的声音:“睡得还挺乖的。”   “……”   熟悉的声音低沉悦耳,掠过耳际,沈棠如遭雷劈。   他腾地抬起头,眼前花了一下,季归鹤的脸才一点点清晰起来,嘴角的笑意尤其欠扁。   沈棠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十几年,真不是个粗人,在这一刻,脑子里却只有“操你大爷”和“干你爸爸”俩词。   四目相对,沈棠简直窒息,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他扒下口罩,不可置信地瞪着季归鹤:“你偷拍还偷拍到飞机上来了?”   季归鹤挑眉不语,一张机票拍过来,沈棠看了眼,心想这他妈什么孽缘。   一个航班就算了,居然还是邻座。   八年前一起穿了半个多月的小裙子,八年后还得坐在一块儿思考人生。   “别这样看我,我比你还不情愿。”季归鹤摊开手,往后一靠,注视着沈棠被闷得红红的脸,脑袋里忽然闪过一段文字:   ……沈棠脸色发红,眸中含着泪,低低呻吟着,双手抬起又无力垂下,揪紧了床单,汗湿枕巾,唇齿间泻出的声音又细又软,猫儿似的细哼:“归鹤哥哥……疼我。”   “……”   死一般的沉默后,季归鹤的脸色变得微妙且古怪,飞快移开目光。   沈棠乘胜追击:“真没偷拍?”   他的嗓音更哑了。   季归鹤昨晚破戒看了本有R18的同人文,要把名字换了吧,会丢失磕cp的快乐,要不换吧,看自己和沈棠不可描述的片段又很奇怪。   最后克服心理障碍看下来,感觉居然还不错。   就是看到沈棠脸红嗓子哑的样子时,脑子里总浮现出奇怪的联想。   季归鹤轻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磕cp没有错,试问谁不磕cp呢;磕自己的cp也没错,谁规定了不能磕自己;cp是死敌也没问题,同样没人规定不准磕自己和死敌的cp;R18怎么了,成年人还不能看点色情文学吗;不磕粮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粮那么香,磕磕又怎么了?   说服完毕。   于是季影帝自认避重就轻,不敢再看沈棠红红的脸,回答道:“拍了。”   沈棠:“……”   你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可季归鹤就是那么理直气壮,自然得沈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俩人恶劣的关系多半是娱记和通稿吹出来的,看不对眼就看不对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就打得地动山摇。   沈棠脑子发热,沉默了几秒,才从浆糊似的思绪里搅出点清明,发觉不对:“这也没其他人,你拍什么?”   季归鹤昧着良心:“丑照。”   沈棠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有病?致远镇上只有一家小医院,大概治不了你,现在回头可能还有救。”   季归鹤莞尔,不和他斗嘴,姿态悠闲,看得沈棠更头昏脑涨。   娱乐圈里,明星一般都会有个人设,比如沈棠,对外冷漠孤高,典型男神,实则骄矜又事儿精,还贼幼稚。   季归鹤倒没立什么人设,只是看似温和,拉下脸来却比谁都臭。明明是个颇有涵养的大少爷,一遇上沈棠,又会有一股经久不散、历久弥新的欠扁味儿。   这俩人一对上就很幼稚。   徐临经常怀疑是不是产生了某种磁场反应,让俩人的智商一起跌回了十来岁。   恰好飞机降落,沈棠脑袋昏沉,不想在死敌面前露出虚弱姿态,起身想走。   没想到坐久了头晕腿软,非但没走出去,反而一屁股坐到季归鹤怀里。   软玉温香入怀,低头就可以看见那截雪白的后颈,瘦得轻微凸出块骨头,让人莫名很想摸一摸、再亲一亲。香水中后调发散出的清幽香气淡淡略过鼻尖,像一颗滚落在雪地里的果子,清冷又清甜。   季归鹤原本想把人推开,嗅到这股气息,手微微一顿,未经大脑同意,就擅自圈了下沈棠的腰——和同人文里描述的一样细软。   ……要命。   小小地耍了把流氓,季归鹤恍然清醒,忙不迭放手,装作扶沈棠起身,脸上挂起惯有的凉薄笑意:“大美人投怀送抱啊。”   沈棠平生最恨这个绰号,可惜感冒来势汹汹,他张口想刺一句回去,嗓子却不太舒服。   坏了菜了,这样怎么念好台词?   沈棠想到关键的一茬,立刻失去和季归鹤计较的心思,拉低帽檐,戴好口罩,先他一步下飞机。   方好问去提行李了,剧组的工作人员应该在等他们。沈棠昏昏沉沉的,在寒风中越吹越神志不清,头疼得厉害,转头看到季归鹤走过来,心情更差:“你老跟着我干嘛?”   凑近了才发现,季归鹤的衣服和他居然是同款,只是一黑一白,颜色不同。   季归鹤心肠好,替他挡风,顺手把他的帽子捋上去戴着,双手插兜,漫笑道:“前辈,让剧组的工作人员跑两趟不太好吧?”   机场离古镇远,剧组工作人员特地跑一趟,当然不可能只接一个。   沈棠担心自己再和季归鹤坐一路会英年早逝,瞅见提着大箱子走过来的小助理,转身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季归鹤诧异地看着方好问叫了出租车,舌头几度打转儿,很想开口让沈棠消停点。   至于吗,一路飞机都坐过来了,因为他还要重新打辆车?   因为磕cp生出的那点奇怪的心思,在萧瑟的北风中消散了大半,沈棠排斥的举动让季归鹤清醒过来。   粮是粮,人是人——他俩就是看不对眼。   季归鹤遗憾叹气。   如今的沈棠满身是刺,太过扎人。   真怀念八年前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妹妹。   沈棠坐上出租车,有气无力:“去医院,别告诉临妈。”   方好问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紧张地摸了摸沈棠的额头:“沈哥,你感觉怎么样?”   沈棠一脸麻木,没有感觉。   风水轮流转,上次他偷偷庆幸方好问感冒了,这次就该他倒霉了。   “那个……”顾忌司机在场,方好问压低声音,没敢说出名字,“沈哥,我刚看到那个谁了,他怎么也在?”   沈棠恹恹道:“大白天别说不干净的东西。”   方好问:“……”   季某人欠扁的神情浮现眼前,沈棠恨恨咬牙。   为什么时间会让一个人的变化那么大?   真怀念多年前那个温柔美好的小姐姐。    第五章   两个互相怀念的人在机场分开,同时悼念悲惨壮烈的初恋。   也真是倒了血霉的缘分。   到了医院,方好问熟练地挂号跑腿,神通广大地弄来间单独的病房。   沈棠的睡意在飞机上用完了,无聊地挂着盐水,单手摸出手机,上微博小号刷刷刷。   一刷就刷到条新八卦。   -啾来来来:啊啊啊啊刚刚下飞机时看到了季归鹤和沈棠!!!我杀我自己!!!没敢上去要签名!!!这俩人关系不是很差吗,怎么又是戴帽子又是挡风的???我他妈花眼了???[图片][图片][图片]   《弦中月》拍摄过程保密,禁止路透,连主演的名单都没公布,被粉丝提前发现不是什么好事,尤其给两家粉知道男一男二的人选……绝对血雨腥风,能给这部电影带来一波大的。   沈棠眯了眯眼,点开图片看了下,只有几张模糊的背影照,不确定是不是剧组搞的鬼。   沈棠的粉丝“糖球”与季归鹤的粉丝“飞鸟”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下方的评论飞涨,不是掐架就是嘲讽,倒没几个人在意照片是不是真的了。   -泉泉不是圈圈:只是模模糊糊的背影而已,请不要随便带棠棠出场OK?   -jishi:呵,某家粉激动什么,原po怕不是披着路人皮的粉,你家蒸煮死活拿不到影帝,怕糊穿地心来蹭我家小鸟热度哦。   -朵朵朵朵多:我家棠棠出名时小野鸡还在穿纸尿裤呢,内地明星人气榜第一说糊呵呵。要撕上大号,你一个小号打个标点符号我都觉得浪费。   ……   争吵的话题千篇一律,沈棠看得无聊,本来要溜人了,忽然看到一条画风清奇的评论。   -Ouo:…………dbq我觉得图上这俩人的背影好般配。   吃瓜的沈棠:“?”   偷偷吃瓜的方好问:“?”   很快也有人刷到这条评论,表达出和正主一致的疑惑。   -琴斯莱特回复Ouo:我敲,这种cp你都下得去嘴?   -Ouo回复琴斯莱特:敌人变情人,霸道腹黑帅比攻x骄矜高冷美人受,相爱相杀,你来我往,人前唇枪舌剑,人后唇齿交缠……难道不萌吗!   -琴斯莱特回复Ouo:虽然我是路人,但这对cp也太邪门了,牙疼……   -Ouo回复琴斯莱特:邪门就邪门,冷门就冷门,只要我在磕,他俩就有门!锁死!我去产粮了!   -琴斯莱特回复Ouo:????   于是接下来就是一阵讨伐与交战,不是“笑死我了就你家瘟鸟那演技我撒把米在地上鸡都演得比他好”,就是“你棠卖脸多年快要糊穿地心连最佳男演员都没捧得真是可怜呵呵”。   双方唇枪舌战,最后连路人也跳了出来,鄙夷地表示这对cp要是能成,他就直播吞猫,倒立拉稀,将菊花贡献给室友。   吃个自己的瓜都吃得一波三折,沈棠换上大号,叮嘱粉丝们注意保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空多写作业,没事少刷微博。   然后心安理得地退出微博,上了游戏。   氪金氪金氪金,十连十连十连。   又是一排整整齐齐的R。   沈棠木着脸放下手机。   他娘的。   一遇到季归鹤就诸事不顺。   与此同时,致远影视城附近的客栈里,季归鹤摸着下巴看着ID“Ouo”的同好,没好意思直接私信要粮,遗憾地叹了口气。   冷圈就是这样,粮少,好在质量高的多。   他悄悄关注了这位勇于磕粮的网友,点进“核糖”TAG。   产粮优质的太太又发图了,新的视频刚刚发布,同人文也更新了。   唔,和沈棠碰面后,似乎万事顺遂。   拍戏是体力活,镜头对艺人的形体要求也高,沈棠一周健身两三次,体格虽不健硕,却也健康,挂一下午水,缓了过来,也不再多停留。   剧组的人员大概已经到齐,这么一耽搁,他迟到了。   打车到达致远镇时,暮色四合,天色擦黑。   古香古色的小镇,家家户户都为黑夜挂起了灯笼。下午才下过一场雪,雪色绵延,灯辉飘摇,下了出租车后,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轻响清晰可闻。   街上没几个行人,气氛古朴悠静。   虽然不太出名,但有不少剧组都来此取过景,镇东边的影视城就是由此而来。旁边最大的客栈叫“行途”,《弦中月》剧组的人不多不少,正好把客栈包了下来。   沈棠此人,毛病甚多,最喜欢挑挑剔剔,时常能把徐临气个半死。这次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圈这个古镇,难得没挑剔什么。   四周太过静谧,让人喘气都不好意思太大声,方好问这傻小子怕惊扰了人,憋着一口气提起行李箱,死活不肯拽着走。   客栈前有个院子,院门是木制的,上头还挂着两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悠着,清辉散了满地。木门上刻着两行诗,沾了墨色与灯辉,依稀可辨“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倒还挺风雅。   沈棠正要伸手推门,院中传来阵细碎的脚步声,低低的女声响起,掩不住的满腔酸气:“……整个剧组的人都在等他,呵,真是大明星,谱儿也是真的大,通稿满天飞,爱岗敬业兢兢业业,从不迟到拍戏认真。吹吧!”   另一个女声当起捧哏:“就是!”   “还生病住院?这种鬼话谁信?人家大明星谱儿大着呢,不让剧组的人等急了都不肯来。”   “那可不!”   “人家卖张脸,吹吹就是大明星了,我们累得要死要活的,还得受大明星的气。他除了那张脸还剩什么?还不是被人家季归鹤压了一头,捡季归鹤剩下的。”   顿了顿,那个女声忽然变得尖锐又古怪,“我昨晚看深扒,原来沈棠和他经纪人还有星迹的老总都有一腿,该不会是俩冤大头发现头顶是绿的,沈棠要倒大霉了?他在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金主都能堆成山了吧,得罪的人估计也不少,你看他近年的电影,没几部是一番。”   “……”   方好问愣了下,迟钝的怒火霍地燎上心头,一时没注意,行李箱嘭地砸到地上,发出又沉又闷一声响。沈棠听墙角听得津津有味,被吓了一跳,打手势示意方好问别说话,也不推门,静待了半分钟,才施施然推开门。   清辉映到雪地上,凌乱的脚印清晰可见。   方好问气得浑身发抖:“沈哥,刚才……”   “好听吗?”沈棠摸了摸左腕上的银镯子,又笑了笑。不是嘲讽也不是冷笑,看得方好问心里更难受了。   “沈哥,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方好问胸口发闷,“直接进门,吓死她们!”   “那多尴尬。”沈棠脾气骄矜,浑身是刺,遇到这种事,反而淡定,“这么爱嚼舌根,迟早付出代价,不用我收拾,她也走不了多远。”   方好问依旧愤愤不平,嘀咕着提着箱子跟沈棠进了客栈。大冷天的,大家都在自己屋里歇着,大堂里也没人。   守在柜台边的是个笑眯眯的老头儿,捧着杯热茶,老眼昏花,看到沈棠,还以为是个闺女。   沈棠心平气和,不跟老头一般计较,拿了房卡钥匙,瞅了眼。   208,单人间。   方好问跟着进了屋,放下行李箱,麻利地收拾好行李,纳闷道:“怎么好像有人住过?”   沈棠蹙眉:“把床单和枕套换了。”   方好问飞快整理好,扭头看到桌上的电脑,又愣了下:“这客栈还提供电脑啊,苹果?不怕被人顺走?”   他说着,又钻进浴室,检查了下,出来时抱怨这垃圾客栈,浴室居然被人用过,明明剧组早就预定了房间,要求打扫干净。   看他一张包子脸气出了十个褶儿,指不定回去后要怎么和徐临告状,沈棠随手摸出块糖,扔给他:“堵住嘴,消化消化,明天再念叨这事,我把你挂旗杆上晾着。”   方好问瘪了瘪嘴:“咱就这样让人欺负啊?来之前徐哥说了,您被欺负就通知他。”   沈棠悠悠道:“吃糖,闭嘴,滚蛋。”   方好问立刻闭嘴,甜甜的水果糖入口,清甜直抵心间,郁气散了大半。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沈哥淡然的心境,还有宽阔的胸襟。   小助理肃然起敬,为自己初来时抱怨沈棠骄矜事儿精的事感到羞愧,二话不说,立刻走了。   走之前还递了个深沉的眼神。   沈棠没看懂他想表达什么,摸摸后脑勺,伸了个懒腰。   并非沈棠有多大度。   只是见过了狂风骤雨、惊涛骇浪,还会为一条蹦蹦跳跳的小溪产生波澜?   段位太低,他懒得搭理。   稍作休息后,沈棠抱着浴衣走进浴室,准备冲个澡。   解开纽扣时,他想起刚才那句尖锐的“除了脸还剩什么”,抹开镜子上的水雾,眯眼睨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风情万种的笑。   真好看。   就是比你好看。   气死你。   感冒还没好全,沈棠没敢洗太久,匆匆冲了个澡,走出浴室。   敞开的浴衣尚来不及合拢,圆润粉红的脚趾还滴着水,刚踏到木制地板上,就听“咔哒”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沈棠循声望去,脸色僵住了:“……”   沈棠:“!!!”   回来就见美人出浴,季归鹤万年不崩的脸色也出现了裂痕:“……”   季归鹤:“???”   作者有话要说:  季归鹤:锁死了!   沈棠:???你他妈给我开门!    第六章   两人同时愣住,呆滞地互望了几秒,沈棠的耳根腾地烧红了,慌忙一手捂好浴袍,咬牙冷笑:“好看吗?”   纤瘦匀称的身体被浴袍遮住,只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指尖粉红。季归鹤心头莫名一跳,想别开脸,又觉得不对。   都是男人,看看又怎么了?   抱着这个念头,季归鹤往门框上一靠,好整以暇:“好看,当然好看。投怀送抱后直接上门?沈前辈客气了。”   沈棠三两下系好腰带,脸色微沉:“少给我阴阳怪气,你从哪弄来的钥匙?”   “我也想问你哪儿弄来的钥匙。”   两人的私人领域意识都重,四目相对,眼神不善。   气氛僵持,一触即发——直到沈棠打了个喷嚏。   他的眼眶微红,自觉这样丢脸,下颔一昂,扬出条傲慢的弧线:“出去。”   季归鹤盯着他发红的眼眶,原本有点小心软,一听这语气就不爽了:“我的房间,凭什么我出去?”   沈棠冷笑:“这是你家开的,哪儿都是你的房间?”   “你出去。”   “你出去。”   “凭什么?”   “凭什么?”   眼神交锋,杀气腾腾。   即使察觉到了不对劲,沈棠也不想先退却。   季归鹤更是如此,大少爷的字典里就没这个词儿。   于是季归鹤干脆反手关门,钻进浴室。沈棠黑着脸坐在床头,吹干头发。   ——只能他先滚!   俩人脸色臭得各有千秋,心态倒是出奇的一致。   二十分钟后,沈棠和季归鹤躺在了一张床上。   理论上,这是件地球毁灭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实际上,这件事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发生了。   可见地球是不会毁灭的。   两人望着天花板,一起思考人生。   单人床太窄,两个大男人躺着,难免磕磕碰碰。   没多久,矛盾就爆发了。   季归鹤哪睡过这种小床,被挤得胸口发闷,给了沈棠一肘子:“挪挪。”   沈棠礼尚往来,蹬了他一脚:“别越线!”   “我要掉下去了。”   “那感情好,顺便滚出去。”   季归鹤沉着脸关了灯,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十秒后,争执又开始了。   “被子挪过来点。”   “嫌冷就滚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你他妈手碰哪儿?”   “你脚靠过来干嘛?”   “……”   “……”   沈棠背过身,由衷地赞成某个营销号的发言——季归鹤生来就是克他的!   怒而摸出手机,冷着脸上小号去转发那篇微博。   季归鹤也背过身,刷了刷小号微博,正好看到个产粮优质的剪辑大手子唏嘘:别人家的cp好歹有点甜甜的互动,我们家cp不打起来就算好了。   不好意思。   季归鹤心想。   你萌的cp现在正躺在一张床上发呆。   手机是慰藉人类心灵的良药。   俩人平静下来,沈棠的脑门还发着热,药里有安眠成分,现在也起了效果,不一会儿就生出困意,挣扎了会儿,还是睡着了。   半晌没听到沈棠有动静,季归鹤转过身,嗅到一缕梅香。   清冷幽淡,钻入鼻腔,还混杂着一丝果子的清甜。   季归鹤轻嘶了口气,想起这是沐浴露的味道。   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正和沈棠躺在一张床上。   沈棠的感冒还没好,体温偏高,那缕香气便变得愈浓,无孔不入。季归鹤默念了几句佛,疲惫迟钝地涌上,没一会儿,也在这清幽的香气里闭了眼。   隔天俩人是在咚咚咚的敲门声里一起醒来的,季归鹤朦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抱着什么。   低头一看,是一双白皙的足,细腻莹润。   季归鹤:“……”   敲门声绵延不绝,不知何时蹭到床尾的沈棠起床气发作,一脚蹬到季归鹤脸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两句,钻进被子里睡得更香。   季归鹤黑了脸,推开沈棠,下床去开门。   提着早点的小助理笑脸还没摆出来,一见季归鹤,五官立刻扭曲,嗓音都变了调:“季……我沈哥呢!”   季归鹤靠在门口,浴袍没系紧,松松垮垮地露出小片紧实的胸肌,冷着脸指了指里面:“还活着,去领。”   方好问紧张得毛都炸了,飞快扑进屋,见沈棠满脸迷茫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脑子里惊雷轰隆,冒出四个字——酒后乱性。   不、不是吧?   沈棠的起床气不重,毕竟开始拍戏后,避免不了起早贪黑。   只是昨晚睡得意外的不错,爬起来后目光呆滞,足足半分钟,才找回意识,一巴掌扇到方好问脑袋上:“瞎琢磨什么。”   话毕,又瞥了眼门边的季归鹤:“要么出去,要么关门,我不想给人拍到你衣衫不整靠在我门边的照片。”   季归鹤关上门,正要反唇相讥,门再次被敲响。   这回进来的是季归鹤的助理,大名陈涉,也有人戏称他陈胜。陈涉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似乎是客栈的负责人,见到季归鹤就不住弯腰:“真的十分抱歉!季先生,您的房间是隔壁209,老先生眼神不好,看错房间号,把208的备份钥匙给您了。”   季归鹤:“……”   沈棠靠在床尾,嗤笑着发出声嘲讽的“呵”。   岂料负责人一转身,又冲他鞠了个躬,诚恳道歉:“实在对不住,沈先生,您的房间号是207,老先生也给错了。208前段时间重新装修,还没开放,老先生忘性大,给忘了。出现这么重大的失误,我们很抱歉,决定本次不收两位的费用,并补偿您二位一年的免费居住权限,随时可以入住最好的房间。真是太抱歉了。”   沈棠的笑容凝固:“……”   闹了这么一出,沈棠的心情说不上好,可人家道歉诚恳,再咄咄逼人,可能就会出现在头版头条了。   搬回该待的房间后,沈棠回头一想,只觉好笑,钻进房间洗漱完毕,接过方好问递来的早餐,快速吃完。   方好问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六点二十,陈导和其他人已经先过去了。时间还早,步行到片场,也只需要十来分钟。”   沈棠点点头,下楼时路过大堂,瞅见昨晚给错房号的老头捧着茶杯,坐在竹椅上。他的脚步一滞,大步走过去,坐到老头对面。   老头依旧笑呵呵的:“早啊小姑娘,喝茶吗?”   沈棠道:“早。您老该去配副眼镜了。我是男的。”   老头耳朵也不太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和个……”傻逼俩字还没出口,瞅到老头温和的眼神,又及时刹车,沈棠绝望郁悴,“和个白痴搭了一晚。您再配个助听器吧。”   免得这小客栈迟早赔死。   老头努力听他说话:“哎!猪蹄!我儿子也喜欢吃。”   沈棠:“……”   算了。   他的火气是彻底没了,瞅见老头杯里没茶了,起身给他续了一杯:“老人家,我先走了。”   方好问憋着笑,和沈棠一起出了客栈,开始巴拉这客栈的八卦:“这客栈据说是那位老先生和他爱人开的,俩人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在这儿认识,长大后在这儿重逢,结婚后买了客栈,一起经营。老先生本来身体健朗,前几年爱人去世后,眼神耳朵就不行了。他们俩的孩子有出息,在一个大公司当经理,雇人来协助老先生,其实就是干擦屁股的活,出现这种问题不是第一次了。老先生的儿子觉得,盈亏无所谓,只要能让老先生安享晚年,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就好。”   沈棠铁石心肠,毫无触动:“一晚上功夫,你打探的八卦还不少。”   “我和陈涉住一屋,他人不错,今早和我说的。”   “那巧了,我和季归鹤被安排在一屋,你们俩也凑一屋。”   方好问知道他又要开始事儿了,冷静回答:“我帮您刺探敌情。”   “省省吧你。”   客栈离影视城果然就几步路的功夫。   片场已经热闹起来,见沈棠来了,陈导笑着招招手。虽然试戏时表现得六亲不认,不过其实两人认识多年,陈导也是看着沈棠长大的。   “病好了?”   沈棠唔了声,陈导便不再多想,摊开剧本:“霍今霜被流放到边陲小镇这段,是电影里最重要的一环,在这里,他认识了秋雪迎,和好兄弟程元岱。”   突然被cue的沈棠冷漠地哦了声。   陈导哈哈笑:“还生气呢?”   沈棠摇摇头,脑子里过了一遍完美男配程元岱的人设,想到自己要和季归鹤进行亲密友好合作,表情就控制不住地狰狞。   恰好季归鹤也到了,凑过来和陈导打了声招呼,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沈棠精致的侧容、眼角的泪痣,还有那截雪白的脖颈。   想到在楼梯口看到沈棠和老先生交流的样子,他就想笑。   人看着刺儿,心肠倒是软。   沈棠和季归鹤一凑近,附近的人就开始紧张,摩拳擦掌,做好拉架准备。   今天要拍的第一场很重要,被流放的小侯爷与未来挚友程元岱相遇,除了两个当事人和陈导,大家都很愁。   沈棠活了二十一年,从有意识起,就混在演艺圈,从步履蹒跚的小童星到现在,人生除了拍戏还是拍戏,别的不说,对演戏是绝对认真的,容不得一粒沙子。他对自己的要求高,对和他搭戏的人要求也高。   瞥了眼剧本,他伸手去拽季归鹤,想让他和自己去角落里谈谈。   这一伸手就误会大发了,紧张的群众差点炸毛,七手八脚地上前,拉的拉拽的拽,开始劝架:“小棠,有话好好说!”   “不要激动!”   “大家都是朋友!”   沈棠:“……放手。”   副导拉着他,苦口婆心:“小棠啊,年轻人不要太激动,肝火太旺,伤身,来,喝口菊花茶。”   沈棠:“……”   场面一团糟,季归鹤抱手看戏,满眼笑意。   直到忽然响起道颇为耳熟的女声,打断了大家不存在的劝架行为:“这是怎么了?”   方好问的眼睛猛地一瞪,挑了挑眉:沈哥……昨晚那个?   沈棠挣脱其他人的钳制,递回眼神:是她。   看戏的季归鹤不小心卷进神秘的眼神交流,满头雾水:嗯???    第七章   方好问继续递眼神:搞她?   沈棠微微撇眉:你行?   方好问:……我打辅助!   季归鹤:你们在说什么???   沈棠和方好问递去眼刀:关你屁事!   季归鹤:???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传递眼神,你来我往,交流飞快,秘密又迅捷,堪比训练有素的地下党。季归鹤跟不上节奏,解码失败,只能侧身去看说话的人。   来的是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穿得很厚,却丝毫没有臃肿感,身段窈窕,面容秀丽,两条小腿从大衣下露出,纤细笔直。见季归鹤望过来,她弯眼一笑:“归鹤,好久不见。”   季归鹤淡淡点头:“方小姐。”   沈棠还没想起方小姐是何方神圣,熟知他脾气的方好问偷偷在他耳边低语:“方蕾。”   沈棠琢磨了下,恍悟。   方小姐大名方蕾,也是颇有名气的小花旦。   论年纪,其实说不上小。   方蕾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也只是个小十八线,直到去年参与拍了部仙侠电视剧,一举成名,不少人拜倒在她仙气飘飘的裙底下。   又因为脾气火爆,别具一格,通稿满天飞,吹的是真性情。   沈棠知道这名字,还是因为她时不时就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热搜。   不过方蕾的人设和秋雪迎贴合,演技也还可以,陈导估计没犹豫,就定了她。   真性情啊……   想起昨晚听墙角听到的那些,沈棠的唇角微妙地弯了弯。   季归鹤一直若有若无地关注着沈棠,看他睨着方蕾笑了下,眉毛也跟着挑了挑。   陈导没看出玄妙来,和方蕾打了声招呼,拉着编剧去了一边。他老人家用人严谨又随意,只要适合角色,从街头请个乞丐演主角都做得出来。   剧组的工作人员一哄而散,忙着手里的活,偷偷盯着这边,生怕一个不看好,沈棠就和季归鹤打起来。   看他刚才那个笑,吓死人了!   方蕾没落多年,一举成名,不可避免的有点膨胀。   掩饰得也很敷衍——她先和季归鹤打了招呼,笑眯眯地叙了旧,才掩着嘴轻笑一声,语调怎么听怎么怪异:“啊,岁岁也在啊。”   岁岁是沈棠出演的第一部 电视剧里的小萌娃的名字。   那部剧里大部分演员都是后来成名的大腕儿,剧情轻快不俗套,内涵深刻,到现在依旧是经典。   小萌娃的戏份多,当年仗萌行凶,现在已经长大,不少老粉和前辈还亲昵地称呼他岁岁。   岁岁年年,岁岁平安。   连跳广场舞的大妈都记得岁岁,看到如今的沈棠,还以为他就叫沈岁岁。   亲昵归亲昵。   一个资历没他高、也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这样叫,就很别扭了。   沈棠风浪见多了,这种低端的挑衅在他心底掀不起一丝波澜,却也不想被平白恶心,接过方好问递来的保温杯,喝了口热水,开口带刺:“这声岁岁就免了。”   他抱着保温杯,懒懒地靠在柱子上,散漫又冷淡:“不熟。”   棚里的灯光苍白冰冷,斜斜洒来,扑着层冷气,沈棠淡色的瞳眸中不掺杂一丝感情,同样也没有一丝杂质,清冷纯粹,神气骄傲。   像只跳到柜子上睥睨一切的猫儿,分明该是讨人厌的傲慢,放到这张脸上,却意外的和谐。   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方蕾到来时的惊艳全被沈棠压下了。   他像是活在聚光灯下,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身边的人黯然失色。   并非只依赖出色的外表,还有强大的自信依托。   那气势太盛,全无对女士和后辈的客气,方蕾尴尬地撩起缕碎发,别到耳后:“沈哥……”   这是要玩前辈欺负后辈的套路了。   沈棠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打断她:“别。”   他蓦地笑起来,似有似无地扫了眼季归鹤,含蓄又婊婊地说:“你比我大,叫哥不适合。”   季归鹤:“……”   方蕾:“……”   方好问配合唱戏,慈父式温和道:“沈哥再长几年就和方姐一样大啦。”   沈棠把保温杯扔回去,随意点头:“两位慢聊。”   盯着沈棠款款离去的背影,方蕾和季归鹤嘴里都不是滋味。   方蕾心想这个沈棠真是讨厌。   季归鹤心想见鬼居然有点可爱。   两人沉默半晌,方蕾迅速反应过来,立场站得坚定分明,啧了声:“真是被粉丝宠坏了……什么态度啊。”   七分顺从本心,三分带着讨好。   圈里圈外无人不知,季归鹤和沈棠的关系恶劣。   表面上看,是沈棠占优势,他根基深、老牌大腕儿有意无意地护着、看着他长大的大佬们正大光明地宠着。   可放到绝对的资本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众所周知季归鹤有背景,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背景到底有多大。   方蕾是从金主那儿偷听到的。   从听到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充满了不安分的躁动,像个盛夏被暑气压得汗流浃背的人,瞅见冰箱里有块西瓜,不自觉地滋生出贪婪之欲。   谁不想要呢?   那时她自甘堕落,得到那部大火的仙侠剧的角色,而季归鹤就是那部剧的男主。   她呼吸急促,满心憧憬。   如果……如果能将季归鹤拿下,她就不用再陪那些大肚便便的老男人睡,不用再忍着恶心卖笑,她的星途将会无比坦荡,想要什么资源就有什么资源。   季归鹤的外形和修养更是没得挑,那些老男人站在他身边,就像优雅的天鹅和蠢笨的丑鸭子。   可惜季归鹤看似温和,却很难接近,礼貌疏离,明明同演一部剧,除了台词,却没能说上几次话。   方蕾原本想释放自己的魅力吸引季归鹤……事实上行不通。   沈棠傲气,所以浑身是刺。   季归鹤也傲气,却傲得内敛。   这样傲气的人,肯定不会轻易被人吸引,更不可能主动向人求爱。   方蕾决定舍弃矜持,直接出击,却苦于没有机会。   谁知道机会就在她愁苦时迎面砸来,得到《弦中月》女主角色时,她惊喜得在家里痛饮了一夜,满心欢喜,觉得这是上天的垂怜。   因此同仇敌忾,厌恶沈棠。   虽然还不了解季归鹤的喜好,但明确知道他厌恶沈棠,对吧?   方蕾想到这些,又有了底气:“本来昨天就该开工了,因为他迟迟不来,耽误到现在,唉。归鹤,我们这次演对手戏,要不要讨论一下?”   投其所好后,还得表现出敬业精神,趁机拉近距离。   剧本很美好,可惜季归鹤没接。   他瞥了眼方蕾,淡淡道:“他昨天感冒,去了趟医院。”   方蕾愣了愣,一时捉摸不透季归鹤话里的意思——反正提到沈棠,应该都是贬义对吧?   她想了想,耸肩道:“一点小毛病都得去医院,真娇气。”   季归鹤听着这些话,莫名觉得刺耳,非常想反驳。   沈棠的表情怎么了?刚刚那骄矜傲慢的小模样,明明还挺……唔,可爱的。   他的体温那么高,一看就是重感冒,声音哑了不说,都站不稳了,怎么就小毛病了?   心下不悦,季归鹤却没和人争执解释的习惯,礼貌道了别,也往休息室走去。   幽灵似的跟在他身后的陈涉这才现了形,吓了方蕾一跳。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敢跟上去。   总觉得季归鹤不太高兴。   沈棠可真能作的,居然把涵养那么好的人都气成这样。   “怎么样!沈哥!”   一进休息室,方好问就嘻嘻哈哈地道:“刚刚季归鹤和方蕾的表情您瞅见没?就跟吞了苍蝇似的……”   沈棠抬抬眼:“你是苍蝇?”   “不不不……”   “我是?”   方好问含泪:“您不是,我是。”   “冬天不该出现嗡嗡嗡的苍蝇对吧?”   方好问识趣地安静下来:“我错了。”   化妆师还没过来,沈棠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外面不比家里,说话多注意。”   方好问反应过来,乖巧点头,想了想,又有点担心:“沈哥,那个方蕾表里不一的,万一她说你欺负后辈怎么办?”   沈棠捧着水杯捂手,闻言掀起眼皮子:“她要是豁得出老脸,我就陪她玩玩,不然唱独角戏多尴尬。”   方好问的眼睛晶晶亮,安静聆听。   “我带着录音笔。”沈棠往椅背上一靠,懒得真的像只猫儿,语气轻描淡写,“昨晚她说的话都录下了,再去调监控视频,昨晚另一个应该是她助理,敲打敲打就知道该站哪边了。”   方好问的嘴张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徐临的描述里天真、纯粹、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的、永远长不大的沈棠,咽了下口水:“您怎么还随身带录音笔啊……”   沈棠呷了口茶,似笑非笑:“我还随身带着追踪器和刀,你信吗?”   方好问握拳,无比坚定:“信!”   沈棠:“还有指南针、瑞士军刀、三棱刺、麻醉枪……”   方好问:“哇!”   沈棠:“蒙汗药、软骨散、化尸粉……”   方好问:“哇……嗯?嗯?”   沈棠:“鱼肠剑,蝴蝶镖……”   方好问弱弱道:“沈哥,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   沈棠:“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方好问:“?”   沈棠冲他招招手,脸色神秘:“我来自二十二世纪,别人都叫我沈·小叮当·棠,东西都是从兜里掏出来的。”   方好问:“……”你就欺负我吧。   走到门边准备敲门、却不小心偷听到全程的季归鹤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棠:皮一下很快乐。   季归鹤:我也很快乐(研究怎么把门锁死)。   方好问:???   第八章   沈棠撑着下颔,冲吓得一个激灵的小助理扬扬眉:“我就说,隔墙有耳。”   季归鹤这才施施然敲了门。   方好问怒目圆睁,想呛季归鹤。   结果一和季归鹤深黑的眉眼对上,又立马怂了,灰溜溜地躲回沈棠身后。   季归鹤人如其名,话少,修养好,人人都知道他背景深厚,为人却很低调。   低调不代表好欺负,反而让人望而生畏。暂时敢和他正面刚起来的,也只有沈棠了。   一屋三个人,小助理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瑟瑟发抖。   沈棠护着小助理,又迎着季归鹤,十指交握,虽然坐着,姿态却更像是俯视:“如果是来找麻烦的,现在就可以滚了。”   他交握的十指修长,干净,指节分明。   像是上等的白玉雕琢而成,指尖甚至透着一点粉。   跟沈棠给人的感觉一样,漂亮冰冷,却又意外地藏着一丝柔软。   季归鹤脑袋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段话,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当然是求教……沈弟弟。”   “哈?”   季归鹤眸中闪动着智慧的狡黠之光:“你比我小。”   沈棠冷笑道:“当你爸爸还是可以的。”   “有劳了,我姐和我弟比较难管。”   沈棠烦死他了:“有屁快放。”   季归鹤刚要开口,化妆师就过来了。他干脆让陈涉把他的化妆师也叫来。化妆师和助手面面相觑,还以为他俩要约群架,赶紧把人隔得远远的。   季归鹤配合着化妆,道:“我不太明白,陈导为什么要先拍落魄这段?”   沈棠仰起头,扑了层粉,冷冷道:“经费不足,没预约到场地。”   季归鹤:“……哦。”   真是个出乎意料又太过真实的回答。   化妆师和方好问沉默:“……”   气氛尴尬。   季归鹤继续提问:“霍今霜是个怎样的人?”   “看似风流洒脱,实际上心机深沉,自命不凡,傲慢,偏执。”沈棠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报仇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   《弦中月》的走向一波三折。   霍今霜被流放后,秋雪迎又被指婚给另一家。她受够了被支配的命运,伪造路引,带着盘缠,女扮男装,连夜逃走。   可惜她也是个非酋,往北逃,北方正是战时,半路被抓走当民伕,差点死在路上,给程元岱捡走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程元岱算本剧最倒霉的角色。   看上的姑娘是好兄弟老婆,只能照应着女神,跟随霍今霜南征北战,看他们俩谈恋爱,收拾各种烂摊子。   当然,霍今霜和秋雪迎运气也不好,谁能想到陷害候府的是秋雪迎他爹呢。   最后程元岱为了保护霍今霜,被秋雪迎他爹算计,枉死在战场上。   霍今霜查明真相后,毫不留情地利用秋雪迎,狠戾地报复回去。   除了秋雪迎,秋家上下全死在断头台上。秋雪迎得知真相,痛苦不堪,在霍今霜面前自刎而亡,霍今霜大仇得报,却也没有丝毫快意,一把火烧了原来的候府,抱着秋雪迎的尸首,从候府最高的楼上一跃而下。   总的来说,大家都很苦逼。   程元岱最惨——完美男配,男女主忠实的备胎,俗称舔狗。   “程元岱呢?”   听到这个问题,沈棠微微侧过头,眉心蹙着,眼神危险:“你没看剧本?”   季归鹤也侧过头,恰好看到化妆师熟练地给沈棠抹了口红。颜色太亮,红得过分,于是红舌白齿,瓷白肌肤,极为分明。   季归鹤看得轻嘶了口气,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   化妆师又把口红擦了,笑道:“小沈的底子是我见过最好的。”   站在季归鹤背后的化妆师似乎和她有仇,眼一斜:“小季底子也好,都不用怎么上妆。”   助理和方好问保持沉默:“……”   受伤的总是他们。   季归鹤愣了愣,才想起沈棠的问题,回答:“没吃透。”   沈棠嗤笑:“季影帝去年才当上影帝,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运气好,名不副实。”季归鹤在这上面倒谦虚得很,不跟沈棠争执。   确实是运气太好,角色适合,演技爆发,出乎意料的黑马。   一提运气,沈棠更郁闷了。   众所周知,沈棠在#盘点娱乐圈非酋#这个话题里一直占据主席。   主要集中在奖项上——从小到大滚在影帝影后堆里,沈棠根正苗红,虽有张好脸,却是演技派,且演技精湛,演什么像什么,从不被脸蛋喧宾夺主。   然而总是遇到各种意外,错失奖项。   见沈棠长眉一挑,方好问就知道他要发作了,赶紧插上吸管递上水杯:“沈哥,多喝热水!”   沈棠:“我……”   方好问不敢让他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大声道:“多喝热水!”   沈棠:“……”   行吧。   沈棠喝了两口热水,越看季归鹤越不顺眼,收回目光,毫不客气:“滚出去。”   化妆师的手,微微颤抖。   沈棠闭上眼,还是冷淡地添了句回答:“程元岱是个聪明的傻子。”   季归鹤正好化完妆,闻声眉梢一抬,见沈棠黑着脸喝热水,心情莫名舒畅,也没计较什么,听话地滚了。   七点整,剧组准备完毕。   第一幕是外景,剧本里隆冬寒雪,恰好致远镇也还被禁锢在冬日,每天都会下一场雪。   这一幕是晚上,刚巧镇上天还没亮。   霍今霜被流放至边关后,颓废了很久。   昔日他瞧不上的人都上赶着踩他唾弃他,名满京华的小侯爷哪儿受得了这种落差。   今日是他的生辰,以往这时候府必然张灯结彩,小丫鬟娇俏可人,逗两句脸就红,母亲温柔宽容,父亲威严佯怒……到处都暖融融的。   然而几个月过去,那些就恍惚成了上辈子的事。   断头台上残余的血痕深刻在他心底,叫他发疯发狂,恐惧又痛苦。   从天之骄子变得猪狗不如,对霍今霜来说,其中经过几月的牢狱折磨。   季归鹤却是直接天堂坠地狱,一时摸不到感觉。   陈导拉着季归鹤讲戏时,沈棠叼着块巧克力出来了。   程元岱是镇北将军之后,小将身穿薄甲,墨发束冠,眉毛稍作修饰,再无多余点缀,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整个人都显得英气蓬勃。   陈导看了眼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满:“你这小孩!”   沈棠舌尖一动,把巧克力咽下,淡淡扫了眼季归鹤:“哟,影帝也得听戏?”   就知道这茬还没过。   季归鹤气定神闲:“沈哥教教我?”   这幕戏是程元岱和霍今霜的初遇。   程元岱与父亲大吵一架,一气之下,纵马而出。   霍今霜想起往事,坐在屋顶喝酒,忽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低下头,看到程元岱纵马而过,霎那间两人的目光交汇,程元岱勒马,问他:“酒还够吗?”   这是相遇,也算重逢。   程元岱陪父亲回京述职时,与霍今霜见过一面。   陈导了解沈棠的演技,放心退到一边,扭头抓方蕾讲戏——方蕾跟的是B组,已经准备出发,去镇外另一个地方拍戏。   她此时还是女扮男装的民伕,脸上涂得乌漆嘛黑,模样不算好看。   方小姐完全忘了自己是这个行头,气得跳脚,不敢去和季归鹤搭话,生怕拉低印象分。   沈棠往那儿瞟了一眼,季归鹤就低声问:“和她结梁子了?”   不得不说,这语气和话都越矩了。   偏偏沈棠也没觉得不对,轻哼道:“她不配。”   顿了顿,他才反应过来,心里低骂一声,瞪了眼季归鹤,横竖看不顺眼。   季归鹤空降演艺圈两年了,两人处处针对,虽然没有刻意规避,却也没合作过。   沈棠以仅有几次观看季归鹤作品的经验分析,季归鹤的演技是颇有灵气,但有时会陷入呆板,戏路太窄。   他演的多半是一帆风顺的成功者,那身傲气没被挫过,绝对能把落魄的霍今霜演砸了。   “先在镜头前试试吧。”   心里有了底,沈棠没明说,直接走开。   摄像机就位,担心季归鹤从屋檐上摔下来,下面铺了气垫。   沈棠骑上道具马,对道具师提意见:“下次换摩托怎么样?还不用你们来推。”   道具师擦着汗道:“你可省省吧!”   陈导打了个手势:“action!”   沈棠神色一肃。   剧本是不够详细的,只会告诉演员,角色和父亲大吵一架,负气离开,剩下的都需要演员自己去琢磨补充。   程元岱怀揣一颗赤子之心,到最后也未变,同家人的关系也很好。   那他和父亲争执什么?   为什么吵得这么激烈?   沈棠早就有了想法,非常自然地补充了前情——一到冬日,北方蛮人就会南下烧杀抢掠,近来战事频发,他想持枪上阵,可父亲不允许。   大哥前些年战死,二哥几月前也双腿残疾,他的一腔悲愤,只有上战场,亲手杀光那些蛮人,才能发泄。   可父亲拒绝了他。   他试图以理说服,可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上战场,最多允许他带兵到后方,解决几个流窜的匪徒。   为什么?   凭什么?   沈棠心想:我也是程家的人,饱读兵书,武艺高强,也上过战场。   为什么现在又不许我上战场了?   凭什么不许我为哥哥报仇雪恨?   前后不过几秒。   眨眼间,沈棠成了程元岱。   他牵着马缰,怒而纵马,北疆的风迎面凛冽刮来,今日的风雪刮啸,他的眼眶微红,说不尽的委屈,只有快马驰骋才能抒尽。   路过镇口的一座老屋时,程元岱忽然心有所感,猛然扭头,勒马停下。   长发沾了雪,在风中飞扬。少年的容颜明艳,意气风发。   微红的眼眶里嵌着的那双眸子灿若星辰,他抬起头,望着坐在屋檐上的人。   “酒还够吗?”   一片雪花趁机扑到他柔软鲜红的唇上,又被风无情地推开。   季归鹤想起手机里保存的那张照片。   他低下头,和程元岱对视,一时忘了自己是谁,只想让下面的人上来陪陪自己,冲他晃了晃酒坛。   “够。”   “卡!”    第九章   陈导打了个手势:“小季,过来一下。”   季归鹤攀着梯子灵活地跳下来,沈棠也下了道具马,凑过去跟着看。   他的镜头比较难,动态长镜头,好在经验丰富,虽然难度高,但依旧很稳,一条过了。   季归鹤半路出家,再怎么有灵气,也比不过磋磨了十几年的沈棠。陈导调出季归鹤的镜头,沈棠只看了一眼,就抱着手笑:“我就知道。”   陈导拍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转头道:“看出什么问题没?”   季归鹤认真地看完,斟酌着道:“不够……投入。”   陈导道:“缺少了落魄的霍今霜的感觉。”   沈棠嗤笑:“大少爷顺风顺水惯了,怎么会有落魄的经历。”   季归鹤只是看了眼沈棠,出乎意料地没反驳,低头又看了遍回放,眉心紧蹙。   出乎意料的认真。   沈棠看着他的脸,蓦地想起很多年前,他和季归鹤相处的短暂时光。   那时他的演技不稳,季归鹤的灵气却浑然天成,虽然是不情不愿被拉来客串的,态度却很认真。他们俩演的是一对姐妹,沈棠经常NG。   小孩儿从小在娱乐圈里磕磕碰碰,知道眼泪没用,被训斥后,却还是忍不住委屈酸鼻头,时常含着一泡泪,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   每到那时候,季归鹤就会凑过来,背着徐临,悄悄塞给他一块糖或巧克力,冲他眨一下右眼:“吃块糖,就都过去了。”   然后摸摸他的头,陪他对戏,态度温和沉稳。   那种安心感深埋心底,生根发芽,紧紧扎根。   时至今日,沈棠拍戏前依旧会吃块巧克力或糖,碰到再难搞的角色,也会告诉自己,都可以的,吃块糖就过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时他是真的喜欢季归鹤。   只是……   目光扫过季归鹤明显的喉结和颇具侵略性的、属于男性的帅气面孔,沈棠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陈导拉着季归鹤讲解了一遍,见沈棠神游天外,似乎很闲——也确实闲,这部分只需要后期剪辑,沈棠一条过了,暂时还真没他什么事了。   陈导眉头一皱。   陈导计上心头。   沈棠被盯得后背发凉:“您老又有什么馊主意?我洗耳恭听。”   陈导拽过两人的手,强迫两手交握,语重心长:“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小季融入角色慢,你俩不如从现在开始当好兄弟,戏里戏外都一样,也能省点心。”   季归鹤和沈棠同时懵逼:“哈?”   “你们俩一起上去。”陈导指了指屋檐,“岁岁,看好你的好兄弟,指点指点。”   季归鹤心想他真不会把我推下去?   沈棠心想我真他妈想把他推下去。   在陈导热切的视线里,沈棠硬着头皮和季归鹤握了握手。   风雪未停,没什么人愿意徘徊在外,沈棠当然能义正言辞地拒绝,可想起八年前季归鹤手把手教他演戏的那茬,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拒绝。   他真要把我推下去了。   季归鹤想,大手子们,你们萌的cp要开始相杀了。   屋顶的风更大。   爬上来的一瞬,沈棠就被呼了一脸夹冰的雪,抹了把脸,纳闷自己怎么这么傻缺地答应了。   这段戏的视角在季归鹤这儿,不会将沈棠拍进去。沈棠挪到一边,似笑非笑:“那么,请开始你的表演。”   “action!”   被沈棠直勾勾盯着,季归鹤无端紧张。   他这段戏动作不多,主要靠表情和眼神向观众传递情绪。季归鹤想了想,垂下眼,像是遇到什么焦灼的事,喝酒时沾湿衣衫,也未察觉。   在某个瞬间,他蓦地扭头看向下方,似乎与谁的目光碰撞,举了举酒坛。   陈导摇了摇头,还是感觉不够,霍今霜的感觉不够。   要季归鹤完美融入落魄状态,对于目前的他来说,确实太难了点。   沈棠观摩完毕,慢腾腾地挪过去,声音在风声中飘忽不稳:“太干了。”   季归鹤瞳眸润黑,撇去平时的欠扁和凉薄,倒显得谦和沉稳:“沈前辈教教我?”   话音倒是一如既往带着点笑,沉沉的,却不轻浮。   沈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伸手从戏服兜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季归鹤。   季归鹤一愣。   冬雪大盛,风声呜咽。   远处银白一片,绵延不绝。   近处白皙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糖,水果味的。   他沉默了会儿,伸手接过。   气温太低,糖块太硬。   尝着却和当年一样,甜的。   季归鹤眸光微暗,盯着沈棠的侧脸,听他分析自己的不足:“霍今霜的人生有三个阶段,你只能融入京城的小侯爷,不行。你还得成为落魄的、又重新振作的霍今霜。你不够了解落魄的他在想什么,怎么演得好?”   当年是季归鹤教导沈棠,现在完全颠倒了角色。   沈棠暂时抛弃了对季归鹤的成见,只讲戏,神情认真执拗:“陈导通知第一站在致远镇时,我就知道糟糕了。季归鹤,你的人生一帆风顺,还没体验过挫折吧?”   季归鹤思索片刻,否定了:“有。”   “哦?”   季归鹤道:“我大学本来想学表演,我爸不允许,偷偷改了我的志愿,强迫我读商科,要求我继承家业。我和他周旋了几年,才有机会来拍戏。”   “……”   “我不想回去继承家业。”   “……”   季归鹤诚恳地道:“我不喜欢管理公司,现在我姐顶着,等将来我弟长大了,就他们俩顶。”   咯吱。   沈棠揉了揉僵硬的手腕。   去你大爷的挫折!   深吸了口寒凉的空气,沈棠绝望地问:“还有呢?”   季归鹤挑挑眉,盯着沈棠看。   沈棠反应过来,讥笑道:“当年那一架是你赢了,怎么就成挫折了?”   见他被风吹得眼眶微红,季归鹤不动声色地侧身挡风,没吭声。   沈棠道:“剧本里写霍今霜饮酒,你想过为什么吗?”   季归鹤点头:“侯府被满门抄斩,昔日旧友弃他如敝履,被流放至边疆……”   “错了。”   季归鹤不解地蹙起眉心。   “他心里百味杂陈,总有个诱因开端。”沈棠捧着剧本,点了点霍今霜的名字,“他偏执的根本是他重情。独坐在这儿饮酒,缅怀过去,觉得孤独痛苦。你要知道,他记忆里美好的一切,永远不可能再现了。”   沈棠抬起眼,淡色的眸子凝视着他,竟有种温柔的错觉:“回想一下,你有错失过什么还未来得及珍惜的东西吗?那样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季归鹤沉默了一下:“我不明白,他既然重情,为什么还会毫不留情地利用秋雪迎?”   沈棠起身,懒懒地往回走:“偏执的人容易一条道走到黑,假如你只看前方的花,道旁的再美,也不会太在意。走到尽头时明白了,也已经错过了。现在说你肯定不明白,自己琢磨……啊!”   屋顶还算平坦,到底微微倾斜,又覆满了雪,即使剧组做过处理,照样容易打滑,所以下面才铺了气垫。   沈棠站起时眼前一黑,不肯在季归鹤面前表现出来,走了两步,立刻打了滑。   屋檐不高,方好问仍是惊叫一声,飞奔着扑到气垫旁,大吼了声“沈哥”。   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都吓了跳,连陈导都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季归鹤一把捞住沈棠的腰,稳稳地将他带进怀里站稳,声音响在他耳边,气息温热:“……傻子。上回也是想拉你一把,结果还是摔了。”   人在受惊时总有几秒反应不过来。   心跳剧烈,薄红爬上耳根,几秒失语。   沈棠屏住的那口气缓缓呼出,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平衡性不错。”   季归鹤垂眸盯着他开阖的薄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七岁就是滑冰场和滑雪场里最瞩目的崽了,下次教教你?”   他的气息是灼热的,烫人的。   沈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惊慌消退得无影无踪,拍开季归鹤的手:“不熟,没空。”   说完,他又溜回一边,开始玩无聊的消消乐。   季归鹤也回过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众人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回到岗位。   摄像机再次就位,季归鹤是唯一的主角。   “action!”   季归鹤安静地坐在屋檐上。   莫名的,他想起了八年前仰头冲他笑得可爱的那张脸。   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   他抬起头,眼神饱含怀念,露出个淡淡的笑。   下一刻,北风迎面而来,吹散了他的回忆。   霍今霜忽然打了个寒战,瞳孔微微睁大,仿佛看到什么正在溃散。   ——心目中乖巧软糯可爱的小天使居然是个带把的。   溃散的是府里容易脸红的小丫鬟、憨厚老实的小厮、温柔娴静的母亲、刚正严肃的父亲。   那是他过去多少年里从不在意,而今一回头,才发现比一切荣华富贵、金银珠宝都要重要的东西。   ——虽然打了一架,不欢而散,还是念念不忘。   断头台上,一碗壮胆酒、一把行刑刀,葬送了他这辈子所有美好的回忆。   霍今霜觉得冷极了,仰头灌了口酒。   ——多年后再次见面,依旧不欢而散,还成了人人皆知的死敌。   从前在京城,当着风流贵公子,温酒美人怀,细啄夜光杯。   哪会喝这种冰冷粗糙的劣酒。   ——真是倒霉催。   今日是他的生辰,去岁母亲在这一日教他,人生处处需豁达。可他豁达不了。   只有一腔怅惘,一腔孤独,痛苦失措,无处诉说。   忽有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传来,声声震在心底。   他立刻看去,那边骑着烈马奔驰的少年霍然抬首,与他目光相撞。   时间仿佛静止了。   少年停下马,仰着头,高声问他:“酒还够吗?”   他忽然弯了下唇角,晃晃酒坛:“管够。”   “卡!”   陈导低头看了遍回放,露出笑容:“行了,小季表现很好。你俩赶紧下来,上面冷。”   沈棠退出玩得一团糟的消消乐,转身去攀梯子。季归鹤冻得脸色发青,却笑了笑:“沈老师,谢谢。”   他心里莫名雀跃,想:我萌的cp发糖了。   沈棠的动作一顿,眯眼盯着他,语气冷淡:“叫爸爸。”    第十章   “……”   儿子没认成,两人倒差点在上面打起来。   cp发糖?   不可能的,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吹了一早冷风,中午休息时,沈棠的脑门又开始发热,脸颊发烫,好在扑了层粉,不大看得出来。陈导经费不足,在员工伙食方面倒很大方,中午大家一起下馆子。   影视城附近有不少餐馆,顾忌演员隐私,都弄了小包间,即使是普通座位,也特地竖起了屏风。   屋里的暖气足,把手揣在怀里,很快就恢复了知觉。沈棠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感觉手机疯狂震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徐大经纪人终于抽到空,来刷屏问候了。   -临妈:崽啊,客栈住着感觉怎么样?   -临妈:天冷多穿衣服,多喝热水,没事戴好手套,别生冻疮了   -临妈:吃的合口味吗?要不要我叫人每天送去?   -临妈:少耍小脾气,就算我不在身边,也要坚强,不过受欺负了要告诉我啊   -临妈:我愁了一晚上没睡着,岁岁,来交个底,没和季归鹤打起来吧?   -临妈:哎,其实咱不虚他的,打起来也别怕,别打死就行   沈棠:“……”   拉倒吧,这碎嘴老妈子。   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不知道先回哪个好,沈棠干脆划拉屏幕,转发去一条朋友圈:《儿行千里母担忧,诉不尽的忧愁!》   -临妈:别给我抖机灵   沈棠划拉划拉,又发去一条:《你以为对方不重视你,其实他在……》   -临妈:臭小子!   -沈棠:《不要用侮辱性词语教训孩子,那将会害了他的一生!》   -临妈:……   -沈棠:《你的沉默将会毁灭这个家庭》   -临妈:差不多得了啊   沈棠大获全胜,眉眼间多了丝神采飞扬的笑意,靠到椅子上一抬头,笑意立刻就敛了。   季归鹤坐他对面,正瞅着他,见他抬头,挑衅似的笑了笑。   沈棠啧了声,嘀嘀咕咕。   真是顿倒胃口的午饭。   徐临还在轰炸沈棠的微信。   -临妈:和季归鹤相处怎么样?哎你以前可黏他了,开工时黏着,结束了也黏着,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   -沈棠:狗仔爆黑历史都没您详细   -临妈:你还谎报年龄说你十五,写了首告白诗给他,以为我没看到啊?   -沈棠:妈,我求您闭嘴[微笑]   -临妈:叫爸爸[微笑]   沈棠像被扎破的气球,受了挫,泄了气,干脆去骚扰江眠。   -沈棠:《人间自有真情在,山寺桃花始盛开》   -江眠:老子不信爱情了   -沈棠:《你以为的爱情,她以为的爱情》   -江眠:我是同谢谢   -沈棠:《测试你的隐藏性向》   -江眠:滚啊!!!   不到三秒,江眠又爬了回来:岁岁啊,你这部电影和季归鹤合作?   沈棠眯了眯眼,抬头一看。当代年轻人闲暇时基本都在玩手机,季归鹤也不例外,只有陈导和几个中老年一边讨论电影,一边唾弃他们这群被手机毁掉的年轻人。   季归鹤认真地盯着手机,也没其他动作,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低下头,回复江眠:哦?   -江眠:宝贝,我想你了,过几天来给你探班好不好?   沈棠冷笑,哪儿不知道江醉翁之意在哪。   -沈棠:你还敢把主意打他身上?   -江眠:男神嘛,但求一睡,他睡我还是我睡他都行   -沈棠:洗洗睡吧   沈棠想了想,警告强调:别招惹他。   江大少委屈:你不是不喜欢我男神吗,我把他睡几次再甩了他,不就帮你解气了吗?   沈棠:“……”   虽然很讨厌季归鹤,但沈棠并不想要季归鹤被这样教训。   甚至看着这句话心里就不太舒服。   沈棠随便回了江眠一个表情图,切回去一看,徐临又在刷屏。他划拉到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再翻到最新消息,问题又回到了他最心烦那个:   -临妈:对了,还没说你和季归鹤相处怎么样?   又是季归鹤。   还能怎么样?   沈棠又瞅了眼对面,回复:放心,还没打起来,等打起来了让小芳直播给你看,亲记得刷流星雨哦~   -临妈:滚啊!   沈棠头昏脑涨,喝了两口热水,把锅推给NG两次,害他在房顶吹风的季归鹤。   刚巧季归鹤发来消息:老偷看我干嘛?   心里不得劲,沈棠眯着眼,熟练地转发。   -沈棠:《三大错觉之一:他在偷看我》   季归鹤的手机震了震,退出阅读界面,嘴角噙着笑,给这篇同人文点了赞,瞅了眼微信,八风不动,以照拆招。   -季归鹤:《青春往事:他就是在偷看你》   -沈棠:《专家讲解致幻的一大原因:手机!》   -季归鹤:《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沈棠:《老中医谈养生:第一步,放下你的手机》   季归鹤的动作一顿。   大冷天的,大家投票吃火锅,汤底摆上来了,烟雾缭绕,隔着层雾,看不清彼此。他瞅了眼沈棠模糊的脸,还真放下了手机。   沈棠:“!”   随即就见季归鹤起身走来,坐到他身边。   沈棠挑眉,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季归鹤低下头,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一划拉,他的手机震了震,低头一看。   -季归鹤:《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沈棠:“……”干你爸爸。   编剧本来和陈导有说有笑地聊着,转头瞅到季归鹤坐到了沈棠身边,当即倒嘶一口凉气,立刻抛弃老友,飞速凑过去,半强迫半哄地支开沈棠,让他坐陈导身边去。   满桌人冒冷汗的冒冷汗,屏气的屏气,心惊胆战,生怕这顿火锅吃不上了。   见两人成功分开,大家齐齐松了口气,冲编剧递去感激的眼神。   编剧低调地推了推眼镜,深藏功与名。   季归鹤哭笑不得,只能客气地和编剧聊起来。   他的手插在兜里,手指无意识地戳了戳那颗被体温捂得微软的奶糖。   本来想给沈棠的。   算了。   沈棠脑袋晕,胃里不适,不乐意让人看到自己弱势的模样,勉强撑着吃火锅。   吃到一半,胃里的不适感更重,只能停下筷子。   陈导拍拍他的肩:“年轻人要多吃点。”   “老陈,这你就不懂了。”编剧慈眉善目,看不出是他写了那么倒霉催的剧本,“现在年轻人流行少吃减肥。”   沈棠心想,减肥?我家里的零食存了一整个屋,全部拎出来吓死你。   这话说不出口,他胃里火烧似的,忍了又忍,起身礼貌告辞,走去洗手间,进去就吐了。   呕吐几乎牵连全身,生理性的泪水糊了双眼,沈棠吐得肺都要出来了,最后胃酸都吐出来了,终于缓过来,颤抖着打开水龙头,鞠起捧水,涑了涑口。   等擦了泪,才发现不对。   洗手间门关了。   有人来过?   他心道不好,立刻开门出去,扭头就见季归鹤倚在墙边,守着门,见他红着眼出来了,扬了扬眉。   沈棠猜这瘟鸟一开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撑起精神,准备应付。   太丢人了,居然在死敌面前那么衰地吐了一通。   季归鹤张了张嘴,最后也没吭声,手插在兜里,似乎犹豫了很久,才摸出个东西递来。   沈棠冷笑,吐过后的嗓音微哑:“怎么,这回偷拍还顺手洗了照片?”   季归鹤道:“您这嘴什么时候能软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沈棠红润柔软的唇。   软……看着倒是挺软的,就是爱装硬。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归鹤轻呼出口气,拽过沈棠的手,不等他反应,往他掌心里放了颗糖,转身离开。   沈棠愣愣地低头看了看那颗尚带体温的软糖,又看了看季归鹤的背影。   吐完后嘴里发苦发涩,他踯躅不定,脑补了无数剧本,最后还是败给了香甜的奶糖,剥开糖纸,塞到口中。   低头又给季归鹤转发了条朋友圈。   -沈棠:《转疯了!看完这篇报道,感谢还那么难表达吗?》   季归鹤很快有了回应:《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沈棠心想我去你妈的。   手机又震了一下。   -季归鹤:不用谢,没人看见   带着奶香味儿的甜很快攻占了味蕾,苦涩尽消。   沈棠将糖纸揉成一团,不知怎么的,明明垃圾桶就在身边,却揣进了兜里,像是那儿才是这张废纸的归宿。   吃完糖,心情好了点,沈棠溜达去找方好问要感冒药。   陈导自己掏腰包,包了几个小包间,方好问在的那个,除了助理和普通工作人员外,还有几个演男N女N的小演员,没什么戏份。   有些小演员为了让导演或剧组里的大明星注意自己,往往会做些夸张的事,见多了,沈棠就对他们敬而远之,不想接近。   他没进包间,猜测方好问吃得差不多了,低头给他发消息,让他出来给药。   吐了一通,舒服不少,但脸还在发烫,吃药保险点。   平时随叫随到的小助理却没有立刻跑出来。   沈棠正准备打电话,蓦地听到包间里传出方好问愤怒的声音:“你血口喷人!”   哦豁?   被欺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棠:我有特殊的聊天方式    第十一章   沈棠是被行内著名护短狂魔徐临带大的。   近墨者黑,护短的毛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刺儿多却懒,而且傲气,除了怼季归鹤和某些把恶意写在脸上的人,平时也不屑与谁起争端,当个礼貌乖巧的好孩子。   但他以前就敢当面怼得娱记哑口无言、给无辜被骂的粉丝道歉,现在更不可能见着方好问给人欺负。   自己人,当然只能给他欺负。   沈棠揉了揉酸涩的眼,推门而入。   进屋就听到个刺耳的女声:“……就是个卖屁股的怎么了!戳你心窝了?哟,举手干什么?说不过就要动手?你倒是当着大伙儿的面打我啊!大男人打女人啊,还是沈棠的助理呢,哎哎哎,你们拍个视频发网上,看看大家伙站的是哪边儿!”   包间里坐着十几个人,三两成伙,团蘑菇似的,尴尬地东种一朵,西种一朵,零零散散,抱团看热闹。   看得太忘我,以至于沈棠走到桌边了,还没人发觉。   看清场面,沈棠微微挑眉。   和他想象的场景不太一样——对峙的仅有方好问和一个微胖的中年大妈。   方好问护着身后的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给那番话气到了,瞪着眼想骂回去,又说不过尖牙利嘴的大妈。   还未看清大妈的面貌,便觉三分尖酸,她掐着腰,昂首瞪着方好问,像只得意洋洋的斗鸡:“怎么?说不出话了?刚刚不是还很能说吗?你们这圈子不就是鸡和鸭,还能出什么好东西。”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小演员和群演的脸色就热闹了。   沈棠继续冷眼观望,内心毫无波澜。   方好问气得差点厥过去:“大婶!说话注意点!”   “心虚说不得了啊,人在做天在看,你那个沈哥和你身后那个不也一样,只是一个高级点,一个低级点。”大妈占了上风,呵呵冷笑不止。   方好问的脸瞬间黑成锅底:“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老子是不打女人不打孩子不打老人,但你他妈也忒不像个人了!”   斗鸡大妈眼珠子一瞪,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开始打鸣。   眼见高潮要来临,沈棠忽然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有些人天生如此,不想叫人发现时,不声不响的没人会察觉,想叫人看到时,瞬间就是人群里的聚光点。   小包间里顿时响起阵嘶气声:   “沈……沈哥?”   “沈哥什么时候来的?”   “我天呐……第一次这么近……”   刚刚安静如鸡的一群人叽叽喳喳起来,打断了大妈的读条大招。   沈棠又压了压手,虽然一声未吭,气场却已足够强大,震慑住了所有人,屋里又安静下来。   沈棠淡淡扫了眼对峙的仨人,声音微哑:“这么热闹,在开茶话会?”   方好问也吃了一惊:“沈哥,您怎么来了?”   沈棠道:“不来怎么看你舍身救美。”   方好问立刻侧身一让,露出身后的青年:“沈哥,这我高中同桌,叫阮轲,比我还好欺负。”   看起来确实好欺负——身体瘦弱,面容清秀,脸色苍白,眼神意外的清澈,只是含胸驼背,显得怯弱又自卑,见沈棠看过来,紧张得头也不敢抬。   沈棠沉稳地“嗯”了声,扫了眼周围的吃瓜群众,又开了口:“处理点小麻烦,劳烦各位出去一下。206包厢没人,我包给各位了。”   话语礼貌简短,却不容反驳。   方好问立刻机敏地带人出去,放心地把青年留给沈棠。   沈棠瞅了眼大妈,漫步走过去,头晕站不太稳,顺手拽了把椅子,怼到青年面前,施施然往上一坐,翘着腿靠着椅背,下颔线优美流畅,神色倨傲冷漠,连坐着都像在俯视众生。   像固若金汤的高墙,密不透风地护着身后那只特别好欺负的小崽子。   那气场压迫感十足,大妈立马熄了火,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闪烁起来。   沈棠没有吭声,等了几分钟,大妈额上冷汗都淌下来时,方好问才回来,比了个ok的手势,站到他身后。   晕了半天的沈棠这才支起手肘,靠在椅子上,手掌托着下颔,声音依旧低低的,冷感沙哑:“怎么回事?”   大妈的眼神更闪烁了。   气氛凝滞了半分钟,她突然咬了咬牙,说话时机关枪似的:“你是沈棠……我认得你!你身后那个,别看他清纯得跟个兔子似的,就是个鸭!装纯呢!勾引我老公,骗了钱就跑,害我老公摔断腿,现在还一瘸一拐的!真不怕天打雷劈,以前我们夫妇对他跟亲生的似的,他良心都给狗吞了!得亏听说他在这儿,我赶紧来拦。你助理护着他是吧?那他欠我家的钱和赔偿费,你出!”   沈棠漂亮的眉毛微拧,一脸淡漠:“谁问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问的是我怎么了,我的助理又怎么了。”   方好问灵机一动,配合地掏出手机,冷笑道:“大妈,都让你注意积点口德。刚刚你说的话,我可都录着呢!在场的都是人证,你是怎么造谣我沈哥的还记得不?回头就告你名誉侵害!”   中老年人都有个通病,一听法庭就变色,一听律师函就怂:“你……你一个大明星还欺负人?”   “哟,劳驾换个词,这叫维权。”   有沈棠撑腰,小助理也不蔫儿了,灿烂得像朵向日葵。   沈棠在椅子上轻轻叩了叩,淡声补充:“至于阮先生和你先生是什么情况,我十分钟就能让人送来真相。”   大妈本来还想纠缠,注意到沈棠的眼神,莫名哆嗦了下,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似的,一时没发出声。   那双淡色的眸里没有温度,眼底覆着层寒霜,比窗外的雪还要浅薄寒凉:“侵害我的名誉,勒索敲诈,纠缠闹事。你是想要律师函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彻底没了温度:“滚?”   大妈的脸色一白,嘴张合了几度,最后还是不甘心地跑了。   沈棠大获全胜,头更晕了,轻轻吐出口气:“尽给我惹事。”   方好问自知理亏,缩着脖子等着挨训。   服务员等下就要来收拾满桌残羹冷炙,沈棠状态越来越差,没力气再训他,起身走出包间。   刚合上门就倒了。   方好问肝胆俱裂,赶紧搀住他:“沈哥……您的手好烫!”   沈棠要死不活:“药。”   方好问赶紧回包间拿包,阮轲手足无措地扶着沈棠,看方好问找药。   还没找出来,他肩上的压力忽然一轻——沈棠被人截胡了。   季归鹤不知打哪儿神兵天降,把沈棠拽到了怀里扶着。   方好问一声卧槽硬生生改了腔调:“卧……卧室,这没可以休息的卧室。哈!季哥,你捞我沈哥干嘛?”   季归鹤想休息,却选了邻着大妈闹事的包间,那声波攻击的穿透力太强,薄薄的墙壁抵抗不了,有幸听了全程。   正好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就见沈棠病歪歪的。   他没心思解释,低头看了眼沈棠的脸。   美人不愧是美人,即使是生病了,也别有风情,连瞪过来的眼,也是波光潋滟的。   季少爷心情登时就美了:“旁边的包间我包了,趁你沈哥还没凉,先拖进去吊口气。”   沈棠四肢无力,反抗不了,听到这话,抬头靠到季归鹤耳边,虚弱地轻声道:“我去你妈的。”   季归鹤:“……”   至少现在不能把沈棠扔地上。   一个合格的cp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沈棠被别人抱走呢。   给沈棠送糖后,季归鹤进行了自我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所有反常情绪与行为,都是因为磕cp。   因为磕了cp,所以看沈棠时心情怪怪的是事儿吗?所以偶尔心软一下,让着点他是事儿吗?   非常有道理。都不是事儿!   真理之光护佑着季归鹤,他也不别扭,捞着沈棠走进包间,扔到沙发上。   方好问打不过季归鹤,只能拉着阮轲跟上去,倒了杯热水,把药递给沈棠。   药片咽着喉咙难受,事儿精却没挑刺,乖乖吃下药,斜了眼小助理:“真录音了?”   方好问摸着后脑勺嘿嘿笑:“我这不是学您的吗……”   沈棠想,可我是骗你的。   季归鹤盯着沈棠,从兜里又摸出颗奶糖,扔给他。   这次沈棠却没接受,随手又塞给方好问:“怎么回事?”   方好问干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还敢和金刚葫芦娃大妈正面刚起来?”沈棠挑眉,“小芳,长进了啊。”   “沈哥,我了解阮轲的为人!”方好问急急解释,“阮轲人特好!对谁都亲善,做饭好吃,我被人欺负还帮我……”   “行了。”沈棠又喝了口热水,似笑非笑,“小朋友都被你说得脸红了。”   阮轲的脸确实红成番茄了。   娱乐圈鱼龙混杂,一点辩识人的眼力,沈棠还是有的。   阮轲眼神太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底,不必多做解释。   “谢谢您……”阮轲紧张极了,鼓了几次气,才有勇气小声开口。   沈棠扬扬眉:“我很吓人?”   阮轲红着脸摇头。   季归鹤拳头抵着下颔,忍着笑:“挺吓人的,就跟凶猫眦人似的。”   沈棠抛了个白眼,琢磨着问:“阮轲,你也是群演?”   阮轲小声道:“差,差不多……稍微有点戏份,演您身边的亲卫……”   今早拍完屋顶那段后,后续是程元岱的亲卫寻来。   亲卫戴着面具,看不到脸,但穿着铁甲的演员身姿板正、声音洪亮,像模像样的,沈棠还挺欣赏。   只是……亲卫和面前这个怯懦自卑、害羞得不敢和人直视的阮轲,简直判若两人。   被这形象反转震惊到,沈棠和季归鹤下意识看向对方,目光交汇,同时一愣。   随即又针扎似的,匆匆撇开眼。    第十二章   气氛凝固了。   沈棠莫名焦躁,揉搓了下袖口,别开眼躺回沙发上,将发热的脑袋拱进臂弯里,假装睡觉。   害羞了?   不就对视了一眼?   季归鹤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惯性的凉薄嗤笑还没出口,脑子里闪过类似的一幕,愣了愣。   沈棠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小时候就别扭,被导演夸奖后,兴奋得脸红到脖子根,躲到角落里,偷偷用手埋住头,不给人看他红红的脸。   不过,每到这种时候,季归鹤只要凑过去捏捏他的耳朵,笑眯眯地说两句话,哄两声,再给颗糖,小沈棠就会被收买,乖乖抬起那张红红的小脸。   死小孩儿长得太好看,小脸白里透红,嫩得能掐出水,眼角淌着一滴泪痣,弯眼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的,缺着牙都甜得人心头发颤。   然后季归鹤就忘了问他,怎么十五岁了还在换牙。   无端的,季归鹤心里忽然一软,也不刺激沈棠了,低头扫了眼关注了不少大手子和小写手的微博小号,若有所思。   冷圈优质粮不少,但也有很多“好歹是粮还是喜大普奔地撒撒花吧”的种类。   优质粮剧情流畅、性格抓得较准,感情戏甜虐交加,互为死敌的两人抵死缠绵、精彩纷呈。   而另一种让人“……”的粮,季归鹤和沈棠的性格都会崩得一塌糊涂。   什么病后娇弱美人花、甜哒哒黏糊糊的乖小孩、张口闭口哥哥老公、眼神总是湿漉漉、害羞时会将自己藏起来……之类。   天雷滚滚,唯粉看了想骂人,cp粉看了想脱粉。   还病后娇弱美人花?刚刚隔着墙壁都能脑补出沈棠睥睨众生的样子。   季归鹤扫荡核糖TAG时经常踩雷,抱着歪脖子树再歪也是树的心态,来者不拒地吃了,被通篇胡扯雷得头皮发麻——沈棠在你们眼里是这样?我在你们眼里是那样?   然而冥冥中自有天意,ooc雷文居然诡异又巧合地重合上了一点!   季归鹤盯着装睡的沈棠,认真回想:那我呢?   哦。   ooc雷文里他是个满脑子做爱、思考只用胯下三两肉的霸道总裁。   看到小娇花害羞了,此时应上去把人扛起来扔床上,扯松领带捆住他的手,然后……   打住。   打住!   季归鹤头一次痛恨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   那串字反反复复、海水似的潮起潮落,让他怀疑自己脑子里进了水,脸都青了。   方好问挠挠头:“季哥……您老怎么了?”   季归鹤强行收回漏出的眼角余光,一声不吭,果断离开包间,走到过道尽头,打开窗户吹风。   方好问探出脑袋,纳闷地瞅了眼过道尽头,缩回脖子:“沈哥!姓季的跑了!”   装睡的沈棠翻身坐起,淡定地翘起条腿,态度自然无比,掀起眼皮瞅阮轲:“我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不过那大妈看起来不会放弃,说说吧,怎么回事。”   他倒是不怕这些,就怕方好问被缠上。   安安静静的假装自己是空气的阮轲刚被他敏捷的动作吓到,听到这话,脸色僵了僵。   方好问把保温杯递给沈棠,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塞到他手里,絮絮叨叨地抱怨:“你说你怎么回事?高考后就消失了,到处都找不着,也不联系我。今早在片场肯定看到我了吧,也不来打个招呼……”   阮轲尴尬地笑了笑,轻声解释:“我……不太方便凑过去。”   方好问是沈棠的私人兼生活助理,想给他打招呼混脸熟的能排个百人长队了。   阮轲常年跑龙套,好不容易才得到来《弦中月》剧组的机会——虽然依旧是龙套,而且整部剧都戴着面具,但能离偶像那么近,他很满足了。   方好问一时嘴快,说完就后悔了,立刻借花献佛,把季归鹤扔给沈棠、沈棠又塞给他的那颗糖递给阮轲,拍拍他瘦弱的肩:“说说怎么回事,我解决不了的事,还有沈哥罩着呢。”   阮轲苦笑。   沈前辈……无亲无故的,怎么会帮他?   他偷偷看了沈棠一眼,原以为以他的脾气会很不耐烦,却见沈棠安安稳稳坐着,白玉似的手捧着保温杯,轻呷了一口热茶,姿态闲散宁静,有种由内而外的宁和。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棠只是掀了掀眼帘:“不乐意说也没事。”   每个人都有不愿说出的过往,沈棠理解。   只是这样的话,要解决事情就得暴力点了……   沈棠边琢磨边眯起眼,骨头被抽离了似的,软绵绵地靠到软软的沙发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嘎吱一声推门声,出去吹风的季归鹤回来了。   沈棠跟针扎了似的,倏地腰板挺直,神色也由慵懒悠闲惬意,秒变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阮轲:“……”   方好问经验十足,小小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就能活下来。”   季归鹤不知道打哪儿卷来条小毛毯,扔到沙发上,搬了张椅子坐到窗边,往后一靠,坐个靠背椅跟坐龙椅似的:“下午三点半回片场,不跑外景了。”   沈棠从不和身体做对,乖乖裹好小毛毯,挑挑眉:“陈老头不像是喜欢临时改主意的人啊。”   季归鹤摸出手机,塞上耳机,随口道:“谁知道呢。可能他也生病了。”   当好人可真难。   好不容易说服了陈老头,回来还得受这刺头儿的气。   完全忘了考虑“不用回来受气”的季少爷低下头,准备看个视频混剪,吃口糖缓缓。   见季归鹤就打算杵在那儿了,沈棠瞥了眼阮轲,酝酿好的冷言冷语还未出口,阮轲深吸了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气,小声开了口:“其实……她是我家原来的邻居。”   沈棠的舌尖抵住上颚,稳妥地将话咽回去。季归鹤悄然调低音量,准备听听沈棠摊上了什么麻烦,好乐一乐。   阮轲的声音很低。   如果说人生是抽卡游戏,季归鹤抽到了SSR,沈棠抽到了R,阮轲抽到的就是N了——父亲嗜赌如命,母亲婚内出轨,爹不疼娘不爱。   高考前夕,父母离婚,高考当天,他爹车祸而亡。   命运是个偏心眼的家伙,对某些人有多好,就对某些人有多坏。   阮轲考完第一科,满怀期望地走出考场,迎接他的是父亲的死讯。   接下来的考试他都没去。   他披麻戴孝、浑浑噩噩地守到头七,才从噩梦里解脱——也或许没有解脱。   没去高考,上不了大学,存折上可笑的数字显然也不支持他复读。   邻居的叔叔可怜他无依无靠,经常接他去家里吃饭。阮轲实在不好意思,想出去打工,那位叔叔却说能帮他介绍个工作,很赚钱。   ——演戏。   虽然性格怯懦自卑,但阮轲心底有个隐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愿望。   他渴望演戏,体会不同的人生,渴望像他喜欢的演员一样,自信又骄傲地站在大荧幕前。   于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了勇气,跟着那个叔叔去了。   被带到一家野鸡娱乐公司,差点被骗着签了合约,差点被灌药迷奸。   他逃出来时,那个男人还在试图把他抓回去,横穿马路时被电瓶车撞倒。他不敢停下,恐惧地逃离,换了个城市,依靠努力,从群演到龙套,签了小公司,走出了第一步。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会被找来。   阮轲说得很含蓄,沈棠却听得眉心锁死,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他也签过坑人合同,不过性质不太一样。那个合同是他遇到徐临前签的,无视他是个孩子,拼命压榨,工作表排得爆满。徐临接手他的时候,他身上大病小病,没个消停。   徐临忍气吞声,死活不肯给他太多活,熬到合约结束,立马找了律师,果断跳槽。   徐老妈子年轻时没那么嘴碎,都是养孩子养出来的。   沈棠想问问详情,一开口就咳得撕心裂肺,惊得小助理又是拍背又是拂胸,生怕他顺不过气。   季归鹤淡定的面具裂了裂,皱眉摘下耳机,转过头来,看向阮轲:“看来你那个叔叔是个拉皮条的啊。”   阮轲没料到他也在听,嗫嚅着点点头。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沈棠看着不好接近,其实意外地好相处。   反而是看起来很好接近的季归鹤,才是最不好相处的那个。   “这都几年过去了,那野鸡公司八成早就倒闭,换个皮干其他的骗人活计了。”季归鹤不紧不慢地绕着耳机线,嘴角的弧度很欠,“有点智商的都能想到这点。”   沈棠脸一黑,咽回问话,冷笑道:“季影帝演别的不行,演偷鸡摸狗的角色肯定行,本色出演,偷拍偷听齐活了。”   季归鹤嗤笑:“沈前辈,多喝热水,泡泡你的尖牙利齿。”   “季影帝,少刷手机,练练你的灵魂演技。”   看他们一刻不消停地就要对上,方好问冒着生命危险,颤巍巍地打断:“那个……”   沈棠和季归鹤互相瞪视,异口同声:“闭嘴!”   方好问:“……”   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十三章   互呛了几句,沈棠有感冒debuff,没占上风,只能选择性忽略季归鹤,沉吟了下,冲阮轲道:“这事你不用担心。”   季归鹤靠在窗边,也盯着阮轲,语气随意:“就是敲诈而已。”   阮轲:“……”   沈棠:“虽然难缠了点,不过……”   季归鹤:“要解决也很容易。”   沈棠:“拉皮条欺诈的市井流氓。”   季归鹤:“可以告上去,抓了还是你立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完沈棠还点了点头,点完发现不对,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垂下眼,编辑了条短信给徐临,缩回沙发上,嗓音闷闷的:“解决了,别吵我睡觉。”   阮轲懵了懵。   一直困扰他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他惴惴不安地捏紧了手:“沈前辈,我……”   “我把你带走的,没人敢说闲话。”沈棠睁开眼,眼珠颜色浅淡,透露出不符合外表的凌厉,“早上表现不错,下午别让我失望。”   阮轲的眼眶红了一圈,嘴唇几度张合,最后弯腰冲他鞠了一躬,脚步轻轻地走了。   沈棠精神不济,倒下去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隐约感觉窗边纱帘飞扬,坐在那儿的人注视着他。   他恍惚做了场梦,手腕上的银镯阵阵发烫,雕琢精致华美的孔雀振翅飞出,载着他穿梭云端,身边是万丈狂风、风雪如笼,俯仰星河汪洋。   再醒来时,沈棠出了一身汗,沉重的疲惫感也消退不少。   他轻轻呼出口气,睁开眼,嗓音微哑:“几点了?”   方好问正在打盹儿,闻声腾地跳起来,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笑眯眯地道:“还早呢。沈哥,感觉怎么样?”   沈棠往窗边扫了眼,心不在焉:“差不多了……”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方好问把他从小毛毯里剥出来,披上衣服围上围巾,叨叨:“刚刚徐哥突然袭击,问我您的情况。我听说徐哥最近要去法国开个会,就替您瞒下来了,否则徐哥八成会抛下工作来看您……”   “老妈子就爱瞎操心。”沈棠收回目光,由着方好问给他穿戴,懒懒道,“我又不是小孩儿。”   方好问笑而不语。   沈棠小时候小病小灾多,有次徐临不在身边,片场出了事故,他被重物砸倒,报道里满地血泊,徐临看到时心都凉了半截。   好在手术很成功,只是肩上留了道疤,又长又丑,为了艺人形象,沈棠咬牙纹了一肩玫瑰,半开半落,盛开在雪白的肩上,糜艳昳丽。   那件事给徐临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放沈棠一个人出来就提心吊胆的。   回到片场,沈棠换上戏服化完妆,出去转了转。临时改为棚内,剧组也丝毫没出乱子,大家都在悄咪咪乐着。   大冷天的,谁乐意在外头吹风啊。   沈棠转够了,心里也有了主意,提着剧本杀到导演休息室,抓着陈导促膝长谈:“陈叔,我觉得亲卫这个角色,没必要一直捂着脸。”   陈导闻言笑了:“演亲卫的是个跑龙套的小演员吧,如果把面具摘了,在电影里还能露露脸。”   沈棠道:“我知道您老从不介意演员的咖位。”   “是这样,但是……”陈导颇有深意地盯着沈棠,“亲卫在你身边,如影随形。他如果露脸了,会抢走观众对你的部分注意力。”   “那不挺好。”沈棠眉毛都没动一下,不咸不淡地说,“能站在我身边抢走观众注意力,也是本事。您老不也挺欣赏他的,一个跑龙套的都记这么牢。”   陈导笑着给他倒了杯茶:“岁岁,长大了啊。”   沈棠道:“陈导,更老了啊。”   陈导:“……”   下午的戏份,是程元岱向父亲引荐霍今霜。   霍老侯爷忠心报国,死得奇冤,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被陷害。程元岱的父亲还在犹豫要不要拉霍今霜一把时,他的小儿子已经把人捡来了。   程将军觉得养个闲人也行,没想随口一考,霍今霜竟对答如流,兵书典籍无所不通。   再一试武艺,出奇高强。   于是霍今霜被流放参军后,有了用武之地。   他足智多谋,又武艺高强,在北疆大放异彩,戴罪立功。恰逢京中有人为霍老侯爷平反,霍今霜领着赫赫战功回了京,也得知了秋雪迎的身份。   彻底的悲剧也正式开始。   主场依旧是季归鹤,沈棠慢悠悠地晃回去,见到季归鹤,神色似笑非笑,拍拍他的肩:“期待你的精彩表现。”   季归鹤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沈老师,你还是小时候可爱点。”   沈棠面无表情:“哟,您这话说得,你不也是小时候漂亮点。”   季归鹤:“……”   还我可爱的小妹妹。   沈棠:“……”   还我温柔的小姐姐。   互相伤害都没讨到好,恰好副导路过,看到他俩凑到一块,肝胆俱裂,立刻上前把俩人分开了。   阮轲在这段戏里,负责站在程元岱身后当背景板。   他得戴面具,所以也没必要化妆,缩在角落里,默默回顾这场戏的剧本。   所以化妆师跑过来,将阮轲拉过去摁在椅子上刷刷刷时,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他长得不错,底子也好,只是怯懦自卑,总显畏畏缩缩。   化妆师技艺精妙,三两下就给他收拾利落了。   阮轲一头雾水,小声道了谢,戴上面具走到沈棠身后,努力让自己变成背景板。沈棠回头一瞅,伸手把他的面具扒了:“你的戏份有变,我刚简略写了点分析,看快点。”   阮轲茫然地看了看他递来的笔记本。   他的戏份?他压根没戏份,要不是这个路人甲需要一直捂着脸,剧组里没人乐意上,也不会轮到他。这个角色,整部剧里只有几句台词,行走的人形背景板。   而现在,他被要求摘下面具,在下午这场戏里,要展现出不屑、惊讶、震惊、佩服的表情转变,虽然镜头都是一扫而过。   阮轲忽然觉得这张纸很烫手,呼吸都微微颤抖起来。   沈棠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胸前,神色冷淡:“别说你拍不了露脸的戏,如果办不到,你和这行也无缘了,早点收拾包裹滚,去卖卖烤串也比演戏有前途。”   阮轲连忙摇头,他不善言辞,但敏感聪慧,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沈棠,心脏像浸在温水中,眼眶都在微微发红。   沈棠当没看到他激动失态的样子,淡淡嗯了声:“全力而为,不要尽力。我不喜欢听到这个词。”   阮轲哽咽着开了口:“谢谢您……谢谢您,沈哥,谢谢您。”   沈棠没吭声。   不过举手之劳,机会给他了,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出乎意料的,这一下午,季归鹤和阮轲的表现都惊人的好。   和程将军比试这段,算是小高潮和转折点,落魄的小侯爷重展意气风发的耀眼模样——沈棠算是明白了,季影帝不是配不上“影帝”二字,而是顺风顺水惯了,演不出落魄,但演起装逼桥段,再捧个几个小金人来都行。   这人不装逼会死是吧?   与季归鹤本色出演相反,阮轲简直像变了个人。   埋进骨子里的怯弱自卑,都被他眸中的光横扫而去,那些沈棠抠出来的指定的情绪,他演得分毫不差。   看回放时,沈棠瞅瞅镜头里那个情绪转变自然的亲兵,又瞅瞅离开镜头后又耷拉着眉眼的阮轲,拍拍陈导的肩膀,似笑非笑:“捡到宝了,老陈,恭喜啊。”   因为拍摄顺利,进度还提前了一点。   收班时天色擦黑,外头又飘起了细雪,B组也终于灰头土脸地从镇外回来了。   方蕾脸上灰灰黑黑的,不想让季归鹤看到,也没凑上来找事。   不过方小姐显然是想多了,季归鹤眼高于顶,入得了眼的人少,除了沈棠,还真没多瞧过谁几眼。   从前是沈棠,现在还是沈棠。   沈棠先一步回到客栈,迎接的依旧是迷糊的老头。   见到沈棠,老头笑眯眯地打招呼:“晚上好,小姑娘。厨房刚做的酥饼,来尝尝。”   沈棠道:“晚上好,再次诚心建议您去配一副眼镜和助听器。谢谢,我不饿。”   老头耳朵不好,没听清,把酥饼递了过来。   沈棠只得伸手接过,递给方好问,准备道谢走人,回去再尝尝。   客栈的门再次被推开,老头又热情地凑过去,面容慈祥:“刚刚做好的酥饼,来尝尝。”   这回来的是方蕾,她急着去洗掉脸上的东西,眉心蹙得死紧:“不吃,让让。”   老头:“年轻人性子不能太急……”   明星的进食都有严格把控,不能随便吃这些。方蕾气性上来了,直接推开他的手,风一阵似的冲上楼。   方好问瞪眼:“这人怎么这样!”   老头举着盘子的手僵在半空,神色惶惑不解。   沈棠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慢慢按回去,又拿起块酥饼,和方好问坐在柜台边。   这酥饼并不油腻,香酥满口,味道是挺不错。   暖黄的光打到沈棠侧容上,声音似乎也温和了不少:“她没口福,那份给我了。”   老头这回听清了,温和地笑了笑:“小姑娘心真好,瞧着也俊,可惜我儿子年纪大了,配不上你。”   沈棠呛了呛:“您老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去配眼镜!”   老头又聋了:“心善的小姑娘,就该有个好男人相配。哎,姑娘,我昨天瞅见个不错的……”   沈棠:“这儿最好的男人就是我,您老别操心了。”   老头充耳不闻,浑浊的双眼眯起,忽然看到什么似的,往门边一指:“哎!就是那个!”   沈棠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嘴唇上还沾着细碎的饼屑,一头撞进季归鹤微带惊诧、下一秒又似笑非笑的眸底。   沈棠:“……”   老人家,您再配副心灵上的眼镜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棠:我 这个山头最酷的崽    第十四章   方好问捂着脸,难以直视地别开头。   季归鹤神色古怪,定定地盯了沈棠几秒,裹夹着一身风雪寒气走来,修长的手指搭在下颔上,轻轻点了几下。   沈棠茫然地看着他:“你犯病了?”   方好问不敢提醒沈棠,捂着眼在后面缩着。   沈棠茫然的样子瞅着像只无辜的小猫儿,季归鹤默了默,干脆伸手,在他唇上一抹。   红唇柔软,蜻蜓点水般的碰触,一点酥意却直抵心间。   季归鹤的指尖沾了几点碎屑,心中一动,低笑道:“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季归鹤的嗓音向来为粉丝称颂,低沉磁性,缓缓说话时,总像钢琴倾泻而出的优雅琴音,在耳边说着情话。   就是说话的对象不对。   方好问:“……”我操!   老头慈祥微笑歪头:“呵呵呵?”   沈棠半晌才反应过来。   自从遭遇那个变态投资人后,徐临将他保护得更好,母鸡护崽都没他急切的。   后来真正的大红大紫了,姐姐粉妈妈粉们宠着,投资人导演爱护着。   整整二十一年,沈棠头一次直面这种调戏。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季归鹤,耳尖都红了,憋了一会儿,才动用自己匮乏的词汇:“去你妈的!”   老头还以为自己瞎点的鸳鸯谱点对了,乐呵呵地捧着茶杯在旁边,微笑倾听,虽然什么都听不清。   季归鹤抱手靠在柜台边,温暖的灯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痞帅痞帅的,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颇有闲心地指点:“换个词吧,听腻了。”   沈棠:“干你爸爸。”   季归鹤:“也听腻了。提醒一下,我爸年轻时是有名的击剑手,现在虽然老了点,估计你也干不过……”   沈棠:“操你大爷。”   季归鹤:“我大爷前几年就没了,你对着坟头应该硬不起来。”   沈棠:“?”   方好问张圆了嘴,颤巍巍地辅助:“季,季……”   季归鹤瞅都没瞅他一眼,从鼻腔里漫出声低沉的、尾音上扬的“嗯”,就把他秒杀了。   季归鹤不幼稚回击了,沈棠一时茫然无措,回头和方好问对视。   方好问哭丧着脸:沈哥,不是我军不努力,奈何敌军有高达!   沈棠:我养你干什么吃的。   方好问抛弃尊严:汪。   季归鹤依旧看不懂沈棠和方好问的眼神暗号,睨了眼小助理,略感不爽。   小助理被他瞅得一抖,活像兔子见了狼,忙不迭躲到沈棠背后。   季归鹤大获全胜,点到为止,转头看了眼桌上的酥饼,态度自然地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微笑着对老头道了谢:“味道不错。”   说完,看也不看沈棠,抬脚上了楼。   季少爷心情舒畅。   逗着逗着居然看出点小时候的影子。   怎么今天才发现还可以这样逗小美人呢。   与季归鹤相反,沈棠心情恶劣,黑着脸回到房间,摸出手机,恨恨地戳了江眠。   -沈棠:立刻!马上!给我滚过来睡了季归鹤!   -江眠:…………   -江眠:?   -沈棠:你不是想睡他吗,批准了。   -江眠:……岁岁,我刚刚查了下季归鹤的身高,你知道他比我高多少吗?   -沈棠:你可以边干边吃奶。   -江眠:我操你他妈是谁!岁岁被你绑架了?   -沈棠:……   沈棠心底的邪火压了压,转身去洗了个澡,回来擦头发时又想起之前那一幕,火气又腾腾腾冒上心头,再次戳开江眠的微信。   -沈棠:季归鹤不是你男神吗?你不是以睡到男神为最高目标吗?你连你男神都不想睡了?你是不是那儿毛病才被绿的?   -江眠:哥,您老能高抬贵嘴,别老往我心里戳刀吗?我倒是想睡……   -沈棠:那明天就过来,睡他,渣他,抛弃他。   -江眠:爸爸,您料事如神,我订了明天的机票。   -沈棠:过来看我还是看他?   -江眠:爷爷,我错了。   连升几个辈分,沈棠舒了口气,吃完药翻了个身,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滚了滚,才冷静下来,翻了翻朋友圈,竟然没有能够骚扰回怼季归鹤的。   沈棠只能放弃,继续和江眠进行亲密友好交流。   -沈棠:绿你的那个小明星怎么样了?   -江眠:依照爷爷您的法子,我把他俩请去代言绿色餐厅,他脸都绿了,以为我要搞他……废话,我能不搞吗。   江大少的恋情总以悲剧收场。   幸福的恋情各有各的相似,江大少的恋情惨剧……也各有各的相似。   沈棠不知道江大少在遇到他之前,到底被他表姐带歪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小说。   江眠总幻想自己会遇上一个境遇悲惨的、身世坎坷的心灵美爱人。   并且坚信自己的命中注定就是那个人——身世坎坷,眼神清澈,心思纯善,给他最纯洁美好的爱情。   带歪江眠的姑娘热爱娱乐圈小说,于是江眠尽往娱乐圈下手,还只挑十八线、家世不好的那种。   当初年轻天真的江少爷被沈棠的外表迷惑,差点对他也下手。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有时沈棠真的很想用电钻钻开他的脑子,把里面的水全部倒出来。   好在经历了一段段失败的恋情,又被绿了后,江眠终于清楚地认识到,爬他床的那些,不是坚韧隐忍的小白花,而是货真价实的妖艳贱货。   他们看上的都不是他的人,没有他想要的纯洁无暇的爱情。   他们只是想借着他往上爬,大红大紫。   这几天江眠抛弃了甜甜的爱情小说,转身投向渣攻贱受的怀抱,励志当一名万花丛中过,片片叶沾身的渣攻。   沈棠:“你饶了我吧,我不想听渣攻是怎么渣了贱受的。而且这发展不一般都会是追妻火葬场吗?”   江眠发语音过来:“爱情,都是假的。利益,才是永恒。”   “闭嘴。”沈棠冷着脸,“或者你想渣我试试?”   江眠:“……我怕徐哥先打死我。”   和江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棠的眼皮不住耷拉,药里的安眠效果再次出力,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江眠连发了十几条消息没回应,才悠悠地发了句“晚安”,转头私戳方好问,让他去看看沈棠盖被子没。   方好问是他老同学,这助理工作还是他介绍的。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感冒彻底告辞,沈棠神清气爽,恢复了巅峰状态。   B组的进度不顺利,今天又要跑镇外。这回方蕾抓住机会,在客栈门口“偶遇”季归鹤,甜甜地笑着给他打招呼。   季家家教好,再怎么都会保持基本礼貌,季归鹤不能无视,礼貌地回了早。   客栈门口的青石阶上凝着昨夜的霜,也不知道方蕾是不经意还是故意,脚底一滑,尖叫着还没摔下去,就被季归鹤拉住。   季归鹤的平衡性确实好,这一拽非常绅士克制,没莽撞地把方蕾拉进怀里。方蕾低下头,耳垂微红,撩起缕碎发别到耳后,拍着胸口,轻声道谢。   沈岁岁小朋友站在后面,将一切看在眼里,更记仇了。   季归鹤本来就很讨厌了,现在居然还跟另一个讨厌人的那么亲密。   厌上加厌。   季归鹤对沈棠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扭头看到沈棠,还不知死活地笑了一下。   殊不知沈棠有一万种报复的姿势。   到了棚里,开始拍今天的戏份时,沈棠摩拳擦掌,开始折腾季归鹤。   霍今霜:“元岱……谢谢。”   沈棠:“你的谢意呢?被你吃了?你在念经吗?台词功底这么差你怎么混上影帝的?”   季归鹤:“……”   “对不住!元岱,你怎么样?”   沈棠:“这就是你误伤兄弟后的表情?你是惋惜我没死在你面前还是死了老婆,那么苦大仇深?”   季归鹤:“……”   “……我母亲很温柔。我很想她。”   沈棠:“恕我眼拙,你有半点怀念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念叨仇家。眼神,你的眼神怎么那么死板!”   季归鹤:“……”   陈导看得稀奇:“岁岁今天这么精神?”   “吃了炮仗吧。”编剧推推眼镜,掩藏住眼底睿智的幽光,“怼了季归鹤一早上了。”   “但句句在理,小毛病也是毛病。”陈导笑呵呵的,“小季不是科班出身,半路出家,基本功不扎实,戏路太窄,捧影帝是走运,多骂骂也好。你看镜头下的霍今霜这么真实,不就是沈棠骂出来的?”   编剧:“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我怕他们俩打起来。”   陈导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我倒觉得,他们俩绝不可能打起来。”   对话间,刚才那幕戏一条过了。   陈导看了看进度,惊奇地发现在精神奕奕的沈棠带动下,进度再次顺利提前。   他拍了拍手:“早上就到这儿,大家辛苦了。下午小棠和小季不用来了,拍配角戏,你俩准备准备明天的重头戏,小季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问小棠。”   沈棠从程元岱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瞥了眼季归鹤,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虽然被骂了一早上,但确实受益匪浅。季归鹤只是一笑,望了眼沈棠的背影,也转身离开。   两人分道扬镳,四周众人瑟瑟发抖,用眼神交流:   这俩人就差打起来了吧!   只有阮轲茫然四顾,意外地感觉,沈棠和季归鹤间……气氛还挺和谐。    第十五章   然而群众是感受不到所谓和谐的。   阮轲小同志只能独自惶惑,低头敛去入戏时的光华四射,又成了懦弱自卑的路人甲,揣摩早上自己那句“是,将军”的语气是不是还不够,又开心于能在镜头前有台词,抿唇压住笑意,喜滋滋地回去排队等卸妆。   怼了季归鹤一早,沈棠胸口的恶气去得七七八八,卸妆时欢快地用朋友圈的小文章逗徐临。   徐临今年三十四,金牌经纪人,星迹娱乐持股股东,还有不少前景美好的投资。   这个年纪,放在事业上是年轻有为,放到家里是黄金大龄单身狗。   镶钻了也是单身狗。   所以徐临每年回家,都要面对亲戚的轮番炮轰,什么“姑妈是为你好,这么大了还不找对象多不像样”,“男人要立业先得成家”,“眼光怎么那么高”……诸如此类,还擅自安排相亲。   即使徐临充耳不闻,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把问题抛回去,依旧烦不胜烦。   还有各种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亲戚来探口风,不是想让他带路进娱乐圈,就是打探沈棠的私人信息,或者想把女儿塞到沈棠身边,心怀不轨,心机叵测。   拒绝了就讲情分,比如“舅妈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气得徐临他妈想提着扫帚把人赶出去。   徐临当笑话讲给沈棠听,讲着讲着就抑郁了,绝望地问:“儿子,要不我领养你吧?回去就上户口。”   休息室里有水果拼盘,小助理在旁边拿着牙签戳给沈棠吃,他张口吃了块瓜,面无表情:“爸,我亲爸还没死呢。”   沈棠他爸是禁忌话题。   徐临那边沉默半分钟,发来张照片——老妈子摄影技术非常直男,自拍时热爱从下往上,下巴拉得比脸宽,黑魆魆的鼻孔正对镜头,背景是机场。   辣眼睛还没自觉。   -临妈:儿子,快起飞了,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有事通知我,别和季归鹤打起来啊   -沈棠:尽量   -临妈:当你想打他时,就回忆一下当初心动的感觉   -沈棠:再说我真去揍他了。   卸完妆,方好问麻利地收拾好动作,给沈棠披上衣服:“沈哥,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沈棠看了眼手表:“回客栈等儿子。”   “啊?”   沈棠思考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孙子。”   方好问:“……您啥时候整出个孙子来了?”   沈棠撕开颗棒棒糖咬住,幽幽吐出俩字:“江眠。”   走出休息室,方好问瞅到阮轲还在排队等卸妆,征得沈棠同意,蹬蹬蹬跑过去,给阮轲送了杯热咖啡,声音沉稳带笑,不高不低:“冷吧,喏,沈哥让我送来的。”   附近几个竖起耳朵的人脖子一缩,互望咂舌,惊羡地看向不知所措的阮轲。   真是人不可貌相……居然能抱上沈棠的大腿。   借沈棠的名字镇住了人,方好问满意地拍拍手,一溜烟跑回沈棠身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棠围好围巾,懒散地揣着手走出棚:“有屁就放。”   方好问挠挠头:“沈哥,您……喜欢阮轲吗?”   沈棠很少多管闲事,他心里惴惴,总担心沈棠就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   围巾围得有点紧,沈棠扯松了点,漫不经心道:“放心,你面子没那么大。阮轲是个好苗子,拉一把也行。”   后头传来脚步声,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是被怼了一早上的季归鹤。   季大少爷虚怀若谷,从谏如流,况且沈棠张牙舞爪的小动作通过cp滤镜,到眼底都成了可爱的幼猫咆哮,心情非常不错。   他很没自觉地走到沈棠身边,低笑道:“什么喜不喜欢的,你们的声儿最好小点,给人听到就是大新闻了。”   沈棠睨他一眼,选择忽视,声音却老老实实放低了:“陈导看着挺喜欢他,你就别瞎操心了。”   方好问眼睛亮亮的,为老同学的际遇发自内心的开心。   一头小卷毛都似乎因为情绪变得更蓬松了。   沈棠没忍住伸手撸了一把,手感不错。   季归鹤眼底一暗,也伸手摸了把。   方好问:“……”   跟在他身后的陈涉幽幽地盯着方好问头顶的卷毛。   方好问放弃挣扎:“摸吧摸吧。”   安安静静的助理欣然上前,也摸了一把。   沈棠抱着手睨季归鹤:“我家的,你们摸之前征得我同意了?”   季归鹤其实比较想摸他的头。   沈棠的头发呈现出和本人相反的柔软,乌黑细密,微卷的发梢搭在雪白的肌肤上,每一笔都像丹青画作。   ……好可爱。   季归鹤垂下眸子,沉稳地想,同人文里夸沈棠的脸夸得天花乱坠,真的不是吹。   下次开小号去反驳一下那些抨击沈棠颜值的人。   做人怎么那么不诚实。   沈棠不知道季归鹤心底酝酿着什么,纳闷地歪头看着他,等了半天才等来一句:“头一次见你那么关心个小演员。”   沈棠道:“我也是头一次发现你有多管闲事这毛病。”   “唔,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有这毛病。”季归鹤伸手拂去他头顶的雪花,悠悠道,“八年前有个小孩儿躲在化妆间里哭,谁都不见,还是我亲自出马才哄好。”   沈棠:“……”   沈棠冷笑:“那可不,我也记得八年前有个小姐姐,进男厕所把员工全部吓跑,被导演骂了一顿后赌气想去女厕所,又被骂了一顿,眼眶都是红的,还是我安慰过来的。”   季归鹤:“……”   “那小屁孩动不动就哭,得经常喂糖和巧克力才哄得过来。”   “小姐姐戴着假胸,动不动就下滑。”   “零食罐空了,都是那小孩儿吃的。”   “每天都得帮他躲角落里扣胸衣扣子。”   “小孩儿眼睛挺清澈的,就是瞎,相处了半个月还以为我是女的。”   “小姐姐瞅着挺聪明,就是蠢,相处了半个月还看不出我是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相揭短,不堪回首的初恋阴影阴云般再次笼罩到头顶,走到影视城门口时,双双互瞪,分道扬镳。   陈涉:“……”   方好问:“……陈兄,听我一句话,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就对了。”   天色阴翳,大片大片雪白的鹅绒从天而降,轻絮般飘落,给古镇笼罩了层白色的纱衣。   剧组员工都在外面跑,一下雪,客栈更安静了。   沈棠进门时往大厅一瞅,又瞅见耳目不便的老头儿,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捧着杯热茶。   他脱下大衣,递给方好问,示意他先回去休息,坐到老头对面。   老头抬起眼,笑眯眯的,一如既往地认错:“小姑娘回来啦,真辛苦啊。”   沈棠:“沈棠,性别男。”   老头脸上溢满慈和的笑意,给他也倒了杯茶,叹息似的:“不过啊,无论男娃娃还是女娃娃,都要多打拼打拼,有事业,才有底气。她年轻时也这样,看着瘦瘦弱弱的,比我还拼命……”   茶汤色泽碧绿,热气氤氲,沈棠放弃挣扎,轻呷了一口。   入口微苦,微带涩意,喝下去了,却回味甘甜。   老头又笑起来:“这是她以前最喜欢喝的茶,三天不喝就要和我闹脾气。”   沈棠淡淡抬眼,老头儿眼神朦胧,耳聋昏聩,活在自己模糊的世界里。   听他絮絮叨叨地念着,他忽然明白了老头儿为什么不戴眼镜和助听器。   即使听得见了,看得清了,他也听不到想听的人的声音,看不到想看的人的脸了。   五感闭塞,仿佛这个世界的色彩都只因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固执又有点可笑,世上总有人犯傻,却傻得可爱。   沈棠眸光柔和起来,也不再提其他,陪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鸡同鸭讲地聊天。   “小姑娘多大啦?”   “男的。今年二十一。”   “嚯!年赚二十亿!”   “谢谢,我今年二十一,也想年赚二十亿。”   “哦哦,才二十一啊,年轻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沈棠:“……”   身后传来脚步声,沙发旁边微微下陷,沈棠不用扭头就知道是谁,不满地蹙起眉心:“非要坐这隔应我?”   “膈应啊?那我更要坐这儿了。”季归鹤拆招熟练,往后一靠,冲老头打了个招呼。   老头乐呵呵的:“小伙子,你也来啦。”   说着又倒了杯茶推过来。   季归鹤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不笑时神色略嫌疏淡,显然接受过专门的礼仪教育,坐姿虽不刻意,却流露着非常自然的优雅,穿得再普通,都像个正儿八经的贵公子。   偏偏笑起来时,那股若有若无的疏冷雪遇春日般消融,绅士极了:“谢谢您。”   沈棠盯了他一会儿,不得不承认,陈导的目光很好。   他可以演出霍今霜的风光与落魄,却演不出那股骨子里的贵气。   那是与生俱来的、多年侵染而出的东西,可望不可即。   季归鹤没在意沈棠的打量,抬起茶杯,嗅了嗅,便笑道:“苦丁。”   说完闲闲地转头看沈棠,绅士的笑容又变得欠扁起来:“我刚刚听说沈老师年赚二十一亿?”   沈棠瞅他:“你多大了?”   季归鹤:“二十四。”   沈棠冷冷道:“那你是二十四亿。”   季归鹤:“……”   老头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还以为这对成了,笑得眼睛只剩条缝儿。   外头风声呜呜,里头俩大明星心思各异,却都开始暗搓搓地在心里估算自己今年的年收入。   还没算出,忽然响起敲门声。   沈棠和季归鹤同时起身走去,纳闷地相视一眼:“你跟我杠上了?”   “不巧,今天没心情。”   走过去时,正巧进来个染着金毛的年轻人,看到季归鹤,惊喜地叫了声:“季哥!”   哦,敌军增援部队。   沈棠倚在墙边,光明正大地打探敌情。   金毛热情地伸出双手冲向季归鹤:“这地方鸟不拉屎的,您怎么肯纡尊降贵,下凡到这儿来?”   季归鹤脸色亲切温和:“要么滚回去,要么闭嘴。”   金毛立刻刹住,转脸瞅到沈棠,眸光一亮:“沈……沈棠!久闻大名!哎呀沈先生,我是您的影迷。您看着比镜头里还要……”   他斟酌了一下,用了个含蓄的词:“耀眼。”   沈棠礼貌颔首:“谢谢。”   外头又传来阵脚步声,金毛的热情还没转扑向沈棠,风尘仆仆的江眠就踏了进来。   两人的态度惊人的相似,江眠一眼看到沈棠,扑过去就抱:“岁岁!想死我了,这地方龟不生蛋的,你咋跑这儿来拍戏,心疼啊……”   话音越来越低,江眠觉得脖子有点冷,歪头撞上季归鹤深沉专注的视线,眉毛抖了抖,被这堪称死亡凝视的眼神,吓得毫无见到男神的喜悦。   沈棠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季归鹤,小声问:“敢睡吗?”   江眠痛苦地埋头在他肩窝:“……吓软了。”    第十六章   沈棠:“……”   沈棠安慰地拍了拍江眠的背,沉声道:“再不放开我,你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   江眠立刻放开沈棠,还没吱出声,就撞上金毛的视线。   俩人都是一愣:“表弟?”   “表哥?”   沈棠和季归鹤:“?”   “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看我季哥。”   “我来看我……”   沈棠冷冷接话:“爸爸。”   江眠抱着沈棠的肩膀拍了拍:“看我儿子。漂亮吧?”   沈棠嫌弃地推开他,往季归鹤身边蹭了蹭。两人的姿势惊人的一致,好整以暇地瞅着这对看起来关系不如何的表兄弟俩,眼神交汇。   季归鹤:你家的?   沈棠:你家的。   探班变成家庭聚会,来的两个棒槌一个和沈棠很亲密,另一个很想和沈棠很亲密。   季归鹤的好心情被破坏了大半,看哪个都不顺眼,低头给陈涉发了条短信。   金毛和江眠较完劲,微笑着看向沈棠:“原来大家都是朋友。沈先生,难得一见,赏脸出去喝两杯?”   这话一出,金毛立刻被三双眼盯上了。   江眠:“表弟,珍惜生命。”   沈棠:“戒了,谢谢。”   季归鹤:“他赏不了脸。你看我怎么样?”   金毛瑟瑟发抖:“……”   赶巧陈涉接到短信,拿着季归鹤的大衣下楼来了。沈棠之前没注意过季归鹤这个沉默寡言的助理,无意间一瞥,才发现对方身姿板正、身材高大,行走间仿佛有风,说是助理,更像保镖。   季归鹤接过大衣穿上,拽着金毛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回头:“还喜欢奶糕吗?”   沈棠没跟上频道,下意识回:“那是小孩子吃的。”   “嗯。”   季归鹤点点头,不顾金毛的挣扎,拉着他合上门。   门“嘭”的一声合上,剩沈棠和江眠大眼瞪小眼。   围观热闹的老头捧着茶杯,在白烟袅袅里,笑得眼睛只剩条缝。   外面的小雪已经停了,视野清晰。每家每户屋檐下都有一排整齐的冰钩,像是一列列整齐的士兵,等地气温的宣判。   金毛愁眉苦脸,几度回看被抛到后面的客栈:“季哥,咱为什么非得出来啊?”   季归鹤面相清贵,抱着手微扬起头时,谱儿看着比谁都大:“浇浇你的欲火,免得你立地发情。”   金毛:“……”   街角有家清吧,本来人就少,这天气人更少了。   季归鹤不用担心出现围堵情况,进门后点了两杯百香果果汁,坐到角落。   金毛脸都皱起来了:“喝什么果汁啊,娘们唧唧的……对了,季哥,你和沈棠怎么搞的,刚刚拉我离开,是跟人家闹矛盾了?对着那张脸你还欺负得下去?”   ——可不就是对着那张脸,逗着才有意思吗。   其乐无穷,凡人无法体会。   季归鹤摘下口罩,喝了口果汁,没吭声。   金毛回味了一下,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哎,季哥,你不是讨厌他吗?我要是把他追上手,不就帮你出气了吗?”   季归鹤抬眸瞅了他一眼。   “据说沈棠干净着,被他那个疯狗似的经纪人护得严严实实的,能追到成就感更高啊。”金毛摸摸下巴,眉梢眼角都是轻浮的笑意,“我很乐意收集美人的。”   酒吧里放着不知名的慢摇歌手的歌,慵懒的嗓音像一滴坠入湖里的水,波纹浅浅,旖旎柔和。   玻璃杯突然“嘭”地被砸回桌上,砸得想入非非的金毛心里一颤,从臆想里抽回神,感觉到好像有哪不对劲,干笑着看向季归鹤:“季哥,咋了?”   “龚明。”   金毛不知道哪儿惹到他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季归鹤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说得上温和:“别打他的主意。”   龚明懵了:“为什……”   “半点主意都不要有。”   龚明愣愣地抬起头,对上了季归鹤的眼神。   光线很暗,对方那双略显狭长的黑眸似乎也昏昏欲睡,半眯起来,本该多情的桃花眼,神色却寒潭冷刃似的,极为锋利。   一般情况下,这是季归鹤发怒的先兆。   龚明活了二十多年,鲜少见到季归鹤真正发怒。   上次惹怒他时,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屁都没敢放一个。   心理阴影瞬间战胜了好奇心,龚明老老实实闭上嘴,毫不犹豫地打消了招惹沈棠的念头,顺便拿起杯子,喝了口刚才还嫌弃得不行的果汁。   ……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   龚明暗搓搓地又喝了两口。   沈棠不知道小金毛正在酒吧里煎熬着,带江眠进屋时还在警告:“那个金毛看着不像好人,你离他远点。”   江眠点头:“飞扬跋扈的二世祖一个,整天就知道喝酒赛车养美人。”   沈棠沉默了三秒:“……”   忽然感觉这俩半斤八两,都是一路人,好像也没必要远离。   江眠没看出自己被嫌弃了,乐滋滋地回味刚才瞅见季归鹤的感觉:“哎,我男神看着真酷,带劲。”   沈棠倒了杯热水,加了点蜂蜜,本来要递给江眠,一听这话,冷漠地收回手,自己喝了,给他倒了杯没加蜜的,冷笑道:“那么带劲,你倒是上啊。”   “……太火辣了。”江眠羡慕地瞅了眼他手里的杯子,顺从地被欺负,“我喜欢这种难搞的,可惜太难搞了,又懒得上手。”   “你喜欢的不是坚韧纯洁的小白花吗?”   “兴趣和性趣是不同的。”江眠一脸高深莫测,“等你长大就懂了。”   沈棠正要往他杯子里添勺蜜,闻声收回小勺子,加到自己的杯子里。   江眠痛心疾首,赶紧换话题:“拍戏累不累啊?吃得惯住得惯吗?这小破客栈的床也太小了,要不我在附近给你买个房?”   沈棠那勺蜜终于添进了他的杯子里:“你和临妈的脑回路真是殊途同归。”   “哪有这样用词的……”   沈棠面无表情地摸出手机,准备把小助理也叫过来,共享天伦。   屏幕一亮,却看到条推送:   当红男星季归鹤与某女星暧昧连连,娱乐圈零绯闻神话破灭?   沈棠:“……”   刚刚才见的人忽然爆出桃色绯闻,季归鹤这是带着金毛去嫖被拍了?   沈棠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点进去,入目是一发九连拍。背景被模糊处理了,不知道的人大概看不出是哪儿,剧组里的人倒八成都看得出是行途客栈的门口。   照片上是季归鹤和方蕾。   照片的角度极为精妙,连在一起看就是:方蕾在门口摔倒,季归鹤及时救美,将人拉到怀里,两人深情对视,分开后方蕾低着头,撩起碎发,含羞带怯。   下面评论飞涨,一连串的“卧槽”。   沈棠还看到个很眼熟的黑粉,也是季归鹤的死忠粉。   -鹤止归梧:=w=这年头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和神仙炒cp了,大妈您瞅瞅镜子里的鱼尾纹有几条?先去整整容再搞这些吧,您这脸还没某知名美人半张脸鲜呢。   某知名美人——还能是谁?   在有季归鹤的地方提起沈棠,毫无疑问又是一场偏离主题的大战。   沈棠懒得看下去,回忆了一下今早瞅到的那一幕。   季大少爷拽人时规规矩矩的,连手都没碰,直接拽的腕儿。   方蕾应该没那么傻,这还没和季归鹤有深入交流就搞这出,只会适得其反。   乍一看像是方蕾在蹭热度炒cp……深入一想,倒像是方蕾被坑了。   沈棠眸光微闪,脑中转过许多念头,隐约有了猜测。   江眠也看到了消息,惊恐大叫:“不可能!我男神一看就是弯的!”   思路被打断的沈棠:“……”   你可闭嘴吧。   “这女的有点眼熟啊。”   耍宝结束,江眠摸了摸下巴回想,“嗯……想起来了。这不我爸一个客户的酒伴吗,上回我爸死活拽着我去参加的酒席,这女的风骚又冷艳的,我去洗手间时还撞见他俩亲热,叫那老头干爹呢。”   沈棠充耳不闻,思考了会儿,截图发给季归鹤,头也不抬:“那可巧,她是这部戏的女主,明天从B组回归A组拍戏。你要是过去和她碰面,气氛就尴尬了。”   “明显明的绑着我男神炒作啊。”江眠非常不爽,“她尴尬关我什么事,敢瞎炒cp就要有被报复的准备!”   沈棠摁了几下屏幕,翻转过来给江眠看:“正主都没急呢,你急什么?”   江眠低头一看。   -沈棠:[微博链接]   -沈棠:=w=哟   -季归鹤:=w=是什么意思?   -沈棠:你先看   -季归鹤:看了,拍得不行,光影处理糟糕   -沈棠:……   -季归鹤:构图也不行,多了个人   -沈棠:那是你同行,风水轮流转啊季影帝。   季归鹤回复了条语音,江眠麻木地顺手戳开。   “哪一样了。”语音里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低沉磁性了,伴随着开门的咯吱声,“我拍的是人间风景,他拍的是俗世凡尘。”   话音带笑,尾音撩人。   江眠给他酥得骨子一麻,愣了下:“岁岁,你们这打情骂俏呢?”   沈棠夺回手机,眉毛抖了抖:“你可以说得再恶心点。”   手机又震了一下。   -季归鹤:=w=是什么意思?   对颜文字文化一无所知的沈棠飞速回复:你的大粉头撕逼时发的,超凶的意思吧。   -季归鹤:哦   -季归鹤:=w=   -沈棠:=w=   江眠:“……”   江眠:“???”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屋门忽然被敲响了。   江眠怕自己笑出声,殷勤地跑去开门,拉开门一看,忍不住挑了挑眉。   季归鹤。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理想型,但江眠一见他就牙疼。   季归鹤嘴角浮着淡淡笑意,瞅见开门的人,神色明显地疏淡下来。   往里瞅到盘腿坐在床上、貌似在努力搜索小文章怼他的沈棠,才又笑了一下。   “别看了,正主在这儿呢。”    第十七章   沈棠抬头觑了眼季归鹤:“金毛呢?”   季归鹤的笑意飘忽了一下:“绝育了,过几天再领回来。”   江眠:“?”   沈棠无所谓地点点头:“没事就滚出去吧。”   季归鹤淡淡瞥了眼江眠,越看越不爽,微微眯起眼。江眠也硬气起来了,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季归鹤对上他的眼神,心想看着像个傻的。   cp粉应该不会那么没眼光,威胁不大。   沈棠托着下颔,露出的一截手腕雪白,还没什么自觉:“季影帝,明天的重头戏准备好了?你很闲?”   季归鹤长腿一迈,推门而入,礼貌冲江眠颔首,两只手露出来,一手提着奶糕,一手拿着剧本。   “不闲,有点难题想请教,贿赂贿赂沈老师。”   沈棠来劲儿了:“青天大老爷两袖清风,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就拜托青天大老爷赏个脸。”季归鹤将奶糕放到桌上,走过去摊开剧本,“没五斗,一百克都没。”   如果是其他事,沈棠铁定会挑刺,但此时心存诡异的愧疚,向来对演戏的事又认真,瞪了季归鹤几秒,还是没让他滚,看向江眠:“我和他对对戏,你无聊的话,就下楼陪陪那老爷子。”   江眠摇摇头,好奇地蹲在椅子上,想瞅瞅这对有名的冤家准备怎么讨论剧本。   沈棠和季归鹤丝毫不受影响,翻开剧本就进入了状态。   “明天的有段戏是程元岱捡回秋雪迎,霍今霜和秋雪迎初遇。”季归鹤顿了顿,玩笑似地说,“沈老师,怎么才能不笑场?”   屋内光线明亮,洒在沈棠修长的手指上,搭着翻得泛皱的剧本上,意外的颇有韵味。   季归鹤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霍今霜的名字。   “为什么会笑场?在镜头前,你是霍今霜,她是秋雪迎,我是程元岱。当你站到镜头前,你就不是你了,你应该活在剧本里的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季归鹤,如果带着个人情绪去演戏,你觉得我会在你背后给你挡刀?”   沈棠的声音清淡,微微昂起头,窗外的光冷冷斜映进来,在他脸上打了层阴影。高挺鼻梁和卷翘的睫羽在光里模糊又圣洁,仿佛活在油画里的天使。   打小就漂亮的孩子,让人想把他抱回家藏起来。   季归鹤恍惚了一下,像是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漂亮的孩子。光影闪过后,面前只有沈棠清冷的神色。   他顿了顿,认真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低声交谈着,没像江眠想象中的吵起来,恰好方好问过来了,还带了包焦糖瓜子。   江眠接过瓜子,嗑得内心复杂。   方好问非常熟悉沈棠和季归鹤的相处模式。   这俩人随时能杠起来,却又能安安稳稳坐在一起说事,起初震惊,震惊着震惊着就麻木了。   现在看江眠震惊,他心里美滋滋的。   小助理给季归鹤倒了杯加蜜的热水,蹲在江眠身边一起嗑瓜子:“江少,习惯就好。”   江眠道:“实不相瞒,直到现在,我心里还有个熊猫头表情包,下面写着‘打起来打起来’。”   真打起来了,他过去帮忙时还可以趁机摸摸男神的小手呢。   方好问不知道江眠心里不知死活的歹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剧本里写霍今霜与秋雪迎一见钟情。”说起剧本时,沈棠的声音总是不疾不徐,和缓得像春风,“霍今霜被流放,通给外人的是假名。秋雪迎是逃出来的,也不敢报上真名。两人都不知道彼此真实的身份,却一眼喜欢上了对方,观众喜闻乐见的剧情,他们喜欢掌握主角不知道的信息,等待揭露的那一刻。”   季归鹤点点头,举一反三,蓦地想起昨晚看的那篇同人文。   什么ABO……他没看懂,来回两遍才明白,沈棠是个装B的O,他是个装B的A,针锋相对,一起执行任务时也在互怼,cp粉们留评时都在激动尖叫,期待“掉马”。   “一见钟情说着好听,要演好难,别搞得太尴尬。”沈棠其实不用翻剧本就能讲解,却还是习惯翻一翻,“季归鹤,你谈过恋爱吗?”   重磅八卦!   嗑瓜子二人组悄悄竖起了耳朵。   季归鹤沉吟片刻,微笑道:“初恋阴影太大,没谈过。”   沈棠心想你的阴影能有我大?   第一次梦遗时梦到季归鹤,吓得他立刻就萎了,差点被徐临拉去看医生。   越想越不爽,沈棠冷嗤一声,直接逐客:“那就赶紧回去,把秋雪迎——不,把方蕾当你恋爱对象臆想一下。”   看他炸毛了,季归鹤也不回嘴,若有所思地带上剧本回去。   屋里安静下来,沈棠闭了闭眼,轻吸了口气,看向方好问,眼神犀利:“瞒着我好玩吗?”   方好问嗑瓜子的动作一僵,低着头站起来,苦着脸小小声道:“我……沈哥,徐哥的性子您也知道,我瞒不住……”   看完一桩热闹还有一桩,江眠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笑眯眯的。   真香。   沈棠揉了揉太阳穴:“没有下次。。”   方好问连连点头。   看出他心口不一,沈棠叹了口气,发短信给罪魁祸首,得到回应后,直接拨了电话。   徐临很快接了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笑意:“小兔崽子,想我了?工作忙不忙?适应得怎么样?没和季归鹤闹矛盾吧?”   沈棠冷冷道:“我不见得会和他闹矛盾,不过他要是查出你在搞鬼,就该你们闹矛盾了。”   徐临也不惊讶,反而又笑了笑:“岁岁,生气了?”   沈棠踱步到窗边,压低嗓音:“我要是想对付方蕾,她今晚就能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一点闲话算什么,这些年我还听少了?我都没急,你见一个整一个累不累?”   徐临沉默了一下:“小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见不得那些人否定你。管不住嘴的人,就该吃教训。”   “接戏是我的事,我喜欢什么,能拿到什么角色就是什么,不是非要演主角,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沈棠压着火气,“临妈,不要再有下次了。”   “岁岁。”徐临叹了口气,“你每次反应都很大,告诉我你在生气什么好吗?”   沈棠蓦然失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玻璃窗上淌下的水珠,隔着那片雾气,隐约可见客栈的院子。   深一道浅一道,雪色朦胧,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哑声道:“别这样做了,迟早引火上身。”   徐临忽然喉咙发哽。   人人都说沈棠受不得气、高傲冷漠,从小到大都那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只有徐临知道,他早就长大了。   比谁都能忍耐,比谁都懂事,比谁都能变通。   就是因为这样,才见不得沈棠受一丁点委屈。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徐临回答:“好,都听你的。”   沈棠低着头,伸出食指,在布满白色雾气的玻璃窗上,画了个笑脸。   这才笑了笑,挂了电话。   圈里明争暗斗,互相攻击的不少,徐临报复得多了,手段熟练,方蕾那边肯定玩不过他,不怕被查到。   季归鹤如果非要寻根究底,就有点危险了。   不过……季归鹤也没有寻根究底的理由吧,方蕾就差脸上写着“我想傍你”了。   沈棠放下心来,转头看江眠:“儿子!”   江眠吓了一跳:“爸?”   “给我来把瓜子。”   “嗑完了。”   “……滚出去。”   行途客栈被剧组订满了,江眠也不敢和沈棠挤那张单人床,晚上和沈棠吃了饭,自己溜达去了附近的旅馆。   夜深人静后,正是吃瓜时。   可惜这瓜味道怪怪的,徐临做的事,沈棠算到自己头上,总觉得无辜坑了季归鹤一把,心虚地当了个乖宝宝,挑了张自拍发微博,给衣食父母们道了晚安,拉灯睡觉。   隔天一早,沈棠让方好问去接江眠,自个儿溜达去了片场。   化好妆换好衣服,出来就瞅见江大少花孔雀似的,穿得衣冠楚楚,风风光光地降临剧组,也不知道那身挺括的西装哪儿掏出来的。   跟着降临的还有据说被抓去绝育的金毛,叼着棒棒糖跟在江眠身后看热闹。方蕾本来就憔悴,见到江眠,脸色更是吃了屎似的难看。   得知方蕾diss过沈棠,江眠更来劲了,围着方蕾一个劲打转。   沈棠忍不住笑了,见方好问过来了,低声道:“过去看着江眠,叫他差不多得了。方蕾要是心态崩了,今天这戏就拍不成了。”   方好问握拳点头,飞奔过去跟在花孔雀尾巴后面,却没吱声。   季归鹤来得也早,见到沈棠,凑过来站到他身边,状似无意间问:“奶糕好吃吗?”   沈棠嘴硬:“小孩子才吃那种东西。”   “看来挺好吃的。”   沈棠黑了脸:“您老这耳朵被老爷子传染了?”   棚里光线明亮,季归鹤笑得痞帅又好看,沈棠瞪了他一会儿,不太自在地别开脸。   季归鹤太欠了。   ……还是小姐姐好。   等了会儿,方蕾那边还没见好。小助理不在身边,逗不了人,身边是季归鹤,总不能拌嘴打发时间。   沈棠无聊地摸出手机,上游戏氪金抽卡。   十连。   R。   二十连。   R。   三十连……   ……   来自非洲的诅咒。   沈棠不信邪,边氪金边恨恨抽卡。   怨气太强烈,季归鹤忍不住看了眼,哑然失笑:“这不是那什么恋爱小游戏吗,你还玩这个?”   沈棠头也没抬:“消遣。”   季归鹤也蹲下来,托腮侧头,默不作声地看他氪了十几分钟的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在玩连连看?”   沈棠阴着脸看他。   看还剩一次机会,季归鹤忍着笑伸出手:“我来试试?”   沈棠幽幽地盯了他一会儿,把手机交了过去。   季归鹤笑了笑,随手写了个棠字。   沈棠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紫光一闪后,魔法阵中出现金光闪闪的卡片。   一发入魂!   还是沈棠最想要的那张卡片。   沈棠愕然睁大了眼,声音都不稳了:“季归鹤……”   季归鹤:“嗯?”   沈棠看看金光闪闪的卡片,又看看季归鹤。   瞅瞅季归鹤,又瞅瞅卡片。   就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对季归鹤改观了。   这人……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季归鹤,一个靠欧气让老婆改观的攻(?)   第十八章   等了小半个小时,化妆师才把方蕾憔悴的脸色遮好。   大家是看八卦过日子的,昨天的绯闻流传飞快,今天过来看见方蕾和季归鹤,都偷偷递着眼神,交流八卦心得。   陈导在片场里溜达了一圈,和几个演员都聊了聊,回头看到方蕾的造型,皱眉道:“卸了卸了,脸色这么红润喜庆干嘛,昏死在冰天雪地里的人脸色这么好?”   化妆师是被方蕾要求的,两方都不敢得罪,紧张地看了看方蕾的脸色。   在陈导面前,方蕾不敢耍大牌发脾气,讪讪一笑,乖乖坐回去卸妆。   昨天绯闻刚出来时,她其实挺高兴。   绯闻嘛,再假也会有人信。季归鹤既然和她绑上了,就不愁炒不起来。   她之前就准备好了来一波大的,炒炒热度,通稿标题是“知名大明星沈棠片场迟到消极怠工,欺负后辈人设崩塌”。   可惜还没配合着绯闻发出去,事情就发展成了全网黑。   绯闻时机不对,经纪人还以为是她心急放出的,打电话骂了她一顿。   今天来到片场后,看到江眠,方蕾就神经质了。   她也大声抨击诅咒过扒她有金主的媒体,看到江眠的瞬间简直五雷轰顶,怀疑她的秘密已经被宣扬出去,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异样的。   嘲笑的,悲悯的,失望的,轻蔑的。   她满额冷汗,精神紧张,直到江眠被方好问过来叫走,才从那种状态里解脱。   随之而来的又是纷纷杂念——江眠也是沈棠的金主?据说江眠不喜欢多管闲事,是沈棠给他哭委屈了,他才来示威的?   方蕾咬牙后悔没先发出通稿。   她手心都是滑腻的汗,偷偷扫向沈棠那边,目光里都是带着恨的。   季归鹤靠在墙边,身高腿长,毫无阻碍地扫视全场,正好瞅到方蕾带恨的瞪视,瞅了瞅没心没肺坐在椅子上玩游戏的沈棠,压低声音:“她刚瞪你呢。”   沈棠茫然抬起头,反应过来,无所谓地继续玩:“哦。”   看他对这事完全不上心,季归鹤刚想略过,又听沈棠漫不经心问:“季影帝,方小姐没找你解释?”   虽然双方官博都澄清了,但季归鹤的粉丝和方蕾的黑依旧觉得这是方蕾蹭热度,喷得她微博底下血雨腥风。   到底只是刚爬起来的小明星,虽然自我膨胀了点,但绝比不上底蕴深厚的沈棠和上升极快的季归鹤。   沈棠对她没什么感觉,只对无辜被牵涉的季归鹤略感……愧疚。   季归鹤笑而不语。   没听到回应,沈棠放下手机,歪头看向他。   季归鹤盯着沈棠眼角漂亮的泪痣看了几秒,才对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需要解释的不是她吧。”   沈棠眯起了眼。   两人无声对峙着,附近几个工作人员竖着耳朵没听见八卦,反而被这低气压搞得冷汗直流,避免被这俩人波及,悄咪咪地往后退去。   季归鹤的眼睛漆黑澄澈,像一面镜子。   半晌,沈棠的嘴角一弯,笑得灿烂,声音微微拖长了调:“需要解释的也不是我吧。”   美丽的人或物总让人宽容耐心,不忍苛责。   季归鹤举着厚重的cp滤镜,硬是从沈棠的神态语气里觅出了点俏皮和撒娇,心里小小的不满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含着笑,弯下腰,与沈棠平视:“但愿如此。”   沈棠职业素养一流,面不改色:“就是如此。”   “嗯,那就和你们无关。”季归鹤心情愉快,话题偏了十万八千里,“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奶糕味道怎么样?”   沈棠继续戳那张漂亮的SSR卡片,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俩字:“还行。”   还行啊。   那就是很好吃了。   季归鹤满意点头,目光落到沈棠脸侧。   侧脸光滑如玉,白里透红,看着……还挺好摸的。   好想戳一下。   应该很软吧?   手指蠢蠢欲动,季归鹤努力压抑那股莫名的冲动。   最近越看沈棠越顺眼了,像是又面对上了那个死倔又可爱的小孩儿。   分明一个浑身是刺,一个软软糯糯,天差地别。   磕cp真是好坏参半,容易被脸蒙蔽。   内心复杂的季归鹤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戳一戳——给自己的cp发点糖怎么啦?   沈岁岁同志的经纪人坑了他,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怎么能真便宜了沈棠,教训方蕾又坑他?   逻辑严密地说服了自己,季归鹤正要下手,收到紧急军情的编剧冲过来,瞅到季归鹤意欲动手,眼眦欲裂,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季归鹤:“……”   沈棠茫然抬头:“老郭?”   编剧冷静地把他的脑袋摁回去:“继续玩。”   “……哦。”   季归鹤啼笑皆非,想要解释,却百口莫辩。编剧将他拖到角落,唉声叹气,苦口婆心:“小季啊,你们年轻人心胸宽阔,哪有那么多仇啊怨啊的,对不对?”   季归鹤总算明白沈棠被误会时的感受了:“您误会了……”   “我们是看着小棠长大的。”编剧摘下眼镜,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红着眼眶握紧季归鹤的手,努力煽情,“这孩子打小就可怜,五岁时家里公司濒临破产,星探正好找上来,他爸妈就直接把他卖了,签的合同好比卖身契,行程表排得又紧又密,父母天天在公司,也没来见过他几面。我和老陈第一次在剧组里看到那么个奶娃娃时,心疼得要死……”   季归鹤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怔了怔,不吭声了。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那次回国留下初恋阴影后,更不想回来了。   直到三年前不得不回来,空降娱乐圈,重续梦想,这才和沈棠重逢。   倒是不知道,浑身刺儿的沈老师,还有这种童年过往。   “你能想象吗,那么小一孩子……”编剧伸手在腰部比划了一下,“这么个小豆丁,跟着剧组跑……听话懂事又礼貌,给颗糖就笑得甜甜地说谢谢,受伤委屈了也不闹不叫。老陈当时都想把他抱回家养着了。父母太无情了。”   季归鹤沉默不语。   “请你多包容包容,小棠嘴上不饶人,但是心眼不坏。”编剧叹了口气,“别看他脸都要贴天上了,心肠软着呢。”   季归鹤看了眼还在专心玩游戏的沈棠,拍了拍编剧的肩,微微一笑:“您严重了。”   编剧也拍拍他的肩:“我看得出,你也是个好心眼的孩子。”   “谢谢您。”   编剧总担心沈棠会被对家爆打,这下用煽情的法子成功了,心里的巨石落下,不等季归鹤同意,拉着他就去陈导那儿看剧本。   沈棠沉迷了会儿游戏,才发现方好问回来了。   方好问真诚地为方蕾的倒霉感到开心,就算被教训了,依旧扬眉吐气:“沈哥,江少去洗手间了。”   那么大个人了,也不会走丢。   沈棠点点头,看方蕾准备好了,起身掸掸戏服,抬脚走去。   今天他的戏份主要是外景,棚内只有一幕戏——背秋雪迎回去,又称给兄弟送老婆。   重头戏也是外景,北方蛮人突袭,霍今霜和程元岱带领一支轻骑兵破了奇袭。   方蕾的脸色恢复憔悴,躺下时只需闭眼装死人,再怎么不情愿,也做不了妖。   这幕戏毫无难度,沈棠演戏这么多年,不可能在阴沟里翻船,轻松过了。   方蕾睁开眼,盯着沈棠的眼神幽幽的:“沈前辈辛苦了。”   沈棠冷淡地嗯了声:“你少吃点。”   你少吃点。   少吃点。   吃点。   点。   ……   方蕾瞪圆了眼,差点呕血——你他妈敢说我胖?   沈棠没兴趣看她的反应,施施然转身离开。   该霍今霜和秋雪迎见面了。   季同学的领悟能力可圈可点,应该不会出幺蛾子。   沈棠对自己教过的人一向有信心,哼着全跑音了的小调,回休息室换上轻甲,回来就听到陈导的声音:“卡!重来。”   沈棠凑上前一看。   NG的是方蕾。   她状态太差,简单的一幕戏NG了几次,还是没过。   方蕾是鼓吹演技派的,现场气氛一度尴尬,陈导的眉头皱得死紧:“小方,你要和季归鹤对视,眼神要有光。怎么畏畏缩缩的?他现在还不是你杀父仇人呢。”   沈棠心想老头你可真会说话。   季归鹤没说他怎么回应方蕾的解释的,沈棠却可以猜出大致。   季归鹤肯定保持着那种疏淡的、礼貌的微笑,安静听完,也不表态,直接送客。   这种态度向来耐人寻味,一般都代表了“我要整你”。   据说季家背景深,八成动动小指就能碾死方蕾。   她能安心才有鬼了。   江眠牵着金毛表弟也回来了,伸手不避讳地搂住沈棠,笑意盈盈:“岁岁,出气了没?”   沈棠穿着轻甲,不方便扇他,抱着手道:“你和临妈真是其利断金。”   江眠谦虚:“比不上徐哥手段老辣。”   方蕾NG五次了。   即将重拍第六次。   季归鹤的耐心好,丝毫不觉得焦灼,等待方蕾调整心态的时间,转眼就瞅到江眠搂着沈棠,姿态亲密。   ……这人怎么这么碍眼?   沈老师你懂什么叫避嫌吗?   平静的心湖突然起了涟漪,季归鹤走到方蕾身边,低低说了句话。   没人知道季归鹤说了什么。   只看到季归鹤说了那句话后,方蕾的脸色惨白了一瞬,终于恢复了状态,没再继续瞎折腾,过了。   然后立刻请了假,表示身体不舒服,便匆匆离开了片场。   沈棠的好奇心堪比猫,想知道季归鹤是怎么一句话解决了方蕾,假装不经意地凑过去,随口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想知道?”季归鹤笑了笑。   沈棠不屑地别开头:“不想。”   季归鹤知道他别扭,特地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和她说,想当女一号的人很多。”   沈棠愕然转过头。   两人的脸凑得极近,鼻尖险险擦过。   偏偏季归鹤毫无自觉,甚至又往前凑了凑,眼神狡黠:“沈老师,我的表现怎么样?”   平素讨厌人接近的沈棠却忘了拉开距离,忍不住笑了:“你好坏啊。”    第十九章   话刚出口,沈棠立刻发现不对。   这话、这语气……和撒娇差不多了。   反应过来,沈棠立刻黑了脸,转身就走。   季归鹤也不拦,目送他离开,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本来就是个爱撒娇的小屁孩。   这样绷着不憋得慌吗?   龚明昨天才被警告过,看见沈棠就跑得三米远,见他走开了,才凑过来,目光怪异:“季哥,你调戏人家小美人了?”   季归鹤回休息室换衣服,瞥了他一眼:“你特地过来说废话的?”   龚明亦步亦趋,唉声叹气:“我也不想来的。”   “哦?”   龚明立刻改口:“我特别想来!想来看看您!我想死您了!但是……咳,我知道您现在沉迷事业,不便打扰嘛。不过,咳,那个,季叔的脾气你也知道,面冷心软,前几天他生病,昏迷时一直叫您的名字……”   “少给我来这套。”季归鹤温和笑着摸摸龚明的狗头,“我爸那身子骨比我还硬朗,就算昏迷了,也只会叫我妈的名字。”   龚明脸色一垮:“好吧……是季叔叫我来威逼利诱您回去的。”   “原话?”   “……‘把他给我逮回来,少搁那梨园唱大戏’!”龚明学得惟妙惟肖,“‘真那么想玩,来管理我旗下的娱乐公司都比出去丢人现眼强!’”   季归鹤鼓掌:“不愧是我爸,攻击到位,够劲儿。”   龚明干咳。   “跟我爸说,他儿子就喜欢唱戏,家里的皇位让长公主和三皇子共同继承吧。”季归鹤貌似温和体贴,语气却不容拒绝,“知道你在这儿待得无聊,早点回去,今天下午就不错,明后天有大雪,航班可能会取消。”   龚明欲言又止,瞅到季归鹤的神情,还是没敢说出口,点点头:“季哥,你……保重。季叔那儿我会劝劝。”   季归鹤一笑:“不用,走之前说得够清楚了。”   龚明讪讪点头,见他没其他话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半个多小时后,B组来到了致远镇外。   非要跟过来看热闹的江眠冷成鹌鹑,看着那些穿得薄薄的演员们倒抽冷气——为了让盔甲穿上后不显臃肿,方便行动,里面都没穿多少衣服,冰天雪地的,可想而知有多冷。   沈棠已经习惯了各种恶劣环境,方好问还提前给他贴了暖宝宝,姿态从容,简直睥睨众生。   江眠看他迎风吹着心里就一抖一抖的,赶紧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再抬眼看沈棠时,觑见他身边扮演亲卫的小演员。   阮轲今天戏份还挺多,认真准备了一早上,又期待又害怕——毕竟这回足足有两句台词,一句是“小将军,怎么办”,一句是“是”。   虽然加上标点符号不超过十个字,也够小龙套兴奋了。   看清阮轲的瞬间,江眠愣住了。   《圣经》里写,神说,要有光,世界就有了光。   他仿佛也听到了神开辟天地的声音,混沌的世界忽然有了光。   他的梦里有个逃跑了多年的灰姑娘。   仿佛真的曾有个灰姑娘来过,让他魂牵梦萦多年,而今身影忽掠过眼前。   江眠像是被魇住了,盯着正小心翼翼向沈棠讨教的阮轲一动不动。   方好问满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尴尬地咳了声:“江少,忘了和你说,阮轲也在。阮轲您还记得吗?您高二就转走了,可能记不清了。”   何止记不清,八成忘记这号人了吧。   方好问暗搓搓地想。   当年阮轲总穿得破破旧旧的,校服缝了又补,也舍不得买新的。学校对优等生有资助,阮轲他爹整日在麻将馆,他妈长居情夫家,爹不管娘不认的,他就靠那点钱过日子。   江眠在沈棠面前耍宝,全是为了逗他开心,实际也是大少爷脾气,从前老欺负阮轲,指使他做这做那。   也是想到这茬,方好问才没提起阮轲,未料江眠似乎……还有印象?   江眠回了神,呼吸莫名急促。心底的芽儿顶开巨石疯狂滋长,招展出来。他狼似的盯着阮轲,不正经的神色慢慢收敛起来,竟似冷峻,慢慢开口:“记得。”   方好问一怔。   江眠又重复了一遍:“记得。”   方好问直觉哪儿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只能默默祈祷江眠别像以前那么幼稚,专门欺负人家优等生。   阮轲对江眠的注视一无所知,得到沈棠耐心的讲解,心里乐滋滋的。   世上有几个人能这么接近偶像,还能得到指导?   生活艰辛,他易满足。   拍大场面的戏很辛苦,不仅演员折腾,摄影、道具师……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得跟着一起折腾。   按江眠的大少爷脾气,早该躲进车里了,这回却很老实地坐在撑开的大伞下,托腮望着镜头下的演员们。   剧本里刀光剑影,现实里大家也备受折磨。   ……   向来“北风卷地白草折”。北地的朔风如刀,尤其冬日时,冷风刮到脸上,刀子似的割人。   程元岱的手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了,依旧紧握着冰冷的弯刀。   上面还有淋漓斑驳的血迹。   他们刚遇到一支蛮人的队伍,厮杀结束,进行短暂的休整。   程元岱和霍今霜背靠着背坐在地上,他明亮的眸中似有火焰燃烧,咬牙间尽是痛恨:“蛮人毒辣阴险,竟然自断一臂诓我爹去了西边,此番城内我能调动出的只有这支人……”   “元岱。”霍今霜也很疲倦,漆黑的眸中却依然有光,嗓音微哑,“你信不信我?”   程元岱侧头看他,下巴微微抬起:“若是不信,我会将后背交给你吗?”   霍今霜低笑:“那接下来……就听我的吧。”   “卡!”   陈导点点头:“下一幕。”   季归鹤先站起来,伸手想拉沈棠。   沈棠纳闷地看他一眼,眉心紧蹙,自个儿站起来拍拍手,转身走向下一个地点。   季归鹤立在原地,望着沈棠的背影,摇头笑了笑,跟了过去。   一直折腾到下午,剧组才中场休息。   中间出了点意外,还重拍了一段,好在总体顺利,陈导很满意。   季归鹤平时低调,却很镇得住大场面,这几慕的表演堪称惊艳,连沈棠也没得刺挑。   阮轲戏份不多,台词很少,表现却也很不错。   陈导对这两个瑕不掩瑜的演员十分喜爱,尤其是阮轲。   他被阮轲骨子里对演戏的热情执着惊喜到,这个看起来怯懦又自卑的孩子,在镜头前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就像换了一个灵魂——或者说,镜头映照出了他灵魂的本色。   阮轲是个很优秀的表演者。   毫无疑问的。   江眠吩咐的热汤也送来了,热腾腾的,暖身子暖手,人人有份。   等会儿还要继续,大家见到这暖身子的东西,简直泪眼汪汪,江眠立刻从看热闹的大少爷变成了活菩萨。   长时间穿着盔甲,简直是折磨,从膝盖僵痛到脖子。   可惜这玩意穿脱都麻烦,沈棠抿着唇一声不吭,方好问抱着大衣跑到他面前给他披上,心疼坏了:“沈哥,您怎么样?”   沈棠损人损己,口齿清晰:“死不了。”   方好问照顾着沈棠找了个挡风的位置坐下,转头想给阮轲也送点温暖,扭头却见江眠凑到了阮轲那边,亲自送上大衣。   ……   灵异剧吗这是?!   方好问惊恐地擦了擦眼睛,绝望悲鸣:“沈哥……我的眼睛好像坏掉了,产生幻觉了。”   沈棠转头一看,眼睛微微眯起。   江眠这臭小子,老毛病又犯了。   他也不吭声,冷眼看江眠在手足无措的阮轲面前献殷勤,半晌冷笑道:“不是你眼前出现了幻觉,是江眠脑子里又灌水了。”   季归鹤捧着热水袋走过来,闻声晃了晃热水袋,水声应景地哗哗响。他顺手把沈棠大衣上的帽子给他掀起来一扣,挑了挑眉:“小白菜被惦记上了?”   沈棠乜他一眼:“怎么,你也看上了?”   季归鹤瞅瞅他的脸,居然认真思考了会儿,回答道:“不,我喜欢辣一点的。”   “方蕾看着挺辣。”   “不够好看。”   “整整容。”   季归鹤心平气和,不和他斗嘴。   见沈棠的手指冻得发红,他伸手夺过杯子,把热水袋往他手里一塞,吐露四字真言:“多喝热水。”   说完,捧着杯子喝了口热水,转身离开。   烫乎乎的热水袋一上手,沈棠下意识抱紧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操你……季归鹤,那我喝过的!”   短暂休息了会儿,任务依旧艰巨。下午又飘起了雪,环境实在恶劣。北风呜呜的吹,一群小演员在雪地里追啊追。   等收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   江眠就那样陪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动机实在可疑。   回去时坐剧组安排的车,车里有其他人,不方便说话,沈棠只能捂暖手指,在微信里戳江眠。   -沈棠:小老弟你怎么回事jpg   -江眠:爸。   -沈棠:哎。   方好问缩起脖子,当什么都没看到:“……”   -江眠:今天我被爱神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沈棠:恕我直言,你早就万箭穿心了。   -江眠:我认真的!我对阮轲一见……不是,多年后再见钟情!   -沈棠:你每次都这么说的。   没有得到家长支持,江眠愁眉苦脸。   沈棠也跟着叹了口气。   -沈棠:阮轲和你以前养的小宠物不一样,少作弄人家。   -江眠:岁岁,我是认真的。   沈棠瞅了眼江眠,左眼里写着“不”,右眼里写着“信”。   -江眠:来个wink,闭上你的左眼。   沈棠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第二十章   令沈棠始料未及的是,向来三分钟热度的江眠,接下来居然天天往片场跑。   起得比鸡早,到得比工作人员晚——花时间捯饬自己去了,天天像只花孔雀。   花孔雀总围着阮轲转,企图叙旧情。   可惜阮轲只记得年少被欺负指使的日子,心存畏惧,不明白江眠的意思,像只小松鼠,睁着圆溜溜的眼,惶惑又畏惧,似有似无地躲着他。   小白菜水灵又可爱,沈棠也舍不得给江眠糟蹋了,提点了阮轲两句,又警告了江眠,也没法多管。   江眠脑子有水、感情史多,但不得不承认,他每段感情都是认真的,能把人宠到天上。   就是运气太糟,养的小明星都是究极进化的幺蛾子。   阮轲磋磨这么多年,应该也不会被江眠三两手就骗走了。   在圈里这么多年,身边人来来去去,不停更替,选择自甘堕落的有,咬牙坚持的也有,大放光彩的有,黯然无光的也有。   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别人的人生轨迹,他更不可能干涉。   已经二月底了,天气依旧寒冷,迟迟不见升温。   最近都是跑外景,又累又冷,好在有江眠这大少爷跟着,忙完就能喝到口热的,还有各种精巧的中西式小点心。   员工们对这项工作的不满意度直线下降,天天祈祷江大少继续跟着,偶尔江眠来迟了,就会收到群众饱含热泪的热切视线。   陈导满头雾水,生怕江眠没节操地把剧组里的哪个姑娘搞大肚子拐跑,天天防狼似的盯着。   剧组的进度顺利,气氛也不错。   绯闻被雷霆压下后,面对沈棠和季归鹤,方蕾老实了很多,跟着出外景时虽然不满,但恐惧得罪季归鹤真会被换掉,也没怎么抱怨。   《弦中月》的剧本里,正是北方蛮人来势汹汹时。后方流窜的匪徒成患,朝廷迟迟未运来军备,一方粮草短缺,一方坐吃山空,双方都打得不好受。   程元岱没能第一时间把秋雪迎送出北疆,也不知道怎么安排,暂时让这姑娘在程家小住。   秋雪迎机敏过人,三人很快成了朋友。恰巧她也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小计谋,经常能帮上忙,程元岱这才慢慢动了心。   这几天在拍的就是和北方蛮人打仗的场景,任务艰巨。又是一个镜头结束,陈导看了看回放,喊“卡”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大家纷纷迎上,帮冷得四肢发僵的演员们搓搓手脚,递上热水。   冷风倾灌,内里是薄薄的衣服,身体贴着盔甲,压根捂不热,出了汗,风再一吹,就更难受了。   沈棠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走到陈导身边,弯腰跟着看:“再过几天,应该就要升温了。”   陈导点头:“趁现在加把力,把该拍的外景拍完。”   沈棠站得累,靠到边上,随口回:“都成,您老看着办。”   “累不?”   “这不废话吗。”   季归鹤抱着热水袋走来,路过沈棠时,眼也不斜地塞进他怀里,弯下腰和陈导交流了几句。   谈完了,才转头看沈棠。   然后就移不开眼了。   大概是上天觉得沈棠太倒霉了,所以在外形上格外大方优待。   方好问担心沈棠又生病,扛来件巨大的军绿色袄子,将沈棠往里一裹,活像披着床被子,整个人团在里面,像个球似的。   他被压得气都不太喘得匀,抱着热水袋病歪歪似的,雪地映得光线极为明亮,洒到他的侧脸上,那片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感觉到注视,沈棠转过头来,眉高眼深,眼珠的颜色浅淡,眼角泪痣愈发显眼,湿润的薄唇却红红的,将这本来清冷的颜色,点缀出些许糜丽。   眼神似是温柔,又仿佛冰冷。   季归鹤恍惚了一阵,走到他身前,嘴角弯了弯:“沈老师,你是混血儿?”   看在热水袋的情面上,沈老师纡尊降贵地回了:“我外公有一半俄国血统。”   季归鹤点点头,觉得沈棠今天好像换了香水,靠近了就满腔清甜,让人格外想啃两口。   啃沈棠就算了,季归鹤盯着他,剥了颗奶糖咬了咬。   瞅着沈棠这清清冷冷的样子,他想起沈棠演过的一部仙侠剧。   那部仙侠剧是前几年大火的群像,沈棠扮演高华冷傲的仙君,一身白衣,怀抱仙剑,纵往天地,清冷又慈悲。   越简单的造型,反而越突出了沈棠的容貌和气质。   “核糖”冷门邪教cp,圈小粉少,还得承受许多攻击,可称夹缝生存。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cp粉却依旧热情产粮,季归鹤都不好意思不支持。   昨晚有个大手子剪了段视频,将季归鹤扮演的古装反派剪进去,讲述了个正道仙君与反派魔头相爱相杀的故事。   凛然正义与恣意邪佞的碰撞,本该生死相向,却不知谁先动了情。   才在天宫柱下倾情一吻,转首便在战场上无情厮杀。   最终仙君诛灭了魔头,一剑刺穿魔头心口,阖上那双无情无欲的双眸,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落下了滴泪。   苍凉笛声从激昂到渐轻、到消失,沈棠抱着两把碎裂的剑,走进了雾霭缭绕、山岚重重的崖间。   世人多情,仙君斩断了自己的多情。   季归鹤看完后,第一个念头却是,好在死的不是沈棠。   这么标致的人儿,冰雕雪砌似的,可不能化了。   沈棠和陈导嘀嘀咕咕了几句,也没听季归鹤再吱一声,才发现季归鹤还在盯着他。   那双多情风流的桃花眼漆黑深邃,像是在发呆,又像移不开眼。   沈棠愣了下,板起脸:“看我是要收费的。”   季归鹤从善如流,从兜里摸出颗奶糖塞他手里:“一天份的。”   “……滚你的。”   等季归鹤走远了,怫然不悦的沈棠才跟个球似的滚到旁边,摸出手机,上网认真提问:宿敌最近老盯着我发呆,为什么?   1L:要对你下手了,报警电话179xxxxxxxx   2L:准备逃生吧   3L:以我的经验之谈,可能是要肛你,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沈棠:“……”   方好问好奇地凑过来:“沈哥,您在看什么?”   沈棠关掉网页:“你打得过季归鹤吗?”   方好问惊恐又了然:“您终于准备对他下手了吗?我这就给您联系打手!套麻袋打吗?要拍照吗?打脸还是哪儿?”   “什么叫我要对他下手,明明是他要对我下手……”沈棠一顿,发现不对,“你怎么对这种事这么熟悉?!”   方好问羞涩一笑:“徐哥叫我做好准备,说您可能用得上。”   ……   沈棠看了眼努力龇牙咧嘴做出凶恶状、其实就是只小泰迪的小助理,又瞅了瞅凑到阮轲面前、笑意盈盈的花孔雀江眠。   再看了看季归鹤高大修长的背影。   据说季归鹤学过武术,武打戏都不用武替,一拳一脚真功夫。   小泰迪和花孔雀除了卖萌和开屏,还能干啥?   沈棠沉默了会儿。   在网上给自己报了个暑假防身术班。   方好问还在努力凶恶:“嗷?”   误会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发觉季归鹤形迹可疑后,做什么都显得图谋不轨。   沈棠干脆学阮轲,每天拍完戏就溜得不见影,不给季归鹤抓小尾巴。   季归鹤被躲了几天,满头雾水,纳闷地上网求助:为什么刚缓和关系的朋友忽然开始躲我?   1L:看上你了,媒人电话179xxxxxxxx   2L:在计划套麻袋打你   3L:以我的经验,可能是想肛你,躺好吧不用跑了。   季归鹤:“……”   沙雕网友不靠谱,季归鹤从小擅长发挥主观能动性解决问题,任何疑惑绝不长留。   既然问题出在沈棠那儿——躲着他耽误他磕cp了。   那就主动去问问沈棠怎么回事。   陈涉默默看着季归鹤苦恼,也在思考一个灵魂问题。   要不要提醒这少爷。   你、和、沈、棠、是、对、家。   算了。   拿钱干活就好。   显然季归鹤完全忘了那回事,披上外套,出门拐个弯就到沈棠门前,伸手敲了敲。   半分钟后,沈棠披着浴袍来开门,瞅到季归鹤,面无表情地准备关门。   季归鹤眼疾脚快,抬脚挡住,看着沈棠湿漉漉的眉眼,心底竟有点微妙的委屈:“最近怎么老躲我?”   沈棠冷不丁开口:“三十六计。”   季归鹤:“?”   沈棠:“笑里藏刀。”   季归鹤:“……”   沈棠抬头,皎美精致的脸上还淌着几滴水,下颔线扬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你藏着什么刀?”   季归鹤听懂他的意思,啼笑皆非,想为自己申述,又觉得沈棠要是知道他磕了这对cp,大概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虽然刚开始磕上时,季归鹤也觉得自己挺变态的。   和沈棠清澈的眼神对上就心虚,他的目光往下移了移,一截白皙干净的脖颈和小片裸露的锁骨便落入眼中,浴袍松松垮垮的,隐约可见肩头上蔓延而出的一片玫瑰花瓣。   红白分明,相映相衬。   ……据说沈棠肩上纹着一肩玫瑰花。   脑中的画面太旖旎,季归鹤不敢想下去,默念几声佛经静心,重新对上沈棠的眼神,心里微叹。   哪是我笑里藏刀。   分明是你耍美人计。   “沈老师。”季归鹤伸手给他拢了拢浴袍,声音沉稳带笑,“我是诚心来申请和解的。”    第二十一章   猝然被动手动脚,沈棠一巴掌还没呼出去,听清那句话,疑惑地戳了下季归鹤的脸:“……在梦游?”   季归鹤:“……”   眼见沈棠疑惑着又想一巴掌扇过来,季归鹤赶紧摁住他的手,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目光诚恳:“沈棠,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何必再纠结往事。”   沈棠木着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是个心胸宽阔的人吗?”   季归鹤观察了一下:“……不像。”   这几年两人见面就脸臭,气氛虽然不像外界传的那么紧张,也确实看不对眼,什么事都能杠上几句。   一个死倔,一个气傲,纠结着往事,心理上和面子上都过不去。   徐临觉得他们俩就像小孩儿较劲似的,拧巴着要另一方先低头。   虽说开始合作后,气氛是和缓了不少,但沈棠当真没想过和解。   顶多以后碰面,不再像那样杠就行了。   没想到,居然是季大少爷先提出了和解。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在门边。沈棠还没想好怎么吱声,忽有噔噔蹬的脚步声传来。   方好问满脸是汗地冲上楼,瞅见季归鹤,居然也没怂,凑到沈棠耳边,低声道:“沈哥,出事了!”   确切的说,是阮轲出事了。   沈棠特地吩咐过方好问,万一阮轲那儿再出事,顶不过就来找他。   从前的经历让阮轲看起来自卑又怯懦,只有在镜头前,他才敢展露出自己的才华。   陈导不轻易夸人,评价阮轲时却说了句“天赋比小棠好”。换做一般人可能会有点飘,阮轲听到却只觉惶恐,他从未觉得自己做得好,谦卑地向沈棠讨教。   沈棠倒没因为陈导的话产生嫉妒偏见,反而越瞅阮小轲越喜欢,要不是和江眠认识多年,早把这只觊觎着小白兔的狼赶跑了。   前一阵沈棠关注了阮轲的微博,随手转了阮轲以前做的手工的微博,夸了两句。   沈棠微博里多半是广告,转发也多是合作方的微博,这还是头一回转发这么具有私人生活气息的微博,引得不少粉丝关注。   阮轲粉丝十万,九万九是买的僵尸粉。   剩下的一千是颜粉,还有来学做手工的妹子——以为他是个手工博主。   有了沈棠引领,阮轲这个陌生的名字闯进不少人的视野。   他从小到大都呆在演艺圈,粉丝基数多,黑粉也不少,揣测他们俩的好意恶意都有,还有去扒阮轲,贴出他这些年跑的龙套名单的。   那名单长长的,多得令人咂舌,做个简单的剪辑一看,不少人才发现,明珠蒙尘,阮轲脸好演技好,就是没名气。   有争议有话题,就有热度。   沈棠不介意给阮轲蹭点热度。   这个势态发展良好,而且阮轲如果真入了陈导的眼,很可能会得到推荐。   ——直至刚才,忽然有营销号贴出劲爆的标题,直指某个小演员以前在夜店坐台三陪。   放出的照片遮遮掩掩、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随即又爆料这个小演员家里条件不好,上下作风都歪,小小年纪放弃学业,贪图享乐出卖身体,勾引邻居的叔叔,骗了一大笔钱,害得叔叔被撞废双腿后逃逸。   营销号表示明早会放出后续内容,并透露其中还牵涉了某大明星。   瓜农丰收,尽情吃瓜。   这么劲爆刺激的内容,当然立刻得到激情转发讨论,很快上了热搜。   方好问看到的瞬间,脸色就白了。   “……真是不怕死。”   沈棠看完了营销号发的前后内容,由着方好问给他擦干头发,脸色微寒:“叫阮轲过来。”   方好问偷偷瞅了眼跟进屋还没被踹出去的季归鹤,小声道:“通知过了……沈哥,这是那个斗鸡大婶的手笔?她想做什么?”   沈棠翘起二郎腿,边看评论边冷笑:“临妈让人去警告过了,还敢做这种事,当然是钻进钱眼子里了。”   沈棠的本意是把那群人直接弄进去,可惜徐临不在国内,收集证据不方便,对沈棠之外的人也没那么上心。   这才出了这一茬。   季归鹤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姿态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悠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等下你就会接到电话……”   话音未落,方好问的手机就响了。   对方拿不到沈棠的电话,只能打方好问的。   沈棠掀起眼皮,勾勾手指,拿过方好问的手机,却没接电话。   屋外传来敲门声,阮轲到了。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沉郁,身后跟着小尾巴江眠。   江眠进屋就想和沈棠商量,转眸瞅到季归鹤,又立刻闭口,纳闷地用眼神询问方好问。   方好问也不知道沈棠怎么没把人踹出去,干笑着摇摇头,给阮轲倒了杯热水,安慰了他两句。   阮轲呼吸压抑,羞愧和惶恐充斥着心间,他咬着牙,眼眶都微微红了:“沈前辈,对不起……怪我,我没想到,他们还敢拉您下水……”   牵涉到小演员的大明星。   除了沈棠还会是谁?   江眠眼神一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低哄:“没事,不怪你,先看看他们有什么意图。”   沈棠也淡淡开口:“怪你干什么,做坏事的又不是你。”   第一次他通话没理,对面很快又打来第二次。   沈棠扫了眼面前的几人,平静地摁下录音,接通电话,顺手点开免提。   电话那头响起个沉闷的男人声音,似乎使用了变声器:“把手机交给沈棠。”   沈棠:“我就是沈棠。”   那边愣了一下,笃定地道:“这是沈棠助理的电话,甭蒙我。”   屋内众人:“……”   沈棠不耐烦了:“做你们这行不需要智商筛选?”   “……”那边的男人沉默三秒,直接切入主题,“我这儿有那个小演员的照片,全裸,十张,一张五百万。”   沈棠没料到对面居然这么直白,一怔之下,立刻关了免提。手机凑到耳边,对面还在讲条件。   听到裸照的瞬间,阮轲瞳孔微缩,露出了几分痛苦与羞耻,白着脸别开头。   沈棠也听完了条件,觉得好笑:“所以?”   “你不是想罩着那小子吗。”男人冷笑,“我这儿存着底,明早八点前,收不到钱就别怪我们了。”   沈棠下意识地和季归鹤对视了一眼,对方似乎猜出了他听到的内容,破天荒的没有看热闹的悠闲,反而露出了“需要帮忙吗”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别开眼,冷声回了句“等着”,便挂了电话,叫道:“江眠。”   季归鹤搭在手臂上一点一点的手指一顿。   他淡淡扫了眼江眠,再次觉得非常碍眼。   朋友,你耽误我磕cp了。   江眠毫无所觉,冲沈棠点了点头,又安慰了阮轲几句,看了眼手机:“定位到了。”   阮轲和方好问茫然。   江眠脸色冷峻,一改平时耍宝的轻浮模样,等待了几分钟,接了个电话,走到窗边低声交谈。   沈棠给阮轲递了个眼神,让他放心,托着下颔瞅着江眠的背影,越看越不是滋味。   便宜这小子了。   困了就有人送枕头,那群白痴是白送人头来帮他在阮轲面前其他好感啊。   季归鹤一直注意着沈棠,发现他盯着江眠的背影发呆,眉心蹙起。   ……沈老师,你的眼光不会那么差劲吧?   一屋子里众人心思各异,阮轲的手心都在冒汗。   江眠接完电话,走回来看了看他,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干燥有力,仿佛能抵挡一切风雨,稳重又温暖,和记忆里不太一样。   手的主人低下头,与他平视,褪去平时的轻浮,多了几分成熟稳重:“阮轲,看着我。”   阮轲茫然地看着他的眼。   那双眼太过澄澈干净,江眠忍不住又伸手遮住他的眼,虚虚将他环在怀里,沉声道:“有我在。别怕。”   阮轲犹犹豫豫,半晌,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持续了多日的努力,终于在炮灰送来一波助力后,将这只蚌壳撬开了点儿,江眠的笑意深深:“营销号刚发出长文时,我就让人去查了,刚刚定位到那几人的位置了。”   阮轲小声重复:“定位到了?”   江眠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嗯……放心,没干违法的事。这事放心交给我吧,他们躲在本市,恰好我大伯是本市警察厅副厅长……敢欺负你和岁岁,真是活腻了。”   沈棠本来冷眼看他表演,听到这句,冷嗤道:“我?被欺负?”   看到阮轲的眼眶微红,江眠体贴地给他递了纸巾,随口顺毛:“口误,我们沈岁岁同志骁勇善战,没人能欺负的。”   沈棠:“麻利点滚。”   江眠立刻牵住阮轲的手,捂在手心里轻轻哈了口气,给他暖暖:“我知道你不放心,不过岁岁要睡了,我们就不打扰他了,去你的房间详细说说?”   阮轲不好意思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我那边,有人。”   江眠的笑意更深:“那就去我那儿……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阮轲还在犹豫,就被江眠半强迫半哄地骗走了。   等他们俩走了,方好问才收回视线,干巴巴地问:“沈哥……江少行吗?”   沈棠冲他招招手。   方好问乐颠颠地凑过去。   沈棠凑到他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别问一个男人行不行——他行不行我哪知道?”   方好问:“……”   “大晚上的别瞎跑了。”沈棠挥挥手,“回去睡吧。”   江眠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这回有机会表现,只会更卖力,压根不用担心。   方好问晕晕乎乎地被打发走了,屋里只剩下安静的吃瓜群众季某。   怪异的氛围又弥漫上来。   沈棠被迫跳回季归鹤提出和解的频道,浑身又不自在起来,脑子有点乱:“你还不走?”   季归鹤似乎在思考什么,斟酌了半晌,认真道:“其实我也挺行的。”   “……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季归鹤:我是真的很行    第二十二章   和解没和解成,倒是差点又结梁子。   季归鹤实在太熟悉沈棠别扭的性子了,毫无压力地退走,走到门前时,忽然莫名笑了一下。   原来这么多年来,沈棠一点都没变。   还是当初的沈棠。   只是对比当初对人毫不设防的样子,多了副带刺的盔甲,却也从来不用来伤人,只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挺好。   沈棠本来就准备睡了,把一屋子人都赶出去了,终于能好好躺下来,将敲诈电话忘得一干二净,毫无压力地陷入梦乡。   隔天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先看了看手机。凌晨三点时,江眠发来个ok的手势。   解决了。   江氏财团的大少爷出手,要解决这种问题实在简单。   怪也怪那些人蠢,拿着照片就有恃无恐,觉得沈棠顾忌名声,不敢异动,捧着脑袋送上人头,白给江眠刷经验好感。   方好问没法像沈棠那么没心没肺,辗转反侧了一夜,来敲门送早餐时,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惴惴不安的:“沈哥,江少那边……怎么样了?”   豆浆热乎乎的,豆香四溢,不算太甜,喝着不腻。煎饼香味扑鼻,薄脆饼又香又脆,沈棠慢条斯理地吃着,含糊不清道:“解决了,别瞎操心。”   方好问稍稍安心,等沈棠吃完,给他换上衣服,出门离开。   下楼时撞上出来溜达的老头,老爷子依旧笑呵呵的,活像尊弥勒佛:“小姑娘,早啊,又要去拍戏啦。”   沈棠发现习惯真是可怕,在这客栈里住了半个月,他都要习惯被叫小姑娘了,立刻纠正:“我是男的。您老也挺早。”   老爷子的耳朵和眼睛一样瞎:“啥?拍戏很难?年轻人别气馁,没有跨不过的难关!”   “谢谢。但我还是想提醒您我是男的。”   ……   季归鹤正巧下楼来,听到这鸡同鸭讲的对话,忍俊不禁:“老爷子,一大早出来遛弯呢?”   老头这回不聋了:“哎,松动松动腿脚。”   沈棠:“……”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季归鹤忍住笑意,和沈棠并肩走出客栈,眼角余光偷觑着他,故作惊讶:“奇怪,老爷子怎么就单认错你呢,还认死理了。”   沈棠揣着手,冷淡回:“我长得好。”   “在理。”季归鹤赞同点头,附带评价,“如花似玉。”   沈棠霍然扭脸:“你最近不抬杠了,打算直接上手打架了是吧?”   “我是诚心请和的。”   “我诚心请你闭嘴。”   今天依旧是外景,到了集合的地方,准备好了,一起坐车去镇外的拍摄点。   把阮轲从前的经历换给谁,都是噩梦一场,大家也都默契地不多问。昨晚那种事,换个人可能就得吃个大亏,哪能这么容易解决。   伤疤被人揭起来,血淋漓地展示,网上到处都有人在恶意揣测、言语中伤,精神脆弱的人经历这么一遭,可能心态都会崩了。   方好问担忧不已,阮轲来时,偷偷打量过去,发觉阮轲除了眼眶红一点、略显疲惫外,别无异色。   注意到他的目光,还转过头来,抿着唇冲他笑了笑,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剧组当然也有人吃了瓜,讨论起昨晚的热搜,隐晦地揣测。几个同行的龙套见到阮轲,还热情地拉他过去一起听。   可惜娱乐圈中那么多小虾米小鱼,家里条件不好的、没读完书的一抓一大把,要凭这些条件猜,简直大海捞针。   唯一清晰的线索是和一个大明星有关,可大明星也多啊,也不知道那个小明星和大明星是什么关系。   阮轲安静地听着身边的人激烈讨论,捧着剧本,在心里默读。   沈棠欣赏他,所以伸出援手,帮他的忙。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那就做好本分事,将这个默默无闻的角色,演得再出彩一点。   让自己爬上去,有能力回报。   沈棠也暗暗打量了下阮轲,看出他的神色并不勉强,也放了心,叼着糖转过头,闭目养神。   阮轲不是菟丝花,昨晚的惊惶是因为猝不及防,又拖累了沈棠。   给他一晚,他就能调整好心态。   看似软弱,实际柔韧。   ……果真是江眠梦中那款。   陈导两耳不闻窗外事,到了地方,立刻无情打断了一伙小青年的八卦。   沈棠睁开眼,正要下车,瞥到后排的季归鹤还稳稳当当坐着,戴着耳机看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入迷了似的。   他纳闷地凑过去,恰好看到屏幕上季归鹤的脸一闪而过。   似乎是视频网站上某个混剪作品。   季归鹤在看自己的作品cut?   季归鹤发现偷窥的视线,飞速反盖住手机屏幕,微微挑眉,脸色不变:“沈老师,偷窥别人的隐私不太好吧?”   沈棠眸中带着嘲意:“季影帝,自恋过头也是种病。”   季归鹤冤:“……”   算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沈棠没发现就好。   剧组今天也忙得热火朝天,方好问等得焦虑不安。   等到八点,也没什么新的消息,他手抖着戳进昨天爆料的那个营销号主页——什么也没有。   不仅没有,昨天的爆料也被删了,营销号还更了条微博:   吓懵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昨天那爆料是我瞎编的,最近阅读量骤降,我想吸引眼球赚点流量,发完就去睡了,今早起来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转发讨论,没什么瓜,大家散了吧。   等了一夜没吃到瓜的群众们愤怒谴责,话题很快就被带到“营销号为了吸引眼球什么都敢乱编”上。   也有人提出质疑,以往这个营销号的瓜都是新鲜热乎、有鼻子有眼的,流量也非常不错,不应该做这种事,八成是被牵涉到的那个“大明星”给公关了吧。   可惜这种质疑没人理,很快淹没在声讨营销号的热潮里。昨晚的话题被冲淡,没多少人会太在意这种还没出土就烂掉的瓜。   方好问彻底安下心来,手指一滑,又刷到个新闻。   G市警方昨晚抓获了一个犯罪团伙。   方好问眼睛一亮,截图发给阮轲,彻底放了心,长长地舒了口气。   江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翘着腿坐在大红伞下,跟客栈里那老头一样的姿势,捧着杯热气袅袅的热茶,悠悠地盯着阮轲。   一早上忙完,沈棠满头大汗,已经不知冷热。   方好问飞奔过来把他裹进大衣里,转头冲旁边也累得脸色红红的阮轲笑:“解决了!”   阮轲抿了抿唇,低下头:“谢谢沈前辈,好问,也谢谢你。”   不等沈棠回应,脚步散漫地跟来的江眠眉毛一挑,贱兮兮地凑过去:“不谢谢我?”   阮轲感情方面迟钝,到现在也不懂江眠的意思,对他的靠近只觉苦恼。   高中时江大少飞扬跋扈得很,他畏惧江眠,又感激他的援助,不好意思再躲,面色一肃,冲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谢谢您的帮助,江少爷。”   这一鞠躬九十度,郑重其事、严肃认真。   附近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猜测是不是阮轲得罪江眠了。   和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同,江眠的笑容凝固了:“……”   沈棠幸灾乐祸地嗤笑出声。   阮轲这么郑重,江眠也不好意思油腔滑调,尴尬地扶了扶他:“我……我应该的……”   季归鹤最近总爱看沈棠这边的热闹,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站在沈棠身边,看完热闹,目不斜视地压低嗓音:“沈老师,你说话算话吗?”   沈棠纳闷:“嗯?”   因为偶尔吸入冷风,又说了一早的台词,季归鹤嗓音微哑,含着沙哑的笑意,钻进耳中,意外的性感:“你还欠着我一份生日礼物。”   欠一份……生日礼物?   沈棠脑中立刻浮起某个不该记得那么清楚的日子。   多年前,他和季归鹤打得地动山摇那天,是季归鹤的生日。   在那天之前,他还怀揣着一颗春心萌动的少男心。   得知“小女神”的生日就是杀青那天,他决意表白,提前和季归鹤约定了休息室见,杀青结束就跑去买了玫瑰,又揣了一兜巧克力豆,带上熬了几夜写的情诗和告白信。   礼物当然没送出去。   打完那一架,回去后沈棠失魂落魄了很久,总算有个孩子样。无良奶爸徐临非常恶劣地偷拍了照片,经常摆出来欣赏。   沈棠想想这事就脑仁疼,咬牙切齿:“你还敢跟我要礼物?”   季归鹤盯着他眼角的那滴泪痣,舌尖抵了抵上颚,压下心底莫名的冲动,语气失落:“没有吗?”   沈棠和他对视几秒,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塞他手里:“提前庆祝咱俩干架的八周年纪念日。不谢。”   季归鹤:“……”   方好问光顾着看热闹了,没听清他俩在说什么,纳闷地挠挠头,等季归鹤走开了,才翻了翻日程表,嘀嘀咕咕:“姓季的最近怎么老凑您身边来……沈哥,后天有个品牌方特邀的见面会,稿纸我打印好了,回头送您屋里。我和陈导报备过了,刚买好了往返机票,这边得耽搁半天。”   后天……可不就是季归鹤生日那天。   沈棠不自觉地攥紧了杯子,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心里又生出沉重的遗憾和失落。   如果季归鹤没下面那玩意就好了。   女神其实是女装大佬,对直男来说都是毁灭性打击。   沈棠深邃地想着,喝了口热水。   非常镇定地忽略了自己也曾穿过小裙子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季归鹤:真是对不起了我必须有    第二十三章   沈棠的工作表早就报备过了,加之剧组进展顺利,请半天假对进度的影响也不大。   但是拖进度就是拖进度。   粉丝访谈会是下午,恰好外景部分暂时告一段落,回棚内继续拍摄。沈棠和陈导商量了一下,在不影响大家工作的前提下,稍微改动了拍摄顺序,早上依旧去了片场。   到底只是男配,戏份没男女主那么多。   季归鹤就比较倒霉了。   虽然今天是他生日,但陈导不搞特殊,编剧写的几幕浪漫场景都在风雪里,他得和方蕾出去吹风骑马,谈点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   沈棠高效地拍完几个镜头,匆匆回休息室卸妆。   机场离镇子远,得先打车过去,好在时间还算宽裕。   方好问跟在沈棠身后忙成陀螺,等沈棠卸了妆,立刻给他换上衣服,匆匆走出影视城。车在外面等待已久,方好问拉开车门,却见沈棠的脚步一顿。   “沈哥?”   沈棠习惯性摸了摸左腕,摸了个空。   惊了一瞬,才想起拍戏时东西都摘下来放休息室了,刚才走得急,八成落下了。   看了眼时间,他当机立断往回走:“我回去拿个东西,在这儿等我。”   方好问哪儿肯,赶紧跟上他的脚步:“落下什么了?”   沈棠身高腿长,走得飞快:“我妈留给我的镯子。”   沈棠的妈妈在他十五岁那年就患病去世了。   方好问刚来时,徐临就反复强调过,绝对不能在沈棠面前提起他父母。   他立刻闭嘴,不再多说。   剧组给两位主演和沈棠布置了单独的休息室,可惜这儿的休息室条件不如何,挨得近,隔音还不好。   银镯就在桌上放着,沈棠松了口气,戴回腕上,心头的急躁稍缓:“走吧。”   出门路过方蕾的休息室,他的眼皮忽然跳了跳,脚步停下,瞅了眼那虚掩着的门,心里有种奇妙的预感。   果然,三秒之后,熟悉的声音传出,铿锵有力:   “……都怪沈棠!”   方好问眼睛一瞪。   沈棠看了眼时间,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方好问不要出声。   历史惊人的相似,果真缘分天注定。   “那个绯闻肯定是江眠的手笔。”方蕾的声音里充斥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愤,情绪爆发之下,没控制住嗓门,“我什么时候得罪沈大明星了?就因为我叫了他的小名?他当他是谁!谁的架子都没他大!”   熟悉的捧哏:“对啊!”   “季归鹤真的记怪上我了,刚才不过NG了几次,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威胁……天这么冷,影响状态,能怪我吗?陈康什么毛病,别的剧组这天气会让演员冒着风雪出去演戏?为什么不在棚内拍摄?请不起后期还拍什么戏!”   “都不是好东西!”   “沈棠的关系倒是够硬,听说陈康一般不允许演员请假,他倒好,一请请半天。外面哪知道吹得勤勤恳恳的演技派大明星,天天都拖着剧组进度。”   “就是!”   “背后有大金主撑腰就是不一样,要是我也有那张脸……”   里头还在碎碎念,可惜沈棠忙着赶时间。   方好问攥着录音笔,青筋暴起,在心里默念着“不打女人老人孩子”。   沈棠忽然退后了一步。   然后一脚踹开了没掩实的门。   方好问:“……”   我也想踹!   “嘎吱”一声,休息室里边抹口红边发泄怨气的方蕾和助理成了石塑,僵硬地转过脸,见到沈棠的瞬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张漂亮的面孔逆着光,竟显得有些鬼魅的阴森。   “方小姐。”沈棠的声音不高不低,“感谢你两次对我的脸的肯定和欣赏。”   方蕾活像被人迎面扇了好大一巴掌,扇得她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想扯下嘴角,却做不出其他动作。   “介于感谢,就提醒你一句。”他的语气冷淡,“想在这圈子里混下去,就得管住自己的嘴。”   方好问阴阳怪气地学那个助理:“就是!”   沈棠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你可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说不准明天就混不下去了。   方蕾听懂他话里的含义,脸色一变,腾地站起身:“我……”   沈棠打断她的话,动作款款有礼,握上门把:“最后的忠告,下次说别人坏话时,记得关好门。”   话毕,门“咔”地一声,合上了。   方好问顿时失落:“我没看够她的脸色……”   沈棠瞥他:“你还想上去扇她两巴掌?”   “希望她去整容的话,顺便转转性别。”方好问摩拳擦掌,“我真的不想打女人。”   “我也不想。”   身后陡然响起道声音,方好问吓得毛都炸了,下意识挡到沈棠身前。   沈棠不动声色地给自己顺了下毛,抖了抖吓出来的鸡皮疙瘩,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季影帝,你这偷听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季归鹤靠在对面的休息室门边,无辜地耸了耸肩:“沈老师教导有方。”   他的目光落到挂着“方蕾”名牌的休息室门上,笑意略收。   虽然没听见方蕾说了什么,不过看方好问的反应,猜也猜得出来。   ……现在换女主的话,陈导会是什么反应?   沈棠一眼看穿了季归鹤的心思:“现在这个进度要换她,剧组平白废了大半力气,老陈的高血压大概会爆表。”   季归鹤笑道:“沈前辈说得真轻松,和她对戏的可不是你。”   沈棠懒懒道:“谁说的,我还暗恋她呢。”   季归鹤刚想说话,沈棠又看了眼时间,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走了。”   季归鹤咽回未出口的话,盯着沈棠的背影。   他看到沈棠直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随即耳尖微红着,扭过脸,下颔微微扬起,一贯的骄矜模样:“季影帝今天生日,劳烦替我许个愿,希望方小姐能安安分分地拍完这部剧。”   拍完再搞她。   季归鹤的心情突然就变得格外美好。   收了一早上“生日快乐”的祝福,好像都不如沈棠这别别扭扭的一句话来得动听。   他含着笑,绅士地欠了欠身:“我从不许这么无聊的愿望。”   还是直接搞她吧。   回片场耽误了点时间,好在最后及时赶上了飞机。   下午两点,沈棠掐时到达。主办方是沈棠长期代言的一个国际香水品牌,特邀了沈棠,还有知名影后洛遥沅。   沈棠和洛遥沅合作过不少次,曾经也被炒过荧幕情侣,私交不错。   只是洛遥沅出国半年,断了网闭关,最近才回国。   两人穿着礼服,仪态端庄,默契地相视一眼,等待上台时微微靠近,低声交谈:   “洛遥沅,你腰又粗了。”   “小王八蛋。”洛遥沅保持着得体优雅的笑容,掩唇低声道,“信不信老娘一巴掌把你扇上天。”   见面会时间不长,沈棠出席了几分钟,把稿子背完,就在保镖的护送下匆匆离开。   回去的飞机是晚上的航班,沈棠也没有其他工作安排,和品牌方负责人见了面,收了份精致的小礼物,就被送去酒店休息。   忙了一阵子,好不容易能休息半天,沈棠反而不太习惯,趴在床上和洛遥沅聊天。   洛遥沅也是童星出身,比沈棠晚出道几年,人前优雅得体,人后彪悍八卦。   反差之大令人瞠目,也不知道传出去会让多少喊着“女神”的少男少女崩溃。   -洛大嘴:岁岁,小岁岁,听说你最近和季归鹤合作?   -洛大嘴:[爱心][爱心][爱心]   -沈棠:姐,我求您别恶心我了   -洛大嘴:沈岁岁你长脸了是吧!赶紧给我说!   -沈棠:没撕逼,没打架,没八卦,你可以歇歇了。   -洛大嘴:你好敷衍,我要嘤嘤嘤了   -沈棠:《不要让屏幕对面的人失去对你的耐心》   行吧。   坐在保姆车里的洛影后委屈地把打了满屏幕的“嘤”删除,发过去一个剧本截图。   -洛大嘴:程振编剧的新作,悬疑类电影,六月开始选角。我和程振关系好,他才先给我透底的,做好准备啊。   沈棠看了看截图,嘴角带了点笑意。   -沈棠:嗯   -洛大嘴:就一个“嗯”?   -沈棠:下次请你吃大餐。   -沈棠:西蓝花,小番茄,胡萝卜汁,外加两片苹果,够吗?   -洛大嘴:滚啊!!!   沈棠麻利地滚出微信,打开酒店配置的电脑,上去更新了条微博,提醒衣食父母们吃饱穿暖别生病了。   发完习惯性扫了眼私信,忽然注意到永远爆满的微博私信里,冒出条悄悄关注的人的私信。   [季归鹤]:沈老师,来,偷偷互关一下   沈棠:“……”   沈棠见鬼似的盯着“已读”二字,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今天是季归鹤生日,让让他又怎么了?   抱着这个心态,沈棠利索地把季归鹤取关,又光明正大地选择了关注。   迅速发现此事的沈棠粉丝:“……嗯嗯嗯?”   季归鹤粉丝后知后觉:“……咦咦咦?”   悄悄吃糖的cp粉:“……啊啊啊!”   三方反应各不相同。   沈棠的粉丝:是谁强迫岁岁关注了那只瘟鸟!   季归鹤的粉丝:是谁盗了鹤鹤的微博关注了沈棠!   cp粉已经陷入癫狂:啊啊啊是糖啊!   不管瞬间炸锅猜疑的粉丝,沈棠打了个呵欠,手机开了静音,关掉电脑,心安理得地去睡午觉。   再次被吵醒时,天色已经黑了。方好问把沈棠从被子里刨出来,好声好气:“大爷,伸左手。”   沈棠迷迷瞪瞪地伸开左手。   “右手。”   沈棠清醒过来,懒洋洋地伸开四肢让方好问给他穿衣服,看了眼时间。   回到客栈大概十一点过,该歇的都歇下了。   脑中响起季归鹤玩笑似的那句“你还欠着我一份生日礼物”。   沈棠迟疑不决,下楼时终于问出口:“还有时间去逛商场吗?”   “得赶飞机,沈哥您想买什么?我叫人买了送过去。”方好问摸出手机,准备记录。   沈棠沉默了下,摇摇头。   算了。   赶到机场,临上飞机前,沈棠忍不住又看向机场附近的商场。   方好问看出他的意向,及时制止:“沈哥,被人拍到会很麻烦。”   沈棠嗯了声,收回目光。   不知怎么回事,他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季归鹤。   内敛的、耐心又温和的季归鹤。   他以为季归鹤变得嘴欠又讨厌,最近对方态度转变,还主动提出和解,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样子,未曾变过。   沈棠沉默了一路,下飞机转车时,一直在看那张珍藏了多年的照片。   上面抱着桃枝的英气女孩歪头看着他,笑意盎然。   听说季归鹤的粉丝给他庆祝的排场挺大,应该不缺他这份礼物吧?   回到客栈时,沈棠还在思索这事。   方好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铺好床,放了热水,悄然离开。   指针指向十一点半。   沈棠洗了个澡,擦干头发,准备换上睡衣。   指针指向十一点五十。   今天致远镇似乎开了夜市,虽然离得远,嘈杂声依旧隐约可闻。   沈棠蓦地想起以前季归鹤带他晚上偷溜出去玩的事。   那晚很晚才拍完,两人来不及卸妆,又怕猝然暴露性别吓到对方,彼此缄默。   然后他牵着他的手,走过大街小巷。   风雪凄凄,薄霜满地,城市里车水马龙,大得好像望不到边际,四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紧紧攥着他的那只手温暖有力。   两个半大孩子出逃似的,仿佛要走去天涯海角。   可惜没能走太远,才买了个甜丝丝的棉花糖,就被徐临和季导找到,一路训着回了暂住的酒店。   沈棠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扔开睡衣,麻利地换了身衣服。   几分钟后,他站在季归鹤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季归鹤应声开门,显然是刚准备睡下,还未换下浴袍,脸色讶异。   十一点五十九。   季归鹤的生日、两人反目成仇的八周年纪念日末尾。   沈棠敲开了名义上的死敌的房门,道:“生日快乐。”    第二十四章   季归鹤垂眸盯着面前眉目精致的小美人, 说不清胸口汹涌着的莫名躁动是什么。   理智提醒他现在最好离沈棠远一点。   可是……沈棠身上的香水味儿似乎更浓郁了, 清甜的, 叫人迷恋的味道。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季归鹤才微微后仰,离沈棠远了点:“嗯?”   这声“嗯”听起来莫名敷衍。   沈棠对着季归鹤向来难有好脸色, 闻声长眉一竖, 刚要发作,又想起什么似的,眉心蹙起,浓密的睫毛下眸光微闪, 像只奶凶奶凶的幼猫儿。   心底最隐秘柔软的那个地方忽然就被这只猫儿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了拱,倏然间的细微瘙痒让季归鹤喉间有些干渴, 心底滚烫。   很想……做点什么。   在沈棠脸黑走人前,季归鹤轻轻笑了:“沈老师, 我受宠若惊。”   沈棠掀起眼皮瞅他一眼:“让开。”   季归鹤满头雾水地侧过身, 看着沈棠进了屋。   ……不仅主动送上门来, 还附带送到嘴边的?   季归鹤关上门, 转身望着沈棠的背影,目光里藏着自己都未发觉的炙热。   他磨了磨牙,头一次觉得徐临这个经纪人兼奶爸不太称职。   沈老师,没人教过你, 不要随便进别的男人的屋吗?   沈棠毫无自觉,左右看了看,在冷硬的竹椅与柔软的床铺间, 秉承不委屈自己的原则,淡定地坐到床上,瞅到还站在门口的季归鹤,啧了声:“愣着干什么,换衣服。”   “换衣服?”   沈棠看了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   季归鹤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再补一份生日礼物……会不会太迟?   “睡不着,想出去逛逛。”沈棠迟疑着,后知后觉地发觉问题,“你准备睡了?”   事实上沈棠敲门前,季归鹤刚躺下,闭上眼朦胧入了眠。   可惜这一刻,季归鹤才发现他对沈棠的宽容心与耐心大到离谱。他眼也不眨一下,语气平静:“不,我也失眠。”   沈棠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催他换衣服,等待间摸出手机,上微博小号刷了刷。   这才发现“季归鹤沈棠”这俩关键词上热搜了。   吃瓜群众们都在猜测他俩互关的背后,是否隐藏着阴谋。   遍地福尔摩斯发表长篇大论,山雨欲来风满楼,气息凝重,仿佛明天沈棠和季归鹤就要决战紫禁之巅。   沈棠:“……”   没有被逼。   没有盗号。   没有身不由己。   更没有迫不得已。   你们都在想什么啊!   与此同时,在国外消息闭塞,百忙之中终于注意到这事的徐临也发飙了,疯狂轰炸沈棠的微信。   -临妈:祖宗!!!   -临妈:你和季归鹤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   沈棠冷静地抬眼看了眼季归鹤。   恰好季归鹤背对着他脱下浴袍,露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肌肉薄薄附在肌理上,线条流畅漂亮,看着凶悍有力……嗯,公狗腰?   沈棠顿时不太冷静了,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耳尖发着烫,在密集的消息里捡了条回复。   -沈棠:……和解了?   -临妈:方好问!让沈棠来和我说话!别代他回复消息!   -沈棠:……   -临妈:沈岁岁你给我出来!你敢和季归鹤互关!怎么不敢出来和我说话!   沈棠给徐临气到冒烟儿,干起老本行,转发了篇小文章过去。   -沈棠:《恋爱物语:你的猜疑推远了你们之间的距离》   -临妈:……哦,是本人啊,和解了?   -沈棠:《知名企业家名言:一句话不重复两遍,是成功者的准则》   -临妈:滚你姥姥的,真和解了?   -沈棠:《禅师悟语,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临妈:行吧,互关也没什么,说不好以后还会有其他合作。   -临妈:唉,你是个成熟的岁岁了,该学会自己处理人际关系了   不等沈棠撒娇,徐临已经替沈棠找好了理由,然后自圆其说。   看得沈棠都差点信了自己是出于合作关系,在深度谈判后才和季归鹤互关的。   毫无下限的老妈子左一句“宝啊最近累不”,右一句“看到见面会的生图了不愧是我的崽真靓”,看看时间,又来一句“乖孩子这时候该睡了”。   还把他当那个小豆丁奶娃娃宠呢。   沈棠发了一串点点点过去,欺骗老妈子自己准备睡了,把老妈子哄好了,抬头瞅了眼季归鹤。   黑色的风衣,锃亮的皮鞋,为了低调而戴上、结果更不低调的墨镜。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去拍黑道电影呢!   单看哪一件都挺低调的,这样一组合,反而高调得像颗大灯泡,还是挂着一身喇叭、边走边喊“快来围观我啊”的那种。   沈棠:“……季影帝,你这刚从股东大会上回来呢?”   季归鹤茫然:“不低调吗?”   “低调,我就没见过哪个偷溜出去的明星有你低调。”沈棠嘲讽完毕,见季大少爷依旧茫然,叹了口气,过去在行李箱里扒拉。   他脱了大衣,就穿着件黑色的毛衣,低头时露出一截白皙水嫩的脖颈,几乎能晃了人眼,轻轻一掐都会留下印子似的。   季归鹤控制住想摸过去的手,怀疑自己是磕cp磕疯了。   怎么见着沈棠就想动手动脚。   从小的教养都让狗吃了?   心情复杂的季归鹤别开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沉静从容。   沈棠经验丰富地扒拉出一身搭配,季归鹤乖乖地从头到脚换好,供由沈老师检阅。   普通的衣服,普通的休闲裤,再把墨镜摘了,丢到人群里毫不显眼。   唯一的不足就是季归鹤天生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比常人好看,气质是从小在优越的家庭里培养出的,精致的袖口下一截手腕、翻折的领口隐约露出的喉结,都弥漫着属于男性特有的荷尔蒙。   甚至是惯常不紧不慢的步调,都显露出几分优雅的贵气。   比起江眠,这位倒更像只花孔雀,只是平时低调,不怎么开屏。   察觉到沈棠的眼神,季归鹤抬眼一笑:“怎么了?”   沈棠张了张嘴,没吱声,又找出条围巾扔给他,才道:“脚步放轻点。”   季归鹤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两人蹑手蹑脚地下楼,没料到客栈大厅里居然还亮着灯。   大半夜的,老爷子没回屋睡,靠在窗边宽大舒适的躺椅里。屋内暖融融的,他老人家似乎是嫌盖着毯子太热,蹬得都要掉地上了。   手边还有本书和老花镜,旁边是盏冒着袅袅热气的茶。   季归鹤和沈棠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出了无奈。   默契地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沈棠毫无悬念地输了。   赢了的季归鹤笑着按住他的肩,冒着吵醒老爷子的风险,轻轻走过去把毯子提起来,给老爷子盖上了,才又原路折回,冲沈棠眨了眨左眼,一起离开。   大厅里又安静下来,刚刚还睡得呼噜声响的老爷子睁开眼,浑浊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嘿嘿嘿笑了声,慢腾腾地坐直腰,戴上老花镜,捧着书悠闲看。   天上月老地上他,只牵红线不要夸。   老头子拥有无与伦比的快乐。   已经是三月份,致远镇也渐渐迎来了春天,第一股东风已经吹化了镇外的积雪,天气逐渐回暖,可惜夜晚依旧寒冷。   踏出客栈的第一步,沈棠就被迎面的冷风吹得僵了僵。   ……这是梦游吗?   他为什么会闲着没事去敲开季归鹤的房门,还带他出来逛?   吃饱了撑的?   沈棠怀疑人生,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自己清醒着,陷入了沉默。   古镇规划得方整,黑瓦高墙,飞檐下灯笼飘摇,还有檐角挂着铜铃的人家,铜铃在风里晃晃悠悠,碰撞出清脆辽远的响儿。   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建设都在镇外新的规划区,这边尽量保持着原貌,仿佛错入了时空,来到了多年以前。   入夜后街上本就没什么人了,现在鬼影都见不着一个,整条街上只有两颗寂寞发光的大明星并肩乱晃。   季归鹤没问要去哪儿,跟着沈棠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听着呼啸的呜呜风声,觉得可爱,听着地上沉缓的脚步声,也觉得可爱。   夜景处处是趣味,出来好像也不亏。   气氛沉默,却意外的不尴尬。   沈棠吸了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甜丝丝的棉花糖。   夜市上……有卖棉花糖吗?   沈棠打破沉默:“去夜市看看?”   季归鹤毫无疑义地点点头。   于是沈棠的非酋气再次爆棚,领着路却迷了路,绕七绕八还险些踩到一条流浪狗,两人差点被狗撵着跑,终于摸到地方时,夜市已经散了。   镇民们有说有笑地四散离开,顷刻间安静下来,只有小贩在麻利收摊。   两人站在转眼就空荡下来的夜市口,面面相觑。   沈棠的表情麻木:“……”   季归鹤知道这时候打死也不能笑出声,别过头,肩膀没忍住,背叛地耸了耸。   沈棠的脸更黑了。   迎面的风割得脸冷,还会钻进脖子里与肌肤共享天伦,季归鹤将笑意一点不漏地憋了回去,体贴地脱下围巾,给沈棠围上:“回去?”   其实他有点舍不得。   沈棠最近换的香水太好闻,清甜中又带着丝奶香,总让他控制不住地想离他近一些……最好凑到他的颈间,细细地嗅一嗅。   可惜求生欲冒出来,他只能忍耐,委屈自己不要靠太近。   沈棠也没推辞,他确实觉得冷,沉着脸没吭声,抬脚往里走。   季归鹤自然乐意,跟上他的脚步,目光扫过狼藉的摊位、扔着零零碎碎垃圾的街面、忙着收摊回家的小贩。   清冷的空气里充斥着他久居“上流社会”而未曾见过的,热闹又荒凉的市井气息。   有导演批评过他眼界太窄、没有体会过生活,经验不够,戏路也窄。他当时不服,现在隐约也明白了点。   致远镇本就不大,夜市一条街也不长,走到尽头,不过十来分钟。   街尾的路灯亮着暖黄的灯光,驱散夜里的寒意。摊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街尾只剩个冻得脸颊红红的小姑娘在收东西。   摊子上是些花花绿绿的面具,多半是京剧面谱,笔墨鲜艳,勾线流畅。沈棠的目光一凝,走上去拿起一个瞧了瞧:“怎么卖?”   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买东西,小姑娘笑眯眯地道:“那是我爷爷画的,三十。”   面对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她居然也没什么防备,反而从刚收起的袋子里又摸出个:“这个也是我爷爷画的,小哥要买吗?”   沈棠转头瞅季归鹤。   季归鹤配合地凑过来,声音低沉,响在耳边时,莫名有股酥意顺着耳尖爬到心尖:“给我的?”   沈棠轻嘶了口气,肩膀撞了他一下:“凑这么近干嘛……”   他拿着那个面具,在季归鹤脸上一比,笑容有几分平时难见的狡黠:“白脸的曹操。”   透过两个挖出来的洞望着他,季归鹤略微沉吟,接过小姑娘手里的面具,也在他脸上一盖,凑到他耳边,轻微笑了笑,道:“黑脸的沈棠。”   沈棠的脸果然黑了。   小姑娘也不催他们,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沈棠余光注意到,把那个白脸曹操塞到季归鹤手里,爽快付了钱,顺口提醒:“早点回去,当心坏人。”   小姑娘爽快地应声:“没事儿,我爷爷就来接我了。”   离开这最后一个摊位,前方又是空荡荡的街道。季归鹤摸了摸那个面具,似笑非笑:“礼物?”   沈棠睨他:“爱要不要。”   “当然要。”季归鹤开玩笑似的,“回去就请人刻上‘沈棠赠’,收藏起来。”   沈棠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琢磨接下来去哪儿。   大晚上的,还能去哪儿?   就算是去开房斗地主,都还差个人呢。   他的目光在街道两旁逡巡。   三秒后,他眯着眼盯住了不远处那个广告牌。   “季影帝。”   低头看面具的季归鹤哎了声:“沈老师,您什么时候才高抬贵手,不寒碜我?”   沈棠没搭理他,望着那处道:“天这么冷,想不想去个温暖的地方,开个包间玩点刺激的?”   季归鹤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脑中闪过沈棠白皙水嫩的脖颈,鲜红湿润的嘴唇,眼角下那点泪痣……还有那片昳丽的、蔓延在他肩头的玫瑰花瓣。   艰涩的一句“这不太好吧”还没出口,他心神大乱,顺着沈棠指的方向一看。   “极致网吧”。   季归鹤:“……”   沈棠:“?”   季归鹤阖眼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欣然点头:“走吧。”   网吧就在前面,几步路就到。推门进去,就听连成一片响的鼠标键盘声,落座的多半是些十几岁的小孩儿,熬红了眼玩游戏,时不时冒出句脏话,空气闷闷的,还有股烟味儿。   网管裹着件棉衣,窝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抱着手机看剧,眼皮也没抬一下:“五块钱一小时。”   季归鹤眼尖,瞅到网管眼睛不离的电视剧是沈棠主演的,心里的不快消弥大半,望着沈棠的眸中涌出揶揄的笑意:“包间。”   网管这才纡尊降贵地移开眼:“身份证。”   沈棠和季归鹤都完全忘了这茬,懵了懵,季归鹤眼也不眨,摸出几张百元大钞:“忘带了。”   网管不动声色地挡住摄像头,接过钱,笑眯眯地给他们俩开了机子:“在楼上。”   还附赠了两罐饮料。   大概谁都想不到,两个大荧幕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会半夜溜到网吧玩游戏。   连身份证都不敢出示那种。   坐到电脑前,季归鹤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才消失,化为啼笑皆非。   真是昏头了。   他为什么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反而跟沈棠溜到网吧来?   感悟生活?   怀里的面具冰凉,季归鹤摩挲着光滑的边缘,发现沈棠已经熟练地戴上耳机,开了电脑。   注意到他的目光,沈棠冷静地问:“SOLO?”   季归鹤业余时间也会玩玩游戏,他对什么都上手得快,也算不大不小的高手一个。   看了眼灯光下脸颊白里透红、嘴唇柔软鲜红的小美人,他心里计较了一下。   沈美人玩个抽卡游戏都那么惨,SOLO输得更惨会不会当场发飙?   他是诚心想和解,惹哭小美人就不好了……迁就一点吧。   毕竟谁都会对美丽的事物拥有无限宽容心和耐心的吧。   季归鹤这样想着,轻轻松松地开机上游戏。   十分钟后,被虐得体无完肤。   季归鹤:“……”   沈棠面含讥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季归鹤沉默地盯了会儿游戏界面,不信邪了:“……再来!”   三十分钟后,连跪三把的季归鹤摘下了耳机,很想抽根烟冷静冷静。   本想着赢沈棠几把就带他上分……岂料小美人居然是个暴力小金刚。   刚巧非主流小菜鸡在线,激动地呼唤沈棠,邀请双排。沈棠闲着无聊,选择接受,修长白皙的手指纵横在黑色的键盘上,赏心悦目。   那张漂亮的面孔隐在阴影间,眸光熠熠生辉。   俨然是位深藏功与名的大佬。   大佬专心玩着游戏,没注意身边人的眼神。   季菜鸟幽幽地盯着沈棠玩完这把游戏,恶向胆边生,出声道:“沈老师。”   沈棠摘下耳机,难得露出点温和的表情:“嗯?”   欺负菜鸡是不对的。   但欺负季归鹤的快乐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季归鹤:“比赛抽个卡?”   沈棠:“……”   互相伤害了一把,时间也不早了。   沈棠本来是带季归鹤出来买礼物的,结果成了季归鹤陪玩,回去时也是季归鹤带的路。   盯着季归鹤手里那个寒酸的面具,沈棠略感心虚。   抵达行途客栈时,四下寂静,呜呜风声里,只有客栈外挂着的灯笼随风飘荡,光影迷离。   已经做好翻墙准备的两人没抱什么期待,随手推了下客栈门……居然没锁。   两人谨慎地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屋。沈棠打头阵,蹑手蹑脚地探出脑袋一看——老爷子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身边还窝着只胖橘猫,蜷成一大团,轻轻呼噜着。   见沈棠一去不回,季归鹤纳闷地上前一看,也沉默了。   老爷子注意到探头探脑的俩人,笑眯眯地招招手:“回来啦。”   沈棠:“……”   季归鹤:“……”   两人就像半夜翻墙逃出去上网,回来被老师逮个正着的学生,尴尬地站在原地。   老爷子笑似弥勒,面含深意。   气氛实在太尴尬了,沈棠艰涩地拯救:“我……”   季归鹤和老头一起看向他。   沈棠麻木地道:“饿了。”   这造的什么孽。   老头的耳朵这回就灵了:“出去玩累呀,去厨房看看?年轻人就是容易饿。”   沈棠原本想溜回房,听到这话,只能去厨房。   客栈的厨房不大,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不在客栈吃饭,早中晚饭都是在外面解决,老爷子吃的似乎也是外面带来的,厨房只偶尔开开灶做点小点心。   沈棠进去就觉得有点饿了,翻了翻,只发现两包泡面。   泡面,是令大部分明星闻风丧胆的东西之一。   沈棠从小就怎么吃都胖不起来,并不畏惧这种食品,摸了摸肚子,干脆撕开包装,准备动手煮泡面。   季归鹤看他忙活,不知怎么特别想笑。   也不清楚是他的眼光变了,还是沈棠越活越回去了,最近怎么看怎么像当年那个小孩儿。   他也没闲着,在冰箱里翻出火腿肠、鸡蛋、青菜、香菇和虾仁,娴熟地洗菜切火腿,处理食材。   沈棠从小在娱乐圈,公司也不会培训他做家务,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能煮个泡面已经顶天,见到季归鹤行云流水的动作,讶异地瞪大了眼。   ……这名副其实的大少爷怎么比他还行?   他干脆抱手靠到流理台旁,看季归鹤大展身手。   季归鹤不太想用泡面里的调料包,可惜厨房里食材不足,只能将就。   香味儿很快散开,沈棠胃里抽了抽,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饿。   他悄悄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饿的,竟然觉得季某人单手打鸡蛋的动作有点儿帅。   季归鹤瞅了眼沈棠看起来细细的腰,还不忘记逗逗他:“不怕长胖?”   沈棠眼巴巴盯着小锅,没吭声。   季归鹤看他这样,想起一篇同人文。   可巧,也是沈棠和他半夜到厨房吃东西,可惜是篇ooc雷文,沈棠在里面深情地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吃泡面变胖。”   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想起,他差点笑岔气,连忙收回目光,关了煤气。   热气腾腾的泡面材料十足,溏心蛋煮得恰好,轻轻一戳,蛋黄沾上劲滑的面条,香气扑鼻。沈棠毫不含糊地解决了大半,要不是季归鹤拦着,还企图把汤也喝了。   “吃饱了?”   沈棠眯着眼,擦擦嘴角,瞅了眼季归鹤,面色和缓下来,点点头。   “下次……”季归鹤本想说“下次请你吃更好的”,话到嘴边,想起上次邀请沈棠滑冰时,对方那冷淡的一声“不熟”,略微一顿,笑着问,“沈老师,答应和解了?”   沈棠含糊道:“大概……算吧。不计较你穿女装骗我的事了。”   季归鹤心想你不也穿了。   气氛沉默了一瞬,季归鹤低声问:“这次还是‘不熟’吗?”   “……”沈棠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季归鹤笑而不语。   两人合力收拾了下厨房——季归鹤负责洗锅、洗碗、擦桌子,沈棠负责递洗洁剂。   吃饱喝足的沈棠困意连连,眼睛一眯一眯的,不住地打盹儿,脸颊也因为屋里的暖气透出层粉来,倘若不看眼神,当真是个天真骄矜的小美人。   季归鹤想捏捏他的脸,又觉得不适合,改为拍拍他的肩:“去睡吧。”   沈棠打了个呵欠,转身往楼上走。   季归鹤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他:“岁岁。”   沈棠脚步停住,睡意消散大半,回过头,满脸不解。   季归鹤的嘴角弯了弯:“这回熟了吗?”   沈棠无意识地用脚尖在地上磨蹭着踩了踩,声音里带着点鼻音,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下次带你去滑冰?”   “……”   沈棠也想起了那茬,轻嗤一声,双手插兜往楼上走:“随你。”   像是一缕春风强劲地冲破冰封的阻碍,突然钻进了心口。   季归鹤心底百花齐放,愉悦地又去厨房扫了地,回来发现老爷子又躺到躺椅上准备睡觉,过去给他盖毯子:“老爷子,不回屋睡?”   老爷子应声:“没你们年轻人睡眠好,躺会儿就行了。”   季归鹤也不坚持劝他,含笑道:“您老今晚可什么都没见着。”   老爷子哼哼唧唧:“见着什么?老头子老眼昏花,什么都见不着。”   季归鹤心情更加愉悦,顺手帮老头把拿倒了的书正过来,抱着自己的礼物,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这一夜好梦连连,沈棠又梦到了当年温柔的季小姐姐。   这回他在梦里表白成功,小姐姐收了他的情书和情诗,答应等他长大。   他在梦里迎风见长,很快抽条发芽,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兴冲冲地去找小姐姐,见到的却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梦里的沈棠懵了:“你是谁,我的小姐姐呢?”   男人亲昵地捏捏他的脸,温和地看着他,嗓音磁性动听:“我就是呀。”   “……”   事隔好几年,沈棠再次在“女神变男人”的噩梦中摔下床惊醒,额角咚地磕到地板,痛得泪花隐隐。   睁眼望着客栈古色古香的天花板,沈棠揉了揉倒霉的额头,心想我去你妈的。   昨晚离开前,沈棠看起来心事重重,方好问担心,特地起了个大早,买了沈棠最喜欢吃的早点来敲门。   见到沈棠,他惊了一瞬:“沈哥,您怎么了?”   沈棠捂了捂额角,走到镜子前一照,青了一块。   太丢脸了,不能说。   于是沈棠道:“昨晚做了个梦。”   方好问赶紧拿了湿毛巾给他冷敷,纳闷:“啊?”   “梦到你被人抓走了。”沈棠边吃早餐边瞎编,“我扑上去救你,被人一棍子砸到了额角,醒来就这样了。”   鬼话连篇,换徐临来早就捞起袖子教训人了,可惜小助理年轻无知,感动得眼眶发红:“沈哥……”   沈棠咽下珍珠烧卖,诧异地瞥他一眼。   这么好骗?   吃完早餐,沈棠摸了摸额角,轻嘶口气,祈祷出去别再碰到季归鹤了。   非酋的愿望就该倒着许,心里才刚许了愿,下了楼梯就碰上季归鹤。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秘密,两人沉默对视,心照不宣。   瞅到沈棠额角的淤青,季归鹤皱了皱眉:“怎么搞的?”   ——搞你搞的。   沈棠充满恶意地想着,冷淡道:“做了个噩梦。”   方好问内疚地想,都怪我。   陈涉不明所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沈棠的态度又变得带刺,季归鹤挑挑眉,也不介意,走出客栈时,遇到了方蕾。   方蕾正要出院门,看到他们俩,活像看到了煞神,当初的所有绮念都成了恐怖来源,她的脸色僵住,姿态竟然变得谦卑,恨不得给沈棠鞠个躬:“沈……沈前辈,季哥,早上好。”   季归鹤平静地扫了她一眼。   方蕾打了个寒颤,头缩得更低。   沈棠懒得给她使脸色,脸色平淡,与她擦肩而过。季归鹤跟上他,低声问:“心情不好?”   “你干什么了?”沈棠不答反问。   “随便警告了一下。”季归鹤回答得很含蓄,“她大概不会再膈应你了。”   确实没做什么,只是查到她的金主,淡淡提点了两句。   对方态度诚恳地道了歉,就差亲自来谢罪。   至于方蕾会被他怎样警告责令,就不在季归鹤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沈棠没吭声,瞅着季归鹤,越看越不顺眼。   ……怎么和梦里一模一样?   自从磕了核糖这对奇怪的cp,季归鹤看沈棠的一言一行总不自觉地带上滤镜,笑着可爱,臭着脸也别有风情。   所以看沈棠横眉冷眼的样子,也觉得挺有趣,直走到影视城,他才自觉琢磨通了沈棠不高兴的原因,开口道:“沈老师。”   沈棠用鼻腔“嗯”了声。   季归鹤笑着压低声音:“岁岁。”   沈棠不太自在。   粉丝这样称呼他,是喜欢他,看着他长大的前辈们这样称呼,多少带着分宠溺。   他们俩要说和解,也算和解了。要说朋友,似乎又不太像。季归鹤不明不白地叫着,总让他觉得怪怪的。   不是朋友,不是爱豆与粉丝,那算什么?   他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就听季归鹤又道:“也不是第一次了,看开点。”   沈棠发觉不对。   季归鹤:“女装嘛,穿着穿着就习惯了。”   沈棠的脚步倏地一顿,见鬼似的望向前方的片场。   今早从地上爬起来起,他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额头摔得有点痛,一时没想起来。   经由季归鹤提醒,他终于想起了。   他即将面对本剧最大的挑战……换女装。   季归鹤看沈棠忽然如遭雷劈的神情,善意宽慰:“只是几个镜头而已。”   沈棠越发堵心了,从牙缝里挤出俩字:“闭嘴。”   不知道算不算郭编剧的恶趣味,这部基调悲伤沉重的电影,在某些细节上总有点冷幽默。   比如沈棠的女装情节。   僵持了几个月的蛮人大军败给了霍今霜,两人趁热打铁,一举将蛮人赶回了草原深处,期间各种小计谋不提。   蛮人有个大将,酷爱娶亲,看见漂亮姑娘就想娶进帐里,奈何武艺高强,身边又防卫重重,难以近身。   美人计向来无往不利,秋雪迎本来毛遂自荐,却被两人拒绝。   塞北连母猪都难寻一头,何况是能成此计的女……   霍今霜望着程元岱,忽然若有所思:“元岱……你长得不错啊。”   这就是这部电影里最欢乐的部分了。   然而沈棠并不欢乐。   从专业角度讲,演员是不能挑剔角色的,除了演戏,其他的都不用想太多。   从心理角度讲……既然逃不过,沈棠就很想拉季归鹤一起女装。   化妆老师今天来得早,沈棠气闷地到达休息室时,对方期待又兴奋地搓了搓手:“小棠来啦。”   知道今天这幕戏的工作人员们也暗暗搓搓手。   沈棠:“……”   你们究竟在兴奋些什么?   沈棠从小漂亮到大,当年的小岁岁小脸白嫩透粉,睫毛卷翘浓密,出现在荧幕上,眨眨眼就获得一票忠心的妈妈粉和姐姐粉。   化妆师的手法出神入化,将沈棠的轮廓修饰柔和,遮去一切男性特征,镜子前漂亮的年轻男人,渐渐变成了个美丽的姑娘。   再换上大红的喜袍,一顶假发长长曳地,抬眼时眼波流转,言笑间处处生辉。   只可惜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冷冷地扫了眼休息室边偷看的人,顿时吓跑一群。   方好问第一次见到沈棠这样的装扮,愣了会儿,羞答答地问:“沈哥……我可以拍个照吗?”   沈棠语气冷淡:“可以。”   沈哥今天真是太温柔了。   方好问如是想着,开心地摸出手机,打开相机。   然后听到沈棠补充:“如果你想死的话。”   方好问:“……”   还是超凶。   小助理忍痛收回手机,委委屈屈:“今天没阮小轲的戏份,他没来片场,我想拍给他看看的……”   不提阮轲还好,一提才发现天天来报道的江眠没来,八成是跟着阮轲跑了。   沈棠懒得去管那只花孔雀,穿好了戏服,迎着一路惊艳的目光走出去。   季归鹤等待已久,见到沈棠的装扮,倒是十分自然,没有大惊小怪。   两人靠近了,他才低笑道:“沈老师,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男装的样子。”   沈棠道:“我比较喜欢你女装的样子。”   季归鹤:“……”   沈棠:“你要不要也来体验一下?”   季归鹤:“……”   沈棠冷静地说:“我可以说动老陈和老郭为你加戏。”   季归鹤立刻按住他,诚恳地道:“我比较容易满足,戏份已经够多了。”   沈棠冷笑一声。   还说什么和解,都不肯和他一起穿女装。   因为沈棠的扮相,片场内微微骚动,好在陈导积威已久,一声令下,大家又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摄像机就位,沈棠闭眼酝酿了一下。   他不能是“沈棠扮演的女人”,而得是“程元岱扮演的女人”。   程元岱可没他经验丰……也不丰富,总之是第一次,难免生疏不适应。   沈棠飞快在心里织出程元岱的心理,冲陈导点点头。扮演蛮族大将的演员和他对视一眼,没忍住红了脸,弱弱举手:“陈导……我,我得再适应一下。”   季归鹤在不远处站着等出场,想到等会儿那人要对沈棠搂搂抱抱,心情很不美丽。   按照剧本,程元岱偷袭成功,被这个大将临死前反扑,腿上受了一刀,几乎穿透了小腿。   那时候才该他出场。   和沈棠对戏的演员镇定了会儿,总算能淡定直视沈棠,开始拍摄。   NG第一次,季归鹤瞅到那人的手搭在沈棠的大腿上。   NG第二次,这回是腰上。   NG第三次……   季归鹤深吸了口气。   陈涉极有眼色地凑过来:“少爷,怎么了?”   季归鹤默念几句清心咒,终于冷静下来,摇了摇头。   NG了三次,镜头终于过了。   化妆师和造型师赶紧上前,熟练地给沈棠做好造型,迅速退下。   陈导和季归鹤对视一眼,点点头:“action!”   季归鹤立刻冲进了那个帐子。   扮演蛮人大将的演员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后心插着把匕首。沈棠流了满腿血,脸色苍白,正试图站起来,见他来了,眼前一亮:“可算来了!”   季归鹤望着他,眼神幽暗,却没有对台词,也没有扶起沈棠。   他直接上前,弯下腰,手搭到沈棠的膝弯与腰间,霍然将他抱了起来。   现场众人:“!”   郭编剧:“……”   陈导摸摸下巴:“还可以这样?不错不错,小季临场发挥能力很强,霍今霜重视程元岱,见他受伤了怎么会说废话,当然是抱起来赶紧跑!”   郭编剧想了想:“……有道理!”   季归鹤挡住了沈棠的脸,才没让镜头将勤勤恳恳拍戏十几年、脸上第一次露出不属于角色的惊愕情绪的沈棠拍进去。   他下意识攥住了季归鹤的领口,不解地望着他。   季归鹤低头冲他一笑,嘴唇无声动了动。   岁岁。   擂鼓鸣金、旗鼓喧天,兵荒马乱里,他冲进帐中……如愿地抱走了他的小美人。    第二十五章   惊惶不过片刻, 沈棠拍戏多年, 对各种突发情况应付自如, 迅速镇定下来。   趁着镜头转向旁边,沈棠拽着季归鹤的领子,咬牙问:“你在搞什么鬼?”   季归鹤镇定自若, 趁着“躲避”敌人偷袭, 俯身凑近他,冰凉的发丝轻轻拂到脸上,细痒入骨。季归鹤的声音也很轻:“你受伤了。”   沈棠愣了愣,简直想踹他一脚。然而镜头又转了回来, 只能压下情绪,配合季归鹤。   他身形清瘦, 穿着大红的喜服,显得空荡荡的, 肤色雪白, 点点血迹沾在脸上, 触目惊心, 连眼眸也半垂下来。虚弱不堪的样子,颇有几分触目惊心的病弱感。   其实那是番茄酱。   可惜季归鹤陷入了个极为顽固的心障。   觉得沈岁岁需要被人抱走,恰巧那个人是他。   虽然和剧本原定的方向颇有偏差,不过效果似乎意外的不错。陈导和郭编剧嘴上逗乐归逗乐, 镜头结束,反复回放琢磨,讨论起来。   季归鹤这一抱惊人, 不说其他,确实比原本略显无趣的剧情添了些光彩。   可是公主抱在两个男人间显得有些怪异。   但是看着沈棠的扮相又意外感觉很和谐。   郭编剧:“……”   陈导:“……”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有理。季归鹤八风不动,稳稳地将沈棠放到地上,调笑似的:“站稳。”   沈棠腿上也沾满了血迹,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虽然知道是假的,他还是忍不住想扶一扶。   ……冰雕玉琢似的人,可不就是得让着点、捧着点。   沈棠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目光一言难尽。他再怎么清瘦,也是个成年男人,季归鹤倒是稳,刚刚抱他时纹丝不动,力气惊人。   长大后就没人再这样抱过他,他不爽地瞅着季归鹤,想骂骂不出口,想打又出不了手。   季归鹤还火上浇油,看着沈棠的脸色评价:“跟个孩子似的。”   沈棠面无表情:“那你是在体验当爹的感受吗?”   季归鹤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你愿意叫我爸爸的话……”   沈棠心想我和解你大爷。   还是找个地方打一架先吧。   副导目光如炬,一眼瞅出沈棠面带杀气,立刻冲周围的员工们做了个手势:要打起来了!   大家齐齐放下手里的活儿,大着胆子强行挤来,分开他们俩。   沈棠的话才刚到嘴边,噎在喉间气到冒烟儿。   陈导不明所以,拍了拍手:“刚才那个镜头不错——不过不太适合放到荧幕上。小季,辛苦你和小棠,重拍一下,这回用背的。”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季归鹤从容点头。   抱着都轻松,更何况背呢。   季归鹤的演技被沈棠挑挑剔剔,进步神速。本就是个聪明人,又富有灵气,常常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和他相比,不谈天赋,沈棠最大的优势是无数错误教给他的经验。   稍微调整了下状态,两人倒带似的回到帐中。辛苦的大将一动不动地继续趴在地上装死,嗅着番茄酱的味道期待今天的午饭。   这次季归鹤也没把台词说完。   有时多余的台词是累赘,反而会破坏气氛。他抿了抿唇,望着受伤的程元岱,恐惧、后怕与愧疚都漫上心头,一声不吭地背起他。   背上的人很轻,像根轻飘飘的羽毛。   霍今霜道:“程元岱,你可真是个傻子。”   趴在他背后的程元岱微微阖着眼,笑了:“你也是。”   浓浓的兄弟情结束在陈导喊了“卡”时,沈棠伸手在季归鹤的脖子上一卡,低声冷哼:“看在昨晚……不跟你计较。”   季归鹤明知故问:“昨晚怎么了?”   沈棠没应声。   对于别人的善意与好意,他可以从容接受并回应,所在意的倒不是昨晚那锅泡面的填肚子之恩。   该谢的不是泡面吗。   他纠结是带季归鹤出去逛,自己却玩上兴头,把季归鹤当成陪玩的了。   季大少爷金雕玉琢银铸翡翠哪样没有,一个小面具在他眼里是趣味,在季归鹤眼里大概很寒酸。   沈棠越想越觉得不太好。   陈导在那边探头探脑:“你们俩说什么呢?准备下个镜头。”   沈棠头也不抬:“商量完工了去哪儿打架。”   只是句带着揶揄性质的话,却把附近一群工作人员又吓得一个哆嗦,再次齐心协力涌上前,把沈棠给拉开了。   眼睁睁看着沈棠被拉走,季归鹤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屈了屈,还是克制地收了回去。   他竟然……想把沈棠拉回来。   为什么?   季归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沈棠不就是……不就是个有意思的小弟弟,还是个漂亮的小美人吗。   没时间多想,季归鹤深吸了口气,决意先戒戒cp,客观端正地看清沈棠了,再去深思心底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这回和季归鹤演对手戏的是方蕾。   方蕾不敢和他对视,鬓角冷汗都冒了出来,心里苦水翻涌。   她那位“干爹”虚荣心强,喜欢被吹捧,只要投其所好,要资源也不难。比如那部让她火起来的剧,就是她睡出来的,踹了原定的演员,临时换成她。   就是太丑,次次都犯恶心倒胃口,还得强颜欢笑。   方蕾早想搭上季归鹤后就一脚蹬了这脑满肥肠的老东西,来到致远镇就刻意疏远,没怎么主动打电话过去。   那老东西在外面养的也不止方蕾一个,也没太在意。昨天拍完戏回到客栈,她突然接到电话,劈头盖脸就被一顿骂,骂得她不知所措,目瞪口呆。   老东西骂人嘴毒,方蕾被骂得脸色青红交加,几次想挂了电话,还是咬着一口白牙听下去。老东西骂了她半个小时,却只字未提原因,最后阴沉沉地警告她安分点,言语间已经表明两人关系告终,唯一留点情面的地方,就是没把她雪藏。   其实也差不太多。   方蕾简直如堕冰窟。   她如今的成就,大半是金主花钱捧的,天天被女神女神地喊着,公司刷的热度飞飘,也让她飘飘然起来,出名后仗着所谓“直性子”的人设,明里暗里得罪挑衅了不知多少人。   多年的十八线经历,又让她对沈棠又羡又嫉,直接在人家面前刷满了仇恨。   要是被放弃了,她就完了。   这通电话的来由也很容易想到。   没钓上季归鹤,反而得罪了他。   方蕾嘴唇苍白,心里绝望又懊悔。   季归鹤正看着她,目光含笑,当真像个冠盖满京华的翩翩贵公子,即使落魄,也难掩光华。   可方蕾却在他眼底看出隐隐的威胁。   季归鹤在告诉她,演不下去,就不用演了。   不是体贴,而是警告。   她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多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这一整天,方蕾的表现都不太尽如人意。收工散场时,陈导皱着眉找她谈话,离开前,方蕾下意识地看了眼季归鹤,后者依旧是沉静低调的模样,见她转头来,笑了一下。   她打了个哆嗦,放弃了在陈导面前诉苦的念头。   结束早上的镜头后,沈棠就去了另一组,回来正好瞅见这一幕,挑了挑眉:“又欺负人家小姑娘?”   季归鹤开口叫他:“岁岁。”   沈棠蹙起眉心,想向季归鹤强调不要随便叫他小名,又听季归鹤诚恳地道:“不要勉强自己。这样叫她你不难受吗。”   沈棠:“……”   还真别说,是挺难受的。   季归鹤捏了捏兜里特地揣来投喂的奶糖——要不要邀请沈棠一块儿回去?会不会跟小女生结伴似的?   沈棠那么别扭,说好了和解,又刺一下刺一下的……还真可爱。   沈棠不知道季归鹤的思维已经跑了万里远,只当他找不出话题了,头一次体贴了点:“那行,我先走了。”   季归鹤的手指一僵,盯着沈棠毫不留情的背影,半晌,自己剥了颗糖吃。   旁边的陈涉:“……您怎么了?”   季归鹤依旧望着沈棠的背影,伸手把兜里的糖全摸出来,塞到他手里:“请你吃糖。”   陈涉:“?”   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陈涉换了个话题:“秦微小姐让我问您和沈先生是怎么回事……您要去哪儿?”   季归鹤往陈导的休息室走着,唔了声:“要个片子。”   虽然那段要被剪掉,不过……要过来收藏一下,也没什么的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心思比较细腻的是季归鹤,大大咧咧的反而是沈棠。   回到客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沈棠想起昨晚的事,再次向万能的网友求助:给人补送礼物送什么最好?   1L:钱。   2L:打了十几个精挑细选的礼物,看到大哥的回答,顿觉羞愧。对不住在座各位,我删号重来。   ……   13L:我换马甲来了,钱。   沈棠:“……”   沙雕网友就他妈没靠谱过。   不过……貌似可以一试?   于是季归鹤刚回到客栈,手机就不停震动起来,眉峰不耐烦地一拢,摸出手机看了看,决定把骚扰的人拉黑。   弹出的是沈棠的消息。   不快顷刻消散,他的唇角不自觉地稍稍弯起,打开一看。   十几条信息,全是……红包。   [生日快乐]   [在此祝你]   [身体健康]   [万事如意]   [财运亨通]   [儿孙满堂]   ……   季归鹤:“……”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孙满棠……(?)    第二十六章   季归鹤见鬼似的地盯着那堆红包。   季妈妈是位小提琴家, 生性浪漫, 他从小被母亲熏陶, 也崇尚浪漫,还从未收到过这么……直接又直男的礼物。   沈棠还在坚持不懈地发红包。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都出来了。   -季归鹤:……打住   -沈棠:[百年好合]   季归鹤头更疼了,抬头和老爷子对视, 老头朝他挤眉弄眼。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往楼上走着,给沈棠发信息。   -季归鹤:我跟谁百年好合呢?   -沈棠:这我哪知道   补什么生日礼物,昨晚的面具不就是礼物吗?   季归鹤心头纳闷极了,本想去沈棠屋里问清楚, 好巧不巧,在廊道里遇到剧组的员工, 只能脚步一转,回了自己屋。   两人不和的传闻由来已久, 虽然没人见过两人真的动手干过架, 无奈娱记吹得凶猛, 就差不死不休。剧组上下对这对冤家讳莫如深, 只敢在“关键时刻”出来和稀泥。   昨天两人微博互关,一群人更紧张了。   正主和解了,全世界却都以为双方关系再度恶化了。   昨晚那个“白脸的曹操”面具摆在床头,季归鹤领了红包, 好笑又无奈地拿起面具,摩挲着光滑的边缘,想起了透过那两个孔看沈棠时的感觉。   仿佛小小的世界里只剩一个人了。   他默了默, 将面具覆到脸上,在镜子里照了照,随即放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磕磕粮或者看看剧本,而是静坐沉思。   排除外因,他得认真分析一下和沈棠的关系。   平心而论,在未撕破脸皮前,他们俩的关系好到徐临都嫉妒。   小小的沈棠精致又漂亮,小脸白生生的,糯米团子似的,笑起来像朵娇嫩的花儿,让人心生保护欲。   他喜欢照顾沈棠,沈棠也乐意黏着他撒娇。   虽然打起来时,看似弱不禁风的沈棠揍人也毫不手软就是了。   ……既然和解了,想再照顾照顾他,也很正常吧?   磕个cp而已,他绝不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都是成年人了,心结已解,照顾以前有好感的小美人不对吗?   试问有谁会不乐意呢?   季归鹤心满意足地说服了自己,沉思片刻,又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不是颜狗。   沈棠发完红包就去泡个热水澡,洗去了一天工作的疲惫,慢悠悠地趿拉着鞋子回到床边,看到红包被领取的消息,心里的疙瘩也消了。   床铺软软的,枕间还有清新渺淡的竹香,他往上一靠,通体舒泰地去骚扰江眠。   江大少爷一年换一个男神,显然季归鹤已经提前失宠。虽然季归鹤符合他的择偶观,奈何太硬不好下口,放弃的速度惊人,昨天季归鹤的生日,都没见他出来放个屁,简直可以转行去卖大猪蹄子。   -沈棠:儿子,你的兴趣和性趣合二为一了?   -江眠:……岁岁,你还只是个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沈棠:叫我什么?   -江眠:爸,阮轲坐我对面在看剧本呢,我惹他生气他不理我了,咋办?   江眠此人,生性散漫,对公司的生意不怎么上心,一年能去开三次会就已难得。偏偏他又是家里的独苗苗,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齐上阵,宠在心尖尖上长大,喜闻乐见地长歪。   歪是歪了点,好在不坏不惹事,别的本事不大,哄人绝对一流。   也正是那能把人捧上天的本事,时常把自己搞得像个舔狗,几个前任的小情人就是给他哄膨胀了,以为他非自己不可,才开始可劲作。   就这天大的本事,还能把好脾气的阮轲惹怒?   沈棠好奇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爬起来开始揣测因果。   -江眠: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这电影,他演得辛苦,全篇下来台词却还没二十句,我就问他想不想演个男主。   -沈棠:怎么说的?   -江眠:我说……这种角色演了不跟没演一样,有什么意思,不如我给他换个大制作的男主剧本……他就生气了,到现在也没正眼看我。   阮轲生气也不大吼大叫,更不冷眼看人,只是闷闷不乐地坐到旁边,忽略江眠的存在,像个把自己缩进龟壳里的乌龟,缩回去了,就再不肯出来看看,当自己以外的东西都不存在。   江眠以前的小情人生气了,不是砸东西就是离家出走,作得上天,却也好哄,买点东西,许诺许诺下部剧的角色,基本就能哄回来了。   沈棠不用猜就能想到江眠的心理和当时的情景,斟酌了一下,碍于多年交情,回答得比较含蓄。   -沈棠:儿子,不是我说,阮小轲没跟你翻脸都不错了。   阮轲扎扎实实、认认真真地演着这个角色,剔除明星的身份与其他现实元素,在表演者眼里,角色没有优劣之分,只要能用自己的能力,展现角色的灵魂,那就是成功的演绎。   江眠养尊处优惯了,张口就把他的努力与价值贬得一文不值。   也是阮轲脾气好,换沈棠来,早就给他一顿毒打清醒清醒了。   江眠却会错了意,琢磨了一下,想起他钻研过的某站金主文,顿时有如醍醐灌顶,蓦然醒悟——刻苦努力的小白花都不喜欢被人一言不合送资源!   自以为找到病症的江眠边思考着怎么把人哄回来,盯着沈棠的名字,忽然想到个有趣的东西。   -江眠:岁岁,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江眠:[网页链接]   房间里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又容易口渴。沈棠爬起来倒了杯热水,走到窗边,擦了擦玻璃窗上的雾气。   后院布置得像个江南的小别院,处处都是温婉的南方设计,庭院一景一物一花一草,莫不精致,就算覆满雪,也别有风味。   可惜外面太冷,不方便出去走动,如果等到夏夜,应该会有另一种风情。   沈棠边想着,点开那个链接。   客栈的网速不错,立刻跳转到某视频网站。   视频标题是“【核糖】我意亦难平”。   核糖?   江眠还看起生物科学视频了?   沈棠满心茫然,随手打开视频,靠在窗边,喝了口热水。袅袅白雾升腾起,屋内静谧,热意顺着喉咙滚散开来,浑身舒适。   这是一段混剪视频。   沈棠以前也看过不少,不少粉丝多才多艺,灌注热情剪辑视频,太多难免看不过来。他对自己演过的电视电影了若指掌,开头两分钟,就数出四部。   没太明白主题,沈棠漫不经心地加快了倍速。   三分钟后,闲适的沈棠手一抖,“噗”地喷出口水。   手机摔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他呛得直咳,把眼泪都呛出来了,才缓过来,心有余悸地捡起还在坚强跑着进度条的视频,一时间有点怀疑人生,戳出去看了眼视频的简介。   简介:高亮警示!   本视频cp季归鹤x沈棠,禁逆禁拆!欢迎同好留言交流。   ps:你可以嘲笑我辱骂我,但你必不可能阻止我磕这对cp:)   后面的字沈棠没注意看。   目光全被前面的吸引了。   本视频cp季归鹤x沈棠……   季归鹤x沈棠……   季归鹤……   沈棠……   沈棠:“……”   手机一震,江眠发消息过来了。   -江眠:看了吗看了吗,磕你们俩cp的可真是人才啊哈哈哈哈哈哈!   沈棠嫌弃地忽视他,喝口水压压惊。   娱乐圈拉郎配的cp随处可见,沈棠也不是没被强行凑过cp,比如洛遥沅就和他被炒过很长一段时间,或是其他关系很好的前辈好友。   没想到居然真有人磕得下他和季归鹤。   沈棠越想越啼笑皆非,瞅着季归鹤的名字,忽然灵机一动。   季归鹤看到这个视频,也会非常震撼吧?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受到的教育,季归鹤永远都表现得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一副优雅闲适的模样,偶尔被他逼急了,也依旧有几分端着,还真没见过他狼狈地失去风度的样子。   白脸的曹操也会发飙。   心底涌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恶趣味,沈棠很想看看季归鹤失控震惊的模样,手指滑动两下,把视频转发给了他。   -沈棠:鸟哥,看个东西   季归鹤:“?”   忽略那声鸟哥,他停下手上的事情,纳闷地点开视频,顺便拿起杯子,凑到嘴边。   点开视频的瞬间,熟悉的BGM响起,沈棠的脸出现,季归鹤噗地喷出一口水。   季归鹤:“……”   季归鹤开始怀疑人生。   每个被带进某个圈子的人,基本都会有个入坑之作。   季归鹤当然也不例外。   这个视频就是他磕核糖cp的入坑之作。   剪辑视频的是个技术强大的大手子,擅长剪出大片场景,却又能在大片里讲述细腻感情。这个视频集家国情怀、忠君效主、爱恨情仇于一身,故事性与节奏极佳,BGM与画面配合完美。   不少cp粉都是看了这个视频入坑的。   沈棠为什么会看到这个?   难道是上次露出马脚了?   这是在故意试探?   季归鹤一时心神大震,揉了揉额角,阖眼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震惊,稳住心神。   他斟酌再三,含蓄又谨慎地发过去个几个问号。   表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跳得贼快。   沈棠正坐在窗边瞅着夜景,手机一震,看到季归鹤发来的问号,就知道恶作剧成功,眉眼间溢出笑意。   -沈棠:吓了一跳?   季归鹤眼神复杂,心想何止吓了一跳。   魂儿都差点吓出来了。   看起来沈棠只是恶作剧……忽略这点的话,也算间接性发糖?   绷紧的心弦松开,季归鹤想着,目光落到桌上那罐奶糖上——沈棠开拍前吃块糖的习惯是他惯出来的。   这罐糖是特地让人带回来的进口糖,甜而不腻,也不粘牙,奶味儿十足,他读小学的弟弟喜欢,沈岁岁小朋友……应该也会喜欢。   季归鹤干脆拿起糖罐,披上外衣出了门,转身几步,便到了沈棠门前,从容地敲了敲。   我只是来送个糖的。   季归鹤沉着地想。   抽卡小游戏这几天又上了新的SSR卡片,沈棠没有得到季归鹤的回应,上游戏瞅了瞅,有点眼馋,手痒地抽了几把。   不出意料的,不是重复的卡片就是R。   沈棠叹了口气,看了下六位数的冲销,一时悲从中来,自觉没有抽好卡的福分,刚打算洗洗睡下,季归鹤就来了。   还送来一罐糖。   沈棠开了门,倚在门边,挑挑眉,瞅着他手里那罐包装漂亮的糖:“送我这个干嘛?”   季归鹤望着他,笑了笑:“回礼。”   沈棠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接过罐子时,指尖不经意和季归鹤的手指碰触了一下……温暖一如当初。   这只手……   沈棠忽然愣了一下,悄悄看了眼游戏界面,又偷偷看了眼季归鹤的手,心里微动。   他心怀不轨,见季归鹤转身要走,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磨磨蹭蹭,欲言又止。   季归鹤挑眉看了眼那只搭在自己袖子上的手——玉琢似的,指尖透着淡淡的粉。   沈岁岁可当真是个璧人儿。   他的心软了几分:“嗯?”   沈棠左顾右看,见外面没人,把季归鹤拽进屋,关上门,思考了一下,满脸不可告人的心怀鬼胎:“送我的就是我的?”   有几分孩子气,在季归鹤心里却过分可爱。   于是他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当然。”   沈棠剥开糖纸,将糖凑过去:“张嘴。”   季归鹤心里蓦然变得滚烫,眼神微暗,张开嘴,乖乖含下那颗糖。   他的脑中模糊闪过个念头——甘之如饴便是如此?   唔,本就是糖,似乎又甜了几分。   唇齿间是糖果沁心的甜,他的目光柔和,裹挟着笑意的一句“谢谢”还没出口,沈棠就把手机怼到了他脸上。   非常冷漠地打破了温馨的幻象。   “吃了我的糖,就得给我抽卡。”沈棠镇定地守在门边,主动揭示了自己的意图,“抽不到别想回去。”   季归鹤咯嘣一下嚼碎了糖:“……”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沈岁岁。   用心居然这么险恶。   季归鹤颇有几分委屈,一边抽卡一边想,他压根不是诚心想跟我和解的。   他只是为了让我给他抽卡!   不过事实证明,找季归鹤抽卡是正确的。   沈棠抽了近百次屁都没一个,季归鹤十连一次就抽了三个SSR,包括那张新的SSR新卡。   沈棠翻脸无情,满意地又奖励了季归鹤一颗糖:“你可以走了。”   季归鹤:“……”   他没吭声,也没走,瞅着沈棠露出的那截白皙干净的脖子,很想上牙咬两口,留个印子,也留个教训给他。   沈棠这才发现气氛不太对,和季归鹤尴尬地对视片刻,恢复平时的矜持冷淡:“还有事?”   季归鹤似笑非笑:“你说呢?”   沈棠茫然地眨了眨眼。   季归鹤给他眨得受不了,终于伸出蠢蠢欲动许久的罪恶之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和他想象中一样柔软。   “渣了我是得负责的。”季归鹤嘴角带着笑意,也冲他眨眨眼,“你得答应和我一起去滑冰了。”   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一次、语意含糊地混过去一次,他似乎对带沈棠去滑冰生了深厚的执念,非达成不可。   沈棠还以为他要提出什么过分的事,闻言愣了愣,颇为无语:“什么毛病你……现在没时间,真那么想去,杀青后去吧。”   反正依徐临的脾气,在繁重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必须得好好休息一阵。   沈棠是公司的摇钱树,换成其他公司,绝对恨不得随时抱着他狠摇。   可惜徐临对沈棠小时候的工作表有极重的心理阴影,想到他曾吃的苦就心疼,拒绝过量的工作,甚至敢把工作表扇老总脸上。   星迹的老总姓盛,是徐临的老同学。两人以前的关系极好,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反目成仇。   当年徐临带沈棠跳槽到星迹,见到盛总出现的一瞬,在外人前向来绷着的表情都裂了。   曾经的好友分道扬镳,做错事的似乎是盛总。成年人的世界,旧情人情都不算什么,盛总却心怀愧疚,对徐临有求必应、予取予求。   徐临却也不耍脾气,该干嘛干嘛,公事公办的态度,只偶尔因为沈棠的事,控制不住暴跳如雷,盛总也宽容忍让。   徐临把沈棠当儿子养了,盛总也就跟着一起把他当儿子疼。   沈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能看出点猫腻,可惜这俩老男人精明得很,从不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季归鹤没想太多,讨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又呼噜了沈棠一把,在后者掀起眼皮要踹人前,及时后退一步,笑了笑:“一言为定,岁岁。”   沈棠蹙紧眉心:“你别老叫我小名。”   季归鹤只是笑着看他,不答应也不拒绝。   那视线窜上火苗了似的,灼热又专注。沈棠觉得奇怪,忍不住别开眼,勉勉强强开口:“那就,一言为定吧。”   季归鹤这才道:“晚安。”   沈棠还没回应,季归鹤又碰碰他的头,转身离开。   温暖的手掌抚来时带来安心舒适的力量,几乎忍不住想主动蹭一蹭。沈棠怔了怔,站在门边,看着季归鹤的身影消失,喃喃道:“……晚安。”   第二十七章   沈棠和季归鹤的关系算是彻底缓和下来了。   不过说是和解了, 相处模式却基本没变。   该杠时依旧杠, 该斗嘴时也在斗嘴, 片刻不得消停,甚至比以前还激烈点。   但两人搭对手戏时也更默契了。   多年前的经历铭心难忘,到现在沈棠都还记得自己闭上眼、却准确无误地跳进季归鹤怀里的感觉。   剧组内因为两人的气氛紧绷, 就怕他们俩真的要打起来。   这就造成了但凡季归鹤拿着剧本过去找沈棠, 便会有人脑补出季归鹤卷起剧本敲沈棠脑袋的画面。   同样的,沈棠过去找季归鹤时,众人又觉得看起来骄矜高傲的沈棠要一脚把季归鹤踩在地上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弦中月》除了陈导和郭编剧外, 所有员工都在心里哀嚎:求求你们俩别装和谐了!我们都看出来了!   要打能早点打吗!又期待又害怕啊!   对比剧组里大惊小怪、惊疑不定的大家,方好问就很习以为常、淡定从容了。   叼着饼路过偷偷讨论季归鹤和沈棠的小员工身边时, 还会高贵冷艳地一笑:   你们懂什么!   冰封的致远镇没能撑太久,镇外的东风便从山间拔地而起, 汹汹袭来, 将这一冬的雪色缓缓洇开, 消散在春风与黑色的泥土中。   小镇的生机很快被春风唤醒, 行途镇外的老树抽出一点新芽时,剧组也开始准备拍在致远镇取景的最后一幕。   ——程元岱之死。   这是重头戏了,剧组上下都为这一幕戏忙起来。   道具师和沈棠挺熟,抱着道具做假脑袋时, 特地送过来给沈棠看:“岁岁,这颗脑袋像不像你的?满不满意?”   沈棠叼着季归鹤送的糖,心平气和地道:“叔, 您可真会说话。”   程元岱这个角色,虽是个完美舔狗男配,性格却很受编剧喜爱。   沈棠化好妆出来时,郭编剧望着他,两眼含泪,摘下眼镜,擦了擦红红的眼眶:“孩子……爹就不给你送别了,不要恨爹。”   季归鹤恰好路过,诧异地瞅着说完话就跑的郭编剧,满头雾水:“郭叔怎么了?”   沈棠老早习惯这老头的性子了,淡定回道:“不忍看我死,先回去了。”   季归鹤:“……”   沈棠歪头看他:“吃颗糖?”   季归鹤笑了笑,伸手接过。   也不知道怎么,不是沈棠亲手剥了喂给他的,好像就都缺了点什么味道。   这种心态奇怪,季归鹤头皮发麻,全部归类为磕cp后遗症。   今天拍的是重头戏。   程元岱跟随霍今霜回到京城后,眼看着好兄弟跟权奸争斗合作,手段越来越恶劣阴暗,逐渐感到陌生,兄弟二人离心。   几次劝诫不成,程元岱最后和霍今霜大吵一架后,心灰意冷,选择回边疆,延续父亲的遗愿,保家卫国。   这个时间线时,程家的满门忠烈已经全部马革裹尸,为国捐躯,只剩下程元岱。   他继承老父的临终遗愿,肩托几位兄长遗嘱,回去后的第一天,蛮人围城而来。   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霍今霜刚查明侯府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心神大乱,痛苦纠结着,最终决定利用秋雪迎报仇,和秋父明争暗斗,无暇他顾。   秋雪迎的父亲手段更为狠辣,他看得出霍今霜和程元岱表面上决裂,实际上是霍今霜刻意为之,他不想让好兄弟陪他留守在京城这个漩涡中心。   程元岱是霍今霜很重要的人。   于是他暗施手段。   朝廷的补给和支援被恶意截断,迟迟不到。程元岱苦守了大半个月,终于将蛮人打退,跌坐在城垛上,满身伤痕。   而霍今霜也发现不对,即刻上报,派遣粮草与军备,亲自运向北疆。   他到的那天,就是程元岱击退蛮人那天。   程元岱断了一条腿,亲卫队却为了保护他,尽数战死。原先的程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城墙上全是尸体,血流漂杵,他赢得狼狈且惨烈。   他茫然地坐在城墙上,过了会儿,抹了把脸上的血,疲倦又虚弱,起来时扶着墙也摇摇晃晃,想回程家祠堂,为父亲与兄长上一柱香,说说家常。   一个人向他迎面走来,他忽然有些不安,想喝退那人,蓦然就被击晕倒地。   打晕他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叠信,慷慨陈词,说程元岱来的那一日,蛮人就攻来了,如今朝廷的支援即将来到,蛮人又散了。   都是程元岱里通外国、勾结蛮人,害得北疆军如此惨烈。   如今证据在此,他要用叛徒的血祭奠诸位将士的英灵!   程元岱再也没能醒来。   而五十里外,收到捷报的霍今霜难以按捺心情,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到了城门口。   两人分道扬镳时大吵一架,程元岱嘴笨,没吵过他,他也说了很多不好听的,大概是伤到那笨蛋的心了。   此来北疆,特地带了两坛子好酒,若能像初遇那般,请程元岱喝一坛酒,重归旧好,再好不过。   程元岱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他想看见程元岱永怀赤子之心,活得开朗痛快。   城门大开,他看到城门之上,悬着一颗人头。   是程元岱。   霎时天旋地转,两坛子京城王侯也难觅的好酒砰然落地,摔得粉碎,好比黄金的酒液流了满地,仓皇地浸透被血染透的地面,像是祭奠着谁。   霍今霜茫然地望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有什么在牵扯撕咬着灵魂。   他还以为自满门被斩、发现幕后黑手后,他此生再不会有什么悲痛感触。   他也确实一时没反应过来,胸口窒了片刻,巨大的悲恸忽然闯进心口。   他含糊地低低叫了声“元岱”,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呕出了口血。   昏过去前,他模模糊糊地想,塞北的风真冷啊。   “卡!”   陈导鼓了鼓掌:“小季的表现很棒!”   季归鹤睁开眼,从角色的状态里摆脱出来,坐直身体,擦了擦咬破血包时溢出嘴角的血,还未站起,拍完自己戏份后就坐到旁边、拉着阮轲看热闹的沈棠就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瞅着他,伸出了手。   季归鹤垂眼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递到面前,嘴角挑起个笑,伸手一握。   起身时,他顺势往沈棠身边靠了靠,低声问:“沈老师,我的表现如何?”   沈棠伸开手,睨他一眼:“陈导不是说了吗?”   有人走了过来,季归鹤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凑到了沈棠耳边,气音轻轻,钻入耳中时微微瘙痒:“要你说的。”   沈棠耳尖一麻,抿了抿唇,哼笑一声,转过脸:“不错。”   季归鹤眸中闪过笑意,摸了下沈棠的头,悠闲地走向休息室。   不等其他人过来“劝架”,两人已经耳语完毕,擦肩而过。   副导头一个冲过来,纳闷地瞅瞅季归鹤的背影:“小棠,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沈棠好笑道:“没什么……您别老这么紧张行吗?我真不会和他打起来。”   副导盯着他变得红红的耳垂和半边脖子,冷笑一声。   年轻人,你生嫩着呢。   耳朵都被气红了,当他眼瞎?   沈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转头一看,发现阮轲没了,八成又被江眠拐走了。   他赶紧溜达去陈导那儿,跟着看回放。   这出戏两人的表现都很优秀,简直无可挑剔。在沈棠严厉的教导下,阮轲和季归鹤的进步也都极快,表演天赋展现出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堪称精彩。   除了状态不断下滑,表现平淡无奇的方蕾,陈导非常满意于自己的目光,笑眯眯地问:“岁岁,感觉怎么样?”   沈棠摸了摸下巴。   陈导面含微笑。   沈棠:“我觉得……”   陈导:“?”   沈棠沉思了一下,在陈导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镜头里城门上那颗人头:“我的脑袋好像不够圆……”   陈导:“……”   陈导薄怒赶人:“滚回去卸妆!”   道具师不满地路过:“做的时候征询你的意见,你还说不够方!”   沈棠被俩人赶走,回到休息室,刚卸了妆,手机就一震。   低头一看,是季归鹤。   -鸟哥:今晚想出去逛逛吗?   沈棠发过去个问号。   季归鹤没回复,他的休息室隔沈棠的不远,两步路就过来了,敲敲门进来,等化妆师走了,才道:“接下来要去Z市取景拍摄……”   他瞅了眼偷偷往这边瞄的方好问,似笑非笑。   方好问吓得一抖,却还是坚守岗位,要听清这个危险人物想对沈棠干什么。   季归鹤也不再看他,托着下颔:“今天剧组就要离开致远镇了,想去夜市逛逛吗?”   上次沈棠带季归鹤半夜溜出去,在镇里兜了个大圈子到地儿时,夜市已经关了。   这是记挂上了?   沈棠挑了挑眉,在方好问紧张的眼神里,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地回答:“不去。”   季归鹤微微一叹,有些失望,却没多说。   回到客栈整理东西时,老爷子正抱着那只胖橘猫,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似乎是听说他们要离开了,两人路过时,老爷子忽然睁开眼,冲他们招了招手。   沈棠和季归鹤对视一眼,走过去,弯下腰听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哼哼唧唧的:“小姑娘,你觉得我的客栈怎么样?”   沈棠表情平静:“除了您选择性装聋和看错我的性别外,其他的都不错。”   季归鹤没忍住笑出声。   陈涉眼疾手快,及时捂住方好问的嘴,没让他也笑出声。   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装聋作哑,又听错了:“你想去看镇里的大钟?哎,那钟每天都会敲,很有些年头了,我小时候天天和她去看……”   季归鹤含笑问:“老爷子,您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老爷子是真的昏了头,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暮气笼罩着他垂垂老矣的身体,他的目光依旧慈和:“老头子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啦,喜欢你们俩年轻人,以后要是在一起了,记得回来给我烧柱香呀。”   季归鹤不太听得了这种话,当即眉心微蹙,低声道:“您长命百岁,不要瞎说。”   沈棠却抱着手,淡淡道:“您要是走得高兴,我就回来看看您。”   老爷子依旧笑眯眯的:“哎呀,高兴,高兴,盼了好几年了。你看这人,性子急了不好,急着先走,万一又急着不等我,那可怎么办。可没办法,年轻人总给我送些补药来,天天担心我一觉醒来就没了,唉……”   胖橘猫在旁边喵了声,舔了舔老头儿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背。   阳光斜洒来,静静躺着的老人和橘猫,像幅油画。   季归鹤沉默了一下,道:“我给您拍个照吧。”   相机在行李箱里,陈涉闻声,立刻跑去拿来。沈棠倚在一旁,看季归鹤熟练地调好相机,给老头子拍了几张照。   等季归鹤拍完回来,他才嗤笑了声:“看不出鸟哥这么多愁善感。”   “浪漫无处不存。”季归鹤说道,“这是垂暮的浪漫。”   沈棠扬了扬眉。   季归鹤抬起相机,飞快地也给他拍了一张,道:“这是年轻的浪漫。”   沈棠不太理解:“老爷子就算了,我怎么就浪漫了?”   季归鹤笑而不语。   心里却想,大概是因为你特别可爱。   可爱也是一种浪漫。   不可为他人道也。    第二十八章   “……好, 好, 小棠再往左一点。”摄影师眯起眼, 爽快地点头,“行了。”   打了持久战的胳膊略感酸痛,沈棠精神一松, 随意揉了揉, 方好问立刻上前,给他披上外衣,帮捏了捏肩膀,放松肌肉。   金发碧眼的负责人看完那段片子, 微笑着冲沈棠伸出手:“很高兴与您合作,沈先生。”   沈棠微微颔首, 与他握了握:“感谢贵方对我的信任。”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东方人。”对方的目光中不乏惊艳与好奇,说完才反应过来, 满怀歉意, “请原谅我的唐突, 这是我对你的赞美。”   方好问有些小紧张。   沈棠讨厌别人用“漂亮”“美”这类词语形容他。   这位爷横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他怕沈棠不高兴甩脸色。   好在沈棠神色如常,眉毛也没抖一下,依旧含着淡淡的客套笑意:“谢谢。”   寒暄几句,沈棠礼貌拒绝了对方共进午餐的邀请, 告辞转身。保镖和车都等在外面,他坐进车里,姿态才闲散下来, 懒洋洋地没骨头似的往后一靠:“几点了?”   “十点。”   “效率不错,老陈他们大概还没拍完。”沈棠略微坐直,“没其他安排就回片场,下午有场戏。”   “您的戏份不多了。”方好问闻言翻了翻日程表,“也没什么安排,徐哥不准工作表排得太挤,过段时间就能空下来。”   沈棠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闭目养神。   昨天剧组离开致远镇,来到Z市的影视城。他的戏份多半在北疆,京城的戏份不算多,刚巧今早有空,来拍支广告。   精神略感困倦,他朦朦胧胧睡去,方好问还在耳边细细叨叨,声音又轻又远:“今年一开年徐哥就忙得不见影,到现在也没能喘口气,才刚回国又去出差了,嘱咐我千万要照顾好您。沈哥,您就透个底,您和季归鹤到底咋回事?他昨儿怎么还邀请您逛街啊……”   季归鹤仨字在耳边一响,效力惊人,沈棠又迷迷瞪瞪醒来,茫然地左顾右盼:“季归鹤?在哪?”   方好问:“……”   方好问给惊雷劈了下,伸手在沈棠眼前使劲晃,要哭不哭的:“沈哥你怎么了?你可千万不能精神错乱,我会被徐哥扔进钱塘湖喂鱼的!”   沈棠:“……”   沈棠清醒过来,一巴掌扇飞他乱晃的爪子,睡意消散了大半,干脆摸出手机,无聊地瞅了眼——季归鹤没发消息过来,大概还在拍戏。   不对,为什么要等季归鹤发消息过来?   沈棠怀疑自己是忙糊涂了,拍广告的大厦离影视城挺远,他无聊地靠在座椅上琢磨怎么消磨时间。   方好问从小柜子里取出出门前鲜榨的果汁,递给沈棠。他喝了两口,彻底清醒过来,开始在心里怪罪季归鹤。   扰人清梦!   蹭来蹭去无聊极了,沈棠盯着季归鹤的备注,想骚扰又不知道发点什么,忽然想起那个雷人的cp视频,琢磨着搜了搜核糖。   没料到这个邪教居然教众甚广,超话里签到的人不少,除了视频,还有画图的写文的做同人曲的,一应俱全。   沈棠吃惊地看着这个邪教聚集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磕他和季归鹤的快乐,头皮发麻地截了个图,发给季归鹤:“鸟哥,你怕不怕。”   不能只能他一个人受到惊吓。   片场里,中场休息的季归鹤刚坐下,陈涉尽职尽责地凑上来,将手机递给他:“少爷,沈先生的消息。”   又是什么朋友圈小文章?   季归鹤吃下润喉糖,又喝了口水,缓了缓说了一早台词的嗓子,解锁戳进沈棠的消息……聊天背景也是沈棠。   是昨天他给老爷子拍完照后,顺手给沈棠拍的那张。   照片里沈棠靠在花架上,身后的藤枝枯萎,不见绿荫花红,他抱着手,微微挑着眉,斜看过来,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尤其明显,还有那张薄薄、形状漂亮的嘴唇。   倒是为还未逢春的花架添了颜色。   他这回是正大光明拍的,理直气壮地拿来当背景。   陈涉一眼扫到,嘴角抽搐了一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刚转开眼,就听季归鹤噗地喷了水,剧烈咳嗽起来,显然是呛到了。   陈涉赶紧拍拍他的背。   季归鹤半天才缓过来,看着沈棠发给他的截图哭笑不得。   小美人从前就好奇心旺盛,看来长大了后不减反增,好奇起“核糖”cp了。   两个正主,一个用小号天天打卡签到,一个好奇心旺盛到此一游。   也不知道艰辛奋斗、夹缝生存的cp粉们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茬,季归鹤刚升起的“这也算糖”的心思一冷,头皮一炸,生怕沈棠继续翻超话。   他也在打卡签到,虽说沈棠看不出他的小号,但是……这种感觉也太奇怪了。   季归鹤决定先发制人。   -鸟哥:你看这个干什么?   -沈棠:挺有意思的   -鸟哥:沈老师,没想到你还有这嗜好   -沈棠:……   沈棠给这句话雷了雷,并不想拥有这种嗜好,默默退出超话,卷了卷方好问递过来的小毯子,把自己裹了裹,选择闭目养神。   结果这回也没能好好睡会儿。   手机震了震,是沈玫的电话。   小姑娘的声音清凌凌的:“哥,你在工作吗?”   “刚拍完广告,怎么了?”沈棠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随口回道。   沈玫磨磨蹭蹭,吞吞吐吐:“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你到时候会回来吗?”   沈棠挑了挑眉,懒洋洋的:“我回来干嘛,给你代考?”   沈玫:“……”   沈棠:“月考成绩出来了吧,数学这回及格了?”   沈玫羞恼:“早就及格了!哥你能不能别老揪着我黑历史!”   方好问悄咪咪觑过来一眼。   沈棠和父亲不亲近,甚至说得上冷淡。   维系着这段微薄的亲情关系的是沈玫。   沈棠不愿意让娱记拍到妹妹,沈玫课业也重,只来探过一次班,他见过,和沈棠长得五分相似,花儿般娇嫩漂亮的小姑娘。   那边沈玫软着嗓音哥哥来哥哥去地撒娇,沈棠眸中早就布满了笑意,语气却还是淡淡的:“我去给你打气有什么用,成绩是你自己的。”   “你一年就回来见我一两次!”沈玫委屈地控诉完毕,灵机一动,“哥,你要是降临考场,肯定没几个人有心思考试,那我就占便宜了。”   沈棠哼笑着轻斥了她一声,转头吩咐方好问将高考那天的档期空下来,才回道:“高考那天我会回来,好好复习。”   沈玫没料到他真会答应,又惊又喜。   沈棠的嗓音也温和下来:“丫头,加油。”   沈玫开心地应了声,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响起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随即男人低沉的声音隐约传来:“玫玫,在和谁打电话?”   沈玫小小声:“和哥哥。”   窸窸窣窣了一阵,电话那头似乎换了个人。   沈棠脸上的笑意早就消失无踪,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机。   沈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清晰了很多,也迟疑了许多:“……小棠?”   沈棠嘴角弯起个嘲讽的弧度:“爸。”   凉凉的声音听得方好问一抖。   沈筠沉默了一下:“什么时候回来,玫玫很想你。”   “我回不回来,都碍不着您眼吧。”沈棠淡哂,“您也别让人送礼物过来了,省得我还得让人扔出去。”   冷淡说完,他先行挂了电话。   时间非但没能消磨他对这个男人的恨意,反而经年累月的,将恨意毒素般积攒在心头,到现在,他连多听他说一句话都不能忍受。   方好问大气也不敢出,安静下来,看沈棠闭上眼,眉心蹙得死紧。   好在沈棠很快恢复过来,随意摸了摸腕上的银镯,没头没脑地问:“小芳,你爸妈对你好吗?”   方好问被问得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道:“好……很好。”   沈棠不知想起了什么,发了会儿怔,随手摸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嗯,挺好的。”   方好问乖巧让摸,小动物似的蹭了蹭沈棠冰凉的手心,心里不解。   怎么会有父母不爱孩子呢。   还是这么漂亮的孩子。   到达片场时,剧组还没完工。   方蕾像个漏了气的皮球,再也展现不出秋雪迎那种热烈的、生机勃勃之感,总是NG,卡了一早的进度。   好在季归鹤靠谱,在拍最后一个镜头。   沈棠衔着棒棒糖,双手插兜,溜达到陈导身边:“老头儿,进度喜人啊?”   陈导哼了声。   沈棠一笑,坐到他身边,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季归鹤现在扮演的是风流俊赏的小侯爷,在京城风光无限,轻裘玉冠、打马御道。   不是后来落魄失意的,亦或阴毒冷漠的霍今霜。   陈导这边喊了action,霍小侯爷便闲闲地上了楼,折扇轻挑珠帘,露出俊致含笑的眉眼。锦袍缓带,墨发束冠,满身高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莫不潜藏着世家贵族的贵公子气度。   自古文人墨客都钟爱青楼,将寻花问柳当做风雅之事,霍今霜却不然。   他混迹妓馆,不贪美色,只钟爱美人的一曲琵琶,或是拨弄焦尾。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他忽然转头抬起眼。   与沈棠撞上了目光。   那双桃花眼风流含情,微带笑意,定定看着谁时,总有几分深情的错觉。   然后他似有意似无意的,冲着沈棠眨了眨眼。   沈棠呼吸一顿,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季归鹤的脸轮廓分明,俊致帅气,不似十来岁还未长开时,英俊得甚至有几分侵略性,只是平时低调,并不显山露水。   和当初的小姐姐真的完全不同了。   对视的瞬间,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吓的吧?   沈棠琢磨着,镇定地继续看热闹。   反正已经给季归鹤吓醒两次了,再吓一次也没什么。   季归鹤也没将目光多停留,非常自然地望向窗边的美人。扮演清倌的演员化了妆,扮相不错,落到他眼里,却没几分颜色。   大美人就站在那边望着这儿呢。   这个镜头顺利结束,季归鹤下了楼,晃悠着那把折扇,朝沈棠走过去。   副导默默攥紧了拳头。   沈棠挪了个位置,冷眼看着季归鹤走近。   “岁岁。”季归鹤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笑道,“今天表现怎么样?”   沈棠挑眉:“老问我这个干嘛,我是你爸?”   季归鹤从善如流,换了个称呼:“沈老师。”   沈棠下巴微扬着,像只骄矜的猫儿:“还行。”   季归鹤望着他精致的脸庞,壮着胆子,把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京城第一美人换你去演,大概效果更佳。还想穿回女装吗?”   一下踩了俩雷,沈棠脸一黑,冷笑道:“你要是穿,我也奉陪。”   刚好郭编剧提着他的老干部水壶路过,听到这段话,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季归鹤,又瞅了瞅沈棠,露出个迷一般的微笑:“哎……好建议。”   沈棠:“……”不!   季归鹤:“……”住手!    第二十九章   三分钟后, 两人狼狈地躲进休息室。   好在郭编剧只是临时起意, 现在也不可能真把俩人女装的剧情塞进来。   就是那若有所思的目光让人后背发凉。   季归鹤关了门, 看沈棠同样后怕,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 忽然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 将那一头柔软的黑发揉得乱糟糟的:“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穿女装。”   沈棠不耐烦地踹他一脚:“我喜欢看你女装。”   Z市影视城的休息室条件比小古镇要好得多,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宽敞又舒服。   沈棠坐到小沙发上,捻起桌上果盘里的草莓咬了两口。南方四月份的天已经开始升温, 室内还开着空调,有些闷, 他随手解开衬衫上的几颗纽扣,纳闷自己为什么要跟进来。   先吃颗草莓压压惊。   季归鹤倒了杯热水给他, 目光不经意间略过那截白皙的脖子, 喉间莫名干渴。   唔……真的很容易留下印子吗?   脑中闪过模糊的念头, 他没敢多看, 不大自在地移开眼。   沈棠喝完水,发现没什么话题可聊,正想离开,季归鹤忽然叫他:“沈老师。”   沈棠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有事:“有问题就问吧。”   季归鹤转身拿了剧本, 翻开一页,推到沈棠面前:“这段戏,我试了几次, 表现都不行。”   沈棠接过来,扫了一眼,似笑非笑。   霍今霜不喜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秋雪迎不喜欢放荡纨绔风流薄幸的小侯爷。   但眼见才为实,秋雪迎便派了贴身的小丫鬟出来,看看这个小侯爷是不是当真那么风流。   霍今霜察觉到窥视,便顺势与艳妓调情,刻意让秋雪迎的丫鬟看到。   “这有什么难的。”沈棠捧着剧本,惬意地往后一靠,“调个情而已,季影帝,你别还是个雏儿吧?”   季归鹤的笑意不知为何淡了很多:“沈老师经验丰富?”   沈棠还以为他说的是这方面的演戏经验,骄傲挺胸:“当然。”   季归鹤:“!”   没注意到他一瞬间变得微妙且复杂的脸色,沈棠低头又看了看那段戏,沉吟起来。   这种不是感情充沛的内心戏,要靠语言来讲解,不太方便。   他掀起眼皮,瞅了眼坐在对面的季归鹤,招了招手,拍拍自己的大腿:“坐上来。”   季归鹤默然了一瞬:“……嗯?”   沈棠啧了声:“给你演示。配合一下。”   季归鹤瞅了瞅他的细胳膊细腿,稍微踌躇了下,依言轻轻坐进他怀里,生怕压坏了他。靠近时,仿佛清甜的雪水混杂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季归鹤有些魂不守舍,   幸而沈棠只是看着单薄,其实并没有那么瘦弱。演戏需要充足的体力,他也经常健身,为了保持身材,也为锻炼身体。   曾经还想锻炼出一身腱子肉,被徐临二话不说直接否决了。   沈棠没发现季归鹤人模人样下的小九九,心无旁骛地搂住他的腰,没忍住捏了一下,才开始示范。   那张冷淡的面容忽然变得风流恣意,长长的睫毛下,浅淡的眸色也似有深情。季归鹤坐在他腿上,比他高得多,他勾着他的后颈,迫使他低下头,与自己靠近。   越来越近。   季归鹤眸色幽暗,放轻了呼吸。   太近了。   小美人的脸近在咫尺,眉眼间是昳丽的笑意,吐息温热,香甜的果香幽微:“美人儿,同本侯爷回府如何?”   向来清朗的声音刻意压低,字字含情,听得季归鹤心尖微麻,轻嘶了口气。   好像还不够,他想……再靠近一点。   “怎么不说话?”沈棠将头埋在他的颈侧,耳鬓厮磨般,说话时,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脖颈,呢喃似的蛊惑,“你若肯,本侯爷择日便赎你身,八抬大轿抬你回侯府,将你捧在心尖上,谁敢不同意。”   季归鹤呼吸一沉,阖了阖眼,忽然逮住他那只乱摸的手,顺势抓紧他的手臂。   沈棠还在“调戏美人”,腰上猝然一紧,眼前也花了花。下一瞬,两人扮演的角色颠倒,他坐进了季归鹤怀里。   温热的大手顺着耳廓,缓缓滑到他的后颈,腰肢也被扣住,沉沉地往面前的人怀里压。   那双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声音磁性低沉,缓缓说话时,别有几分情深。   同样的姿势,相似的台词。   季归鹤盯着他:“美人儿,同本侯爷回府如何?”   比起沈棠,他那种玩世不恭的气质浑然天成,也多了几分强势。   更像个真正的风流小侯爷。   沈棠心想你这不是挺行的,调情不是演得挺好。   正走神,下颔忽而被擒住,迫使两人的距离再度接近。   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眸底似乎只有彼此,薄唇一线相隔。   “你若允了……”季归鹤顿了顿,轻轻一笑,“本侯爷便与你,朝朝暮暮。”   空气里浮动着某种热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棠耳根发热,恍惚了一下,几乎真要以为面前的是多情的小侯爷,在对他掏心掏肺。他哑了哑,挣开季归鹤的手,往后仰了仰,挑起季归鹤的下颔,眯起眼:“当真?”   剧本上不是这么演的。   不过俩人都没在意,即兴发挥。   季归鹤眸中笑意愈炽,顺势在他的手腕上落下一吻,还未说话,门边传开“咔哒”一声。   陈涉插着钥匙,推开门:“少爷,陈导让我来问你沈先生是不是在这儿,顺便通知您一起去吃午……”   看清沙发上两人的姿势,陈涉:“……饭。”   沈棠:“……”   季归鹤:“……”   沉默了三秒,陈涉木着脸嘭地合上门,留下屋内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真是太尴尬了。   沈棠嘴角抽了抽,推开季归鹤。   怀里的小美人没了,季归鹤略感遗憾,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棠的腰,手指无意识握了握。   腰真细……屁股真软。   不对。   这是什么奇怪的念头?   季归鹤深吸了口气,撇去杂念,安慰道:“陈涉不会乱说……”   沈棠恢复如常,闻言嗤笑:“乱说什么?咱俩在休息室里乱搞?说出去谁信?”   季归鹤心想,cp粉信。   不仅信,还能写出十几万字负距离乱搞的详细过程。   沈棠又吃了颗草莓,当作季归鹤的谢礼:“行了,我先……”   “沈老师,多谢指导。”季归鹤微笑着截断他的话,“一起去吃午饭吧。”   沈棠摸摸腕上的银镯,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也没拒绝。俩人一块出了门,高大沉默的助理正蹲在外面怀疑人生,见他们俩出来了,脱口而出:“少爷这么快。”   沈棠差点喷了。   季归鹤面对其他人时,端着的态度更明显些,算不上冷漠,却很疏淡:“和沈前辈对个戏而已。下次记得敲门。”   方好问也过来了,瞅见气氛怪怪的,心里有点毛,睁着圆溜溜的眼,左看右看。   沈棠拍了下他的脑袋:“看什么,走了。”   方好问眼尖:“沈哥,您耳根怎么红了?过敏吗?”   季归鹤闻声转过头。   沈棠摸了摸耳朵,还没消下来呢。他当做没注意季归鹤的视线,冷静回答:“给虫子爬了爬。”   方好问点点头,咕咕哝哝南方的虫子怎么那么多。   今早比较折腾,陈导再次大方地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地点定在附近一家川菜馆,口碑不错,不提前预约都没位置。   沈棠以前去过不少次,热爱这家的水煮鱼。味道正宗,就是辣了点。   其他人已经先行一步,季归鹤和沈棠耽搁了一下才过去。进包间一瞅,都是熟人,方蕾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来。   沈棠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季归鹤也自然地坐到他旁边。   其他人顿时紧张起来,不住地给郭编剧使眼色。郭编剧和陈导稳坐泰山,不闻不问,急得一桌人都在冒汗。   季归鹤笑了笑:“大家久等了。”   众人直摇头,转而观察沈棠的脸色,见他脸色平淡,没有要和季归鹤杠起来的意思,松了口气。   沈棠觉得有趣,偷偷给季归鹤发信息:来段相声吓吓他们?   季归鹤接到消息,低头看了眼,面色平静:想玩?   沈棠扫了眼惴惴不安的一桌人,还是作罢,发过去那个代表“超凶”的颜文字。   大家辛苦了一早,就别在吃饭时也伤神了。   季归鹤已经搞清楚这个颜文字的意思了,看到时差点笑出来,满含深意地看了眼沈棠。   怎么看都很可爱。   众人:……难道今天是季归鹤先开火!   沈棠回视一眼。   =w=超凶!   众人:……啊啊啊要打起来了!   可惜大家注定失望,沈棠和季归鹤这次也没打起来。   桌上布满了菜,为了配合大家的口味,辣口和不辣的都有,恰巧季归鹤面前都是些辣口菜。   注意到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沈棠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餐桌,起身将面前的麻婆豆腐换个盘锅包肉,放到季归鹤边上,眨眨眼:“老郭,我不喜欢吃豆腐。”   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桌上没人在意,只笑眯眯地道:“岁岁,还挑食呢?”   沈棠气定神闲:“挑食我也长得高,不吃你们那套。”   大家都是一笑,就着沈棠挑食的这个话题聊起来,说起家里的孩子有多难管。   季归鹤咬了口锅包肉,酸甜可口、外酥里嫩。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棠。   小美人显然也不太能吃辣,却很钟爱水煮鱼,抿了抿唇,眸子辣得湿漉漉的也没放弃,鬓发间细汗隐约,嘴唇红彤彤的,安静的样子,像极了当初那个给颗糖就能坐一下午的小孩儿。   忽然间,心口就被某种甜津津的、柔软的情绪填满了。   他在心里叫了声,岁岁。   沈棠敏锐察觉到定在身上的目光,转头撇眉,无声做了个口型:打一架?   季归鹤:“……”唉。    第三十章   五月一到, 南方开始不安的躁动, 在持续的升温中, 《弦中月》的拍摄接近尾声。   沈棠的戏份也即将结束。   镜头前两人衣袖被风吹得飘动不休,太阳有点晒,化妆师随时准备上去补妆。   陈导戴着个画风不符的小黄鸭太阳帽, 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雪迎, 我此回北疆,不知还能不能再回京城。”程元岱的话音一哽,深深望着面前的姑娘,似有千言万语, 终究却只吐出一句话,“……你千万保重。”   “元岱, 你也保重。”   程元岱从未将喜欢二字说出口过。   秋雪迎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保持朋友的关系, 无疑是最好的。   “卡!”   陈导摸了把脑门上的汗:“刚才那段重拍。小方, 你的程元岱是好友, 他即将离开和你告别,你别开眼干嘛?不要躲躲闪闪的。”   方蕾勉强笑着点点头。   简单的一段戏拍了几遍,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也是过了。   镜头移开, 片场里不少相熟的人鼓起掌来:“小棠,辛苦了。”   “恭喜杀青啊。”   几个月朝夕相处,大家不熟也得熟, 沈棠礼貌地朝他们点头致谢,走到陈导边坐下,收获了郭编剧奖励的冰淇淋一个。   “老陈。”他咬了口冰淇淋,忽然笑起来,“以前杀青了,你们也会给我买个冰淇淋。我都多大了,还来这套。”   陈导抱着手盯着回放,哼笑一声。   太阳帽下露出的鬓角已经斑白,脾气倒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沈棠慢吞吞地咬了口那个冰淇淋,才问道:“阮轲你觉得怎么样?不要就归我了。”   陈导点起支烟,吸了口:“是个好苗子,我喜欢。你要什么要,小孩子家家的。”   听懂这言下之意,沈棠三两下解决了冰淇淋,顺手将陈老头叼着的烟抢过来,随手碾灭,扔进垃圾篓里。   “行了,您老就少抽点吧,说了多少次了,当心肺癌。”   老头斜睨他一眼,又哼了声。   沈棠拍拍手,卸了妆,转身回休息室拿东西。走到休息室门口,才发现季归鹤靠在门边,像在等他。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静静地盯着沈棠。   “当什么门神呢?”沈棠纳闷,“你还有半个月才杀青吧,等会有你的镜头,来这儿干嘛?”   其实季归鹤也不知道过来干什么。   只是和沈棠一起拍戏搭档了几个月,现在小美人先杀青要离开了,他心有不舍,却不知如何表达,才是最恰当的。   思考了半晌,季归鹤冲沈棠伸开双臂:“过来祝贺一下。沈老师,恭喜杀青。”   他的态度认真,沈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好说话,抱什么抱。”   季归鹤盯着他不动。   沈棠啧了声,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撞进他的怀里,随手抱住他的腰:“季影帝,你好像有点爱撒娇。”   季归鹤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摸摸他的头,在他忍耐底线的边缘试探:“你也是。”   在触碰到底线前,季归鹤克制地放开沈棠,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被呼噜了几下其实挺舒服,沈棠不动声色,不表现出来,瞅了季归鹤几眼,评价:“你最近看着还挺顺眼的。”   季归鹤道:“我一直都挺养眼的。”   沈棠想了想,摸出手机上游戏:“既然那么养眼,临别前的最后一发,抽一下?”   季归鹤:“……”   这前后有什么关联?   他盯着沈棠暗暗咬了咬牙,听话地抽了一发。   十连命中率还挺高,沈棠满意地看着金光闪闪的SSR,欲语还休:“……再抽一下?”   季归鹤沉默着又给他抽了张卡。   沈棠这下满足了,催促他回片场,转身钻进休息室,无情地关上门。   嘭的一声,翻脸无情的速度惊人。   陈涉在边上蹲了会儿,只能拍拍季归鹤的肩膀,语言苍白:“少爷,沈先生……也不一定就是为了让你给他抽卡……”   季归鹤幽幽地看他一眼,情绪低落地回了片场。   到达A市时,徐临亲自来接了机。   老妈子被工作摧残小半年,好容易喘了口气,再次见到漂亮的宝贝儿子,激动得泪流涕下,又捏又揉。   “怎么瘦了,老陈克扣你们员工餐是吧!”   沈棠心想那倒没有。   有时他甚至会和季归鹤大半夜溜出去偷吃。   “这么憔悴,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   沈棠睨他一眼:“临妈……我感觉比较需要休息的人是你。”   瘦了一大圈、面容憔悴的徐临选择性耳聋:“崽啊,这次拍摄感觉怎么样?”   “不是问过好几遍了吗。”沈棠略感无奈,不过还是又给他说了一遍。徐临像个操心的老母亲,要不断确认,才能安心。   保姆车平稳地开向公司,沈棠在徐临絮絮叨叨的问话里昏昏欲睡,直到徐临问:“真和季归鹤和解了?”   沈棠陡然惊醒,伸了个懒腰,懒懒道:“和解了。他要不是个带把的,可能已经和解到床上了。”   徐临怫然不悦:“你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沈棠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您见过我这么大的孩子?”   徐临选择性眼瞎:“和解也算好事,你们俩本来也没多大仇。”   沈棠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对客栈里那老头有天然的亲近感了。   那装聋作哑的本事,不就和徐临一模一样吗。   半个小时后,司机先将徐临送到了公司大门前。   徐临东飞西飞又出差,脚不沾地了小半年,回来第一眼,就瞅见在公司门口溜达的盛总。   他的脸登时有点黑:“你在这儿溜达什么?”   盛总模样淡然,捧着杯咖啡:“刚巧下来,买杯咖啡。”   鬼话连篇,沈棠就是跟他学的。徐临冷笑:“你助理都跑了?”   “孩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盛总拍拍他的肩,冲沈棠颔首,“小棠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歇。”   连续三次被当个孩子,沈棠心里不爽,朝两位家长挥了挥手,心想这还不如和季归鹤待一块儿呢。   在季归鹤面前,他好歹是个老师。   回座椅上瘫了会儿,沈棠冷不丁开口:“小芳,你还是个孩子吗?”   突然被cue,方好问一个激灵,觑着他的脸色,斟酌着道:“在我父母面前,我一直是个孩子。”   ……算是勉强及格的答案吧。   沈棠戳了戳季归鹤给他抽的SSR卡片,恍惚了一阵。   早上还待在一块儿,几个小时后,已经相隔一千多公里。   看不到季某人时而欠扁的脸,还稍微有点……不太习惯。   “沈哥?”方好问连着叫了几声,把沈棠叫回了魂儿,“到家了。”   沈棠揉了揉脸,转身下车时还有点迷糊。   真是撞邪,居然想着季归鹤出了神。   沈棠居住的别墅小区在A市颇为有名,规划完美,附近有个湖,冬暖夏凉,绿化工程做得好,环境清幽。栋栋别墅错落有致,散布在小区里,互不干扰。   除了地价太贵,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也没什么不好。   不少明星都住在这一片,安保系统完善,狗仔溜不进来。   一别几月,钟点工每天都来打理着,家里依旧干干净净。   知道主人今天回来,阿姨临走前还煲了汤。沈棠接过行李,让司机送方好问回去,嗅着香味儿,扯松领口,往沙发上一躺,这才有了回到家的真实感。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忽然笑了笑。   也挺好的,这是他自己的家。   虽然徐临坚持要沈棠多休息几天,不过神隐了几个月,再不露脸,忧心的妈妈粉姐姐粉甚至奶奶粉们就要闹了。   休整了两天,沈棠再次投入工作,重新在大众视线前活跃。偶尔微博上和阮轲互动一下,再暗搓搓地和季归鹤互相点赞,搞得双方粉丝满头雾水。   生活回归正轨。   沈棠忙着工作的同时,也在继续研读程振的新作《玫瑰刺》。程振在圈内颇为有名,才华横溢,既是编剧又是导演,选角挑剔,拿过国际大奖。   洛遥沅特地透底,就是为了让沈棠做好准备,说不定拍了这部电影,就能获奖了。   虽然实力得到公认,但未获大奖是黑子的攻击重点。沈棠不在意,关心他的人心里却不舒服。   试镜日期通知时,沈棠早就做好了准备。   《玫瑰刺》是一部双男主的悬疑电影,名字取自剧中的案发现场——死者的双眼在生前被玫瑰刺生生刺瞎,身边散落着破碎的玫瑰花瓣。   男主的安排倒是很俗套,是私家侦探和反派医生。   看似混不吝、实际正义感爆棚的私家侦探,与神秘狡诈、心理变态的心理医生。   沈棠选择试镜反派医生。   这回的试镜出乎意料的顺利,沈棠的外貌和演技都得到认可,果断拍板定下。   六月五日,宜开工、出行、盖屋、嫁娶……万事皆宜。   果然出门得看黄历。   试镜结束,沈棠给徐临报了信,便换了身衣服,低调地坐车去了机场,登上去S市的飞机。   大概是因为以前工作繁忙,睡觉时间多半挤在飞机上,沈棠一上飞机就条件反射地犯困。他戴上眼罩,浑浑沌沌地陷入梦里,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小小的一个,泪眼朦胧,彷徨无助。   这么个孩子,粉雕玉琢的,泪眼汪汪地看来,任谁都会心软才对。   经纪人擦着他的眼睛,好声好气地哄:“小棠乖啊,爸爸妈妈明天就来看你了,小棠是最乖的孩子对不对?再参加完这个节目,好好表现,爸爸来了就奖励糖吃哦。”   沈棠浮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心想,骗子。   没有人来看他。   抽泣声和安慰声渐远,梦里的场景一变,小时候的他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冰凉的药水通过针管,一点一点送进他的体内。   经纪人在外面,和电话那头的人争吵:“……病倒了!高烧两天,你们不给请假,直接虚脱昏迷了!送到医院,医生骂了我一顿,就是个小孩儿,你们想逼死他吗?我干不下去了,他爸妈呢……”   断断续续的电话持续了很久,病床上的小孩儿睁开眼,侧头静静地看着那瓶输了一半的盐水。   经纪人回来,给他掖了掖被子,对上那双漂亮的、充满期冀的眸子,欲言又止,别开眼,半晌才勉强笑了笑:“小棠,你爸爸妈妈……明天就来了。”   又是假话。   沈棠闭上眼。   都是假的。   日复一日的谎话,没有人来看他。   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场梦,却无法挣脱。闭上眼也没用,那些画面依旧纠缠不休,浮现在他眼前。   时间像长廊上的壁画,一幅幅越过,直到他十五岁那年。   他被亲生父母遗弃至波澜里,从五岁到十五岁,回去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十五岁那年,正在上升期,本该忙到一整年都回不去,却还是回去了。   因为妈妈的死讯。   沈玫那时候也是个小豆丁,见到他就哭得喘不上气,却没有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见妈妈最后一面。   肝癌,好几年了。   苟延残喘地拖着那副病弱的身体,不知道是什么惊人的信念,竟让她坚持了那么久。   所有人都瞒着他,包括徐临。   他在颁奖现场领了奖,才接到沈筠的电话。   心脏充满了挤压感,沈棠喘不过气,四处一片黑茫茫的,黑色的风浪似乎要将他席卷而入……直到一双手越过风浪,伸过来擦了擦他的眼泪,递给他一颗糖。   纠缠不休的噩梦倏地平静下来。   沈棠蹙着眉醒转,默然片刻,摘下眼罩,摸了摸腕上的银镯。   他在妈妈生前的房间里,翻出了他从小到大的海报、专访杂志、台历、写真集……他曾以为从未得到过重视,却不知她躺在病床上煎熬的那几年,一直注视着他。   她在病床上的最后一刻,是不是看儿子拿了奖,便欣慰地合上了眼?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降落,窗外云层渺茫。   沈棠闭上眼,擦了擦濡湿的眼角,心想,太过分了。    第三十一章   沈筠是个要强又在意面子的人, 当年公司濒临破产, 他近乎崩溃, 谁也不愿见,后来靠着儿子的卖身钱,让公司重新有了起色, 却觉得没脸再面对儿子, 很少去见他。   刚开始是一周一次,然后是半个月一次,后来只有妈妈来看他。   再后来,妈妈也不来了。   小沈棠孤零零地坐在练功室里, 浅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深色的幕布,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   孤独和黑暗能够把人吞没。   沈筠靠着娱乐公司回馈的好消息慰藉良心, 双方默契地不提沈棠受的苦。   可是拂去这层脆弱的虚像,真相其实并不难查。即使在沈棠妈妈病逝时, 他猝然悔悟, 也无济于事了。   对于沈棠来说, 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大概就是“后悔”与“补偿”。   沈筠的公司重回正轨,越来越壮大,不再需要沈棠为家里付出。   沈棠也不需要这个“家”了。   他原谅不了沈筠,也原谅不了自己。   这趟是秘密出行, 沈棠谁也没带,一个人偷偷溜达到S市。飞机到时,徐临操心地打电话过来, 问这问那,很有要把方好问打包快递过来的意思。   沈棠无奈:“临妈,你就别把小芳递过来了,我头疼。”   方小助理的嘴碎跟徐临一脉相承,见到他俩凑一块沈棠就胆颤。   前一天徐临给订好了酒店,恰巧是江家旗下的。江眠知道这事,二话不说直接打电话派人来接。   酒店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听话地做了保密工作,一趟车搞得像在走私,悄咪咪把沈棠运到酒店,要是再来几个黑衣保镖,那就齐活了。   到酒店放好行李,正好十一点,明天高考,各所高中提前几天就放了假,这会儿沈玫应该在家。   沈棠换了身行头,带着礼物出门,酒店的特派车送他去那个陌生的别墅小区。   他每年会回来两三次,给妈妈扫墓,顺便见见沈玫。   今年清明时,他在《弦中月》的剧组忙着拍戏,这趟回来,正好可以去看看。   回到这个城市后,沈棠的心情都是灰色的,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手机忽然一震。   季归鹤发来了张图片。   沈棠点开瞅了瞅,是客栈里那老爷子。   季归鹤提议拍照时,老爷子非常配合。   拍照前,还特地梳了梳满头华发,理了理胡子,笑眯眯地说:“我年轻时也是个帅小伙,还是客栈的招牌呢,她爱念叨是被我这张脸骗到手的。老了也要随时打理好哦,不然她那么爱美的人,我下去了嫌弃我怎么办。”   沈棠在旁边听着,悄悄伸出手,比了个框,将老爷子框进来。臭屁的老爷子捧着茶杯,坐在藤椅上,身边是一只走一步就要抖三抖的胖橘猫。   阳光斜落,院里枯枝三两,青砖沾露,万物复苏。   心情忽然很莫名的好了许多,郁结在心头的闷气消散大半。   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沈棠的坐姿也放松了点,懒懒地往后靠了靠。   -沈棠:鸟哥,你这技术不去当狗仔,真的屈才了   -鸟哥:真当狗仔了,头一个拍的就是你   沈棠心想你拍得还少了吗?   季归鹤不比他,恐怕《弦中月》刚杀青,迎来的就是一连串的工作,现在八成是在偷闲和他扯淡。   他随口一问,果然季归鹤过了会儿才回复。   -鸟哥:走个过场   -鸟哥:今天天气不好,我猜你心情也不好,让老爷子给你送点温暖   沈棠心头蓦地一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反复看了那句话两遍,才手抖着回复。   -沈棠:滚你的。   东拉西扯了几句,季归鹤再次失踪,八成是被抓到,回去继续忙了。   沈棠把嘴角的笑意抿回去,隐约想起飞机上那个混混沌沌的梦境最后,有人越过风浪,伸手过来擦了擦他的眼泪。   沈家离酒店不远,没多久到了地儿,沈棠谢过司机,溜达进了小区,慢吞吞地挪到那栋陌生的别墅门口时,又踯躅起来。   万一撞上沈筠怎么办?   这几年他每次回来,沈筠都会默契地和他错开时间,不撞到一起。   沈玫高考,他会陪一陪吗?   不,不会。   沈棠很快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   在沈筠心里,公司第一,工作第二,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他怎么可能为了女儿的高考推了工作,专门陪在家里呢。   慈父这个形象,和他可一点也搭不上。   沈棠摇摇头,思考了一下,想给小丫头一个惊喜,没敲门通知,摸出那把几乎没用过的钥匙,开门而入。   听到声音,煮饭阿姨从厨房探出头,过来一看,又惊又疑:“哎,你是谁!”   沈棠望了望二楼,随口道:“串门的。”   阿姨戒备地盯着他,握紧了铁勺,随时准备报警:“你怎么随便进人家门呢!”   沈棠愣了下,抿抿唇,想打电话叫沈玫下来,楼梯上就下来个男人。即使在家里,他也穿着正装,眉宇间有淡淡的竖痕,看着威严冷漠,又不近人情。   沈棠脸色一冷。   男人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他,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背一僵,凝滞了几秒,转过头,对阿姨低声道:“我儿子。”   气氛诡异,阿姨左看看右看看,揣测是不是有钱人的私生子,悄悄钻回了厨房。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能在这儿遇到这位大忙人。   沈棠略感奇妙,心底毫无波动,低头换了鞋,径直上楼。两人沉默地擦肩而过,沈筠侧了侧头,迟疑着叫他:“小棠……”   沈棠礼貌颔首:“沈总,打扰了。”   冷淡疏离的姿态,仿佛陌生人,将沈筠接下来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沈棠没有停留,提着礼物走到沈玫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脚步声噔噔噔的传来,伴随着小姑娘清凌凌的埋怨:“爸,你不是要去开会吗,又干嘛啊……啊!”   开门见到意外之喜,小姑娘捧着脸瞪大了眼,乳燕投怀似的,尖叫扑进沈棠怀里:“哥!”   沈棠给她当胸一撞,简直吐血,连忙张开双手,避免礼物被碰掉。小丫头抱着他的腰,可劲儿乱蹭,又惊又喜:“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沈棠故意冷着脸,呼噜了两把她的头发,把她的发型弄得乱糟糟的,才笑了笑:“提前来给我的小公主打气。”   三份礼物,一份是沈棠准备的,另外两份是徐临和方好问准备的。   每个节日,或者平时看到什么觉得不错的东西,沈棠都会买下,叫人送过来。   沈玫特地腾空一个房间,用来装沈棠送的礼物。大多是用不着的,但她每次都会表现得非常惊喜,当着沈棠的面拆了礼物,立刻笑眯眯地给徐临和方好问发短信道了谢。   完了想起件事,她的脸色微变:“哥,你刚回来时,有没有遇到……”   沈棠翻看她这几天写的习题册,眼皮也没掀一下:“遇到什么?”   沈玫嗫嗫嚅嚅:“就……就是……”   “这小区里还闹鬼了?”沈棠挑眉,把那本习题册放回去,“放心,你哥一身正气,鬼近不了身。”   见他神色如常,沈玫松了口气,重新笑起来。   午饭很快准备好,阿姨来敲门,沈玫按着沈棠,让他再看看那本习题册,先溜出了房间。   沈棠当没注意她的脸色,坐在屋里又翻了翻桌上其他的习题册,无言地发现,沈玫只将他买了送来的习题册和试卷做完了,其他的大多一片空白。   过了半分钟,沈玫探头探脑地回来,拉沈棠下去吃饭。   这对兄妹看起来关系颇为亲密,阿姨八卦心强,满头雾水,欲言又止。   沈玫没看她,开开心心地吃下沈棠夹给她的茄子。   阿姨更懵了:“小玫,你不是……”最讨厌吃茄子吗?   沈玫笑得甜蜜蜜的,打断她:“哥,你多吃点,怎么这么瘦。”   随即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杏眼在沈棠看不见的地方,带着森森的冷意,姿态却一如既往的乖巧礼貌:“阿姨,你刚来没多久,介绍一下,这是我哥,亲哥。我哥工作忙,不怎么回来。”   阿姨被她盯得冷汗直冒,哦哦两声,赶紧钻回厨房。   沈棠茫然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看沈玫乖乖吃饭毫不挑食,欣慰地摸摸她的头。   这个家,让他牵挂的也只有单纯可爱、乖巧懂事的妹妹了。   真担心妹妹以后去上大学被人欺负。   悠闲地陪了沈玫一下午,沈棠记起扫墓的事,看看时间,准备离开。   沈玫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绞着手指,小心翼翼的:“哥,你今晚回来吗?”   沈棠好笑:“我回来住哪儿?”   这栋陌生的房子,哪儿有他的住处。   沈玫僵了僵,害羞地小小声:“就,和我一块儿睡呗。”   沈棠挑挑眉,捏捏她的脸:“这么大了,还想占你哥便宜?”   沈玫想反驳,一瞅沈棠笑意盈盈的样子,立刻又很没骨气地软了,只能扑上去,又狠狠抱了他一把:“哥,明天一定要过来啊。”   沈棠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点点头,转身离开。   小姑娘瞅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心潮澎湃地奔回房间,开心地在沈棠的超话里打卡。   -爱哥哥的小玫瑰:今天抱了哥哥,超开心,明天高考运气加成upup!   三分钟后,迎来糖球们无情的评论。   -岂可奈何:醒醒,姑娘,别在梦里着凉了。   -镜衍衍衍:就算在梦里也要遵循客观规律,姐妹醒醒!不要让岁岁近身,你会被非酋debuff缠绕的!   -阿七七:哥哥?我们岁岁今年不是才五岁吗?   -岁月熬糖:没必要,姐妹,真的没必要。高考加油,盖好被子,小心感冒。   沈玫:“……”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   冷风从车窗外灌进,沈棠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老实关上车窗。   下车前,他还是乖乖穿上了外衣,接过司机递来的伞。   酒店派的司机很有眼力见:“先生,我在这儿等您。”   沈棠冲他点点头:“劳烦。”   这个时节、这个天气,几乎没人来扫墓。   沈棠捧着花束,拾阶而上。天色果然很快阴沉如墨,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车上带下来的伞又厚又大,撑开一片天地。   雨很快又歇了,在沈棠走到墓碑前时。   照片上的女人面容姣好,温婉得像朵雨后的栀子花。   五岁后相处的时间太短,十五岁后再没相处的机会。   仔细算来,十岁后他就几乎没和她见面过了,偶尔回去一趟,也来去匆匆,注意不了太多。   那几年,大概是她最煎熬的时候,却偏偏为了可笑的“不打扰儿子前程”,将消息隐瞒下来。   沈棠眯了眯眼,努力回想了许久,才在家里还未发生变故前的记忆里,觅到些许依稀算得上温馨的场景,俯身将花放到墓前,却不知道说什么。   当年还小,如今已经没了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他莫名地很想抽根烟。   虽然徐临禁止他抽烟,可惜孩子总是叛逆的,偷偷学会了这项男孩子耍帅的技能,只是不常抽。   刚准备点燃那支烟,手机忽然一震。   沈棠摸出来一看,又是烦人的季归鹤。   -鸟哥:刚才这儿下了场雨,雨后有彩虹   -鸟哥:[图片]   沈棠看了看图上的彩虹,叼着烟,好笑地问:这也是浪漫?   -鸟哥:大自然的浪漫   行吧。   沈棠没忍住一笑,那支烟掉到地上,沾了水。   他弯下腰捡起来,抬眼看到妈妈温婉的笑,心想,你们俩是故意让我抽不成是吧。   照片上的人回答不了,只是看着他微笑。   沈棠也没了抽烟的心情,随意摸了摸冰冷的墓碑:“下次再来看你。”   水洗后的天地有股清新的味道,台阶上湿漉漉的。沈棠提着伞,慢慢往回走,忽有所感,抬头扫了眼远处的天空。   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   三秒后,沈棠倏地低下头,木着脸,戳了戳季归鹤。   -沈棠:鸟哥,你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季归鹤:你心里。   沈玫:哥,麻麻不允许你抽烟!   第三十二章   季归鹤过了会儿才回复:S市   沈棠发过去一串点点点。   拜谢于几个月的磨合, 季归鹤已经能轻易解读出沈棠的意思, 默了默, 也发过来串点点点。   一个来看看妹妹,一个来参加活动。   沈棠放下手机,心想这是什么天杀的孽缘。   突如其来的一场雨略微消了酷暑, 沈棠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注视着天边那道彩虹,眼眸微微弯起。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彩虹没撑多久就消失了。   大自然的浪漫,或许磨砺千年,亘古长存, 或许出于精密的巧合,一闪即逝。   季归鹤收回目光, 穿上外衣。外面被粉丝和娱记团团围住,闪光灯咔嚓咔嚓不停闪烁。十几个保镖尽心尽力, 将涌来的人群挡开, 让季归鹤安全上了车。   秦微紧跟其后, 上了车, 却没敢离季归鹤太近。   大少爷的小毛病小脾气不少,相当不喜欢旁人近身。   见他专心捣鼓着手机,秦微略感无奈:“归鹤,你最近在搞什么?”   季归鹤收起手机, 依旧是那幅不紧不慢的模样:“我没做出格的事,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秦微依旧不放心。   季归鹤看上去沉稳温和,但她总觉得万一他要搞事, 就会搞个大事。   其他艺人容易拿捏,服从于她,说东不往西,季归鹤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桀骜不训,拿捏不住。   她搞不清季归鹤在想什么,也控制不了他的行为,头疼不已:“行,没做出格的事。那先解释一下,你和沈棠是怎么回事?徐临给我说你们俩和解了?”   季归鹤平静地点点头:“和解了。”   “你们俩和解前有问问粉丝乐不乐意?”秦微拔高声音,不可置信地看他一脸理所当然。   季归鹤依旧毫无波澜:“我们的事,为什么要问粉丝乐不乐意?”   “……”秦微心累,“归鹤,你刚进圈时,我就告诉过你,粉丝是明星的根基,比你的作品还重要,你需要经营、讨好粉丝,让她们对你忠心耿耿,那样……”   “秦姐。”季归鹤打断她的话,同她对视着,“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当流量明星的,我是来当演员的。”   秦微刚想反驳他这不切实际的鬼话,又听季归鹤轻飘飘地道:“再说,假如拍不成戏了,就回家继承家业吧。”   秦微:“……”   保姆车甩开娱记,平稳地将季归鹤送到酒店门口。明天还有一场活动,得在S市暂住一晚。   秦微给噎得不行,看他进了酒店,叹着气转身离开。   陈涉一步不离地跟着季归鹤进了电梯,难得开口:“秦女士也是为您好。”   “嗯。”季归鹤收起手机,纠结着沈棠还不回他信息,语气淡淡,“观念不合而已。”   陈涉满脸疑惑。   既然如此,按季归鹤的脾气,应该早就把经纪人换了才对。   季归鹤没看他,却猜出了他的疑惑,漫不经心地解答:“我姐的人。”   陈涉恍然大悟,噤若寒蝉,不再多问。   季家三个孩子,小少爷奶娃娃一个,季归鹤鲜少发脾气,大姐最惹不得,女王爆脾气,控制欲强,两个弟弟在她面前,仿佛柔弱的小鸡仔。   大小姐能容忍弟弟跑来混演艺圈,已经是非常难得,不可能答应弟弟身边没自己的人看着。就算季归鹤把秦微踹了,再换一个,八成还是她的人。   换不换都没差的,反正秦微也管不住他。   回到酒店房间,季归鹤先去冲了个澡,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出来,头一件事就是看沈棠回消息了没——还没回。   沈岁岁小朋友这种行为很恶劣啊。   季归鹤暗暗磨牙,随手擦了两下头发,便懒得再管,任由水珠滚落脸颊喉结,没入胸膛。   他纠结着要不要再戳一下沈棠,又觉得那样太不矜持。转念一想,为什么要矜持?   手机忽然弹出条推送。   是沈棠拍的广告短片。   季归鹤立刻把不矜持的心思摁回去,心想,沈岁岁,等我看完这个短片,你还没回,我就……   就什么,他也没想出来,只能点进视频,扫了一眼。   然后就移不开眼了。   黑夜之下,巍巍高楼,万千灯火。   城市最高的大厦顶端,穿着白衬衣的青年缓缓爬上天台,胸口别着一支玫瑰花。狂风吹拂他稍长的黑发,露出被造物主钟爱的眉眼。翻折的衣角在风中猎猎飞舞,隐约露出那截细瘦狭窄的腰。   白鸽自他头顶飞过,他缓缓张开了双臂,歪过头,冲着镜头一笑。   下一刻,他突然向前一步,仿佛雏鹰,一跃而下!   季归鹤的呼吸一顿。   跌落的沈棠在半空中化为无数的花瓣,最后落地的,只有无数零碎的花瓣,和他胸前别着的那支玫瑰。   惊心动魄的画面结束,广告标语这才出现在屏幕中央。   “……”   季归鹤早把点开视频前的话忘了。   粉丝也都炸了。   -麻麻我看到了天使!   -他一跃而下,撞进了我的心头。   -啊啊啊啊啊啊我哭了,岁岁是个什么神仙!   微博首页飞速被刷屏,沈棠也终于回了消息:嗯,来S市偷闲   季归鹤盖住手机,轻轻吸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在闪现沈棠肩上的玫瑰。   沈棠肩上的玫瑰在cp粉的同人文里,能玩出很多花样,和谐的,不和谐的,色气的,缠绵的……还有眼角那滴泪痣。   明明不是妖艳的长相,每个组成部分,却都成了性感色气的代表。   我是不是要疯了?   季归鹤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十分钟后,沈棠才收到季归鹤的回复。   -鸟哥:准备在S市待多久?   -沈棠:后天晚上离开   -鸟哥:明晚能约到你吗   -沈棠:?   季归鹤刚冲了个冷水澡,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盯着那个问号,猜出沈棠的茫然,干脆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沈棠接了电话,盘腿坐在落地窗前,俯视星星点点,人间烟火。   电话里,季归鹤的声音愈显低沉磁性,钻入耳中,杀伤力极大:“沈老师,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沈棠许久没听他说话了,耳尖一酥,懒懒地靠到窗上,嗤笑道:“我答应你什么了?明晚约我?据说行内约我的价格三百万起。”   明知沈棠在开玩笑,季归鹤心头还是禁不住一跳,声音微沉:“你平时和其他人说话也这样?”   “不。”沈棠存心逗他,拖长声调,“只对你。”   心头那两丝若有若无的电流终于碰撞到一起,“啪”地一下,炸得季归鹤双睫微颤,丢了从容。   他只能怪罪徐临没教好小孩儿,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撩拨人,不再把话题带歪,低声道:“岁岁,答应的杀青后和我一起去滑冰,什么时候兑现?”   沈棠懵了三秒,迟钝地想起两三个月前答应的这茬。他都快忘了,未料季归鹤居然这么执着。   沈棠尴尬地摸摸鼻尖,假装自己还记得:“记得……那就明晚吧。”   季归鹤低低笑了声,没拆穿他。沈棠颇有被拆穿的羞恼感,磨磨蹭蹭地换了个姿势:“季影帝,你别是调查了我的行程,专程来劫我去滑冰的。”   季归鹤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同样的夜景,似笑非笑:“说不准呢。”   沈棠哼笑:“行,不早了,睡了。”   “晚安。”季归鹤轻轻说完,挂了电话,再次点开核糖cp的超话,忽然不想再吃这里面的精神粮食。   文字再华丽优美,画面再瑰丽宏大,混剪视频再精彩……都是假的。cp粉死活从他们的访谈抑或电视电影里抠糖来吃,也是假的。   他不曾亲吻过沈棠,也不曾与他经历过那么多。   从前的句句毫无暧昧,问心无愧。   沉溺虚幻不是他的风格,他却沦陷在这张大网里,迟迟逃不出去。   为什么?   心底有个模糊的答案,季归鹤放下手机,沉默不语。   他笃信实践,追求真理。   或许明晚见了沈棠,就会有答案。   六月七号,备战多年的考生一朝拔剑,即将上战场。   沈玫虽然黏着沈棠,却也清楚沈棠不方便露面,吃早饭时打电话过去,语气甜蜜蜜的:“哥,你住的酒店离考场好近,要不早上考完试,我来你这儿午休?你就别出来了,万一给人认出来,祸国殃民的,就是大罪过了。”   沈棠听她瞎扯,随手查了查地址,还真是,徐临在他的事情上,考虑一向周到。   沈玫听到应答,眼睛一亮,继续撒娇:“那下午考完,我也不回来了,晚上住你那儿好不好?”   原以为会被拒绝,未料沈棠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沈玫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抓紧时间,飞快地在沈棠的超话里打卡。   -爱哥哥的小玫瑰:晚上哥哥陪我睡,呜呜呜呜哭辽   三分钟后,糖球大军继续泼冷水。   -棠妙不可言:这姐妹有点眼熟啊,昨天那个?来个人,滋醒她,她还得去高考。   -沈岁岁的小可爱:姐妹,高考压力别那么大,现在你该起床准备去考场了   -shierhu:滋醒她滋醒她!   沈玫:“……”   沈玫放下手机,吨吨吨地一口干了早餐奶,一抹嘴唇,心里冷哼。   你们这群没有沈岁岁当哥哥的人,是不能理解我的快乐的!   沈筠系好领结,走下楼,见沈玫又扭又跳,开口道:“吃完了就出发。”   沈玫随口哦了声,走到停车场附近时,才挑了挑眉——兄妹俩挑眉冷嗤的模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真要送我过去?”   沈筠没说话。   沈玫耸了耸肩,坐进车里,摸了摸光秃秃的指甲——沈棠喜欢她当个可爱的乖乖女,趁前几天放假,她特地去把做的指甲卸了。   “在我这儿刷好感是没用的。”沈玫微微一笑,“我哥不会原谅您的。”   沈筠纹丝不动,沉默了会儿,开口提醒:“安全带。”   沈玫系好安全带,捧腮望着车窗外,丝毫不忧心这两天的高考。   真想快点到晚上,和哥哥一起睡。   小姑娘满怀期待地想。   沈棠对沈玫的期待一无所知。   考虑到沈玫住酒店确实会方便很多,他思考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戳了季归鹤。   后台休息室里,收到消息的季归鹤微微蹙了蹙眉,随意扫了眼手机。   -沈棠:鸟哥   -沈棠:今晚你那儿有多余的床位吗?   季归鹤:“……”   手机“啪”地摔到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是那样”, 可绮思难抑, 季归鹤崩溃地揉了揉额角, 捡回手机,想问清沈棠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到沈棠的下一句话。   -沈棠:我去你那儿睡一晚   手机“啪”的一声,又掉地上了。   陈涉默然别开眼。   当上助理兼贴身保镖后, 这双犀利的眼, 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   半分钟后,沈棠收到了肯定的答复。   略微紧张的情绪一松,沈棠想了想,给酒店大堂打电话, 点了午饭,顺便嘱咐:“等会儿把床上用品全部换一套。”想了想, 又补充,“颜色柔和点, 粉色吧。”   沈玫应该会喜欢粉色。   酒店经理不敢怠慢, 记在备忘录上, 连声应好。   沈棠缩回椅子旁, 打开电脑玩游戏。   非主流小菜鸡又在线,见他上线,兴奋地戳他双排。   等到中午,沈玫像只兴奋的小雀鸟, 轻快飞速地扑来酒店。   午餐也准备好了,清淡的甜粥和凉糕,正好消暑。沈棠没让沈玫吃太多, 吃完就催她去午睡。   床单已经换过,粉嫩嫩的异常少女。   沈玫看着那床粉色,愣了一下。   她胆战心惊地爬上床,悄咪咪瞅了眼沙发边的沈棠,心想:哥哥内心原来这么少女吗?   躺下了,她又想:粉色其实也还行。   过了会儿,她又想:粉色真好看,哥哥品位真好,回去也把卧室装扮成粉色,说不定哥哥就愿意留宿了呢?   美滋滋地想着,沈玫乖乖睡了个午觉。   沈棠翻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刻意放轻动作,不发出声音。   房间内静谧一片,沈棠到点叫醒沈玫。小姑娘奶哼哼地要他抱要亲亲,被摁着脑袋在原地清醒几秒,委屈得不行。   送她出了门,沈棠才回屋继续看书。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晃过,沈玫想到能和沈棠一起睡觉,心潮澎湃,飞奔回酒店。   沈棠看了一下书,头有点昏,捏了捏额角,看小姑娘乖巧的样子,心生愧疚:“抱歉,玫玫,这次不能陪你去逛街。”   “我不喜欢逛街。”沈玫一脸乖巧,“只要哥哥陪我就好了。”   沈棠心里一暖,揉了揉她的脑袋,欣慰于妹妹的懂事,也觉得心疼。   这些年他鲜少回来,和沈玫聚少离多。以沈筠那种不近人情的脾气,沈玫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只敢对他撒娇,却从不埋怨谁,还牵挂着他。   他应该感谢这个妹妹的。   当年他回来参加母亲的葬礼,沈玫哭成泪人了,还抽抽噎噎地安慰他,最后趴在他怀里,哭得睡过去。   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让她过得幸福,不能让她暴露在闪光灯下。   沈棠摸了摸沈玫的头,坚定地想着。   哥哥什么时候才官宣一下亲妹?狗仔怎么那么不争气?   在哥哥没轻没重的呼噜下,眯眼享受的沈玫委屈地想着。   时间很快爬到七点,季归鹤的工作提前结束,给沈棠发来信息,让他准备一下。   三十分钟后,季归鹤到了酒店楼下。   沈棠换好衣服,戴上口罩,准备离开。   沈玫洗了澡出来,见到沈棠要走,整个人都懵了:“哥……你要去哪儿?”   沈棠看了眼时间:“去陪朋友玩会儿。”   “朋友?”沈玫预感到不妙,颤抖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你……晚上几点回来?”   “我在他那儿睡。”沈棠笑了笑,“早点睡,别贪玩,早餐给你叫好了,明早我会打电话来叫醒你。”   沈玫:“……”   不!!!   竭力将狰狞的表情压回去,沈玫背在背后的手刺啦啦地挠墙,努力憋出乖巧的模样:“哥,你的什么朋友啊,信得过吗?”   “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信得过。”沈棠对季归鹤的人品有种盲目的信任,“走了,晚上锁好门。”   门轻轻关上,墙上刺啦一声。   沈玫没法对沈棠发火,一脚蹬飞椅子,愤怒地上了职业黑季归鹤的微博小号。   -季归鹤今天秃了没:瘟鸟!老子诅咒你今晚睡不着!!!!   “阿嚏。”   季归鹤揉了揉鼻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天色。   昨天下了场雨,不小心着凉了?   他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静静望着酒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半晌,走出来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高挑纤瘦,穿得低调,在人流里不算起眼。   季归鹤一眼瞅中了他,嘴角弯了弯。   酒店附近还有其他的车停留,沈棠却目光如炬,一眼瞅中一众豪车里最低调那辆,径直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查酒驾。”   车窗降下一点,露出季归鹤含笑的眼:“这位先生要去哪儿?”   沈棠挑眉:“我打劫。”   季归鹤打开车门,从容地配合打劫:“请。”   上了车,沈棠顺手把口罩拉下来,懒洋洋地问:“鸟哥,去哪?”   “能换个称呼吗?”   沈棠:“小鸟?”   季归鹤:“……还是叫哥吧。”   沈棠才不管他,低头顺手把备注也改了:“就小鸟了。”   “……”季归鹤瞥了他一眼,“怎么,沈老师破产了,被酒店赶出来,得去我那儿将就?”   沈棠双手交叠在脑后,悠哉悠哉地靠着座椅,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妹妹高考,闹着和我住,这儿离她考点近,把房间让给她了。”   “你还有妹妹?”   沈棠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颇有几分得意:“很可爱的小姑娘。”   季归鹤也确实羡慕了:“我弟可讨人嫌了,他出生前,我和我姐都期待是个妹妹,我爸和我妈连名字都想好了,结果是个男孩儿。”   “你姐呢?”   季归鹤斟酌了一下,用了个形象而不失尊重的形容:“……家里没人敢招惹她。”   沈棠忍不住笑了笑。   拥有玫玫那么可爱的妹妹,是季归鹤不能体会的快乐。   关注他们俩的狗仔太多,防止被偷拍,季归鹤选择去了家里的会所,包下里面的滑冰场。   沈棠正在剥糖,闻声一顿,问:“包下滑冰场多少钱?”   季归鹤:“不到约沈老师吃饭底价的十分之一。”   正好红灯,季归鹤笑着转过头,微淡而斑斓的光一闪而过,他英俊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温柔,好看得过分:“不过我免费。”   沈棠眨了眨眼,把那颗糖塞进他嘴里:“专心开车。”   气氛怪怪的,沈棠表面高冷男神,实际上非常幼稚闲不住。磨蹭了会儿,偷偷上了小号。出于奶猫一般旺盛的好奇,又点进那个邪教cp聚集地,随便扫了两眼,叹为观止:“小鸟,有人写咱俩空震……太重口了吧。”   车子蓦地一个打滑。   季归鹤面色平淡,抢救回来:“……是挺重口的。”   沈棠巍然不动,继续往下翻,翻着翻着,绷不住笑了:“你为了采药救我,摔下悬崖失去记忆,认错了人,血虐了我一把……这都多少年前的套路了!”   季归鹤在心底默默念着佛:“……是挺狗血的。”   沈棠:“这又是什么,A……B……O?”   车子再次停在红灯前。   季归鹤眼神危险:“你很喜欢这些?”   沈棠老实回答:“不喜欢。”   谁会喜欢这种被人压着干干干的玩意儿啊!   放到季归鹤和他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季归鹤随手揉了他一把,沉声道:“不喜欢就别看了。”   沈棠哦了声,准备退出超话时,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点了关注。   很快就到了地方。   S市夏日高温笼罩,白天烈日炎炎,晚上闷热难耐,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滑冰消消暑正好。   季归鹤显然对这地方熟门熟路,绕开可能遇到人的路,安全抵达滑冰场。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听闻家里季归鹤要来,负责人早就把滑冰场打理得干净,准备好了装备。   沈棠从小学的技能不是为了参加综艺,就是为了好好演戏,没有人带他玩过这个,好奇又忐忑,为了不在季归鹤面前露怯,保持着冷静从容,有模有样地穿上溜冰鞋。   季归鹤已经进了冰场,熟练自如,如履平地。沈棠穿上鞋,差点没站稳,扶着墙,心惊地看了眼冰面,踯躅不安,不敢探脚。   早就看出他是强撑,季归鹤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笑着滑过去,伸出双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我拉着你,别怕摔,很简单的。”   沈棠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还是握住他的手,走上冰面第一步,立刻打了滑。   季归鹤眼疾手快,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扶腰,在冰面上优雅从容地转了一圈,卸了冲力。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沈棠几乎被他抱在怀里。   他忍不住将沈棠又往怀里按了按,在他低笑:“没事,别怕。”   沈棠被吓了一跳,抓着他的衣服不敢松手,眉心蹙得紧紧的,在他的带动下滑了两圈,渐渐适应了点,才发觉这个距离过了头。   过于暧昧了点。   不太像朋友的距离。   沈棠抬起头,和季归鹤对视片刻,开口道:“放开我。”   季归鹤依言松开,却没放手,依旧拉着他引导。   沈棠是个优秀的学生。   不用季归鹤一步一步带着,他很快就尝到了趣味,开始独立滑行。季归鹤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总能在他打滑时,及时地扶他一把。   折腾了一个小时,沈棠终于能放开手脚滑行。那种畅通无阻的感觉令人着迷,他初次接触,尝到甜头,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迎面的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刮起,四周灯辉明亮。   最明亮的却是他。   那双清澈的眼睛,总是熠熠生辉,充满自信。   季归鹤心跳加速,难以想象,平时那么刺儿的一个人,笑起来总是……这么耀眼又可爱。   他一时发呆,没注意沈棠脚下打了滑,想要营救时已经晚了。   双手搭过去时,两人一起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齐齐跌倒。   冲击力道不大,身上却叠了个人,跌得有点痛,心底却是软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头顶的毛支楞起来,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小鸟,没摔坏吧?”   近在咫尺的面容冰雪般,季归鹤恍惚了片刻,握住他乱戳的手指。   冰冰凉凉的。   沈岁岁当真是冰雕雪砌的?   他的心跳愈加剧烈,心口涌动热潮。   昨晚的问题,沈棠给了他答卷。   季归鹤沉默着,迎上沈棠疑惑的眼神,在他的指尖上轻轻落下一吻。   原来每一次不自知的心动,都是因为……你的笑容。   岁岁,我好像对你心怀不轨。    第三十四章   指尖骤然被温热的唇瓣碰了碰, 沈棠一个激灵, 身体骤然僵住, 差点条件反射地一巴掌扇过去:“你干什么!”   这个反应……是恐惧?   季归鹤一怔,凝视着沈棠,将到嘴的话咽回去, 放开他的手, 泰然自若:“不小心碰到了。”   他情不自禁。   只是沈棠看起来有点炸。   沈棠蹙眉打量了他一会儿,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瞪他一眼,立刻滑远了。   季归鹤的目光追逐着沈棠的身影, 心里有些疑惑。   沈棠刚才在恐惧什么?   来不及深思,脑中又被另一种汹涌又细腻的感情侵占。   人不该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可心动来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让他猝不及防,又似等待已久。   不是好像。   他确实心动了。   季归鹤强行压下心潮, 想让自己恢复以往的从容沉静, 可惜都不顶用。沈棠像一束光, 在他面前不住晃悠, 让他静不下心,目眩神迷。   时隔八年,他又一次失防了。   在滑冰场玩了许久,沈棠也累了, 自顾自脱鞋下了场。季归鹤跟过去,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状似随意地摸了把他的头:“挺晚了, 回酒店休息吧。”   沈棠瞥他一眼,没排斥。   季归鹤揣测了一下他刚才的恐惧由来,禁不住挑眉。   牵手拥抱可以,亲吻却不行……沈棠不会是个直男吧?   两人一时无话,季归鹤陷入了沉思。   当年沈棠也是喜欢女装的他对吧。   所以,现在在沈棠的心里,他算什么?   季归鹤忍不住偷看他的脸,走路时手指似有似无地碰到,衣物摩擦碰撞,细细痒痒。从前的小细节,从刚才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   变得耐人寻味,像一根羽毛,撩拨心弦。   陈年老酒似的,隐约散发芬芳。   季归鹤忽然成了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躁动不安,在心底念了几句佛,才压下心火。   没想到初恋阴影兜兜转转,又成了心动的对象。   到酒店时,思考了一路自己在沈棠心里地位的季归鹤才发觉不妙,喉间艰涩:“只有一张双人床。”   沈棠已经忘了滑冰场里的事,纳闷地往里走:“那不挺好,单人床挤。”   扭脸瞅见季归鹤神色微妙,他愣了愣,嗤笑道:“都是男人,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季小鸟,你还担心我对你动手动脚?”   “……”季归鹤无言片刻,盯着他天真的脸,心想,我比较担心我对你动手动脚。   玩了一晚上,身上汗湿黏腻,沈棠没多管脸色复杂的季归鹤,径直去了浴室。   走进浴室了,他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指尖仿佛在发烫。   十四岁时被那个老变态骚扰,他心理阴影浓重,辗转看过不少心理医生,才决定克服与人亲近就恐惧的心理。   一个演员,如果抗拒和人牵手、拥抱,还怎么演戏?肢体动作太重要了。   慢慢的,他可以接受和人亲近了,却依旧无法忍受亲吻。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温热的嘴唇沾上皮肤,黏腻的触感都像无数蠕虫顺着手指领口爬来,躲不开,逃不了,密密麻麻,让他身体僵硬,恶心反胃。   行内人都知道沈棠不拍吻戏,黑子也一直攻击他“假装纯洁”。   除了沈棠和徐临,也就盛总知道当年那事。   刚才在滑冰场,季归鹤无意间亲了下他的指尖,他下意识地恐惧,却没有觉得恶心。   季归鹤是……不一样的。   沈棠脱下衣服,抹了把汗湿的额发,心想,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沈棠去洗澡的期间,季归鹤在冷静,顺便在心里作出假设——如果他现在告白会发生什么?   沈棠多半会一脚把他蹬出去。   然后通知徐临这儿有个变态。   再拉黑他的所有联系方式,躲避病毒似的远离。   还是得慢慢来,小火慢炖,急不得。   季归鹤叹了口气,转瞬又觉得好笑。   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沈棠洗完澡走出来的瞬间,季归鹤立刻被击溃,心力交瘁:“今晚我睡沙发吧。”   难怪都说先动心的人会输。   岂止是输,简直一败涂地,再无一战之力。   沈小美人白白净净,洗得香气隐然,面颊白里透红,眼角的泪痣愈发明显,斜一眼都像是眼波送情。   男人和禽兽是同义词,只是前者披了人皮。   在把人追到手前,这层绅士的人皮,还是披好比较好,免得把人吓跑,那就划不来了。   沈棠擦着头发,闻言诧异看他:“我是来借住的,你介意的话,我睡沙发。”   季归鹤头疼极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语气再礼貌真诚的一句“我想搞你”说出来,都可能会被送去警察局,他只能道:“不介意。”   沈棠沉静地嗯了声:“那就睡床。好好的床不睡去睡沙发,你脑子真磕着了?”   季归鹤动了动唇,难得说不过他,只能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浴室,冲了个凉水澡。   相比起心理负担沉重的季归鹤,沈棠就轻松多了。   他对季归鹤有近乎盲目的信任,丝毫不担心他会做什么。   ——毕竟这人以前喜欢的是他的女装扮相,换上男装就翻脸不认人。   一个笔直笔直的好兄弟,有什么好怕的?   已经接近凌晨,沈棠有些困倦,擦干头发上了床。酒店的床又大又软,沈棠和季归鹤分睡两边,就算张开四肢,也不会碰到。   就算如此,关上灯那一刻,季归鹤心头依旧一跳。   视线朦胧,嗅觉触觉听觉变得敏锐得过分,洗发水和沐浴露隐约的淡香徐徐飘来,被褥格外的柔软顺滑,沈棠睡得不太安稳,翻来覆去的,窸窸窣窣声不绝于耳。   仿佛无声的诱惑。   季归鹤喉间干渴,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饥渴,无奈地转过头,在心里默默背诵……刑法。   佛祖也救不了他了。   两人也不是头一次同床共枕,上次在客栈里,谁也不让谁,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你杠来我杠去,就差拳打脚踢。   这回却哪哪儿都不一样了。   沈棠没有感知到气氛的暧昧,躺下前还有些困倦,躺下后就毫无睡意,磨磨蹭蹭了会儿,扭来动去,搞得季归鹤呼吸不稳,隔着层薄薄的被子,一把摁住他。   黑暗中,季归鹤的嗓音有些哑:“沈岁岁,你多动症?”   沈棠挣了一下,挣不脱他的怪力,只能悻悻地在被子底下踹他一脚:“不要随便叫我小名。”   季归鹤嘴角一弯,又想逗他了:“为什么?”   沈棠反问:“咱俩很熟?”   “不熟?”季归鹤侧过头,在黑暗中隐约描摹着沈棠的轮廓。   他心想,常人身体里大半部分是水分,沈岁岁小朋友里面可能是可爱。   他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   可爱的沈岁岁小朋友眨眨眼,小声道:“其实我还记着你女装骗我的事。一半一半吧。”   季归鹤很想掐他一把。   沈棠嘴角弯了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今晚好像一直占上风。   季归鹤又好气又好笑,拿他没办法,继续在心里背刑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沈棠仿佛被拍了个魔咒,困意很快涌上来,快睡着时,迷迷糊糊地提醒:“我睡相……不太好啊。”   季归鹤看他哪儿都可爱,浑不在意,压低了嗓音:“睡吧。”   沈棠应声睡去,呼吸绵长。   季归鹤小心地凑过去了点,借着微光,看到他恬淡安静的睡容,乌黑的两片睫羽下鼻尖挺秀,嘴唇润红,微微启着,呼吸悠长。   他魔怔似的,忍不住凑过去,轻轻抚了抚沈棠的耳廓,想了想,却没趁人之危,只轻轻在他额上吻了吻。   童话里吻醒睡美人结局是皆大欢喜,他要是吻下去了……结局可能是一巴掌。   还是三天消不了印那种。   季归鹤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去浴室又冲了个凉水澡。   回来就发现沈棠不见了。   属于他的那半边床上,薄薄的被子下拱起了一团包。   怎么跑这儿来了?   季归鹤不想吵醒沈棠,只能绕到另一边躺下,睁着眼,毫无睡意。   那缕淡香骤然一浓,怀里蓦地拱来个毛茸茸的脑袋。分神的季归鹤整个人都僵住,脑子里瞬间万车齐飙,飞起同人文里无数旖旎暧昧的描写,刚刚才冷静下来,现在又不太冷静了。   贴过来的身体暖暖的,没有女性的柔软,但修长纤韧,呼吸温热,一下一下地吹拂在他胸口。   明明隔着层衣物,却似火山口的炎风,吹得他浑身燥热。   不等季归鹤痛苦地抉择是要推开,还是接受这份煎熬又甜蜜的美好,沈棠又开始乱拱。   他迷迷糊糊地往下挪……差点把脑袋拱进季归鹤双腿间。   季归鹤及时一把按住他,呼吸灼热,眼神危险:“……你故意的?”   沈棠顺从地用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说梦话:“临妈……我想吃蛋糕……”   在梦里受了委屈似的,哼哼唧唧的。   季归鹤深吸口气,坐到床边冷静了会儿,抱着手低着头,看沈棠在双人床上滚来滚去,亏他还睡得格外香甜。   这哪是睡相不太好。   沈岁岁你可真是谦虚大发了。   拱着拱着,眼瞅着他要滚下床了,季归鹤赶紧伸手一接,稳妥地把人挪回床中央,心里升起疑惑。   沈棠一个人睡觉时,第二天醒来真的还能在床上?   本来打算去陈涉那屋将就一下,看沈棠这样,季归鹤挫败地揉揉太阳穴,又去冲了个冷水澡。   回来果然就看到沈棠趴到了床边。   他轻手轻脚上床,带来清凉的气息。沈棠骨碌碌又滚过来,一下滚进他怀里。   他顺势接了个满怀,低声在他耳边道:“沈老师,这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   顿了顿,他掀起被子,把沈棠塞进去一裹,团了团抱紧。   沈棠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难过地接受自己不能再乱滚的事实,脑袋抵在他颈间,老实下来。   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低头就是沈棠的脸,季归鹤沉默。   更睡不着了。   于是季归鹤抱着沈棠一动不动,思考了一夜的人生。   沈棠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六点半,窗帘缝隙里泄出些许晨光,沈棠低垂的眼睫微微一动。季归鹤猜到他可能快醒了,眨了眨酸涩的眼,轻轻放开他。   随即就听“嘭”的一声。   在季归鹤怀里安分了一晚,突然得到自由,沈岁岁兴奋地一滚,径直摔下了床,快得无法挽救。   季归鹤:“……”   好在地上的毯子够厚,沈棠没摔疼,陡然惊醒,茫然无措地睁开眼,团在被子里滚了两下,抱着被子坐直,半晌才捡回记忆,习以为常地爬起来,偷偷瞅了几眼季归鹤,见他还睡着,松了口气。   幸好季归鹤没醒,不然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季归鹤照顾他的面子,安静地不吱声。   手机忽然震响,在清晨刺耳得令人心惊。   沈棠连忙拿起,一看来电人,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犹豫着接通。   果然立刻响起徐临怒不可遏的吼声:“沈棠!你昨晚滚哪儿去了!胆大了啊还敢夜不归宿!”   沈棠百口莫辩:“我……”   “要不是我出差顺路来趟S市,想来酒店看看你,你还要瞒着我上天了!小玫说你去朋友那儿了,你身边是谁!”   沈棠小小声:“季归鹤……他在睡觉,你小声点。”   徐临沉默了三秒,像个听到乖宝贝和臭男人睡了一夜的老父亲,声音颤抖、不可置信:“你们一起睡?!”   沈玫的声音也在那边响起,崩溃地尖叫:“哥你和别人睡?!”   电话那头鸡飞狗跳,沈棠一个头两个大,季归鹤忍着笑,悄悄转了个身,继续装睡。   ……再给沈棠个面子吧。    第三十五章   一大清早就兵荒马乱, 沈棠躲进浴室, 愁苦地坐在马桶上, 安抚完这个又去安抚那个,差点视频脱衣服自证真的只是纯洁的睡觉,才把徐临和沈玫安抚平静。   徐临就怕自家孩子给狼叼走, 心急火燎地立刻驱车过来。   沈玫还得考试, 否则八成也要缠着跟过来。   挂了电话,沈棠揉了揉额角,心想这都什么事儿。   他不就跟季归鹤玩了一晚上,顺便躺了一张床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个就不提了,徐临可能会气得削人。   老妈子护犊子比谁都凶, 见谁滋谁。   简单洗漱好,走出浴室, 季归鹤也醒了。沈棠不动声色, 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没让季归鹤听到徐临的电话, 否则也太丢人了。   堂堂沈老师, 被经纪人当个奶娃娃似的,简直威严扫地,说出去还怎么当老师。   两人对视一眼,沈棠敏锐地发觉季归鹤的脸色有微妙的古怪, 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地扫了眼床上——稍微有些凌乱,看来昨晚他挺老实。   季归鹤时刻注意着沈棠, 见他紧绷的肩膀悄然放松,好笑地想,要不是我先收拾了一下,那床乱得活像打了一晚上架。   你个不老实的……   相顾无言,季归鹤清清嗓子,先开了话茬:“准备走了?”   沈棠点点头:“你还有工作吧?”   季归鹤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底的温柔像是一层薄雪,轻飘飘的,随时可能被风卷起,露出底下本来的面目。他按捺住,不疾不徐,充满耐心,将可能吓跑小美人的尖爪与獠牙妥帖收起,依旧是一副端正沉静的姿态:“嗯,下午。”   这次分开,他们俩应该要过很久才能再见了,或许几个月,或许半年。   《玫瑰刺》定稿前,筛选好了一些配角,准备了前期工作,本来主演难挑,但这次选角效率出奇的高,三位主演已经确定了两位,剩下那个应该也快了。前几天已经通知开机时间,定在两个月后。   沈棠磨蹭了一下,别别扭扭地低声道谢。   季归鹤眸中笑意未褪,抬手压了压他滚了半晚上、头顶翘起来的一根毛,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只是道谢还不够。”   折腾了他一晚上,迟早连本带利的吃回来。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际,明明耳朵从不是敏感部位,沈棠还是打了个激灵,耳尖立刻发烫:“讨打呢你?道谢不够还想干嘛?”   在沈棠紧张的眼神里,季归鹤沉吟着道:“至少要请我吃顿饭吧。”   想起上回季归鹤邀请滑冰的事儿,沈棠觉得好笑。季某人未免也太没追求了点,每次提的要求都这么简单。他随意拍了拍季归鹤的肩,漫不经心地一口应下,准备换衣服时,发现不好。   昨晚的衣服汗湿,被他随手扔浴室地上了。离开江家的酒店,也忘了带身衣服出来。   他的目光缓缓游移,落到准备去洗把脸的季归鹤身上。   “鸟哥。”   季归鹤的脚步一顿。   沈棠声音清朗、礼貌乖巧:“衣服借我穿穿?”   季归鹤:“……”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晃过沈棠穿着他的白衬衫,衣摆下两条长腿光裸,乖乖巧巧的样子。   他捂了捂鼻子,悲哀地想这也太刺激了点。   想是一回事,季归鹤一声不吭,走到衣柜前,找出身长袖长裤的递过去,不等沈棠开口挑挑刺,就转身走去浴室,姿势略微奇怪。   沈棠只能挑挑剔剔地穿上,捂得严严实实的。他身形清瘦,季归鹤的衣服裤子对他而言大了一些,只能卷卷裤腿和袖子。   刚捯饬好,徐临打来电话,让他小心点下去接头。   浴室里水声哗哗的,沈棠敲敲浴室门,抬高声音:“先走了,衣服回头洗了寄给你。”   声音传进浴室,朦朦胧胧,如在梦中。季归鹤无声冲着冷水澡,阖上眼,抹了把额前的发,将脑中旖旎的画面剔除,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穿上浴衣走出去。   沈棠已经走了。   满室幽静,犹带余香。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这段时间琢磨的剧本拿出来,黑底红字,“玫瑰刺”三字刺目。   私人感情急不来,先准备好工作吧。   沈棠一钻进车,就被徐临逮着训。   怕小姑娘稳不住出去说漏嘴,徐临也没告诉沈玫是谁和沈棠搭伙了一晚。沈棠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挨了会儿训,小声叫:“临妈……”   徐临就是个宠溺无度的老父亲,一听他撒娇,火气就消了大半,斜眼瞅了眼小孩儿的脸,另一半火气也去得差不多了,板着脸又叨叨了几句,才纳闷地问:“你和季归鹤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沈棠道:“我和他以前的关系也挺好。”   徐临想起那桩乌龙,忍不住笑:“怎么,不耿耿于怀小女神了?”   “挑拨离间没用的啊。”沈棠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我心胸宽阔,原谅他了。”   徐临心想我养大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什么脾气?   沈棠继续道:“其实小鸟人挺好,话不多,还仗义。”   “你们俩睡一张床上,他没给你折腾得把你踹下床,脾气是挺好。”徐临越想越在理,“不错,可以结交。”   沈棠气得发闷,转过头不理他。   徐临临时路过,只能逗留几个小时,像个莅临检查的领导,视察完毕,严厉批评了沈岁岁同志夜不归宿、到处乱跑的行为,才急匆匆地离开。   沈玫已经去考试,屋内只剩沈棠。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在屋里溜达了一圈,准备给季归鹤道谢。   毛病天大,当面道谢别扭,私聊道谢也困难。   正翻着小文章,考虑用哪个才能礼貌而不失含蓄地道谢,房门忽然被敲响。沈棠习惯性戴上口罩,走到门边:“谁?”   “您好,我是樱糖甜品屋的外送员。”猫眼里,戴着遮阳帽的小哥托着个东西,“今早上六点半,有位贵宾先生预定了蛋糕,要求送到这个房间。”   沈棠愣了愣,出于谨慎,打了个电话联系甜品屋。小哥似乎提前得到过叮嘱,并不急躁,满面笑容地等在外面。   樱糖甜品屋是个老店,颇有名气,不开分店,只S市独有。   得到店长的确切答复,沈棠才满头雾水地打开房门,接过蛋糕,放到桌上,如临大敌地盯着,满脸有刁民想害朕。   奶油香甜的味道隔着蛋糕盒传出,拆开精致的包装,露出雪白的奶油。蛋糕装饰花里胡哨的,有点像逗小孩的,切开一点,是他最喜欢的红丝绒蛋糕。   蛋糕……   昨晚才梦到向徐临撒娇要吃蛋糕,今天就应验了?   沈棠愕然,立刻发短信问徐临,怀疑临妈最近学了什么神通。   徐临接到短信,很快回复:想吃蛋糕等会儿订,犯不着诓我。   沈棠:“……”   他不敢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正犹豫要不要把蛋糕扔掉,手机一震,季归鹤发来消息。   -小鸟:刁民不害你,蛋糕放心吃   沈棠吃了一惊,手一滑,就把小文章给发了过去。   -沈棠:《有些恩情,只有以身相许才能表达,细数武侠小说中以身相许的美人……》   -小鸟:?   沈棠毛都炸了,慌乱间想撤回消息,却不小心点了删除。   -沈棠:……   季归鹤沉默了会儿,怜惜又心疼。小美人未免也太可怜了,平时徐临待他是有多苛刻?   -小鸟:岁岁   -小鸟:一个蛋糕而已,你没必要的,真的。   沈棠气得冒烟儿,忘了问季归鹤怎么突发奇想给他订蛋糕,黑着脸扔开手机,闷着气将小蛋糕迅速解决。   吃完了,才擦擦嘴,瞅了眼时间,发消息给江眠。   江眠以前有个小情儿喜欢吃甜品,于是全国各地有名的甜品店都有他江大少的足迹,少不了樱糖甜品屋。   让江眠帮忙点了份甜品到季归鹤那儿,又再订了一份到酒店。   小丫头还生着气呢,得哄一哄。   沈玫回来时,脸果然是阴着的。   不过哄也好哄,沈棠逗了两句,她就别别扭扭的不气了,吃了蛋糕,乖乖躺下午睡。   躺下前还试图问出昨晚是谁陪着沈棠,沈棠对付小姑娘淡定从容,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三分钟后,昨晚陪睡的发来微信。   -小鸟:谢谢沈老师   -小鸟:《有些恩情,只有以身相许才能表达,细数武侠小说中以身相许的美人……》   沈棠:“……”   沈棠面无表情,把那条消息删了,心想我去你妈的。   晚上七点的飞机,等沈玫考完最后一科,能和沈棠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   沈棠把早就准备好的毕业礼物拿出来。是只镶满细钻的手表,漂亮精致,女孩子应该都喜欢。沈玫笑眯眯地接了礼物,犹豫了会儿,本来想问沈棠今年还回不回来,又怕干扰他工作,只能张开手,抱了抱沈棠。   一个合格的理智粉丝,不能干扰哥哥工作!   陪着沈玫提前吃了晚饭,就该准备离开了。沈玫坐在一边,看着沈棠收拾小行李箱,心里不舍。手机忽然响起来,她低头一看,沈筠打的电话。   在沈棠面前,小姑娘永远甜津津的:“爸爸要来接我?不用啦,我和同学约好了,等会儿去逛街放松一下。”   “我哥?”   沈棠头也没抬,淡淡道:“沈总工作繁忙,不用劳烦特地送我了,酒店安排了车。”   电话那头很快挂断,沈棠心底无波无澜。   酒店的车就等在楼下,沈棠先一步离开,最后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玩得开心,别太晚回去。”   沈玫嗯嗯嗯点头。   沈棠戴上口罩,顺畅无阻地溜出酒店,坐上酒店的派车,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辆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看到他上车离开了,车内穿着西装的男人才沉默着点了支烟,抽了一口,便摁灭了烟头,驱车离开。    第三十六章   《玫瑰刺》的最终定稿是三位主角, 两个男主和一个女主。女主的人选沈棠隐约有猜测, 回到A市问了问, 果然,是告诉他消息的洛遥沅。   沈棠忙了几天,把手头一些重要的工作解决, 先请洛遥沅吃了顿饭。   相比男明星, 女明星对身材的要求普遍更为苛刻。   洛女士是其中的佼佼者,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在吃草,严格把控食物热量,每年只允许自己放纵一次, 自称狂欢日。   每每看到沈棠毫无顾忌地吃零食加餐,她都恨得咬牙切齿, 双目赤红,恨不得揭发他的真面目。   于是沈棠请客的日子就被定成她今年的狂欢日。   荧幕前高冷得像是饮露为生的洛影后没选择高端的西餐厅, 而是非常没骨气地臣服给了火锅。   沈棠负责涮, 洛遥沅负责吃。   一盘接一盘, 吃了今天没有明天, 下次就是明年。   边吃还边含糊不清地分享小秘密:“昨天另一个主演定下人选了,我问程振是谁,程振没说,只告诉我, 为了让你老实待在剧组里不跑路,他暂时不会公布名字。”   沈棠挑挑眉,不明白自己的脾气怎么在外人眼里就那么差, 觉得好笑:“至于吗?就算是季归鹤,我也不会跑路啊。”   洛遥沅眼尖地挑出块肉,朝圣似的,虔诚地放入口中,一脸满足:“说不定……就是呢。”   除了几个关系亲密的,外界仍然以为沈棠和季归鹤看不对眼。   倒不是徐临和秦微不想改变风向,而是娱记挥洒笔墨、大写特写了几年,早把俩人的仇恨吹得不共戴天,双方粉丝见面就眼红。   这一阵又开始传沈棠和季归鹤同时看上了某女星,现在斗得如火如荼。   就这情势,万一真要是季归鹤,也不怪程振怕沈棠跑路。   一提季归鹤,沈棠就想起那个香甜的蛋糕,这几天两人断断续续地有联系,都是季归鹤主动。他低头戳开微信,打了几次字,又不知道发什么话开头好,随口道:“哪有那么巧。”   季归鹤背景深,也正当红,资源好,可供挑选的剧本那么多,怎么可能连续两次和他撞上。   洛遥沅想想也是。   也不一定是季归鹤,才让程振讳莫如深。   沈棠在圈子里这么多年,虽说尽量与人为善,不主动和人结仇,但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喜欢跳到他眼前蹦哒。   有的沈棠懒得搭理,有的烦不过,一巴掌扇过去,就结了仇。仇人积少成多,数目相当可观。   洛遥沅吃东西时也闲不住,边吃边猜测:“难道是冮京?”   沈棠的活泼因子只在徐临和季归鹤面前活跃,闻声冷淡道:“真要是他,程振就该去看看脑子了。”   “Kya?”   “人是个女明星,去年回国发展了。”   “孔间潮?”   “程振眼还没瞎。”   洛遥沅喝了口冰啤酒:“……”   聊不下去了!   吃饱喝足,洛遥沅拍拍肚子,喃喃着对肚子说了几句对不起,转身去洗手间,补完妆捯饬了一下,回来又是荧幕前光鲜亮丽、优雅高冷的女神了。   沈棠看她那样就觉得辣眼睛:“你就等着哪天狗仔拍到你这样吧。”   洛遥沅一言难尽地瞅着舔着只仙女棒棒糖的沈棠:“……你也等着。”   在火锅店里分开,沈棠回家全心准备新剧。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用像以前那样,为了维持活跃度和热度,天天到处跑通告、参加活动、参加各种节目。   有如今他自己努力挣来的地位作底气,有徐临和盛总在背后撑着腰,他可以活得随心所欲点。   《玫瑰刺》八月初开机,预计全程在H市取景。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就到,沈棠也准备动身离开。   徐临飞来飞去大半年,昨天才完美搞定了几个大客户,回来凳子还没坐热,又得含泪送儿子。   星迹娱乐只是盛氏旗下的一个公司,这两年他的工作重心转移,只带沈棠,剩余时间都用来在盛氏总部爬上去了,尤其是近一年,忙到连沈棠都不怎么管得了了。   对此沈棠表示理解,不能跟他一起去片场的徐临倒觉得愧疚,又跑过来,亲力亲为地给他收拾行李。   边收拾还边叨叨,不要贪凉,好好吃饭,注意身体,别人欺负你就怼回去,咱谁也不虚……   沈棠坐在边上,吃他带来的冰棍儿,不经意瞥到他后颈露出的一枚红痕,眼皮一跳。   徐临眉心紧锁:“还有!别给人骗走了!你已经长大了,外面的狼都盯着呢,小心被占便宜……”   沈棠盯着那枚红痕:“……临妈,你昨天回来后,给盛叔汇报工作去了?”   徐临语气自然:“是啊。”   沈棠心想你还真当我是屁事不懂的小孩儿。   他淡淡收回眼神,转身找了个创可贴,对准后颈,啪地贴上去。   徐临:“?”   沈棠语气平静:“夏天蚊子多,让盛叔多喷点花露水,你都给蚊子叮了那么大个包了。”   “……”   徐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摸了摸后颈,观察了下沈棠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只能心虚地继续整理,叨逼叨都停了。   沈棠坐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张嘴,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咔嚓咔嚓,嚼碎了半根冰棍儿。   去机场时,外放的方好问也过来了。   除了徐临,沈棠不怎么乐意其他人在他屋里窜,平时方好问也只是偶尔过去。   小助理提着行李箱,在徐临含泪的目光里使劲拍胸脯,保证照顾好沈棠。   沈棠无言以对,懒得搭理这俩人,打发走依依不舍的徐临,上飞机坐下时,忽然想起年初去致远镇那趟,迷迷瞪瞪一醒来,就瞅见季归鹤。   他莫名笑了笑,摸了摸腕上的银镯。   两个月没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飞机即将起飞,沈棠想着季归鹤入梦。   一路梦境混混沌沌,忽高忽低。   抵达H市前,沈棠准时醒来,揉揉眼睛,戴着口罩走出去。方好问提着行李箱,瞅见剧组派来接的车,兴冲冲地跑过去。   明天才开机,司机之前接过了一趟,笑眯眯地说今天来了两位主演。   沈棠还以为是洛遥沅,问了房间号,到了休息的酒店,打发走方好问后,揣了把奶糖,溜达到隔壁,抬手敲敲门。   洛遥沅刚过了狂欢日,在她面前吃糖,馋死她。   半分钟后,门咔嚓一声打开。   门后是季归鹤。   目光撞上,两人都是一愣。   沈棠忘了控制表情,愕然地瞪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小鸟?”   ……这是什么神奇的孽缘?   季归鹤的心神被他一声叫回,深深吸了口气。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急促热烈。   沈棠又叫他:“鸟哥?”   他的眼神转深,陡然将沈棠拉进了屋,嘭地关上门。   像只迅捷地将猎物叼进巢穴的捕食者,懵懂的小猎物进来了,就再也无法逃脱出去。   唔……在cp粉的世界,俗称锁死了。   沈棠纳闷地瞅了季归鹤一眼,不明白他在搞什么,不过站在外面说话确实不太好。   两个月没见,突然碰面,他的手指在兜里摩挲着,半晌,才恢复镇定,从兜里摸出颗奶糖递过去,解释道:“……我还以为这屋是洛遥沅。”   季归鹤眸光带火,微微炙热。他没有接糖,顺势握住沈棠的手,很想不管不顾地吻一吻,又怕沈棠害怕。   见他半晌没说话,沈棠挑了挑眉:“你修闭口禅了?”   “程导说怕我跑了,不告诉我另一个主演是你。”季归鹤笑了笑,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声音微哑,“我猜会不会是你,不过觉得没那么巧。”   然而上天当真对他厚爱,随手一抽,就抽到了自己的所想所思。   握过来的手干燥温暖,沈棠闻言,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抽出自己的手。   季归鹤低头看着他的动作,沉默不语。   然后又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掰开他的手,放上那颗糖。   “跟我也是这么说的。”沈棠懒洋洋地开口,“糊弄人一套一套的,明天搞个修罗场给他看看。”   “好。”   季归鹤心口发甜,眸里染了笑意,深深地看着他的小美人。   他暗暗磨牙,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忍了无数次,才把将面前的小美人抵在门板上,狠狠亲上去的冲动压下。   不能急。   季归鹤慢条厮礼地剥开糖纸,细致得像在剥衣服,狼似的盯着沈棠,将糖放入口中。   随即才伸出手,冲沈棠温良无害地一笑:“沈老师,合作愉快。”   沈棠没察觉到“好兄弟”图谋不轨,随手和他一握:“客套什么……没想到真是你。合作愉快。”   没了初次合作时的剑拔弩张,沈棠在季归鹤屋里坐下来,猜到了程振怕他们俩跑路的原因。   沈棠、季归鹤、洛遥沅。   这种实力与演技兼备,人气又极高的组合,哪个剧组不想要。   何况他曾经和洛遥沅被炒过荧幕情侣,季归鹤又和他是见面脸臭的死敌。   话题和争议也都有了,演员表一发上去,刷刷刷的就够炒前期热度了,都不用宣传太费心去搞。   季归鹤给沈棠倒了杯水,沈棠喝了两口,又好笑又好气:“真是个老狐狸。”   “跟我合作也不差吧。”季归鹤挑挑眉,想到沈棠进门的第一句话,神情似笑非笑,“你跟洛遥沅关系很好?”   沈棠谦虚道:“狐朋狗友而已。”   季归鹤心里发酸,淡淡道:“酒店人多眼杂,你还敢随便晃进个女演员屋里,就不怕……”   《玫瑰刺》可不是隐瞒消息的《弦中月》,谁知道哪个角落里就藏着狗仔的镜头。   “怕什么?”沈棠无所谓,“在娱记的报道深扒里,我已经和洛遥沅拍拖二十次,隐婚三十次,有了孩子十来次,离婚七八次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   季归鹤:“……”   沉心静气,强奸犯法。    第三十七章   沈棠对自己逃过一劫毫无所觉。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季归鹤说了会儿话, 沈棠淡定起身, 回屋补觉。   季归鹤盯着他离开, 沉思了片刻,拿起沈棠刚才的杯子,抿了口水。   然后怀揣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搜了搜沈棠和洛遥沅的名字。   果然铺天盖地的绯闻。   都是一两年前或者更早的, 那时候沈棠和洛遥沅经常有合作,活动也经常撞上,在荧幕前是金童玉女,随便一个对视都够狗仔写的——当然季归鹤和沈棠随便一个对视, 也能写出很多东西,譬如生死大仇, 譬如夺爱之恨。   人民大众总是擅于脑补的。   沈棠和洛遥沅居然还有cp粉。   忠实的核糖捍卫者季影帝面无表情,虽然知道“吃醋”这种行为幼稚得令人发指, 不符合他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里的任何一条, 心底还是忍不住地发酸。   邪教!   他放下手机, 非常不满地想。   拍摄《玫瑰刺》的片场就在酒店附近, 隔得不远,H市的影视城不比致远镇那个小地方,常有粉丝来蹲明星,大家只能尽量保持低调。   酒店的床虽然挺大, 隔天沈棠醒来时依旧在地上躺着。   方好问断断续续放了一段时间假,一大早就干劲满满地来敲门。   沈棠麻利地爬起来,心想幸好没给方好问备用钥匙, 不然早上小助理推门而入,看到他躺在地上,八成会惊吓得一嗓子嚎得满层楼都听见。   吃过早餐,沈棠慢悠悠溜达下楼,坐车去了片场。季归鹤比他先到一步,转头瞅见他,招招手打了个招呼。   俩人凑到一块儿,附近的工作人员不免绷紧了精神。   ……这俩人新仇旧怨不断,哪知道会不会一句话不对付就打起来!   沈棠觉着这一幕有点眼熟,心里一乐,斜睨季归鹤一眼:“鸟哥,配合一下?”   季归鹤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棠闲得很,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季归鹤比他高一些,他手下一使劲,迫使人低下头来,同他靠近,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小声道:“程振来了。”   他一心表演个相声,给大家活跃活跃气氛,周围人吓得满身冷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止,季归鹤却不敬业地走了神。   两人的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交融,沈棠抬着眼,两片睫羽浓密,轻微扇动时,似乎扫到了他脸上,细细痒痒的。   他垂着眼,魔怔似的,只见那张唇一张一合,却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程振过来瞅到这一幕,眼皮跟着一跳,又迅速冷静下来——都到片场了,还怕这俩人跑路?   他笑呵呵地分开俩人,和稀泥:“小棠好久不见啊。年轻人要沉稳大度点,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冲动。”   沈棠下颔微扬,冷笑道:“程导,你不太厚道啊。”   季归鹤抱着手,欣赏完小美人的小表情,配合演出,淡淡应和:“程导说笑了,朋友这个词,还是不要随便用的好。”   只是朋友怎么够。   他很贪心,想要在朋友前再冠几个字,让沈棠成为他的“男朋友”。   程振假装没听懂这俩人夹枪带棒的话,打了个哈哈:“给你们一个惊喜嘛,惊喜。相信大家可以愉快合作,哈哈。”   周围众人默默别开眼。   ……以后万一沈棠和季归鹤真打起来了,是立刻拿出手机拍下独家新闻呢,还是不要命地凑上前阻止?   气氛有点尴尬的凝滞,程振没料到这对冤家这么不对盘,正忧心剧组的未来,洛遥沅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洛遥沅昨晚参加了晚会才过来,凌晨刚到酒店,躺下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又匆匆赶来片场,即使化了妆遮掩,也有几分困倦憔悴之色。   她很快收拾好了神色,依旧是优雅端庄的女神。   人前女神的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走过来给程导打了招呼,不可避免地和季归鹤对视一眼,细细的眉梢微微一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传闻里低调的季大少爷,刚刚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点敌意?   她心里疑惑,却没表现出来,微微笑道:“我来晚了,该拍定妆照了吗?”   程振暗暗松了口气,立刻笑道:“不晚,造型师刚到,你们仨去换换造型吧。”   该干正事了,沈棠收起玩笑的心思,随手拍了拍季归鹤的肩膀,满意他的配合,转身离开。   众人心头一紧:居然还挑衅!   季归鹤侧头看了眼肩膀,似笑非笑,望着沈棠的背影。   群众:啊啊啊生气了生气了,怒极反笑!   程振:“……”   好像不是那么解读的吧?   洛遥沅:“……”   你们真的想得太多了。   《玫瑰刺》里,沈棠扮演的心理医生名为虞楚。   虞楚童年时在孤儿院受过很多折磨,可惜还没人举报什么,孤儿院忽然在某个夏夜里失火,火势极猛,借风呼啸,年久失修的孤儿院里各项设施都不符标准,消防赶到后,只救出几个被关在水房里的孩子。   那几个孩子大多吸入烟尘,嗓子哑了,似乎经历过什么,精神恍惚,没有人能说出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这场大火覆灭了什么,那些孩子又都经历过什么。   虽然孤儿院烧了,但童年阴影依旧每夜在梦中纠缠,虞楚的心里悄然扎根了一朵阴暗的花,却无人知晓。   在人前,他永远是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对人礼貌而温文,眼里看不到一丝阴影。   然而这种人反而更可怕。   半个小时后,沈棠走出了休息室。   季归鹤不需要怎么造型,先一步出来,穿着羊毛马甲与休闲长裤,姿态随意,很有点混不吝的侦探感觉。   转头看到走来的沈棠,他的眼前霍然一亮。   沈棠的身形修长清瘦,裹在宽大的白大褂下,也丝毫不减颜色,反而平添了几分风姿。戴着副金丝框眼镜,满身干净的清冷禁欲,却又因为眼底那点泪痣,多了丝不清不楚的味道。   他腋下夹着本病例,漂亮的脸上笑意温和,镜片遮掩下,淡色的眸底下却一片漠然。   注意到打量,他微微一抬眉梢,走到季归鹤身前,露出个似有深意的笑容:“齐先生,你来晚了。”   季归鹤迅速反应过来,低头看着他,双手插兜,嘴角勾起:“不,虞医生,是你来早了。”   沈棠眼底也有了笑意:“季影帝,我很期待你现在的表演。”   “沈老师教得好,不会让你失望。”   沈棠歪过头:“我要是失望了呢?”   “那就……任你处置。”季归鹤垂眸看着他,胸口情绪翻滚,目光也染了几分,诚挚且热烈。   沈棠对旁人的情绪其实是很敏锐的。   但多半时候,他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在和他对戏,浑然不觉暧昧。   洛遥沅的警服略微繁琐,迟一步走出来,瞅见沈棠和季归鹤,想过去和沈棠打个招呼,顺便和未来几个月的合作伙伴打个照面。   还没靠近,她突然注意到季归鹤望着沈棠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大对。   女性在这方面的观察力和直觉敏锐得惊人,又多在娱乐圈这个浑水塘摸索,阅历丰富,她稍稍一愣,结合季归鹤那个略显敌意的眼神,突然冒出个念头,心底轰隆一声,活像给雷劈了。   不、是、吧?   发觉自己的眼神太过放肆,季归鹤从容地敛起目光,侧头时,不经意和洛遥沅撞上。   想到昨天看到的邪教,他挑了挑眉,伸手搂住沈棠的肩,望着洛遥沅,却对沈棠说话:“沈老师,有的地方我把握不准,可以去你房里对对戏吗?”   沈棠随口道:“行啊,记得交学费。”   “一罐糖够不够?”季归鹤低低地笑。   洛遥沅更惊了。   活像看着一头狼抓着屁事不懂的小白兔,小白兔还笑眯眯地冲狼露出小尾巴。   她心里一半是不可置信,一半是忧心,又怀疑只是自己想多了。   没来得及分析什么,摄影师准备完毕,开始拍定妆照。   洛遥沅收回心神,她的角色人设是御姐警花,好久没碰过这种角色,摸着道具枪乐滋滋的,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矜持地和摄影师交流了一下,才施施然走到幕布前开始拍摄。   沈棠和她相识多年,瞅一眼就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抱着手靠在季归鹤的身上,嗤笑出声。   季归鹤侧头看他:“怎么?”   沈棠道:“人有两面。”   季归鹤心想,你两面都特别甜。   洛遥沅先拍完,随即是季归鹤。洛遥沅走到沈棠身边,蹙了蹙眉,压低声音:“岁岁,季归鹤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   沈棠茫然:“哪儿奇怪?”   “就是……”洛遥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向纯洁的孩子,描述这个肮脏的世界。   沈岁岁是一代人的童年,更是太多制片人导演编剧大腕儿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大部分人心里,沈棠还是当初那个奶娃娃。   不知不觉间,许多人已经建立起一种保护心态,不让沈棠见识太多脏污。   沈棠想了想,揣测了下周围人的心理,诧异地问:“你也觉得他想揍我?”   洛遥沅默了默,喉间艰涩。   揍倒是不太像揍。   比较像……想肛你的眼神。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拍拍沈棠的肩,含蓄地道:“岁岁,快到秋天了,菊花盛开的日子。注意身边的坏人,徐哥不在,你要保护好自己。”   沈棠:“?”   洛遥沅怜悯地看着小美人,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她来看着点这朵娇花吧。   早上举行了开机仪式,又拍了定妆照,剧组官博神神秘秘的,先当初洛遥沅的定妆照。   帅气的女警持着枪,仿佛在对着镜头扣动扳机。身后一片黑暗,只有她的身侧有些许微光。   没想到神秘的主演表里头一个就是洛遥沅,粉丝们欢欣狂舞,更期待剩下两个主演了。   官博表示晚上八点一起放出来,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下午沈棠在A组,季归鹤和洛遥沅在B组。   B组的两位主演互相怀揣着敌意与怀疑,看向对方的目光充满探视。   程振心里叫了声乖乖。   这仨人间的气氛比想象中还刺激。   A组开拍,沈棠换上了戏服。   白天温柔耐心地接待病人,款款为病人提供心理治疗的心理医生,到了夜晚,便在胸前插着一束玫瑰,成为了暗夜的死神。   虞楚无疑是病态的,疯狂到极致,却也冷静到极致。   雨夜里的雨水洗去他身上零星的血迹,他不紧不慢、妥善熟练地处理好一切,身形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部剧里,从一开始,虞楚的形象就是正面的,他温柔沉稳,帮助新结识的侦探朋友和女警,似乎是正义的伙伴。   侦探怀疑过他,却被他几次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   在影片的最后,他才露出了真面目。   下午的戏拍完,沈棠先回了酒店,冲了个澡,换上轻薄的衣服,准备向不放心的徐临报告下行程。   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来敲门。   来的是“一心求学”的季归鹤,还顺来了两盒冰淇淋。   沈棠对季归鹤这种谦虚好学的态度高度赞扬,接过冰淇淋,满意更上一层,越看季归鹤越顺眼。   季归鹤对洗得水灵灵的小美人怦然心动,很想把手里这盒也喂给他,也很满意这次的机会。   两人各怀心思,季归鹤含笑看着沈棠,刚不动声色地碰到他的手指,还没再偷偷地再进一步,开化开化沈棠,门又被敲响了。   季归鹤眼神一沉,预感到不好,按住沈棠,转身去开门。   果然来者不善。   洛遥沅换了条长裙,端庄地站在门外,看到开门的是他,眉头微微一抽。   手里没零食,败了一筹。   季归鹤的笑容淡淡:“洛姐有事找岁岁?”   岁岁都叫上了!   果然心怀不轨!   洛遥沅生怕沈棠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给人拐床上了还叫人老公,心里敲起警铃,瞅见里面那倒霉孩子还一脸不在意,专心地吃着冰淇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琢磨该怎么点醒他。   “我有没有事不重要。”她撩了撩耳后的碎发,眼神犀利,“小季你怎么在这儿?”   季归鹤语气沉静:“有点问题想问岁岁。”   两人对视一眼,火花闪电,针尖对麦芒。洛遥沅心思急转,微微一笑:“巧了,我也有问题想问问岁岁。”   沈棠面无表情地瞅着他们,挖了勺冰淇淋:“……”   你们俩有事吗?    第三十八章   五分钟后, 季归鹤和洛遥沅坐上了沙发。   沈棠被一左一右包抄, 紧紧实实地夹在中间, 目光茫然,满头雾水。   季归鹤坐在左侧,从容地摊开剧本, 凑到沈棠身边, 声音温和:“岁岁,这段戏怎么表现比较好?”   洛遥沅保持着端庄优雅,瞥了眼季归鹤,嘴角一弯:“小季, 不管怎么演比较好,你离岁岁这么近都不太好吧。”   季归鹤不咸不淡地道:“我们近一点没关系, 不过洛姐还是避远点比较好,当心对楼有狗仔。”   沈棠:“……”   沈棠:“我说……”   “岁岁。”洛遥沅真怕他给狼叼走了, 暗暗瞪了眼不怀好意的季归鹤, 把剧本扯过来, 刷刷刷往后翻了翻, “这段是我们俩的对手戏,比较难,我感觉有必要提前准备一下。”   季归鹤巍然不动,面带笑意, 语气诚恳:“那幕戏挺靠后的,相信以洛姐和岁岁的实力,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客客气气、谦虚低调地做出后辈姿态, 反而让洛遥沅不知道怎么拆招好,只能把话咽回去,冷眼瞅着这大尾巴狼在小白兔面前晃悠,忍了许久,看看时间,突然一笑:“都这个点了,就不打扰岁岁了,明天还得早起。小季,我们该走了吧。”   沈棠耐着性子和季归鹤讲解了几句,听到这话,收回目光,诧异地看看季归鹤,又瞅瞅洛遥沅:“你们俩……关系很好?”   洛遥沅抬抬眉,昧着良心笑:“下午一块儿合作,小季的表现不错,我欣赏。”   季归鹤并不想离开,莫名其妙被cue,默了默,只能接话:“洛姐也比想象中好相处。”   “哦……”沈棠稍稍一愣,若有所思,“那你们走吧,多交流交流感情。”   季归鹤直觉不对,然而沈棠不多废话,直接送客。他只能闭嘴离开,和洛遥沅对视一眼,互相看出对方眼里的敌意,心下不悦。   走出屋了,季归鹤才觉出沈棠刚刚那语气是哪儿不对。   那神态、那语气。   可不就和行途客栈里那老爷子一模一样!   敢情这祖宗在给他牵红线?   季归鹤气得一窒,又没法立刻和沈棠解释,洛遥沅在旁边盯着,见他回了房,才冷笑一声离开。   回屋里刚坐下,手机一震,季归鹤收到了沈棠的消息。   -岁岁:[网页链接]洛遥沅混剪大集合   -岁岁:[网页链接]洛遥沅访谈大集合   -岁岁:[网页链接]洛遥沅综艺剪辑集合   季归鹤:“……”   沈棠吭哧吭哧找了半天,发过去没收到夸奖,反而得到个质问。   -小鸟:干什么呢?   沈棠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打字回复: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帮你呢。   然后又刷刷刷转了几个视频链接,发给洛遥沅。   -沈棠:[网页链接]季归鹤电影混剪   -沈棠:[网页链接]季归鹤访谈记录   洛遥沅回到房间,稍稍安心了点,敷着面膜,犹豫要不要和徐临提提你家小白菜给狼盯上了,收到这几条消息,懵了懵。   -洛大嘴:???   她放下手机,心惊地想,该不会……沈棠对季归鹤也有意思吧?   发这个给她看干什么?让她承认季归鹤?   不,不行!得把沈岁岁拉回正轨!   一时沈棠的微信混乱且热闹。   -临妈:崽啊在那边住得习惯吗?   -江眠:岁岁我又惹阮轲生气了,快帮我支支招……   -小鸟:沈老师,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洛大嘴:沈棠你给我清醒一点!   沈棠一脸冷漠:“……”   脑壳痛。   手机又震了震,小助理也来凑热闹。   -小芳:沈哥!我和陈涉去买了俩西瓜,又甜又瓤!要不要我给你送来?   沈棠叹了口气,觉得小芳甚解人意,在一堆消息浪潮里,先给操心的老妈子回了句好,随即回了方好问,让他自己啃瓜去。   琢磨了一下,又回了江眠,让大少爷去体会体会民生艰苦,别瞎操着少爷心去关心人家小阮轲。   最后盯着季归鹤和洛遥沅,心里涌出股怪异的感觉。   他其实……不太想看到季归鹤和洛遥沅亲近。   拌嘴也不行。   小鸟和他斗嘴不就好了吗?   正想着,对话框里又跳出一句话。   -小鸟:岁岁,开门。   沈棠愣了愣,起身去开门。天色已暗,这一层被剧组包下来,闲杂人等不多,外面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季归鹤站在门外,身形高大,阴影覆来,眼前一暗,却格外让人安心。   见门开了,季归鹤顺势抬手抵在门框上,低头和沈棠平视,声音里似有叹息:“岁岁,不要胡思乱想。”   沈棠挑了挑眉。   他怎么就胡思乱想了?   季归鹤盯着他,眸光深深,眼底似有火光。半晌,他忽然撑开门,钻进屋内,反手关上门,趁沈棠怔愕,伸手轻轻贴到他的腰侧,倏然抱紧。   做了流氓事,才先斩后奏:“沈老师,我的心情不太好,可以抱抱你吗?”   两具火热的身体骤然紧贴,沈棠僵了僵,嗅到熟悉的气息,很快又放松下来,点了头,不太明白季归鹤怎么就心情不好了,抬头想看他,眼前一暗,却温热的大手捂住了眼。   屋里开着空调,近在咫尺的身体体温却依旧偏高,贴在腰侧的手转到后腰,轻轻摩挲,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仿佛肌肤相贴着。   覆着他双眼的手扣到后脑,轻轻用力,将他的脑袋按到肩上。沈棠莫名觉得喘不上气,眨了眨眼,偏过头,侧到他的颈窝,呼吸温热,长长的睫毛不经意划过颈侧敏感的肌肤,细痒钻进心间。季归鹤呼吸微促,顿了顿,手重新贴回他的腰间,微微用力,两具身体贴得愈发紧。   沈棠的声音有些闷:“心情怎么不好了?你爸要来把你抓回去继承家业了?”   “……”季归鹤低低一笑,“可能比那个还糟糕。”   沈棠觉得腻热,额发间的汗水都快淌出来了,却被禁锢在这火热的怀里,想推开他,又顾忌他“心情不好”,无奈地阖了阖眼,轻声道:“小鸟,你真的很爱撒娇。”   清甜的气息满怀,心底那点不满不甘、嫉妒纠结带来的躁动消散无踪。   季归鹤抱着沈棠抵在门板上,这一刻不含欲念,只剩满满的安心,下颔蹭了蹭沈棠的发顶,声音微哑:“都怪沈老师教得好。”   沈棠隐约察觉到这种亲密的姿态不太像好兄弟该有的,可赖在季归鹤怀里感觉竟然还不错,过了半晌,汗水滴落眼睫,他才开口道:“该放开了。”   季归鹤依言放开,双手离开前圈了圈他的腰,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沈老师,你的腰好细啊。”   沈棠眼皮子一掀,认真道:“我很久没见过你这么急着找死的了。”   “上一个说你腰细的,坟头草难道已经两米高了?”季归鹤不禁莞尔,摸了摸他细软的发,眼神柔和,“谢谢你,岁岁。晚安。”   沈棠被他盯得不自在,扭开头:“啰嗦。”   季归鹤轻轻在自己指尖上一吻,点在他额上:“驱噩梦。明天见。”   沈棠愣了愣,见他开门离去,摸了摸发烫的额心,半晌又憋出句:“……幼稚。”   晕晕乎乎地回去坐下,水还没喝上一口,门又被敲响了。   沈棠决定开门见到季归鹤就一拳上去,疾步走过去一开门——洛遥沅。   沈棠:“……”   今天他怎么这么受欢迎?   洛遥沅刚掀了面膜,急匆匆地过来,狐疑地往里瞅了瞅,确信季归鹤没趁她不备溜过来,才松了口气:“怎么半天没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给狼叼走了。”   沈棠满脑门问号。   洛遥沅走进屋里,闭门姐弟俩谈心,脸色严肃:“岁岁,我知道季归鹤长得人模狗样的,容易骗到不经世事的小孩儿……”   沈棠更茫然了,抬手打了个手势:“打住。”   他从桌上取回手机,看了眼洛遥沅发的微信。   -洛大嘴:沈棠你给我清醒一点!   -洛大嘴:季归鹤这浓眉大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洛大嘴:你见过兔子主动跑进狼窝的吗?你就是!   -洛大嘴:???沈岁岁你他妈人呢?   -洛大嘴:狼来了?   -洛大嘴:撑住!老娘在敷面膜,十分钟后过来!   沈棠:“……大嘴,你做噩梦了?”   洛遥沅一愣,琢磨着打量沈棠的脸色,确实看不出什么春心萌动、非君不可的痕迹,顿时长长嘘了口气。   她点了点沈棠的额头,无奈道:“岁岁,你可长点心吧。”   话毕,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沈棠摸了摸额头,忽略心底某个模糊的念头,得出个喜闻乐见的结论:   看来季归鹤和洛遥沅没看对眼。   他放宽了心,捏了捏季归鹤走后仍旧未消热的耳垂,看了看时间,眉心一拧,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已经九点半了。   八点会发生什么来着?   思考片刻,沈棠脑中忽然闪过惊雷——定妆照!   他连忙打开微博,手机卡了一瞬,无数@和评论涌来。   点开《玫瑰刺》的官博一看,果然,八点发布的定妆照已经有几万转发评论。   沈棠和季归鹤的定妆照是一起发布的,左边的医生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右边的侦探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帽子,侧头微笑。   一左一右,正好对立,似是将后背放心交给彼此的好兄弟,又像背道而驰的敌人。一白一黑,却与剧本里的光明黑暗恰恰相反。   做好心理准备,沈棠点开评论,扫了一眼,略感吃惊。   他们俩的粉丝居然没撕起来。   大概是几月前两人微博互关,让粉丝们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他们俩会有合作,由理智的大粉头带起,将撕逼言论全部压了下去,热评一片喜气洋洋、阖家欢乐,和谐得异常渗人。   -沈棠全国后援会组织官博:恭喜岁岁新剧开机!期待我们你为我们带来更多精彩,也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岁岁,拍戏辛苦了!   -季归鹤后援官博:期待鹤鹤的新剧,鹤鹤每一次都在挑战新角色,我们会陪着你变得越来越优秀!   -岁岁入我怀:行吧,既然是岁岁要拍的,希望右边这个能配合点   -今晚能梦到鹤鹤吗:支持鹤鹤,也希望左边这个能配合一点   评论一截一截的,沈棠看得莫名想笑,看徐临已经上他的微博转发过定妆照了,便上了小号,准备看看粉丝们的真实心态。   首页刷新了一下,两个月前鬼使神差关注的邪教超话里突然蹦出条微博。   -奈何奈何:唯粉暗暗咬碎了银牙,毒唯气得咒天骂地,只有我们cp粉,获得了最终胜利!姐妹们!是糖啊!给!我!磕!核糖szd![图片][图片]   沈棠:“……”   作者有话要说:  沈棠:?????   季归鹤:是!糖!啊!   第三十九章   沈棠盯着那个接头暗号一般的“szd”, 思考了半晌, 也没能结合上下文猜出是什么意思, 只能败退去搜索了一下。   十秒后,他面无表情地切回微博,转发并评论:   是假的!!!   博主很快发现了一堆“啊啊啊”里的叛徒, 揪出这个不和谐的评论, 回复的语气还算平和。   -奈何奈何:小姐姐,你不磕核糖还关注超话?圈地自萌ok?   沈棠:“……”   沈棠心想,你们圈地自萌没问题,但是你们这一圈, 就把我给圈进去了啊。   回复的评论被顶上去,其他人看到, 就直接多了。   -江南酷蛋:去你的!是真的!核糖szd!   -希希今天磕核糖了吗:ky滚!!!   沈棠被怼得一头雾水,只能又去搜了搜ky的意思。   然后漠然关上手机, 安静躺好。   ……行吧, 爱磕就磕吧, 反正也没什么影响。   都是假的!   定妆照的发布, 让还未上映的《玫瑰刺》先掀起了一波热度。   不论这部电影拍出来是好是坏,暂时已经有三方粉丝、三方黑粉以及广大的吃瓜群众殷切关注。   即使沈棠和季归鹤的大部分粉丝表现得比较理智,惯于蹭热度的娱记还是抓到了点,大写特写, 又翻炒两人的新仇旧恨。   这次还把洛遥沅给扯了进来。   以往意淫两人共同的女神,都写得虚虚实实的,这次洛女神担了重任, 取得了名号。   于是定妆照发布的隔天,就有不要命的娱记爆出这样一个故事:沈棠和洛遥沅青梅竹马,拍拖已久,三年前季归鹤横空出世,看上洛遥沅,夺取了女神的芳心,从此与沈棠结下梁子。两人为女神斗得头破血流,这次却因为巧合,凑到了一个剧组。   洛遥沅看到时噗地喷出口咖啡。   沈棠看到时咳咳咳呛了口茶。   季归鹤……季归鹤淡定从容,抢了方好问的活儿,温柔地给沈棠擦了擦嘴角,偷偷占点小便宜,非常满意。   本该是喜闻乐见的接地气的恩怨情仇瓜,三家粉丝却不乐意了。   具体是这样的心理历程:我家崽忍气吞声跟对家合作,心情不知道有多差,尽职尽责地拍戏,还被你们瞎写影响心情。你们蹭热度时考虑过他的心情了吗?你们没有!   洛遥沅的粉丝也不乐意:我家高冷优雅的女神,怎么就成周旋于两个男人间的绿茶婊了?   于是以往会被煽动得撕起来的“糖球”和“飞鸟”这次不仅没撕起来,反而和洛遥沅的粉丝结合起来,一致对外、维护正主,三家粉丝一起出征,见到胡乱报道的娱记就喷。   大事上一起骂瞎报道的娱记,小摩擦里糖球和飞鸟依旧在不满地互啄。   别以为一起合作过我就不骂你了!   三方的后援会会长加了微信,沈棠和季归鹤的粉丝后援会会长开启了白天阴阳怪气互损、晚上同仇敌忾共战的模式,洛遥沅的后援会会长负责在微信群里咔嚓咔嚓吃瓜,直呼精彩。   粉丝那边过年似的热闹,剧组里也不清闲,两位主演互相敌对,看不对眼,气氛紧张,剧组里人人自危,生怕被祭天。   只有沈棠游离在诸事外,惬意又悠闲,万事不沾身。   程振跟沈棠和季归鹤不熟,本来还担心这俩年轻人闹事,影响进度,没想到观察了几天,满头雾水。   看似修罗场的沈棠和季归鹤间的气氛……其实不算紧张,甚至还挺和谐。   反而是洛遥沅和季归鹤颇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程振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群小年轻在搞什么,也不明白此前和季归鹤素不相识的洛遥沅怎么就和人家杠上了,不解地问:“他们俩怎么回事?”   沈棠坐在旁边等待出场,语气淡定:“发病了而已,没事。”   好在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个人情绪不会影响工作,开机几天,进度顺利。   在旁边等待出场时,沈棠顺便回想了一下剧情。   季归鹤扮演的侦探齐启鸣是一名退休警察,提前退休是因为严重的心理创伤。   和虞楚认识,也是偶然。在遇到虞楚前,齐启鸣抗拒心理治疗,遇到他后,接受过几期治疗,齐启鸣渐渐稍治愈了心理创伤。   某一天,市内突然出现了玫瑰刺连环杀人案。   死者多半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女性,死因却各有不同,有的窒息而死,有的被割喉而死,有的心脏受猛击而死……唯一相同的是,死者的双眼都被玫瑰刺刺瞎,身边散落着玫瑰花瓣。   凶手熟悉犯罪,每次都将现场处理得很好,不留线索,反侦察意识强,几度扰乱警方的视线,作案的时间也飘忽不定,非常难抓。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也找不到共同点。   最后找出勉强算得上的共同点,这些女性都戴着眼镜。   警方一筹莫展,成立了专案调查组,副组长是齐启鸣退休前的同事周蔷。   齐启鸣退休前是周蔷的队长,两人相识多年,案件没有进展,警方有时会寻找一些非警署人员帮忙侦查破案,就找上了齐启鸣。   齐启鸣也颇为烦恼,正好到心理治疗所治疗,隐晦地说了点烦心事,没想到虞楚一语道破,随口分析了几句,对案件侦查有了推进。   一个凶手就这样打进主角团,有时还恶作剧似的,耍得齐启鸣团团转,但也算玩火自焚,渐渐让齐启鸣起了疑心。   拍完今天这几场,已经是晚上八点。   沈棠换回衣服,理了理衣角,走出休息室,季归鹤已经站在门外,看他出来了,微微一笑,邀请道:“一起吃晚饭?”   沈棠下意识地寻找洛遥沅的身影。   季归鹤轻轻啧了声,伸手按住他左看右看的脑袋:“粉丝探班,她过去了,今天我们可以单独相处会儿了。”   《玫瑰刺》的拍摄地被神通广大的粉丝找到,这几天有不少粉丝都溜达过来了。   沈棠觉得好笑:“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洛遥沅。”   季归鹤揉乱他的头发,闻言一笑,随口道:“嗯,不喜欢她,我喜欢你。”   沈棠微微一愣,没去探究这句喜欢里的深意,恰好方好问过来了,挥了挥手:“小芳。”   方好问奔过来:“沈哥!有什么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沈棠忽略季归鹤的视线,搜了搜附近的饭馆:“免了,刀山把你片成片,火海把你烤熟了,我也吃不下去。”   一起吃饭也只能在房间里吃,外头狗仔粉丝多,不方便。   得知只是跑腿去买晚饭,方好问失望地叹了口气。   沈棠见他贼眉贼眼地偷瞅季归鹤,就猜到小助理还没放弃套麻袋揍季归鹤。   见方好问走了,季归鹤收回目光,摸了摸下颔:“你的小助理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微妙。”   沈棠摸出块巧克力,掰成两块,想了想,把大的那边递给季归鹤,平静地道:“你看错了。”   这几天洛遥沅跟母鸡护崽似,季归鹤一靠近沈棠就凑过来,简直是阴影。生怕吃饭吃到一半,洛影后再次驾到,回酒店时,季归鹤顺手把沈棠拐进自己屋里。   沈棠从不客气,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像只没骨头的懒猫儿,给操心的老父亲进行最近几天的工作总结。   话说到一半,徐临忽然消失了会儿,再出现时,语气一变。   -临妈:小棠,在剧组里还适应吗?   沈棠琢磨着打字问:盛叔?   盛总淡定回复:嗯,徐临边走路边玩手机撞墙了,在我怀里缓劲儿,你别学他   沈棠:“……”   看来这对老父亲不准备瞒着他了。   可喜可贺,他在他们俩眼里总算成年了。   盛总平时严肃,讲话却有点冷幽默,聊了几句,方好问的晚饭送到了。   陈涉非常有眼力见,放下打包的饭菜,立刻拎着方好问离开,给季归鹤和沈棠独处的机会。   沈棠放下手机,开始挑挑拣拣。   他挑食的毛病大,不吃的东西太多,干脆没吩咐方好问,拿到了自己挑。   季归鹤这才发现,沈棠挑食不是陈导和郭编剧的抹黑。   沈棠喜欢吃鱼,但是鱼头不吃,鱼尾不吃,只吃中间那点细嫩的鱼肉。   内脏不吃,带籽儿的不吃,香菇也不吃……   季归鹤默默地在心里列了个清单,顺便把沈棠不吃的挑过来,帮忙吃了。   吃饭时没人说话,气氛却不尴尬。沈棠嗜辣,却又吃不了辣,吃得眼眶和嘴唇都红红的,湿漉漉的带着水汽。季归鹤把鲜榨的百花果汁推过去,琢磨以后该怎么科学投喂这只挑食的懒猫儿。   吃完饭了,沈棠把果汁喝完,缓过了辣劲儿,想了想问:“等会儿对对戏?”   季归鹤摇摇头,指了指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两台电脑:“玩游戏放松放松?”   沈棠的年纪不大,平时故作沉稳,在熟人面前依旧会流露出幼稚,意思意思地拒绝了两下,就跟着坐到了电脑前。   介于上次血虐了季归鹤,这次沈棠上了小号,打算让让他,刚好段位差不多,可以带他上上分。   在沈棠的刻意让步之下……季归鹤撑了二十分钟才败。   连续三局,特地练过手才来挑战的季归鹤深深怀疑人生。   难道……他追求沈棠的第一步,就要像这水晶一样碎裂了吗?   沈棠轻描淡写地虐完人,舔了舔嘴唇,转身去拿果汁。季归鹤很想抽根烟缓缓,默然盯着游戏界面,忽然觑到好友列表里一个常年在线的熟悉id。   乱七八糟的字符,非主流的气息扑面而来,非常具有迷惑性。   假如拥有这样一个队友,即使被坑了,也不会想到,其实对面是个金毛大男人。   季归鹤沉默了一下,敲字过去:   龚明。   非主流这下不能无视他了,立刻回复:哎季哥!您老今天怎么上线了?最近身体怎么样呀?工作忙不忙啊?   季归鹤无视他的嘘寒问暖,继续敲字:认识什么高手吗?   龚明愣了一下,回复:巧了,年初时我认识了个大佬,人狠话不多,技术一流!季哥,你也想上分吗?   季归鹤沉重地打字:拜师学艺。   龚明:………………   沈棠端着两杯果汁走过来,觑了眼季归鹤的屏幕,扫到某个非主流名字,愣了一下,觉得眼熟。   季归鹤做贼心虚,刷地切了界面,转头一笑:“岁岁,你这么厉害,我要是赢了你,有什么奖励吗?”   沈棠转瞬就将这事抛到脑后,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行啊,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反正季归鹤提的要求一向简单粗暴,容易满足。   季归鹤唇角的笑意加深,望着沈棠的侧容,心中忽然一动:“岁岁。”   沈棠扭头,听到他问:“下周末有约吗?”   沈棠微微挑眉,和他对视着,满眼不解。   季归鹤不避不退,眼神认真温和:“听说H市附近放河灯,我想和你去看看。”   “就我们?”   “就我们。”   沈棠滞了滞,在心里算了算,握着杯子的手一紧。   下周末是……七夕。   作者有话要说:  金毛龚明见十六章~   文内一切都是瞎几把扯淡的,不用在意。 第四十章   沈棠沉默了片刻, 季归鹤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视线专注灼烫, 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娴熟轻巧地一敲, 他垂下眼睫:“玩会儿再说。”   季归鹤淡淡一笑, 没有穷追不舍,转回电脑屏幕前。   沈棠收敛了心绪,怔怔地盯着游戏界面,没有动作。   脑中光影翻覆, 总是涌现多年前那个冬天……和季归鹤在剧组的半个多月。   说来奇怪,那时他不算太火, 充其量挂着个童星天才的名号,演技亦不如何, 还得季归鹤时时来教, 甚至那部剧也不是他想去演的, 让他一个小小少年扮成姑娘, 在脸上涂涂抹抹,还得穿上小裙子,多伤自尊啊。   但是在那个剧组里的时光,却是迄今为止最开心的回忆。   他辗转过许多剧组, 鲜少遇到同龄人,大多时间不是低头看剧本背台词,就是仰着头看匆匆忙忙的大人们, 安静乖巧地一个人待在角落,不给人添麻烦。   季归鹤却主动来搭了话。   他给的巧克力很好吃。   他握过来的手也很温暖。   为什么不欢而散之后却难以忘却,多年再见后又耿耿于怀?   季归鹤为什么……是特殊的那个?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似白纸上画上了无数杂乱的线条,问号的答案就在每根线的尽头,他得将这些线条一条条整理好,寻找出始末。   他模糊地知道尽头是什么。   但是他不敢。   有什么涌在胸口,热意难挡,却又被冷冰冰地压了回去。   沈棠胸口沉郁,轻轻喘了口气。   他和徐临的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徐临浇筑心血,耐心宠溺地养大他,为他吃了无数的苦,虽然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但他都看在眼里,历历在目。   从童年到少年到现在,父母在他的人生里都是缺失的角色,扮演这两个角色的,就是当年见面时,尚显青涩、却满腔善意的徐临。   老妈子总希望他能任性一点,但他知道他不能任性。   沈棠觉得头疼,逃避一般,再次压回心底隐约的答案,抬眼看了眼屏幕,茫然不知道干点什么,随手换回大号,跳出条好友消息。   是那个花里胡哨的非主流小菜鸡。   小菜鸡:好久不见,大佬!我有个哥们儿新入坑,听说您技术高超,想拜师学艺,您老收徒吗?   沈棠反复看了三遍,茫然地打了几个问号过去。   小菜鸡:哎嘿大佬您有喜欢的明星吗?我哥们儿路子广,你喜欢谁他都能给你弄来签名,怎么样怎么样?   沈棠心想我不仅能得到签名,还能坐一块儿聊天打屁吃饭。   他生出点啼笑皆非,刚才的烦心事被抛到脑后,随意打字回复:哦?比如?   小菜鸡飞速回复:比如季归鹤!你知道季归鹤吗,就那个大帅比!   沈棠:“……”   沈棠斜了身边的大帅比一眼。   大帅比刚刚被虐过几把,正在默默练习技术,敏锐地察觉到视线,侧头看他:“嗯?”   “……没事儿。”沈棠转回头,心情复杂地盯着小菜鸡的那句话。   半晌没得到回应,小菜鸡似乎是担心沈棠不喜欢季归鹤,立刻又报菜名似的报上一堆人名:大佬别介!你喜欢沈棠吗?洛遥沅呢?魏行溪?季重庭?叶南期?   乱七八糟的一堆名字,个个都眼熟。   沈棠:………   沈棠瞅着季归鹤的名字,鬼使神差地应了:行吧。   季归鹤的游戏对话框闪了闪。   龚明:成了!季哥,我和大佬说你是新手,你这号段位还挺高,换个号加他吧。   季归鹤小心地挪开了点显示器,不给沈棠看到自己在找外援。   沈棠纳闷地瞅了眼季归鹤,思考了一下,又随便上了个小号,加了小菜鸡发来的那个人。   id大概是滚键盘随手搓出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朴实英文字符,瞅着确实挺新。沈棠还是头一次在游戏里收徒,琢磨了会儿,和新认的小徒弟打了招呼,顺便问他懂不懂基础知识。   季归鹤瞅着对话框里弹出来的问题,谨慎回答:来玩之前做过一点功课,大概知道些。   沈棠顿觉满意,就喜欢这种会提前做预习的人。   他啪啪啪敲字:实战出经验,带你玩两把。   高手做事果然简单粗暴啊。   季归鹤想着,回复:好啊好啊。   屋内的气氛和谐一派,沈棠活动了一下手指,准备带小徒弟溜一圈上上分。   刚准备排,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季归鹤眉头一蹙,敲字过去:有人敲门,稍等。   沈棠放下手,转身趴在椅背上,瞅着季归鹤去开门,心想真巧。   来的果然是洛遥沅,和粉丝见面后就急匆匆地杀了回来。   洛遥沅敲了半天沈棠的房门被动静,过来见沈棠进了狼窝,简直肝胆俱裂,瞅着屋里的倒霉孩子叉腰喊:“沈岁岁!给我过来!天天玩游戏天天玩游戏,你钻游戏里去了?别给人带坏了!”   带坏人的季归鹤淡淡扫了她一眼,往门框上一靠,并不打算让她进门,向来含笑的嘴角微微一弯,刻薄的话即将出口。   眼见大战要爆发,沈棠顿感头大,匆匆打字告诉小徒弟有事下次见,便关了游戏,起身道:“行了,我回去了,你们俩当心给人拍到。”   季归鹤垂下眸,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清甜的果香在鼻端一掠而过。   他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沈棠的肩,俯下身,灼热的气息逼近,声音轻轻的:“岁岁,我等着你。”   沈棠的睫羽颤了颤,雪白的面容上一时没有表情,脚步只略略一顿,便继续往前,被洛遥沅拎着远离了这屋。   季归鹤望着沈棠离开,才回了屋,坐回到电脑前,高人师父有事先下了。   算了。   季归鹤心想,来日方长。   游戏怎么样不要紧。   日日看着沈棠在眼边……他快要等不及了。   沈棠没能回房间,被洛遥沅一路拎着回了她的屋。   洛影后对自己的要求高,回来的路上却让助理去买了份蛋糕,就放在桌上,坐下了推到沈棠面前,见他低头吃东西的乖顺样子,又消了气,托腮道:“岁岁,我发给你的东西都看了吗?”   沈棠头也没抬,嘴里含着东西,难得还口齿清晰:“《防狼指南》,《渣男图鉴》,《三十种鉴别大尾巴狼的方式》,《小白兔饲养手册》……你发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   洛遥沅:“学习。”   “学习怎么当头大尾巴狼?”   洛遥沅大怒,砰砰砰拍桌:“沈白兔同志!请搞清楚你的定位!”   蛋糕味道不错,就是小了点儿,几口就没了。沈棠抽了张纸巾,淡定地擦擦唇角,掀起眼皮看她:“大嘴,我是哪儿让你产生了误会,觉得我像小白兔?”   洛遥沅抱手冷笑:“你去发个自拍,问问全国人民,看看谁觉得你不像。”   “……”沈棠道,“好了,终止这个话题。”   洛遥沅撩了撩秀丽的长发,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放缓,却隐含严厉与警告:“明星是公众人物,尤其是粉丝不少的明星。虽然咱不搞事,就老老实实拍戏,但也不能让粉丝失望。而且,你也不想让徐哥失望的,对吧?”   沈棠没什么表情:“大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洛遥沅抬起眼,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非要不如他的意,这几天的暗示几乎成了明示:“你听得懂。岁岁,别给狼叼走了。”   小孩儿死倔又顽固:“不懂。”   “非要我挑明?”洛遥沅挑了挑细眉,“季归鹤对你……”   心底不能触碰的地方忽然被狠狠一戳,沈棠轻轻吸了口气,霍然起身,打断她的话:“谢谢你的蛋糕,明年再请你吃。”   不等洛遥沅再说,他直接回了房,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   打开手机一看,五分钟前,徐临发来消息,先是手忙脚乱地强行解释盛总的话,严厉澄清他们俩是纯洁得堪比雪花的同事关系,随即心虚地嘘寒问暖,嘱咐他早点睡。   这么多年了,只有徐临,一直把他捧在手心里,当成自己的孩子宠着。   沈棠眼眶微热,语调轻松地回了消息,摊平四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都是错觉吧。   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然而睡一觉起来,并没有好。   离下周末越来越近了。   沈棠开始焦虑,洗了把冷水清醒清醒,却依旧没能挽救心神,本来鲜少NG,一早上却连着NG了三次。   季归鹤跨出了第一步,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沈棠的反应,就发现沈棠在躲他。   他反思昨夜是不是太急了点,或许也不急,沈棠不是那么迟钝的人,演员对情绪敏感,沈棠应当早就察觉到了。   季归鹤沉下心神,安静地等待沈棠的答案。   两人的气氛颇为微妙,剧组员工们屏息静气,路过俩人时都小心翼翼的,心里发苦,生怕被牵连。   两个男主演,一个男主演和女主演间的修罗场。   这个剧组的氛围真是太不友好了!   直到七夕前一天,沈棠依旧没有答复。   今天最后一个镜头是沈棠和季归鹤的对手戏。   心理治疗所里灯光柔和,倾泻而下,轻柔地抚过洁白的墙壁、挂画、桌椅,一路水迹般蔓延,最后落到了窗边体态修长的医生身上。   桌上的绣球花要死不活的,蔫了半边。   虞楚的手指轻轻拂过,动作温柔,带着点点惋惜,转头去看侧面坐着的病人:“齐先生,最近你很少过来。”   齐启鸣靠坐在沙发边,抱手看着窗边的医生。   宽大的白色衣袖将他的身体笼罩着,面容看似清冷,神情却很温和,窗外的光投射进来,斜映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侧容。   齐启鸣盯着他道:“因为一点烦心事。”   虞楚提起洒水壶,仔细而缓慢地给娇气的小绣球浇水,不紧不慢地问:“还是因为上次的事?”   齐启鸣斟酌了会儿,开口道:“虞医生,你能帮我个忙吗?”   “嗯?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虞楚仔细打量着蔫了的绣球,听到身后的侦探道:“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抚摸着花瓣的手指微僵,沈棠背对着镜头,有几秒失去了表情,无声抬起头,和季归鹤对视了一眼。   对方沉静地看着他,眸光依旧是温和、宽容又充满耐心的。   他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好。”    第四十一章   一个简单的镜头拍完, 沈棠如释重负, 莫名地觉得疲惫。程导喊了卡, 见季归鹤望来,他心头一跳,让方好问先回去, 转身匆匆回了休息室。   休息室内空荡荡的, 一片静谧。沈棠换回衣服,摸了摸腕上的手镯。   这是印象所剩无几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个礼物,每次烦躁时,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过了半晌, 不出意外的传来敲门声。沈棠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过去开了门。   季归鹤站在门外, 垂眸看他,却没有开口说话。   沈棠左右看了看, 关上门, 退后几步, 微微抬起下颔盯着季归鹤。   香甜可口的奶糖, 不动声色地退让,寒夜里漫无目的地奔走,枯枝藤架下的一张照片,灼热又热烈的拥抱, 还有……跌倒在冰面上时心照不宣的吻。   很多东西明明如此清晰明了,只是他不愿去直视。   他脑中纷乱,心跳失律, 呼吸不稳。   两人沉默对峙了片刻,沈棠忽然涩声开口,几乎一模一样的借口:“小鸟,我心情不好,给我抱抱。”   季归鹤眼神一沉,却依旧没有作声,张开手臂,将他搂进怀里,用力抱紧。   外面有人经过,笑谈打闹,脚步轻快。   屋内两具年轻炙热的身体紧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沈棠埋头在他颈窝前,双手抱紧了他的腰,几乎时贪婪地渴望这份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休息室内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还有彼此的心跳声。   许久,沈棠感到季归鹤偏了偏头,耳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岁岁,虞楚答应了齐启鸣,你呢?”   沈棠喃喃道:“明天还要工作。”   季归鹤左手环着他的腰,右手轻轻抚着他的头,是个温柔地安抚慰贴的姿势。闻声他低低一笑,转回头,和他额头相抵着,深深地看进他眼底,不容许躲避:“明天的戏很简单,程导说六点就可以收工。那个小镇离这儿很近,七点半到地方,正好赶上看河灯。”   沈棠无法忽略他眸中的温情,忍不住垂下眼,别开头,又被钳着下颔抬起,只能换回平时的凶恶状:“你很想去?”   “想你陪我去。”   “你是小孩儿?去哪儿都要人陪?”沈棠推了推他,可惜果然是进了狼窝,自投罗网钻进狼的怀里,推不开了。   “可能是。”季归鹤抱紧两人,轻笑道,“七夕后是中秋,也想要沈老师陪。没有沈老师,月亮好像都不圆了。”   沈棠呼吸一顿,觉着心里似乎颤了颤,却又祈祷季归鹤点到为止,不要再说。   当朋友很好,他们需要适当的距离。   他想着,又推了推季归鹤,却被握着腰抱得更紧。   好在季归鹤如他的愿,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又回到最初的问题,像那次邀请他滑冰,不依不饶的,一定要确切清晰的回答:“岁岁,明天你会陪我去吗?”   沈棠脏腑都觉煎熬,明明想要拒绝,却又抹了胶似的,张不开口。   那些黑暗的日子却历历在目,分明是闪光灯不断的舞台,却像个吞噬人的怪物巨口,每次上台前,徐临都会握着他的手安慰很久。他总是在期待一切赶紧结束,等到幕布降下,就跑回徐临身边。   他从未真正的当过一个孩子。   ……或许明天能借机说清楚。   沈棠咬紧了牙,下了决心,点了点头。   季归鹤松手放开他,微微笑了笑:“我很期待。”   沈棠面无表情,把他推出休息室,心想,我不期待。   说不准过了明天,他们俩的关系又要回到重逢后的冰点。   沈棠在休息室内待了很久才回酒店。   心情沉郁地打开电脑,他忽然想起那个收下就没管的小徒弟,犹豫了下,上小号看了看,小徒弟在线。   收了人家就不管好像有点过分。   沈棠发消息过去:这几天工作忙,没上线,不好意思。   小徒弟很快回复:没事,我工作也忙,刚刚才上的线。   沈棠也不废话,继续私聊:组队,带你上分。   这一晚沈棠格外的暴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猛夺人头。   季归鹤愕然地盯着屏幕上大杀四方的小人,心想果然人狠话不多。   玩到十一点,沈棠肩膀酸痛,看了眼时间,懒洋洋地打字问小徒弟:今晚的示范看懂没?   小徒弟回复:嗯,基本都看懂了,我多练练。   孺子可教。   可算有了件顺心事。   沈棠发了句晚安,合上电脑,转身去浴室冲澡。   隔天,剧组的气氛更不对劲了。   洛遥沅这几天看够了沈棠和季归鹤间微妙的气氛,忍不住趁着中场休息,把沈棠抓到边上,拿着道具枪敲他脑袋:“你们俩最近怎么回事?”   沈棠随口道:“闹翻了。”   洛遥沅一扬眉:“那敢情好,天涯何处无芳草。”   沈棠道:“你可真会说话。”   洛遥沅护住了崽,满意得几乎要哼小曲,一整天心情都是愉悦轻松的。   直到下午收工时看到沈棠要和季归鹤走,才嘶了口气,又把人给逮回来:“不是闹翻了吗?你们俩要去哪儿?”   沈棠道:“约架。”   洛遥沅:“你当我傻的?”   “没有。”沈棠拍拍她的肩,“如果今晚十二点我还没回来,记得帮我报个警。”   洛遥沅:“???”   季归鹤凑过来,把瞎说八道的沈棠拎走,礼貌客气地道:“先带走会儿,不会乱丢。”   洛遥沅满头雾水,眼睁睁看着沈棠跟着季归鹤从后门溜走,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后门外停了辆车,陈涉在附近守着,见沈棠和季归鹤来了,递出车钥匙,却没跟着上去。   沈棠琢磨了一下:“小陈,回去帮我看着点小芳。”   陈涉沉稳地点点头。   路程不是太远,就在H市附近,沈棠坐在副驾驶座上,摆弄了会儿手机,把没回的消息都回了。   徐临发来几个大红包。   -临妈:[祝我们岁岁早点长大]   -临妈:[讨个好媳妇]   -临妈:[公开恋情不用愁]   -临妈:[都有我担着]   沈棠:“……”   沈棠觉得自己仿佛脑子抽了般,看着这几个红包,竟然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季归鹤。   他咬牙切齿地领了红包,发了个回去。   -沈棠:[走路不要玩手机]   -临妈:……   半分钟后,沈棠又收到了来自盛总的红包。   -盛叔:乖   沈棠忍不住笑起来,放下手机,又扭头看了眼季归鹤,心情平静。焦虑了许久,昨晚有了决定,似乎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他稳如泰山,只等季归鹤发招。   精神绷了太久,过会儿就昏昏欲睡。   再醒来时,沈棠已经被拐到H市附近那个小镇了。   落日已经坠回地平线,天色微微擦黑,沈棠揉了揉眼睛,转头和含笑托腮看着他的季归鹤对视了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到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季归鹤笑着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没多久。走吧。”   两人艺高胆大,换上普通的衬衫休闲裤,戴上口罩就敢逛进人群。小镇保留着七夕放河灯的习俗,建筑也古色古香,临近夜晚,四处高挂起灯笼,人群熙熙攘攘,多半是年轻男女,兴奋地挤在一处,到处看河灯,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季归鹤道:“大隐隐于世?”   沈棠:“我们这叫偷溜出来玩儿。”   河在镇外,附近都是卖河灯的摊贩。季归鹤闻声一笑,怕人潮冲散了他,伸手握住他的手。   沈棠僵了僵,抽了抽手,低声道:“只是陪你来见识见识。”   “那就顺便陪我放个河灯。”季归鹤靠近他,闷闷地笑了一声,“小朋友,不要给人挤远了。”   沈棠给了他一个白眼。   摊贩卖的河灯多半粗制滥造,季归鹤拉着沈棠从街头走到街尾,才找到一家手工的,做得精巧可爱,就是价格稍贵,客人不多。季归鹤弯下腰,挑了两个最漂亮的出来,递给沈棠。卖河灯的老伯收了钱,笑眯眯地问需不需要写字。   季归鹤没让他代笔,借毛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了四个字:百年好合。   沈棠想起以前发给他的红包,脸黑了一半。   季归鹤又写:儿孙满棠。   老伯瞅他姿势端正,显然是练过的,下笔流畅,写出的字洒逸漂亮,却写错了字,痛心疾首地提醒:“小伙子,写错了。”   季归鹤语气淡定:“没错。”   老伯一头雾水,见他笃定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   沈棠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狠狠调戏了一把,简直目瞪口呆,耳根都要烧烫了,又不好在公共场合发作,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季小鸟,你嫌命长了是吧?”   季归鹤耍了个大流氓,依旧一脸正经,转头看他:“我怎么嫌命长了?”   沈棠:“……”   “写错字了,有什么关系吗?”   沈棠的脸红了个彻底,面无表情地转开头。   季归鹤低低笑了声,牵着他顺着人流,走到镇外。   已经有很多人在放河灯,夜幕下,河流波光粼粼,其上飘荡着数不清的、承载着愿望的河灯,烛光微微,驱散了浓稠的夜色,一路照亮前行,缓缓漂流,不知终点。   俩人再大胆,也不敢去那儿凑热闹,顺着岸边走,许久才走到个清净地。远处的河灯大军一路前行,半路熄灭的,扑进水底的,或是被湍急的水流吞噬覆灭的,数不清的河灯在这条小河上,热闹非凡,仿若灯火人间。   季归鹤神色自若地将写着“百年好合”的河灯递给沈棠,点亮了“子孙满棠”,俯下身,侧过头,示意沈棠一起。   沈棠忍着一脚把他踹进河里的冲动,臭着脸点亮了自己那盏,和季归鹤一起,将河灯放入了河中。   脱离了大部队的两盏河灯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几度差点翻倒,险之又险,最后竟就那样飘飘摇摇、相依相偎着飘向远处,混进了大部队,没有早早地成为河底亡灯。   季归鹤静静地看了会儿,满意地收回目光,看了看时间:“回去吧,饿不饿?”   暗中忐忑了一天的沈棠一愣,愕然地转头盯着他。   那神色太过明显,又实在可爱。季归鹤忍不住笑出声,揉乱他的头发:“小坏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   沈棠被这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结局打倒了:“你……”   “你以为我是带你来看河灯,顺便告白的?”   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沈棠的呼吸微颤,说不出话。   “然后你顺势拒绝我,要么当朋友,要么连朋友也没得做,对不对?”季归鹤眼神狡黠,早就看透了他,“岁岁,我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沈棠阖了阖眼,长睫低垂,微光从远处扑来,他雪白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季归鹤望着他,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你心里,分明也是有我的。   他隐约能猜出沈棠的恐惧与犹豫,就算不知道,只要他愿意,打个电话,十分钟内就能收到详细的资料。   可是剖开他人的伤口去窥探隐私,还妄论什么喜欢。   他愿意一步步走到沈棠身边,等待他自愿开口与他述说。   季归鹤的嗓音温和下来:“岁岁,看着我。”   沈棠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忍不住抬眼与季归鹤相对。或许他不该看季归鹤的眼睛,那是他无法拒绝的眼神。   “你犹豫的,害怕的东西,都不会是问题。”季归鹤握住他的一只手,态度强势却温柔,有着发自内心的自信,“相信我。”   沈棠沉默了许久,又垂下眼,轻声开口:“这些年我好像过得很随性,其实我……”   战战兢兢,不敢越轨。   多年的束缚,不是一朝的心动与热血冲动可以冲破的。   他好像是有点喜欢季归鹤,可是这点喜欢,能让他鼓起勇气,彻底打乱自己的节奏与生活轨道吗?   沈棠自己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抬起头,浅色的眸子里似有晶莹的泪珠,又仿佛只是倒映了星光,直视着季归鹤,淡淡道:“季归鹤,我的运气一直很差。桌上摆满了糖和一把刀,我闭上眼去拿,你猜我会抓到什么?”   是一把会将他割得鲜血淋漓的刀。   他的喉头无端哽了一下,正要说下去,眼前忽然一暗,眼睛被捂住了。   季归鹤道:“你会抓到我的手。”   冰凉的手也被握住,温暖有力。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岁岁,刀我收起来了。”   “虽然知道会被拒绝,不过还是想说。”   季归鹤的手缓缓下移,露出沈棠的眼,与他对视,捂住沈棠的嘴,不许他打断自己。   “沈老师,我想和你发展一段师生恋,你意下如何?”   远处灯火阑珊,今夜星光大盛,洒下漫天光华。   他含笑低下头,隔着手,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沈棠:歪季伯伯,你儿子疯球了想搞师生恋,赶紧逮回去继承家业吧。    第四十二章   幽暗的地下仓库。   地上堆满了陈旧的木箱, 厚厚的灰尘与蛛网铺满其上, 陈腐的气息拥挤在这一屋里, 让人呼吸都不敢太大。天花板上只有一只忽闪忽闪的灯泡,散出朦胧的黄光,一下一下挤开黑暗, 又被黑暗吞噬。   光影忽闪间, 扫过一道让人触目惊心的血泊。   灯泡又闪了两下,仓库内陷入黑暗。   仰躺着的姑娘已经没了气息,被摆成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的姿势。两支玫瑰插在她的眼眶里,血迹顺着她的眼眶爬下, 似是悲泣,又似玫瑰刺扎根于此, 汲取营养,长得如火般艳丽, 血一般鲜红。   血腥味与尘灰味混杂, 纠结出一股让人反胃的味道。   灯又闪了一下。   站在尸体前的人身形修长, 戴着白色手套,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镜框,浅色的眼里无波无澜。   “徐老师。”他放开手,将玫瑰花瓣撒下,声音里微含叹息, “你的玫瑰花,这回是我折的了。”   花瓣飘飘扬扬落地,溅起一点微尘。   “不过你惩罚不了我了。”   他说完, 轻促地笑了一下,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沉闷的地下仓库,神态轻松自如。   仿佛一个有着什么陈年旧疾的人,定期拔除后,又迎来了光明璀璨的一天。   “卡!”   程振抬起头,热得满头汗,把帽子摘下来摸了把头发,鼓鼓掌:“小棠状态不错。”   沈棠冲他笑了一下,随手脱下手套递给方好问,正要摘下眼镜,身后蓦地横插来只手,将他摘眼镜的动作制住了。   “不用摘。”季归鹤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过来,神色自若,“你戴眼镜的样子很好看,让我再多看两眼。”   沈棠无情地拍开他的手,觑了眼周围紧张的员工,压低声音:“季小鸟,请保持距离。”   “不行,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前一阵挑明后,季归鹤的脸皮厚了不少,温醇磁性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你都答应我追求你了,我当然得抓住机会,发挥优势。”   沈棠气闷,转头看他:“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没有拒绝,我就理解成答应了。”   下一场戏是季归鹤的,他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冲沈棠轻轻眨了眨左眼:“岁岁,要在心里为我加油。”   “滚你的。”   季归鹤已经能从沈棠的一言一行里嚼出甜味来,即使被骂了也非常受用,从容地滚去和程振说话。   见他们俩分开,紧张的工作人员又放松下来。   顺便在心里吐槽:这俩人,不对盘就不对盘,整天瞎凑到一块儿阴阳怪气地互相挑衅什么?   《玫瑰刺》开机才半个多月,员工的发际线已经后挪了半厘米。   负责清洁的阿姨每天都能扫出满地头发。   包括副导场记在内,每个人都有个灵魂提问:程导,咱这算工伤吗?   沈棠对这个剧组的成员不熟悉,懒得解释什么,转身回休息室,走了两步,肩膀又被摁住了。   洛遥沅从外面回来,刚好逮住他,声音阴森森的:“沈岁岁,你给我解释解释。”   沈棠挑眉:“解释什么?”   洛遥沅姿态端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见,仿佛只是在和沈棠打招呼:“你和季归鹤到底怎么回事?七夕那天回来后,气氛就怪怪的,别告诉我你给狼啃了!”   沈棠眨了眨眼,乌黑的睫羽低低一垂,嘴角弯了弯。   他想起漫天星光下,季归鹤隔着手吻过来的模样,深邃的黑眸比星光还要温柔,狼倒是不像狼,哪有狼这样的。   “没有,别多想。”沈棠拍了拍她的肩,“我下午的戏结束了,先走一步,别松懈啊,周警官。”   洛遥沅蹙了蹙眉,脸色不太好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沈棠没太在意,散漫悠闲地回了休息室。八月底,H市依旧闷热,小助理贴心地准备了沈棠喜欢的沙冰,冰冰凉凉的,喝上一口,一天的疲惫都消了不少。   方好问坐在对面沙发上,看沈棠休息,欲言又止,如坐针毡。   沈棠瞥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方好问干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沈哥,我偷偷给你说啊……剧组里有人偷偷赌你和季哥啥时候打起来。”   沈棠心想还是工作不够多,给他们闲的,随口道:“看来他们会陪得裤衩也不剩。”   “……”方好问支支吾吾半天,脸色沉重,“我也……赌了。”   沈棠恍然大悟,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跟在我身边,还没看出我和季归鹤会不会打起来?”   小助理委屈无辜,天真纯洁:“我还以为您是笑里藏刀,假装和季哥缓和关系,最后猛捅一刀!季哥看你的眼神可不也是,像是要把您扑倒在地狠狠揍一顿似的,您要小心防范啊。”   沈棠:“……”   小助理心痛极了:“您和季哥到底什么情况啊……”   沈棠陷入了思考。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分明是想断绝季归鹤的念想,当不成朋友,那就连朋友也别当的。   最后却晕晕乎乎地踩进了温柔陷阱,在与那双眼睛对视时,拒绝不了他那句“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好在回来半个月,季归鹤也没有用他担心、紧张的方式迫近,依旧是以前的相处方式,只是偶尔调戏他几句。   不该是这样的。   沈棠心想,娱乐圈内,正常性向的明星双方公布关系,都会引起很大轰动,何况是同性。   何况徐临对此痛恨又排斥。   似乎是从前经受过什么,沈棠少年时又被投资人骚扰过,徐临闭口不提往事,在他面前和盛总保持着绝对距离,担忧小孩儿也走上弯路。   他是徐临一手带大的,一直是他的骄傲。   无论是粉丝的反应,亦或徐临失望的目光……都不在他计划的人生轨迹线上,他未曾对此做过应对措施,也不知道,那点似有似无的好感,能否撑起他的勇气来面对。   少年时被猥亵的阴影也至今留存,他可以接受拥抱,但是能接受亲吻甚至更亲密的举动吗?   顾虑太多,他是个懦弱的人。   沈棠心底微寒,不敢多想,烦躁地吸溜了口沙冰,在小助理担心的目光里,沉吟着问:“有没有押拍完戏也不会打起来?”   方好问默默摇头。   “行。”沈棠道,“给你五十万,以你的名义押不会打起来。”   “……”方好问呆了呆,“您和季哥真不会打起来啊?你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沈棠冷静思考了会儿:“不算。”   “啊?”   “成年人间的关系,小屁孩懂什么。”沈棠随手呼噜了把他的一头卷毛,“赢了钱算你的年终奖,走了,回去。”   回酒店休息了会儿,沈棠洗完澡吃了饭,猜到剧组应该收工了。   季归鹤隔一天来找他一次,每次都会带来些小零食,待在一屋里,也不说其他,就正儿八经地讲剧本对对戏。   讲完戏要是还不晚,就天南地北地侃会儿,要是晚了,就会克制地离开。   仿佛那个在河边说要追求他的不是一个人。   今天季归鹤不会过来。   沈棠算了算日子,忽略心底的小失落,从冰箱里取了瓶酸奶,往桌前一坐——季归鹤不来的日子,他都在调教那个小徒弟。   小徒弟和他上线的频率差不多,勤奋好学,一点就通,沈棠非常满意。   等待了会儿,小徒弟就上线了。   师徒俩没语音交流过,但默契十足,上线就直接组队,开始双排。   是不是萌新,其实看两眼就知道了。沈棠也不介意受这点小欺骗,小徒弟从被他碾压血虐到现在,成长迅速,非常有潜力,有个好队友总比猪队友强。   玩了几局,沈棠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难得起了点八卦心,喝了口酸奶,敲字过去:哥们儿,你图啥呢?   小徒弟看得懂他的意思,斟酌了会儿,回复:练技术,追老婆。   沈棠:“……”   小徒弟:打不过只能多练练。   沈棠顿时起了旺盛的好奇心,还没琢磨该怎么含蓄地八卦一下,小徒弟又发过来条信息:明天工作忙,见不到他,我先去说句晚安,师父,我先下了,再见。   沈棠心想,行啊,有了老婆就忘了师父。   等他发现那个“他”不对劲时,小徒弟已经溜了。   茫然地合上电脑,沈棠稀奇地想,原来徒弟媳妇还是个男的。   他身边怎么尽是些弯的?   房门忽然被敲响,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的三下。沈棠听到响动,回过神,凑到猫眼一看,外面是季归鹤。   他的嘴角一勾,打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既然提前用了机会卡,明晚后晚都不能过来了。”   “我可没进去,沈老师随便克扣,我要上诉不服的。”季归鹤微一扬眉,站在门边不动,垂眸看着沈棠。   小美人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脖颈水嫩雪白,精致的锁骨隐现,又没什么自觉,仰着头就噔噔噔跑出来。   他的喉结动了动,被这无意识的诱惑勾引到了,心头窜起的那簇火苗惊心的灼人。只是略微思量了一瞬,他忽然牵起沈棠的手,笑意低沉:“岁岁,我运气不错,天生祥兆,克厄运除噩梦,方好问说你容易做噩梦,特来送你一枚护身符。”   “别说你去寺里求了什么开光的护身符。”沈棠惊诧,好笑道,“除了临妈,我还没见过第二个那么傻……”   说话间,腕上忽然一热。   季归鹤牵着他的手,低下头,温热的嘴唇贴在他腕间,轻轻摩擦间,似乎带起了静电,留下的温度顺着血液,运输到四肢百骸。   沈棠倏地被电住,浑身僵硬。季归鹤敏锐察觉到,放开沈棠的手,却没放过他,手揽到他腰侧,拂开他额间的碎发,呼吸温热,浓睫低垂,又在他额上克制地亲了一下。   “我的嘴开过光。”季归鹤侧在沈棠耳边,声音微哑,“独家护身符,有时效性,明晚还得来。”   他的视线落到那张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嵌着粒唇珠的湿润嘴唇上:“唔,至于效用,就得看护身符放的位置……”   沈棠的耳根都在发烫,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半张脸都红了,没等这骗色的混账神棍儿说完,冷笑道:“我的手也开过光,给你俩巴掌就能让你财运亨通,你想不想试试?”   幸好走廊上没人,不然刚才给人看到了怎么解释?   季归鹤舔了舔唇,眯起眼道:“财运倒是无所谓,我想要沈老师的桃花。”   沈棠撇开眼:“你面相不好,我看你这辈子都得打光棍儿。”   “那可不成。”季归鹤肃容,“有个叫沈岁岁的小朋友还等着被我接回家。”   沈棠扯不下去了,踹他一脚:“明天你不是要跑外景吗,多晚了还这么闲?回去。”   “都听沈老师的。”季归鹤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掐指一算,沈老师今晚会梦到我,是个好梦。”   沈棠想我梦到你几次,次次都被掀开裙底吓得滚下床,还好梦呢?   合上门,额间和腕上似乎都在发烫。   沈棠只得又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清心静气,躺倒在床,试图把季归鹤的鬼话驱逐出脑。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做了一晚上关于师生恋的梦。   真是见了鬼了。    第四十三章   从睡梦中醒来时, 沈棠的脸都是黑的。   才不过六点, 他仰躺在地上, 本该模糊的梦境今天在脑中却无比的清晰。   安静地盯了天花板半分钟,他认命地爬起来,脸色难看地看了眼自己的双腿间……有点心如死灰。   直到昨晚的梦境出现前, 他其实还坚信自己是直的。   方好问还没过来, 沈棠的脸色青红不定、羞愤难当,抿着唇进了浴室,偷偷把内裤洗了。   小助理昨天押了五十万,走路都打着飘, 看剧组里的每个工作人员,都觉得对方可能连裤衩也不剩了, 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否要买点裤衩捐赠。   所以来敲门时,方好问笑得异常灿烂, 毫无防备, 开门见到门后那张阎王脸, 吓得差点哭出来。   沈棠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板着脸去了片场,搞得众人以为他已经和季归鹤干了一架。   偏偏梦里梦外的始作俑者不在,跟着外景B组出去了,不能抓来泄愤。   这股微妙的气憋到当晚, 季归鹤结束工作,怀揣着离别一日如隔三秋的心思找来,正好撞上了枪口。   沈棠抱着手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像个骄矜的小王子,姿势仿佛俯视,居高临下,气势迫人,眼神冷冰冰的,就差龇牙咧嘴,在额上贴个“超凶”。   季归鹤沉默:“……”   可爱是可爱,但凶也是真的凶。   他怎么惹到这祖宗了?   虽然明白梦都是假的,和梦外这个没关系,可谁叫梦外这个长着和梦里那个混账一样的脸。   沈棠知道自己是迁怒,然而瞅着季归鹤,横竖就是不顺眼,低哼一声,沉着脸随手翻开剧本,扫到某一幕,眼神更沉了。   《玫瑰刺》里,齐启鸣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是个小学老师,戴着眼镜,温婉贤淑。   她也成为虞楚的目标,被杀死在一个雨夜。   也是因为她的死,才让虞楚露馅。   她跟齐启鸣学过一点防身术,被攻击时,拼死反抗,纠缠间,猝不及防地将虞楚腕上的佛珠扯散,珠子滚落了一地。   那是虞楚唯一一次失误。   佛珠是齐启鸣送的,他选择齐启鸣的女朋友下手时,含着种变态心理,将这个礼物带了出来。   一百零八颗佛珠,滚了满地,虞楚细心寻觅,最终也只寻回了一百零七颗,缺失的那一颗不知滚落到了何地,成了不安分的炸药,随时可能爆炸。   那颗佛珠被齐启鸣的女朋友仓促间含进口中,卡在了喉咙里,当然找不到。   这些剧情在电影末尾,暂时拍不到。   沈棠翻到的,是季归鹤和那个女演员的吻戏。   这个臭流氓,拍吻戏时都是真刀实枪的吧?   沈棠越想越火大,斜眼觑着季归鹤。   季归鹤冤枉极了,有苦不能言,无辜地经受沈棠冷漠的打量。   僵持了几分钟,他举手投降:“岁岁,在受刑前,我可以申请了解一下我犯了什么罪吗?”   沈棠一想起梦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就觉得糟心,冷冷道:“你干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   季归鹤心里一突。   莫非是磕cp的事被发现了?   沈棠和季归鹤不在一个脑回路线上,脱口而出那句话后,想了想季归鹤还真不知道他做的梦,只能换了个借口,特别小孩子气:“你最近看着特欠扁。”   看来是没发现。   季归鹤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哪儿欠扁了?不就昨晚亲了两下。”   连小嘴儿都没碰上,委屈。   昨夜的梦境难以启齿,沈棠找了个台阶,立马顺着下了。   等反应过来才惊觉,昨晚他对季归鹤的亲吻,居然没什么不良反应。   他怔了怔,季归鹤却会错了意。   原先以为沈棠只是性别障碍,所以对他的亲吻有些排斥,可细细一回想,那分明是恐惧。   沈棠对亲吻……有本能的恐惧。   这种反应,除非是以前受过什么类似的刺激。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什么脏污的东西都能藏。季归鹤虽是一帆风顺,但也并非活在象牙塔里,对这些一无所知,相反,他小时候就对演戏有浓厚的兴趣,经常缠着当导演的小叔带他到处逛,见识过许多。   明星在资产家眼里,也不过是漂亮一点的、能随手碾压的戏子罢了。   表面风光无限的明星,真实处境可能惊人的不堪。   他的小美人,是不是也曾……   季归鹤心中一痛,握起沈棠的一只手,像捧着什么易碎品,温声问:“岁岁,我这样握着你,会让你觉得难受吗?”   沈棠一愣,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狐疑地瞅他一眼,摇了摇头。   季归鹤又问:“亲吻时会害怕吗?”   沈棠霎时一僵,背脊挺直,瞳孔微缩。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猜想季归鹤是看出什么来了,平静地道:“嗯,也不算害怕。”   更多的是对这种接触的厌恶。   那种眼睁睁看着恶心黏腻的蠕虫爬上来,却无能为力的恶心与厌恶。   季归鹤沉默了一瞬,握着沈棠的手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心底的一股火腾地烧上来,烧得他血液沸腾,又恨又疼,声音却愈加温和了:“是谁?”   沈棠瞥他一眼,淡淡道:“很多年前的事了,那老东西早被抓进监狱里蹲着了。”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他忍不住嗤笑了声,“你这是什么眼神,可怜我吗?季归鹤,你真想追求我的话,至少先把我摆在与你同等的位置上吧。”   季归鹤蹙眉:“岁岁,我没有把你当做……”   沈棠抽回自己的手,打断他的话:“亲爹亲妈没给我的,徐临给我了。小时候吃的苦,长大后也受了益。虽然少了点寻常人都有的东西,但我拥有的比大部分人多得多。收起你的眼神,我不可怜。”   还是那个死倔的小孩儿。   季归鹤望着他清凌凌的眼神,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被这种眼神打动的。   从当年,到现在。   他心里微叹,声音也低了下去:“岁岁,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顿了顿,他道:“我是心疼。岁岁,你缺个疼你的人。”   若是早几年醒悟,承认心动,他绝不会在国外磋磨那么多年。   一定要早早回来,将沈棠宠得无法无天。   他想让沈棠活得……任性一点。   沈棠哼笑,浑不在意:“临妈也很疼我。”   季归鹤沉沉笑道:“宝贝儿,不是那种疼。和徐临不同,我图谋不轨。”   沈棠莫名耳热,板着脸抓起旁边的小册子,在他脑袋上一敲:“尊师重道!今晚还对不对戏了?好好上着课跑什么题?”   “对于你,我比较喜欢欺师灭祖。”季归鹤清清嗓子说完,又挨了一下,无辜地举着手接着道,“而且,沈老师,一开始就跑题的人貌似不是我。”   沈棠挥舞着卷成筒的小册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季归鹤:“……是我。”   沈岁岁小朋友,你撒娇的方式可真别致。   进入九月,天气没能如广大人民群众的愿降温,太阳依旧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又闷又热,不给人活路似的。   沈棠和季归鹤的关系也愈发迷离,那股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只有两人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   洛遥沅最近有烦心事,抽不出身来管大尾巴狼对小白兔的攻势。   季归鹤对不管闲事的洛影后好感顿升,想到还是洛遥沅几次三番提点沈棠,才逼得沈棠不再忽视这段感情的,心里惦记上了,准备等沈棠放下心防答应他那天,就做个锦旗给洛影后送过去。   狼尾巴还没翘上天,就被现实一巴掌给扇下去了。   沈棠的大家长兼经纪人徐临来探班了。   忙活了大半年,对不能陪伴沈棠而心存愧疚的徐临特地瞒着所有人,悄咪咪地溜达来H市。   溜进片场时,沈棠刚结束一个动作镜头,微微喘着气,走向休息的座位,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季归鹤就在他旁边,眼疾手快,一把捞着他的腰,将他拉到怀里站稳。   完了还低声调戏了他两句。   虽然在周围众人眼里,季归鹤的拔刀相助成了不怀好意,他的含笑低语,也成了冷嘲热讽。   徐临的眼皮一跳。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了点。   沈棠拍开季某人偷偷占便宜的手,警告地瞪他一眼,转脸看到等候在一旁的徐临,愣了下,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临妈!”   徐临走过来,“梆”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没怎么用力,只见亲昵:“说了多少次了,在外人面前不准这么叫。”   被直接划到“外人”这个圈,季归鹤微微挑了挑眉。   护崽的经纪人不动声色地将家里的小白菜挡到身后,略带防备,推了推完全是装饰的眼镜,礼貌颔首:“季先生,许久不见。棠棠笨手笨脚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刚才多谢了。”   季归鹤瞅了眼沈棠,察觉到他的紧张,眼神似笑非笑:“不麻烦,我很乐意像以前那样照顾……沈棠前辈。”   这话说暧昧,有点暧昧,说清白,又的确清清白白。   徐临皱了皱眉。   沈棠心里咯噔一下。    第四十四章   好在徐临虽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显然对这句话有些不满, 但没说什么。   沈棠莫名心虚, 就算徐临没什么表示,心跳依旧急促,偷偷剜了季归鹤一眼。   后者冲他露出个温良无害的笑容。   还差几个镜头才结束, 沈棠被徐临拎到一边, 乖乖坐着听唠叨,稍微休息了一下,等化妆师补补妆,便起身和季归鹤一起走进前面的仓库。   余光觑到徐临去和程振打招呼了, 沈棠小小的松了口气,默默贴近了季归鹤一点儿, 小声道:“小鸟,劝你在临妈面前珍惜生命。”   季归鹤微微挑眉, 正要说话, 已经跨进了门槛。里面空间狭小, 工作人员涌入, 显然说不了悄悄话,只能先闭嘴。   接下来戏是调查一个模仿玫瑰刺杀人案的案子——笼罩在市内的阴影,让普通无辜的姑娘们惶惶不可终日,却让另一群阴暗里的人蠢蠢欲动。   玫瑰刺杀人案出现几次后, 竟然有人争相模仿。   这回调查受到阻挠,两人是半夜偷偷来的。   虞楚对齐启鸣此人好奇又感兴趣,虽然作为他的心理医生, 他却经常看不懂、猜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两人走在仓库里,拿着手电照明,低声交谈。   说的内容却和案子无关。   “小时候我皮,老犯错,一打我妈就哭,我爸没办法,就想了个办法,拿手铐把我拷屋里,不开灯,四周黑漆漆的,背家训,背不完不能回去。”齐启鸣慢悠悠地说着,看不出害怕,“这事够我记到临终前了。找到工作后,我拿到第一笔工资,头件事就是拽着他去医院做亲子鉴定。”   虞楚忍不住笑了:“结果呢?”   “挨了顿揍。”齐启鸣道,“他说我妈生我时,医院里就属我哭得最大声,可劲儿地嚎,嚎得婴儿室里不得安宁,医生护士全崩溃,他出完任务回来接我回家,医院差点给他送锦旗。这么能嚎的,不可能抱错。”   “你爸也是警察?”   “嗯。”齐启鸣俯下身,眯起眼拿着帕子包起地上的一点干枯了的碎花瓣,随口道,“前几年殉职了。走之前我和他吵了一架,没来得及道歉。”   虞楚低下头,看着黑暗中略微模糊的身影,沉默下来。   齐启鸣出现心理问题,是因为几年前的一个紧急缉毒任务。   秘密行动,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最危急时,牺牲了个老刑警,借由他的牺牲,其他人成功完成任务并撤离。   没人知道齐启鸣在场时,知不知道牺牲的就是他爸,亦或是回去后才得知。齐启鸣的表现一直很平静,在老刑警的追悼仪式上,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局里批给他一个月的休息调整时间,一个月后他回去,告诉局长自己暂时干不了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虞楚歪头望着黑暗,浅色的眸子似乎也被黑夜倒映成浓墨,轻飘飘地开口:“我小时候,犯了错也会被关进黑屋子。”   齐启鸣包好花瓣,闻声一笑:“我还以为只有我爸有这毛病。”   “关三天,要么一周。”虞楚的声音依旧温和沉稳,不疾不徐地继续道,“隔绝其他人,只给点吃的喝的。”   齐启鸣的表情滞住:“这是你爸还是你仇人?怎么不报警!”   虞楚淡淡道:“都不是,是院里的院长和其他老师惩罚犯错的孩子的手段。”   齐启鸣蹙起眉,实在无法想象,看起来那么阳光温和的虞楚,竟然是个有过那种经历的孤儿,正要开口,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点极轻微的声音。   虞楚还沉浸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忽然被捂住嘴。齐启鸣拉着他,躲到了帷帘之后,厚重的布沉沉地垂到地上,硬硬的杵着,给出一小片空间,挤着两个大男人。   镜头转向了慢慢走进仓库的那人身上,附近依旧有工作人员存在,徐临也跟了过来,但谁也看不见这儿。   沈棠微微一颤。   刚刚还老实的手,在这个无人能看见的角落,悄然往下滑了滑,搂住他的腰,把他往身后的怀里摁了摁。   他警告地转过头:“干什么?”   季归鹤将头靠在他肩上,是个极为亲密的姿势,短促地一笑,声音很低,气息掠过脖颈耳边,痒得不行:“岁岁,如果徐临知道我在追求你,他会怎么做?”   沈棠抿着唇,思考了片刻,点到为止:“临妈对我事事宽容,除了在择偶方面。”   “看来难度又增大了。”季归鹤的气息靠近,声音含笑,“岁岁,鼓励我一下好不好?”   狭窄的角落里无处可避,外面的演员似乎NG了,又重新开始。   脚步声一阵凌乱,又归于平静。   沈棠轻嘶了口气,咬着牙道:“要什么鼓励,你……”   “可以亲你吗?”季归鹤从容地将沈棠的质问当成疑问,盯着那段在微弱的光中,玉雪似的一段颈子,克制不住的口干舌燥。   心上人就在眼前天天晃悠,看得着、摸得着,可是吃不着。   猜出沈棠抗拒亲吻的缘由后,更添几分心疼怜惜,也就嘴头流氓两句,不敢下口。   ……此时天时地利人和,他有些躁动了。   沈棠简直想踹他一脚:“现在在拍戏,你满脑子里都是什么?”   “都是你。”季归鹤叹气,“谁教你这么让人心动。”   沈棠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人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可偏偏季归鹤就是端得起来,又放得下,做得了贵公子,也当得成下流人,笑着转过沈棠的身,换成两人面对面的姿势,低头看着他:“岁岁,你不排斥我的,对吧?”   沈棠说不出假话。   他确实不反感季归鹤的亲近。   “就当是脱敏治疗怎么样?”季归鹤轻轻捏起他的下颔,黑眸幽邃,里面似乎燃烧着暗色的火光,“试试吗?”   沈棠脑子里有点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外面有人。”   “他们看不见。”季归鹤侧耳听了听,那个演员不小心被东西绊倒,又NG了。   沈棠的呼吸微抖:“临妈在外面。”   “他看不见。”   “洛遥沅也在。”   “她也看不见。”   季归鹤的脸越贴越近,最后几乎只剩下一线之隔,沈棠失了方寸,强自镇定,却已经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了:“方好问和陈涉也……”   尾音被短促的呼吸吞没,气息灼烫,呼吸交融,那张唇贴过来,说话时似乎轻轻蹭到,若即若离,声音低哑:“别管他们。”   旋即他低下头,轻轻吻上那张颤抖的唇。   沈棠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微缩,紧张与恐惧汹涌而来,可嗅到熟悉的气息,那股将他置身冰冷海底的潮水,又缓缓褪去。   只有唇上温柔辗转的触感留存脑中,温热的、轻柔的,不同于记忆里那般,让人恐惧,黏腻又恶心。   季归鹤的舌尖轻轻描摹了轮廓,感觉到沈棠在发抖,强迫自己浅尝辄止,退开一些,注视着他的表情:“害怕吗?还是恶心?”   沈棠睫羽低垂,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半晌,才低低吐出个字:“不……”   话未说完,意已传达,季归鹤双眼一亮。   外面那个NG的倒霉鬼终于顺利过了,陈导喊了卡,纳闷地叫两位主演的名字:“沈棠,季归鹤?你们俩在里面长蘑菇呢?”   沈棠侧过脸,躲避他灼烫的视线,闭上嘴准备出去,却被拦了路。轻薄了他的流氓不依不饶,要讨个答案:“岁岁,既然不恶心也不害怕,那喜欢吗?”   沈棠冷脸:“不喜欢,以后别这样了。”   “讨厌吗?”   沈棠又说不出话来了。   季归鹤低笑:“看来是不讨厌。”   他盯着沈棠,又道:“沈老师,你的味道好甜。”   沈棠的动作一顿,推开他的手,努力保持着神色平静,钻了出去。   季归鹤这回不阻止了,心情跟开了花似的,施施然跟上来。两人一头一脸的灰,还得继续若无其事的演戏:“刚才是谁?”   “巡逻保安,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季归鹤一笑,“不过万一给他看到,我们俩半夜翻墙来这儿,就得先去见警察了。”   沈棠低低哼笑一声。   镜头结束,徐临拿着干净的毛巾过来,给沈棠擦了擦脸,纳闷地问:“刚刚你们俩在后面干什么?”   沈棠耳根一热,忍不住偷偷瞄了季归鹤一眼。季归鹤正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无声交汇,沈棠目光谴责,季归鹤扬了扬眉,非常不要脸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眼神促狭。   “……”沈棠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在里面长蘑菇。”   徐临扭头看了眼季归鹤,给他擦完脸擦头发:“还有几场戏?”   “唔。”沈棠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刚刚是最后一场。临妈,你这次来H市多久?”   擦几下,灰头土脸的脏小孩又是漂亮的宝贝儿子了,徐临满意地放下毛巾:“我申请放年假,来这儿陪你十天。”   偷听的季归鹤愣了愣,觉出不妙。   ……难道未来十天,他都不能去沈老师的晚间课堂报道了?   沈棠的注意力都在徐临身上,没管瞬间委顿了的小鸟同志,父子俩边往外走边说话。   沈棠瞟着老父亲,若有所思:“十天都陪我在这儿啊……盛叔不会有意见吗?”   徐临走得好好的,闻言差点咬到舌头,非常欲盖弥彰:“关他什么事?他有意见?他凭什么有意见?老板也管不着放了假的员工往哪儿跑!”   见老妈子还在努力撑着钢铁笔直的人设,极力表明自己与盛总之间纯洁如雪的兄弟情与同事情,沈棠默了默,懒洋洋地扭过头:“小芳。”   方好问窜出来:“哎!”   沈棠伸出手:“创可贴。”   方好问迅速在包里搜出来,和徐临异口同声地开始唠叨:“怎么了?刚刚磕着了?”   沈棠扬了扬那个创可贴,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撕开包装,瞅准徐临后颈上那枚红痕,“啪”地贴上去。   开口时的语气也很冷酷:“下次去汇报工作时,记得自带花露水。”   徐临:“……”妈的!    第四十五章   回到酒店, 憋笑憋了一路的小助理二话不说, 立刻溜走。   剩下一脸冷漠的沈棠和脸色青红不定的徐临。   坐上沙发时, 行内有名的金牌经纪人一脸恍惚,丢掉了在外人前的从容不迫,望向沈棠的目光总带着三分心虚。   沈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干脆转身从冰箱里拿出盒冰淇淋, 拆开吃了口,慢悠悠地问:“现在要打电话骂盛叔吗?我帮你联系?”   徐临:“……”   徐临方寸大乱,嗓音艰涩,怔愕之后是说不出的恐慌:“崽, 你听我说……”   沈棠拍拍他的肩以示抚慰:“这么慌干什么。”   徐临沉默了下,苦笑道:“我……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是个同性恋。”   倘若一手养大的孩子对自己也目露鄙夷惊恐, 那该多戳心啊。   沈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言地伸出手, 掐了把他的脸:“临妈, 你就是喜欢瞎操心。”   徐临心底隐约松了口气, 拍开他的手:“没大没小。”   两人大眼望小眼, 沈棠眉眼间尽是促狭的笑意,徐临蓦地涌上一股孩子长大了的悲切,这股滋味酸甜难言,他摸了摸沈棠的脑袋, 叹着气:“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前几年吧。”沈棠随口道,“大概是我十七岁生日,咱仨一起出去野营那次。”   徐临惊恐:“!”   沈棠低着头, 认真挖着昨晚季归鹤送来的冰淇淋,冷笑一声:“你和盛叔睡一个帐篷,半夜我睡不着,刚翻出台词本准备看看,隔壁就传出你们俩的动静。”   徐临:“……”   “然后回来我送了你一副药贴。”沈棠平静地道,“腰酸背痛都可以用,好用吗?”   徐临的老脸挂不住了,话音艰涩:“我们俩……”   沈棠好笑地瞅着他,等他说出朵花儿来。   徐临确实说不出朵花儿来,欲言又止,许久才又叹了口气:“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样,各取所需而已。”   沈棠淡淡反问:“是吗?”   徐临别过头:“岁岁,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好,我瞒着你,也是不想让你多为我多担忧。”   “我快一米八了。”沈棠比了个高的手势,又在桌边比了比,“不是那个小豆丁了。”   徐临忍不住笑了,他今年三十四,脸嫩显小,看着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其实也没比沈棠大多少。当初接手沈棠时,他亦不过是个青涩的小年轻罢了。   陪了沈棠十一载,原来当初那个只到他胸口、上台前总会沉默地抱会儿他,连撒娇都小心翼翼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   他的脸色多了几分唏嘘,望着沈棠的脸微笑:“确实长大了。”顿了顿,又道,“想听故事?”   沈棠也笑了笑,目光沉静:“洗耳恭听。”   徐临仔细思考了会儿,慢慢道:“我和盛洵是大学同学……唔,同一个专业,又都加入了一个社团,看对眼了,就在一起了。”   沈棠放下勺子,好奇捧腮:“盛叔追的你吗?”   “不是。”徐临看他乖乖的样子就心软,面对着沈棠,好像往事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了,笑着摇摇头,“盛洵年轻时又傲气又冷漠,你是没见过,特别讨人嫌。现在是长进了,懂得在你面前讨讨巧。不过我那时候瞎眼了,就认定是他了,主动追求了他。”   “在一起三年,相处还算不错,和很多恋人一样,我偷偷许过很多山盟海誓,不过盛洵觉得,愿望如果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他从来不说这些。”   徐临说到这儿时,话音一顿:“毕业前,我们被他家里人发现了。盛洵他爸当然不可能允许我们俩在一起,但是生意人嘛,做事不会那么直接,容易激起年轻人的逆反心理。他就找我谈了谈,没表现出什么,但是渐渐的……我和盛洵之间总会出现很多矛盾,矛盾爆发,大吵特吵一架,又勉强和好,反反复复。当时我家里情况不太好,学业压力又重,矛盾积累太多,我有些累了,放假后没留下来陪他,回了家后,我的性向居然也被曝光了。”   “家里的压力,学业的压力,亲戚朋友的冷嘲热讽,甚至连在学校里也开始有人指指点点,盛洵和我的关系也因为各种矛盾渐渐冷淡。”   徐临的笑容淡下去,眼神有点悲哀,似乎是看着沈棠,又似乎是在看年轻时的自己,“盛总手段高明,杀人不见血。我和盛洵渐行渐远,最后我先承受不住压力,提了分手。”   “盛洵没同意,他约我到初见的后山红叶树下等他。”   沈棠直直地看着徐临。   徐临像是个无措的小孩儿,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干脆又薅了把他的头发:“我等了两天,他没来。后来回去,听说他出国了,没能见着最后一面。我休学了一阵,换了个专业读。”   说着,徐临仔细打量了下沈棠,满意地道:“换了专业也不错,不然怎么把你捡回来养大。”   沈棠拍开他的手:“然后呢?”   徐临:“没然后了,毕业后到处找工作,最后接手了你,一边工作一边养孩子。就是没想到,随便跳个槽就是他家公司,见鬼。”   沈棠脸色严肃:“盛叔告诉你原因了吗?”   没头没尾的,徐临倒是听懂了他的意思,随意道:“嗯,他原本要来赴约的,结果被他爸直接押着出国了,身上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砸了,我后来也换了联系方式,他联系不上我。”   沈棠听得眼皮一跳。   徐临道:“谁也没错,只是没能相互信任罢了,相扶着走到最后的童话太少。现在这个岁数了,什么恩恩怨怨、情情爱爱也早没了。”   沈棠心想,你才多大啊。   看得出徐临的笑容勉强,不想再提,他想换个话题,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徐临盯着他,声音低沉:“岁岁,我年轻时吃了太多亏,知道感情靠不住。你千万……不要走我的老路。”   沈棠蓦地一寒,张了张嘴,又被打断:“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其实不太好受。我妈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的关系,被亲戚邻居议论得不敢抬头,抑郁了很久。”   徐临他妈非常彪悍,扫把提起来能撂翻五个大汉,抱着个煤气罐也健步如飞,向来对亲儿子没啥好脸色,不过对沈棠却疼到了骨子里,每次徐临把他带回去,徐妈妈都会变得异常柔和慈祥,嘘寒问暖,绞尽脑汁地煮一桌他喜欢的饭菜,还会裁剪衣服,做的款式也不老,穿着贴身。   沈棠微微一怔,没想到老太太居然也有过那种日子。   徐临说完,想了想,又笑了:“都过去了,现在每年回家,那群当初在背后指点的,都巴着我,不是想让我给他们儿子女儿个出道机会,就是塞人到你身边。”   沈棠依旧疑惑,蹙着眉问:“临妈,你还喜欢盛叔吗?”   “不喜欢了吧。”徐临随口道,“他看我也没感觉,凑合凑合,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你别学我们,以后找个漂亮的姑娘好好相处,我还等着抱孙子。”   沈棠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没把“假如我也喜欢男人呢”这句话说出来。   徐临怕他重蹈自己的覆辙。   这么多年了,徐临的脾气他也清楚,看似宠溺无边,可是涉及到这些问题时,他绝不退步。   沈棠脑子里冒出个奇怪的问题:假如季归鹤和徐临同时掉进水里,他救谁?   脑中闪过帷幕之后那个轻若鸿毛的吻,克制,温柔,一如季归鹤本人给他的感觉。   他忽然僵了僵。   “崽啊,怎么了?”徐临说完往事,很快恢复如初,见沈棠脸色莫名僵起来,担心他是哪儿不太舒服。   沈棠摇了摇头。   他只是发现,原本信誓旦旦觉得,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徐临。   可是刚才他居然……犹豫了。   徐临侧过头,看着窗外的灯火夜景,也觉得恍惚。   想到沈棠刚才那句是否还喜欢,他竟然……有些动摇。   父子俩沉默地对坐片刻,一起偷偷摸出手机,点开心里想着的人。   沈棠这才发现,才一会儿,季归鹤已经发来几条信息。今天的晚霞如血,压在天边,太阳挣扎着陷入,落日熔金,大地静寂下来时,在高处远望,颇为壮丽。   季归鹤特地拍了照片,发给他看。   -小鸟:岁岁,我在和你看同一片晚霞。   沈棠低垂的睫羽微闪,心底似乎被羽毛扫过,微微瘙痒,手指都不由蜷缩了起来。   偷偷溜来H市的徐临也收到了盛总的信息。   盛总话少,见人一放假就跑了也不多说,发来H市未来五天的气温,以及一张机票订购的截图。   徐临眉头一皱,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徐临:退了,我放完假会回去,棠棠需要我陪着。   -盛洵:我也需要你陪着。   沈棠默默瞥了眼徐临:“……”   徐临悄悄看了眼沈棠:“……”   徐临放下手机,疑惑地瞅瞅儿子,先发制人:“崽,你在看什么?”   沈棠镇定地胡说八道:“帮江眠解决恋爱烦恼。临妈,你在看什么?”   “……”徐临脸色不变,“买了几支股票,瞅瞅行情,赚钱了给你买糖吃。”   父子俩对视一眼,相视一笑,气氛活泼轻松。   顺便默契地抛下了对面焦心等待回复的人。   季归鹤:“……”   盛洵:“……”   怎么还没回消息?    第四十六章   徐临暂时在酒店住下, 心满意足地陪着沈棠。   咕咕咕了季归鹤一晚, 第二天到片场时, 沈棠发现季归鹤多了俩黑眼圈。   他小心注意着徐临,见他在和程振说话,趁没人注意自己, 偷偷溜过去, 蹭到季归鹤身边,小小声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季归鹤一脸似笑非笑:“没收到回复,伤心得在天台上坐了一晚。”   低沉磁性地嗓音钻进耳中,似真似假, 引得人耳根发麻。沈棠瞥他一眼:“卖可怜也没用。”   季归鹤微微一笑,众目睽睽之下, 竟然胆大包天地握住了沈棠的手。   到片场后换上戏服,沈棠的白大褂袖子宽大, 遮住了交握的手, 即使这样, 还是吓了一跳。   “沈老师什么时候可以成为我的内人呢?”季归鹤眨了眨眼, “我不太喜欢当外人。”   沈棠抽了抽手,抽不回来,有些恼:“说人话。”   季归鹤轻声道:“岁岁,我今天好像比昨天又更喜欢你了一点。”   片场里颇为热闹, 周围的工作人员跑来跑去,脚步声与交谈声嘈杂,沈棠倒嘶了口凉气, 心脏不安分又不争气地狠狠跳了几下,耳根也在隐隐发热,他滞了片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情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对着多少人练过?”   季归鹤低笑:“冤枉,就只有你一个。初次尝试,沈老师觉得好的话,可以奖励我一个吻,我再接再厉。”   沈棠从兜里摸出颗奶糖,塞他手里:“想得美。”顿了顿,他撇过头,“不是外人。”   察觉到那只手意图将自己连糖一起裹进去,沈棠灵巧地躲开,继续补充:“也不是内人。”   季归鹤轻声笑了,握紧那颗带着点体温的奶糖,道:“我努力。”   “努力什么?”   洛遥沅大剌剌地凑过来,瞅瞅沈棠,又瞅瞅季归鹤:“你们搁这干什么呢?”   沈棠抢先回答,冷静地扯谎:“探讨剧本。”   洛遥沅犹疑地在他们俩间看来看去。   瞅到洛遥沅,沈棠才发觉她最近除了拍戏外,来去匆匆的,几乎没怎么见过,纳闷问:“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在干嘛?”   洛遥沅的笑容自然:“没什么,惹上了点绯闻,飞哥让我低调点。”   娱乐圈对女明星其实更不友好,绯闻总是流露出无数恶意,就算是洛遥沅,也经常会被狗仔捕风捉影地乱写。   沈棠理解地点点头,看着洛遥沅走去化妆间,摸出手机一看,正好看到洛遥沅的绯闻通稿。   -娱乐通:#洛遥沅的干爸爸#废话不多说,直接上实锤。众所周知,我们的洛女神高贵冷艳,粉丝向来称颂冰清玉洁。九张图带你走进高贵冷艳女神的私生活,冰清玉洁的女神,出来解释解释你的干爸爸?   沈棠怔了怔。   一般来说,即使是写所谓的深扒,大部分营销号火气都不会这么重。   正待仔细看,徐临走了过来,程振也在喊人准备,他只能匆匆瞥了眼图上的人,眉尖微蹙,放下手机,和程振交流今天的戏。   图上的“干爸爸”,沈棠认识,谭崇,A市知名企业家,年过四十,依旧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为人低调,之前在一个慈善晚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怎么和洛遥沅的绯闻扯上关系了?   心里埋下几分疑惑,可惜现下要先拍戏,沈棠收回心神,等洛遥沅回来时,多打量了两眼。洛遥沅依旧一副端庄高冷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变化,察觉到他的视线,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吐了吐舌。   ……还是熟悉的模样。   沈棠心里一松,也不再在意。   圈内黑人泼脏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他也被大规模黑过,扯出谭崇算什么。   一早的戏拍完,中午暂时休息。方好问跑来递上水,给沈棠仔细擦了擦汗。换作以前,这时候过来的应该是徐临。沈棠纳闷地左看右看:“临妈呢?”   “徐哥刚接到个电话,暂时走开了。”   沈棠点点头,走进休息室,刚坐下喝了口沙冰,就有人来敲门。方好问还以为是徐临,乐颠颠地跑过去一开门,立马怂了:“季……季哥,您有事吗?”   季归鹤温和地拍拍他的肩:“去隔壁跟陈涉玩会儿。”   方好问简直像个被食肉动物的阴影笼罩住的小可怜:“不,不太好吧……”   季归鹤一笑:“哪里不好?”   方好问咽了口唾沫,求助似的望向沈棠。   沈棠吸溜着沙冰,看够了热闹,淡定开口:“小芳,去隔壁玩会儿。小鸟,少欺负人家小孩儿。”   季归鹤放过瑟瑟发抖的小助理,走到沈棠身边坐下。方好问犹豫了会儿,掩上门走了出去。   “干啥呢?”沈棠觉得好笑,扭过头,“趁临妈不在来找茬?”   “换个词比较好,是偷香。”   沈棠想拿杯子怼他脸上:“偷个屁!”   季归鹤握住他乱挥的手,笑着亲了口:“什么时候能窃玉?”   沈棠:“再不正经点我把你扔出去了。”   “嗯。”季归鹤贴近了他一点儿,注视着他的双眸,“昨天没机会问清楚,现在来问问沈老师,对昨天的治疗感想如何?”   想起昨天黑暗中的一吻,沈棠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不安分地颤着,抖碎了微光。   季归鹤循循善诱、温言细语:“岁岁,既然接受得了我,要不要多试几次,循序渐进,摆脱阴影?”   沈棠还以为他闹了半天就是想占便宜,抬起眼撞进他的眼中,却发现近在咫尺的黑眸里没有一丝杂念,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像是最纯净的夜空,漆黑深邃。   季归鹤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如果脱敏顺利,就算以后我追不上你,你有别的喜欢的人了,也不会因为害怕而抗拒亲密了。”他冲沈棠眨了眨眼,“对一个人心动时,会很想吻他的。”   沈棠垂眸盯着季归鹤的嘴唇——薄削,没有情绪地抿成一条直线时会显得很刻薄凶冷,偏偏笑起来又阳光,此时噙着点笑意,温柔极了。   他有些茫然了:“比如什么时候?”   季归鹤的手拢到他后脑,低头看着他:“比如,现在。”   温热的嘴唇吻上来时,沈棠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被按在沙发上,温柔的亲吻先试着碾过唇角,见他没有反抗或是不适,才轻轻地落到唇上。   对亲吻的恐惧消散了大半,又被无端的紧张摄住了心神,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季归鹤的衣领,声音发着抖:“临妈快回来了……”   “别怕。”   “我们这样合适吗?”   “不合适吗?”   季归鹤低头看着他。   外面有人路过,脚步声清晰,由远及近,仿佛下一刻就会推门而入。   沈棠喃喃:“哪里合适了……”   “哪里都合适。”   不同于昨天一触即分的吻,两片薄唇贴到一起,是急切的、带着几分侵占的进攻,用力辗转,探入追逐。沈棠出了满背的汗,仿佛置身火炉,心理上依旧抗拒这种亲密,可是手却已经搭到了季归鹤的背上。   唇舌交缠时的感觉让他颤了颤,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浓密的睫毛低垂,像把小扇子,轻轻刮蹭过肌肤,带来的是更强势的侵入。   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隐约还有交谈的声音:“小方?你杵外面干什么,棠棠不在里面?”   听到徐临的声音,沈棠霍然回神,心跳砰砰砰的,急促又激烈,推了推季归鹤。   季归鹤眸中涌出笑意,咬了咬他的下唇,又亲了下他的眼睫,才放开他,起身坐开了点。   两人刚分开,徐临就推门而入。   沈棠的脸还是红的,嘴唇被吻得湿红,举着杯子掩饰地吸溜沙冰。罪魁祸首倒是非常镇定,不紧不慢地翻开剧本,见到徐临,甚至还微笑着喊了声:“徐哥。”   不知道为什么,徐临以前见这少爷还挺顺眼,这回却越看越不顺眼,礼貌地点点头,看沈棠的脸红红的,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崽,脸怎么这么红,生病了?”   沈棠心虚:“天热。”   徐临把他的沙冰拿走:“再热也不能一直吃这些,闹肚子就不好了。忘记前年你贪凉吃了三盒冰淇淋进医院的事了?”   丢人的黑历史被掀出来,沈棠在季归鹤年前挂不住脸,干巴巴地点点头,越过徐临和季归鹤对视一眼,假装威严地清咳一声:“刚刚教过你的那些,以后别再犯了。”   知道现在不是在徐临面前暴露的时候,季归鹤也不让沈棠难做,从容地点点头,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湿红的唇:“谢谢沈老师教导。如果还是不懂,我可以申请复习吗?”   沈棠难以相信这人的脸皮居然这么厚,生怕徐临看出什么,强自镇定:“……可以。”   季归鹤冲徐临颔首一笑,转身离开。   一手带大的孩子,有些不对劲,徐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狐疑地瞅了眼闭上的门,把打包的午饭放桌上,纳闷地问:“岁岁,你和季归鹤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   眼睁睁看着徐临坐到他刚才被季归鹤压在沙发上“欺负”的位置,沈棠的脸微微一热,梗着脖子道:“你见谁能欺负我?”   见徐临还要发问,沈棠立刻先发制人:“刚才出去接谁的电话了?这么久才回来。”   徐临默了默,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盛洵的声音,镇定地鬼扯:“工作上的电话。”   沈棠才不信他的鬼话,打开饭盒,眼皮也没掀一下:“哦,盛叔让你去汇报工作啊。”   徐临:“……”   这小孩儿怎么越长大越坏,管不住了!   沈棠看他脸色纠结,心下一笑。手机震了震,他低头看,是季归鹤的信息。   -小鸟:沈医生,刚刚表现不错,需要每天为你提供脱敏治疗服务吗?   -岁岁:……   -小鸟:换个说法,沈老师,我学习不好,想天天复习。   徐临的手机也响了,低头看了眼,耳根红了。   沈棠瞥他:“爸,你脸怎么红了?”   徐临忽略他的提问,疑惑道:“儿子,你脸怎么也红了?”   父子俩同时沉默下来:“……”    第四十七章   吃完午饭, 沈棠闲得慌, 吃着徐临给他切得小块小块的西瓜, 顺便摸出手机,上微博吃大块大块的瓜。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小时, 洛遥沅与“干爸爸”这个话题已经窜上了热搜第三, 并且还在飞快攀升,相关人物里除了谭崇,居然还有沈棠。   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遇到这种事,沈棠平静地点开热搜, 进去看了看。   九张长图,先是简略介绍了洛遥沅的成长史, 直到洛遥沅爆红前,都没有谭崇的出现。   到洛遥沅爆红那年, 画风一转, 洛遥沅多了个干爸爸。   也是有了这个干爸爸后, 洛遥沅在圈内开始顺风顺水, 好资源唾手可得,隔年便夺取影后桂冠,事业蒸蒸日上。   后面都是些偷拍的图,模糊不清, 图上有的是深夜里洛遥沅弯腰上车,有的是与一个男人挽着手,走在林荫小道上。   最后直指去年洛遥沅去国外, 不是为了闭关,而是怀孕了,躲在国外生孩子。   谭崇年初与妻子离婚,是否是因为洛遥沅生下了他的孩子,以此作为威胁?   沈棠越看越觉得离谱。   与洛遥沅相识多年,他深知这姑娘的脾气,实在不信她会做出插足别人家庭、爬床上位的事。   这种事不好直接问洛遥沅,沈棠习惯性地和最亲近信任的徐临讨论。哪知徐临给他塞了块瓜,淡淡道:“岁岁,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在圈里待了这么多年,最该懂得这个道理。”   沈棠蹙了蹙眉,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我相信她。”   徐临笑了笑,也不给他讲大道理或者反驳,拍拍他的背,目光温和:“岁岁,别担心,洛遥沅的团队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徐临看着像个老好人,实则冷静清醒,注意力只在家人、沈棠和工作间,剩下的时间顶多匀出来给盛总一点儿,从不在意以外的人。沈棠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多谈这事。   剧组收工时,夜幕已经降临。太阳晒了一天,夜间清凉不少,回到酒店,沈棠冲了个澡,想了想,在徐临不太赞同的目光中,捧着自己的糖罐子,跑出去敲开了洛遥沅的房门。   洛遥沅穿着素色长裙,卸妆后的脸色憔悴,精致的脸庞微微苍白,看到沈棠,先是一怔,目光落到他怀里的糖罐上,噗嗤一笑,捶了下他的肩:“明知道我不能吃,还送个糖罐过来。”   沈棠挑挑眉:“想得美,自己拿几颗。”   洛遥沅笑着从糖罐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了糖纸,含进口中,含糊不清地道:“岁岁,谢谢。”   沈棠不言不语,虽然没说话,但彼此间的默契已经足够让洛遥沅明白他的意思,唇角弯起个优雅的弧度:“想借肩膀给我靠啊?等我想倾诉了再找你。”   沈棠哼笑:“过时不候。”   “得了,小美人,你那肩膀那么单薄,我凑过去都嫌自己壮。”洛遥沅摆摆手,“行了,回去吧,最近闻风而来的狗仔多,别被偷拍了,不然咱俩不是要‘拍拖’,就是又要‘隐婚’了。”   沈棠随意冲她挥挥手,看她关门回去,路过季归鹤的屋时,心里蓦地涌出股奇怪的感觉,迟疑了一下,脚步顿住。   三秒后,他敲开了房门。   季归鹤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只披着件松松垮垮的浴衣,额发湿漉漉地抹到了额后,还在往下淌着水,顺着领口没入胸口,帅气的五官清晰露出,沈棠怔了怔,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哑然地看着他,恍惚发现,原来季归鹤长得其实……并不良家。   反而是一种充满了锋锐的、侵略性的英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势的捕猎者的气息。   看来方好问是真的很有小动物的直觉了。   见到门外捧着罐糖,睁大了眼,显得懵然的小美人,季归鹤收束气势,又从鹰隼变回低调无害的季小鸟,垂眼看着他,轻轻一笑:“岁岁,自己送上门来?”   沈棠还没反驳这句暧昧得过分的话,就被握住臂膀,拽进了屋。   “嘭”的一声,门合上的瞬间,沈棠也被按在了门上。   眼前一暗,嘴唇被沾着水汽的手指按住,轻轻揉弄摩挲,暧昧的气氛像一张蛛网,严丝合缝地将沈棠捕捉其中。   他被按在门上,懵然地看着眸色深深的季归鹤,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小鸟?”   季归鹤缓缓贴近他,温热的手指一路向上,在他眉眼间流连,抵磨眼角的泪痣,片刻,微微一顿,抹开他额间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在上面留下几个细碎的吻,声音里含着沙哑的叹息:“我刚才在浴室里想着你……你就来了。”   沈棠绷紧了肩膀,呼吸微促:“在浴室里想我干什么?”   季归鹤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将头埋在他的颈侧。两人的身体贴近,却被坚硬冰凉的糖罐抵开,始终有着一点距离。   他侧过头,亲昵地在沈棠颈上吻了吻,闷声哑笑,声音性感得不行:“宝贝,一个男人脱光了,想着喜欢的人,还能干什么?”   沈棠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在这暧昧的气氛里,脑子里忽然就一片浆糊,挑不出几分清明。   他的耳根已经红了,还在努力保持平静:“我管你干了什么,送你几颗糖,自己拿,我要回去了。”   带着灼热体温的手掌已经摸到了他的后腰,轻轻揉动,似乎带来股酸麻,几乎让他觉得腰软。手掌上的体温也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侵略过来,仿佛那块皮肤都被灼到了。   季归鹤与他额头相抵,说话时的气息也是灼热的,眸光含笑:“棠棠,我想要这颗糖。”他搂紧了沈棠的腰,“面前这一颗,可以自己拿吗?”   沈棠轻轻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别开眼,冷冷道:“你的绅士风度呢?”   “见到你就没了。”   “你现在特别像个流氓。”   “今天忍不住了,先耍个流氓,劳烦你记在账上。”季归鹤笑着,捧起他的脸,强迫他转回头与自己对视,“岁岁,之前的感觉如何?”   沈棠张了张嘴,嘴唇几度开合,都没说出声。   哪有要人对接吻做出感想的?   他正想着,眼前彻底一暗,眼睛被那只手遮住,嘴唇上覆来季归鹤的唇。   和手指的温度不同,大概是因为洗了个冷水澡,他的嘴唇微凉。   沈棠僵了一下,含糊地叫了声“鸟哥”,季归鹤低低应了声,趁着他开口,直接掠进了柔软的内里,肆意虐夺。   柔软的唇齿相依碰撞,感觉美好得让人恍惚。沈棠对亲吻恐惧多年,被信赖的人带进这个陌生领域,美妙的滋味难言,迷迷糊糊间,糖罐掉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却没人去理会。   身前火热的身体贴近,没了糖罐的格挡,很快产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沈棠猝然回神,脑子里窜过一连串纷乱破碎的画面,垂下眼睫,手指插进季归鹤湿润的发间,轻轻推开他的头,喘了几口气:“小鸟……”   他顿了顿,还是没说出来,擦了擦被亲得湿红润泽的唇,捡起糖罐,准备开门溜走。   季归鹤的手按到门上,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岁岁,你什么时候,才把我们间的那个罐子拿开?”   沈棠抿了抿唇,拍开他的手,打开门,平复了一下心跳,回到自己的屋里。   徐临正和盛洵讨价还价,见沈棠回来了,立刻抛弃老板,疑惑地瞅着儿子:“怎么才回来?”   沈棠假装无事发生:“嗯,和他说了几句话。”   “满头是汗,那么热?”   “他屋里空调坏了。”   徐临皱皱眉,眯起眼:“崽,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成熟的大人都会让孩子有自己的小秘密。”沈棠从容地放下罐子,“临妈,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徐临:“……”   徐临忽然觉得伤感。   从前无论沈棠去哪儿,他都会陪着,沈棠也很依赖他。后来盛洵提醒他,单纯的陪伴并不能将沈棠保护好,于是他转头捡回从前的旧业,这两年忙着工作,陪沈棠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回过来,陪沈棠在剧组里待了两天,他才发现,沈棠确实长大了。   能独当一面,也能从容地处理好麻烦,不需要他再在旁边随时盯着了。   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孩子长大了,比起惊喜,更多的是怅惘。   徐临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封建家长,不想事事都拿自己的准则限制沈棠。   盛洵和他讨价还价,讨的是在这儿陪沈棠的时间,还的是要不要回去陪他的价。   徐临将两人重逢后的关系定义为炮友,顶多是长期炮友,觉得没义务回去陪一根按摩棒。   何况回去了就不能陪沈棠过中秋。   老妈子是个冷漠的杀手。   徐临到来的第五天,沈棠的生活紧张又刺激。   和季归鹤在休息室里的拥抱,演对手戏时假装不经意手指摩挲,或是藏在无人的角落里,悄然地浅浅一吻,都会在心底窜过一连串隐秘又诱惑的火花。   明知道或许是个错误,却还是禁不住沉溺进去。   他反反复复地在心里估计、盘算着,到底是徐临的份量重一点,还是季归鹤的份量重一点。   他到底……要不要因为季归鹤,走出自己原定的人生轨迹线,将心口多年的疮痕填补,走向一条未知的道路。   无声的暧昧在不断升温,弥漫在两人间,一个眼神的碰撞、肩膀的摩擦,似乎都能闪出火花。   沈棠觉得太不妙,就在徐临的眼皮子底下,迟早被发现。   于是徐临到来的第六天,沈棠接到了个电话。   当天中午,沈棠边吃饭边和徐临扯闲:“临妈,盛叔最近还催你回去吗?”   徐临的动作一滞,啧了声:“小孩子家家的,管大人的事干什么。”   “哦,看来没有。”沈棠充耳不闻,把不吃的东西挑挑拣拣到一边,若有所思,“那看来,你应该也不知道盛叔出车祸了。”   徐临刚挑了鱼肚上最嫩的一块肉,准备夹给沈棠,闻声手一抖,筷子啪地掉到桌上。   沈棠假装没看到他脸上一瞬间极度难看的神色,抽了双筷子递过去:“怎么那么不小心。”   却不再提这事了。   徐临默然接过,半晌才开口:“他让你说的吧,看来也不严重,不然怎么还有力气搞这种小把戏。”   沈棠歪头看着他,并不接话。   徐临又道:“盛洵以前小把戏也多,岁岁我给你说,这样的男人不要信。”   边说着,边杂乱无章地给沈棠夹菜,鱼尾鱼头,全触雷点。沈棠无从下嘴,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临妈,既然担心,就不要骗自己了,回去看看盛叔吧,你们俩也该讲清楚了。”   徐临还在嘴硬:“谁管他,我就是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回去看他!”   沈棠:“……你高兴就好。”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下午沈棠刚拍完戏,徐临就凑过来,面色严肃:“岁岁,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沈棠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合作方忽然临时变卦,我得回去解决一下。”徐临一脸大义凛然,“照顾好自己,不要贪凉。等解决好了,我就回来。”   沈棠忍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也严肃懂事点,给老妈子留了点面子,不戳穿他。   晚上八点半的飞机,徐临不能多留,叮嘱了沈棠一串话,匆匆离开。   被抢了几天活儿的方好问这才幽幽冒出来:“沈哥,我……”   “今天也没你的事,出去逛逛吧。”沈棠摸了把他手感极佳的卷毛,“别给人拐跑了。”   话毕关了门,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走来走去,半晌,他脸色飘忽,摸出手机,点开季归鹤的微信,沉思片刻,鬼使神差地发过去一句话。   -岁岁:沈老师晚间课堂开课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临妈:真香。   第四十八章   晚间小课堂重新开课, 大尾巴狼揣着尾巴再次登堂入室, 耍过几回流氓, 回来了倒还算君子,不怎么动手动脚。   沈棠本来对这种亲昵暧昧有些紧张,偏偏季归鹤有张有弛, 进退有度, 即是个绅士,又是个流氓。在他觉得害怕时小小的退上一步,给他喘息的空间,又总在他想躲的时候, 逼近上来。   狡猾得过分,沈棠拿他没办法。   徐临的离开对剧组的气氛和进度没有丝毫影响, 剧组的工作人员依旧战战兢兢地活在“三位主演究竟什么时候掐起来”的期待与紧张的阴影当中。   顺便吃吃洛影后的瓜。   好在这种绯闻风波经常出现,大家也就吃个乐呵。不出几天, 绯闻果然就被压下, 这波黑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不少人怀疑是为新电影在营销炒作。   不管广大吃瓜群众怎么揣测, 沈棠暗暗为洛遥沅松了口气,没有问她谭崇是怎么回事。   徐临走之前,信誓旦旦地表示三天之内一定回来。   三天后,沈棠丝毫不意外地接到老妈子的电话, 听他沉重地解释这个项目问题有点大,可能还得再等等,悄悄打了个呵欠。   又三天后, 徐临再次打电话过来,表示这个客户太难搞定,还得再等等。   沈棠面无表情,咽下去那句“盛叔是挺难搞定的”,心想你这个口是心非骗人的鬼。   两人通话时,季归鹤刚好来“上课”,放下收工回来时让陈涉去买的小蛋糕,捧着剧本坐在边上,边翻看边听沈棠和经纪人瞎扯淡。   沈棠对徐临的依赖和信任是毫无条件的。   他摸了摸下颔,明知道不该嫉妒,心里还是有点泛酸。   直到听到电话里叫了声“宝宝”,季归鹤的眼皮蓦地一跳,放下剧本,握住沈棠的手。   他醋意滔天了。   沈棠毫无所觉,纳闷地看他一眼。   季归鹤想了想,轻轻在他掌心刮搔轻挠,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宝宝。”   半边身子都被那口热气和低沉磁性的嗓音搞得发软,沈棠轻嘶了口气,将电话移开了点,用眼神询问他搞什么鬼。   电话继续传来徐临的叨叨:“崽,我最近心神不宁,老梦到你给狼叼走了……”   大尾巴狼专心地抱着崽瞅着,低头亲了口他的耳垂,又跟着叫了声“崽”。   这是记上那句“外人”的仇了。   耳根又痒又麻,沈棠哭笑不得,生不起气,推开这大狗亲近似的厮磨,心想原来成熟沉稳的季少爷也有这种小孩子气性。   稳住气息,沈棠心不在焉地安抚老妈子:“临妈,我才是狼,谁叼得动我啊。”   季归鹤默默指了指自己。   徐临不仅没放心,反而更愁了:“就你还狼呢。”   沈棠不爽了:“我怎么就不是狼了?”   徐临忽略他这句话,压低声音:“岁岁,我前几天瞅着季归鹤,老觉得他不对劲。这少爷在国外长大的,外头民风开放,估计是个荤腥不忌的,娱乐圈又是个没节操的地方,虽然你们俩和解了,不过还是要离他远点。”   沈棠琢磨了下“荤腥不忌”的意思,被背后说话的季少爷先不爽了,磨了磨牙,倾身过来,在他唇上一吻。   还胆大妄为地舔了舔他的唇角,在他耳边小声道:“沈老师,你觉得我荤腥不忌吗?”   沈棠黑着脸飞踹他一脚,这边衣物摩挲窸窸窣窣响,沈棠被压到沙发上,心跳砰砰砰的,不敢出声儿。徐临刚问了声怎么回事,电话那头就传来男人模糊的声音:“还在哄小棠呢?”   沈棠精神一振,立刻追问:“临妈,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徐临被他抢了先,只能放弃追问他这边是什么声音,干巴巴地解释:“……客户,客户。操……我先挂了,早点睡。”   沈棠哦了声:“临妈,希望你也可以早点睡。”   徐临:“……”   这死小孩坏得很!   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徐临飞快挂了电话,八成是去向“客户”发火了。   沈棠挂了电话,唇角还噙着点笑意,他面相清冷,笑起来时却意外的甜。季归鹤伸手摸了摸他的唇角,叹息似的:“岁岁什么时候对我这样笑一笑,让我回去继承家业都行了。”   “美得你。”沈棠推开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个流氓。”   “专属你一个人的流氓。”季归鹤顺势退回旁边,继续当君子,“快要中秋了,沈老师能让我的月圆吗?”   沈棠记起他那句“没有你在身边月都不是圆的”的荤话,耳尖微烫,拿起剧本掩饰,无奈地别过头:“你在国外就学到了一腔花言巧语?”   “这是甜言蜜语,七分真,三分掺了点私心。”   季归鹤拿开剧本,注视着他:“专门用来虏获心口不一的小家伙。”   沈棠一时失语,和季归鹤对视几秒,握起剧本的另一端,道:“先看剧本。”   季归鹤看着他不语。   像个充满耐心的住客,站在屋门外,温柔地敲着门,等待他主动走出来。   沈棠被盯得无奈,气馁地放开剧本,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   季归鹤扔开对于两人来说完全是借口的剧本:“岁岁,你在想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沈棠沉默片刻,眼尾的睫毛似乎濡湿了,纤长低垂:“小鸟,我有点害怕。”   被猥亵后的阴影不止亲吻,直到上次感觉到季归鹤的情动,他才发现自己对更深一层的亲密也有恐惧。   还有徐临。   徐临给了他一个家,谆谆教导他,希望他能像个寻常的男人,到时间了娶妻生子,光荣隐退。   他要怎么向徐临开口,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徐临会有什么反应?   会很失望,会很愤怒吗?   从小到大对他千依百顺,纵容溺爱的、父母一般的徐临,要是不要他了,他怎么办?   沈棠甚至连揣测的勇气都没有,母亲给他的爱是错误的,沈筠更是几乎没有履行过父亲的职责,圈中对他好的前辈,再怎么亲密也止于朋友。   说到底他的家人,只有徐临和沈玫。   可是要他决绝地立刻放弃季归鹤,他也放不开。   “……小鸟。”沈棠觉得有点痛苦,“再等等我好不好?”   季归鹤看得出他眼中的挣扎,刚要点头,心头忽然一寒。   他敏锐地发觉,沈棠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如果他比不过他心里的那份重量,这个无情的小东西,就不要他了。   他蹙了蹙眉,垂眸沉思片刻,手一下一下安抚着沈棠的后背,才温和地回应:“好。但是岁岁,你也要相信我。”   沈棠将头埋在季归鹤怀里,既贪图这点温暖,又恐惧这份亲昵。   他闭上眼,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声,憎恶自己的软弱无耻与优柔寡断。   他怎么能借着季归鹤的纵容,这么肆无忌惮?   季归鹤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仿佛猜出了他的心声,偏过头在他耳边道:“宝贝,你有恃宠而骄的权利。”   我也会耐心等你的答案。   但是这个答案,绝不会是出局。   大尾巴狼本来计划好了中秋把沈棠拐走,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临近中秋,剧组忽然有几个人集体生病请假,拖慢了进度。为了跟上原定的进度,程振无情的大手一挥,中秋不仅不放假,反而全员加班到深夜。   剧组里的脱发进度更上一层楼,扫地阿姨举着缠满头发的扫帚要求加薪。   恰好也到了本片拍摄最忙的时候,休息时间锐减,早上四五点起床,夜里一两点才能入睡。离开镜头,沈棠眉间的疲惫都掩饰不住,这几段戏都是他的主场,即使经验丰富,也颇为头疼。   偏偏这祖宗刺儿多挑剔,偶尔有点休息时间,又嫌弃休息室里的沙发不够宽不够软,打死不乐意躺下阖阖眼。   也只有在季归鹤过来时,才肯在他怀里闭会儿眼,安心地小憩片刻。   方好问每次都被赶出去,忍无可忍,和陈涉吐槽:“你家季哥天天和我抢活儿!”   陈涉早就看淡了一切,熟练地摸摸方小助理毛茸茸的脑袋,沉吟了一下,含蓄地解释:“他们在……交流感情,你不方便在场。”   方好问嘀嘀咕咕。   陈涉又摸了他的脑袋两把,觉得像在摸毛茸茸的小泰迪。   直到月底,剧组的工作才骤然一松,长时间沉浸在工作里,一放松下来,那点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又铺天盖地地笼罩回来,逼得沈棠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晚间小课堂搁置了一段时间,沈棠又想起那个被抛弃已久的小徒弟,干脆上线,准备八卦八卦小徒弟的感情问题。   等待了片刻,小徒弟上线了。   师徒俩近一个月不见,再次聊起来也没什么生疏感。沈棠问小徒弟老婆追得怎么样了,小徒弟回进展不太顺利。   沈棠和小徒弟一起烦恼感情问题,聊了几句,同病相怜,无心游戏,干脆提议加个联系方式。   反正他给江眠充当感情顾问,经验丰富。   小徒弟很快回了个好。   沈棠坐拥三千小号,密码各不同,长久没登录,密码全忘了。   他没什么心情找回,干脆发了大号微信过去。   反正他朋友圈里都是养生小文章,小徒弟不可能认识他。   隔壁房间,季归鹤瞅了瞅自己的朋友圈,确认高人师父不会认出他,放心地输入那串微信号。   越输入越觉得蹊跷,越输入越觉得眼熟。   三秒后,屏幕上显示出了他高人师父的微信。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备注着“岁岁”。   季归鹤:“…………”   季归鹤的大脑空白了整整十秒,才动了动手指,找出龚明的联系方式,手抖着飞快打字:把我师父的游戏大号发过来!    第四十九章   半天没收到好友申请, 沈棠无聊得蹲在椅子上转了个圈, 手滑点进季归鹤的微信。   上一条聊天记录在昨晚, 是一句风雨无阻的晚安。   季归鹤此时在干什么?   前段时间大家都不轻松,他也很累,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他胡乱想着, 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瞅过季归鹤的朋友圈, 萌生出些许好奇,点开看了看。   基本都是他自己拍下的照片,随性至极,路过城市一隅的绿树、跑外景时道旁的野猫、夕阳西下之际天边流动的残云, 花花草草,湖泊天空, 风花雪月。   技术倒是真的不错,不来当演员去当个摄影师也能混碗饭吃。   往下翻了翻, 居然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画作, 色彩热烈, 画面颇具后现代风格。   亦或是遒劲飘逸的书法, 淡雅素馨的插花,甚至是在酒吧里的即兴调酒,还有很久以前的跳伞证和潜水证。   沈棠越看越怔然,季归鹤的生活比他想象的更具情趣浪漫, 比他想象的要更加优秀,无论哪方面。   他蹲在转椅上转圈的动作蓦地一顿,掰着指头细数, 可惜过往的人生都在娱乐圈里扑腾,没有季归鹤那么多技能,自认脾气也不算好,不比别人优异什么。   季归鹤为什么会喜欢他?   季归鹤会一直喜欢他吗?   心脏被什么摄住了般,从心底升起的一股慌乱暴风般席卷过来,沈棠从未像现在这么慌过,他茫然地想自己是不是借着季归鹤的喜爱,太过有恃无恐。   小鸟很优秀,别人会喜欢他,他也会喜欢上别人。   他也没有义务,要一直等在紧闭的门后,等一个迟迟不肯迈出步的人。   他随时可以转身离开,抽身就走。   季归鹤不是非他不可的。   那他没有季归鹤也可以吗?   脑中闪过一幕幕回忆,炙热安心的拥抱,繁星点点下隔着手的一吻,温暖抚慰的手掌,还有可以容纳他休憩的怀抱……先前无数所谓理智的衡量推论都被掀翻,原来他的小鸟随时可以飞走。   分明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他却迟迟不肯直面。   沈棠沉默了很久,点开季归鹤的头像看了看。   季归鹤以前的头像是蓝天白云微笑脸,扑面而来的一股老干部气息。   后来某一天,突然换成了一只手的局部特写。   指节分明,干净修长,指尖挑着缕红线,缠绕着中指打了个结,飞扬得像一缕灼烧的火焰,舔舐上手腕,血一般红的线,象牙般白皙细腻的肌肤,对比鲜明,色彩艳烈。   沈棠心里陡然一跳。   那只手……是他的。   这种滋味实在难以形容,患得患失的欣喜与恐惧皆有。   如若当真要二择其一,势必鲜血淋漓。   沈棠指尖微颤,很想立刻去见季归鹤,又惶然不安。   他点开徐临的微信,反反复复打出一句话,却都没能发出去。   假如我做了让你失望的事,你会不要我吗?   怔然间,忽然跳出个好友申请,消失很久的小徒弟加他了。沈棠像是被人从魔障里拽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不少汗,随手同意了添加。   小徒弟中规中矩地发来句你好。   沈棠有气无力地趴到床上,回了个表情包。   -小徒弟:师父?   -沈棠:[表情包]   小徒弟非常敏锐:心情不好?   沈棠又回了个表情图,才动动尊指,打了个嗯字。   小朋友怎么不高兴了?   隔壁屋里,季归鹤瞅着熟悉的头像,几次忍住过去敲门的冲动。   上天将这根红线交到了他手里,怎么能辜负这番美意,不用红线束个死结,都对不起月老的款待。   季归鹤深吸了口气,沉静下来:怎么了?工作有烦心事?   哪个不长眼的惹他的小美人不开心了?   沈棠迟疑了一下,想着反正不认识,自暴自弃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感情。   小徒弟温和地继续询问。   沈棠拧起了眉,又在床上滚了一圈,没注意在床边,直接摔了下去。好在地毯铺得厚实,只是摔得懵了懵,干脆坐在地上,捧着手机打了几行字,又删掉,反反复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没什么,你老婆追得怎么样了?   他没有向陌生人倾诉的习惯。   -小徒弟:不太好,他现在心情不好。   沈棠纳闷:心情不好,你就去哄哄他呗。   -小徒弟:他喜欢我,又不敢承认,苦恼着感情问题,我过去看他的话,会让他的心情更糟。   沈棠心里一突,差点要以为小徒弟说的是他。   顺着这话想了想,发觉还真是。   他脑子里一团乱,如果现在见到季归鹤,恐怕心情也不会太好。   -沈棠:你怎么知道他也喜欢你?   -小徒弟:他看我的眼神,明明就是喜欢的。   沈棠更纳闷了:那他为什么不接纳你?   -小徒弟:外因,内由,我理解,也心疼,所以愿意等着。   -小徒弟:但我怕他会放弃我。   沈棠蹙了蹙眉,非常同情小徒弟:那怎么行,他既然别扭,你光等是没用的,刺激刺激他,摊开了摆明了说,让他直面自己的感情,这种不逼他一把是没用的。   “……”   季归鹤几乎要气笑了。   好你个沈岁岁!分析别人分析得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身上就拎不清了!   他咬牙切齿,慢悠悠打字。   -小徒弟:我考虑考虑。   沈棠的后背莫名发凉,茫然地瞅了眼空调,发觉温度太低,满地找了找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了点,才回到床上,解决了别人的恋爱烦恼,颇为满意:照着我说的去做,保管能行。   小徒弟礼貌回复:谢谢师父。   沈棠有些困了,扔开手机,卷吧卷吧小被子,滚到床中央,想着季归鹤,阖上眼睡去。   大概是昨天心境的变化,隔天看到季归鹤,沈棠下意识地想躲。   刚得到“恋爱指点”的季归鹤被躲了一早上,好气又好笑,终于在午休时,成功逮住了小美人,直接抓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准备了不少甜点,沈棠不好解释自己躲人的缘由,只能默默吃着甜点,忐忑地等待季归鹤开口。   然而季归鹤除了将他拽过来时叫了他一声后,再没开口,静静托腮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才问:“今晚我可以去上课吗?”   沈棠顿时噎了一下,似乎是给这突然的开口吓到了,小小地打了个嗝,唇角还沾着点奶油,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托住他的下颔,凑过去将那点奶油舔走:“不可以吗?”   沈棠沉下心,静静地和季归鹤对视了片刻:“嗝。”   沈棠:“……”   沈棠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可以。”   季归鹤知道此时打死也不能笑,倒了杯水递给他,努力严肃起来:“嗯,喝点水就好了。”   大概。   沈棠:“嗝。”   好在下午开拍前,沈棠止住了打嗝,羞愤难当,气得挑了季归鹤一下午的刺。   历史惊人的相似,只是程振没有陈导那么沉稳,经历过大风大浪,心惊胆战地看着两位主演。   周围的员工们心态就简单很多了:   买定离手……打!起!来!   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繁忙的时间过去,今天收工就早了些,虽然依旧是夜幕时分。   剧组管了晚饭,大家吃完回去,沈棠半路被拐走,方好问被陈涉劫走。   季归鹤带着剧本,拐着沈棠,回到酒店,直往顶楼。   沈棠倒是不怕季归鹤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看着他按下电梯,有些奇怪:“不是要对戏吗?”   季归鹤一本正经:“户外课堂。”   酒店的顶层不对客人开放,沈棠忽然冒出个想法,戳了戳他的腰:“……这家酒店是你家的?”   季归鹤冲他眨了下左眼:“答对了可以奖励一个吻,现在接收还是等会儿?”   沈棠盯着他,选择从兜里摸出颗棒棒糖,剥开塞他嘴里。   顶楼天台上打扫得干净,天色已经擦黑,这栋建筑拔地而起,高过四周,围着坚固的围栏,地上没有沈棠暗里揣测的什么浪漫布置,只有仰头才能看见的一片散布着细碎星子与明月的夜空。   沈棠走到护栏旁边,打了个冷战,俯瞰下方无数星火点点,一点接连一点,蔓延到望不尽的天边,夜风肆虐过耳边,城市还未休息下来,夜空高高在上,俯视一切。   季归鹤脱下外衣给他披上,陪他看了一会儿:“喜欢吗?”   沈棠直觉他想说什么,收回视线:“有点冷,回去吧。”   “不行。”季归鹤站在他身后,牢牢把他困在怀里,将下颔抵在他的发顶,“昨天师父教我,对那种把自己缩在壳里不肯出来的小乌龟,得刺激一下,直接坦白说清楚,我觉得很有道理。”   沈棠怔了怔,脑中闪过昨晚和“小徒弟”的聊天记录,蓦地瞪大了眼:“你……”   “我也想刺激一下,可是我的小乌龟胆子太小,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沈棠撑起的冷静自持险些瓦解:“你怎么……”   “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季归鹤轻轻掰过他的身,眼神认真,“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岁岁,今天是我给你上课,好好听讲。”   沈棠推了推他,可惜力量悬殊有点大,只能放弃,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季归鹤道:“我可以利用你不知道的小号套你的话,可我还是想用自己的身份,让你对我敞开心怀。”   沈棠抬起眼,面前的人光风霁月、磊落坦荡,漆黑深邃的眸里恍如天河,一派温柔的星光与宽容。   他喉间一涩,忽然说不出话了。   “你最近的表现太飘忽了,我很担心。”季归鹤微微叹气,“今天为什么要躲我?”   沈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在打算抛弃我是不是?”季归鹤偏不如他意,偏要与他耳鬓厮磨,“我猜你在拿我和徐临比?岁岁,你不可以这样,感情不是物品,不能把它放在天平上称,那对谁都不公平。”   沈棠方寸大乱,明明夜风阵阵,冷意钻入骨髓,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徐临是一手将他养大,给他无数宠爱关心的人,他连一个失望的眼神都不敢承受,要他怎么割舍得。   季归鹤眉眼微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些难过:“你要放弃我吗?”   沈棠一震。   季归鹤抚摸着他柔软的发,声音也很温柔:“过几天有吻戏,你希望我吻别人吗?”   “或者看着我对其他人说情话,亲他吻他,将对你做过的事,与他全部重复一遍……”   心口早已被敲开的裂缝不断扩张,似乎随时会涌出汹涌澎湃的情绪,将他彻底淹没。   沈棠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他阖了阖眼,冷汗不断浸出,颤抖着握紧了季归鹤的手,哑声打断:“别说了!”   “岁岁,你要我喜欢别人吗?”   沈棠静下来。   沸腾的心绪冲破一层层的阻碍,喧嚣着要他迈出那一步。   眼前的情景、耳边的风声似乎都远了,忽然天地间只剩下季归鹤的声音:“没有人要你二选一,你需要做的也不是二选一。徐临不会逼你,我也不会。”   他握住他汗湿的手,声音柔和下来:“你介意我跟别人接吻,承认你心里有我吧。你害怕的,担心的东西,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想法太多,以至于脑中有点发疼,可是杂乱的思绪里,只有一个声音很清晰。   季归鹤说,他把刀收起来了。   沈棠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小鸟,我也可以任性一点吗?”   季归鹤眸中微热:“当然可以,宝贝。”   借着月光,他看见沈棠浅色的眸中水光微微,含着泪,专注地看着他。   季归鹤说:“岁岁,我就在你面前,抓住了就是你的。”   沈棠的手微微一颤,却很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悄然弯起唇角,捧起沈棠的脸,低头吻过那道泪痕,在两片薄唇贴上前,像个邀请美人跳舞的绅士,声音微哑:“月色这么好,不要辜负了,我们谈个恋爱吧。”   随即而来的吻吞没了那声“好”。   月色星光与城市灯火间,好像只有他们和风知道。    第五十章   早晨七点半。   十月份来临, H市的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早晚的气温都偏低, 在片场不穿外衣,甚至会有点冷。   此刻灯光冷白,尽数倾泻到穿着白大褂的青年身上, 露出的一截手腕清瘦突出, 白得惊人,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留下暧昧的痕迹。   四周的员工默默瞅着对戏的两位主演。   原本两人间的气场就生人勿近、近者格杀,昨天的气氛怪怪的, 今天更是……完全容不下第三个人的感觉了。   这都还不打起来,天理何在!   沈棠投入到角色中, 对附近一圈赌徒的怨气一无所知——谈恋爱是一回事,工作也是不能抛下的。   他戴着金丝眼镜, 清俊的面容被收束得禁欲矜贵, 平静地推了推镜框, 和季归鹤对视着, 口齿清晰、声音温醇:“齐先生,你最近好像很关注我的私生活?”   齐启鸣漆黑的双眸隐含锐利的锋芒,藏着探视,小心翼翼地打量面前的人。   “虞医生。”他突然道, “我记得你提起过小时候被关在小黑屋里,是哪个孤儿院?这不快年底了,周蔷赶着凑业绩呢, 过去了还能帮帮孩子们。”   虞楚笑容不变:“不巧了,我小时候发生了一场火灾,烧没了。”   “这样啊。”齐启鸣眨了眨眼,握住虞楚的手,低低叹息,“虞医生小时候过得不顺,长大后性格却这么好,要是换个性别,我肯定追求你。”   虞楚轻轻挑了挑眉,长得好看的人,略显轻浮的动作做起来也格外好看:“齐先生,这话让你女朋友知道,你回家可能得跪键盘。”   掌心被有意无意地搔了搔。   沈棠保持着微笑,心想,你真是不珍惜生命。   季归鹤骚扰轻薄着面前的医生,没按照剧本里那般放开手,反而微微一笑:“牡丹花下死,想想也不错。”   沈棠抽回自己的手,但笑不语,坦荡地在镜头前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边说着台词,边态度自然地将那杯茶递过去,似乎忘了这茶是自己喝过的。除了季归鹤,也没人发现不对。   “模仿玫瑰刺凶手的案子已经查明,周警官应该也能过个好年。”   杯沿还有些许湿润的水迹,季归鹤垂眸一笑,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指尖轻轻抹过杯沿,在唇上一吻,冲着旁边的女助理眨了下左眼:“今天就到这儿吧,虞医生,下次见。”   女助理闹了个脸红。   程振也对季归鹤临时的小改动毫无疑义。   只有沈棠知道,季某人刚才不动声色地耍了个流氓。   中场休息时,沈棠特地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方好问乖巧地递上果汁,嘘寒问暖,还没说几句话,就被陈涉借走。沈棠独自坐了会儿,身边挨来个人,贴近他坐下。   他目不斜视,望着场中忙碌的场务,压低声音道:“刚才那杯茶里,我下毒了。”   季归鹤恍然大悟:“难怪我现在特别……”   沈棠歪头看他,想看看季某人还能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   果然特别不要脸:“特别想亲你。”   沈棠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季小鸟同志,你是不是太粘人了点。”   “都怪你。”季归鹤伸手,悄悄握住他的一只手,“想把你揣兜里放着,不给人看。”   沈棠应付不来这种荤话,耳根微微一热,转过头,嘀嘀咕咕:“临妈说,谈恋爱要矜持,三个月牵手,半年接吻,等看清了才能……”他顿了顿,轻咳一声,“这才刚在一起不到一天,小鸟,矜持一点。”   要不是顾忌沈棠的心理阴影,怕他接受不了,姓季的狼早把他拆吞入腹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棠:“岁岁,看清我了吗?”   洛遥沅刚下场,四处扫视,看到沈棠和季归鹤坐在一块儿,眉心一突,大步走了过来。   沈棠远远地瞅着她,哼笑一声:“斯文流氓。”   “多谢夸奖。”   洛遥沅飞快凑了过来,见两人的气氛怪异,纳闷地左看看右瞅瞅:“你们俩躲角落里干什么?”   季归鹤语出惊人:“偷情。”   洛遥沅:“……”   沈棠踹他一脚:“大嘴,你的事都解决完了?”   洛遥沅愣了愣,果然被转移开了注意力,坐到沈棠身边,顾忌着季归鹤,没开口说什么,盯着手指开始发呆。   身边的人迟早会知道这事,沈棠不想他们反应太大,准备慢慢来。和季归鹤对视一眼,刚想说话,手机震了震,摸出手机一看,是江眠。   江大少爷自从声称被丘比特之箭射中后,确实收了心,看着老实了很多,一心一意追求阮轲。   阮轲被陈导看中,虽然还未红起来,但处境比以前好了太多,不再是台词都没几句的龙套,现在正忙着工作,江眠也就跟着他到处跑。   二世祖大多是浪子,江眠也不例外,从前他养了几个小情儿,看似对谁都掏心掏肺,也只有沈棠看得出来,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就是不知道,这回掏出来的,是不是真心。   心里嘀咕着,沈棠看了眼江眠的消息。   -江眠:爸爸!   -江眠:我要升天了!   沈棠纳闷:儿子,你想让我黑发人送黑发人?   -江眠:呸!你能说点吉利话吗!   -江眠:阮小轲刚刚同意让我牵手了!他真可爱,他怎么能那么可爱!   -沈棠:……你们俩现在发展到牵手了?   江眠还挺骄傲:对!   沈棠:“……”   堂堂江大少,什么时候居然这么素了?这都半年多了,居然就发展到拉拉小手!   反观身边这个……   沈棠忽然察觉到不对,转头望着身边一脸正直、表现绅士的季归鹤,又想到被亲得喘不过气的无数次经历,茫然地想:我家小鸟真的很温良吗?   大尾巴狼妥善地藏着自己的尾巴,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怎么了?”   沈棠低下头,打下一串字发给他。   -岁岁:季先生,你好像有点坏。   季归鹤平静地看完,收起手机,瞥了眼碍事的洛影后,熟练地拐人:“我忽然想起来,有个东西想给你看,去趟休息室吧。”   沈棠下意识地起身跟在他身后:“嗯?等下就要继续拍摄了……”   十分钟后,洛遥沅瞅到一前一后回来的俩人,收回心神,蹙着眉问:“你们俩刚刚干嘛去了?”   季归鹤微微一笑:“吵了一架。”   沈棠面无表情地含着支棒棒糖,嘴唇红红的,低垂的睫毛似乎有点湿,洇染得眼尾格外漆黑。   洛遥沅愣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岁岁,多大了啊!怎么吵架吵不过还哭了呢?”   沈棠:“……”   洛遥沅:“唉,吵架也好,也好,别给狼叼走了就行。”   沈棠咯嘣一下咬碎了棒棒糖,不着痕迹地瞪了眼季归鹤。湿润的眸子瞪过来,比送秋波还要让人心动,季归鹤微微一笑,照单全收。   在剧组呆了一天,沈棠先一步回了酒店,打发走小助理,琢磨了一下,翻出纸笔,开始写名字。   徐临。   盛洵。   江眠。   洛遥沅。   沈玫。   ……   七七八八写了一大串,季归鹤提着晚饭过来时,沈棠已经写了几十个人名了。   季归鹤放下东西,凑过去抱住他的腰,下颔靠在他肩上,目光在名单上粗略一扫,哑然失笑:“怎么大半个娱乐圈的大咖都在这上面了,宝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写暗杀名单呢。”   沈棠往后靠了靠,指了指其中一个人名:“我拍第一部 电视剧时,秦叔叔一直照顾我,从吊威亚上摔下去,他接住我,差点砸出腰伤,前几年他隐退了,还时不时问问我的近况。”   季归鹤沉静地嗯了声,记住这个名字。   “在深山里的半个多月,方姐把自己偷偷带的零食全部喂给我加餐了。”沈棠眨眨眼,笑了笑,“给我一包零食,就要我笑一下,说小孩子多笑笑才可爱。”   季归鹤亲了亲他的唇角,微笑道:“这话我同意。”   “林哥给我背过锅……”   “谭叔叔一直照顾着我,我和临妈最困难的一段时间他帮了好多忙……”   “陈导和郭编小时候喜欢逗我玩儿,杀青后就买玩具和冰淇淋给我。”   “……”   季归鹤耐心地听着沈棠一点点说起与这份“暗杀名单”上的人的小故事,忍不住把人往怀里又摁了摁。   沈棠说完,沉默了会儿:“临妈和他们都对我很好,我都记着。”   季归鹤道:“少了个人。”   沈棠疑惑地看了眼名单,实在想不起差了谁,茫然地问:“少了谁?”   季归鹤双臂微微用力,将沈棠抱到怀里坐下,握着他的手,拿着笔,像个教小孩儿写字的大人,一笔一划,在名单上留下工工整整的名字:季归鹤。   沈棠忍不住笑出声:“你还要不要脸了……”   耳垂被亲了亲,季影帝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不要脸:“要脸干嘛,我要媳妇儿。”   “不对啊。”沈棠转过头,与他额头相抵着,望着他深邃的眼,眼里带着笑意,“小徒弟现在技术还不行,追不成媳妇儿吧。”   季归鹤的手扶在他腰上,呼吸交融着,气息渐渐不稳,沉沉笑着将人压到沙发上:“技术不行没关系,小美人愿意就行。唔,这位漂亮的沈先生,考虑和我处个对象吗?”   “去掉‘漂亮的’三个字,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季归鹤笑意愈深,正想一亲芳泽,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本来不愿理会,奈何那个手机铃声有点特殊。   季归鹤默了默,亲了亲沈棠的唇角,就着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的姿势,极度不情愿地拿起手机,沉思着要不要接电话。   沈棠凑过去一看。   来电人:大姐。    第五十一章   季家大姐威名赫赫, 沈棠听季归鹤提过一次, 记忆尤深, 还未见人,已经脑补出凶神恶煞的形象。   当下瞅着那个名字,沈棠微微一凛, 睁圆了眼, 一眨不眨的,陷入沉思。   季归鹤家世优渥,家风清正,据说母亲还是知名钢琴家……这种家庭, 恐怕对他们俩的恋情很难容忍。   先前还在犹豫不决时,只考虑着自己这边, 没有想过季归鹤的压力可能比他还大。   这个男朋友当得实在太不称职了。   季归鹤思考着要不要接这个催命的电话,垂眸看出小美人眉间的隐忧与愧疚, 稍稍一愣, 明白过来, 忍不住笑出声, 胸膛震动,嗓音温柔:“宝贝儿,我家画风和正常人家不太一样,你先试着接受一下。”   说着, 总算接通了电话。   沈棠有些紧张,竖着耳朵仔细听。   季归鹤更乐了,摸摸他的头, 摁了免提。   季姐姐的声音随即传出,威严冷漠,冷冰冰的,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一分三十二秒才接电话,季归鹤,你是手折了还是耳聋了?”   许久没听见这声音,乍一听就让人打个突,季归鹤赶紧又捏了捏沈棠的腰压压惊,微微笑着,开了口:“姐,好久不联系,一打电话就咒我,不太好吧。”   “你还知道很久没联系。”季姐姐冷笑一声,“翅膀硬了,飞出去就回不来了啊。”   在大姐面前,季归鹤简直像只毛都没长齐的小雏鸟,没胆子油腔滑调,只能揉着自己的小美人压着惊,乖乖听训。   沈棠本来紧张,听着听着反而乐了。季归鹤口才好,又没脸没皮的,他经常说不过,难得见小鸟吃次瘪,还挺稀奇。   被捏了几下没法反抗,沈棠悄悄冒出毛茸茸的脑袋,手脚并用,想从季归鹤身下爬出去。   季归鹤心不在焉地听着训,垂眸淡淡笑着,将不老实的小美人叼回来,咬了咬他的耳垂,小声道:“宝宝,阎王面前,给我点温暖,让我抱会儿,听话。”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季姐姐却敏锐得吓人,沉默一瞬,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严厉:“你身边是谁!”   季归鹤没被吓到,倒把沈棠吓住了,不敢再乱爬,默默缩回季归鹤怀里。   像只受惊的小仓鼠……季归鹤不敢说出口,笑着坐起来,把人搂怀里,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背,悠哉悠哉地禀报女皇大人:“我的……男朋友,也可以说是未来的媳妇儿。姐,你小声点,吓到他了。”   沈棠猛地一抬头,磕到了季归鹤的下颔:“……”   季归鹤倒嘶了口气:“……”   电话另一端的季姐姐陷入沉默:“……”   气氛仿佛凝固了。   沈棠被磕出眼泪,揉了揉脑袋,看季归鹤似乎也被磕得不轻,伸手帮他揉了揉下颔,心想谁叫你什么话都敢说。   末了,他握住身旁温暖的手掌,平静地自我介绍:“季女士,您好,我是沈棠。”   这回换季归鹤怔住了。   沈棠童年阴暗,极度缺乏安全感,像只不敢探出头的小乌龟,犹犹豫豫、踯躅不定,若不是他逼了他一把,恐怕到现在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迈出这第一步。   他的心愿简单,这一百步,只要沈棠站在原地不动,不要等到他走到面前时拔腿就跑就行。   岂料……他的小美人原来这么大胆,比他想象的还要勇敢许多,即使满含忧虑,依旧敢与他并肩而行。   他心里一暖,反握紧沈棠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吻,冲着电话那头一笑:“姐,别不说话,给个表示?”   沈棠的心微微提起。   既然季归鹤鼓起勇气在大姐这儿捅开了,以季家大姐在季家的地位,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至关重要。   季姐姐似乎是被催回了神,意识到弟弟身边坐着自己未来的“弟媳”,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不太稳,却也没有教训弟弟时那么冷漠了:“沈先生,你好,你们……”   沈棠的态度沉静:“可能有点突然,不过我们确实在交往。”   那边又沉默了会儿,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嗯,我弟弟比较混账,很感谢你的包容。”   沈棠:“???”   季归鹤见怪不怪,又抚了抚他的背,以作安慰:“姐,还有什么事吗?”   “下个月奶奶过生日。”听到弟弟的声音,季姐姐再次恢复冷漠,“你必须回来,可以的话,把沈先生也带来,既然已经谈恋爱同居了,就不能草率对待人家,回来见见爸妈和小弟,商量一下婚期。”   沈棠已经彻底懵了:“见父母?婚期?等等……”   电话已经挂了。   正如季姐姐的作风,冷漠无情又果断。   屋里安静了片刻,沈棠依旧很迷茫:“你姐姐……这么开明的吗?”   “不是她开明。”季归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抱着懵得不行的小美人,吻了吻他眼角的泪痣,“……还不是因为当年可爱的小妹妹脱了裙子来见我,还挠了我好几下,回去过了两年,身边人都找女朋友了,我才发现我喜欢男人。我家里人没那么迂腐古板,出柜时也就全家围着我开了一晚上辩论会。”   “辩论会?”   季归鹤随手剥了颗糖喂给沈棠,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我爸、爷爷和外公、舅舅在正方,不接受我的性向,我奶奶和我妈、我小叔和我弟,一个只会嗷嗷叫的熊孩子,站了反方,支持我的性向,我姐当裁判。”   沈棠咬着奶香四溢的糖,想了想那个场景,觉得好笑:“他们认真的?”   “当然认真,都查了资料,轮到我弟嗷嗷叫时没人听得懂,我妈负责翻译。我负责坐在边上嗑瓜子。”   “最后呢?”   “娘子军胜利,家里没人说得过我奶奶和我妈,何况姐姐还悄悄偏袒着我。”季归鹤冲他眨了眨眼,“万一输了,我可能就要被打断腿了。不过正方辩手虽然败了,依旧心有余怨,见我一直没谈恋爱,觉得我是为了不继承家业编的借口。我妈和我姐也愁,催着我早点谈恋爱。”   说着,他的手扣在沈棠后脑勺上,轻飘飘的吻从唇角覆来,共享那颗糖的甜蜜,闷闷笑着:“我姐大概是没想到我一出手,就交到这么好的男朋友。”   说着正事呢,猝不及防又被耍了回流氓,沈棠脸都红了,眯了眯眼,想到件事:“哦,你还挺果决的,那么快就承认自己不直了。我还是前一阵才发现,原来我不喜欢女人。”   季归鹤好笑道:“还惦记着这事呢?”   沈棠从他怀里挣出去,嘀嘀咕咕:“不早告诉我,我刚才紧张死了。”   “我错了,想要我怎么赔罪?”季归鹤做出予取予求的姿态。   沈棠斜眼瞅着他,灵光一闪:“我想……”   “嗯?”   “再看你穿一次女装。”   季归鹤:“……”   季归鹤道:“宝宝,乖一点。”   沈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能别叫宝宝吗,临妈这样叫我就算了,我不想再多个爹。叫个好听点的,说不定我就不想看你穿女装了。”   比如叫声爸爸什么的。   季归鹤认真想了想:“那叫什么好?祖宗?心肝儿?”   沈棠:“……”   “怎么了?”   沈棠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有点恶心,你等我适应一下。”   季归鹤揉揉他的脑袋:“岁岁。”   沈棠松了口气:“总比那些好。”   季归鹤打开食盒,坐到对面,挑出沈棠饭盒里的鱼的刺,夹着细嫩的鱼肉到他嘴边:“沈岁岁小朋友,劳烦你多适应适应我们家祖传的浪漫精神。”   沈棠张嘴吃了鱼肉,含糊不清地问:“对了,除了摄影写字画画插花潜水跳伞……你还会什么?我做做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季归鹤坐得端正笔直,挑了挑眉。   “……男朋友太优秀。”沈棠本来想挑食,想到什么似的,又憋着强迫自己吃了下去,状若不在意地道,“自己总不能太差。”   季归鹤何等敏锐,嗅着点味儿就能猜出沈棠心里的小九九,将筷子反过来,敲了敲他的额头:“都是以前闲暇时学的而已,那时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瞎学点东西消磨时间。从前觉得学这些虚度光阴,遇到你了,才发现很有意义,可以换着花样逗你开心。”   沈棠不是不知道季归鹤会说,还是给他说得一愣。   “我家大美人花容月貌,性甜心软,演技精妙,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季归鹤托腮望着他,面上似笑非笑,润黑的眸子却极为认真,“好容易才撷来一枝春色,关都怕关不住,哪还能先弃而不顾呢。”   “……”   沈棠保持着面容平静,脸却微微红了,说不出话,干脆夹起块肉塞他嘴里:“少说点骚话吧你。”   吃完饭,沈棠照常翻出剧本。他们俩这段时间磨剧本,早把对手戏都练过了,便帮着彼此对对其他的戏。   扫了眼剧本,沈棠略微一顿,想起季归鹤明天的戏份,扬了扬眉:“季小鸟,我没记错的话,明天你要拍吻戏吧。”   季归鹤一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一时没想起这茬,正回想着,下颔忽然被轻轻捏住。   小美人挑着他的下颔,俯身贴近,吐息都带着清甜:“我看你好像很苦恼,小朋友,我教你接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棠:我也是会说骚话的!   第五十二章   沈岁岁……你可真是长进了。   季归鹤回过神, 默然想着, 非常积极配合地仰起头, 俊美的眼微微弯着,眼尾显得很温柔。   对着这张脸,沈棠酝酿了好一会儿, 也没酝酿出调戏良家妇女的心态, 和他对视片刻,忍不住笑场。   “……你别这样看我,下不去手了。”   “沈老师这样不行啊,前几天还在教我演员的基本修养, 面对再无厘头的剧情和对手都不能笑场,怎么今天就犯了?”季归鹤面色沉着, 语气悠闲,扣住他的腰肢, 忍不住抚了抚。沈美人腰身纤薄, 细韧窄瘦, 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沈棠被弄得痒痒的, 坐到他身上,瞅着他道:“头一次遇到你这种一本正经耍流氓的。”   “对我未来的老婆耍流氓算什么流氓。”季归鹤勾着他的下颔,微微一笑,“接吻这种活儿, 还是我来教你吧。”   沙发上的剧本被不小心扫到地上也没人管,甚至还不小心踩了两脚。   窗外夜色浓厚,晚风正凉。   “沈哥最近真的太奇怪了!”   午休时间, 被赶到季归鹤休息室里吃午饭的方小助理一如既往的抱怨,顺便为自己被抢了活儿而愤愤不平,“你家季哥也很奇怪,天天找我家沈哥,还把我赶出来。”   剧组里的伙食好,而且上至导演主演等人员,下到干杂活的跑龙套的,都一律平等,两荤一素带个汤,今天的荤菜有鸡腿。   陈涉目不斜视,安静听讲,顺便把鸡腿夹给看起来弱不禁风、纤纤弱质的小助理,继续吃饭。   除了偶尔给方好问讲点不为人知的小八卦外,他的话很少,对着这种半个小时蹦不出个字的人,也只有方好问能毫无压力地和他聊得唾沫横飞,还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只需要说完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就行。   方好问的话音一滞,不好意思地把鸡腿搁回去:“不用了不用了,你块头大吃得多,我吃得饱的,沈哥现在给我放着假,都不怎么要我跟着了,我天天出去打转,把附近的餐馆都熟悉了,别人家的助理跟老板出来都得瘦一圈,就我又胖了几斤……”   陈涉沉稳地把鸡腿夹回去:“胖点好。”   说着,抬头看了眼沈棠休息室的方向。   好像从某一天起,他家少爷就变得极为坦荡了,每天毫不避讳地去沈棠的休息室,晚上也要在隔壁屋里待到很晚才回来。   好在酒店是本家的,给了特殊照顾,不然早给狗仔混进来,偷拍写了不知多少头条了。   ……可惜剧组里其他人依旧以为两人势如水火,看到两人凑到一起就开始脑补各种大剧。   现在能瞧出点猫腻的,也就陈涉和洛遥沅了。   不过洛影后流年不利,今年各种绯闻缠身,前一阵和谭崇的绯闻风波还未消,这几天又起了新的风浪。   主演热度不断,是好事也是坏事,程振又和洛遥沅相熟,不好说什么,只埋头拍戏,当没看见。   好在《玫瑰刺》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这个流量演技与颜值齐聚的阵容、这种复杂难言直让人拍板叫绝的人际关系,要想不叫座都难。   沈棠倒是没把洛遥沅的绯闻当回事,他也被这样长时间黑过,习惯成自然。   昨天《弦中月》正式宣传,演员名单和迟来的定妆照一发布,惊掉了大众的眼睛,电影片段都还没人看,就飞速窜上热搜。   沈棠和季归鹤的粉丝本来对两人和解的传闻表示“不听不听”,现在却懵了,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   仔细看看,沈棠和季归鹤发微博本来就少,好像从今年起数量却多了起来,还有不少互动。   沈棠会给季归鹤发的照片点点赞,偶尔季归鹤也会来沈棠的微博下评论。   这到底是充满了阴谋与不甘的按头合作,还是当真心胸开阔冰释前嫌?   《弦中月》的出现,也歪打正着地帮了洛遥沅一把,原本该是霸占头条的绯闻,硬是被沈棠和季归鹤全部刷了下去。   在大众懵逼时,依旧只有默默无声的cp粉获得了最终胜利。   季归鹤倒是毫无波动。   在成功地把这只兔子叼进窝后,他对磕cp就没什么兴趣了。   都搞到真的了,谁还有兴趣去磕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沈岁岁就在手边,能随时抱抱亲亲摸摸捏捏舔舔,再加一把劲,拆吞入腹都不在话下,何必还要磕粮以自慰。   谈恋爱后,俩人的相处也没什么改变,《玫瑰刺》是现代剧,没有特别的妆容,午休时间,还能相拥片刻,挤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   毛病多的沈棠一靠到季归鹤怀里,就无药自愈了,也不挑剔沙发窄小了,闭上眼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午觉,安静乖巧得可以颁发小红花。   因为下午还要继续拍戏,沈棠脑中有个生物钟,到点模模糊糊醒来,正好瞅见季归鹤对着他咔嚓拍了张照片。   长久以来应对狗仔偷怕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往他怀里一躲,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揉揉眼睛,有些迷糊:“拍什么呢?”   “拍你。”季归鹤也不躲躲闪闪,大大方方地把照片给他看。   沈棠爬起来盘腿坐着,瞅了一眼,照片里是他的睡容,拍得确实不错。   他不由好奇起来:“可以看看相册吗?”   “可以。”季归鹤揉了揉他的发顶,“请领导随意视察,绝不存在第三者。”   沈棠哼笑一声,随意翻了翻,照片不多,多半是随手拍的风景,很多都在朋友圈里看过,他的照片就这么一张。   还有个私密相册。   沈棠揣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悄咪咪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想到两人当年不欢而散那天,也是季归鹤的生日,再次输入。   还是密码错误。   他忍不住戳季归鹤的胸口:“这里面是什么?从实招来。”   季归鹤看了眼相册,笑容微妙:“真的要看?”   沈棠好奇得堪比猫:“是什么?前男友?小情人?还是你某个白月光?我不生气,我就看看。”   说得就跟我就蹭蹭不进去似的。   季归鹤好笑地戳回去:“瞎想什么,怎么不试试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那天?”   沈棠轻咳一声,撑着脸色,浑不在意地输入日期,进入相册。   扫了一眼,他愣了愣。   整个相册里有近百张照片……全是他。   睡觉的,吃饭的,在导演镜头下顾盼生辉、自信强大的,久远一点的居然还有在致远小镇上的,跑外景太累,在简陋的临时休息室里闭眼小憩的……什么样的都有。   追溯到最初,竟是一张他站在风雪中的照片,附近摔落的黑伞和建筑有些眼熟。他努力思索了一下,猜出这照片应该是年初去试戏《弦中月》时季归鹤拍的。   所有照片,无一不用心,无一不精美。   他在摄像师的镜头下演绎人生百味,不论妆容美丑,季归鹤却用镜头记录着他身上的一切,拍下所有美好。   “……你拍这么多照片干嘛?”   沈棠呆了好一会儿,喃喃地问。   “好看。”季归鹤将他拢在怀里,跟着一起欣赏着自己最初的作品,眸色温柔,“等以后我们住在一起,就洗出照片,将照片墙贴满。我的岁岁那么好看,屋里花都不用摆了,在上面写个如花墙怎么样?”   沈棠些微的感动顿时一散,噗地喷了:“我去你的!”   休息时间不长,再怎么舍不得温存时间,也得起来继续工作。沈棠爬起来穿好鞋,给季归鹤整了整衣物,季归鹤也给他整理了下凌乱的领口,确认没什么看起来很可疑的地方,一起离开休息室。   他们俩的观念一致,对这段恋情并不张扬,不过也没多低调,抓紧时间对视一眼、悄悄牵牵手,暧昧的气氛简直有如实质,奈何大众被通稿洗脑太久,带着滤镜看他们俩,任何接触都能变了味道,成了“沈棠和季归鹤又暗中给对方使绊子了,你看沈棠脸都气红了”。   起拍前,沈棠面色不改地勾了勾季归鹤的手指,像个审问学生背书情况的老师:“吻戏学会了吗?”   季归鹤眉眼含笑:“沈老师监考可以严格一点,保证交上满分试卷。”   沈棠挑了挑眉。   季归鹤捏了捏他的手指,在程导看过来前,非常自然地放开他,走了过去。   沈棠的戏在后面,是和洛遥沅的对手戏,闲闲地站在边上,严厉地监考季同学。   季归鹤当真是交满分试卷,手指礼貌疏远地按在女演员的肩上,不动声色地分开两人的距离,借位完成了吻戏。   沈棠满意地点点头,想到季归鹤那些照片,灵机一动,也偷拍了一张。可惜技术不如季归鹤好,拍得并不如何。   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会儿,沈棠还是没删掉。   来日方长……总能练出来嘛。   等待的空当,他又搜了搜《弦中月》。   下个月上映,正好《玫瑰刺》十一月初杀青,说不定……可以和季归鹤一起去看看。   漫不经心地等到季归鹤这场戏结束,该沈棠和洛遥沅了。   程振四处看了看:“洛遥沅呢?还没过来?”   洛遥沅的助理就在边上,坐立不安地等着,闻声站起来,有些尴尬:“程导,洛姐中午休息时出去了,说开拍前会回来……”   “这不就要开拍了,电话呢?”   沈棠蹙了蹙眉,见助理没打通电话,和方好问交代了两句,转身去找人。   片场附近人多,这阵子休假,来的旅客和粉丝更多,演员都不敢出去乱逛的,沈棠想了想,拐进条小道。   他以前来H市拍过戏,比其他人要熟悉影视城。   拐了几步路,前方是个不为人知的后门,后门口来人少,比较冷清。沈棠往前走了几步,觑到了停靠在后面的一辆黑车。   他心里一突,莫名预料到了什么,站定等待了几秒,就见洛遥沅从车上走了下来。   光线不是太好,后座的男人面容有些模糊,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钻出半边身子,递给洛遥沅什么东西。   沈棠眯了眯眼。   这下看清了,后座上的男人……不就是和洛遥沅传绯闻的那个知名企业家吗。    第五十三章   沈棠的脚尖微微点了点地, 默不作声地扫视了一下附近。   后门这儿向来清冷, 也没什么高大的建筑, 四面多半是围墙。最近旅客和粉丝激增,为了剧组清净和演员安全,保安更加卖力, 应该没狗仔混到这儿来。   他抱着手, 靠着墙,安静等待了片刻,洛遥沅目送那辆车开远,似乎发了会儿呆, 才慢慢走过来,魂不守舍的, 乍见沈棠,吓得捂嘴惊叫了一声。   沈棠倒是没什么表情, 挑了挑眉:“走吧, 回去了。”   洛遥沅迅速恢复了平静, 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 张了张嘴,话音稍滞:“岁岁,你……”   “嘘。”沈棠竖起食指抵着唇,脸上看不出情绪, “程导在到处找你,你的小助理联系不上你,急得都快哭了。现在唯一的要紧事, 是回去拍戏,完成你的本职工作。”   顿了顿,他的目光带着审视意味:“洛遥沅,你现在还能演好戏吗。”   洛遥沅稍稍一愣,撩了撩乌黑的长发,姿态一如既往的端庄优雅:“当然可以。”   沈棠嗯了声,没有多问什么,转身就走。   回到片场,急得差点哭出来的助理看到洛遥沅,冲过来仔细看了看她,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   洛遥沅拍拍她的肩,安慰了一下,给程导道歉:“待得有点闷,出去透透气,没想到转迷路了,手机也关机了,幸好沈棠过来找到了我。”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程振皱了皱眉,也不多说,点点头:“行,状态可以,就继续拍戏。”   这段戏是沈棠和洛遥沅的对手戏。   在与虞楚的不断接触中,周蔷和齐启鸣察觉到虞楚的不对劲,顾忌到齐启鸣和虞楚的关系,周蔷独自查阅了档案,最后查到了当年虞楚所在的孤儿院。   当年从那场大火里逃出来的除了虞楚,还有几个孩子,时隔多年,那些孩子又被分散到了不同的孤儿院,或是被人领养,再要联系已经很困难。   但周蔷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   她借名是虞楚的朋友,几番波折后,和当初死里逃生的孩子面对面坐到了一起。   他的脸被火灼伤,半边脸上都还有烧伤的痕迹,看起来狰狞可怖,离开孤儿院后做起了卖糖葫芦的小工,嗓子也坏了,说话声音沙哑难听,像是被什么粗粝的东西磋磨过。   对方显然惴惴不安,几次确定了周蔷真的认识虞楚,才肯慢慢松动,给她描述那个孤儿院的阴暗。   偏远的小镇,孤儿院是一个好心人创办的,后来那位好心人去世,他的妻子变成了院长。   于是孩子们的地狱就到了。   三餐变成了一餐,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和老师也成了院长的亲戚朋友。院长讨厌这群“吃白饭的小不死”,动辄打骂,还专门辟出个小黑屋,用来专门关不听话的孩子。   某一天,院长的女儿失业回来,那是个阴郁极了的年轻女人,被母亲安抚后,也在孤儿院里当起了老师。   她把孩子们的小操场平了,养自己喜欢的花。如果哪个孩子碰坏了她的花,就会被关进小黑屋,饿几天打几顿。   他们打孩子很有技巧,拽着头发往粗粝的墙上使劲磕、穿着高跟鞋狠狠地踹腹部,甚至用折坏的玫瑰,刺进不听话的孩子的眼睛里。   有个孩子的眼睛就那样,差点瞎了。   周蔷心里一咯噔:“那个孩子……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出了回答。   虽然小时候的名字和现在的不一样,但听着外貌的描述,浅色眼珠、眼角泪痣,长得漂亮,不用多想就猜出是谁。   是虞楚。   因为一个小男孩不小心压到了花丛,把院长女儿的花弄坏了一片,虞楚挺身而出,保护了那个男孩儿。   被他救下的小男孩儿胆子小,不敢去看他,甚至此后都躲他远远的。   周蔷瞅着他丑陋的半边脸,眼神犀利:“他救的是你?”   对方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他的身体不好,如果被虐打甚至关进黑屋,恐怕命就没了。   毕竟那个孤儿院里,也不是没打死过人。   周蔷又问:“那个罚虞楚的老师,戴着眼镜吗?”   被询问的年轻人思索了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目光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反应太明显,周蔷站起身,微微一笑:“谢谢,我知道答案了。”   虞楚被关在黑屋里将近一个月,没人知道一个小孩儿是怎么承受那漫长的、孤独又恐怖的黑暗的。   他出来后没过多久,孤儿院就发生火灾。消防设施几近于无,宿舍拥挤狭窄,又是夏夜最热的后半夜,只有水房里被罚过夜的人逃过一劫。   给虞楚打电话约见时,周蔷的心底发寒。   如果玫瑰刺案的凶手当真是虞楚,那当年那场火灾……会不会不是意外呢。   两人约见在心理诊所附近的茶馆,要将疑虑转为证据太难,周蔷决定以身犯险试试。   沈棠稍稍回想了一下前后剧情,戴上镜框,不需要怎么化妆,就可以上场。   那副镜框极衬他的气质,清冷禁欲,再穿上白大褂,实在……让人心痒。   季归鹤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陈涉送来的茶,似有所悟。   看来以后家里可以常备白大褂和眼镜。   沈棠的后背莫名凉了凉,转头纳闷地和季归鹤对视了一眼。   对方眼神含笑。   四周的工作人员菊花一紧:又来了!   这似笑非笑挑衅至极的眼神,这淡漠无情无所畏惧的冷淡回应!   沈棠:“……”   这些人又在脑补什么。   沈棠走进茶馆里坐下时,女警已经换好常服,安静地坐着等待了。   她的腰板挺得笔直,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笑:“虞医生,你来了。”   虞楚的脚步一顿。   周蔷戴着一副眼镜。   她的气质干练,戴着眼镜,像个严厉老师。   虞楚只是略微一顿,就反应过来,坐到她对面:“周警官,你今天穿这一身是想……”   “不瞒你说。”周蔷倾身靠近了他一点,“上面催得急,玫瑰刺案再不破,可能就得提头去见了。”   “所以?”   “我不是说过吗,我怀疑小组里有内鬼,现在有些人信不得,但是我信任你。”周蔷面色诚恳,“我想试试,能不能以身犯险,把凶手引出来,需要你的协助。”   虞楚盯着她,似乎看穿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半晌,微微一笑:“当然可以,能协助您为民除害,我很荣幸。”   “那今晚见?”   “今晚见。”   两人似乎是在戏中,又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其他人没有察觉,季归鹤却微微挑了挑眉,又轻轻呷了口茶。   陈涉低下头:“怎么了吗?”   季归鹤沉吟了一下:“岁岁的小助理和你一屋?”   陈涉点点头。   “行。”季归鹤老神在在的,往后一靠,“屋里有牌吗,今晚和你们斗地主。”   “……”陈涉表情麻木,“啊?”   “岁岁今晚有事,去你那儿消磨消磨时间。“季归鹤想了想,补充道,“顺便教育教育他的小助理。”   下午收工时,沈棠开始琢磨怎么把季小鸟哄回去自己待一晚上。   季归鹤跟他回了休息室,把碍事委屈的小助理赶出去,见沈棠摘了眼镜,似乎想说点什么,笑了笑,捡回眼镜往他鼻梁上一架,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喜欢你戴眼镜的样子。”   沈棠眨了眨眼:“还喜欢我穿制服的样子?”   “不,我比较喜欢你什么都不穿的样子。”季归鹤面不改色地说完,趁着沈棠还没一巴掌呼过来,按住他的手,“沈老师,今晚我申请逃课,期末要手下留情。”   沈棠瞬时明白过来,心里微暖,抱了抱他的腰:“谢谢。”   季归鹤揉了揉他的头发:“只外借一次,下次不许。”   回了酒店,两人各自回了房,等待了片刻,洛遥沅如约而至。   天气已经渐冷,沈棠给她倒了杯热水:“大嘴,事实并不是网上写的那样,对吗?”   卸了妆后,洛遥沅的脸色有些苍白,添了几分病态的美感,她双手捧着杯子,过了半晌,才慢慢开口:“其实我不想和你提起这件事的。”   沈棠静静地看着她。   “我和谭崇确实不是那种关系。”洛遥沅深吸了口气,“他和我叔叔是旧识,我和他频繁联系,是因为……”   她几度开口,都说不出口,最后声音低下来:“你还记得我出国的事吗。”   沈棠蹙眉盯着她:“你告诉我是出国进修,我一直信你。”   “不是。”洛遥沅又沉默了会儿,“我出国是为了治疗。”   沈棠放下心来,不再开口打乱她的思绪,安静等她开口。   洛遥沅说不是,他就相信不是,她不开口,他也不强迫。   室内气氛凝滞了会儿,洛遥沅一直垂着头,忽然吸了吸鼻子,抬起脸来,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红了,像个委屈的小孩儿:“岁岁,明星真的不好当,对吧。”   沈棠平静地点点头:“对。”   “真的不好当……”洛遥沅捂着眼,两行热泪从指缝间落出,“岁岁,那次的晚会,我被人迷奸了。”   沈棠攥着杯子的手猛然一紧,心底发寒。   “飞哥和小周都被人架开了,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酒,我有些醉了,没什么防备,接过来喝了。”洛遥沅用手擦了擦不断涌出的热眼,脸色却渐渐平和下来,“再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谭崇帮了我,只是他来晚了。为了保护我的名誉,我很快出了国,顺便……治疗心理创伤。”   “谭崇的妻子一直疑心他有外遇,知道他在帮我后在家撒泼打闹,谭崇忍无可忍,才和她离了婚。”   “我不知道是谁,谭崇一直在和我联系,帮我找那个人。”洛遥沅顿了顿,低垂下头,嗓音沙哑,“也是因为这样,他的前妻觉得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最近这些绯闻都是她联系人放出来的,想要我和谭崇身败名裂。”   沈棠摸出手巾递过去,没有站在所谓朋友的角度,诘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洛遥沅遇到的事比他更为惨痛,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沈棠低声问。   “我可以解决。”洛遥沅擦干脸上的泪水,又穿上了平时的武装,依旧是端庄优雅的洛女神,“递给我那杯酒的一定是熟人,我不会那么没有防备,现在已经筛选出了名单,那些人……”   她咬了咬牙,“老娘不会放过他们!”   沈棠安静地听她倾诉完,在她准备离开时,俯身和她拥抱了一下:“遥沅,抱歉。”   洛遥沅的眼眶又红了红,在他肩头蹭了一把泪,吸吸鼻子:”道什么歉,你又不是那个混蛋,换做是你被这些绯闻缠上,还看到和绯闻里的正主接触,我也怀疑你。”   沈棠轻轻拍了拍她清瘦的背,难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遥沅整整衣物,理了理鬓发,冲他笑了笑:“行了,我只是不小心给狗咬了一口而已。你可要小心点,我瞅着季归鹤不像什么好人。”   沈棠无奈:“没事,我看他也不像好人。”   瞅见洛遥沅步履轻盈地离开了,他在屋里坐了片刻,喉间被什么哽着似的,又有点喘不过来。   他干脆摸出手机,给季归鹤打电话:“小鸟,你在屋里吗?”   季归鹤早就和陈涉方好问打了几把牌,回屋刚洗完澡,接到电话,感觉到沈棠情绪不对,嗯了声:“怎么了?我过来?”   那边传来脚步声,随即门被敲了敲。   沈棠站在门外,门一开就扑过来,季归鹤连忙伸手将他抱了个满怀,顺手抵上门:“怎么了?被洛姐欺负了?”   沈棠嘀嘀咕咕:“就她怎么可能欺负得了我。”   季归鹤身上有一种让人很安心的气息。   他闭上眼,抱紧他的腰,轻声道:“她遇到了一件很不开心的事,我也想起了一些很不开心的事。”   季归鹤低头看着他:“想说吗?”   “暂时不想。”沈棠在他胸口蹭了蹭,“不过今晚会做噩梦,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季归鹤一如既往的温和耐心:“好。”   沈棠那口郁结在胸口的气略微缓了缓,偷偷看了眼季归鹤的脸,心里踏实起来。   他倒霉了小半辈子,可能好运气都用来在人群里抽中季归鹤了。    第五十四章   沈棠的心情不好, 季归鹤就陪着他, 他不想说, 他也默契地不问。   他侧耳闭上眼,透过薄薄的衣物与温热的皮肉肌理,听到这具身体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沉稳有力。   沈棠轻轻舒了口气, 仰起头笑了笑:“谢谢。”   季归鹤与他对视着:“任何时候,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你愿意。”   沈棠眼眶莫名一热, 点点头,放开他, 躲避似的钻去浴室。他有些心不在焉,在浴室待了许久, 才发现没拿浴衣, 抹了把脸, 打开浴室门冒出半个头:“小鸟, 睡衣借我一下。”   季归鹤早就猜到了,别开头将睡衣递过来。沈棠回了神,挑眉推开门,大大方方的站在浴室门前穿衣服:“这么不敢看我?我不好看吗?”   不经意地一瞥, 盛开在雪白的肩头上的一簇玫瑰妖冶如真,季归鹤匆匆收回视线,喉间干渴, 有些无奈:“明天还想工作吗?”   白色的衣领一收,盖住了那片旖旎的风光。沈棠似笑非笑,利落地穿好睡衣,卷卷袖口,又看了看有些长的裤腿:“你的衣服好像有点大。”   季归鹤道:“别瞎撩啊。”   沈棠看他耳根微红,觉得新奇,走到他身前,挑起他的下颔:“小鸟,自制力不行啊。”   “沈岁岁,我警告你好好做人。”季归鹤把他瞎划拉的手拉开,见他赤着脚,干脆把人直接抱起来,往床上一扔——没胆子像同人文里那样,开始点燃激情的夜晚。   他望着床上打了个滚又坐起来,冲他盈盈笑着的小美人,灯光下恍如雪砌玉琢,站定三秒,非常决绝地转身离开,钻进浴室,用冷水浇灭激情。   沈棠的眸中闪过笑意,慢悠悠地擦完头发,季归鹤还没回来。   工作需要,沈棠的生物钟极为准时,十二点左右就会开始犯困,等季归鹤出来时,他已经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季归鹤轻轻给他盖上被子,捂暖了手脚,才上了床。   灯光暗下去,屋里静谧无声,隔了几十层楼,车声人声皆远去了,只余身边的一片让人心安的温暖。   沈棠的呼吸渐渐平缓,本以为会彻夜难眠,反而早早去见了周公。   相比较起来,季归鹤就没这么快乐了。   和沈棠一起睡觉,无疑是件甜蜜又折磨的事。   这个折磨还是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肉体上的折磨,除了成年人应有的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外,主要源于沈棠强大的翻滚能力——其实从S市同宿那一夜后,季归鹤就非常担心着沈棠的睡眠问题。   不过显然沈棠那一身翻滚技术只会折腾别人,不会折腾到自己,爬来滚去精彩纷呈,自己依旧睡得无比踏实。   季归鹤怕他又滚下床,干脆在心里默背完佛经后,双臂一伸,把他拉进怀里抱紧。   沈棠不服气地挣扎了一下,似乎是知道自己挣不过了,才悻悻地放弃。   怀里的身体清瘦温暖,残余的淡淡香水味儿拂过鼻尖,季归鹤麻木地望向厚厚的深蓝色窗帘,沉默地思考深沉的哲学问题。   爱与欲是相生的。   有爱就有欲望。   但只有欲望的爱是错误的。   人生并非一帆风顺,总得经过许多磨练,才能让爱欲合一……   好容易逼出点睡意,他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抽泣。   胸口传来濡湿的感觉。   所有绮思瞬息间有如冰雪消融,季归鹤低下头,看到沈棠伏在他怀里,在悄悄地哭。这么大个人了,哭也只敢默默流泪,不发出声儿。   他心里一拧,温声叫:“岁岁?”   沈棠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极了。   抱着他的腰的手陡然收紧,他听到沈棠低低的、模糊地叫徐临,又含混地叫了几声小鸟,剧烈地倒吸着气,似乎要喘不过来了,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一片,冷汗浸出额头。   季归鹤心里一惊:“岁岁,醒醒。”   噩梦被轻轻晃醒,沈棠重重地喘了口气,迷蒙地睁开眼,被季归鹤安抚了许久,才彻底缓过来,额间已是淋漓一片,手脚发凉。   “做什么噩梦了?”季归鹤开了床头灯,灯光驱散了黑暗,也映照出沈棠眸中残存的浓烈的恐惧。   沈棠的脸色难看极了,好半晌,手脚被季归鹤捂暖了,惨白的脸才恢复血色,主动靠到他怀里,脱力似的阖上眼,淡淡道:“梦到……以前被那个老东西猥亵的事。”   季归鹤掂量着他刚才的反应,无意揭他的伤疤多问,沈棠顿了顿,却继续道:“我那时十四岁,屁事不懂却觉得自己什么都会的年纪,第一次遇到那种事……在那之前,虽然也遇到过不少怀着恶意的人,但还是好心人多。临妈一直让我不要太信任外人,我还和他犟嘴,在暴露真面目时,那老东西在我面前可慈祥了……”   他又沉默了会儿,继续道:“临妈赶来的时候,我的衣服已经被脱光了,差点被他得手。老东西还哄我说以后我要什么给我什么……”   感觉到腰间的手一紧,沈棠反而宽慰地拍了拍季归鹤的背。这些以往难以启齿、尤其是在季归鹤面前羞耻痛苦得无法详述的话,此时都能顺利说出来了:“那个老头脱光,浑身上下丑得要死……回去后,我除了临妈外谁也不能见了,盛叔把我藏起来,对外说我在进修。那年看了很多心理医生,才缓过那股劲,重新回到镜头前。”   季归鹤早把沈棠的星路历程看了无数遍,但网上的集合到底都是包装过的。   他的岁岁,走的这条道,从不是一帆风顺的坦荡大道,而是一条布满荆棘与玻璃碎片的小路,他跌跌撞撞地从幼童时期走到现在,咽下的何止泪与血。   季归鹤安静了许久,轻轻吻了吻他低垂的双睫。   谢谢你。   即使有着不堪痛苦的过往童年,也依旧骄傲地长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   沈棠被他亲得痒痒的,往后躲了躲,抬起头,认真地道:“我现在挺感谢上帝的。”   “嗯?”   “感谢他让我遇到你。”   沈棠很少说这些话,话音越来越低,季归鹤却听得清楚,拂开他汗湿的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了笑:“错了,该感谢我,我们走到现在,不是上帝给的偶然,而是我处心积虑。”   沈棠怔了怔。   季归鹤道:“我图谋不轨很久了。”   沈棠臊得慌:“你跟谁学的,总捡着好听的说。”   “我也想听好听的。”见沈棠对噩梦的恐惧彻底消弭,季归鹤放了心,“沈老师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   “没有。”沈棠闷闷地道,“睡了,明天还有工作。”   季归鹤听话地关了灯,抱着他闭上眼。听了沈棠的陈年旧事,心绪哪能平静,他心潮翻涌,却放缓呼吸,哄着枕边人睡去。   半梦半醒时,唇角忽然被啄了一下。   怀里的人从他怀里钻出来,凑到他耳边,那些双方清醒、灯光明亮时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在黑暗中低低响起:“季小鸟……季先生。”   季归鹤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你看我时,眼里好像有星星。”   “谢谢你这么喜欢我,我也会那么喜欢你的。”   脸颊也被轻轻亲了一下。   好了。   今晚都不用睡了。   季归鹤凄凉地想着,撩他的那个却浑若无事地钻回他怀里,还把他的手往腰上搭了搭,贴近他的胸口,带来一片暖意,安心地睡去。   这回没有噩梦,也没有不安,睡得恬静,呼吸绵长。   因为被抱得紧紧的,沈棠一晚上没花精力体力满床乱滚,一觉醒来,休息得不错,浑身舒爽。   他照常迷糊了片刻,清醒过来,抬眼对上季归鹤熬出血丝的双眼,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感觉到被子下好像有点不太平,悄么声地往后挪了挪,心虚地干咳:“小鸟,你好像睡得不太好。”   季归鹤声音低沉:“沈老师,你好像有点不负责任。”   沈棠的耳根红了一片,继续往后挪。   季归鹤沉默谴责地盯着他。   沈棠只得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小鸟还好吗?”   季归鹤:“……不太好。”   憋了一晚上了吧。   沈棠沉思片刻,胆子大得季归鹤都略微一惊:“用手行吗……我不太熟练。”   季归鹤沉沉地呼出口气,一声不发地起身,将红着脸的小美人抱进浴室。   两人起得过早,折腾了会儿,正好六点。   方好问准时提着早餐来敲门,半天没回应,正想打电话,忽然听到隔壁门开了,转头就见沈棠靠在隔壁门边,穿着浴袍,头发还滴着水,冲他招手。   方好问:“……”   方好问缓缓地看了眼面前的门牌号,又瞅了瞅隔壁的门牌号。   “看什么,这回没走错门。”沈棠打了个呵欠,伸手捂了捂嘴,顿了顿,耳根一红,火烧似的把手缩回去。   方好问昨晚被季归鹤隐晦地提点了几句,主要意思是让他有点眼力见别老打扰沈棠和他,可怜兮兮的小助理过了许久回过味儿来,越想越发现这俩人的气氛不对,满心不可置信,满心悲痛欲绝。   再一看沈棠居然从狼窝里冒出来冲他招手,他吓得手上的早餐差点滚地上,双腿一软:“沈……沈哥?”   您老怎么跑对家屋里去了!!!   徐哥会杀人的!!!   真的会提着刀来杀人的!!!   沈棠异常淡定地点点头:“嗯,早餐给我,辛苦了,回去补觉吧。”   方好问声音颤抖:“我我我……您您您……”   季归鹤正好路过,沈棠的衣服在浴室被弄湿,他把外衣给他披上了,光裸着上半身,露出漂亮的八块腹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标准的衣架子身材。听到小助理复读机卡带似的声音,他莞尔一笑,凑过来揽住沈棠的腰,在他额上亲了一口:“宝贝儿,怎么穿着睡衣出来,去换衣服。”   沈棠面无表情:“劳烦你良家一点,小芳脸红了。”   季归鹤冲小助理和善地一笑,转身离开。   方好问眼睁睁看着季归鹤亲了口沈棠,差点咬到舌头:“沈哥,您和季哥这是……”   “搭伙睡了一晚。”沈棠接过早餐,淡定地陈述事实,“小芳,知道古代私通罪的后果吗?”   方好问小小声:“浸猪笼?”   沈棠满意地摸摸他的头,微笑道:“所以,如果你告诉临妈的话……回去吧,天冷了,多睡会儿。”   方好问被他话里的未尽之意搞得一个寒颤,嘴瘪起来,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可是,等徐哥知道了我也会死的……”   “你想早点死还是晚点死?”沈棠语调温和,给他自由选择的权力。   方好问张了张嘴,哭丧着脸转身离开。   季归鹤老老实实地穿好衣服,往门外看了看:“小泰迪怎么了?”   “别叫他小泰迪,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   “嗯,小芳会告诉徐哥吗?”   沈棠放下早餐,取出熬得香浓的米粥,喝了一口,斜眼睨他:“不知道,不过如果临妈知道了,八成会立刻抛弃难缠的客户,直接提刀赶来。”   “道理是这样,不过徐哥大概过不了安检,我还能趁机先把你拐回去见爸妈。”季归鹤坐到他身边,语气悠闲。   沈棠品出点不同寻常的滋味,悚然一惊:“你爸妈也知道了?”   季归鹤好笑道:“岁岁,难道你以为我姐知道后会不告诉家里人吗,前几天我妈就打电话来问我情况了,她们好像也吓了一跳……”   沈棠心想,换我知道哪两个成天掐得要死要活的人在一起了,也会结结实实地吓一跳。   季归鹤继续道:“我妈想过来看你,被我拦下了。”   沈棠用自己浏览无数狗血剧本的经验推算了一下:“你妈妈是想来和我面谈,扔下一张几千万的支票让我离开你吗?”   “不是。”季归鹤放下手里的粥,平静地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很抱歉。其实我妈是你的影迷。”   沈棠:“………………”    第五十五章   沈棠的表情空白了十秒:“……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季归鹤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宝贝儿, 我很认真, 记得我之前怎么说的吗, 我家的画风比较奇怪。”   沈棠没有表情:“……”   “我弟是熊孩子一个,闹腾,我也不怎么听话。”季归鹤夹了点小菜到他碗里, 悠悠地道, “我妈看了你小时候的那部电视剧,觉得你才是她心目里的乖儿子,就这样成了你的影迷,一直在云养儿子, 咱俩……不太和的那段时间,我偶尔回趟家, 都会被教训一顿。”   沈棠:“……”   “她知道咱俩的事后,立刻就想过来看你, 被大姐劝住了。前几天又按捺不住想来, 又被我劝住了。”季归鹤说着说着, 面上浮现些许无奈, “宝宝,我被咱妈骂了好久,以后你们俩见面了,你得帮我讨回来。”   沈棠注意到那句没皮没脸的“咱妈”, 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生出几分愧疚。   季归鹤这样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将他介绍给家人, 他却藏头露尾,不敢让徐临知道他们俩的关系。   这样对季归鹤……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季归鹤天生一双慧眼,专瞅沈岁岁小朋友的小九九,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微微一笑,眸中仿佛流动着星光般细碎的温柔:“不过嘛,骂归骂,她非常支持我们在一起,恨不得让我立刻把你拐回家,让你盖上季家的戳。岁岁,我的家人都非常喜爱你,欢迎你,你的家人也不会是问题的,不要有负担。”   沈棠和他对视着,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唇角,认真地点点头。   吃完早餐,沈棠溜回自己屋,换上衣服走出门,等在外面的除了个高条顺的季小鸟一只,居然还有瑟瑟发抖的小助理一枚。   受了刺激还能那么敬职敬业,沈棠略感惊奇,觑着方好问视死如归的壮烈表情,忍不住吹了个口哨:“不错啊,小芳,跟了我以后,长进不少啊。”   这口哨轻浮调笑,怎么看怎么像调情。   步入十一月,天气渐冷,出了门就是刮脸的冷风。季归鹤微微挑眉,把热衷于逗小助理的小美人拉过来,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   陈涉跟在两人身后,一脸的无动于衷,一脸的见怪不怪。   方好问愣了一下:“陈哥,你你你……你都不惊讶的吗?”   陈涉礼貌性的露出个惊讶的表情,不解地问:“惊讶什么?”   “你家季哥和我家沈哥……”   走到外头,顾忌可能有人听到,方好问越说声音越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为滚圆,充满暗示地瞅着陈涉,渴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分担这个沉重的秘密。   那一头毛茸茸的卷毛靠得太近,颤一下都显得可爱,陈涉平静地摸了摸他的卷毛,风轻云淡地抛出个炸弹:“嗯,季哥和沈哥在一起快一个月了。”   方好问:“!”   方好问:“!!!”   为什么你可以用这么平淡的语气叙述这么惊悚的事实!   为什么我对这件事毫无察觉!   啊,炸毛了。   陈涉按了按他的头,嘴角浅淡地弯了一下:“你太迟钝了。”   方好问委屈得毛更卷了。   沈棠一心都在季归鹤和工作上,对小助理摇摇欲坠的三观一无所觉。   到了片场,还在怀疑人生的小助理就接到徐临的慰问电话——因为担心经常联系会影响沈棠的工作,徐临一般都是通过方好问来了解沈棠的近况。   老妈子嘴碎得很,事无巨细,都要问清楚,从工作问到生活,确保家里的崽有活蹦乱跳的,才肯放心,又随口问了句:“岁岁身边没什么可疑人物吧。”   方好问默默瞅了眼在等待化妆师的空档时,溜达进沈棠休息室的大尾巴狼。   随后别开眼,非常违心的回答:“嗯,没有。”   “岁岁在干什么?”   方好问挪到门口,扒开门缝往里看了眼……看到沈棠被季归鹤抱到腿上坐着,勾着下颔在接吻。   小助理麻木地回答:“在和季哥……研读剧本。”   “这么早就开工了啊。”徐临心疼死了,“让他注意休息,咱现在不用那么拼命拍戏赚钱了。”   方好问眼睁睁看着沈棠蹭到季归鹤怀里:“……好的。”   徐临敏锐地发现不对:“小方,你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   方好问吸吸鼻子,含着泪背过身,壮烈地挡在门前,谁也不让进:“最近太忙了,身体不太舒服。”   “辛苦了,小祖宗脾气差,不好伺候,你也多注意身体。”徐临非常善解人意,语气温和不失严厉,“等年终给你包个大红包。”   方好问低头摸了摸自己这阵子吃得软软的白肚皮,一时欲哭无泪。   等年终……您如果知道这事,不把我当猪宰了就是最大的红包了。   看来得减减肥,千万绝对打死也不能让徐临看出他最近有多闲!   沈棠和季归鹤来得早,黏糊糊地腻在一块儿许久,化妆师姗姗来迟,给两人上妆。   片场热闹起来,瞅到洛遥沅,沈棠放开季归鹤的手,慢腾腾地挪过去,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   过了一夜,洛遥沅的那点脆弱已经消逝,笑容端庄优雅,刚想拒绝,就见沈小混蛋撕开包装纸,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身后的小助理,一半塞自己嘴里,嚼吧嚼吧,三两下就隐没在了红唇白齿间。   方好问刚立下减肥的壮志,就遇到巧克力当拦路虎,纠结地看了会儿,还是一咬牙吃了:“谢谢沈哥。”   不吃白不吃,吃了这块巧克力就开始减肥!   洛遥沅:“……”   沈棠挑了挑眉:“看什么看,你不是减肥吗,没你的份。”   洛遥沅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沈岁岁,有时候我真想抽死你。”   沈棠轻哼一声,和他并肩站着,望着场中。   洛遥沅家里条件不错,和他经历相似,也是无意间被星探看中,十来岁就进入娱乐圈。   他们俩认识时,沈棠不过十来岁,洛遥沅比他大几岁,不肯拿他当前辈,只当是个漂亮的小弟弟。   这姑娘的倔强不比沈棠差,十来年咬牙走下来了,心性被磨砺强大,不再是当初被磕到碰到,流点血都会两眼泪盈盈的小孩儿了。   昨晚洛遥沅没有讲得太细,沈棠细思了良久,到底还是担心洛遥沅一个人会勉强。   况且,谭崇真的可靠吗?   因为洛遥沅的事那么草率离婚,太奇怪了。   洛遥沅天性通透,看出他眸里的隐忧,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待会儿说,先好好工作。”   周蔷以身犯险,却没有成功,虞楚狡猾极了,妥善地藏起了所有把柄,不让人抓到尾巴。   在周蔷提醒齐启鸣小心虞楚时,虞楚的目光转向了齐启鸣的女朋友。   这场戏正是虞楚杀死齐启鸣的女朋友。   温婉的,戴着眼镜的,年轻的女教师。   和当初的院长女儿多么相似。   漫长的黑暗能摧残人的心智,支撑他在黑暗中活下来的力量,是脑中不断演练的那一幕——他拿起刀,疯狂的,狠狠的,一刀接连一刀,捅进那个女人的身体。   刺眼的鲜血像她钟爱的花束一样,盛开满身。   然后他将那可怕的玫瑰刺,捅进了她的眼中。   那一幕在脑海中反反复复,不断演练,成了执念,成了病根。   仿佛不杀了她,他就会再次被关进那个黑屋中,不见天日。   孤儿院被烧毁后,他脑海里被杀死的对象渐渐分解成了几个简单的元素——眼镜,年轻女孩儿。   他捧着死亡的玫瑰,将它深深扎根进扭曲的心灵,在黑暗里无声蔓延,在光明中露出微笑,身后血迹淋淋,拖曳成一片红色的花海。   沈棠戴上眼镜,阖了阖眼。   再睁眼时,他已经是虞楚。   镜头准备好,程导一声action,全员就位。   天真的姑娘笑了笑,冲虞楚道谢:“谢谢你,虞医生,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不知何时关上了,医生站在她面前,胸口别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手里是一把纤薄的、仿佛手术专用的刀。   死亡的气息到临。   姑娘尖叫了一声,可惜男人的力气总是比女人要大得多。   垂死挣扎间,她的双眼充血,奋力将虞楚手腕间的佛珠一扯——   噼里啪啦声不断,小小的佛珠滚了满地。   虞楚的动作一顿,摸了摸怀里已经没有气息的姑娘柔顺的长发:“真是不乖。”   他动作温柔的放开她,将散落满地的佛珠一粒粒捡起。   一百零五、一百零六、一百零七……   少了一颗。   仿佛印证了什么,他的眉尖猝然一跳,捧着佛珠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毫无声息的尸体,忽然微微笑了。   那个笑容说不出的怪异,似是怨愤,又似解脱,百味杂陈,唯独没有本该显露的惊慌失措。   程振抬了抬手:“卡!”   沈棠随手将佛珠放到旁边的收纳盒里,伸手拉起躺在地上的女演员:“辛苦了。”   对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沈棠在心里默默算了算。   按照这个进度,最多十天,《玫瑰刺》就能顺利杀青。   忙活了一早,午饭时间,方好问心情沉重领了盒饭一看。   又是鸡腿!   都给陈涉吧。   习惯了去季归鹤休息室的小助理衰衰地走进去,刚要叫陈涉,陡然瞅到季归鹤,吓了一大跳:“季……季哥!”   季归鹤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嗯,一起吃午饭吧,你沈哥现在有事,别去打扰他。”   不知道为什么,方好问瞅到季归鹤的笑容就瘆得慌,默默挪到陈涉身边,刚坐下就接到一个爱的鸡腿,动作强势,不容拒绝。   方好问:“……”   唉,减个肥真难。   沈棠和洛遥沅在沙发两边对坐着。   洛遥沅抿了口茶,润润喉,知道他的忧虑,开口道:“放心,谭崇信得过。”   沈棠发出声鼻音:“嗯?”   洛遥沅斟酌了会儿,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放心,他离婚,其实和我的关系不大,他和他前妻感情不睦多年,那个泼妇的爹和弟弟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他爹,一个恋童癖老头儿,前几年入了狱,被她花了一大笔钱捞出来,钱是偷偷转移公司财产得来的。”   沈棠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那晚熟人太多,监控记录也被人删了一段,好在谭崇帮我拿到了晚会名单,现在已经有大致方向了。”洛遥沅腰杆笔直,眼神冷厉,“如果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我会开口的,放心,我的事,能解决好。”   说完沉重的话题,沈棠轻轻呼了口气,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还没开口,洛遥沅忽然瞅了他几眼,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岁岁,你给我说实话,你和季归鹤……真的在一起了?”   沈棠扬了扬眉:“你想劝我‘迷途知返’吗?”   “不。”洛遥沅指了指他的胸口,“我知道劝不住,及时行乐也行。不过你们俩……能收着点吗?”   沈棠茫然地低下头。   他穿着高领毛衣,进休息室了才觉得热,脱下来就剩件v领衬衫。   雪白的肤色掩藏在衬衫下,隐约间,露出几点暧昧的红痕。   沈棠:“…………”   沈棠面无表情地捂了捂领口,忽然想起被蚊子叮的徐临,脑中莫名冒出几个字: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第五十六章   沈棠捂着领口, 尴尬至极, 脑中轮播过倒霉的徐临被他逮住的那几次, 简直怀疑下一刻洛遥沅就要拿出个创可贴,啪地贴过来。   这么喜欢偷偷瞎啄人,家里的那只小鸟, 还是掐死吧。   心里火急火燎地翻滚完这个念头, 沈棠用尽自己二十年来锻炼出的应对能力,收束情绪,语气平静:“收什么?嗯,没想到住那么高, 天气这么冷了,酒店附近还有蚊子。”   洛遥沅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眼神直晃晃地写着“你就不心虚吗”。   沈棠面色不变,以眼神回应:不虚。   洛影后冷笑一声, 端庄地翻了个白眼, 不想评价这对平时就眉来眼去还没人发现的狗男男, 转身优雅离去。   不出三分钟, 季归鹤就像只嗅到味道的大狗,溜达进来。   在沈棠拉开领口,指着自己锁骨前星星点点的吻痕准备问罪时,季归鹤垂眸看了看他, 仿佛把这当成了个邀请,很干脆利落地抱着他的腰往沙发上一躺,在那点红痕边又亲了一口, 鼻息混合着低低的笑意与满足:“宝宝,真乖。”   嗓音又沉又哑的,莫名有股撩人劲,沈棠腿一软,任由他抱着,一时忘了自己是要征讨这臭流氓的。   季归鹤对沈棠带着点羞恼的眼神一无所觉,非常自然地阖上眼,头靠在他的腿上,呼吸放轻,声音也很轻:“别闹,让我抱着睡会儿。”   沈棠挑了挑眉,低头仔细打量怀里这只小鸟。   演艺圈美人如云,随便一板砖扔出去,就能砸倒一片平均颜值高于常人好几分的。   季小鸟当然也只是五彩斑斓的小鸟,眉目深邃,眼窝较深,眼睛颜色是纯正的黑,分明是多情的桃花眼,看人却总是沉静平和、风轻云淡,不张扬,也不过分低调。薄唇不悦地抿起时,唇线冷硬,因为惯常的低调带来的几分柔和,也会一散而去,沉冷且凶,很能唬住人。   此时这只在外面长袖善舞、低调又不失凶悍的小鸟安静地躺在他腿上,从低调疏离的季小鹤变成归巢的季小鸟,眉目也放松下来,眼底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休息室里柔和的灯辉斜映,撒来一片温润的薄光,附在脸上,整张面容都显得温柔极了。   盯了片刻,沈棠还是没舍得一巴掌呼上这张帅脸,轻轻拿起小毯子,给他盖上,也闭上眼假寐。   死罪可免……饶他一命。   可惜沈棠也没时间来给偷偷啃人的季归鹤定下活罪。   《玫瑰刺》进入收尾阶段,工作强度再次上升,好在从摄影到场务到演员……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没掉链子,有条不紊地将进度条渐渐推至末尾。   一路顺风顺水,顺得程振产生点不真实感,没敢说出来立flag。   工作繁忙时,沈棠也暂且忘记了其余烦恼,专心拍戏,偶尔累了,和季归鹤默默对视一眼,接过他递来的一颗糖,或是躲开视线的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都能重新带来动力。   顺利的拍摄在十一月中旬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电影结局和其他同类型电影不太一样,凶手没有被抓,主角也没有皆大欢喜地迎来快乐的大结局。   虞楚是个可怜人,但他也并非好人,不可能拥有完美的结局——剧本最后,在齐启鸣和周蔷找到确凿证据,即将来逮捕他前,他给被遣散的助手发了一笔不菲的补偿工资后,一个人坐在心理诊所里,平静地自杀了。   滔天的火光在这个冬日燃得嚣张热烈,消防车也来不及挽救,等火灭后,虞楚静静地坐在烧得焦黑的椅子上。   两周后,齐启鸣收到了一封信,上面盖着玲珑的玫瑰印戳,寄出时间,正是虞楚自杀的那天。   新闻里正在播报玫瑰刺案的始末,被打了马赛克的凶手遗照在屏幕上显示着,主持人用沉痛的语气讲述虞楚的幼时经历与扭曲心理,又是一轮道德的宣判。   信里附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已故的女朋友和别人拥吻的偷拍,一张是他,还贴心在他头顶画了顶绿帽。   长长的信纸上,和只有一首散漫随手写下的小诗,字体清逸,写下这封信时,信的主人似乎心情很好。   “我热爱这个世界,世界却痛恨着我   我种下一片花海   风将我带走了   随着细雪再次降临   亲吻挚爱的大地”   齐启鸣忽然打了个寒颤,关了电视,放下信纸,往窗外看去。   下雪了。   “卡!”   片场内瞬间变得沸沸扬扬,热闹得像菜场。   “恭喜杀青!”   “辛苦了辛苦了。”   “季哥辛苦了。”   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收拾道具,检查仪器。脚步纷乱,声音嘈杂。   沈棠比季归鹤先一步结束戏份,已经换回了衣服,抱手靠在墙边,瞅着被人围在中间一时脱不开身的季归鹤,眸里极快的涌过笑意。季归鹤似有所感,转过头,正好和他视线相撞。   两人相视一笑。   不少人顺着季归鹤的目光看到沈棠,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容逐渐凝固。   ……等等。   季归鹤!   沈棠!   赌约!   这俩人居然到最后都他妈的没打起来!   片场里的气氛一时悲壮无边,连程导也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望向自己钱包陷入沉默,全无杀青的快乐。   沈棠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挑了挑眉,冷笑一声。   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季归鹤和洛遥沅:“?”   怎么了?   难道是储存卡坏了得全部重拍了?   沈棠扫了眼众人,竭力忍着笑,拍拍方好问的肩膀,示意他去收收场,安抚一下集体丧气的赌民们,旋即迈开长腿,走到程振身边,低语了几句。   程振听着听着,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最后大手一挥,高声宣布:“大家这一阵辛苦了!我和小棠包个场子,今晚一起庆祝庆祝!”   与此同时,得知自己不用卖裤衩、喜极而泣的工作人员们差点把方好问捧上天,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   沈棠含着笑,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凑过去和季归鹤牵牵手抱一抱,只能按捺住微痒的心绪,见程导选好地址,想和季归鹤坐一辆车过去。   程导满脸笑意,不容拒绝地将沈棠拉去了另一辆车。   开玩笑!大喜的杀青日,怎么能让这俩煞神坐一块儿。   沈棠和季归鹤隔着车,相望无言:“……”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赴向今晚的狂欢场,接连忙了几个月没什么空闲,大家都需要释放一下压力。为了让庆功宴的气氛和谐点,到了地方,众人再次非常默契地将沈棠和季归鹤分得远远的。   体贴得沈棠无语凝噎,哭笑不得。   程导开了不少酒,洛遥沅对酒有心理阴影,适时地表示身体不太舒服,先走一步。   沈棠也是和投资商上一个酒桌,闷头喝酒干翻过人的,酒量不错,配合着喝了几杯,放下杯子,和季归鹤隔着几个座位对视,琢磨怎么蹭过去。   想握住小鸟的手,分享彼此的体温。   工作结束,顺利杀青,这种时候,其实他更宁愿和季归鹤两人安静地待在一起,谁也不来打扰,有兴致了就小酌两杯,没兴致就靠在一起,在沙发上慵懒地说点话,再一起相拥着睡过去。   酒过三巡,酒量浅点的已经开始七倒八歪,沈棠和季归鹤齐心协力,默契地挪向对方。   剧组的气氛轻松,大家热闹起来,也没怎么注意,等回过神时,沈棠和季归鹤已经坐到了一起。   沈棠对大家惊恐的眼神无动于衷,在一片酒气与菜肴香气里嗅到季归鹤的味道,唇角悄然弯起,想到季归鹤的照片集,摸出手机,咔嚓拍了张合照——季小鸟也挺如花的,墙上怎么能少了他的照片。   拍的时候手有点抖,于是照出来光影模糊,两人都被拍得扭曲,好在颜值能打,模糊能看出是两个帅影。   季归鹤忍俊不禁,也拍了张照。   沈棠凑过去看了一眼,纳闷地拿过他的手机,横看竖看,迷茫于为什么都是一个牌子的手机,偏偏他拍出来的和季归鹤拍出来的差距会这么大。   季归鹤看出他的沮丧,拿过他的手机,一本正经地评价:“模糊得恰到好处,非常均匀,我们俩将露未露,非常具有朦胧派的光影概念,比那些端端正正拍得清晰无趣的照片,少了几分呆板,多了几分趣味和艺术性,宝宝,你拍得比我好多了。”   四周嘈杂,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像是浓缩过了的,钻入耳膜,即使知道全是胡说八道,沈棠还是忍不住扬了扬眉,轻哼一声,拿着季归鹤的手机,直接上了自己的微博,把季归鹤拍的那张发了出去。   -沈棠:顺利杀青=v=[图片]   评论立刻蜂拥而来,几方混乱。   除了土拨鼠似的“啊啊啊我的崽真好看崽崽辛苦了妈妈爱你”的,还有惊呼“天啊岁岁你居然拍了张这么清晰的照片”的,剩下的是“???你旁边是谁沈岁岁麻麻命令你离这个危险人物远点”的。   季归鹤不紧不慢地勾着沈棠的手心,瞥了一眼,低低一笑,也用沈棠的手机上了微博,发出沈棠那张传承了朦胧派艺术感的照片。   -季归鹤:恭喜杀青=v=[图片]   模糊得照片看不出什么,但重点是这与某知名小美人刚刚发的微博一模一样的格式,以及照片里隐约显露的,貌似一模一样的背景。   暂时没人发现,沈棠发布的微博下的小尾巴,手机标志尾缀从银色变成了黑色,季归鹤的则从黑色变成了银色。   双方粉丝: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   cp粉:啊啊啊官宣了我的cp结婚了!!!   搅了风雨的两人却默契地退出不管,同时按下静音,对视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程导包了一楼,沈棠包了二楼,大家现在都在一楼闹腾,二楼的人不多。沈棠和季归鹤一前一后,走到二楼阳台上,厚织窗帘拉起,阳台这片成了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阳台下是一片飒飒作响的竹林,深秋之际,依旧葱茏翠郁,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轻舞,抖落切碎了远处朦胧的光,剩下零星几点散落到阳台上,随着摇曳的幅度,仿若细小的游鱼,不断闪动。   没人打扰了,沈棠松了口气,趴到栏杆边,随手扯了片翠绿的竹叶,放到唇边吹,吹出一阵古怪又轻灵的乐声。   季归鹤将他半抱在怀里,安静地听他调不成调的吹。   沈棠天生五音不全,很快就放弃了吹出动人的旋律浪漫一把的想法,转身用那片竹叶搔了搔季归鹤的下颔:“特地把我叫出来,又不说话?”   “猜猜我想干什么?”季归鹤含笑开了口,声音温淳。   沈棠凝视着他英俊的脸庞,无声点了点自己的唇。   季归鹤一笑,连带着那片竹叶,吻上他柔软的唇。   “答案正确,奖励是一个不用借位拍摄的吻。”   竹叶相撞声沙沙作响,模糊的声音把隔着一层窗帘、准备上阳台醒醒酒的醉鬼吓得倒退几步,犹疑不定地往里张望。   谁啊?    第五十七章   醉鬼喝了不少酒, 头重脚轻, 醉眼朦胧, 隔着窗帘,前方虚影重叠,眯起眼才看清, 阳台上是俩拥在一起接吻的, 稍微矮一点的那个被挡住了脸,高个儿却有些眼熟。   他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进了雾气般,名字到了嘴边, 却叫不出来,想不起是谁。   季归鹤无声睁开了眼, 淡淡笑着放开沈棠,顺手将小美人的脑袋往怀里一按, 朝外头瞥了一眼。   沈棠仰起头, 莫名其妙:“怎么了?”   “怎么穿得这么少, 风有点冷。”季归鹤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等等我,我去和程导说一声,咱俩先回去。”   是有点冷。   深秋的痕迹已经从城郊爬到了城内,枫叶渐红, 枯叶坠地,又是一年即将过去。   再过一个月,说不定就要下雪了。   沈棠望着季归鹤离开的背影, 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季归鹤还沉浸在陈年旧事里,见面不是杠,就是冷嘲热讽,吵个不停。   哪想到多年前的红线居然这么坚强,撑着没断,本以为彼此都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却发现对方依旧是自己最初心动的样子,分毫未变。   等待片刻,季归鹤回来了,顺便捎来件外衣,给沈棠披上,神通广大地不知道从哪弄来辆车,带着沈棠先回酒店。   沈棠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复徐临的慰问消息。   老妈子一去不回,也不知道客户搞定得怎么样了。   季归鹤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忽然一本正经地开口:“沈先生,过几天有个家庭宴会,可以邀请你吗?”   沈棠刚劝住了企图来接他的徐临,闻声挑挑眉,唇角弯起个俏皮的弧度:“季先生,我的出场费很高的,尤其杀熟。报报你的财产,看看请不请得起我。”   “财产啊……”沈棠不过随口一说,季归鹤沉吟片刻,非常认真地开始回答,“两座私人小岛,一架私人飞机,三艘游艇,国外的房产暂时记不清了,需要统计一下,国内常住地是A市兰泉居……”   没等他说完,沈棠听得头晕,连忙打住:“你怎么还没被举报上交国家?”   季归鹤失笑:“基本都是长辈送的生日礼物,不算我的个人收入,我自己也没怎么打点过。”   沈棠一阵牙酸,忍不住暗搓搓地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越算越郁闷,趁着红灯,闷闷不乐地凑过去咬了口他的衣领:“我养不起你了。”   “我很好养活的。”季归鹤立刻积极地为自己争取被抚养权,“不挑食,不挑吃穿,床上只要有你,住哪儿都行。”   沈棠脸色冷淡:“拒收。”   “那就只能把你拐家里养了。”季归鹤从容不迫地切换角色,开始争取抚养权,“家里什么都有了,就差个你,考虑一下吗?”   沈棠更牙酸了,剥了颗奶糖叼着,斜睨他一眼。   季先生随时可以多元切换,见沈棠不接茬了,说起正事:“下周日是奶奶的生日,岁岁,想见见奶奶吗?”   这是一个再直白不过的邀请。   沈棠没有立刻回应。   即使从季归鹤这儿大体觑见季归鹤的家人的态度,紧张依旧难以缓解。   他不害怕被季归鹤的家人抗拒、厌恶,从答应季归鹤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庭了。   S市有着沈筠和沈玫的那个家他回不去,从他小时候离开后,就再不是他的家。徐临有空就会带他回去,徐妈妈每次都很高兴地欢迎他,可那也不是他的家。   该怎么应对季归鹤的家人?   用什么态度,什么情绪?   沈棠向来能从容接受别人的善意并给予回应,这次却有些惴惴不安。   越重要的东西越让人紧张不安。   季归鹤平稳地开着车,直直望着前方,语气平和:“我爸不苟言笑,嘴犟,不过他的意见在家里向来不作数,奶奶和妈妈很喜欢你,大姐不会干扰我的选择,小弟不用管,没他的事。在意我们在意的人就好,其他人与我们无关。”   “岁岁,我的家人很想见见你,随时欢迎你的到来,你不用紧张。”   沈棠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怕你的家人排斥我。”   想了想,他的声音低下去,“小鸟,我从小就离开家了,暂时还没做好被另一个家庭……包容接纳的准备。”   那份善意于他来说太过沉重,需要郑重接过。   车平缓地停靠进车库,四周静悄悄的,季归鹤刚想开口,就被沈棠捂住了嘴。   沈棠直直地看着他,颜色浅淡的眸子在微光里明亮清澈,像一泓清泉,抑或一束月光,语速虽慢,但语气很沉静:“只需要一点时间。”   他的家庭给了他一个兵荒马乱的童年与乱七八糟的感情,这些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季归鹤提及。   从季归鹤的品行和季家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完满、很温暖宽容的家庭。   他没得到过这种完满,羡慕有之,惶然有之,仿佛一个漂泊孤旅的人,近乡情怯。   季归鹤隐约察觉到这大概是沈棠心口的另一道伤疤,安静地解开安全带,握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温柔的长吻。   提前回到酒店,又不用对戏磨剧本了,沈棠对陡然空下来的时间无所适从,不知不觉地被季归鹤拐进房,瞥见那两台电脑,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个因为工作繁忙而忽略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师父的?”沈棠想了想,抓到了盲点,“那个小非主流是你朋友?”   季归鹤倒了杯果汁递过去,顺便端上点心,道:“龚明。”   见沈棠面露茫然,他提醒道:“致远镇上来给我探班的那个金毛,江大少的表弟。”   沈棠恍然大悟:“他知道咱俩的事吗?”   “不知道。”季归鹤顺手打开电脑,“他也不知道‘高人’就是你。要不要玩两局?”   沈棠四处乱瞟的双眼陡然一亮,叼着点心,含糊不清地道:“有点无聊,我想玩玩他。”   季归鹤捏了捏他的脸,真诚地道:“沈岁岁,我劝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想玩可以玩我。”   “你有什么好玩的?”   季归鹤面色不改:“你的小鸟。”   “……”沈棠腾地往后滑开半米,脸上红了一半,噎了会儿,“流氓!”   小美人害羞的样子可爱极了,季归鹤抱着手,继续耍流氓:“岁岁,你也摸过了,还是小鸟吗?”   沈棠冷冷瞪他一眼,噎回去:“你想让我当着你妈的面叫你大鸟吗?”   季归鹤:“……”   季归鹤认错:“我们可以私底下叫。”   沈棠才不理他,缩回来上了游戏。   非主流小菜鸡龚明仿佛全天二十四小时在线,见沈棠上线,欢快地发来一串颜文字:大佬~好久不见呀,玩两把?   季归鹤抱手冷笑。   可以啊,小黄毛,他上线了当没看到,沈棠上线立刻抱大腿。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邀请龚明双排。   龚明:“……”   龚明惊恐地看看季归鹤发来的邀请,不敢拒绝,又看了看大佬的邀请,不好拒绝。   两厢抉择后,龚明忍痛先回了惹不起的季归鹤:季哥,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大佬刚刚正邀请我组排,你看……   季归鹤:组队匹配吧。   龚明:……   龚明:那您……可千万不要暴露了,就当不认识他。   然后回复沈棠:大佬,我有个哥们儿想一起玩,您看?   沈棠张嘴接过季归鹤投喂的小点心,欣然同意。   沈棠和季归鹤配合默契,带着龚明和两个野生队友轻松玩了两把,赢得有点无聊。   沈棠沉思了一下,灵光一闪:吃鸡吗?   龚明啥游戏都不挑,季归鹤一切随沈棠。   于是三人换了个游戏,加了好友,上游戏组排。   沈棠以往玩游戏不喜欢开语音,这次组了队,就顺手开了麦,扫了眼飞机航线:“你们想跳哪儿?”   龚明没听过沈棠的声音,乍然听到,愣了愣,眼皮猛地跳了跳。   这声音……这声音……很有辨识度啊。   不……不会那么巧吧?   老天爷不会这么玩人的吧?   一阵漫长的沉默,队内语音响起,告诉龚明,老天爷就是那么玩人。   季归鹤:“……沈棠?”   沈棠:“季归鹤!”   龚明:“我操!”   季归鹤台词功底好,语气沉怒,非常有震慑力:“龚明,你故意的?介绍沈棠当我师父?”   沈棠配合开口:“哈?你是我徒弟?”   龚小明眼前一黑。   恰好三人跳伞落地,沈棠边演戏边飞快捡了把枪,瞄向季归鹤,毫不留情地突突突。   季归鹤当场趴下。   龚明:啊啊啊啊啊!   季归鹤默了默,转头瞅着乐不可支的沈棠,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然后回到电脑前,淡定地控制人物爬来爬去。   龚明赶紧扶起季归鹤,陷入癫狂的沉思。   大佬竟然是沈棠?他居然把沈棠介绍给季归鹤当师父!   沈棠刚刚干了什么?他打趴了季归鹤!   妈的,好刺激!   妈的,地狱修罗场!   这种时候怎么办,尿遁屎遁能逃过一命吗?   龚明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干笑着道:“误会,肯定是误会,哈哈,哈哈。”   季归鹤捡了个包打了药,捡起把枪,对着龚明的屁股就是一枪。   龚明无辜地倒下,这回换他在地上爬来爬去了。   以死谢罪吧。   龚明准备关掉电脑电源。   大脑陷入混乱时,耳机里忽然传来沈棠的声音:“你打他干嘛。”   季归鹤解决了个跑过来的路人,顺手扶起龚明,理直气壮:“吃醋。”   龚明愣了一下,脑门上冒出三个问号。   沈棠懒洋洋地道:“不演了,你小弟不太经吓。”   季归鹤当起捧哏:“是你演技拔群。”   龚明:“……”   龚明僵硬地道:“你们……”   季归鹤不想玩游戏,只想玩沈棠,侧头看着小美人美好的侧容,心不在焉地开口:“嗯,这是你嫂子。”   小金毛的世界观陷入崩塌中。   接下来的一局游戏小金毛都保持沉默。   等沈棠结果了最后一个人,成功吃鸡后,手机已经被江眠的消息塞满了。   龚明知道了,等于江眠也知道了。   江大少一心一意追老婆,半年没看住沈棠,看到消息时,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思来想去,江眠只想到一个可能性。   -江眠:宝贝儿,你被下降头了???   季归鹤瞥了一眼,皱起眉头。   半分钟后,江眠收到一条语音。   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低沉磁性的声音。   “你好,请不要随便管别人的宝贝叫宝贝。”    第五十八章   沈棠抱着手, 眼神一言难尽地瞅着在外人面前沉稳大度的季小鸟, 简直啼笑皆非:“你幼不幼稚的?”   季归鹤摘下耳机, 脸色淡淡:“我吃醋了。”   沈棠更想笑了:“你跟江眠吃什么醋啊,他就是我儿子……”   “不行。”季归鹤眼神微沉,望着沈棠时, 漆黑的瞳仁里温柔得像蕴藏着一段星光, “你是我一个人的宝贝。”   沈棠:“……”   这么肉麻的话,也只有季先生能在镜头以外的地方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地说出来了。   他的耳根微微发热,不太自然地别开头:“收收你嘴上的神通吧。”   季归鹤起身站到他身后,单手撑着桌面, 俯身亲了下他的发顶,话音含笑:“上帝赐予我这张嘴, 有两个作用,吻你和对你说情话, 现在想要什么服务啊?”   龚明以头撞桌:“……”   啊啊啊啊救命!   哥!你没关麦!   龚明与季归鹤十来岁认识, 当真没见识过他季哥嘴上还有这神通, 想到以往自己被欺压的画面, 又想想自己刚才和江眠分享的秘密,一时悲从中来,几度哽咽。   他脸色空茫地盯着显示屏上呆立的三个人物,半晌, 忽然打了个寒颤。   沈棠和季归鹤搞上了,这事的震惊程度居然让他忘了这他妈不仅是搞了仇家,还是搞基!   万一给季归鹤家里人知道……   想到季家冰冷霸道的大姐、严厉恐怖的季叔、典雅端庄的季阿姨, 还有一辈子都活得规矩清傲的季奶奶,龚明怀疑季归鹤的腿不仅会被打断,还可能会被磨成粉撒进棺材里,一棺材钉钉死!   他咽了口唾沫,赶紧联系江眠。   -龚明:不管他俩是一时糊涂还是鬼迷心窍,咱得守住这个秘密!千万不能给其他任何人知道了!   -龚明:你赶紧劝劝沈棠,我负责劝我季哥。   江眠刚才气得脚下一滑,从最后三级台阶上摔了下去,抽着气爬起来,看到龚明的消息,差点爆炸的脑袋稍稍冷静,给沈棠打了个电话。   龚明也忧愁地给季归鹤打了个电话。   因为庆功宴上的微博,沈棠和季归鹤电话短信爆满,刚才回酒店的路上,沈棠趁着空档回了徐临。徐大经纪人不好糊弄,但只要沈棠撒个娇,就能让老妈子的满腔怒火化为父爱,所以现在没人找他麻烦。   季归鹤就不一样了,从发布微博到现在,只给经纪人发短信解释了一下,剩余的电话谁都不理,专心逗弄沈棠,无比坦荡光棍,头铁脸皮厚,嫌烦还把手机揣沈棠兜里了。   这下两个电话同时打来,季归鹤挑了挑眉,和沈棠对视一眼,接了电话。   沈棠喝了口果汁,也接了龚明的。   江眠气得肝疼:“沈棠!你他妈给我解释解释,你和季归鹤怎么回事?上回见面,你们俩不还杠得飞起吗?你就不怕徐哥气出心脏病?还有你们俩的粉丝……哎我操,季归鹤给你下降头了?”   季归鹤挑眉:“看对眼了就在一起了,还需要什么解释吗?”   前男神的声音一钻进耳膜,江眠心头最后那股火也吓没了,脑子清醒了几分:“……季归鹤?怎么是你?沈棠呢?”   与此同时,沈棠也听到龚明丧气的声音:“季哥啊,你进娱乐圈这一遭,差点没被季叔打死,现在又搞这个……咱还是惜惜命吧。你说你是贪图人家美色还是怎么?沈棠长得是挺带劲的,但您万花丛中过,可千万别色迷心窍了!”   听到“万花丛中过”几个字,沈棠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季归鹤,礼貌应答:“谢谢你对我的美色的肯定。”   龚明:“……!”   坏菜了,当着人家的面讲坏话了!   双方电话里都是一阵沉默,沈棠和季归鹤把手机换回来,顺道被季归鹤拉到怀里坐下。   “江眠。”沈棠能猜出江眠的想法,沉声开口,“冷静下来了吗?”   江眠默然了会儿,闷闷道:“岁岁,你……”   “我喜欢上季归鹤了。”沈棠反握住季归鹤的手,第一次语气平和地说出了“喜欢”,长长的眼睫垂下,声音也低下来,“我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也许临妈会反对,盛叔会反对,粉丝会反对,大家都不会支持。江眠,你也会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沈棠的朋友很少。   圈中更多的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而当他长到这个年纪,因为自身的经历阅历,也很难再找到什么能够信任的朋友了。   江眠是这很少中的一个。   他沉默下来。   季归鹤轻轻抚着沈棠的头发,对待龚明的态度就简单多了:“你误会了,人和美色我都喜欢。家里人知道我和岁岁的事,很乐意接受,少脑补奇怪的东西。”   龚明倒嘶了口气,对季家这一大家子简直佩服,干巴巴地道:“我就是,有点震惊。”   季归鹤低低笑了:“现在还震惊吗?”   龚明咂摸了两下,忽然想起去致远镇探班那次,他开玩笑说要把沈棠搞上手,玩腻了再抛弃,当时季归鹤看他的眼神比刀还锋利,警告他别动这个念头。   现在看来……   小金毛恍然醒悟,讪讪摇头:“没那么震惊了,季哥,沈棠你都能拿下,厉害啊。”   季归鹤用下颔蹭了蹭沈棠的发顶,挂了电话,抱着他一起等待江眠的回应。   江眠沉默了很久,艰涩地道:“我当然是……想支持你的那个,但是,但是你和季归鹤……”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他视为亲弟弟的沈棠和矛盾重重的前男神居然在一起了!   以前沈棠嫌陈年旧事丢人,任谁问起都缄默不语,连江眠也不知道他俩怎么结的仇。他往后蹭了蹭,整个人放松地靠在季归鹤怀里,斟酌着道:“我和季归鹤以前就有过一段……因为一点误会,打了一架结了仇,现在已经和解了。娱记为了争眼球,什么都敢写,别信那些。”   江眠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暂时接受不了,季归鹤要是在我面前,我他妈非打死他不可……”   顿了顿,他深吸了口气,“徐哥知道吗,你怎么给他解释?玫玫呢?还有你俩的粉丝?”   沈棠道:“临妈那儿,我会慢慢来,玫玫应该不会反对我,粉丝……我和小鸟在努力,先让她们接受我们和解的事实。”   江眠脑子里还有点晕:“行,行,我让龚明那大嘴巴别乱说出去,你等我缓缓……缓缓。”   电话挂断,龚明和江眠今晚大概都睡不着了。   沈棠垂着眼,把玩着手机,陷入沉思,片刻才扭过头,冲季归鹤眨眨眼:“走出了第一步,好像还不算糟糕?”   季归鹤吻了吻他的眉心,微微笑道:“嗯,不算糟糕。”   闹了这么一会儿,明早还要飞A市,沈棠也有些困倦了,喝完果汁,钻进浴室去洗澡。   季归鹤关了电脑,瞥了眼手机,秦微不满短信解释,又打电话过来了。   略一沉吟,他看了眼浴室的方向,走到阳台上接了电话。   “归鹤,你和沈棠怎么回事?”秦微的声音无奈极了,“现在有传言说你们俩和好,有的粉丝已经开始脱粉回踩,觉得为你和沈棠的粉丝撕了那么久,是浪费感情。”   季归鹤淡淡道:“我也从来没赞同过她们去撕沈棠的感情。”   以前两人虽然不和,但在公共场合还是很克制的。直到后来有人察觉到他们俩之间微妙的气氛,开始炒起来,将两人的关系说得势如水火。不少节目和剧组找演员时,顾虑重重,不敢为了争眼球同时邀请他们俩,还是陈导心无旁骛,才让两人凑到了一块儿。   有人故意带节奏,抠两人同框的细节编造恩怨,双方粉丝闻风而动,立刻炸毛,互撕起来,这才是结怨的开端。   起初沈棠和季归鹤也不是没解释过,表明他俩真没那生死大仇,可惜粉丝一律“哥哥(崽崽)受了委屈,还要勉强自己做公关,心疼哥哥(崽崽),哥哥(崽崽)只有我们了,放心,我们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秦微当然清楚,于是更无奈了:“你和沈棠和解就和解,何必非要摆出来说?粉丝脱粉是小事,有心人抓着你这个话题发挥,可就是大事了,你步步升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着呢。”   季归鹤浑不在意:“我没犯法,也没道德败坏,爱炒就炒吧。”   不等秦微说话,他又道:“对了,秦姐,有件小事先给你报备一下。”   秦微觉得不会有更糟糕的了:“什么?”   “我谈恋爱了。”季归鹤风轻云淡,“是谁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不过我很认真,以后想和他结婚的那种认真,不是玩玩。”   秦微噗地喷出口水,差点炸了,声音腾地拔高:“哈?”   她带了季归鹤几年,平心而论,季公子非常让人省心,虽然出身不俗,但没那些骄矜浮躁的臭脾气,工作认真细致,从不叫苦叫累,待人礼貌和善,也不摆架子为难人,又低调不作妖,家世曝光,还是因为有个记者曾在一个名流晚会上与他有一面之缘。   与她接手时的想象天差地别。   虽然季归鹤的大部分意见与她相左,不愿意配合炒作营销,但他好歹不搞事啊。   现在她明白了。   季归鹤哪儿是不搞事,分明就是一搞就搞大事!   您他妈的憋了几年,就等着搞个大的是吧?   季归鹤依旧不急不躁,话中带足了诚意:“等恋情公布,可能会引发轰动,工作会有点麻烦。秦姐,我从不开这种玩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所以如果你觉得棘手,可以去向我大姐辞职。”   沈棠似乎洗完了澡,浴室门开的声音隐约传来。   季归鹤微微一笑:“抱歉,让你伤脑筋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话毕,他体贴地放经纪人去好好想想,挂了电话。   显然,今晚的失眠大军再添一员猛将。   季归鹤撇去杂念,回到屋里,小美人洗得香香白白,嘴唇红红的,眸里含着水光,掩好浴袍走出来,瞥过来的眼神神气又骄傲,假装自己很凶。   季归鹤看了会儿他,忽然笑了。   沈棠把毛巾递他手里,坐下来享受服务,纳闷地瞥他:“笑什么?”   季归鹤动作轻缓地擦着他的头发,一本正经:“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他们都说我家里有矿,要是知道我家里还有你,可不嫉妒死。”   第五十九章   秦微的担忧没有成真, 虽然的确有人想带节奏搅浑水, 不过沈棠和季归鹤双方公关完美, 大部分粉丝的情绪也比较稳定。   部分真情实感撕逼、接受不了和解趋势的粉丝怒而脱粉回踩,但占比太小,广大粉丝保持住了理智。   这也得益于上回沈棠、季归鹤和洛遥沅被编入那场大戏时三家粉丝合作, 三位粉丝会长迫于情势弄了个群, 早上商量对策,中午对骂,晚上组织粉丝们维护爱豆。   洛遥沅家粉丝会长负责默默吃瓜。   三人是有影响力的大粉头,几番合作下来, 对彼此的极端看法都改善不少,洛遥沅的粉丝会长分别私聊, 劝诫她俩不要被人当枪使。   双方思考再三,活动起来, 在超话或者各个群里发布消息, 稳住粉丝情绪。   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娱乐圈里反目成仇的不少, 冰释前嫌的也有。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沈棠和季归鹤和好,貌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微博每天都有无数新鲜事,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吃瓜群众看都看不过来,没过两天,这事的热度就下去了。   与此同时上升的话题, 是洛遥沅和谭崇。   洛遥沅三番两次被攻击,敏锐的吃瓜人已经将目光对向了谭崇的前妻钱女士。   顺便扒出了钱女士的家族谱——一个因为挪用公款非法洗钱入狱的老爹,还有猥亵幼童的案底,一个经商失败、嗜赌如命,为了躲债逃到海外的弟弟。谭崇还算好心,前些年帮忙还了债,钱女士的弟弟才重新回国。   未料当事人之一的家世这么复杂,吃瓜群众的目光被转移,倒是帮到了沈棠和季归鹤。   沈棠回家几天,吃吃自己的瓜,再吃吃季归鹤的瓜,看来看去全是熟人,没了兴趣。   刚巧阿姨过来打扫,顺便给他煮了午饭,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件事,提出一堆大小盒子:“小棠,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那边还有寄礼物过来,其中有一件是你回来前,沈先生亲自送来的。”   沈棠冷淡地扫了眼那堆礼物,平静地点点头,等阿姨走了,发短信给方好问,让他来处理这些东西。   他告诉过沈筠,不要再往这边送东西,看来沈总还是没懂,他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弥补什么。   理智上不想因为沈筠而有情绪波动,可惜现实比较残酷,沈棠心情烦躁,想听听季归鹤的声音,即将打出电话前,看了眼时间。   季归鹤与他不同,正在事业上升期,杀青后也闲不下来,各种节目、代言、见面活动纷至沓来,绝对喘不过气。   秦微虽然是季姐姐派过来的,但季姐姐可不是什么溺爱弟弟的心软姐姐。   这位商界著名的冰山美人从来见不得人消极怠日,坚定地认为没有充实的工作的人生,还不如从未出生。   所以季归鹤非常充实。   现在这个时间,季归鹤应该在录制节目,不便打扰。   沈棠消停了折腾他的念头,趴在小沙发上,拾起旧日恶习,寻觅朋友圈小文章四处祸害人。   -沈棠:《男人四十一枝花?其实是一只瓜,头上没几根头发》   -陈导:去你的!   -沈棠:《极致诱惑,中国美食图片一览,深夜报社!》   -洛大嘴:滚啊!   -沈棠:《搞定客户的一百个秒招,百试百灵!》   -临妈:…………   到处碰壁后在徐临这儿大获全胜,沈棠的心情美妙不少,这才戳了江眠,也没问他缓过来没有,随口问了一嘴他和阮轲的情况。   江眠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缓过来了?”沈棠叼着阿姨走之前洗的葡萄,淡定发问。   江眠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几天试着去接触了一下季家的人……感觉不太好相处。岁岁,你喜欢季归鹤,那他呢?”   沈棠吐出籽儿和皮,跟季归鹤待久了,不自觉就被带跑了,张口就道:“当然是臣服于我的美色。”   江眠:“……”   江眠眼睛一瞪,头都大了:“最关键的就是这点!你怎么知道季归鹤不是图个新鲜,贪图美色?岁岁,你被徐哥保护着,不知道外面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皮下的心有多脏!季归鹤这种人,恐怕最不看重别人的感情,你……”   沈棠轻声打断:“是他先招惹我的。”   江眠一怔,品出话里的意思,有些愕然。   季归鹤看似沉静低调,但骨子里的清贵傲气也没多掩饰,谦逊和善不过是客套罢了,实际上疏冷得很。   这种人要是当真主动追求了谁……还真不像是鬼迷心窍。   江眠抹了把额发,纠结了很久,才道:“行吧,找个时间,出来吃顿饭,我看看才能放心。”   沈棠眸中涌出笑意:“行啊,事先说明,不去你那个原谅餐厅。”   这事妥妥是个黑历史,江眠想想都汗颜,讪讪道:“早就盘给其他人了,千万别和阮小轲谈起啊,不然又不给我进房间了。”   沈棠挑眉:“你和阮轲……”   江眠美得不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恭喜。”沈棠真诚道贺,想了想,江眠这次追求阮轲看着也不是闹着玩玩,便咽下了警告的话。多年朋友,他看得出江眠的心性脾气,虽然有时冲动毛躁,其实还是很靠谱的。   一提起阮轲,江眠嘚瑟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沈棠受不了这股腻歪劲儿,赶紧挂了电话,算算日子,离《弦中月》上映还有五天,离季奶奶的生日还有四天。   这些天他和季归鹤一直有联系,季归鹤却没再提过,不想给他压力。   想到季归鹤的家人,沈棠的目光忍不住再次落到沈筠送来的礼物上。   这些年他俩气氛僵冷,一年也通不了几个电话,他不愿回S市,沈筠也不会来这儿,但经常寄礼物过来,什么都有,无一不昂贵,就像是想用这些补偿似的。   阿姨说,有一份是沈筠亲自送过来的。   沈棠的脸色冷淡下来,随意翻了翻这些袋子盒子,有一个包装很不一样,大概就是沈筠路过A市时送来的。   里面是个长方的东西,和以往的礼物很不一样,他蹙了蹙眉,眉心莫名一跳。   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空荡荡的屋里静谧死寂,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沈棠没有立刻翻开,反而垂下眼,茫然地盯着那堆礼物,忽然觉得,这个房子也没那么好。   只有他一个人。   以往他喜欢一个人清静的待着,可现在却很想要个能坐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静静陪伴的人。   最好那个姓季。   属性是只像鹤的鸟。   想起季归鹤,沈棠唇角带了点笑意,心思活络起来,边在心里盘算怎么把季归鹤拐回家,边拿起那本相册,随手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出生照,皱巴巴一小只,看不出现在的漂亮,右下角写着“棠棠,出生照”。   往后三五天就有一张照片,从几天到几周,到满月,到一周岁,两周岁……渐渐的也不止是他一个人了,时常出现另外两个人,拉着他的手,或将他抱在怀里,走在落满枫叶的小道上,走在布满积雪的山道里……竟有几分寻常家庭的温馨美好。   这些泛着淡淡的家庭温暖的照片,到他五岁接近六岁时戛然而止。   往后只有他一个人的,多半是穿着戏服或者小礼服,流连于不同的片场、节目、综艺里的照片,右下角标注着不同的年龄,到他今年,提前了一个月的生日照片。   他没有表情,啪地合上相册,扔回桌上。   恰巧方好问来了,看到满桌乱七八糟的礼物,熟练地收拾起来,边收拾边偷觑沈棠的脸色,拿起桌上的相册时,他有些迟疑,直觉这个和其他的不一样:“沈哥,这个也要拿走吗?”   沈棠的目光飘到相册上。   他与沈筠和已故的母亲拍的合照不多,但已足够令他惊奇。   原来记忆的深处,那些已经模糊的、琐碎不堪的,需要努力回想才能觅到的一点温馨,居然当真存在过。   沈筠为什么要寄过来?   企图用这些他记不清了的东西来打动他,重新回到他懵懂时的关系?   沈棠越想越觉好笑,却还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用,帮我收起来吧。”   方好问看出他心情不佳,哎了声,把相册收到储物的屋里,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上那些礼物,悄么声离开。   三天转瞬即逝,一晃就过。沈棠每天躺在阳台上的大躺椅上,盖着小毯子看着书,晒够冬日前最后一点灿烂的阳光,琢磨着应该杀光体内的不安因子了,这才慢吞吞地掐算了一下季归鹤的工作时间。   季归鹤早把工作表发给他了,每天非常自觉地报备行程,以确保自己清清白白,没有流连什么声色犬马的场所。   明天他上午有工作,晚上才能回去。   今天这时候应该已经休息了。   掐算完毕,沈棠靠在躺椅里给季归鹤打了个电话,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入,他半阖着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话音清淡:“小鸟,明天是奶奶的生日了。”   季归鹤刚结束工作,坐进保姆车里,闻声双眼微亮,放松地往后一靠,安静等待沈棠的答案。   沈棠的嗓音清朗舒缓,带着点浅浅的笑意:“礼物我准备了很久,都不太满意,明天能陪我去挑吗?顺便再挑身衣服。唔,按照你家里人喜欢的风格选。”   小鸟是很好的小鸟,他当然也不能露怯。   季归鹤的呼吸一沉,几天来繁忙的工作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嘴角悄然弯起:“当然可以,乐意之极,宝贝。”    第六十章   十一月十八日, 天气阴。   沈棠爬起来扣扣索索了一早, 敷了面膜, 换了衣服,仔细打理在家时乱蓬蓬的头发。   应《玫瑰刺》的拍摄要求,为了符合虞楚的形象, 他很久没剪头发了, 几乎披到了肩头,发梢稍稍打了个自然的卷儿,乍一看,颇有点雌雄莫辩。   他对自己的外形有充足的信心, 此前从未在意过,现在一沉思, 顺手拍了张照,拧着眉发消息给季归鹤。   -岁岁:头发长了, 我自己动手剪个寸头, 硬汉一点?   季姐姐和季叔叔应该不喜欢这样吧?   季归鹤刚结束工作, 准备开车去接沈棠, 看到这条消息,脑补了一下小美人短短的发茬配着秀美小脸蛋的模样,不由倒嘶了口气,赶紧阻止。   -小鸟:硬汉和你的气质不符, 这样就挺好。   沈棠:你的意思是我不够硬汉?   季归鹤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叹了口气, 发了段语音过去。   “宝贝儿,你是我见过最硬汉的,乖,硬汉是你的内在,不一定要表现出来,我家里人慧眼如炬,相信他们都看得出来。”   沈棠将信将疑,冲着镜子呲了呲牙,横眉冷眼,感觉是挺凶的,才放弃了剪个寸头的想法。   一个小时后,季归鹤顺利接到硬汉沈棠。   季奶奶年轻时是大家闺秀,可惜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家里就被抄了,后来嫁给季爷爷,陪着他打拼了一辈子,吃过不少苦,清正刚直一辈子,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直到晚年开始信佛。   沈棠琢磨着:“奶奶会喜欢佛像吗?”   季归鹤觑了眼沈棠,怀疑自己如果说喜欢,沈棠说不准会搞一尊佛像回去,委婉地道:“奶奶会很高兴,不过家里已经有很多了。”   沈棠只好作罢。   两人不便在人来人往的商场暴露,季归鹤出示信用卡,闭店挑了几家,非常效率地挑好了给每个人的礼物。随即去了服装区,谢绝了导购。   第一次见季归鹤的家人,沈棠本想穿得正式点,季归鹤托着下颔打量了他一会儿,却挑了身颇为年轻休闲的款,见他想拒绝,抚了抚他的头:“岁岁,你才二十一。”   不需要非得筑起坚固强大的堡垒,装得成熟稳重,事实上这个岁数的大男孩儿,大多还在学校里为考试作业或毕业发愁。   两人对视片刻,沈棠迟疑着接过,点了点头。   四周没什么客人,两人没注意到附近走过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见到这一幕,眼睛一亮,偷偷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拉着小姐妹,边走边发微博。   -今天也想吃甜甜圈:和姐妹逛街,无意间看到有爱的一幕,感觉好般配啊,虽然都戴着口罩,不过目测应该挺帅的!果然帅哥都和帅哥搞到一块儿去了[哆啦A梦吃惊]   发微博的小姑娘是个美食博主,十万粉丝,有九万八是僵尸粉,发完收到几个评论,笑眯眯地回了,收起手机继续逛。   过了十来分钟,手机忽然响个不停,她连忙摸出来一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评论和转发数量突然暴涨。   小姑娘心惊胆战地点进评论一看——   -鹤也望:我操!我就是化成灰也不会认错!高个儿那个不是我老公吗!   -泉泉今天也要开心鸭:姐妹,你说反了。   -不吃兔兔:妈耶,季归鹤!!!我哭了,小姐姐你在哪个商场?我马上开飞机过来!   -江南酷蛋:……我就是化成灰也不会认错,那不是我家岁岁吗,怎么会和季归鹤在一块儿???   -我看不见你说什么:沈棠和季归鹤???   ……   转发评论飞涨,一眨眼就从几百变几千,小姑娘目瞪口呆,呆立在原地三秒,嗷的一嗓子叫开,不顾脚上的高跟鞋,拉着小姐妹就往回跑。   可惜来晚一步,刚才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旁边的小姐妹一脸莫名:“咋了?你撞鬼了?”   “……我们好像错过了一个亿。”小姑娘哭丧着脸,把手机屏幕杵过去。   “一个亿”已经离开商场,其中五千万还是去修剪了一下头发,露出漂亮的眉眼,此时坐在副驾驶座上,叼着只橙子味的棒棒糖,坐得无聊,习惯性上微博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另外五千万稳妥地开着车:“怎么了?”   “……幸好我们跑得快。”沈棠心有余悸,“在商场被人偷拍认出来了。”   季归鹤哦了声,不甚在意,风轻云淡地点点头:“挺好,让她们做做心理准备。”   沈棠一想也有道理。   两个当事人不紧不慢、没心没肺,默契地假装没看到。   然而各方人看到这条微博的反应各不同。   洛遥沅发来慰问:跟季归鹤出去逛街啦?我给你说,检验一个男人耐心最好的办法就是逛街!   江眠发来质问:你们俩也太不小心了!需要我帮忙压下热度吗?   方好问发来哭诉:沈哥,刚刚徐哥看到消息,面无表情地折断了支笔……   知道情况的和不知道情况的都来问,沈棠挑着回复完,毫无心理压力。   出门前他主动给徐临报告过,要去季归鹤家做做客,顺便买身衣服,徐临当时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但大家长还是非常宽容地允许他出来撒欢。   秦微也不复之前的担忧,怀疑季归鹤是在借着沈棠吸引大众目光,好掩饰地下恋情。   几番深思下来,她已经冷静,先前是老老实实地大少爷忽然作妖把她唬住了。季归鹤要和沈棠做朋友没问题,虽然会有部分负面消息,但相应的,两人的热度加在一起,足够再火上好几年。   双方的团队观察着形势,暂时都没做出什么举动来。   合作了几年,季归鹤也知道秦微的脾性,没去解释什么,见沈棠有点打盹儿,递过去一个U型枕:“有点远,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沈棠点点头,他昨晚梦了一夜和季归鹤拼图,自己这边残缺的拼图怎么也拼不上季归鹤那边的,永远都差一点点,抓不到季归鹤的手。梦里强烈的焦躁感把他唤醒,再没睡着过,干脆戴着耳机,看了一晚上季归鹤这些年的作品。   现在的小姑娘都特别不矜持,张口闭口老公男朋友,沈棠看得不爽,屏蔽了“老公”“男朋友”等关键词,密密麻麻的弹幕被过滤了一层,老公是他的,男朋友也是他的。   大概是因为季归鹤在身边,沈棠闭上眼,很快入了眠,非常奇妙地续上了昨晚的梦境,死活凑不到一块儿的拼图顺利凑上,他在梦中紧紧握着季归鹤的手,迷迷糊糊醒来,车子恰好停下。   天色微微擦黑,天边隐约泛着一线红色,沈棠揉揉眼睛,发现这是比较偏离市中心的一个老别墅群,枫红湾居,和他所在的那边差不多,属于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   沈棠打起精神,开窗吹了吹风,看了眼前方白色的独栋别墅,手心有些发汗。季归鹤拍拍他的肩,鼓励他:“他们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要对我的眼光有信心。”   沈棠琢磨了一下,纳闷道:“你这是夸你还是夸我呢?”   “咱俩都该夸。”季归鹤笑着下了车,提出礼物。   一家大小都有,沈棠挑一份,季归鹤挑一份,满满当当的,提了满手。根据各人喜好挑选,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沈棠也提了一半,准备跟季归鹤走进去时,季归鹤的脚步忽然一停,提着东西不方便抱他,于是微微弯腰,在他额心轻轻吻了一下。   沈棠心底最后的那点紧张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也平复下去。   他彻底准备好了。   季归鹤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来开门的是个极为高挑的冰山美人,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脸色严肃,双眼寒星般,冷冷打量了眼季归鹤。   要是换上身正装,简直随时可以上谈判桌。   “……”   沈棠委屈地想,别人打游戏都是一路小怪涨经验升级再上BOSS,怎么他这一开门就喜迎BOSS。   季归鹤很快反应过来,在大姐面前难得收敛起来,老老实实地叫:“大姐。”   沈棠乖乖地跟着喊:“大姐好。”   大姐的大名与形象有极大的反差,芳名季豆豆,小弟季萌。   姐弟三人只有季归鹤的名字画风正常,据季归鹤说,是因为他在国外出生,免遭了爷爷的毒手。   大姐亲自来开门,已经代表了季家对两人的态度。季豆豆淡淡点点头,望了沈棠一会儿,眸光柔和了点:“进来吧。”   为了季奶奶的生日,平时忙得四散的一大家子都回了家,沈棠以为一过来就要面对乌压压的十来双眼,随着季豆豆走进客厅,却只看到个眉目慈和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没季归鹤说的那么严肃,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被时光洗礼的双眼清亮柔和,仔细看了看沈棠,微微笑了:“这是小棠吧,看起来比电视和照片上还精神。虽然你可能是第一次见我,不过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了。”   沈棠放下礼物,平静地和老人对视,也露出个笑容:“奶奶好。”   “哲远在厨房和厨师一起准备晚饭,蕴华在楼上练琴,小萌在写作业,豆豆又是个话不多的。”老太太招招手让他坐下来,一点儿目光都没漏给正牌孙子,“来,陪我说会儿话。”   季归鹤轻咳一声:“奶奶。”   老太太视若无睹,拉着沈棠的手看了一会儿,眼里似有叹惋。晚年念佛久了,老太太满身慈和气息,拉着沈棠问了几句话,把手腕上的佛珠拨下来,给沈棠戴上了。   沈棠想拒绝,老太太却笑了笑:“好孩子,戴着吧,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季豆豆坐在一边捧着书看,无人理会季归鹤,听到老太太这话,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岁岁,这是奶奶戴了很多年的佛珠,一片心意,收着吧。”   老人家喜欢听起来沾喜气的,听到这个称呼,也跟着叫起来。过了会儿,楼上传来脚步声,练琴结束的季妈妈和小儿子下来了。   季妈妈看到云养儿子,眼里压根没亲生儿子,嫌弃地把季归鹤赶开:“在这儿杵着干嘛?去厨房帮你爸。”   季豆豆也冷飕飕地斜了他一眼。   季归鹤大半年没回家,心虚得不行,不敢反抗,冲沈棠递了个无奈的眼神,还是去了厨房。   季萌坐到姐姐身边,和季豆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年纪就板着张脸,不过还是小孩儿心性,不住地偷偷打量沈棠。   季妈妈虽然也参加过不少演出,但都和沈棠毫无交集,好不容易等到儿子把沈棠拐来了,眸中含着笑,问了几个问题,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敏感线。   季豆豆旁听了会儿,放下手里的书,冷不丁开口:“哥哥。”   季萌立刻会意,腰板挺得笔直,声音稚嫩清脆,礼貌地叫:“沈棠哥哥好!”   季豆豆嗯了声,低下头继续看书。   平静,自然,没有什么波澜,季家人的性格不一,气氛却意外的和谐。   没有怪异的眼神,没有探究的视线,也没有刻意的刁难,每个人都在用最自然的态度迎接沈棠,就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只是在外奔波许久,在今天齐聚一堂。   沈棠安静了片刻,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第六十一章   季家显然是娘子军占上风, 在厨房忙活的都是男人, 客厅里幸存的也就沈棠, 还有尚未长大、眨巴着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的季小萌。   小屁孩冷着脸,手里捧着大姐递来的英文原书,悄咪咪遮着小脸, 一双眼睛晶晶亮的, 第三次偷看沈棠。   可惜小萌同学年龄还小,气势不足,虽然努力假装和大姐一样酷,依旧软萌得过分。那张脸和季归鹤的极为相似, 沈棠第四次抓到他偷看,和那双眼对上时, 眸中笑意一闪,忽然就很好奇季归鹤小时候是什么样。   十来岁认识时, 季归鹤已经是个少年。   沈棠不是贪心的人, 也许是因为这个家庭有着自己向往的一切美好, 每个人都这么亲切, 他竟然开始遗憾,没能在更早的时候与季归鹤相识。   老太太不喜欢吃蛋糕,也不适合吃那种甜腻高糖的东西,今晚的家庭宴会也一切从简, 像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晚饭。季爸爸亲手擀面,做了长寿面,人人有份。   和沈棠想象的不太一样, 季爸爸从厨房走出来时,腰间系着个天蓝色的围裙,鬓发与下巴上还沾着白色的面粉,袖子高高挽起,端着菜盘,一副居家好男人模样,虽然不苟言笑,但也没季归鹤说的那么不近人情。   前一阵为了沈棠,江眠费尽心力,牵线搭桥与季家合作项目,与季豆豆接触了几次,吓得魂飞魄散。   以他的话来说,见到季豆豆,直的都能吓弯。   沈棠摸着下颔,心想这不是都挺和善吗。   他也不好意思闲着,见季妈妈和季奶奶聊上了,起身进厨房想帮忙。季家父子俩一进厨房,负责做饭的阿姨就自动退了出来,宽大的厨房里只剩季归鹤一人。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见到沈棠,也不意外:“感觉怎么样?”   “你的家人都很好。”沈棠想了想,只能用这种毫无藻饰但充满诚意的话来描述。   真的太好了。   季归鹤弯眼一笑:“以后也是你的家人。”   沈棠自小没进过厨房,五谷不分,帮不了什么大忙,只能递个盘子或洗把菜,季爸爸暂时没回来,沈棠想起季归鹤以前说,这辈子唯一的挫折是父亲在他梦想道路上的阻拦。   上次从龚明的话里也能听出几分味道,沈棠有些担心,小声问:“你和伯父还在冷战吗?”   “嗯。”季归鹤往锅里放了一匙耗油,“妈和大姐让我进来,是想让我和他谈谈。”   “谈得怎么样?”   季归鹤道:“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各干各的。”   沈棠:“……”   季归鹤:“不是我不乐意和好,你没见过那老顽固的臭脸。”   沈棠忍着笑点点头,见他熟练地将菜摆入盘中,伸手想去端,季归鹤拉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其实我很高兴你们相处得这么融洽。”   “你该谢谢奶奶他们。”   “也谢谢你。”季归鹤放开他,眸色温柔,“鱼饵放出去了,也得你愿意上钩才行。”   沈棠的耳尖微红,抿着唇没回应,端着菜盘出去。   久在厨房血战的父子俩效率很高,一桌晚饭很快就准备完毕。   季家没那么多规矩,几个小辈给奶奶道了生日快乐,就开始动筷。小鸟同志坐在沈棠对面,他一回到家就被冷落,只有小美人还有点温度,吃饭时想给沈棠夹菜,却敌不过亲妈的手速,眼睁睁看着他妈给沈棠夹了一堆菜,一个雷也没踩,毫无下手机会。   云养儿子的季妈妈非常用心,精确的记下了沈棠的喜恶。   季爸爸倒是对沈棠没什么特别的表态,作为辩论赛惨败的那一方,面对满屋子的反方辩手,他完全说不上话。   季归鹤的那位导演叔叔最近出国去拍摄了,没赶上这顿饭,沈棠扒了几口饭,揣测那位见证过他和季归鹤黑历史的季导要是看到如今这局面,会不会一口水呛到。   毕竟当初笑得最丧心病狂的就是他。   多了沈棠,晚饭吃得也不尴尬,季家人没有做出隆重的欢迎架势,反倒让沈棠松了口气。吃完饭,阿姨上来收拾餐桌,季爸爸坐在奶奶左下手,沉默了一晚上,终于有机会威严地开口:“小沈,欢迎你过来。”   语气神态严肃,仿佛在开公司股东大会,沈棠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季爸爸神色肃穆,看不出分毫开玩笑的意思,“今晚就商量一下婚期和宴请的宾客吧。”   沈棠:“……”   季归鹤:“……”   季家娘子军:“……”   季小萌茫然眨眼,游离于一群大人之外:“?”   空气凝固了。   阿姨默默收拾完餐桌,悄悄退下。   沈棠忍不住和季归鹤交换眼神:你家里人都这么简单直接的吗?   季归鹤回:只有我姐和我爸。   来到季家的第三个小时,气氛头一次陷入了尴尬。   还是季妈妈能控场,沉默了一下,暗暗瞪了眼丈夫,露出微笑:“哲远,年轻人注重事业,先有事业再成家,急什么。”   话毕,立刻和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引开话题。   离开餐厅,老太太当着孩子们的面拆了礼物,笑眯眯地一概表示满意。   老人家过寿,都要低调些,不宜大肆操办,家里也没这种传统,拆了礼物,老太太让季豆豆去重新拿了串佛珠,准备和孙女去佛堂拜拜。   季爸爸被季妈妈揪上楼教训,客厅里一时只剩下沈棠、季归鹤和一脸我很冷酷的季小萌。   三人对视一眼,只能跟着奶奶去佛堂,跪到蒲团上上香。两个对佛祖没什么敬畏之心的大男人和一小只屁事不懂的小娃娃,看着实在碍眼,老太太嫌弃极了,没让他们多待,觉得打扰了菩萨清净。   三人被嫌弃,只能又退回客厅,恰好季归鹤被叫上楼教训,剩下沈棠和季小萌面面相觑。   沈棠主动搭了话:“……作业写完了吗?”   季小萌快升初中了,作业是要多一些。   季萌点点头,装着毫不在意,却又忍不住偷看了沈棠几眼,别别扭扭地开口:“沈棠哥哥……你能陪我搭乐高吗?”   季小萌死小孩一个,对谁都臭脸,显然是跟他爸学的,最大的兴趣就是搭乐高和做奥数,沈棠听季归鹤说过。   他对这张季归鹤缩小版的脸没什么抵抗力,点点头,跟着季小萌去了他的专属玩具房。   等季归鹤和父母谈完话,从书房出来,就发现沈棠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熊孩子季小萌,季归鹤猜都懒得猜,直接推门进入季萌的玩具房,看到沈棠在和季萌搭乐高,一大一小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居然没发现他进来了。   屋里空调有点热,沈棠脱了外衣,只穿着件白色的T恤,弯下腰时露出截雪白的瘦腰,季归鹤闭上嘴,怡然自得地靠在门边欣赏。   这组乐高之前就搭得差不多了,有沈棠来帮忙,不过是让速度更快了一点。   沈棠向来不太喜欢吵闹,一度很讨厌小孩儿,季小萌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又长得像季归鹤,他充满了耐心。   终于搭好时,板着脸的小孩儿露出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他不敢叫大姐来一起玩,二哥又忙又欠,奶奶的眼神不好,爸爸工作繁忙,妈妈也要练琴,此前都没人陪他一起搭乐高。   新来的哥哥真好。   长得也好看。   就是可惜了,居然被二哥拐走了。   季小萌心里遗憾极了,觉得这就是典型的鲜花插进牛粪里,眨巴着大眼望了会儿自己的得意作品,又瞅瞅沈棠,咬了咬牙,将那个搭了很久才完成的潜水艇递给沈棠:“哥哥,送给你。”   沈棠既惊讶又惊喜,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小孩儿心爱的玩具。季归鹤扫了眼他弟的眼神,哪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走过去道:“岁岁,我们出去走走。”   然后瞥了眼小弟:“借花献佛啊,这不是我给你买的吗。”   季小萌不甘地哼了声。   “给你带了十本小学作文精选。”季归鹤知道季小萌最头痛的就是写作文,指了指他的房间,“赶紧回去看看,下回作文再拿零分,玩具全部没收。”   季小萌委委屈屈的,珍之又珍地将潜水艇递给沈棠,瞪着季归鹤,见他和沈棠走出玩具房,才一溜烟跑出来,谨慎地锁好锁,又瞪了他一眼,回房间看头痛的作文去了。   季归鹤挑眉:“臭小子,我也有钥匙。”   沈棠忍不住笑:“你干嘛欺负他呀。”   “没欺负,这臭小子就是欠,第一次见面,不敢在你面前皮,以后就知道了。”季归鹤说完,带着沈棠往后院走去。   季爸爸和季妈妈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季奶奶却钟爱古典,后院布置得很有江南水乡的味道,四角石灯造型古朴,红墙上攀着茂盛的常春藤,青竹中间是一条鹅卵石小道,四下只有风徐徐吹来时,沙沙拂动竹叶的声音。   季归鹤和沈棠并肩走在小道上,偏头看他,再次问道:“感觉怎么样?”   沈棠无奈:“真的很好,没有一丝不适。”   “真的?”季归鹤站定,微微弯下腰,与他平视着,“岁岁,我觉得你心里有事。”   沈棠静了静,本来羞于开口,对着季归鹤深邃温和的双眸,还是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就是见到这么好的家人,突然想起我小时候。”   季归鹤安静地听他说。   “我从记事起就在公司训练了。”沈棠顿了顿,“他们一面安抚我的情绪,一面又给我灌输父母利用我、已经抛弃我的观念,只想让我成为摇钱树。我小时候没玩过这些玩具,父母也没陪在身边,有时候看到那些被父母背着的孩子,就很羡慕他们……”   沈棠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经常想,被爸爸背起来是什么感觉。”   季归鹤静静地盯了他片刻,忽然转身蹲下,侧过头来:“上来。”   沈棠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茫然地看着他。   季归鹤也不催促,等待了几秒,沈棠迟疑着趴到他背上:“你干什么?”   “背你。”季归鹤托着他的屁股站起来,走得很稳。沈棠暗暗嘀咕,总觉得被占了便宜,却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季归鹤的背宽阔温暖,仿佛只要被他背着,就永远不会摔倒。   后院这条小道有点黑,季归鹤走得缓慢,两人贴得很近,他好像能听到沈棠略微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偷偷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暗地里羡慕的小孩儿。   真想走过去抱起他,告诉他,宝贝别难过,你也有人背。   他一步步走向亮着灯的小亭子,仿佛背着沈棠,从黑暗走到了光明。   沈棠的眼眶微微红了,走到尽头时,竟然不太想从季归鹤背上下去。季归鹤也不急,慢悠悠地又走了两圈,领子被扯了扯,会意地放下他。   转头见沈棠果然红了眼,他捏捏沈棠的鼻子,宠溺笑道:“不哭,爸爸疼你。”   沈棠的一腔感动梗在心口,差点提脚踹过去:“滚!”   作者有话要说:  季小萌:好吃不过饺子……    第六十二章   “刚才伯父伯母叫你上去说什么了?”   “他们对你很满意。”季归鹤对被撅蹄子毫无怨气, 和沈棠坐到小亭子里, 悠哉悠哉地道, “我爸让我对你好点,绝对不能欺负你,我妈劝我早点把你拐回家, 不然跟别人跑了就没我的份了。”   沈棠没那么好骗:“瞎贫。”   “也差不多。”季归鹤稍微犹豫了一下, 缓缓道,“爸知道我们的情况后,查了查你的资料,说你不容易, 警告我不准学那些纨绔少爷玩弄感情,不然就打断我的腿, 逐出家门,刚巧我妈想收你这个儿子。”   对上季归鹤略显担忧的眼神, 沈棠倒是无所谓——季家人知道他和季归鹤的事后, 肯定会查查他的身世背景, 所以聊天时不触雷点, 知道他的喜好。   这再正常不过,换做是他,如果沈玫跟谁交往了,他也想了解透彻那个人, 无论用什么手段,免得妹妹被人骗了。   “季先生以后可得小心点,我有人撑腰了。”他望着季归鹤的脸, 开玩笑似的,“这颗心给你,易碎,不好哄,请轻拿轻放,不然……”   “不放。”季归鹤闻言,握紧了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叹气似的,声音低低的,“不可能放。”   沈棠将头靠到他肩上,闭上眼反握回去。   枫红湾居离市中心有点远,天色已晚,不太方便回去。   季奶奶拜完佛,在季妈妈期待的眼神里,开口留了沈棠。   房间就安排在季归鹤常年不住的房间对面,季妈妈显然是早有预谋,客房干净整齐,摆放了不少名贵的装饰,衣柜里睡衣的大小正好,就差在房门上挂个写着“沈棠”的牌子。   季归鹤的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要求让沈棠和自己一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妈领沈棠进了屋,静心等待了十分钟,开门过去讨媳妇儿:“岁岁,开门。”   三楼除了他俩就一只季小萌,季归鹤不把未成年的小弟放在眼里,简直肆无忌惮。   沈棠开了条门缝,警惕地盯着季归鹤:“我不和你一起睡,明早被发现的话多尴尬。”   “不一起睡。”季归鹤诱哄,“来我屋里看个宝贝。”   沈棠已经被骗过一次,毫不动摇,眼里清晰写着“我就是死,从这跳下去,也不会跟你去你的屋”。   季归鹤沉吟了一下:“想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两分钟后,沈棠坐进了季归鹤的屋里。   两个大人毫无顾忌,没注意到斜对面的屋门半开,露出张板着的小脸,盯着大尾巴狼把小白兔拐进了屋,眉头紧拧。   季归鹤的爱好广泛,墙上挂着摄影作品、油画、国画,甚至是书法,风格各异,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各种稀奇古怪的摆设,异国风情与传统古典兼备,实在是个大乱炖。   屋里的风格不是沈棠想象的性冷淡,因此他更为好奇,东瞅瞅西看看。   季归鹤在书架上找到相册,转身冲他招招手:“宝宝,来。”   见沈棠还在好奇地张望,他无奈笑笑:“别看了,我没在这儿住过多久。”   沈棠这才点点头,放弃寻觅屋里季归鹤的生活痕迹,跟着季归鹤坐到床上看相册。   季归鹤在旁边讲解:“我出生时,爸带着妈在国外发展,那几年比较关键,我五岁时才回了国。姐姐大我五岁,是奶奶带大的,偶尔回国,就是大姐和奶奶带着我。”   小时候的季归鹤又皮又欠,沈棠听他说着,唇边带了笑意,再往后翻了翻,眼前一亮。   照片里的小男孩儿看着比季小萌要小一点,但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就是表情。照片里的男孩儿穿着白色内衬、黑色小西装,打着漂亮的领结,像个小绅士,表情神气又可爱,眼睛乌溜溜的,望着镜头,笑容能甜到人心里去。   他忍不住摸了摸那张照片,抬眼看季归鹤:“这张照片可以给我吗?”   “不可以。”出乎意料的,季归鹤拒绝了。   沈棠愣了愣,还没想出理由来占据这张照片,忽然被压着上半身,倒到柔软的大床上。   “不能免费拿,得支付点代价。”季归鹤的手撑在他的颈边,低头看他的神情带笑,眸光火一般炙热。   沈棠与他对视着,挑了挑眉,却不答话。温热的吐息从额间缓缓下落,季归鹤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微微用力,压紧了身下的猎物,像条向心爱的猫求欢的大狗,轻飘飘的、细碎的吻从沈棠脸颊上,滑到唇边。   沈棠不由绷紧了身体,季归鹤的接触暧昧得过分,身体里涌动着某种让人焦躁的热潮。   他张开唇,无声地呼出口气,想缓缓这种燥热,却被山上的捕食者抓住机会,发起进攻,唇上贴来另两片温热的唇,辗转厮磨,贪婪又强势地勾挑。   后腰被重重揉了揉,沈棠在迷蒙间察觉到那只手在往下,探向了……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季归鹤的吻却热情得缠人,他好不容易解脱了嘴唇,眸中不自觉地布满了水雾,紧张又不安:“小鸟……”   这好像,和平时的亲密不太一样。   季归鹤抬头看他,黝黑的眸底似乎有什么在燃烧,不需要他解释什么,沈棠已经从他身体的变化得知了答案。   “可以吗?”季归鹤又在吻他的唇,一下一下,亲密连绵。   沈棠被这样的接触弄得喘不过气,努力平稳呼吸:“不是……来看相册吗。”   季归鹤轻轻笑了:“谁管它。”   他又深深吻了下去,抱着沈棠在床上滚了一圈,谁也没发现那个倒霉的相册掉到了地上。   像一滴水坠落到干涸的沙漠里,亲吻远远不够满足于年轻的身体的渴求。沈棠的呼吸也乱了,T恤被扯高,露出一截细瘦却不显得干柴的腰身。他几乎要被扒光了,嘴唇被亲得湿红微肿,眼见着擦枪走火、情势控制不住时,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沈棠清醒过来,季归鹤蹙了蹙眉,打算忽略继续。敲门声又砰砰砰响起来,连绵不绝,非常恼人,与此同时,还有季小萌的声音:“沈棠哥哥,沈棠哥哥你在里面吗?需要我冲进来救你吗?”   沈棠:“……”   季归鹤:“……”   沈棠望着季归鹤泛着红的双眼,觉得季先生就差把“欲求不满”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忍着笑意,推开他坐起来,却又被环着腰,亲了亲后颈,季归鹤闷闷地道:“别管他。”   “差不多行了啊。”沈棠应了季小萌一声,又压低声音,“万一小萌真叫伯父伯母来开门,你不要脸我还要。”   季归鹤郁闷极了,又亲了他一口,眸中的火焰不灭反涨,声音微哑:“我等会儿去找你。”   沈棠拍拍他的背:“你……先去浴室处理一下吧。”   季小萌还在坚持不懈地敲门,沈棠对着镜子又理了理衣物,确保不会教坏未成年,才开门走出去。   小孩儿穿着件绿色的小恐龙睡衣,仰着脸看他,可怜巴巴的:“沈棠哥哥,我一个人在屋里有点害怕,可以和你待一会儿吗?”   瞅着这礼貌又可怜的小模样,沈棠登时心软,牵着小弟弟往客房里走。   季小萌上学早,今年才十一岁,发育迟缓,只到沈棠手肘下,身后绿色的长尾巴一摇一晃,装得乖乖巧巧的样子,趁着沈棠不备,往季归鹤的屋里看了一眼,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让你威胁我。   两个小时后,崇尚健康作息的季家陷入了黑暗。   沈棠捧着季小萌带来的故事书,不甚熟练地给他讲了几个故事。小孩儿也不嫌弃,反而很亲近他,到哪儿都粘着。   于是等半夜偷渡过来的季归鹤轻手轻脚走进屋,发现不属于本领域的域外生物季小萌时,心情瞬间糟糕到了极致,面无表情地观察了几秒,准备提起他的尾巴直接扔出窗外。   沈棠还没睡,见他来了,嘘了一声:“小萌明天还要上课,别吵。”   季归鹤睨了眼睡得香甜的、名为弟弟的生物,压低声音:“小混蛋缠上你了。”   沈棠替季小萌掖了掖被子,没分给他半分目光:“嗯,小萌挺可爱的。这么晚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明天不是还有工作吗。”   “……”季归鹤很想指着鼻子告诉沈棠,我才是你的宝宝。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火气,俯下身,贴到他耳边,呼吸灼热:“跟我过去。”   沈棠义正言辞地拒绝:“小萌说他晚上睡得不安稳,容易做噩梦,一个人又怕黑,万一半夜醒来没见到我怎么办。”   季归鹤挑眉诧异:“你信他?”   季小萌明明睡得跟头小乳猪似的!   沈棠难得生出了些许对弟弟妹妹的疼爱之情,他没能陪着沈玫长大,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见季小萌和沈玫一样黏他,实在不忍放他一个人。   季归鹤冷冷地剜了眼季小萌。   沈棠无言:“你和一个小孩儿较什么劲?”   被沈棠指责,季归鹤更委屈了,心想季萌你等着。   不是痛恨写作文吗。   圣诞礼物,新年礼物,除了精选作文就是语文试卷!   季小萌对二哥狠毒的心一无所知,呈大字状四肢大张,睡得香甜,嘴角甚至有一抹可疑的笑,觉得屁股下的尾巴有点硌,又迷迷糊糊地换了个姿势。沈棠没空管季归鹤这个成熟的成年人,紧张地往旁边挪了挪,生怕压到他。   季归鹤刚打算回去,忽然想起件事:“宝宝,你今晚不打算睡了?”   沈棠的睡相感人,那样滚来滚去的,一晚上能把摊开的季小萌压成季大饼。   见沈棠真有这个打算,他揉了揉眉心,蓦地掀开被子,手伸手沈棠的膝弯与后颈,微一用力,悄么声地抱起了自己的小美人。   沈棠吓了一跳,搂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你干嘛?”   窗外的清冷的月光倾泻进来,屋内半明半暗,薄纱似的月光落到沈棠脸上,季归鹤忍不住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你睡我的床,我陪他睡。”   态度强势而不容拒绝。   沈棠被他抱着走进对面屋里,耳根羞红:“我自己能走。”   季归鹤充耳不闻,把他放到床上,吻了吻他长长的眼睫:“我偷走了我的小美人,怎么能让他自己走。宝贝,晚安。”   沈棠揪了揪领口,好半晌才平复了急促的心跳:“……晚安。”   季归鹤绅士地关上门,回了客房,淡淡瞅了会儿季小萌的睡脸,反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张镇煞黄符,啪地贴到季小萌额上,这才消了气,躺到床上。   小萌同学的什么“睡眠浅容易做噩梦怕黑”果然是鬼话,身边囫囵换了个人也不知道。   隔天一早,朦朦胧胧醒来的季小萌觉得眼前有点暗,茫然地扯下额上不知何时贴来的符纸,纳闷地转过头,想问问漂亮的沈棠哥哥这是什么。   一扭头就和季归鹤那张阎王脸对上了。   季小萌:“……”   季归鹤冷笑一声。   季小萌:“……”   季小萌嗷地一嗓子就哭开了。   第六十三章   平静的季家一大早就陷入了腥风血雨中, 直到被吵烦了的季豆豆从楼下走上来, 冷漠地敲了敲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幼稚的成年人和成熟的幼稚鬼齐齐收声。   季豆豆收回目光, 冲站在对门看热闹的沈棠点了点头:“早餐准备好了,别管他们,先下去吧 。”   随即也没问沈棠怎么睡她弟弟屋里去了, 便转身离开。   沈棠看够热闹, 轻咳一声,走到客房门边,探头进去,看着床上阴着脸的一大一小。   两双乌黑的眸子瞬间盯住他, 似乎想开口告状,恳求青天大老爷为自己做主。   沈棠见势不对, 及时打断读条:“我先下去了……你们俩快点。”   早餐吃得还算太平,有季奶奶、季妈妈与季豆豆三位大家长盯着, 季归鹤和季小萌非常老实。   吃完饭, 该工作的工作, 季爸爸和季豆豆先走一步, 沈棠和季妈妈拥抱了一下,也准备跟季归鹤一起离开。   季妈妈摸摸他的头,眸色柔慈:“岁岁,有空就多来玩玩, 嫌远的话,在这住着也行……”   这是亲妈助攻了,季归鹤扶奶奶去佛堂回来, 眼神含笑。   季小萌穿上校服,噔噔噔跑过来,把昨天和沈棠一起搭完的潜水艇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沈棠哥哥,要好好对它哦。”   沈棠还是第一次收到玩具,以前徐临再琐碎周全,也难免在繁忙的工作中忽略了他也是个小孩儿,对玩具是有渴求的。   他半跪下来,珍惜地接过:“谢谢小萌。”   季小萌背着手,瞅着他,小脸微红,不太熟练地撒娇:“沈棠哥哥,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季归鹤走过来,接过沈棠手里的潜水艇,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弟,冷漠地拒绝:“不可以。”   季小萌恶向胆边生,瞪了眼季归鹤,扑到沈棠怀里,吧唧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趁季归鹤发作前,脚底一抹油,咻地逃之夭夭。   季归鹤咬牙切齿:“臭小子!”   沈棠睨他一眼,见他脸上还有道细细的抓痕,忍不住扬了扬唇,竭力忍住笑意。   等到了车上,他终于忍不住,破功大笑出声。   季归鹤沉着脸给他系上安全带,捏着他的下颔,佯怒道:“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沈岁岁,劝你识相点。”   “你至于吗?”沈棠继续哈哈大笑,眼眸弯起,乐不可支,“欺负人家一小孩儿。“   季归鹤非常不爽地擦了擦沈棠被季小萌亲到的那片肌肤,又凑过去亲了两口,见沈棠还在笑,冷着脸把他压到座位上,狠狠地亲了一顿,才把人收拾老实了。   “顺路把我送到公司就行。”沈棠的耳垂发着热,假装无事发生,看了看时间,“临妈昨天叫我去趟公司。”   季归鹤开了导航,嘴角微微勾着。   沈棠斜睨他:“季先生不生气了?”   季先生的心情好着呢。   沈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从车上摸出副墨镜戴上。   枫红湾居离公司近,他不方便从正门下车,季归鹤转到后门,看沈棠戴着他的墨镜、大爷似的就准备直接溜了,伸手按住他。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沈先生想坐霸王车,还得他主动索取车费才行。   三分钟后,沈棠红着脸从车上走下来,不太自然地揉了揉嘴唇。方好问正在后门等着,见他来了,冲他挥了挥手。   他当然也看到那辆车了,贼眉鼠眼的小声问:“那个……是季哥吗?”   沈棠若有所思:“小芳,你适应得还挺快啊。”   方好问立马苦了脸:“沈哥,我帮您瞒着,以后您要在徐哥前保我一命啊。”   沈棠大大方方地一挥手:“行啊,小意思。”   方小助理顿时阳光灿烂,头也不疼了,腰板也挺直了,肥也不想减了。   减什么减!陈涉说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才好看!   虽是一大早,但公司里已经来了许多人,有很多脸熟不脸熟的后辈。沈棠鲜少来公司,瞧着本就冷淡,再戴着墨镜,走路带风,小后辈见到他,激动不已,却又都怯怯地避开,不敢主动上来,小声叫“沈哥好”。   这群年轻人的眼中是毫无掩饰的艳羡,都向往着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大明星。   沈棠淡淡点头应下,按下电梯,直上盛总的办公室。   盛洵管理的公司不止这个,只是因为徐临和沈棠,会时时回来看看,设立了专门的办公室。   秘书在外面等着,见沈棠来了,拉开门放他进去。办公室敞亮又阔气,徐临正和盛洵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桌上摆着茶具,盛总正在沏茶。   沈棠见到这俩就有种见到爹妈的感觉,也不客气,坐到徐临边上,纳闷道:“临妈,盛叔,有什么事吗?”   徐临的心情不太美好,瞥他一眼:”枫红湾居离公司比较近,有个节目邀请,就让你过来商量一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在季归鹤家住得习惯吗?”   沈棠内心一凛,假装漫不经心:“还行,季家的长辈都很和善。”   徐临嗯了声,先说正事:“是个新节目,培养演技类型,邀请几位嘉宾当老师,与学员配合演戏,场景与剧本随机,不是单纯在室内,还有可能需要路人配合,不过一般路人都是托儿,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沈棠眼睛亮亮:“我是老师?”   “你是学员。”徐临冷漠地打破他的幻想,“几位老师都是大你一轮不止的特邀老戏骨,拿奖拿到手软的那种。”   沈棠瘪了瘪嘴。   “娱乐性质和教学性质兼备,还有路人互动,因为刚出,所以……”   沈棠接过盛总泡的香茗,淡淡道:“演戏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能……”   徐临:“暂时还缺几个学员,我看了看,季归鹤居然也参加了。”   沈棠面不改色地续上:“怎么能不加一点娱乐性质来调剂调剂呢。”   徐临一口气差点噎死,瞪他一眼:“接了?”   沈棠眨眨眼:“临妈,你帮我拿主意吧。”   “你已经长大了。”徐临望着他,说话缓慢,似有所指,“有自己的主意和小秘密了,不用什么事都再问我。”   这语气有点怪,沈棠心里咯噔一下,盛总含笑看了眼徐临,不疾不徐地打圆场:“棠棠,小临的意思是,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了。”   沈棠抿了口茶,心里翻覆得难受。   他不想欺骗徐临什么,可也知道,现在徐临是不可能接受他和季归鹤在一起的。   徐临年轻时吃过太多苦,不愿他再经历一遍,更害怕是自己带歪他。   慢慢来,急不得。   沈棠暗暗握了握拳,正想拒绝,徐临转身在包里翻了翻,将草拟的合同递到他面前:“想去就去吧,你喜欢演戏,这个节目也适合你。”   沈棠抬起眼,徐临望着他的眼神是无奈且柔和的。   他喉间发涩,冲他笑了一下,点点头,浏览合同细节。   为了试探效果,第一期的录制时间并不算长,不过阵容够吸引人。   说完正事,徐临的脸色一沉,开始发作了:“岁岁,你和季归鹤怎么回事?多大了还动手动脚的?知道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吗!”   他说着,打开手机,刷刷刷找出昨天那张偷拍照:“你看看这说的!”   沈棠瞅了一眼。   热评第一居然变成了“哎呀妈也这俩男的看着也太甜太配了”。   沈棠:“……”   眼光不错。   他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眼瞎了,继续戴着墨镜安静听训。   徐临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墨镜摘了:“Versace?你不是不喜欢这款墨镜吗?”   沈棠睁眼说瞎话:“季归鹤非要送我的。”   “你和季归鹤……”徐临眉头拧得更紧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无意当一个封建家长,所以即使看出沈棠最近的很多不对劲,但秉承孩子也有自己的空间和小秘密,还是忍着没逼问插手。   盛总笑眯眯地和稀泥:“算了,小临,棠棠也是要交朋友的,多一个朋友也比多一个敌人好。”   徐临护崽向来不可理喻,咬牙切齿:“交朋友可以,但是对我家宝宝动手动脚的算什么!”   方好问默默缩在墙角,闻声不忍直视地别过头。   别说摸摸头了,徐哥。   人家已经牵小手亲小嘴了。   这话他不敢说出来,怕徐临气死前先把他掐死。   沈棠刚杀青,徐临想让他好好休息,节目下个月底开拍,他现在依旧没事,在公司没逗留太久,就回了家。   陈导早把电影票送来了,他又暗搓搓地买了两张,在脑中浏览了一遍季归鹤的工作表,遗憾地发现季小鸟今天一整天都有工作,八成是抽不出时间来陪他去看了。   只能晚上一个人去看了。   如果向季归鹤小小的撒个娇,任性要他陪,沈棠相信季归鹤肯定会放下工作过来陪他。   但那没必要,他从小滚爬摸打,在这个圈子待久了,没那些恋人间的矫情毛病,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不该麻烦干扰对方的工作。   所以沈棠也没提这事,只是回到家里,又怅然若失。   这栋小别墅是他当初攒了好大一笔钱,借着盛洵的关系买到的,当时他满意极了,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不会被人驱逐的栖身之所,有了自己创造的小家。   可是……去过季家后,他才发现,这座不比季家大的房子,却比季家空荡冷寂。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么空荡的地方。   人总是见过更好的,就会拿自己拥有的来比较,于是生出各种隐晦的不满,欲望如沟壑,永远也填不满。   沈棠在沙发上滚了两圈,惊觉自己隐隐生出了一种,渴望季归鹤随时陪在他身边的妄想。   怎么能这么想。   季归鹤有工作,他也有工作。   他不该黏糊恋人,而该懂事一点,包容体谅对方的繁忙,做一个完美的情人才对。   没用。   沉默片刻,沈棠深吸了一口气,解开衬衫上的纽扣,想松松胸口的窒闷。   分别不过几个小时,他居然像个小孩儿似的,开始想念季归鹤的拥抱和亲吻。   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沈棠打了个激灵,怀疑是因为没睡好——昨晚他躺在季归鹤的床上,在梦里把他和季归鹤没在那张床上完成的事给续上了。   尴尬极了,半夜醒来就一直没再睡着。   他干脆上了楼,冲了澡,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恍恍惚惚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错过了午饭。沈棠随便找了点东西吃,上楼打开电脑,上了游戏。   上去就看到熟悉的非主流小菜鸡。   小菜鸡却不敢像以前那样欢快地邀请他双排了。   沈棠主动邀请,带着龚明沉默地打了两把。   大概是找回了熟悉的感觉,龚明开了麦,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叫:“嫂子?”   沈棠冷漠开麦:“我比较想听到你叫我爸爸。”   “爸……”龚明差点咬到舌头,赶紧止住,“沈……沈哥!昨儿季老太太生日,季哥带你回去了吧?怎么样呀?季家一家老小是不是都很恐怖?”   沈棠懒懒道:“你好像在期待我被乱棍打出去?”   龚明干笑了两声。   “他们都很好,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沈棠回完,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小鸟:[图片]   -小鸟:不小心买了两张电影票,沈先生能不能赏个脸,晚上一起观影,纪念我们的第一次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  季家生物链:奶奶→妈妈和姐姐→爸爸(和没露面的叔叔)→小鸟→小萌(好像有哪里不对,说好的最小的最受宠呢,陷入沉思……    第六十四章   一分钟后, 季归鹤收到沈棠的回复。   -岁岁:[图片]   -岁岁:巧了。   晚上六点, 季归鹤提前完成工作, 准时出现在沈棠家楼下。   其实距离电影开始的时间还远,沈棠本想让他上楼休息会儿再过去,却被严词拒绝。   沈棠坐上副驾驶座, 看季归鹤眉眼间淡淡的惫意, 又想起他还没到屋里坐过,又心疼又纳闷:“为什么?”   季归鹤意味深长:“容易……把持不住。”   沈棠:“……”   沈棠怒而开门下车,转到另一边,把突然开车的老司机拽下来, 自个儿坐到驾驶座上。   季归鹤乖顺地转到副驾驶座,偏头看着他, 边看边笑。   “笑什么?“   沈棠被他火热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背部肌肉绷起, 有些紧张。   季归鹤慢悠悠地道:“最近聚少离多, 半天没见, 想你了。”   沈棠转头和他对视一眼, 沉默地发动车子。   季归鹤可以这样自然而然的、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想说的与想要的。   或许他想要的也不是一个理智懂事的、处处体贴的情人?   他也……想说出自己的所有想法。   犹豫再三,沈棠低声回了一句:“我也想你了。”   “……”季归鹤轻吸了口气,“宝宝,不要瞎撩, 在车上不安全。”   沈棠无辜极了,冷幽幽地瞥他一眼:“是吗,我还以为季先生会喜欢和我玩车震。”   季归鹤:“……”   沈棠镇定地忽略身旁狼似的目光, 一眨不眨地望着前路,声音低下来,叹息般道:“小鸟,不要总是对我这么好,我怕你会觉得累。”   累了的人会先走的。   季归鹤托着腮,看着他美好的侧颜,挑挑眉:“又在胡思乱想了,我做什么是我情愿,真到累了的时候,让我抱一抱、亲两口就行。”   沈棠好笑又好气,心底也有几分疑惑。   季归鹤为什么这么体贴呢?   分明一年前他们还是两看相厌的死对头。   前方是红灯,沈棠停下车,偏过头,认真地问:“小鸟,我给你的感觉……是什么?”   这句话的答案多种多样,无数恋人间都有过这种提问,反反复复,不停追问,才能填补安抚不安的那一方填补内心的恐慌。   季归鹤敛眉沉思,在红灯倒计时结束时,终于开了口:“是从我出生起就等待的爱情忽然看到了你,敲开我的心门,给我说,开开门,你来了。”他狭长的眸子一弯,窗外的光倒映在他眸底,粲然对沈棠笑,“这种感觉。”   沈棠觉得季归鹤的眼睛里可能是藏着星星。   不然为何总是那么明亮温和。   他沉下心静了气,终于品出了点恋爱的滋味,上了道,若有所思。   到达电影院时,两人全副武装——正好天气渐冷,A市一入冬就刮大风,街上到处都是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也不会太过显眼。   因为想体验正常人的观影感觉,将今晚定义为约会,沈棠和季归鹤都心照不宣的没选包厢。   进场前沈棠略感担忧,小声问:“万一被偷拍怎么办?”   季归鹤镇定地回答:“想公开就公开,不想公开就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沈棠推了推墨镜,心想真有道理……个屁。   路上堵车了许久,现在已经快到放映时间,大厅里人来人往,两人本想直接进去,沈棠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爆米花,微微一顿,有些好奇。   家里有专门的小放映厅,他没怎么出来看过电影,就算出来也是跟徐临一起在包间,更别说吃小零食了,徐临老担心他吃甜食坏牙。   季归鹤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揉揉他的头发:“等我一下。”   说完,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排队买爆米花的小情侣不少,沈棠的心提到嗓子眼,非常不好意思地想起年初时,他在江眠的餐厅里暴露季归鹤身份引发的那场闹剧。   电影院里比餐厅里更恐怖,不少都是来观影的粉丝影迷,在这被认出来铁定更倒霉。   沈棠走到季归鹤附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敏锐地四处扫视,找出了一条最容易跑路的通道。   排在前面的情侣犯了选择困难症,看来看去、犹豫不决,抱怨声不断。季归鹤后面又来了两个小姑娘,拿着《弦中月》的电影票,站定了就开始小声交谈,谈得唾沫横飞,压根没注意身边人。   “天知道我期待沈棠和季归鹤同框多久了!”   “……不是很懂你们cp粉,这都能磕起来。”   季归鹤听觉敏锐,在嘈杂的声音里觅到这股清流,微微侧头,暗暗一笑。   虽然他已经“脱坑爬墙”了,但见到昔日的同好,还是有那么几分亲近感。   有眼光。   沈棠和他就是般配。   小姑娘的同伴很无奈:“……而且你磕就磕吧,但沈棠一看就不像攻吧。”   “你不懂!清冷大美人攻,多萌啊,我只在小说里见到过,好不容易见到个活的,还自带相爱相杀剧情,多美味……”   沈棠茫然抬头:“?”   季归鹤的欣慰消失:“……”   沈棠用眼神询问:什么叫清冷大美人攻?   季归鹤:宝贝你不用了解的。   沈棠:原来除了那个核糖邪教我们还有这种cp粉吗?   季归鹤:宝贝你真的不用了解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磕核糖的,居然还有磕沈棠x他的。   这才是邪教好吧!   好在结账速度变快,没多久就到了季归鹤。沈棠对磕cp这方面懵懵懂懂,季归鹤也不想给他解释太多,掠过这个话题。   他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泰然自若地买了爆米花和果汁。卖东西的小妹多看了他两眼,忍不住道:“小哥哥,你的眼睛好像我爱豆啊。”   季归鹤压低声音:“你爱豆?”   小妹一指大厅里贴着的海报,海报上季归鹤锦衣玉带,持扇含笑:“季归鹤!”   季归鹤淡定回复:“哦,是有人说过我眼睛像他。谢谢。”   他掏出现金,没占便宜,把该给的钱给了,和沈棠一起走进放映厅。   沈棠听得满脑门问号,默默瞅了眼季归鹤。   以前季某人耍流氓时,说嘴是开过光的,他现在信了。   不然能这么鬼话连篇的吗。   季归鹤买的位置在后排,因为导演名气与沈棠季归鹤,放映厅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季归鹤侧头看了沈棠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揉了揉手指,再拢在手心。   放映厅里一暗,嘈杂的人声也渐渐静下来,前后左右都是人,沈棠咽下想说的话,回握过去,安静观看。   伴随着琴箫相伴的主题曲播完,率先出场的是名满京华的小侯爷。   电影的色调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戏服也是经过仔细考究的,再加上精良的后期剪辑,视觉上的第一感受就不错。   风流倜傥的小侯爷从恣意妄为,到跌落尘埃。   牢狱之祸,流放之苦,他从未对好兄弟程元岱说过。   他这辈子最珍惜的,莫过于永远怀揣赤子之心的程元岱。   看着看着,沈棠发现不对。   女主的戏份……好像被削剪了许多。   方蕾其人,倒是挺有上进心,可惜管不住那张嘴,走红一时就飘飘然,还未身居一线,就开始摆巨星的谱,得罪了不少人。徐临坑了她一把,本来炒cp被骂也是热度,可惜季家和季归鹤显然是不会给她热度蹿红的,之后被教训一顿,现在已经没有音信了。   陈导向来不管这些恩恩怨怨,不过电影的剪辑应该是他主动要求的。   方蕾一开始的表现不错,后来却越来越糟糕,临时换角儿已经不可能,陈导不想因为她坏了一锅好汤,只能在后期剪辑上动手挽救。   沈棠不愿意见到一部好好的电影因为某个人的状态,被毁得一团糟,对方蕾也没什么怜悯之心。   活该罢了。   比起剧本一开始的复仇与爱情主题,剪辑后的版本更偏向兄弟情。   电影接近尾声,程元岱身死,四周隐隐响起啜泣声。沈棠摸着下巴,奖励性地给季归鹤投喂了颗爆米花。   表现不错。   季归鹤欣然受之。   虽然方蕾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不过最后两眼一闭装死时,还是挺专业的。呜咽幽远的BGM声响,霍今霜点燃大火,抱着她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影片终止。   悲剧总能打动人心,不少人都悄然落了泪,沈棠的眼眶也微微发热,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和季归鹤站起来,走出放映厅。   结果出去就看到斜对面放映厅里走出个熟人。   季归鹤愕然:“……大姐?”   季豆豆也看到了他们俩,脸色微变。   但大姐到底是大姐,迅速反应过来,走上前来,严厉地道:“你们怎么在这儿,胆子也太大了!”   沈棠倒是从容,扫了眼放映厅的号码,脑中闪过刚才在大厅里看到的内容:“《似是而非》,洛遥沅主演。”   大姐眉毛都没抖一下,非常冷静地将碎发别到耳后:“小文多买了张票,平时我也偶尔看看洛遥沅的电影,正好有空,就过来看一眼。”   季归鹤心想,这是不打自招。   按照季豆豆向来的脾气,才不会解释这些。   他忍住笑意,假装严肃地点点头:“大姐,我和岁岁顺道送您回去?”   公司离枫红湾居比较远,工作日季豆豆都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方便上下班。   季豆豆沉默了一下,冷漠地点头。   三人离开电影院,这回换季归鹤开车。   沈棠和季豆豆坐在后排,一个是对着不熟的人话不多,一个是本来就话不多,幸好有季归鹤调剂,气氛也不尴尬。   聊了几句,季豆豆接到工作电话,和对面的人低声谈起公事,沈棠便上网看了看第一批影评。   评价都还不错,不少人表示“本来是冲着沈棠和季归鹤的修罗场来看的,没想到他们俩居然是美好的兄弟情”。   他的小号依旧关注着核糖超话,刷了刷微博,cp粉的动态不断,普天同庆,欢呼过年。   恐怕要不了几天,大型古风虐恋剪辑就要上线。   沈棠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真想进去发一句姑娘们你们磕到真的了。   心情轻松愉悦,再一刷新,又看到了洛遥沅的绯闻相关动态。   这阵子钱女士的攻击不断,但洛遥沅的团队和粉丝也不是吃素的,在钱女士一而再、再而三地泼脏水挑衅之下,干脆整理了一份家族谱,对钱女士的家人进行介绍,表明谭崇和钱女士离婚只是因为多年矛盾与经济原因,和洛遥沅没半毛钱关系。   首先上场的就是钱女士那位刚被捞出监狱的爹。   沈棠戳进长图,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图上须发皆白、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一眼,心脏猛地一跳。   一股阴寒顺着脚底攀爬而上,窜到他心间,几乎冻结了血液。   深深扎根在心底的阴影与恐惧猝然爆发,在开着空调的车里,沈棠无声无息地打着冷颤,脸色发白,眼前血红,快看不清手机上的字了。   可是他知道照片上的人叫什么。   钱志文。   第六十五章   胸口有些窒闷, 沈棠深吸口气, 手上一时无力, 手机啪地掉下去。   当年的一幕幕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他看到自己在拼命挣扎,恶心的触感从手指上落到脸颊上, 世界旋转, 一切重影,身上的人像只恐怖的怪兽,他哭得撕心裂肺,尖利地叫着徐临的名字。直到门被砰地砸开, 徐临红着眼冲进来,抓起个烟灰缸就砸上去, 下了狠手,当场就见了血。   盛洵死死按住徐临, 脸色阴沉, 脱下外衣罩住他的头脸, 不声不响地将他抱起来, 转身就走。   他的精神状况太差,徐临和盛洵没敢带他去医院,回了郊外的别墅,叫来私人医生。看病时他用衣服蒙着脸, 畏惧与陌生人面对面交流,医生的手不经意擦过他的皮肤,也会引起他轻微的战栗。   盛洵和徐临封锁消息, 不动声色地报复,最终将那个老东西送进了监狱。   快八年了。   沈棠以为这辈子最大的阴影已经过去,再也不会干扰他的生活。   未料再看到钱志文,哪怕只是照片,恐惧的回忆依旧张牙舞爪地袭来,让他窒息。   季豆豆三言两语解决了问题,挂了电话,扭过头来:“怎么了?”   车里光线暗,她看不清沈棠的脸色,但能听到沈棠的呼吸粗重了些许,呼吸困难般。   清冷的声线将理智拽回牢笼,沈棠从记忆里挣扎出来,僵硬的身体放松了点,俯身捡起手机,声音干涩:“没事,手抖了一下。”   季归鹤眸光微闪,并不做声。   公寓离电影院挺远,好在这个时候不堵车。将季豆豆送到公寓附近时,沈棠已经缓过来了。   徐临和盛洵这几年都在公司总部忙着,没精力把目光放在娱乐圈里,他却不够警敏,看到钱女士的家族谱时,没发现重合率那么高。   钱志文被捞出来了。   那个老东西又出来了。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季豆豆一个人下了车,下意识起身:“大姐,我送你上去吧。”   大晚上的,季豆豆一个女孩儿多危险。   季归鹤转过头:“大姐从小学习防身术和擒拿,一个人能干翻五个大汉,你去送的话,大姐还得把你送回来。”   沈棠:“……”   季归鹤下了车,话音带笑:“我长得比较安全,我送大姐吧,小朋友在这儿等着,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季豆豆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冲沈棠点点头,跟着季归鹤离开。   没多久,季归鹤就回来了,重新坐上驾驶座,看沈棠乖乖坐到自己身边了,边发动车,边慢悠悠地道:“岁岁,你今晚犯了个错。”   沈棠正在想着钱志文的事,闻声茫然转过头。   季归鹤故作凶狠:“你不该上我的车的,现在我想把你带回哪儿,就把你带回哪儿。”   沈棠道:“所以你现在要带我去开房吗?”   “……”季归鹤有贼心没贼胆,叹了口气,把到嘴的肉放下,“送你回家。”   沈棠摸着下巴:“可是我家里没有套子和润滑剂……”   “……”季归鹤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下来还把自己给埋了,揉了揉额角,无奈败退,“行了啊。”   沈棠笑了笑,想起空荡冷寂的大房子,莫名一个寒颤,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鸟,我可以上你那儿住一晚吗?”   要不是沈棠从刚才起语气就有些奇怪,季归鹤简直要把这当成一个成年人之间的邀请了。他看了眼沈棠,匆匆一瞥看不出什么,淡淡道:“当然可以。”   不用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沈棠悄然松了口气,拿起手机,忍着不适,一点点看过那些信息。   钱志文已经被报复过了,蹲了几年牢,家产被儿子败光,能依靠的女婿也和他女儿离了婚,姑且算是仇怨两清。   可他心头总有隐隐的不安。   季归鹤住在个颇为有名、安保系统严密的小区,这一片也住着不少富人和明星,最近天寒,晚上也没人再出来遛狗散步。   下了车,沈棠亦步亦趋地跟在季归鹤身后,心不在焉的,进了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送上门来了。   沉默了一路的季归鹤关上门,伸手将他逼到门边靠着,盯了他一会儿,倒是没兽性大发,眉头紧蹙着,半晌才道:“岁岁,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沈棠愣了愣:“嗯?”   “不能一味的体贴纵容,文火慢熬固然好,但不是处处适用的,和风细雨久了,你反而不会主动向我倾诉。”   沈棠知道季归鹤这是看出他的心事了,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驳,却被捏着下颔狠狠地亲了一口,季归鹤沉着脸道:“沈棠,我是你的爱人,让我为你分忧解难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在一起后还是头一次被凶,沈棠懵了懵,委屈又好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靠过去道:“欺负我是会被打断腿的……我没想瞒着你,刚才大姐在,不方便说,后来又怕你听了,激动之下出车祸。”   暖暖的气息拂过颈窝,季归鹤的气性略消,垂眸看着他的发旋儿,伸手搂住他的腰,语气放缓:“现在可以说了。”   “也没什么大事。”沈棠闷闷地咬了口他的衣领,含糊不清道,“那个老变态被捞出来了,就这几天骚扰大嘴的那个钱什么的爸爸,大名钱志文,看到他我就膈应。”   季归鹤抚着他的动作一顿,眼神倏然沉冷下来。   这下换沈棠安慰他了:“没事,都过去了。”   季归鹤看他一眼,却没说话。   沈棠只能继续解释:“真没事了,老变态当年被盛叔和临妈教训了一顿,又送去吃了几年牢饭,现在碍不到我。”   季归鹤依旧不说话,带他上了楼。二楼的主卧在正中,沈棠进了房,低气压的感受就愈发明显,略感不安,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季归鹤就算拉下脸,也没这样安静过。   沈棠小小声道:“我睡客房吧。”   季归鹤终于开口了:“跟我睡。”   “……”沈棠无奈,“小鸟同志,你想听的我都说了,还跟我生气呢?我申请调解。”   季归鹤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背对着他,声音低哑:“我没跟你生气,我跟自己生气。”   沈棠蹙起眉,转到他面前。   “……明明当年可以不那样幼稚的跟你置气。”季归鹤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沈棠,似乎有些难过,“如果早点守在你身边,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没想到季归鹤这么豁达的人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沈棠不免怔住,随即心里酸涩,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故意搅坏气氛:“你幼不幼稚干系不大,反正我当时是挺幼稚的,一想到你穿女装骗我,现在还气着,所以即使你不跟我闹掰,我也不会理你。”   见季归鹤眨了眨眼,想说什么,他捏着季归鹤的下颔,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警告道:“都说没事了,再钻牛角尖我告伯母说你欺负我……你先洗澡还是我先?”   最后一句话音放低,明明确确的邀请。   季归鹤哭笑不得,沈棠安慰人的方式也太出格了。他叹了口气,心疼地抚着沈棠的脸侧亲了亲,没说什么,把睡衣塞给他:“我去趟书房。”   顿了顿,补充一句:“我家里也没套子和润滑剂,不想吃苦就老实点。”   沈棠嘴上功夫不行,红着脸走进浴室,想了想,发了条消息给徐临,告诉他钱志文出狱了。   徐临立刻紧张地拨了个电话过来:“宝宝,你怎么知道的?”   沈棠了悟。   原来不是徐临和盛洵不知道,只是担心他,所以瞒着。   沈棠单手解开扣子,望着镜中的自己,无所谓地道:“网上爆料。”   “岁岁,你听我说。”徐临声音微沉,“钱志文应该知道当初是我们下的手了,他现在出来,公司没了,女婿没了,他女儿也觉得因为把他捞出来,害得谭崇跟她离婚。现在我们不知道钱志文会做什么,也暂时没其他证据把他再送进去一次,盛洵让人盯着他,别害怕。”   沈棠轻轻应:“你和盛叔也要小心。”   谁知道这个出来后一无所有的老疯狗会做什么。   徐临不敢说太多,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叮嘱他早点睡觉、注意休息,门窗关紧点,便挂了电话。   沈棠把手机放下,剥开衣服,褪下裤子,展示在镜中的身体充满活力,白皙干净。   没有一点脏污。   他靠近镜子,脑中乱乱的,一时看到镜中那个老变态抚摸他,一时又换成季归鹤温柔的亲吻,正有些恍惚,浴室门忽然被刷拉一下拉开。   季归鹤回来没在屋里看到人,也没听到水声,毫无防备地拉开浴室门,看到赤身裸体站在镜子前的沈棠,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棠听到声音,不慌不忙,转身面对他,眼神清澈:“要一起洗澡吗?”   “……”   “……”   刷地一下,门被利落地关上了。   沈棠满头雾水,看看镜子,又看看自己。   要不是看出季归鹤的眼神与他身体立竿见影的反应,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魅力和季归鹤的……身体健康了。   本来只打算随便冲个澡,沈棠忽然发现季归鹤家里的生活用品都是双人份的。   牙刷、漱口杯、毛巾,全是情侣款。   他边看边洗,边洗边琢磨,有点发蒙,一时不知道是自己被绿了,还是季小鸟前尘未断,疏忽大意,没收拾好家里的东西就来迎接现任。   东摸摸西看看,等到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季归鹤已经擦干头发,穿着浴袍坐在床头了,正低头看着书。   沈棠特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脚上的鞋与季归鹤的果然也是同款。   他凑过去,拿开书,坐到季归鹤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慢吞吞地道:“季小鸟,你还有机会坦白从宽。”   季归鹤没懂他在说什么,注意到他在两双鞋子上瞄来瞄去,才恍悟过来,搂着他闷闷地笑出声:“我坦白……我在外面养了个金丝雀。”   沈棠挑眉。   “……脾气不好,爱啄人。”季归鹤叹了口气,“家里的东西准备好很久了,今天才有机会拐回家。”   沈棠的猜测成真,听到这个比喻,差点一脚踹去:“你才金丝雀!”   季归鹤好脾气:“好,我才是,金主大人什么时候把我带回去养着?”   沈棠听他越说越混,啼笑皆非,知道说下去也是自己吃亏,不跟他扯,爬到床上想躺下来,又被逮过去,被迫靠在季归鹤怀里擦湿漉漉的头发,像只刚洗完澡被大毛巾裹着搓的猫儿。   “岁岁。”季归鹤将他拢在怀里,沉声道,“不要害怕。”   沈棠安静了片刻,点点头。   现在他身边有徐临、盛洵,有值得信赖的朋友,还有季归鹤。   没什么好怕的。   第六十六章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 弦中月上映了几天后, 阮轲火了。   因为沈棠和陈导一点若有若无的照顾, 他在剧中不再是背景板,尤其是为了程元岱身死的那一场,于数千人的轻骑中浴血冲杀, 表现精彩, 陈导忍不住多给了几个镜头,赚足了眼泪。   刚好网友向来喜欢挖掘这种没什么人气、没什么知名度,但演技好,尤其还长得好的小演员。   伴随着阮轲突然的蹿红, 第一个不乐意的却是江眠。阮轲明珠蒙尘,现在有了许多关注, 工作也多起来了,两人在一起没多久, 还没开始蜜里调油, 就先分开了。   大概是江大少的嘴也开光了, 上午才和沈棠抱怨, 下午就有另一则娱乐新闻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沈棠和季归鹤去看电影被偷拍了。   同框的还有季豆豆,三人上车时被拍到了。   网上霎时风起云涌,猜测那是沈棠的女友,还是季归鹤的女友。   秦微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季归鹤的地下女友被曝光了,做好了公关准备, 打开那条消息,看了眼照片   即使做了模糊处理,威严的顶头上司冷淡的气质还是从照片里扑出,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一口咖啡噗地全部贡献给电脑了。   哪来的狗仔,还要不要命了?连季豆豆都敢惹!   不过……沈棠怎么还认识季豆豆的?   纳闷归纳闷,晚上时季归鹤的官博发出声明,表明只是陪朋友和姐姐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而已。   得知季归鹤还有这么个大美人姐姐,粉丝激动起来,纷纷叫嚷起姐姐,倒是一时忽略了沈棠为什么会跟着季归鹤去看电影。   只有徐临的脸是黑的,沈棠和季归鹤走得愈近,他的眼皮子就跳得越活跃,拎着沈棠的耳朵啰嗦了一上午,中心旨意是让他离季归鹤远点。   沈棠晚上应了,隔天中午就去和季归鹤一起吃了顿饭。   季归鹤知道徐临的情况,吃完饭若有所思地问:“我们这算是……偷情吗?”   “……”沈棠道,“算的吧,我偷你。”   接近年底,瓜农丰收,网上热火朝天,沈棠淡定如初,边琢磨着新节目,边又叫人盯紧钱志文。   钱志文出狱后过处境悲惨,花大工夫将他捞出来的女儿反过来埋怨他,曾经的所有老朋友都避而不见,甚至没用的儿子赌博又欠了一屁股债,将负七位数资产留给老父亲和姐姐,依仗多年跑路经验,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钱志文还没什么动作,洛遥沅先失魂落魄地找上了门来。   沈棠接到电话,立刻去开了门。   大冷天的,洛遥沅穿得也不多,一看到他,眼眶就红了,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哑的:“小美人,肩膀借我靠一下。”   沈棠安静地关上门,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平时有多凶现在就有多温和。   洛遥沅的压力太大了,她和沈棠的情况不同,当初来当演员,家里就不太同意,但至少父母是爱她的。这么多年来,洛遥沅倔强地拼着一口气,孤身一人待在A市,遇到那种事,不敢告诉身边人,更不敢告诉父母让他们痛苦操心。   就算是沈棠,她也有点保留着,只和帮了她的谭崇联系密集。   洛遥沅抵着沈棠的肩膀,低低抽泣了几声,边哭边咬牙切齿地骂:“混蛋爹妈生出来没长屁眼的玩意,老娘neng不死你……”   沈棠:“……”   洛遥沅果然不适合娇弱,边哭边骂,沈棠默然望着虚空,怀疑她的嗓子是骂哑的,不是哭哑的。   好在洛遥沅很快恢复过来,骂完了也收住了眼泪,眼眶红得像只兔子:“肩膀还挺温暖……不错,没白来。”   沈棠给她倒了杯水,微蹙着眉。   洛遥沅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哭久了,说话时声音还有点打颤:“没事,岁岁,我是高兴的,是好事。”   沈棠的眉头越皱越紧:“查出来了吗?”   洛遥沅深深吸了口气,眼底清澈明亮,燃着点恨意的火光,恨恨地吐出两个字:“谭崇。”   沈棠眼皮一跳。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洛遥沅看着他的神情,反而笑了:“还得多谢你家季归鹤帮了大忙。”   沈棠愣了愣:“小鸟?他怎么……”   “前段时间,他将谭崇的资料打包发给了我,让我离谭崇远点。”洛遥沅重新挺直了腰杆,撩了撩乱糟糟的长发,喝了口水润润喉,猜出沈棠的忧心,抿唇一笑,“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和他说我的事。他忽然查了谭崇,可能是见我和谭崇走得近,就把他的资料都给我了。”   沈棠看她的笑意不似作伪,只能咽下想说的话,安静听下去。   “谭崇和他前妻钱卉的关系不好,谭崇靠钱家起家,钱家一直不怎么看得起他,钱卉又善妒猜疑,经常逞凶骂人。”洛遥沅台词功底好,天大的事也能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谭崇忍她很多年了,在成功吞并钱卉的股份后,就准备和钱卉离婚了。”   沈棠挑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钱卉以前就怀疑我和谭崇有染,闹过他不止一次了。”洛遥沅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我这几天和谭崇虚与委蛇,不再畏手畏脚的依靠着他,自己动手一查,才发现我被这孙子骗了。”   她冷笑一声:“我请了个老朋友出手,查到了那晚的监控记录。”   沈棠拍了拍这位老娘的肩膀,示意她冷静点。   “那晚谭崇给我敬了酒,之后我被人带走,飞哥说他接到过我的短信报平安,就没太在意。”洛遥沅憋了很久,对着沈棠,一口气说完,“谭崇一直暗示我,对我下手的是个手段通天的大人物,把人全部收买了,监控记录也删完了,很难查出。我朋友又花了几天功夫,最后找到了酒店的监控记录,看到我被扶进去后,谭崇没几分钟就出来了,之后没人再进去。”   说到这儿时,她的脸色渐渐古怪:“我看他不至于五分钟都不到吧,所以我应该没有被……只是他伪造了痕迹。钱卉应该是看了不完整的视频,一气之下和他离婚,最近她又后悔了,觉得谭崇和她离婚都是因为我。我忙着工作,应付钱卉,又被误导,谭崇悠哉地看我们俩扯头发,没什么损失,之后只要再将我遇到的事曝光出来,他倒还成大好人了。”   沈棠:“……”   信息太多,沈棠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你等我消化一下……”   洛遥沅做了个请的收拾,又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敢情鼻子也不是哭出来的毛病,是最近天冷感冒了。   沈棠想到刚刚开门时,看到她眼眶通红的样子,心里就一阵好笑:“既然这样,你哭得稀拉哗啦地来找我干嘛?”   洛遥沅扯了张纸巾,狠狠搓了搓鼻子,非常没形象:“这不是高兴的吗,和你分享一下,你也担心很久了吧。”   沈棠不说话。   这算是好事,但洛遥沅的真实情绪肯定没这么轻松。   得知自己真心信任的人算计自己,谁会高兴得起来。   沈棠轻轻叹了口气:“行了,你还有爸爸我呢,一个谭崇算什么。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洛遥沅看他一眼,却没回答,思量片刻,道:“替我谢谢季归鹤,我想要的东西他都给我了,改天给你们俩送份贺礼。”   沈棠点点头,等洛遥沅情绪稳定点后,叫来司机送她回去,回忆了下季归鹤的工作表,拨了电话过去,开门见山道:“洛遥沅刚才来找我了。”   季归鹤正好回到休息室,闻声笑了笑,让陈涉出去守着门:“怎么样?”   “你查了谭崇?”沈棠莫名其妙,“你查他干嘛,和你有仇?”   季归鹤的语气轻描淡写:“宝宝,我把和钱志文沾亲带故的人和祖宗八代全部查了一遍,你信不信?”   这语气听起来不太认真,但沈棠知道他肯定是认真的。   “查谭崇只是顺手而已,看到他做的有些事和洛姐有关系,就发给她了。”季归鹤轻轻笑起来,“没怪我多事吧?”   沈棠当然明白季归鹤查钱志文的意思,嗓子发噎了好一会儿,才涩声开口:“得谢谢你的多事。”   季归鹤松懒地靠在沙发上,闻言笑意更盛:“口头表达没什么诚意,下次见面你主动点就是最好的谢意。”   沈棠耳根发热,努力将话题带回正轨:“钱志文现在没异动,你不要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他总担心季归鹤会让人去把那老头绑了,灌水泥直接沉海底。   季归鹤失笑:“我可是良民……嗯,只是让人去盯着他。”   沈棠脑中火花一闪:“你叫了几个人盯着?”   季归鹤老实回答:“三个。”   沈棠沉默片刻:“临妈说,这几天那老头身边有三个生面孔跟着,怀疑是老头请来的保镖,想挑个合适的时机,蒙头揍那仨人一顿。”   “……”季归鹤道,“巧了,我这边的人也这么说的。”   沈棠:“……”   季归鹤:“……”   沈棠尴尬地岔开话题:“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季归鹤默契地不提那事:“刚结束。”   沈棠躺到软软的沙发上,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家,抱着软软的抱枕,蹭了蹭,再开口时有点撒娇的味道:“今天可以过来吗?”   难得见他直白撒娇,季归鹤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沈棠:“最近频发噩梦,季先生的护身符时效过了,急缺一枚新的。”   胸口陡然烧起了一股火,直压向下,季归鹤赶紧喝了口凉水压下。   小美人的撩人功力见长,他快有点吃不消了。   季归鹤做事干脆彻底,发现一点不对的苗头,直接托家里的关系把谭崇查了个底朝天。这些年来谭崇热衷慈善,美名在外,有时飘飘然了点,就露了马脚,即使尽力补救,到底不如扎根深稳的沈家,要查也没那么难。   洛遥沅和沈棠倾诉完,当天就找了个可靠的人,借口是谭崇公司里蒙冤受挫的无辜员工,愤而曝光谭崇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边曝光着谭崇,一边继续楚楚可怜的依附着他。   演技爆表的洛影后没让谭崇怀疑,他以为这是钱卉的手笔,本来惬意地置身事外,这下头皮都炸了,亲自动手去收拾钱卉,变成了前夫前妻彻底反目。   钱卉没精力再泼脏水,坐山观虎斗的倒变成了洛遥沅。   网上轰动一片时,沈棠正和季归鹤窝在一个被窝里看热闹。   外面越来越冷,家里却隔绝了一切,温暖如春,今晚还下了场雨,外头凄风冷雨,听着沙沙的雨声,沈棠整个人几乎趴在季归鹤身上了,舒舒服服地眯着眼,昏昏欲睡:“小鸟,洛遥沅的事你是不是猜到了?”   季归鹤漫不经心地啄吻着他的颈侧,淡淡道:“差不多,没事就好。”   沈棠喃喃道:“钱志文那边……我总有点心神不宁。”   季归鹤握握他的手,刚想说话,沈棠的手机忽然响起。   一阵接一阵的铃声打破室内的静谧,颇为格格不入,沈棠没来由的心慌,蹙着眉将手机拿过来,是个陌生来电。   他和季归鹤对视一眼,按下了接通。   那边安静了会儿,响起个沙哑古怪的声音:“小棠,好久不见啊。”   沈棠只觉得一股寒意窜到脊背上,皱了皱眉,坐起来低声道:“钱志文。”   “再几个月就过年了,你现在风风光光的,我倒是给你们害得好惨啊。”钱志文的声音比以前苍老,却依旧是一派伪装的慈和,“小棠,伯伯以前和你说过,坏孩子是会受到惩罚的。”   季归鹤的眼神冷下来,搂着沈棠的肩,无声地发了条信息出去。   钱志文说完那番意味不明的话,便挂了电话,随即跳出几条短信。   沈棠强压下不安,打开一看。   是一段视频的截图。   十四岁的沈棠被人压在身下,衣衫尽破,眼眶通红,满脸泪痕。   伴随着截图的,是钱志文的一段话:   当年你们害我进监狱,也算恩怨两清了,现在用一点视频照片,换几千万玩玩儿,应该没问题吧。   沈棠无心去看那段话,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看到那些图片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脑中嗡的一声,浑身冰凉起来,像被扔进了冷水潭中,湿冷蔓延上心底。   季归鹤没看到短信,想拿过沈棠的手机看看,沈棠忽然打了个寒颤,死命抱着不让他看,目光里透露着哀求:“……不看好不好?”   季归鹤这回没有妥协,他沉默地和沈棠对视着:“岁岁,你知道我不会嫌弃的。”   沈棠的嘴唇微微颤抖。   季归鹤亲吻着他颤抖的嘴唇,手下微一用力,将手机夺了过来,淡淡扫了眼内容,黝黑的眼底似有暴风雨在酝酿,给他盖上被子,竭力让语气平静温和点:“宝贝,别怕,那些事都过去了,你是我最喜欢的样子。我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沈棠摇着头,拽紧了他的衣角,不肯放手,怕他一走就不回来了:“你要去做什么?”   季归鹤知道钱志文的事如果不解决好,沈棠的阴影能跟随一辈子,抚了抚他的脸颊,动作温柔,目光却很淡漠:“当然是,送他回他该去的地方了。”    第六十七章   季归鹤最后还是没有出去, 他给盯梢的人发了消息, 随时注意钱志文的动态。   沈棠深吸了口气, 再次看了看那几条短信——谁也没料到,当年钱志文竟然将经过录了下来。   这些截图视频,一旦添油加醋发到网上……沈棠也不敢预料会发生什么。   最初的慌乱过去, 沈棠很快冷静下来, 看季归鹤和电话那头的人低声交谈,盯了会儿那个陌生号码,主动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钱志文接了电话, 也不说话。   沈棠淡淡问:“你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钱志文掌握着那些视频,有恃无恐, 甚至还笑了笑,“老头儿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 大不了再进一次牢, 不过小棠啊,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因为一些照片视频堕下神坛也不好受,是吧?”   沈棠冷着脸没吭声。   “我只需要一些钱就够了。”钱志文老了,声音也没以前中气十足,“再劳沈大明星帮我想办法出境。”   沈棠忍了忍, 冷淡道:“我凭什么信任你不会将视频发出去。”   “我也想安享晚年。”得出沈棠忌惮视频的信息,钱志文愉悦地道,“公平交易, 你给钱,我就不会传出去。”   沈棠深吸了口气,直接挂了电话,通知徐临和盛洵。   钱志文前后的意思很明显了。   你现在风风光光的当着大明星,我却被你们搞得这么落魄,如果不给钱,那大家一起玩完。   只要视频掌握在他手里,沈棠就会受到钳制,不敢妄动。   钱志文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掌握着视频,只会如附骨之疽,不断勒索钱财。   这阴毒奸险的老东西!   沈棠和徐临联系时,季归鹤也打完了电话,静等他和徐临说话。   徐临气得眼睛发绿,牙齿咬得咯咯响:“这老东西!当年还留了这么一手……我和盛洵马上想办法把视频拿到手销毁,你先给点钱稳住他,等视频到手,我要他连皮带骨地给我吐出来!”   沈棠倒还算平静:“你和盛叔最近不要一个人出行。”   钱志文知道徐临和盛洵和他的关系,万一走投无路时对他们下手……沈棠就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这样保持理智,不把自己栽进去。   等沈棠挂了电话,季归鹤才道:“我拿到了当年钱志文的其他关键证据,借用大姐的律师团队,能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沈棠蹙起眉头:“他打算用视频钳制住我们。”   钱志文赌的就是他不敢让视频流出去。   季归鹤沉吟起来,沈棠也在思索。   钱志文出狱后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除了钱卉外,他没再和别人接触过,视频在他身上,但未必没有备份。   现在他还能信任谁?   今晚谭崇和钱卉彻底撕破了脸皮,钱卉怨恨前夫,又后悔将亲爹捞出来——她始终认为,谭崇和她离婚,是因为她不经允许挪用巨款,以及洛遥沅破坏了他们的夫妻关系。   钱卉和钱志文的关系也僵了,而且钱志文向来重男轻女,偏爱宠溺小儿子。   即使小儿子钱松留下一堆烂摊子,把公司搞咽气了,他出狱后却将钱卉狠狠骂了一顿。   他蹲了七年牢,当初沾亲带故的人,不是绕着走,就是没踪影了,最信任的人肯定还是小儿子。   沈棠想了想:“我托了江眠帮忙找钱松,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季归鹤低头看了眼短信:“不用找了,三天前,钱志文给一个陌生号码发过短信,钱松今晚回了A市,刚离开钱志文那儿。”   钱松欠了钱就跑,钱卉被追债的人闹过不少次,地下赌场欠债不是闹着玩的,钱卉刚开始是不乐意还钱,现在是还不起了。钱志文大概是告诉钱松已经想到办法解决债务了,他才放心回来。   那老头大概猜到自己被人盯着,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短信,说话都语焉不详的。   沈棠腾地坐起。   季归鹤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缓了语气:“岁岁,我需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睡得着吗?”   “睡不着。”沈棠顿了顿,“所以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季归鹤盯着他的眼睛:“相信我,今晚就能解决一切,但是你可能会见到钱志文。”   “谁怕那糟老头了。”沈棠勉强笑了笑,“真要见面,我还得拦着别让你掐死他。”   深夜十二点,A市依旧灯火璀璨,霓虹灯五光十色。   今夜下着雨,寒风一吹,浸骨的冷,街上没什么人,热闹都在销金窟里。   季归鹤的个人社交网络全部活跃了,他虽然没有从商,转而进了娱乐圈,但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形成的社交圈不是一般人能及的。沈棠只通知了江眠,虽然没细说缘由,但江眠听了半截话,就认定了是那死老头欺负他了,二话不说立刻行动起来。   盛洵和徐临也在这冷雨夜出了门,共同保护徐临守在掌心里十几年的小孩儿。   季归鹤最近的动作略大,当然瞒不住季豆豆和季爸爸,两个加工狂刚下了班,略一思考,秉承护短原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条件支持季归鹤和沈棠。   出门之前,沈棠盯了钱志文发来的短信片刻,先转了一百万过去,示弱先稳住钱志文。   凄风冷雨夜里众人拾柴,不到一个小时,沈棠和季归鹤坐着车,停在A市一家夜总会前,等待了片刻,钱松被人拽着拖出后门,塞进了车里。   被钳制着,还在骂骂咧咧:“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是东哥的人?我明天就有钱了,明天就还钱……啊!”   黑衣保镖嫌他聒噪,一拳砸他的腹部,毫不手软,重击之下,钱松差点没喘过气,眼前发昏。   沈棠还是第一次见陈涉出手,愕然地瞪圆了眼。   平日里低调和气、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下手居然这么狠……得让方好问长点心了。   钱松享乐惯了,得到亲爹承诺,刚回A市,就敢来这种地方。   季归鹤这么快就逮到人,还得多谢钱少爷这放荡不羁的性子。   陈涉沉默寡言,那气势看着说是保镖,更像黑社会,钱松被追债时见过这样的,坚定地以为车上就是“东哥”,好不容易喘过来气,立刻哭得泪水横流,诚惶诚恐:“东哥,东哥我错了,你别剁我的手,我爸出来了……你知道的!就是钱志文,钱氏的前老总,他有钱,你去问他要,他肯定能马上拿出来……”   沈棠戴着从季归鹤那儿顺来的墨镜,皱了皱眉,不想和这种人说话,闷闷地往后挪了挪,示意季归鹤来处理。   车内光线昏暗,钱松偷偷瞄了几眼,只能见到坐在前面的人秀丽的半边脸颊,还以为是东哥的“马子”,更加不敢乱看了。   季归鹤头一次被当黑老大,适应良好,张口就来:“东哥让我来问问你,你爸是不是给了你一个很值钱的东西?”   关键词“很值钱的东西”入耳,钱松一个激灵,没想到他才回A市,这群黑社会居然就知道了。   他懊悔没听老爹的话谨慎行事,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还没编出什么,弯着的腰陡然被重重一踩,力道凶猛,他眼前一花,胸口窒闷,差点呕血。   陈涉冷冷道:“老实点。”   季归鹤风轻云淡地加码:“给你十秒,如果不说,就剁了你的手,寄给你爸和你姐。”   声音冷凝,沉沉地压在耳边,极具威胁感。   钱松的虚汗刷地冒下来,在陈涉数到“九”时,崩溃地开口:“有……有,我爸让我回去看看里面的东西,保管好。”   “你看了吗?”   钱松汗流如瀑:“没……还没来得及。”   季归鹤悄然松了口气,继续问:“东西在哪儿?”   钱松为难地道:“这位爷,钱我一定会还,但是……”   “你要命还是钱?”季归鹤不为所动,修长的手指在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倒真有几分黑老大风范,“今晚东边场子里有人闹事,刚灌水泥沉了两个到海底,你想去陪他们?”   沈棠本来心情沉重,看着季归鹤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加戏,忽然有点想笑。   季归鹤用眼神警告他别笑场。   沈棠只好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忍着笑意,眼睛却有点发热。   当初有多无助,现在身边就有多少人施以援手。   那些阴影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他知道季归鹤会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前行。   车子在黑夜里穿行而过,车里稳如平地,司机戴着临时抓来的黑帽子,默契地添油加醋:“鹤哥,马上就到东哥的场子了,您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将这小子交给东哥来处理吧。”   钱松心里本来就慌,闻言脸色骤变。   “东哥”的脾气可没这么好,他耍了东哥一道,逃出A市,现在东哥看上了他的东西,他敢这么拖拉,东哥只会直接剁了他的手脚扔去喂狗。   命和钱,钱松最终选了命:“在我……住的酒店,床下,行李箱的夹层里。”   季归鹤掀起眼皮,问清地址,立刻叫人去取。   车停在城西——繁荣的A市也有拿不出手的地方,比如这片旧棚户区,尚未来得及拆迁重建,树城市新风。   钱志文的房产都被没收了,女儿也不容他,只能委屈点,暂居此处。   车里气氛凝住,钱松度秒如年。直到季归鹤接到电话,东西拿到了,检查了一下,没错。   沈棠紧绷的肩膀倏而放松,和季归鹤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补完戏份:“鹤哥,既然东西拿到了,回去跟东哥说说,放他一马吧。”   钱松又惊又喜。   陈涉接过季归鹤的眼神,打开车门,把钱松赶了下去。   季归鹤演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场戏,手心其实也有点冒汗,捏了把沈棠的腰:“沈老师,你怎么让‘东哥’放他一马?”   沈棠:“我匿名报警了,再过几分钟钱松就会被拘走,东哥再能耐,也不敢和警察正面刚吧。”   季归鹤:“……”   还真是放他一马了。   拿到了一份视频,沈棠顺便报告给了徐临和江眠。   江眠他舅舅刚升迁到A市当副局,又能提供便利,季归鹤提供的资料上交的同时,盛洵和徐临让盯着钱志文的近十个人相互配合,偷摸进钱志文屋里,将电脑手机偷走,又搜到几个U盘,全部带了出来,破解了密码,检查钱志文的所有上网记录。   钱志文一直被盯着,要传视频也只能通过网络,盛洵提供的人是这方面的专家,仔细检查了一遍,万幸这老东西也怕惹毛沈棠,大家鱼死网破,没把视频乱传,也没给钱卉一份。   删光清理了所有视频和图片,几个人又配合着将东西一一放回去。   深夜三点,棚户区的屋子被敲响。   钱志文虽然过得落魄,但富贵惯了,即使进了次牢,也不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睡前吃了份外卖,刚好给了盯梢的人机会,里面加了点料,他睡得沉,被破门而入叫醒时,还没反应过来。   江眠的远程支援皮笑肉不笑,亮出手铐:“又见面了,钱先生。有人举报你涉嫌非法集资、职务侵占、敲诈勒索、强奸幼童,证据摆在警局里,这是逮捕令。”   “跟我们走一趟吧。”   钱志文霍然瞪大了眼,注意到靠在门边的修长身影,五官蓦地扭曲狰狞起来,扭头去看身边——电脑和手机还在。   但看沈棠这样有恃无恐的样子,里面的东西……   他心里一沉。   沈棠静静地看着钱志文,这个多年前夜夜缠梦的恐怖身影佝偻着身子,负隅顽抗地挣扎咒骂着。他勾了勾唇角,奇异地发现,自己是真的不怕了。   不是想让身边的人不要担心的逞强。   他真的不一点也不怕了。   背对着光线,他浅色的眸子倒映了一屋的黑暗逼仄,却出奇的清澈明亮,熠熠生辉,季归鹤侧过头,握住他的手。   两手交握,暖意传递过来,沈棠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   直到身后传来徐临诧异的声音:“岁岁……季归鹤?”   作者有话要说:  徐临:当场抓获!    第六十八章   “你们在干什么?”   徐临不可置信地盯着门边靠得紧密、紧握着手的两人。   这个姿态亲密得过了头, 越了线, 不该在朋友间存在。   声音不大, 却恍若惊天一道霹雳雷,沈棠颤了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梦里最害怕的场面出现了。   一瞬间, 沈棠脑中闪过无数纷乱的念头, 他从前总拿季归鹤和徐临比,不断衡量孰轻孰重……可季归鹤告诉他,感情不是物品,不可以放在天平上称, 那对谁都不公平。   季归鹤坦荡地将他带到家人面前,他却隐瞒着徐临, 这也不公平。   在这段感情里,季归鹤的付出远远比他多, 维护着他, 体贴纵容着他, 迁就爱护, 耐心温柔。   他不想让季归鹤再受委屈。   纷乱的念头有了方向,逐渐归一。沈棠突然就镇定下来,握紧了季归鹤想要松开的手。   他不需要季归鹤这个时候的退让与体贴。   季归鹤察觉到沈棠的动作,拧眉道:“岁岁, 你可以不……”   沈棠摇摇头,平静地转过身,和季归鹤一起走到徐临面前。   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牵着季归鹤的手,走到亲如生父的徐临面前,直面着他的目光,道:“临妈,季归鹤是……我的爱人。”   徐临的大脑一白。   那点隐约的猜测成了真,他一时竟不知做什么反应好。   已经凌晨三点,夜深如墨,淅淅沥沥的寒雨渗骨,冷风照面。   盛洵稳稳地撑着伞,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赶在徐临爆发前,搂住他的肩膀,沉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给人看热闹了。”   钱志文被押走后,办事的警员已经偷偷觑来好几道目光了。   棚户区隔音差,要是再招几个人来看热闹,明天的头版头条就该是季归鹤和沈棠公开出柜了。   徐临的呼吸颤抖,听到这句话,理智回笼,目光冷冽下来,剜过沈棠和季归鹤交握的手:“沈棠,跟我走。”   沈棠不肯放手,有些难过:“临妈……”   “我说跟我走!”徐临低吼了一声,眼眶微红。   他年轻时走的路太难了,这么多年来,用冷硬的外壳包裹住自己,心里头唯一的那点念想与柔软,都给了沈棠。   当年在沈棠最无助时他牵住了他的手,可何尝又不是他人生最昏暗时,沈棠走进了他的生命。   他得以转移注意力,倾灌所有心血,为的不是培养个风风光光的大明星,即使沈棠没有大红大紫,他也不会放弃他。   他爱着这个孩子,舍不得让心尖尖上的小孩儿再经历一遍自己的痛苦,再受一点伤害。明星表面上光鲜亮丽,可承受的诋毁辱骂也比常人多了无数,恋爱本就不由自己做主,纵是异性恋人也遮遮掩掩,何况同性恋人。   他一直害怕沈棠受自己的影响,拼命撇清和盛洵的关系。   可是沈棠怎么就选了季归鹤。   他怎么也走上了这条路。   别人的指指点点、侮辱责骂,比刀锋还锐利,他懂不懂?   沈棠的眼眶也红了,他想说点什么,面对着那道陌生的冷漠目光,却说不出口。季归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向徐临:“徐叔,这里不方便说话,换个地方说吧。”   徐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顾风雨,走过去将沈棠一把拉过来,咬着牙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将他推进车里,闷闷地喘着气,扔给他一块毛巾擦湿了的头发。   半个小时后,四人坐在了附近最近的一家茶馆里。   大半夜的,老板被吵醒赶来开门也没发脾气,笑眯眯地冲盛洵问好,亲自泡了两壶茶,看气氛不对,很有眼色地离开。   沈棠和徐临坐在一块儿,盛洵摸摸鼻子,只好和季归鹤坐一起。   气氛凝滞了片刻,徐临看着季归鹤,冷冷道:“我不是恩怨不分的人,今晚季少爷帮了我们大忙,改天我会亲自登门道谢。”   季归鹤静静道:“徐叔不用客气,我该做的。”   徐临额角的青筋一跳,呼吸有些沉重:“这种话不要再说,岁岁高攀不起你们季家。”   “我家里人都知道岁岁。”季归鹤望着徐临的眼睛,“他们见过面了,我的家人都很喜欢岁岁。”   徐临怔了怔,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那场漫长的噩梦。   盛洵的父亲不动声色,和蔼待他,表面上并未阻止他们在一起,暗地里却动了手脚,将他和盛洵折磨得近乎陌路。   深久的恐惧之后,是更为炽烈的愤怒。徐临寒声道:“我不管你的家人喜不喜欢。”他转过头,嗓音沙哑冷硬,今晚第二次直呼沈棠的大名,“沈棠,和他分手。”   沈棠被那目光刺得痛苦,迎着三人的注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徐临心火大盛:“沈棠,你不是小孩了!懂不懂得什么叫利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像我,不要学我……”   声音由高转低,咬着牙,却说不出了。盛洵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叹了口气。   沈棠阖了阖眼,腾地站起,退后几步,冲着徐临跪了下去。   他的嘴唇颤抖,咬字却很清晰,一字一句说得决绝:“对不起,我不该骗您。”   徐临对他失望了。   他垂下头:“我不想和季归鹤分手。”   季归鹤也站出来,却将沈棠拉了起来,护在怀里:“徐叔,岁岁懂得分辨是非,您该给他一点自由了。”   徐临冷漠地看他一眼:“我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盛洵拍了拍他的肩,又叹了口气:“小临,多少年了,孩子都大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孩子脾气。”   徐临拍开他的手,直直盯着沈棠:“你还听我的话吗?”   沈棠点了点头,没等他开口,先截断了话头:“临妈,我喜欢季归鹤。”   “我想和他在一起,不想分开。”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忤逆,徐临勃然大怒,腾地上前两步,高高举起了手。   沈棠推开想挡到他面前的季归鹤,凛然无惧地迎上去。   两人互相维护的动作反而更刺激了徐临,他红着眼瞪着沈棠,毫不迟疑地“啪”的一巴掌扇下去,声音脆响。   含怒的一耳光没有丝毫留情,沈棠被打得偏过头,白皙的脸上浮上红红的掌印,好似雪地里印了红泥印,却一声未吭。   他转回头,含泪看着徐临,抬手摸了摸热辣疼痛的脸颊,小声道:“你以前都不打我的。”   徐临的嘴唇动了动,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还有些震痛的手心。   他怎么会舍得打这个孩子?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宠溺爱护了十几年的小孩儿啊。   沈棠一眨不眨地看着徐临,两行热泪滚下脸颊,声音依旧很轻:“临妈,你不要我了吗?”   季归鹤心里痛极,扶住沈棠,沉声道:“徐叔,您这样,与当初阻止您和盛总在一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徐临身心俱是一震,他几乎动摇起来,开始怀疑自己的经验与判断。   可噩梦般的旧事不断浮现眼前,他知道像季家那种人家,都很注重颜面,就像当初的盛家。   他要拿什么来相信、又凭什么相信季归鹤,将他的孩子交过去?   徐临沙哑道:“岁岁,听话,跟我回去。”   沈棠沉默着和季归鹤站在一起。   徐临痛苦地道:“你一直很听话……为什么独独这次不听话?”   “……我喜欢他。”沈棠垂下眼,“很喜欢,他在我心里,与你和盛叔一样。”   顿了顿,沈棠问:“临妈,假如有人要你在我和盛叔之间二选一,你会怎么选?”   以前他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假如他要在季归鹤和徐临之间二选一,他要怎么选?   徐临被问住了,滞了片刻,梗着脖子要开口,却被盛洵按住。   “小临。”年轻时的盛洵高傲偏执,经过时间的磨砺,气质沉淀下来,变得沉静如磐石,“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徐临闭上嘴,缓了会儿,重新开口时,语气也平静下来:“沈棠,我给你选择。和我回去,或者和季归鹤回去。”   盛洵深深皱眉:“小临,你太为难棠棠了。”   徐临充耳不闻,眼神清冷。   沈棠迎着这个陌生的眼神,无声地握住了季归鹤的手。   徐临怒极反笑:“行,好。滚!以后别回来见我!”   沈棠惊愕地瞪大了眼,哽咽道:“临妈……”   “也别再这样叫我。”徐临冷冷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必再依附我。”   话毕,他披上外衣,头也不回地离开。   徐临的脾气上来,连盛洵也没法,他无奈地摸了摸沈棠的头:“小临气性大,你不该一直顶撞他的。不过说开了也好,一直瞒着他,你也不好受。”   沈棠点点头。   “他口不择言,很多话别放在心上,等他气消了,你们再心平气和地说说话。”盛洵顿了顿,“他就是,以前的事留下的阴影太重,到现在也还有心结。”   沈棠盯着盛洵:“盛叔,你会对临妈好吗?”   盛洵摊了摊手:“我这辈子都栽给他了。好了,再说追不上了,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太难过。”   他又淡淡看了眼季归鹤,没说什么,转身去追徐临。   四周安静下来,沈棠的呼吸有些粗重。季归鹤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还痛吗?”   沈棠勉强笑了笑:“还好,临妈的手劲小,也没用全力,你看他刚才打了我,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   陈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递来一块湿帕子,季归鹤将他抱到怀里,捂了捂那半边脸颊:“在我面前不用笑了。抱歉,岁岁,有些突然,很多计划都没能实行。”   沈棠摇摇头,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低声道:“这样也好,我也不想瞒他。”   不论徐临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有知情的权力。   沈棠闭上眼,这一夜发生了太多,比通宵拍戏还疲惫。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道:“我们回家吧。”    第六十九章   徐临十几年来铁血经纪人的名声在外, 对待沈棠却从来琐碎耐心好脾气, 从未半分认真发过怒, 源于他对沈棠的怜惜爱护,也源于沈棠地听话乖巧。   沈棠清楚徐临的脾气,平时多温和的人, 发起脾气就有多可怕。这时候凑上去, 纯粹火上浇油,只能按照盛洵说的,先等他消消火。   配合演出的司机已经回了家,陈涉从黑社会保镖又化身司机。   沈棠已经冷静下来, 这种局面他早就料到,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倒是季归鹤陪着他折腾了一夜, 这段时间的工作本就强度高,将近凌晨四点, A市已经陷入沉寂, 季归鹤阖着眼, 靠在他肩上, 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几乎要睡过去。   沈棠放轻了呼吸,思索着怎么让徐临消气,季归鹤忽然叫他:“岁岁。”   沈棠低下头:“嗯?”   “你没有放弃我。”季归鹤睁开眼, 眸色沉凝,“谢谢你。”   沈棠思索了一下,肃容伸手将他的双眼合上:“废话。”   这一晚发生的事太多, 暗潮汹涌,钱志文一着不慎,再也翻不了身,被多方盯着,解决得迅速又顺利,没有留下任何后患——这回连根拔起,不仅钱志文,钱松、钱卉和谭崇也被挖出不少证据,印证了何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与季家长期合作、颇负盛名的律师团上阵,毫无悬念地将这一家子一窝端走。   直到警察上门,洛遥沅才露出柔弱优雅外表下的真面目,笑盈盈地凑到谭崇耳边,低声道:“老王八,敢骗老娘,滚去牢里反思吧。”   谭崇:“……”   谭崇甚至还来不及做出震惊以外的反应,就被直接带走,戴着手铐面对着执法者,又不敢骂出口,差点一口气噎死。   洛遥沅的公关团队瞅准机会,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成功洗清小三的污名,发出律师函,警告这段时间跟着搅浑水扣帽子的人。   洛影后解决了大事,也说到做到,谭崇被抓的隔天,她先是心情很好地捐了个慈善,又请沈棠和季归鹤吃了顿饭,还上了几瓶酒。季归鹤酒量浅,基本滴酒不沾,沈棠酒量大,陪着洛遥沅干了几杯,洛影后酒一上头,拉着沈棠和季归鹤的手,语重心长:“弟弟们,别怕。”   然后骄傲地伸手拍拍胸脯:“你们放心出柜,老娘罩着你们。”   季归鹤:“……”   沈棠冷静地解释:“她喝多了。”   季归鹤:“……”   喝多了的洛遥沅理智随风而去,张牙舞爪,气势豪迈,什么优雅什么端庄什么高冷,统统荡然无存。   要不是进入十二月,A市人民集体裹成粽子,风迎面吹来就能刮去二两肉,外加沈棠还想要脸拼命阻止,她还想脱下外衣光着膀子,站在窗头高唱一曲《黄土高坡》。   季归鹤:“…………”   刚巧被推开的窗户对面的大屏幕上在播放洛遥沅拍的广告,优雅动人的高贵女王举着珠宝,季归鹤忽然觉得有点辣眼睛,关上窗户,感觉像在做梦。   沈棠习以为常,看洛遥沅闹够了安静下来了,松了口气:“要不然我怎么叫她大嘴?她当年想学民谣,经纪人不准,觉得和她气质不搭,她一怒之下,自学了几百首山歌,上节目一嗓子撂翻了全场。”   季归鹤认真地想,是时候更正一下对洛遥沅的看法了。   彻底了结钱志文的事后,季归鹤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和沈棠又回了趟枫红湾居。   得知沈棠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徐临的态度,季奶奶叹着气开始转佛珠,季妈妈蹙眉扔开了乐谱,季豆豆默默放下英文报,季爸爸沉吟着抬起咖啡杯。   季小萌睁着无辜的大眼,负责总结:“是不是因为……二哥拿不出手呀?”   季归鹤冷漠地扫了眼心怀不轨的小弟。   季小萌梗着脖子瞪他。   沈棠这几天都过得有些抑郁,先被洛遥沅一逗,再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徐临颇有点避而不见的意思,直到前一阵签的节目准备开拍,沈棠才在盛洵的办公室里见到他一面。   推门走进办公室,见到沈棠时,徐临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看那道印子消得差不多了,目光闪了闪,嘴唇几度张合,最后还是冷下脸,转向盛洵:“盛总,下次别耍这种手段了。”   徐临的警告从来不是说说而已,从答应季归鹤的那一刻开始,沈棠就一直心怀愧疚,有些气弱,不敢像以前那样撒娇,小心翼翼地叫:“临妈。”   徐临听到声音,咬牙忍着没动一下眼珠子,一板一眼地给盛洵汇报了工作,才转过头,盯着沈棠,面无表情:“叫我什么?”   沈棠和徐临相依十几年,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头一次在他这儿得到这种待遇,心里难过,只能学着其他的明星与经纪人的称呼,迟疑着叫:“徐……哥?”   徐临本来板着脸,给这声“徐哥”叫得差点崩了,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到沈棠脸上,内心煎熬。   才几天,怎么像是瘦了一圈。   ……去他奶奶的季归鹤!   徐临深吸了口气,继续板着脸,斜了眼稳坐办公椅、托腮看热闹的盛洵。   盛洵面色不动,忽略他带上了杀气的目光,微微一笑:“棠棠忙去吧,听说节目组里有几个脾气不太好的……被欺负了跟我说。”   沈棠又悄悄看了眼徐临的脸色,点点头,抿抿唇道:“临妈,我先走了。”   徐临吭都没吭一声,犟着脖子望着高楼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盛洵无奈的声音:“早就走了,别装了。”   徐临的肩膀一松,坐到沙发上,还在嘴硬:“什么装不装的,我已经不管他了。”   盛洵充耳不闻:“担心了好几天,现在见着了,放心了吧。”   徐临不说话。   盛洵:“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给那个小助理打电话,让他天天去棠棠那儿,给你汇报情况。”   徐临:“……”   “打了他一巴掌,半夜还心疼得偷偷抹泪,以为我没发现?”盛洵幽幽叹了口气,“小临,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何必还要折腾年轻人呢。”   徐临转过眼,淡淡道:“托盛总的福。”   盛洵沉静的脸色僵了僵,坐到徐临对面,直视着他的眼:“只要你愿意,我能随时带你回去,让他给你道歉。”   “犯不上。”   盛洵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娴熟地沏茶,热水倾注,茶香四溢。他的心情也随着沉浮的茶叶沉静下来,低声道:“棠棠这几天问过我,他是不是太任性了,你对他失望了。”   徐临终于转回了头,眼眶微红:“……他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我懂你的心情。”   盛洵将茶杯推过去,碧莹的茶水清亮,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几天你不乐意和我多说话,用工作转移注意力,趁着这个机会多说两句吧。这些年你不肯直面我们的关系,对我躲躲闪闪,将所有牵挂都寄托在棠棠身上,把他当成亲生孩子,你没有坏心,但小季有句话说得在理,小临,不要变成你痛恨的样子。”   徐临抬起头,望着盛洵不再锋芒毕露、盛气凌人的脸庞,恍惚想起往事,沉默许久,还是捧起了那杯茶,却没再开口。   盛洵熟知他的脾气,悠悠一笑,抿了口茶,眯起眼,趁徐临陷入沉思没注意自己,不动声色地挂断了电话。   沈棠戴着耳机,坐在楼下的保姆车里,眼眶酸涩。   方好问憋了一腔话,见沈棠将耳机摘下,吩咐司机开车,才忍不住小声问:“沈哥,您和徐哥……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沈棠说不清心里的滋味,靠到车座上,淡淡应声:“嗯。”   方好问吓得一抖。   沈棠瞥他:“放心,连坐不到你,临妈不会乱发脾气。”   方好问又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几天徐临天天让他往沈棠那儿跑,今早徐临很早来了公司,偏偏就徘徊在楼下的茶水间里不上去,见到徐临那脸色,他简直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提出刀来砍人。   沈棠阖了阖眼,摸出手机一看,季归鹤几分钟前发来询问的消息。   徐临的事,沈棠不想让他插手,想了想,回他:刚刚在公司见到临妈了。   -小鸟:怎么样?   -岁岁:一脸的想取你狗命。   -岁岁:不过盛叔好像已经接受了   发完这句话,沈棠忽然发现不对。   从头到尾,盛洵都没有露出过一点惊讶,非常平淡地就接受了这件事,简直就像,就像……   -小鸟:盛总很早就知道了。   猜测得到印证,沈棠心头一惊。   -小鸟:咱俩去看电影被偷拍那次,盛总找我谈过话   -岁岁:谈什么?   -小鸟:那次徐叔也发现了端倪,盛总稳住他,请我去喝茶下棋,待了一下午,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问。   难怪盛洵频频帮忙解围。   两位大家长当年那场,受伤害的自然不止一人,只是盛洵比徐临占优势,放得下,也看得更开。   沈棠心里更为复杂,把这句话发过去,收到季归鹤的回答:没有,盛总其实看得也不怎么开。   -岁岁:嗯?   季归鹤发来一段语音:“那天最后,他约我去击剑场,故意狠狠地戳了我好几下。”   沈棠:“……”    第七十章   季归鹤那边还有事, 沈棠先一步到了节目组。   娱乐圈里本就大多脸熟, 到了节目录制后台, 沈棠发现没几个不眼熟的,时间还早,八位学员还没到齐, 但在场的都是颇有名气的实力派。   后台只有一个公共的休息化妆室,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表面上的面子都要给,热闹地聊着天,沈棠一进场, 四下顿时静了静。   沈棠懒得搭理落到自己身上各异的目光,坐到放着名牌的位置上。方好问跟在沈棠身边久了, 也能淡定应付这种场面,掏出那个巨大的老干部保温杯——徐临选的, 倒了杯掺着蜂蜜的热水, 递给沈棠。   沈棠抿了一口, 脚尖微微一点地, 转了个圈,扫了眼四周,偷看的人立刻收起目光,讪讪地给他打招呼:“沈哥来啦。”   那些目光不含恶意, 纯粹是好奇,沈棠知道他们好奇什么,应了声, 往门口瞟了眼。   季归鹤还没到。   虽然沈棠和季归鹤和好这个话题已经刷过几波,但无论是粉丝还是吃瓜群众,始终都有点不真实感,恍恍惚惚如梦,很想看看沈棠和季归鹤同框上台时的表现。   沈棠不理他们,转回去对着镜子,摸出手机低头上了小号。   他最近有个新乐趣,就是看看那个“核糖cp”超话里又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磕cp的女孩总是热烈而赤忱,激情产粮,沈棠从前没对cp粉产生过好奇,可是在徐临面前坦白后,他渴望得到徐临的支持同时,也好奇支持他和季归鹤的人——虽然很多人未必真情实感,他们俩真要公布时,可能会脱粉一批、转黑一批、回踩一批。   等了几分钟,季归鹤也来了。   后台的气氛又是一静。   季归鹤当没注意到,不知是不是工作人员故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将他们俩的位置安排得特别近。   沈棠低头给季归鹤发信息:这次咱俩能洗脱罪名吗?   季归鹤回:固有念头已经形成,难。   沈棠:那你好好表现。   两人默契地抬头,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偷偷吃瓜的其他学员目光飞来飞去,既要观察沈棠和季归鹤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又要迅速和关系好的交流下观后感,忙得不行。   又等了两分钟,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个熟人。   沈棠抬眼一看,愕然:“阮轲?”   他刚才没注意,现在扭头仔细一瞧,才发现左边座位上的名牌居然是阮轲。   大半年不见,阮轲像是变了个人,不再畏手畏脚,懦弱被磨砺而去,剩下的是沉淀下来的内敛含蓄,举手投足都有了气势。   沈棠不过是想挖掘宝石,没想到一铲子下去,还真挖到了块钻石。   阮轲也看到了沈棠,快步走到他身旁,脸上红了红,开口就漏了气势:“沈……沈前辈,好久不见!”   沈棠摸摸下巴,凑到他面前:“怎么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   阮轲的脸又红了红。   虽然磨砺了将近一年,他已经能比较自如地应对其他人,但面对偶像,还是容易犯结巴。   沈棠对这种软软的孩子有种特殊的好感,忍不住又往阮轲身边凑了凑,手机忽然一震。   他低头一看。   -小鸟:/微笑   “……”沈棠扭头一看,季归鹤果然在冲他微笑。   怎么什么醋都吃?   这只醋鸟。   沈棠只得往后仰了仰,保持纯洁的距离,想了想,低声问阮轲:“江眠介绍你来的?”   阮轲点点头。   他很少接受江眠的馈赠帮助,只是这次的资源和以往的不太一样,还有和偶像同框的机会,他心动了。   沈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颔。   江眠最近被家里逮回去了,年底公司忙,他虽然只是个挂名股东,但也得撸起袖子参与进去。   ……还是家里的独苗苗,也不知道这对能走多远。   沈棠的思绪纷乱起来,忍不住又点开和徐临的对话。徐临硬下心肠,最近都不回他消息,日常的问候也没了,消息还停留在昨晚沈棠发给他的晚安上。   他的心情又低落下来,只是没有时间给他低落,没多久,就该上台了。   沈棠在外人面前话少,与人互动性弱,不会接话题也不抛梗,综艺感不强,很少上这类似的节目,好在这回身边都是熟人。   本来要到室外拍摄,最近A市阴雨不停,冷风砭骨,节目组看了天气预报,只能放弃这个想法,第一期老老实实做室内。   上台前,主持人已经做过介绍,八位学员亮相,现场观众惊叫起来。   沈棠巍然不动,走在人后,与季归鹤擦肩而过时,偷偷摸摸勾了勾小指,迅速分开。导师都是老面孔,甚至还有沈棠小时候抱着他喂糖吃的。   见到沈棠,都笑眯眯的:“又长高了。”   “小沈,怎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沈棠面色不动,镇定地道:“可能是知道姜老师也上节目给吓的。”   一群人顿时哄笑起来,中间不苟言笑的姜老师没好气地白他两眼。   主持人会活跃气氛,笑眯眯地逗趣了两句,正色道:“那就先请各位抽签分组,随机分配搭档。”   节目组的剧本早就发下来了,各位学员们熟记在心,沈棠对镜头和观众目光免疫,瞥到脸色微僵的阮轲,在脑中过了一道,想起阮轲似乎是第一次上节目。   他不动声色地挡到阮轲身前,随手抽了张小纸条,冲摄像头晃了晃。   主持人凑过来一看:“小沈抽到了三号,是哪个幸运的小朋友和小沈搭档?”   那边,季归鹤小朋友缓缓举起了手。   现场观众:“……”   其他学员和指导老师:“……”   主持人:“……”   主持人的反应迅速:“小沈和小季,哈哈,前一阵才搭档过,今天又抽到一组,缘分啊!”   导演,救命。   季归鹤运气好,攥着那张小纸条,冲沈棠邀功地眨了下左眼。   沈棠心里好笑,白了他一眼。   镜头转回来,两人精神一振,秒变脸色,沈棠收起唇角淡淡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听主持人宣判规则。   现场表演的剧本都是随机挑选,千万剧本库,挑到哪本算哪本,随机到哪个片段就哪个片段,有点看运气,抽到陌生的剧本,在半小时的准备时间内解读人物、分析场景,明显非常困难。万一抽到熟悉的或是演过的剧本,那就是赚了。   还有一种简单定义的剧本,只分配角色,剧情全靠大家临时想,能不能圆过去看本事。   先是小组比拼,随即是组内搭档配合,导师点评打分,没有淘汰,只计算总分的高低。   沈棠想了又想,虽然有些跃跃欲试,但还是没敢伸出暗黑的爪子。   他的运气有多差自己是知道的,这种看运气的活计还是让季归鹤来吧,剧本库里甚至有歌剧剧本,抽到那玩意基本宣判死刑。   季归鹤眸中笑意一闪,上前先抽对决组别,半晌,大荧幕上缓缓浮出几个字。   沈棠和季归鹤是第三组,与第四组比拼,恰巧就抽到了自定义剧本。   随机分配角色,沈棠分配到的是新官上任的班主任,其他人都是学生。   扮演学生A的季归鹤和扮演学生B为了学生C的起争执,在教室里打起来,被老师分别叫到办公室训斥。   四组两位学生一男一女,中规中矩地来见老师。   为了临场效应,沈棠找节目组要了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最近他从良,头发好好修剪过,短了不少,戴上眼镜,乍一看还颇有几分温雅的书卷气。   到了季归鹤这个“不良学生”,进了办公室,双手揣在兜里,漫不经心的:“沈老师,有事找我?”   以前季归鹤就很喜欢叫沈棠沈老师,这个称呼多少带着几分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暧昧,沈棠巍然不动,威严地看他:“上回你打架,写保证书向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事。季同学,信誉问题也很重要,请你马上打电话叫家长过来一趟。”   季归鹤走到桌前,双手依旧插在兜里,弯下腰与他对视,嘴角挂着抹不怀好意的笑:“怎么,老师想跟我回家见家长了?”   观众席上又是乐又是尖叫,同台其他人坐在旁观椅子上,大笑出声:“平时怎么没看出季归鹤这么蔫坏。”   三组与四组的比拼结束,换其他组上。沈棠和季归鹤坐到旁边分糖吃。上节目是很累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摄像机下,不能做错事,表情举止要得体,更不能说错话。   一场拍摄下来,其他人多少都有些紧张,只有沈棠和季归鹤八风不动,该干啥干啥。   见过沈棠和季归鹤在《弦中月》里的配合表现,没人敢轻瞧这对冤家组合。两人配合默契,沈棠于解读剧本方面是好手,即使是没见过的剧本,也能依靠丰富的经验迅速啃下来,和季归鹤分享讨论。   于是第三小组悍勇无比,在场上锋芒毕露,上半场积分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一。   无论什么节目,最出风头的那个也最容易挨骂被黑,风险与收益一样高,但由沈棠来担,就能和谐许多,而且季归鹤和沈棠这两个名字放到一起就是话题度,导演喜闻乐见。   下半场进行的是组内配合。   沈棠和季归鹤对望眼馋,休息时悄么声溜到洗手间,躲在最里面悄悄接了个吻,都能看懂彼此的眼神,相视一笑。   沈棠在季归鹤手心里拱来蹭去半天,蹭点好运,下半场自己出马抽签。   一个导师忍不住道:“小棠,要不你还是不了吧。”   旁边的搭腔:“你可不能害了你的队员啊。”   著名的沈非酋迎着众人毫不留情的哄笑,冷哼一声,抽了剧本。   大概是季归鹤的运气真被蹭上来了,抽到的是几年前拍过的剧。   随机分配角色,季归鹤被分配到了女主角。   季归鹤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导师哈哈笑着摇头:“你看,我说什么?”   沈棠惊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未料多年夙愿,居然可以在舞台上实现。   他心满意足,对自己此刻的运气充满了信心,再次按下按键,抽选片段。   系统自动检阅剧本,搜索剧本里的经典片段,几秒后,缓缓停留在那部仙侠剧里,唯一的一段吻戏上。   全场陷入静默:“……”   沈棠:“…………”    第七十一章   众目睽睽之下, 剧本抽了可不能不算数。   沈棠沉默了下,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天之内体会了极欧与极非, 真刺激。   其他组的组员憋着笑,也上来抽剧本,顺便祈祷不要像沈棠一样手背。   主持人素质良好, 只是愣了一下, 开始努力圆场,顺便将沈棠和季归鹤的表演安排在最后。   于是在前台的诡异气氛里,沈棠和季归鹤坐在后台互相安慰。   季归鹤给沈棠递了块糖,温和劝慰:“好歹是抽到熟悉的剧本, 今天的运气很不错。”   沈棠瞥了他一眼,掏出手机, 上了游戏,当着季归鹤的面十连抽。   刷的一下, 一如既往的非, 两个重复的SR领着八个熟悉的R小弟冲他笑嘻嘻。   “……”   沈棠很快摆正了心绪, 拍拍季归鹤的肩膀, 反过来安慰:“一回生两回熟,不就是女装吗?”   季归鹤幽幽地看他。   沈棠鼓劲:“我看到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季归鹤:“宝贝, 不如……”   “不行。”沈棠面无表情,“我已经穿过了,该你了。”   沈棠的女装是《弦中月》的热门话题之一, 小美人长眉妙目,冰雪般的裹在红衣里,红衣飞扬,容颜如玉,不说男粉丝,连女粉丝看了都心痒,很多人甚至开始暗搓搓地希望沈棠以后能饰演个女性角色。   季归鹤叹了口气。   沈棠脸色冷漠:“季归鹤。”   季归鹤扫了眼门口,现在休息室里没人,都在前台看热闹。   他伸手抚了抚沈棠的脸颊,低下头:“穿也没什么……只是这段戏我不太熟,想让沈老师先教教我。”   沈棠好笑地偏开头,没让他得逞,季归鹤也不恼,将他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唇角,眸中笑意一闪:“真甜。”   “还要不要脸了啊。”沈棠好笑地道,“要是有人看到,那就……”   话还没说完,休息室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这是公共休息室,两人没锁门,推门而入的是同台一个学员,看到两人的姿势,嘴巴大张,满脸惊愕。   沈棠脸色不变,非常淡定地挑起季归鹤的下颔:“懂了吗,这段该这样表现。”   季归鹤放开他,很自然地点点头:“领悟了。”   学员A:“……”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出柜这方面,季归鹤自小在国外长大,思想开放,家中又开明,顾虑比沈棠小,而沈棠真正在意的又只有徐临,因此在外人面前,两人没有刻意生疏过,气氛浓烈得让第三人难以插足,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是两人势同水火的表现,在知情人眼里,这两人放肆暧昧得要上天了。   不过同样,他们俩也没在外人面前腻歪的爱好。   有人来了,季归鹤也不撒娇了,决绝地站起身,壮士断腕似的走去换衣间。   化妆师也来了,笑眯眯地在季归鹤的座位前等待。   等了十来分钟,季归鹤才穿着白色的长裙走了出来。   当年扮演小姑娘时,他年龄尚小,少年身形,虽然高挑但又纤瘦,嗓音中性,轮廓棱角也没现在分明,并不违和,只觉英气漂亮。   如今的季归鹤却已经蜕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高大挺拔,肩宽腰窄,轮廓清晰,英气逼人,雄性荷尔蒙气息掩饰不住,就……没那么适合女装了。   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违和感太重,男性化气息太浓,显得有点……微妙。   沈棠早就换好衣服等着了,听到声音,转头一看,乐得差点喷了,连忙打开相机,对着一脸无奈的季归鹤咔嚓咔嚓几连拍。   季归鹤:“……差不多得了啊。”   沈棠恍若未闻:“转过身,我拍个背面。”   季归鹤盯着他的黑色瞳眸里燃着幽幽的火光,不过还是听话地转过了身。   在娱乐圈待得越久,越没有隐私,早有人知道季归鹤背后是季家,圈中个个都是人精,怎么看不出来季归鹤瞧着脾气好,惹毛了是要倒霉的,因此没人想招惹他,休息室里其他人没胆子光明正大地偷拍,只能暗暗偷笑,假装没看见。   沈棠拍得满足了,才收回手机,递给季归鹤看:“其实也不错,可以多穿穿。”   季归鹤的目光落到他微翘起来的唇角上,很想狠狠亲两口,随意掐了把沈棠的脸,随他去了。   穿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穿上了倒没什么感觉了,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任由沈棠戏弄。   回到前台时,季归鹤收到一票惊呼大笑声。   主持人也不尴尬了,笑眯眯地调侃了两句,想起沈棠不拍吻戏的规矩,也放下心来。   不过即使是借位,也够粉丝发疯的了。   沈棠抽到的是几年前参与拍摄的一部仙侠剧,他那时年龄不大,演技也没现在成熟,演的是个冷面仙君,这回抽到的是男女主的剧本。   这段戏是女主为了救下一个城池的人,燃烧了自己的生命,男主回来时已晚,抱着她坐在悬崖边,等待着日出,低声说着话,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力一点一滴流逝,不能挽回。   舞台上的光暗下来,聚拢在沈棠和季归鹤身上,两人的细微表情都在摄像头的捕捉下,同步在后面的大屏幕上。   季归鹤躺在沈棠的怀里,最后一丝别扭也没了。   这段戏不长,台词基本都是沈棠的。   四周静悄悄的,沈棠垂眸看着季归鹤,眼眶渐渐红了,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山上的花开了,师父也醒了,他们这些日子都在忙着修补山上阵法,等着你回去。”   季归鹤眸光温柔,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魔渊也已经闭合了。”   沈棠沉默一下:“我以前总想着除妖伏魔,名扬天下,叫天下人都看着我,知道我的名字,可如今……”   我只想你能一直看着我。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琐事寻常事,人与妖之事。   季归鹤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眸子里情绪倒转,无奈伤怀,最后归于平静。   “……对不起。”   “上次不该逗你,不该折断你的剑,不该说你不喜欢的惹你生气,不该……”   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沈棠忽然哽咽了一下,声音微哑,许久,才咬牙缓过了那口气,轻轻道:“等你好点了,我就带你回家。”   季归鹤温和地看着他,低低开了口:“我想葬在我亲手栽的那棵树下。”   沈棠的脸色微微一变,嘴唇颤抖。   季归鹤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似乎含混地叫了一个名字,然后说:“还有一句话……我喜欢你。”   很久了。   沈棠安静下来。   怀里的人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他垂下头,泪水顺着脸颊,从下颔上滑下,落到季归鹤的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叫了一个名字,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季归鹤的唇。   “我也是。”   灯光重新亮起,现场沉默了会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沈棠抽到了吻戏,众人心里充斥着的都是一种看戏似的、玩闹热闹得心态,没有太认真。   前后不到十分钟,却拧转了那些想法,以至于让人忘了沈棠居然真的亲下去了。   这个吻没有暧昧,不含情欲,也不显得违和搞笑,仿佛是真的存在于守护最后一点时光的、即将死别的爱侣间的吻。   沈棠的哭戏好,眼泪说来就来,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拉了季归鹤一把。   他们默然对视,很想独处会儿。演完这一出,节目也该收尾了。   微博可能已经炸了,季归鹤不怎么在乎,等主持人宣告结束,众人纷纷返回后台,学员们纷纷说着辛苦了,有人要赶下一个通告,有人想回去休息,休息室很快空下来,沈棠被制作人拉着说了会儿话,比其他人稍微晚了一步出去,季归鹤早就发来短信,他让司机先回去,走到后门处,一辆车等在那儿。   沈棠敲了敲后座的车窗,拉开车门坐进去。季归鹤已经换回衣服,就坐在旁边等着,侧过头来,静静地看了沈棠一会儿,忽然伸手将他拉进怀里,抚在他脑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岁岁,刚才叫了谁的名字?”   沈棠知道他在说什么,挑挑眉:“当然是女主角的名字。”   季归鹤:“我猜到了。”   沈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季归鹤意味不明地道:“我也是。”   沈棠的眸中抑制不出地涌出笑意,奖励性地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低声道:“我出来时阮轲等在门外,委婉地提醒我小心一点,不要太明显,会被人瞧出来。”   季归鹤平淡地道:“他倒是看得清楚。”   沈棠心想也是。   他们俩已经够明显了,可惜只有寥寥几人有火眼金睛。   两人在车里讨论今晚吃什么时,微博已经炸了。   先炸到的是沈棠的粉丝。   沈棠不拍吻戏这事,一直在圈内流传,许多戏可以看出是借位,亲眼见到沈棠亲了别人,粉丝已经出离了震惊。   随即炸的是季归鹤的粉丝——凭啥就你炸,我家鹤鹤吃亏了好吗!   最后炸的是cp粉,只是炸的方式不太一样,双方粉丝是炸药爆炸,她们是炸成了天边五颜六色的绚烂烟花:啊啊啊啊谁还敢说我的cp不是真的他们都上床了!   路人后知后觉吃瓜,整整一晚上,沈棠和季归鹤的名字都飘在热搜上久居不下。   两个小时后,两个正主的微博却一前一后发了今晚的晚饭照片,非常没心没肺,也不解释一下。   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自己抽到的剧本,怎么能不演。   粉丝一口闷气差点吐血,又舍不得跟自家爱豆生气,只能去埋怨对方,季归鹤的粉丝怪沈棠手气臭,沈棠的粉丝觉得沈棠吃了大亏。   结果说着说着,不知道是谁接过了接力棒,偏离了重点,开始唏嘘演员的敬业。   节奏虽然被带歪了,不过cp粉是清醒的。   《弦中月》播出后,某up主剪了个视频精简版,剔除女主的戏份,将剧里的兄弟情剪成了感人涕下的爱情,剧中霍今霜与程元岱的最后结果本来就虐,塞北最后一面,城门上高悬的头颅,赚了不知多少泪水,也为核糖吸引来一波又一波新的cp粉。   cp粉以前夹缝生存,近来日子越来越好过,同好越来越多,正主还老是发糖,对于节目上沈棠和季归鹤那个吻,现在讨论的风向是这是敬业的表现,只有cp粉坚定不移地觉得:   敬业个屁!这是爱情!   当然也有与之相反的。   明星有粉就有黑,有黑就有大黑子。   当晚,某著名沈棠季归鹤双黑不阴不阳地发了条微博:没想到我们的影帝也有糊到要麦麸的那天,只是眼光不太好,这挑的什么破搭档?   徐临偷偷躲到书房看了一晚上,脸色也阴沉如墨了一整晚,看到这条微博,暴躁地切上反黑小号:糊你爹!麦你妈!滚!    第七十二章   黑暗的书房外, 盛洵摸着下巴猜测此刻里面的人大概在喷火, 很识趣地没有敲门。   黑暗的书房内, 徐临推了推镜片,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沉稳冷淡地给公关部发下指令的同时, 也没忘了和黑子激烈奋战。   遥远的B大女生宿舍里, 沈玫冷冷地看完黑子嘲讽,咬牙切齿。   宿舍里四个姑娘,其他三个都不追星,但都知道沈玫同学是大明星沈棠的死忠粉, 每天除了学习,就是上网跟黑子大战。   以及, 她还是季归鹤的高级黑。   而且沈玫同学追星追魔怔了,似乎有妄想症, 别人追星张口闭口是“我家哥哥”怎么样, 她开口闭口是“我哥”怎么样。   看她突然从床上跳下来, 饿狼扑食似的冲到电脑前, 对床的姑娘瞟了一眼,习以为常,淡定地贴上面膜:“玫玫啊,你哥又被人黑啦?”   沈玫气得说不出话, 红着眼又将那个节目片段看了一遍,愤怒地骂季归鹤,骂完季归鹤骂导演, 骂完导演节目组,骂完节目组骂制作人,骂完制作人骂投资方,最后快骂到她哥本尊时,及时刹车,将彪悍的战斗力压下,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进卫生间里,坐在马桶上给沈棠打电话。   沈棠和季归鹤刚吃完晚饭。   虽然是在国外长大,不过季爸爸和季妈妈在那边请的是中餐厨师,季归鹤耳濡目染,中西餐皆涉猎,沈棠一个月有半个月在他这儿蹭吃蹭喝蹭睡,他也就变着法的投喂。   今晚的晚饭是鱼刺酥脆的糖醋小鲫鱼,色泽艳丽的樱桃肉,浓白的鱼头豆腐汤,还有解腻爽口的小青菜。   沈棠吃完饭,怀疑自己仿佛圆了两圈。   季归鹤把他抱过来掂了掂重量。   沈棠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养着我等过年呢。”   季归鹤失笑,又摸了摸他的腰,颇为满意:“这样就很好,手感也好。”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沈棠被捏得痒,轻轻踹了他一脚,“改明儿把地下室腾个空,买点健身器材过来吧,有空就锻炼一下。”   季归鹤捏着他软软的腰,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沈棠发现自己变懒了,以前一周上三次健身房,现在教练一周撵他三次他也不去,不吃营养师搭配的健身餐就算了,还顿顿吃肉。   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在吃草、并且坚持锻炼、坚持练瑜伽的洛影后一对比,真是惭愧。   想着想着,沈棠忽然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淡定地掀起季归鹤的衬衫。屋里通了暖气,温暖得近乎闷热,季归鹤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挑挑眉,靠在沙发上一脸任君采撷。   沈棠这一阵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季归鹤却用心险恶,悄悄地坚持锻炼着,同吃同住,八块腹肌依旧结结实实,紧致漂亮的人鱼线埋入松松的家居裤中,健美又性感。   沈棠心有不满,狠狠戳了两下那两块腹肌:“下次健身叫上我。”   季归鹤的目光从他眼角的泪痣落到湿润桃红的唇瓣上,眸色渐渐深沉,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哑:“现在就可以。”   沈棠没转过弯来,又戳了两下:“饭后运动对肠胃不好。”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叼住了,季归鹤将他摁到怀里,闷闷地笑:“我来动就行。”   沈棠:“……”   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调戏了,沈棠耳根微热,倒也不恼。   这阵子他们虽然经常睡在一块儿,但季归鹤白天忙工作,晚上回来时沈棠经常已经睡下,好不容易有机会,总总是时机不对,盖着棉被纯洁地睡了十几天。   食色性也,对喜欢的人产生欲望更是自然,他和季归鹤都有些躁动,对彼此的渴慕都不输于对方,擦枪走火时时有,不过最后都因为各种破事,草草结束,交由五指山来镇压不安分的泼猴。   他淡淡笑着,任由季归鹤翻身将自己压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懒懒地提醒:“轻点,我第一次,怕疼。”   季归鹤垂眸看着容颜如玉的小美人,认真地思考从哪儿开始吃、怎么个吃法,刚要动手,沈棠的手机忽然震响。   沈棠:“……”   季归鹤:“……”   沈棠安慰地抚了抚季归鹤,伸手拿过手机,暗暗期待是徐临打来的。   就算是骂他一顿也行。   徐临放了狠话不管他,这一阵是真动了气,对他避而不见,消息不回,电话打不通,还得盛洵帮忙才能见着。   沈棠心里空落落的,反正节目拍完了,他打定主意明天去找徐临。   扫了眼来电人的名字,沈棠咦了声,收起失落的情绪,往季归鹤颈窝里蹭了蹭,被压着也不难受,就着这个姿势,接了电话:“玫玫?”   小姑娘向来乖巧懂事,每个月打电话过来的次数不会超过十次,日常关注着沈棠所在地的气温变化,天冷了提醒添衣,天热了提醒别吃太多冰,赶上沈棠忙的时候,就不会太打扰,只每天发消息过来,让他注意休息,不要累坏自己。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沈玫却是沈棠这个哥哥的小棉袄。   沈玫听到沈棠的声音,火气顿时消了大半,随之升起的是委屈——她哥迫于压力,亲了季归鹤!   要不是参加这个破节目,她哥至于逼迫自己亲不喜欢的人吗?现在哥哥肯定了无数遍口,正在房间里恶心难过吧。   沈玫简直想飞奔过去,让柔弱的哥哥靠在她坚实的肩膀上。   于是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后,沈棠听到沈玫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哥,你还好吗?”   ????   沈棠茫然地想了想自己最近的经历——见了季归鹤可爱的家人,解决了纠缠多年的阴影,还把自己最担心的事一不做二不休地捅破在徐临面前了,虽然徐临生着气,但他有信心让徐临接受季归鹤。   是有不少波折,不过总体还不错。   再看看季归鹤近在咫尺的脸,五官深邃俊美,非常养眼,忍不住主动亲了他一口,总结回答:“很好,怎么了?”   小丫头更心疼了。   哥哥在我面前不肯表现出他的痛苦!   “哥,今天的节目,我看到了。”沈玫红着眼,吸吸鼻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都怪这个节目组和那个姓季的!”   姓季的正剥橘子皮似的,耐心悠闲地剥开了小美人的衬衫,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悄悄啜了两枚吻痕,两人挨得极近,气息交融,电话里沈玫的声音娇俏清晰,冷不丁被cue,姓季的停下流氓举止,疑惑地冲沈棠使眼色:未来小姑子好像对我不太满意?   沈棠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顺便警告他不要随便搞破坏,拉拢衬衫,轻咳一声:“玫玫,你误会了,我没受委屈。”   沈玫眼眶更红了:“哥你从来不拍吻戏的……”   边呛边哭,最后努力吞下狂暴的结束语:这个傻逼节目组!   “他女装也没你好看!”   沈棠:“?”   “你那么讨厌季归鹤还得亲他!”   沈棠默了默,发现妹妹的语气有点不对:“玫玫,你误会了,我不讨厌季归鹤。”   沈玫继续哭:“那只瘟鸟还欺负你!”   沈棠和季归鹤沉默对视。   等等。   瘟鸟不是季归鹤的黑称吗?!   沈棠脑中闪过个隐约的可能,推开季归鹤,坐直身体。沈玫越说越气,把自己哭噎着了。   沈棠好笑又无奈,勾着季归鹤的脖子,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温声问:“玫玫,你讨厌季归鹤吗?”   沈玫立刻应声:“他老欺负你,我讨厌死他了!”   季归鹤:“……”   未来小姑子看来是真的非常不满意他。   沈棠默了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沈玫解释这个复杂的成人世界,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他没欺负我,只有我欺负他的份。”   沈玫打死也不信。   她心里已经顽强地塑造出了一个有苦自己吃的可怜弱小哥哥的形象。   沈棠:“……”   看来沈玫也不太能接受季归鹤。   吃瓜群众不是傻子,沈棠和季归鹤表现得那么明显,网上也有一些沈棠和季归鹤出柜了的流言,只是没人整理实锤,大部分人嗤之以鼻,没几个在意。   他们俩在一起时,就打定主意,不会畏畏缩缩,躲在阴暗的角落躲一辈子。   堂堂正正的在一起并非羞耻之事。   不过公开出柜也得挑选时间,现在显然时机还不成熟。   小姑娘现在大概也接受不了。   沈棠无奈,温声哄了她几句,好容易把小姑娘的金豆豆哄止住了,催她去睡觉,挂了电话,和季归鹤对视一眼,都没兴致了。   沈棠有些尴尬:“我妹妹不清楚缘由,下次见面我和她说清楚。”   季归鹤把他搂过来,叹了口气。   沈棠怕他会觉得累,刚想拍胸脯保证自己能完美解决,就听季归鹤幽幽地自我怀疑:“岁岁,我是不是特别惹人嫌?”   “……”   沈棠差点笑出声,看了看怀疑人生的季小鸟,安慰地顺顺毛:“没有,你看我就特别喜欢你。”   季归鹤继续失落。   沈棠又亲又哄了好一会儿,尝到甜头的季归鹤忍着笑意,得寸进尺地叹气:“还有什么可爱的发言吗?”   沈棠微笑道:“我今晚睡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徐临&沈玫:崽崽爸爸/麻麻不允许!    第七十三章   沈棠当然没机会睡客房。   季归鹤沉吟了一下, 拒绝谈判, 武力镇压, 洗完澡就直接把人卷吧卷吧抱回主卧了。   沈棠反抗失败,被摁在床头擦干了头发,很不爽地滚了两圈, 滚到张开手臂的季归鹤怀里, 思索着徐临和妹妹的事。   徐临将他视作亲儿子,不想他走这条路,小姑娘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估计是偷偷关注着他的动态, 被娱媒夸张的报道带跑,对季归鹤的观感才不好。   身边重要的人一一在脑海中浮过, 陡然掠过沈筠冷峻的面容。沈棠愣了愣,在季归鹤怀里蹭了蹭, 闭上眼。   这么多年了, 亲情早就淡薄得几近于无, 恨意也被时间慢慢消磨, 他和沈筠几乎是陌路人了。   只是上回沈筠带来的相册勾起了一点记忆深处的画面,原来那个男人也曾将他高高举过头顶,让他坐在自己肩上。   ……先跟沈玫说清楚吧。   沈棠想毕,睁开眼, 对上季归鹤一贯沉稳和煦的目光,忍不住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想了想, 小声道:“对不起。”   小美人睡姿狂野,季归鹤看得紧,生怕一个不注意,半夜沈棠就滚到地上去了,一丝不苟地把人抱到怀里,腿也压得严实,才拢了拢他浓密柔软的头发,淡淡道:“我还没觉得委屈,你倒先替我委屈上了。”   沈棠缩回手,笑了:“你很好,临妈和玫玫会喜欢你的。”   季归鹤思考了片刻,肃容回答:“那是当然。”   沈棠:“……”   沈棠默默瞅了他一眼,闭上眼不接茬了。   成年以后,徐临就不再管沈棠怎么挑剧本了,沈棠比他在行,但其余工作都要经他的手。节目录制完毕后,沈棠陆陆续续又结束了以前签的一些广告杂志工作,徐临硬下心肠不管他,他就赋闲在家了。   本想杀去徐临家里,可惜还没动作,就先接到内线盛总的通知,徐临出差了。   沈棠被迫收回脚步,先应付一堆亲切的问候。   粉丝和外人管不着沈棠,但圈内不少看着他长大的人精看了节目,一结合最近沈棠和季归鹤的种种消息,敏锐地发现不对,一堆人发消息过来,询问沈棠和季归鹤到底是什么情况。   徐临那边还没同意,沈棠也不好先把事情抖出去,消息密密麻麻刷拉一堆,一一回完,头昏脑涨。   季归鹤倒好,根基浅,但背景深,性子又疏淡,没什么人找他麻烦。录制完节目,他就飞离了A市,大概年底才能结束一系列工作。   沈棠一个人无所事事,干脆问了问沈玫今天有没有课,准备先解决小妹。   A市离B市近,沈玫数学是薄弱项,高考却超常发挥,分数非常可观,她小时候就向往B大,填志愿时又犹豫起来,想去沈棠常居的A市,被沈棠骂了一顿,才乖乖填了B大。   刚下课,小姑娘瞅见沈棠发来的消息,眼睛一亮,毫不迟疑地回复:没有!!!哥哥你要过来吗!   得到沈棠的肯定答复,沈玫二话不说,立刻决定翘了下午的课,暗搓搓地拉住室友,理理头发,露出个温婉纯良的笑容:“慧慧,我这样看着乖不乖啊?”   慧慧:“……乖死了。”   寝室几个小姑娘的关系不错,就在前几天,慧慧过生日,其他两个姑娘有事没能来,沈玫陪她出去吃晚饭,又看了电影,晚上回来时没打到车,反正商场离学校也不远,就干脆徒步走回来,绕近路时,撞上了两个变态。   沈玫个子娇小,容貌甜美,看着文文静静弱不禁风,对上两个不怀好意的大男人却面不改色,张口让慧慧报警,随即将手里的包一扔,冲上去就揍。   拳拳到肉,虎虎生风。   全是街头巷角里小混混打架时的阴招,慧慧看得目瞪口呆,两个变态被打得哭爹喊娘。   警察叔叔一听到两个小姑娘遇到变态,出警速度飞快,赶来时,对着两个满脸泪水扑过来喊救命的大男人,一时有些茫然。   这事让寝室里几个姑娘都瞠目结舌,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到这个世外高人。   沈玫倒好,穿回高跟鞋,又是个乖巧文静的小淑女。   看几个室友都有点怕自己,她才轻描淡写地抖了抖自己的底:“……以前不学好,当人家大姐大,天天打架斗殴记处分,练出来的。那俩垃圾我还不放在眼里,打他们是为了让他们跑不了长记性,免得祸害其他小姑娘。”   室友们脸色一肃,举手向天发誓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沈玫倒是不怎么在意。   知道她黑历史的人海了去了,只要沈棠不知道就行了。   在沈棠面前,沈玫永远是个乖女孩,手指碰破了皮都会嘤嘤嘤好久的那种。   虽然现实是额角被砖头开了口都不会吭一声的硬汉。   见慧慧笑得有点勉强,沈玫啧了声,自己拿出小镜子左看右看,放下镜子时,莫名想起了自己荒唐的过往。   她初高中时,正是沈棠最忙的时候,一年都不一定会来看她一次,而家里沈筠一张死人脸,除了给她大笔的零花钱外,其他什么都不管。   初高中的孩子最叛逆,她心里郁愤,被人带歪,天天和人打架斗殴,晚上就溜出去,和一众兄弟们骑着机车,飞驰在崎岖的山道上,痛快极了。   沈筠每年资助学校一大笔钱,学校也不好开除她。   于是沈玫越来越过火,直到她高一时的生日,沈筠破天荒的提前下班来接她,被人捅了一刀。   直到那时,沈筠也没开口骂她一句。   沈玫血都凉了,那几天都守在病床前,最后主动提出了转校,再也不和以前的狐朋狗友厮混。   看沈玫冷下脸色,盯着窗外发呆,慧慧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哥来了啊?”   也没看到沈棠来B市宣传的新闻啊。   沈玫回过神,笑眯眯地点点头:“来看我。”   慧慧:“……”   唉,妄想症又发作了。   中午十二点,沈棠准时到达B大后门外,带着小礼物,耳朵上挂着只蓝牙耳机,等待了片刻,就看到沈玫欢天喜地地跑了出来,小松鼠似的,灵巧地钻进车里,乌黑的大眼睛发着亮。B市比A市冷,小姑娘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格子围巾和毛茸茸的毛线帽,格外娇俏可爱。   沈棠心里一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礼物递过去。   沈玫笑眯眯地接过去看了看:“哎,怎么是两份?”   随即又哇了一声:“这个香水我想要好久了!谢谢哥!”   沈棠瞥了一眼,眸中有了笑意:“附近有家私房菜,听说还不错,带你过去试试。”   那份礼物是季归鹤准备的,两份礼物只夸一件,看来是真的喜欢。   沈玫兴奋得不行,叽叽喳喳个不停,摸着那瓶香水爱不释手,笑容也甜津津的:“哥,最近不忙吗?”   沈棠道:“你徐叔想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沈玫猛点头表示赞同:“好好休息!”   以前沈棠是真的忙,一年到底也休息不了几天,平均睡眠时间四小时,现在徐临是想让他好好补回以前的空。   沈棠笑了笑,冷不丁又听到沈玫小小声道:“哥,那个,我问个事,你千万不要瞒我。”   沈棠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沈玫问:“好多人说你和季归鹤和好了……是真的吗?”   没想到沈玫这么关心这个问题,沈棠停了车,淡淡一笑:“进去说吧。”   来B市前,沈棠就订好了包厢,进屋脱下大衣,顺手将菜单递给沈玫,坐下来喝了口沏好的茶,琢磨着道:“我和季归鹤……”   话还没说完,沈玫的目光扫过他,忽然凝住,整个人似乎石化了,手里的菜单啪地掉到地上,抖着声音叫:“哥……”   沈棠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脖子,茫然了几秒,猛地想起昨晚季归鹤似乎对他的脖子格外感兴趣,在他打电话时,啃来啃去的,八成留了印子。   “……”沈棠尴尬极了,很想把耳机对面的季归鹤扒出来踹两脚。   蓝牙耳机里响着颁奖现场的嘈杂声,罪魁祸首正坐在前排,和他安静地通着话。   脑中各种纷乱的思绪涌过,沈棠镇定地道:“哦,蚊子咬的。”   临妈,借你的谎话一用。   可惜沈玫不是屁事不懂的小孩儿,盯着那几枚红痕,崩溃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心中纯洁得好比天山雪的哥哥!   她哥不是天仙吗!   看揭不过去了,沈棠叹了口气,语气尽量温和:“玫玫,我想和你说件事。”   沈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我……交了个男朋友。”沈棠慢慢道,“已经见过家长,以后都会在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沈玫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颤抖着声音:“季……季归鹤?”   见沈棠颔首,沈玫的眼泪腾地吓回去了,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他留下的???”   沈棠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哪会怕小姑娘这点气势,再次点头,平静地道:“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沈玫:“………………”   沈玫觉得自己像是给雷劈了。   上午才骂过臆测沈棠和季归鹤拍拖的人,中午就在亲哥这儿得到两人奸情属实的消息,爱哥哥的小玫瑰一时接触不良,反应不过来。   要说生气失望难过倒也没有,只有无限的震惊和茫然。   沈玫喉间堵着,好半晌,才艰涩地吐出一句话:“那他……对你好吗?”   她其实不在意沈棠给她找个男嫂子还是女嫂子。   上天应该给她从小吃了无数苦头的哥哥一个完美又温柔的爱人,一心一意地宠着她从来没当过孩子的哥哥。   沈棠没想到沈玫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见小姑娘吸着鼻子,眼眶已经完全红了,蓄满泪水,他心里微颤,凑过去擦了擦她的眼泪,温声道:“他对我很好。”   一直很好。   即便是关系不好时,看他身体不适,季归鹤也会递给他一块糖,将休息的地方让给他。   季归鹤向来温柔,体现在细微处。   沈棠这么一说,沈玫反而开始啪嗒啪嗒掉泪:“他不是老欺负你吗?”   “没有的事,都是我欺负他。”   “他不是公开diss你吗?”   “那是别人故意截断上下文,断章取义说的。”   沈玫更难过了,边掉泪边数落季归鹤的缺点,沈棠一脸好笑,全部答了,直到沈玫又说:“他,他不是不行吗……”   耳机里传来季归鹤低低一声咳嗽:“岁岁,这个我需要向你澄清一下,今晚可以验验货。”   沈棠黑着脸摘下耳机,反手弹了下小丫头的额头:“你都从哪儿听来的?”   沈玫擦擦眼泪,没敢说自己曾是一员沈棠粉丝大军的先锋大将。   沈棠道:“我和他在一起很好,没有比和他在一起更好的时候了。这份礼物是他让我带给你的,玫玫,可以不讨厌哥哥喜欢的人吗?”   沈棠的眼睛颜色浅,乍一看清冷,细细看来又似乎很温柔,沈玫对上这双眼,瘪了瘪嘴。   她讨厌季归鹤,只是因为老看到季归鹤欺负沈棠的消息。   如果一切真如沈棠所说,好像也没有讨厌的必要。   沈玫犹豫着,慢慢点了点头:“哥,徐叔也知道吗?他不是恐同吗?”   沈棠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他其实不反对我的选择,只是过不了自己心头的那道坎。”   沈玫似懂非懂,拧着眉盯着沈棠。沈棠被照顾得很好,气色红润,看不出半分勉强,说起季归鹤时,眸中总会亮起柔和的色彩。   她微微放了心,刚想再问点其他的,忽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嘴角抽了一下,心虚地问:“那个,哥,季归鹤知道我……”曾是他的黑吗。   沈棠看着小心翼翼的小姑娘,还以为她想说“知道我骂过他吗”,昧着良心道:“不知道。”   沈玫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那串问题,尴尬地道:“我们今天说的话也不要告诉他哦。”   沈棠看了眼蓝牙耳机,干咳一声:“……好。”   桌上的蓝牙耳机无声地亮起了一道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鸟:全部都听到了哦。    第七十四章   沈玫显然是接触不良了, 吃饭时也愣愣的, 神游天外, 往嘴里塞了不少平时不吃的。   沈棠瞧着,颇为满意——他家玫玫就是乖,不像他, 挑食, 毛病多。   陪飘飘忽忽的沈玫吃完饭,沈棠反思自己陪妹妹的时间太少,关心不足,主动提出陪她去逛街, 谁知向来黏糊成的沈玫却拒绝服务,迎着沈棠的目光, 讪讪道:“下午还有课。”   沈棠挑了挑眉,也不计较她之前说谎, 开车送她回去。   这家私房菜离学校近, 十来分钟就到了B大后门, 沈玫憋了一路, 见快到了,连珠炮似的说起话来:“哥,我会保守住这个秘密的!”   沈棠停下车,托着下颔歪过头, 看着沈玫笑着点点头。   沈玫握起小拳头:“以后他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沈棠温和地道:“好,谢谢玫玫。”   沈玫又噎了会儿, 讪讪道:“以后我也是瘟……季归鹤的粉了!”   沈棠哑然失笑:“这就不用了。”   季归鹤在耳机里抗议:“我觉得很有必要。”   沈棠无视他的挣扎,将礼物递给沈玫,看她跳下车,一步三回头地冲自己挥手,心里暖暖的。   看着那辆熟悉的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沈玫惆怅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上了微博小号。   从沈棠和季归鹤传出不和、频频爆料说季归鹤欺负沈棠那天起,沈玫就是一个愤怒的季归鹤黑了。   这个小号里继承了几年的回忆,还有不少同黑关注着她。   所以当季归鹤黑刷到老朋友的微博时,都是一脸问号。   -季归鹤今天秃了没:脱黑转粉了,再见。   ???   谁他妈还兴脱黑转粉啊!   沈玫毫不在意,发完微博,果断注销了这个微博号,随即转回大号。   -爱哥哥的小玫瑰:从今天开始,我是哥哥和季归鹤的双担了!   又是一片:???   沈棠对妹妹的决心和作为一无所知。   他几天没回家了,想了想自家那个凄清空荡的家,又想了想季归鹤那儿,干脆简便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搬去了季归鹤那儿。   季归鹤嘴上流氓,可惜这几天都在外面,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沈棠有他家里的钥匙,行李也轻便,稍微整理一下就行。他只带了几件衣服,打开季归鹤的衣柜时,犹豫了一下,拍了张照片发给季归鹤:我的衣服能放在这儿吗?   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季归鹤看到消息,先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唇角止不住的泛起笑意,回道:你把自己放进去都行。   季归鹤回来那天,刚巧赶上了A市的第一场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轻絮般飘扬着,将A市裹成一片银白。风刮骨似的冷,把手伸出去,瞬间就会冻成了冰溜子。家里温暖如春,隔绝了外面的风雪,穿着薄薄的睡衣的小美人坐在沙发上,笑起来比糖还要甜,看着就很好吃。   看到沈棠,满身疲惫就似消了大半,季归鹤才刚露出笑容,目光下移,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搭乐高的生物进入眼底,他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地戳了下坐在地上的生物鼓鼓的小脸蛋:“……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这儿?”   季小萌穿着自己心爱的小恐龙睡衣,开开心心地组装着火箭,乍一被戳,像只愤怒的河豚,立刻膨胀起来,张嘴一咬,季归鹤眼疾手快,飞快躲开,手指逃过一劫。   眼见着世界大战即将爆发,沈棠立刻抓了颗糖剥开,扔进季小萌想要追击的血盆小口里。   狂暴状态的小孩儿吧唧吧唧了两下,又安静下来,继续与世无争地搭他的乐高。   季归鹤纳闷极了,又戳了下,季小萌又想咬人,沈棠连忙分开这兄弟俩:“伯母去义演了,伯父和大姐年底忙,半个月也回不了一趟家,奶奶去隔壁市找老朋友,顺便在那儿住几天,小萌没人管,寄过来住几天。”   季小萌假兮兮地抹抹眼睛。   弱小可怜被抛弃,在这个寒冷的世道,只有沈棠哥哥怀里是暖的。   季归鹤冷下脸:“我不同意。”   家里又不是没保姆阿姨。   这小混蛋显然居心不良,有他在,“验货”工作八成无法顺利开展。   沈棠好笑地戳戳他的脸:“多大了还跟小孩子计较,小萌这么可爱……不同意我就带小萌回去住了啊。”   季归鹤反对:“不行。”   进了他的门,吃了他的饭,睡了他的床,还没睡他的人就想跑?   睡了就更不能跑了。   季小萌心无旁骛地组装完手里的火箭,欣赏了会儿,爬起来凑到沈棠身边,郑重地交过去,小脸上神色坚毅:“沈棠哥哥,你等我长大。”   被当着面挖墙脚,季归鹤气得冒烟,冷着脸准备把这个名为季小萌的外来生物挂到天台去晾两天。   沈棠连忙阻止。   季归鹤的脸于是更黑了。   冗长繁忙的工作好不容易结束,终于回了家,没得到心爱的小美人亲吻迎接就算了,还被扔来个小麻烦。   季归鹤沉着脸上楼先洗了个澡,洗去剩下一半的疲惫,回来教训人。季小萌看到他就想躲,还没钻到沈棠怀里当只鸵鸟,就被提着后颈扔到桌前。   大家长季归鹤冷漠无情,在他的小书包里翻了翻,翻出本厚厚的小学作文精选,丢到他面前点了点:“晚饭前写完一篇不低于六百字的作文,命题先在‘离嫂子远点’和‘尊敬的兄长’里二选一,写不完没晚饭。”   季小萌:“……”   季归鹤:“我比较推荐你先写第一篇,第二篇睡觉前写,写不完不准睡觉。”   季小萌哇的一声就哭了。   沈棠:“……”   季归鹤出了恶气,心情好了点,转身去厨房做晚饭。   沈棠看够了热闹,笑得肚子疼,跟着轻手轻脚地钻去厨房:“让小芳送晚饭过来吧,你刚回来,先休息……”   话没说完,就被早就准备好的季归鹤抵到冰箱上,衔了唇,尝着舌,说不出话。熟悉的灼热气息包裹过来,沈棠的腿很不争气的直接软了,呼吸急促,伸手抱住季归鹤的脖子,给予热情的回应。   几天不见,季归鹤像头饿了许久的狼,狠狠碾磨亲吻着那张微启的唇,怎么也亲不够,可惜非但没能缓解心里那股邪火,反而燃烧得愈加炽烈。沈棠晃了晃神,后腰被按着贴近季归鹤,温热的大手顺着衣角摸进来,他有些喘不过气,发现了季归鹤微妙的变化。   沈棠努力偏开头,躲开他急切的吻,不知怎么忽然笑起来,反身将季归鹤压到冰箱上,主动被动位置颠倒,扯着他的衣领,仰头亲过去。   唇舌纠缠,暧昧的水声微微,颇有些难舍难分。   两人热情地投入在这个亲吻里,没注意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直到季小萌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炸开:“二哥,我可以写‘尊老爱幼’为主题的吗,主要内容是爱幼。”   沈棠:“……”   季归鹤:“……”   沈棠直接吓软了,季归鹤将人摁到自己怀里,只留给茫然睁大眼的季小萌一个后脑勺。   肮脏的大人在小孩儿纯洁的视线里有些狼狈,沈棠的脸红得冒烟儿,季归鹤也撑了一下,才板起脸,冷冷道:“不可以。”   季小萌失落地抱着作文本往回走,走了两步,又探回头,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二哥才是嫂子啊。”   季归鹤:“……”   沈棠的脸埋在季归鹤颈窝里,没忍住肩膀耸了耸。   碍事的小麻烦走了,季归鹤瞥了眼止不住笑意的沈棠,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宝贝儿,你会后悔的。”   半个小时后,在客厅里端端正正坐着的季小萌努力憋出了一百个字,连着标点带空格地数完,抬头瞅见沈棠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姿势有点别扭,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棠红着耳根直接窜上了楼。   又过了十分钟,季小萌同学努力憋出了第一百三十个字,终于见到沈棠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了。   季小萌迷茫地眨眨眼:“沈棠哥哥,你怎么换了身衣服啊?”   沈棠:“……不小心弄脏了。”   季小萌听不出深意,点点头,继续咬着笔杆憋字数。   季归鹤别号季半仙。   有季小萌在,成人世界果然是不可能的。   当晚十一点,万籁俱寂。   主卧宽大柔软的大床上,沈棠被脱得只剩条内裤,双方呼吸粗重炙热,箭在弦上时,季小萌忽然从天而降,抱着枕头在外面花了五分钟,边敲门边喊人。   季归鹤铁青着脸,把他逮进来,瞪了三分钟,冷笑一声:“这么想跟我睡?”   季小萌镇定地给自己辩解:“我想和沈棠哥哥睡觉,这几天我都和沈棠哥哥一起睡的……”   季归鹤和他对视片刻,抬起头道:“岁岁,我带他去睡客房。”   沈棠眸中含着潋滟水光,几乎全裸,缩在被窝里沉默:“……”   季小萌非常不服气,可惜人小,腿短手短,被季归鹤提着尾巴直接拖走了。   兄弟俩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生出个念头: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家里一时鸡飞狗跳。   沈棠终于明白季奶奶把季小萌寄过来时那欲言又止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了。   十二月中旬,季归鹤的工作告一段落,闲了下来,可惜没能像同人文里写的那样,和沈棠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   季小萌来到家里的第四天,季归鹤忍无可忍准备报警时,奶奶发来解放消息:明天班师回朝!   季归鹤和沈棠同时松了口气。   季小萌知道明天得回家,情绪非常低落。   季归鹤心情一好,看季小萌也顺眼不少,刚巧朋友新开了家餐厅,他干脆牵着一大一小去捧场。   结果被偷拍了。   偷拍的狗仔可能是太过激动,技术不过关,怕被发现,只在远处拍到了沈棠模糊的背影,看不出男女,不过季家兄弟俩的脸倒挺清晰。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抽,这篇通告标题是:惊!季归鹤隐婚生子!   季归鹤过了年二十五,季小萌过了年十二,虽然个头小,但显然季归鹤十来岁时是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儿子的。   可惜跟风黑并不想动脑子,照片发出没多久,季归鹤隐婚就上了热搜头条。   沈棠忙碌了十几年,睡不惯懒觉,即使没工作,早上七点也会准时醒来,习惯性地迷迷糊糊抓起手机,看了眼日常推送,忍不住哇哦一声,彻底清醒。   被窝里暖融融的,让人筋骨松软,昨晚季归鹤偷偷摸进来,正躺在旁边,将他搂在怀里,紧贴的体温炙热,像个火炉,沈棠舒服地蹭了蹭,干脆就靠在他怀里,兴致勃勃地吃他的瓜。   动作虽然细微,不过季归鹤还是被惊醒了。大早上醒来的男人也有点起床气,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回忆了一下自己是谁,垂眼静静地看了沈棠一会儿,凑过去亲了下他的额角,对他专注于手机、没发现自己醒了的行为非常不满:“在看什么?”   嗓音低哑,带着点懒洋洋的鼻音,像是哼出来的,醇厚性感,沈棠耳根一麻,为色所迷,主动交代了:“看你和你儿子的新闻。”   季归鹤:“……”   季归鹤沉默了一下,接过手机看了两眼,没评价什么,侧身拿起自己的手机,果然看到满屏幕的未接来电。   他发了条短信给秦微,委婉地表示自己十三岁时生不出这种倒霉孩子,随即联系熟人,大面积删除照片。   上次季豆豆被偷拍,问题也不大,她经常出入一些酒会峰会,偶尔会上报纸。   季小萌就不同了,屁事不懂的小孩儿一个,暴露在公众面前,影响不好。   结束通话,他上了自己的微博,简单扼要地表明:家里的小弟。   提心吊胆的粉丝顿时松了口气,回过味来,又笑自己傻逼,居然没考虑年龄问题。   下一秒她们的笑容就凝固了。   季归鹤又发了条微博,这次是带着那张模糊的背影照的。   -季归鹤:未婚妻[图片]   作者有话要说:  在出柜的边缘反复试探。   第七十五章   吃瓜网友目瞪口呆, 手中的瓜全部惊掉了。   女友粉的笑容齐齐一僵, 缓缓反应过来, 心碎了。   亲妈粉和姐姐粉愣了一下,瞬时满是嫁儿子的欢喜。   沈棠的特别关注也响起,低头看了一眼, 愕然得手机都掉了。   照片上沈棠的背影只露了一半, 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但沈棠可以确定,个别特别熟悉他的人,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蹊跷。   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你在干什么?”   季归鹤倒是淡定,从容地将手机反盖在桌上, 把惊掉了手机的小美人拉到身下,笑眯眯地啄了两口:“既然他们那么关心我的隐私, 成天看假料有什意思, 还是看点真的吧。”   沈棠:“……”   对着这光棍无赖至极的调调, 他几度张口, 最后都无言以对。   今天周六,季小萌不用上学,沈棠和季归鹤也没事,窝在床上说了会儿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一个负责去把睡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身边人不见了的季小萌叫起来,一个负责去煮早饭。   季小萌似乎天生和季归鹤不对盘, 如果是季归鹤来叫他起床,势必会发生一场大乱,换沈棠来了,这小孩儿就乖巧得令人发指,颇有季豆豆的冷艳风范,叫起就起绝不含糊,叠好被子,穿好衣服,洗脸刷牙,动作迅速,还冲沈棠笑得露出一口整齐可爱的小白牙。   等下了楼,和季归鹤对视一眼,整齐的小白牙立刻就像成了鲨鱼牙。   沈棠刚开始还有些纳闷担心这兄弟俩的关系,几天观察下来,发现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和以前他跟季归鹤的相处模式类似,互掐互坑,没个消停,双方都幼稚得令人发指,季小萌还小就算了,季归鹤居然也乐此不疲。   这个小麻烦今天就要被送回去了,季归鹤不跟他一般见识,选择休战,围着沈棠买的居家小围裙,回厨房看了看,粥已经煮得香浓起来,跳起稠浓的泡泡。   趁着煮粥的空档,他给秦微打了个电话。   大早上的,秦微先是被季归鹤隐婚的消息吓醒,好在季归鹤很快澄清,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呢,又瞅见后面的微博,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她已经淡定下来,甚至没有去解释季归鹤发的“未婚妻”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快过门的老婆呗。   只是接了电话后,她深吸了口气,又不免苦口婆心:“归鹤,你才二十五岁,星途敞亮,事业上升,谈恋爱……也就算了,未婚妻是怎么回事?就算有未婚妻你也……别急着公布啊。你看看有几个当红明星敢宣布这种事?现在网上轰动,都在推测你的未婚妻是谁。”   她边说着,点了支烟抽了两口,语气冷静下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圈内人吧。归鹤,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但你要明白,和圈里人谈恋爱更需谨慎,隔着层皮,你怎么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说句过分的,这圈子里十个人有九个是不怀好意的,蹭热度,炒话题,只要能让自己有热度,涨身价,什么都敢做,你才进来几年,也没接触过,还不明白这些。”   季归鹤安静地听完,轻轻叹了口气。   合作几年,秦微还是不懂他想要的是什么。   等秦微终于喘了口气,粥也差不多了,季归鹤顺手关了火,开口道:“秦姐,您还记得上回我说的话吗?”   秦微一愣。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怕。”他试了试粥的稠度,淡淡道,“也不在意。”   秦微沉默片刻,苦笑道:“是我想多了。”   “没有,谢谢你的关心。”季归鹤诚挚地道,“你是一位很合格的经纪人。”   秦微抖了抖鸡皮疙瘩,并不想接受这种好人卡一般的称赞,顿了顿,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也不肯告诉是谁,大概是因为我也认识那个人,怕我出手做什么对吧?”   季归鹤不置可否。   “你可以放心了,先不说你做的这些……昨天季总通知过我了,我会配合你。”秦微无奈叹气,“只要你不再这样吓人就行,我的心脏不太经受得住。”   季归鹤的唇角有了笑意:“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早餐是香甜稠密的山药粥,粳米熬得软烂,清香绵软,加了点瘦肉,季小萌表面嫌弃,趁着季归鹤不注意,偷偷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他背上自己的小书包,噔噔噔地跑到沈棠身边,眼巴巴地瞅着沈棠,依依不舍。   季归鹤哼笑着敲了下他额头:“看什么看,我的,没你的份。”   季小萌冲他龇牙咧嘴。   这儿离枫红湾居远,差不多该出发了。考虑到几次出行都倒霉催的被偷拍,这回季归鹤换了辆没怎么开过的车,低调地驶出小区。   到达季家时,已经是十点过,季奶奶刚好到家。   季小萌在奶奶面前站得笔挺,乖巧地喊了声奶奶,脸色恢复沈棠第一次见到的冷酷。老太太摸了摸小孙子的头,冲沈棠道谢:“小萌和归鹤撞到一块儿就很惹人嫌,这几天你辛苦了。”   沈棠不经意扫了眼季小萌,看到这孩子正襟危坐的样子,失笑道:“没有,小萌很乖。”   至少在他面前很乖。   他略微一沉思,就明白了季小萌这人前人后反差的原因。   季归鹤常年不在家,弱小的小萌同学面对宝相庄严的奶奶,端庄优雅的母亲,还有一脸“你欠我几千亿”的爸爸和大姐,皮都不敢皮一下,只能哆哆嗦嗦地努力向爸爸大姐看齐。   在季归鹤面前他才会放心闹腾起来,释放点孩子天性,季归鹤也乐意跟他闹。   大概也算……挺和谐的。   家里除了保姆,只有老太太,季归鹤把季小萌赶去楼上写作文,顺便回房间收拾点东西。沈棠陪老太太去了佛堂,檀香气息萦绕着这片小小的空间,沈棠从来不信这些天上地下的神佛,心里却慢慢平静下来,跟着老人家跪在蒲团上,颇为虔诚地上了柱香。   老太太眸色慈和,静静地望了会儿佛像,忽然开口:“说起来,我见过小徐一面,也知道他的一些往事。你们都吃过苦,他不愿意接受也在情理中,不要太过内疚。当年归鹤向我们坦白时,我和蕴华在这儿聊了很久。蕴华哭着说,她不反对归鹤,就是怕他将来会后悔,会吃苦,可又怕他会不幸福。”   沈棠没有出声。   “小徐也在担心这些。”老太太顿了顿,温和地抚了抚沈棠的头,“改天请他来一趟家里,小徐应该会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面子。”   沈棠喉间微哽,轻轻点头:“谢谢奶奶。”   中午吃完午饭,见季爸爸和季豆豆没有回来的迹象,沈棠和季归鹤便先回了家。   沈棠坐到副驾驶座上,嘴里衔着支棒棒糖,脑海里还回响着和老太太的对话,跟季归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确认彼此最近的行程,顺便分散了点精力,关注了下季归鹤张口就来的“未婚妻”事件最新消息。   拍照的狗仔已经被封口,餐厅是新开的,客流量大,沈棠和季归鹤又在包厢,暂时还没人神通广大地扒出正确答案,网友臆测不断,哪个女明星都被拉出来溜了一圈,狠狠地给季归鹤拉了一波仇恨。   可惜季归鹤胆大心细,这张照片再也无法溯源,吃瓜群众一口瓜上不去又下不来,噎得相当难受。   回家的半路上,沈棠收到内线盛总的可靠消息,徐临明天出差回来。   过了这么久了,双方都彻底冷静下来,徐临的所思所虑,沈棠也都明白了。   徐临担心季归鹤对他不好,担心季家会表面和善,暗地里动手脚,担心万一有公开那天,他会承受不住指指点点和侮辱唾骂。   他想告诉徐临,季归鹤和季家都很好,而他早就长大了,有丰满的羽翼,抵挡得住外界的伤害。   沈棠想着,顺手把今天的早餐照片发给徐临,表示自己有乖乖吃饭,没有再碰垃圾食品。   即使徐临很久没搭理他了。   只是出乎预料,这次徐临回了。   在徐临面前出柜将近一个月,沈棠终于收到了一条消息回复,激动忐忑地一点开——   -临妈:《吃这几种早餐,延年益寿还防癌!》   沈棠:“……”   沈棠:“…………”   季归鹤微微侧头:“怎么了?”   沈棠木然道:“临妈回我的消息了。”   恰好前方红灯,季归鹤稳稳地停下车,奇怪地凑过来看:“徐叔回消息不好吗?”   沈棠盯着那条小文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用这种聊天方式了。”   季归鹤忍着没笑出声,安慰地摸摸他的头:“也是好消息,看来徐叔的气消了大半了。”   沈棠咬碎了嘴里的糖,郑重地对待那条消息,不敢像以前那样撒娇,深思熟虑片刻,在季归鹤无言的目光中,回了一条:徐哥早,吃了吗?   季归鹤猜徐临可能气得想呕血。   好在徐临又回了,虽然回得慢,每句话又都很简短。   沈棠这一阵每天都会写点和季归鹤相处的日常,或者偷走季归鹤拍的两人的照片,发在朋友圈,设置只有徐临能看。   他相信徐临都看到了。   沈棠正像对待珍稀动物一样,刚回了徐临的消息并起了个新的话头,忽然弹出条信息,是盛洵的:小临和我爸见了一面。   沈棠眉头一蹙。   十几年来,盛老爷子都是根刺,深深扎在徐临心里。   即使徐临没细说,沈棠也猜出当年的情况——盛洵和徐临的恋情曝光后,盛老爷子先是极力反对,在发现儿子的反抗太过激烈后,对着这两个年轻气盛,却意志坚定的年轻人,开始使用怀柔政策,态度慢慢和缓,让他们放松警惕,再在暗地里使损招。   年轻人总是充满热情,可是这股热情又那么容易被消耗。热情燃烧的是两人的感情,他让那段源源不断提供着能量的感情渐渐冷却了。   明明都还对彼此充满眷恋,却愈行愈远。   徐临和盛洵都想过坚持,所以约定了最后见一面,谈一谈,可是盛老爷子却将儿子强行送走,徐临空等了一天,等得心灰意冷。   那时的社会风气远远不如现在开放,沈棠无法想象在盛洵离开后,徐临是怎么一个人在冷眼中熬过来的。   当面作恶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表面和善,背过身却暗箭伤人的人。   这般攻于心计,盛老爷子也不愧是有名的商人。   消息里一时说不清,盛洵干脆打来个电话,低声解释道:“这些年我跟小临提过几次,他都不愿意跟我回去。昨天他忽然主动提出跟我回去,我爸说不上多后悔,但也有歉意,向他道了歉。小临没有什么表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晚上没睡。”   沈棠心里微颤。   盛洵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无论他愿不愿意重新正视我们的关系,目前看来,他可能想通一些事了。棠棠,他最在意的是你,说来我也有些吃醋……咳,你和季归鹤要好好的,让他放心点。”   听到应声,向来万事不惊不扰的盛总似乎心情有点乱,说完就挂了电话。   沈棠这才看到徐临刚才发来的消息。   -临妈:明天下午和季归鹤过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鸟:欢迎领导莅临检查!    第七十六章   徐临在A市的家离沈棠那儿不远, 以前沈棠有事没事经常跑过去, 往往打开门一看, 盛洵也在。   后来发现徐临和盛洵之间那点不可言说的关系,沈棠便不再那么黏着徐临,盛洵非常欣慰, 奖励了他一辆新跑车, 至今还在车库里落着灰,见证父子俩的默契。   所以沈棠很久没过来了。   下午一点,沈棠提着季归鹤到了徐临家大门前,虽然手里有钥匙,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擅自开门。   等了片刻, 徐临板着脸来开了门,目光瞥过来, 脸色看不出喜怒。   沈棠许久没看到徐临, 连忙偷偷瞄了他好几眼, 见他气色还算不错, 紧张的情绪稍缓。   徐临脸嫩,看着还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平时总戴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本来清俊儒雅, 硬是靠眼镜又添了分衣冠禽兽的气质。对外徐临长袖善舞、颇具威严,但在沈棠心里,他一直是个慈祥的老父亲。   想到徐临盛怒时说的那些话, 沈棠眼神微黯,他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徐临,唯恐会将他惹得更生气,小声叫:“临妈……徐哥。”   徐临的鼻头一酸,差点没撑住脸色。   沈棠怎么会和他这样生分。   养了十几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碎了的小孩儿,他怎么舍得。   “……进来吧。”徐大经纪人越活越回去,鼻头酸得想掉泪,眼睛又止不住地偷偷打量着沈棠,脸却板得更严肃了,“又不是没你给钥匙,在外面吹风好受?”   从头到尾,一点目光都没漏在季归鹤身上,全当他是空气。   季归鹤何等敏锐,看出这父子俩你偷看我一眼我偷瞄你一下的互动,心里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沈棠的背,进了门,习惯性地帮沈棠摘下围巾。外头下着雪,走过来的一小段路上,沈棠头发上沾了不少雪花,进屋一融化,全部化成了雪水。   徐临冷着脸递过去块毛巾,沈棠伸手想接,季归鹤却提前一步接过,细心地给他擦了擦头发,耐心十足的样子像个在带孩子的奶爸。沈棠被徐临盯着,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掐了季归鹤一把。   在家长前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季归鹤冲他眨眨眼,眼睛似乎会笑。   沈棠被他一盯,小脾气就没了,乖乖任由揉搓。   徐临冷眼旁观,无声叹了口气,领着两人往里走。客厅临近庭院的是面透明的玻璃墙,此时外面大雪纷纷,庭院已经被积雪覆盖,一片素白,院外有几盆盛总精心养着的兰花,现在已然不知生死,倒是墙角攀出了几枝徐临随手栽的梅花,悄然吐露出白色的花瓣。   三人坐到桌边,气氛凝滞了一瞬。   沈棠捏了捏手指,刚想开口,徐临忽然看了他一眼,劫了话头:“这次出差,我和你盛叔带了点伴手礼,在楼上的书房里,自己去拿,顺便还有最近我瞧着不错的几个剧本,好好看看。”   沈棠愣了一下,眼神茫然。   今天不是公开会审吗,特地叫他过来……怎么还要支开他?   徐临当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想儿子了。   他和沈棠相依相偎十几年,从未像这次一样冷战过,沈棠心里难受,他也没冷硬到毫无触动。   其实今天让季归鹤来一趟就行,不过精明的徐大经纪人想了想,发现顺上儿子非常名正言顺,于是附赠了一只沈岁岁小朋友。   季归鹤心里门儿清,笑了笑,揉揉沈棠还有些湿润的头发:“去吧,我和徐叔聊会儿。”   沈棠被两人盯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上走,非常希望这俩人能良心发现,开口留留他。   可惜这俩平时对他温柔宠溺的人对坐着,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似的,安静喝着茶,谁也没开口。   沈棠郁闷地上了楼。   等沈棠走了,徐临才重新开始审视季归鹤。   徐临与季归鹤的叔叔是好朋友,两人也算认识多年,关系淡淡。抛开其他的不谈,以前徐临还挺欣赏这个年轻人,比同龄人沉稳,有自己的目标,无论哪方面都很优秀。   当然,这种欣赏崩塌在发现沈棠和他那点苗头时。   迎着徐临冷峻的目光,季归鹤神色如常,微微笑着。客厅里的气氛有些让人喘不过气,半晌,季归鹤先开了口:“岁岁一直不想让我和您碰面。”   没料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个,徐临皱了皱眉,没吭声。   季归鹤敛了笑:“是我先招惹他的,他总是回避,不敢回应我,担心您会对他失望。”   这是徐临第二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沈棠的忧虑。   他垂下的眼睫微颤,依旧不动声色。   “徐叔,岁岁的压力很大。”季归鹤像个坚定的谈判者,却并不强势,满身谦逊与诚挚,“这样说很冒犯,但是他的压力大部分来源于您。”   徐临窒了窒,冷淡道:“如果他不和你在一起,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季归鹤只是淡淡一笑:“我相信您今天让我和岁岁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   徐临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他养大的孩子他知道,沈棠那股倔强和他相似,他自小瞧惯了冷暖,将每一份真诚的感情都看得极重,当然也包括了季归鹤。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徐临花几天时间散去了怒火,剩下的时间都在整理思绪和反思。   虽然那时候恨不得找人套麻袋揍季归鹤一顿,但季归鹤那句“您这样与当初阻止您和盛总在一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涌现。   他明明是最希望沈棠能够幸福的人。   然而他又当了让沈棠痛苦的那个恶人。   可是沈棠选择了这条路,会像他一样吗?   经过无数考量,他选择了和盛洵回去,面对缠绕在自己心头十几年的阴影。   有些东西在心里扎根,不会随着时间变浅,反而越扎越深,就如盛洵的父亲,他打碎了一面镜子,扎得徐临心里四处都是。后来与盛洵重逢,他年轻时的爱人,花了几年时间,一点点将碎镜粘合。   可碎片是捡不干净的,不经意间,就让人难以呼吸。   再次见到盛老爷子时,徐临陡然发现,时间似乎真的有治愈作用,他面对已经不复当年的盛老爷子,不觉痛恨,也没有原谅这一说。   原来盛洵多年默默的陪伴,已经将他心里的尘埃清扫一空。   他不在意了。   徐临默然想着,再次仔细观察季归鹤。   沈棠刚捅破他们俩的关系时,他看季归鹤哪儿哪儿都觉厌恶,刚才两人过来时,他瞧着又只觉碍眼至极,到现在,心态终于平和下来,他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季归鹤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徐临闭了闭眼,疲倦地揉揉额角:“岁岁毛毛躁躁的,还不好哄。”   季归鹤温声回答:“没有,他很懂事,也很乖,我想让他在我面前,能够任性一点。”   “……这小孩挑食,毛病也多。”   “在我眼里都是可爱的小毛病,您不用担心。”   徐临蹙着眉,努力想挑沈棠的毛病,让季归鹤“认识到沈棠的真面目”继而被吓退,可惜季归鹤岿然不动,对答如流,神情真挚。他有些颓丧,往后靠了靠,声音微哑:“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这么小,那时他七岁。”   他伸手在桌子边比了个高度:“……他十岁时我才接手了他,公司炒着神童和童星的招牌,他很少有休息时间,上一个经纪人就是劝不住公司,忍无可忍离开的。棠棠拍戏,上节目,走T台,参加综艺,拍广告……可再怎么累,他也没吭过声,不像同年纪的那些孩子,一个不合心意撂嗓子就哭闹。”   顿了顿,徐临的声音越来越低,“其实他很害怕人多的地方,每次上台前,都会默不作声地过来让我抱会儿,我感觉到他在发抖,当时就想,这孩子的父母心那么硬,又遇到这么个黑心公司,以后怎么活啊,要不我好好养着吧。”   季归鹤觉得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着了,心头涌出无尽酸涩。沈棠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偶尔从其他地方得知的只言片语,也远远不如徐临说的戳人心肺。   徐临眸中泛着泪光,脸色依旧一派严肃:“你说得对,他很乖,听我的话……除了在你这件事上。季归鹤,他是真的喜欢你。”   这次徐临停顿了很久,才攒起了最后一丝威仪和力气,冷冷的直盯着季归鹤,像是要通过这个人的眼睛,看到他心底:“你喜欢他吗?”   季归鹤缓声道:“我活了二十多年,只心动过两次,都是因为他。徐叔,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请你相信我,我……爱着岁岁。”   他会是我的爱人,也会是我宠爱的小孩儿。   徐临长长地呼出口气,将放得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说不出什么了。   季归鹤的答案他很满意。   沈棠耍的那点小心眼,他也看得分明,朋友圈里条条日常,都是沈棠在告诉他,他们对彼此都很好,他也很久没见沈棠那么活泼的样子了。   可他又不太满意这份满分答卷。   怎么季归鹤就不再多点毛病呢。   沈棠最爱挑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帮沈棠挑挑刺,他的小孩儿……明明还没长大,怎么就被人拐走了。   沈棠在书房没坐住,看了徐临带回来的伴手礼,就悄么声钻回来,躲在二楼楼梯口,擦了擦眼泪,默默冒出半颗脑袋,小声叫:“临妈。”   徐临:“……”   季归鹤:“……”   两人瞅见护栏边冒出的半颗毛茸茸的脑袋,同时吓了一大跳。   徐临呆了呆,想到自己刚才剖心剖肺的一番话,全给楼上那小混蛋听到了,老脸一红,气得不行:“出来干什么!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沈棠才不搭理,一溜烟跑下来,坐到他身边,红着眼伸手抱了抱他。   沈棠早就不是那个可以一把抱起来举高高的小孩儿了,徐临颇不适应,啧了声:“行了行了……干什么!要抱去抱对面那个,抱我干嘛?”   沈棠带着点鼻音,声音像在撒娇:“临妈,谢谢你,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徐临依旧虎着脸,却伸手在沈棠背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话是对沈棠说的,眼睛却盯着对面含笑的季归鹤:“叫你不省心,以后后悔了,别来我这儿找奶喝。”   季归鹤对他做了个口型:放心。   随即很知趣地起了身,去趟洗手间,给冷战结束的父子俩一点单独的空间。   没有外人在,徐临的脸终于不绷着了,迟疑着看了看沈棠白皙的脸颊,那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早就消失了,可他喉间一哽,话音艰涩:“……疼不疼?”   沈棠笑起来,嘴角和眼角都微微弯着,弧度浅浅,像抹了蜜,光看着都甜到人心底:“不疼,一点都不疼。”   徐临沉默下来,盛怒之下用了几分力,他再清楚不过。   “岁岁,对你说了那些话,我很抱歉。”徐临大家长是勇于承认错误的,声音沉沉,“季归鹤说得不错,我不能把自己的教训想法强加到你身上,你不是我,我也不想当第二个盛鸿。过几天我会去见见季家的人。”   沈棠心里彻底一松,喃喃道:“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那晚他确实也冲动了。   明知道徐临会难以接受,却还是凭着一股不清不楚的冲动,将季归鹤带到他面前,揭开他不想看到的一切。   可是再来一次,沈棠觉得自己还会这么做。   “……这样很好。”徐临的脸色柔和下来,“宝宝,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重归于好的父子俩说开了话,之前那点争执已经毫无痕迹,听见沈棠又叫了声临妈,徐临的脸一板:“不是叫徐哥吗?”   沈棠讪讪:“你不是不准我叫临妈吗……我怕你更生我气。”   徐临冷哼一声。   沈棠笑着给他续了杯茶,扫了眼桌上那套颇为名贵的青瓷茶具,知道徐临从来没这个雅兴,这东西另有他主。   此时此刻,“他主”的内心可能颇为煎熬。   沈棠非常有义气,觉得这一趟能顺利,内线盛总功不可没,琢磨了一下,问道:“那,临妈,盛叔怎么办?”   徐临又想张口就来“小孩子管大人的事干嘛”,和沈棠的目光一碰触,实在没法厚着脸把面前一米八的大男孩当个真的孩子,无奈地放下来自盛总友情提供的茶杯,轻描淡写地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作者有话要说:  盛总:那到底咋办?    第七十七章   虽然一时不能领悟到这句高深莫测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到底是怎么办, 不过显然徐临是想通了许多事, 整个人的状态都沉静松弛了不少, 沈棠直觉不会是坏事。   徐临和沈棠很久没有坐在一块儿好好说过话了,三句话过去,禁不住又开始啰嗦。   老妈子啰嗦也不是全无道理, 沈棠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和正常孩子不太一样, 演技出挑,才艺颇多,但日常生活就比较一言难尽了。   简单说来就是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看起来沈棠被照顾得不错。   季归鹤掐着时间回来, 坐在父子俩对面,安静地听了会儿, 唇角弯了弯。   沈棠能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坚持长得根正苗红,除了前辈们拔刀相助, 显然大部分原因在徐临身上。   他抿了口冷透的茶, 和沈棠对视一眼, 又瞥了眼看总带着股不情不愿的气的“岳父”, 心想,这不是挺温柔的吗。   徐临解了心结,行动迅速,说到做到, 没隔两天,就挑着季家人都在的时候登门拜访。   恰巧季家那位导演也回家了,他将近一年都在国外拍戏, 非洲美洲到处跑,晒得焦黑,埋头拍戏,都没注意过国内新闻,更是接连几月和家里失联,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一回来就撞上徐临上门拜访。   季家人这回倒是全部齐活了。   季明昭比徐临小两岁,和季归鹤的年纪相差不大,叔侄俩的关系向来不错。   所以打着哈欠走出房间,见到沈棠坐在客厅里时,季明昭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幻。   尤其再看到季归鹤从厨房走出来,夹着个刚炸好的春卷,吹了吹凑到沈棠嘴边,表情温柔地让他试试味道时,他茫然地掐了把自己。   昨晚他半夜到家,困得眼皮子难舍难分,二话不说,冲了个澡倒头就睡,一觉酣然到正午十二点,显然和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不少隔阂。季归鹤哄完沈棠,微微笑着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挨着他坐下了。   季明昭缓缓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梦做得还挺逼真的。   直到看到季豆豆路过,他才如梦方醒,赶紧拉着侄女,询问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况。   季豆豆言语简略,简单干脆地回答“他们在一起了,双方家长即将会面”,便颔首路过。   于是季明昭的表情更迷幻了。   这俩人不是掐得死去活来吗?   等等,徐临揣着捂着的宝贝儿子给他侄子拐走了?   那徐临上门是来砍人的吧?   季归鹤注意到视线,抬头看向楼梯,见到许久未见的叔叔,冲他点点头,也不惊讶,拍了拍沈棠的肩,指指后面。   沈棠也回过头,看到季明昭,笑了笑:“季叔叔,好久不见。”   冷美人笑起来杀伤力颇大,彻底把季明昭给惊醒了,干笑着点点头,很想回去再睡一觉:“……”   也就离开了一年,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全家上下最没状态的叔叔还没进入状态,徐临到了。   他以前和季明昭来过一两次,和季家人有过一面之缘,印象里这是极为端肃的一家,这次过来,气氛却变了。   季家人似乎有种诡异的默契,当确定这是自家人、或即将成为自家人时,每个人的神情态度不变,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徐临扫了眼沈棠,见他冲自己软软地笑了一下,心中稍定,一往无前地坐进大人们的圈子里,和老太太、季妈妈和季爸爸几位大家长说话。   聊天的中心和主题坐在另一面的沙发上,远远隔着,听不甚清,不过同时表现出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没心没肺,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沈棠坐得不太安稳,眉头轻蹙着,左挪挪右挪挪,不知道扯到哪根筋时,低低嘶了口气。   季归鹤体贴地揉了揉他的腰,力道不大不小:“累吗?上楼躺会儿?”   沈棠扫了眼附近,发觉家长们在认真谈事,咬了咬牙:“昨晚你怎么没这么体贴。”   果然人有正面就有反面,床下的季归鹤有多温柔,床上的季归鹤就有多残暴。   季归鹤握着他的手,低头亲了下他的手指,声音含笑:“……谁叫你那么可爱。”   沈棠耳根发热,撇过头不看他。   知道今天要过来,他特地找出件高领毛衣穿着,不然脖子及脖子以下一片青紫,白皙的肤色衬着,乍一看颇为惨烈,让徐临看到了还不发飙,八成要怀疑季归鹤家暴。   那边严肃地商量着事,这边季归鹤不回厨房了,也严肃地和沈棠商量事:“宝宝,等回家再买点吧。”   沈棠没反应过来:“买什么?”   季归鹤贴到他耳边,动了动唇。   沈棠的耳根彻底红了,差点一脚蹬过去:“你干脆改行批发售卖避孕套吧,谁家一次买十几盒的?!”   季归鹤的脸皮是练出来的,笑而不语。   等到吃饭的时候,家长组也商量得差不多了,沈棠不住地往那边瞟,发现除了季明昭还是一脸云里雾里,徐临和季家人相处得非常和谐,言谈甚欢。   经过这么多年磨砺,徐临早不是当年的愣头青傻小子了,看人的目光狠辣又准,言语间能听出季家人对沈棠的爱护喜欢,心里最后一块巨石也落了地。   吃饭时,季爸爸想显摆一下一家之主的威风,“食不言寝不语”的头三个字还没囫囵说出来,季妈妈便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岁岁,我们刚才想了套公开出柜的方案,感觉不太成熟,让豆豆和哲远再想几套方案出来,争取一切顺利。”   第一个不给面子的是妻子,季爸爸立刻蔫了,闭上要说教的嘴。   季豆豆戴着副冰冷冷的金丝眼镜,闻言推了推镜框,平静地道:“我已经写了几个方案,等会儿发给你们看看。”   徐临在外人面前的精英面孔不变:“我也做了两份方案,回头再讨论一下。”   季奶奶呵呵呵呵慈祥地笑着:“哎,哎,都是一家人,一起想主意。”   季小萌写个作文都要死要活,更别说季妈妈想要的“能将粉丝和路人感动得哭了的充满感情的策划案”了,默默地吃着饭不参与讨论。   季爸爸努力让自己不被人潮淹没:“我这就安排下去,三天内交上策划书……”   季明昭:“……”   季明昭:“…………”   大哥,你当初不是说要把季归鹤的腿打断吗?   后来季归鹤要去演艺圈,你不是说不认这个儿子了吗?   沈棠和季归鹤:“……”   各位真的太有心了。   方案再变,核心也不过是如何让粉丝能尽量平静地接受两人在一起。   在沈棠和季归鹤的共同努力下,现在双方粉丝好歹是不掐架了,勉为其难地接受两人冰释前嫌的事实。   算了有个不错的开始。   长辈组的行动力超强,当天沈棠和季归鹤离开季家时,手里多了两袋家里阿姨包的饺子,还有一大沓厚厚的文件。   徐临自己开了车,要回趟公司,先行离开。季归鹤带沈棠回家,沈棠坐在副驾驶座上,打开文件夹,准备全部看一遍。   “……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季归鹤给今天的见面会进行总结评价,“非常有共同话题。”   沈棠嘴角也噙着笑意,轻轻松松地翻着一份份做得极为认真的方案,喟叹道:“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很幸运的。”   很幸运的被徐临带着长大,又很幸运的遇到季归鹤。   公开出柜的后果或许是一落千丈,也或许能顺顺利利,但有季归鹤,有徐临,有各位亲人和朋友们站在这一边,他心里生出一股勇气,什么都不怕了。   季归鹤闻声一笑:“宝贝,倒霉了小半辈子,老天爷该把你的运气还回来了,往后的日子都会幸运的。”   沈棠嘀咕一声“你怎么知道”,剥了颗奶糖含着,继续翻看策划书。车驶离枫红湾居,到了附近的超市时,季归鹤忽然停车出去了一趟,几分钟后,提着一袋子东西很快回来。   “干嘛去了?”沈棠歪头看了眼附近的超市,“人那么多,你还敢过去?”   季归鹤认真地道:“不买菜的话,今晚吃什么?”   沈棠:“张姨不是包了饺子,让我们带回来吗,晚上就吃……”   话还没说完,他看到季归鹤提着的袋子里那方方正正的一盒盒“菜”,脸都绿了:“季归鹤,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要是给狗仔拍到了,娱记会怎么写?   “劲爆,新晋影帝购买十几盒避孕套,疑似在家开party气球不够用”?   季归鹤将袋子放到后座,面不改色:“张姨包的饺子是生理上的粮食,我买的是精神粮食。”   沈棠黑着脸道:“那你和那堆套子睡吧。”   “不行。”季归鹤断然否决,“你是精神主食。”   这染着黄的情话听得沈棠哭笑不得,想骂他不要脸,又发现此人确实是不要脸,于是合上手里的策划案,在季归鹤启动车子前,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带着奶香味儿的吻,压低声音:“那你有本事就在车上办了我啊。”   季归鹤:“……”   季归鹤搂着他狠狠地亲了口,开始搜索导航附近哪儿比较偏僻。   沈棠见搬起来的石头要砸自己的脚了,赶紧打住:“回家,回家怎么样都行……要轻点,我腰疼。”   小美人总是不自觉地说些撩人的话,季归鹤静静地瞥了眼沈棠,那股被他点起来的邪火更旺了。   再一看坐立不安地沈棠,他觉得逗起来很有意思,还想再欺负两句,沈棠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车里暧昧的气氛。   沈棠摸出手机一看,眉心一蹙。   季归鹤发动车子回家:“怎么了?”   沈棠盯着来电人看了几秒,淡淡道:“我爸。”   徐临待沈棠再好,不过到底不是亲爹,季归鹤知道原委,顿时闭上嘴,安静地听沈棠接起电话。   沈筠很久没有打电话过来了。   沈棠漫不经心地想着,岂料那边响起的却不是沈筠的声音,而是个陌生男人的:“您好,请问是沈棠先生吗?我是沈筠先生的律师,您最近有空回一趟S市吗?”   沈棠眉心蹙得更紧:“嗯?”   “是这样的。”对方彬彬有礼地道,“您需要回来拿一下沈筠先生的遗产继承书。”    第七十八章   沈棠的表情空白了片刻。   他莫名又想起了沈筠带来的那本相册, 年轻时的沈筠就不苟言笑, 看着很凶, 皱着眉盯着还没自己手臂上的儿子,在镜头的捕捉下,显得小心翼翼又无所适从, 把他给吓哭了。   遗产继承书?   沈筠怎么了?   注意到沈棠表情不对, 季归鹤将车停在了附近,歪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这一声将沈棠从愣神中惊醒,电话里自称律师的男人还在说着话,他勉强聚拢了思绪, 心里微沉:“沈筠怎么了?”   他不关心沈筠过得怎么样,但也同样不希望看到沈筠出事。   对方稍稍一愣, 然后笑了:“抱歉,是我没说清楚, 请别担心, 沈总只是生了病, 有点严重, 刚从国外检查回来,吩咐我给您打电话。”   律师显然也没搞懂,沈筠为什么不亲自打电话给自己儿子,而让他代劳。   沈棠当然明白。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我妹妹呢?”   “沈玫小姐已经知道了, 沈总让她在学校待着,不要请假回去。”   季归鹤伸过来一只手,攥紧了沈棠冒着点细汗的冰凉的手, 沈棠平静下来,点点头:“我知道了。”顿了顿,他没忍住,低声问:“他……生什么病了?”   律师道:“肺癌。”   沈棠无声握紧了季归鹤的手。   好在律师先生很快又解释:“沈总每个季度都会按例检查身体,发现得早,是早期,只要配合治疗,治愈可能性很大,只是沈总的心情长期压抑,生活习惯也不太好,对治疗不利。医生劝沈总稍微放一放工作,休息一段时间,沈总没有答应,反而早早将我们叫来拟定了遗产继承协议书……您过来后,劝劝他吧。”   沈棠轻轻呼出口气:“好的,谢谢。”   “您客气了。”   电话挂断,沈棠朝窗外看了会儿。   钢筋铁骨的城市里竖着栋栋高楼大厦,似乎遮云蔽日,夜空阴云密布,窗外细雪飘零,寒冷在这座城市里无孔不入的蔓延着。   季归鹤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掰过他的下颔,眸色沉静,与他对视着:“宝贝?”   沈棠闭了闭眼,往他肩上靠过去:“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   他心里一片茫然。   担心沈筠吗?也没有多担心,他既不是医生,也不会是和沈筠感情深厚、侍奉病床前的人,可心底却有点翻覆的难受和怅然。   他以为和沈筠会漠不关心地过一辈子。   季归鹤听到了最后几句话,抚了抚他的背,一如既往的温和纵容:“我陪你回去?”   沈棠本想说不用,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歪头看了看季归鹤,眼里带了点温和的笑:“嗯,好。”   他还没带季归鹤去见妈妈呢。   回到家,沈棠先给沈玫打了个电话。   小姑娘意外的非常冷静,没有哭哭啼啼,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了沈棠几句:“哥,我先回去看看爸,你别急,先处理好自己的事。”   沈棠心想你搞反了吧,点了点桌子,不容置疑:“你好好待在学校里准备期末考。”   “我就去三天……两天,一天,就一天,行不行?”   沈棠还要拒绝,看热闹的季归鹤凑过来,亲了他一下,阻止了他,微微笑道:“岁岁,一天影响不了什么。”   醇厚磁性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沈玫反应过来这是季归鹤,连忙应声:“对,影响不了什么,我都准备好了。”   沈棠眯眼捏着季归鹤的下颔,警告他不许作乱,清清嗓子:“行,注意安全。”   沈玫笑眯眯地应了声:“哥,季归鹤是个好人。”   沈棠:“我是坏人?”   沈玫噎住:“……”   季归鹤再次解围:“你是小美人——好了,小美人,张姨包的饺子煮好了,饿了没?”   沈玫松了口气,对季归鹤的好感上涨一大截。   可真是个好人!   飞机票是明早八点的,吃完饺子时间还早,沈棠睡不着,干脆和季归鹤坐在一块儿看起那些方案。不得不感叹几位长辈的睿智英明,方案里制定了不同的长短期目标,进行了宏观与微观环境分析,举例了古今中外震撼人心的出柜例子,甚至还有方案最终的效果评估预测,条条清晰,方向分明。   俩人原本觉得这些方案听起来就不太靠谱,看完后却不由改观,沈棠挑出徐临和季豆豆写的方案,准备再看看。   季归鹤的手机震了震,拿起来看了一眼,表情忽然古怪起来:“岁岁,不用看了。”   沈棠:“嗯?”   季归鹤扫了眼桌上的文件,将手机递到沈棠面前:“大概用不上了。”   沈棠抬头一看。   《震惊!新秀影帝季归鹤夜晚与昔日对家在车中……对不起,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棠:“…………”   这从句首到句尾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充满了槽意却让人一时不知从何处下嘴开槽的标题。   真是绝了。   好在点进去不是什么香艳热辣的描写,除了一长串正常的文字分析,配图是传统的九连拍。季归鹤从超市买了东西,回车上时被拍了一张。这回的狗仔技术显然比上回那个强得多,居然还趁着车门没合上的瞬间,抓拍到了在副驾驶座上看文件的沈棠,可以清晰看出他的侧颜。   中途停车时也被拍了一张,好在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最后一张图是季归鹤开车进入小区的一个动图,小区的安保系统严密,狗仔混不进来,只能干瞪眼,现在外面八成蹲满了狗仔,就等着拍他们俩的独家新闻。   这篇通稿的“大胆的想法”几乎接近真相:自从季归鹤自曝有“未婚妻”后,网友们从各个女明星上下手,寻找蛛丝马迹,但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个未婚妻,性别为男呢。   长长的通稿最后,还不阴不阳地写了句“换我是季影帝,大概也会折服于沈棠的美貌,性别算什么,小编很羡慕呢”。   沈棠看完也不恼,勾着季归鹤的脖子,咬了口他的喉结:“嗯?你折服于我的美貌?”   季归鹤充满了求生欲,温声道:“我当然是折服于你的灵魂。”   沈棠扬扬眉,挑刺:“难道我不够好看吗?”   季归鹤:“……”   沈棠说完,回头又看了眼那篇通稿,倒没见几分担忧,微信回了徐临盛洵江眠和洛遥沅发来的询问消息,沉默了下,忽然噗地笑喷了:“我的天,幸好他们没拍到你都买了些什么。”   季归鹤:“……”   沈棠越想越觉得好笑,倒在季归鹤怀里抖个不停:“咱俩走的不是禁欲系吗?”   季归鹤默默把人压倒,地上铺着厚厚的纯羊毛毯,躺在地上也不冰冷硌人,和在床上差别不大,沈棠没注意季归鹤转深的眸色,被压着也不忘记努力抬手刷着季归鹤的微博。   俩人大名再次荣幸齐名登上热搜,双方粉丝的一片“???”,cp粉一片“!!!”。   与此同时,此前揣测他们俩关系的微博被一条条挖掘转发出来,之前沈棠和季归鹤演的吻戏部分,也再次被诸多福尔摩斯放出来分析。   那段戏曾被人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琢磨,最后终于有人头顶一个惊天雷,发现了华点。   季归鹤闭眼前,口型好像是……岁岁。   岁岁是谁,还需要说明吗?   而后沈棠亲吻了季归鹤。   沈棠从不拍吻戏,据说是有洁癖。   用敬业带节奏,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可仔细一想,平时拍戏时,沈棠为什么不“敬业”?   还是说……他只在和季归鹤拍吻戏时敬业?   一旦有了推测方向,福尔摩斯们的动作就变得无比迅捷,很快,沈棠和季归鹤杀青宴时,暧昧的微博与手机标志的颜色互换被扒了出来,随即是两人同台时,那淡淡的暧昧气氛,眼神时不时的交接,若有若无的手指碰撞,心照不宣的微笑……一点一点,逐步接近真相。   而双方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对这股狂潮发表意见,没有任何公关。   沈棠的衬衫已经差不多被扒下来了,拍开季归鹤的手,懒懒道:“粉丝要疯了。”   季归鹤攻上不行,转而攻下,专心地扒了他的裤子,淡定点头:“她们习惯习惯就好。”   沈棠叹了口气,有点可惜那些谋划认真的方案:“计划赶不上变化,咱俩可能要因为那袋套子被迫提前出柜了。”   季归鹤沉吟了一下:“那就惩罚元凶吧。”   沈棠:“?”   元凶不是你吗?   季归鹤望向放在桌上的袋子:“结束它们的生命。”   沈棠:“……”   “你喜欢颗粒的还是螺纹的?”季归鹤仔细研究,“草莓味吗?像你。”   沈棠脖子都红了,为了不露怯,瞪了季归鹤片刻,确保自己的表情很凶,正想说要橙子味的,不经意扫了眼季归鹤的手机,表情一凝:“……鸟哥。”   季归鹤挑眉:“嗯?”   沈棠干巴巴地道:“我好像闯祸了。”   刚才纠缠时,他还拿着季归鹤的手机,正点进“沈棠季归鹤”这个关键词里看热闹,手一滑,不小心给一条尖叫“我家核糖是真的”的微博点了赞。   问题大发了。   这是季归鹤的微博大号。   季归鹤瞅了眼心虚的沈棠,接过手机看了看:“没事,反正也暴露得差不多了。”   撤回点赞是没用的,很多人八成已经截图保存了。   他沉吟片刻,扫了眼微博,“嗯”了声,喃喃道:“有点意思。”   沈棠凑过来一看。   @核糖赛高:季归鹤x沈棠,绝美虐恋!!![图片][图片][图片]   季归鹤一手搂着沈棠的腰,一手转发评论:谢谢,绝美不虐。   沈棠:“……”   半分钟后,刚被惊掉了下巴稍稍回神的粉丝和路人再次魂飞天外。   @沈棠v:你上错号了//@季归鹤v:谢谢,绝美不虐//@核糖赛高:季归鹤x沈棠,绝美虐恋!!![图片][图片][图片]    第七十九章   两条微博一发出来, 本来负载量过大的微博来不及扩容, 直接炸了。   徐临和秦微一直关注着情况, 特别是秦微——在得知季归鹤的恋人是谁时,她已经麻木了。   两位经纪人已经顾不上打电话骂人了,在是否掩饰的边缘游移了一下, 猝不及防就见两位祖宗发了大招, 惊讶之余,又都有种莫名的解脱感,开始有条不紊地善后。   紧张的人包括了江眠、阮轲、洛遥沅、小金毛以及很久没被拉出来用、瑟瑟发抖地以为自己失业了的小助理方好问,震惊担忧的爱哥哥的小玫瑰……还有更多更多。   江眠当机立断, 打电话给朋友,随时关注网上动态, 删除负面攻击性帖子,季豆豆和季爸爸也开始动手, 发放对沈棠和季归鹤有正面影响的通稿, 阮轲艺高人胆大, 平静地转发了微博, 微笑着祝福。   小助理思考了一下,蹲在马桶上和骂得难听的人开始大战。   爱哥哥的小玫瑰同学也迅速镇定下来,投身入战斗。   随即是看着沈棠长大的那些长辈朋友,抑或季归鹤的兄弟朋友们, 在惊愕之后,第一时间发来询问,并公开表示祝福。   沈棠和季归鹤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 只是出个柜,居然有种五湖四海皆兄弟、八方援手齐相聚的阵仗。   沈棠的手机上已经多了几十个未接电话和近百条未读信息,默默拍开季归鹤不安分的手,盘着腿挨个回了。   其实上回节目后,不少人精的心里已经有了点数,隐晦地提醒过沈棠,如今见两人这么大胆,惊讶的同时,也佩服两人的勇气,表示了支持。   接电话来不及,沈棠筛去那些看热闹的,回了十来个对他照顾有加的前辈的信息。前辈们还算心平气和,纷纷表示想鹤季归鹤见一面。   季归鹤要应付的人比沈棠的少,三两下搞定,凑过来搂着沈棠的肩,假装喟叹:“岁岁果然比我受欢迎得多。”   沈棠瞥他:“不,是你比较受欢迎。”   说完,他将那十来个前辈和季归鹤拉到一个群组里,摊了摊手:“……他们想和你说说话,别紧张,大家都很温和。”   季归鹤看了下群组,发现自己被一群演艺圈内颇为有名的演员导演团团围住了,包括老熟人陈导,颇有种这是沈棠的另外十几个家长的感觉。   “……”   季归鹤想,娶个老婆真不容易,可得捂紧了,一辈子都不能放跑。   沈棠解释过明早有飞机,不然季归鹤可能明天就得去见这堆摩拳擦掌的前辈。   娱乐圈有多混乱,诸位前辈再清楚不过,同性恋也不少,但敢这么大胆公开的寥寥无几,前辈们的隐忧季归鹤再清楚不过,从容不迫地回答着群组里的问题。沈棠见他悠哉悠哉的,放下心来,上微博看了眼。紧急扩容后,微博喘了口气,两人的微博转发量已经好几万,还在飞涨。   出乎意料的,粉丝的态度没有想象中激烈。   大概是因为沈棠和季归鹤不和太深入人心,接受两人冰释前嫌已经耗尽很多人的怒意和震惊,留到现在的只有……麻木。   双方粉丝后援会会长边在微信里边对骂边组织粉丝控评,稳定情绪,骂着骂着,想想这一年的动荡辛酸,忽然同病相怜,骂完开启了视频,各自点了根烟,抽了两口,长长地出了口气:“姐们儿,口红我喜欢。”   季归鹤的粉丝后援会长瞥她一眼:“色号回头发你。腮红哪个牌子?”   沈棠的粉丝后援会长:“等下给你。”   “你比我想象中的漂亮一点。”   “你也是。”   双方又沉默下来,努力消化着“我家崽崽出柜了,以后都是一家人”的信息,叹了口气,继续抽烟。   沈棠看完激烈的战报,松了口气:“战况还行。”   季归鹤也暂时解决了几位前辈,搂过沈棠,揉揉额角:“前辈们让我们回来后去和他们见一面。”   “感觉怎么样?”   季归鹤垂眸盯着沈棠冰雪秀致的侧颜,微微一笑:“还不错。”   鸡飞狗跳了一晚,两位当事人和亲友团反而是最淡定的,互通完消息,便准备休息。徐临百忙中抽空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完正事,想到沈棠明天要回s市,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岁岁,回去……见了你爸,还是叫他一声吧。”   沈棠似笑非笑:“我爸不是你吗?”   徐临当然想当沈棠名正言顺的爹,不过人家亲爹还没咽气呢,他多少有抢了人家儿子的负罪感,又颇觉得沈筠是活该,暗暗摇头,不再多言,吩咐他早点休息,便挂了电话。   季归鹤收拾好散落了一桌一地的文件,看沈棠坐在地上发起呆,弯腰将他抱起来,稳稳地走向二楼。   沈棠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脖子。   季归鹤低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将人抱进屋里,关上门,隔过暧昧的声响。   隔天一早,沈棠坚强的生物钟迫使他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季归鹤已经穿戴整齐,俯身在他长长的眼睫上吻了一下:“宝贝,早。”   沈棠懒洋洋地回了声,从被子里钻出来,脖子上的几枚吻痕太过显眼,季归鹤忍不住按着他,又亲了亲他的脖子,餍足后的男人极具耐心,体贴地给沈棠穿上衣服,被瞪了也觉得甜滋滋的。   沈棠忽然很后悔他居然自觉地当了下位。   他在心里暗搓搓地想,下回把季归鹤上了,让他也尝尝这种起不来床的感觉。   沈小美人乐观地发挥着阿Q精神,心里的郁闷这才缓解不少。出门时,季归鹤又换了辆没见过的车,价位中等,舒适低调,应该能避过外头蹲着的大部分狗仔。   车子驶离小区,沈棠往外瞟了一眼,多年的经验积累,他对狗仔颇为敏感,一眼看出最显眼的十来个。这还是少的,全部揪出来应该能组几支足球队,在外面踢个世界杯了。   沈棠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围观窥探隐私的感觉,皱了皱眉:“我还有两处没住过的房子,回头找人收拾一下住过去吧。”   季归鹤当然也不止这一处房产,见沈棠先开了口,便顺势点头:“好。”   沈棠见“包养计划”顺利开展,心情顿时飘了,屁股不疼,腰也不酸了,眼睛亮亮的:“回头我工资卡也交给你吧。”   季归鹤瞥他一眼:“嗯?”   小美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想要什么跟我说。”沈棠没注意他的眼神,想象“包养”季归鹤的感觉,更飘了,“都满足你。”   季归鹤沉声叫:“宝宝。”   “我比较想听到你叫我爸爸。”   “昨晚你叫过了,我再叫辈分就乱了。”季归鹤稳稳地开着车,递来个暧昧又调笑的眼神,非常有效率的在开车间隙里调戏了沈棠一把,顺便甩开后面那辆看起来很像狗仔的车。   沈棠:“……”   季归鹤又道:“什么都满足我……”   沈棠闻弦歌而知雅意,听他起了个头就知道没好话,及时止损:“闭嘴。”   狗仔闻风而动,飞机场附近也有不少在游蹿。季归鹤叫来司机把车开回去,两人皱起眉,扫了眼附近。   沈棠道:“我有种在玩丧尸游戏的感觉。”   他们俩现在正在风口浪尖,这些狗仔要是围上来,附近的人潮汹涌,今天就别想离开A市了。   季归鹤被他形象的比喻说得一哂,正思考着办法,前方忽然响起阵骚动,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沅沅”。附近的狗仔拥有一双顺风耳,拔腿跑了过去,沈棠和季归鹤立刻低调下车离开。   季归鹤朝那边扫了一眼:“洛遥沅。”   沈棠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短信。   -洛遥沅:回来记得谢我,小王八蛋:)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眸底的笑意。   上午十一点半,沈棠和季归鹤顺利抵达s市。   沈筠的律师知道两人身份不便,亲自来接人,直接赴往私人医院。   这位姓秦的律师年纪不大,性子已经足够沉稳,知道两人的身份,也没露出什么异色,路上和沈棠说了下沈筠的情况:“本来美国那边建议沈总先留下休养半年,沈总放不下国内的生意,待了一个月就回来了。我们苦劝了许久,沈总才愿意住院休息,但也天天处理着文件,不像是休息,倒像是换了个办公室……”   秦律师说着,有点无奈:“烟倒是戒了,但就这样的工作模式,连健康的人都不一定受得住,何况病人。”   沈棠听完也没什么表情,到了医院,秦律师将一份三式的遗产继承协议书递给他:“沈总不太想看到外人,有什么问题请打电话咨询我。”   “麻烦了。”沈棠和季归鹤冲他点点头,直接上了楼,循着病房号走到沈筠的病房前。   一路上沈棠都没什么感觉,到了这儿,却有些踟蹰不前了。   季归鹤道:“昨晚闹得那么大,伯父大概也知道了,大概不是特别想见我……我在外面等你?”   沈棠沉吟片刻,果断摇头,抬手敲了敲门,发现门是开着的,便和季归鹤一起走了进去。   沈玫比两人早一步到,听到敲门声,立刻跑了出来。看到沈棠,小姑娘眼睛一亮,扑过来就抱:“哥!”   沈棠腰疼,给她撞得差点散架,季归鹤不动声色地扶了扶沈棠,冲沈玫笑了笑:“可以叫你玫玫吗?我是季归鹤。”   沈玫从沈棠怀里钻出脑袋,半带探究半带好奇地打量了季归鹤一圈,发现此人看起来确实人模狗样,乍一看挑不出刺,便放开沈棠,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态度还算友好:“当然可以,嫂子好。”   沈棠呛了一下。   季归鹤的笑容不变:“抱歉,来得匆忙,没带上礼物。”   “上回的礼物我很喜欢。”沈玫放开手,眼睛在两人间不停打转,最后轻咳一声,“哥,爸也看到消息了,情绪……不太稳定,咳,他说话不中听,你做做心理准备。”   沈棠神色平静,率先走了进去,过了客厅,才是病房。病房的门开着,沈筠正半靠着枕头上处理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那张脸依旧严肃刻板,目光冰冷犀利,绕过沈棠,直直落在季归鹤身上。   沈棠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那道目光,他发现沈筠比上次看到的要老了不少,眉间的褶痕更深,虚弱掩饰不住,确实是病了。   赶在他开口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前,沈棠侧过头:“小鸟,我有点饿,你和玫玫出去买点午餐回来吧。”   季归鹤知道他的意思,顿了顿,握着他的手上前一步,和沈棠并肩而立,冲沈筠颔首:“沈伯父,初次见面,我是季归鹤。”   话毕,他轻轻捏了捏沈棠的手指,便拉着沈玫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这对并不亲厚的父子俩,他们很多年没这样独处过了,空气里只有尴尬的沉默。   过了半晌,沈筠才放下手里的文件,低低咳嗽了两声,盯着沈棠,冷冷道:“你越发上进了,和个男人搅合到一起,大肆公开,丢尽了沈家的脸。”   沈棠心里的火气腾地就被精准地点燃,那股无名火烧得他几乎要冷笑出声,轻慢地道:“那感情好,我明儿和他改姓季去。”   沈筠脸色微青。   沈棠抱着手,淡淡道:“沈总就别操心了,没几个人知道咱俩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丢脸。更何况,我的养父都没什么意见,您激动什么?”   这话听来着实诛心,沈筠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眼皮狠狠一跳,脸色陡然颓丧起来。   沈棠冷眼看着他,他很久以前就想这么说了,心里既有痛快,又充斥了另一种陌生的、让他有点难以喘息的情绪,他说不上来,只知道并不好受。   沈筠被那句话刺到,隔了很久,才低声道:“那样……对你不好。”   “对我好不好,我自己说了才算,我回来也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沈棠将那份看也没看过的遗产继承协议书放回桌上,“哦,对了,沈总不必忍痛割舍这些,法律没逼你非要把遗产给我。您身子骨硬朗,还能活几十年,这些东西,我用不着,你自己收着吧。”   沈筠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又苍老了几岁,眼里是他读不懂的情绪。他缓缓叫他:“棠棠。”   沈棠不免怔住,距离上一次沈筠这样叫他,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久远到记忆里的人,已经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不管如何拼命哭喊,都不回头。   他的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沈家还有玫玫,温情牌就不用打了。我们不熟,沈总以后就别这么叫了,免得让人误会……”   一番刺人的冷言冷语还没说完,他忽然听到沈筠沙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沈棠一下子哽住,那些脱口而出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无数往事在眼前簌簌而过,化为道道白芒,钻入如今阔远的心海中。   他漠然地看着腰板已经不再那么挺直的沈筠,面无表情地想,你早干嘛去了。    第八十章   病房内安静了片刻, 沈棠没有去看沈筠的脸, 缓缓道:“沈家的东西我不会碰, 你要是想让玫玫也和我一样,就继续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让玫玫和我一样”像是个魔咒,沈筠的手一颤, 沉默了一下, 将那堆文件放到了桌上,揉了揉额角。   沈棠心想,他或许是关心玫玫的。   只是他原谅不了沈筠。   同样的,也不恨了。   沈筠向来不善言辞, 望着独自成长的儿子,眼神黯然:“要回去了吗?”   沈棠:“待几天再走。”   A市到处都蹲满了狗仔, 现在人人都想搞个大新闻,徐临嘱咐他和季归鹤在这儿稍微避避风头。两人不在意外人怎么说, 但被追着偷拍瞎编排的感觉可不好受。   沈筠道:“再过几天是你的生日。”   沈棠莞尔:“是吗, 我都快忘了, 多谢沈总提醒。”顿了顿, 他戴上口罩,“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明天沈棠还会来,沈筠眼神微亮, 气色似乎也好看了些:“谢谢。”   沈棠没有再回,走出病房,掩上房门。说饿了当然是托词, 季归鹤和沈玫就坐在外面等着。沈玫兴冲冲地捧着手机,献花似的给季归鹤看,沈棠挑挑眉,没料到季归鹤动作这么快,这才多久,就把他妹妹收服了。   “说什么呢?”沈棠凑过去想看,沈玫瞟了他一眼,飞快收起手机,露出个无害的笑:“没什么鸭,哥,你和……谈完了啊。嫂子说你们要在这边住几天,想好住哪儿了吗?”   小丫头明显是想把他们拐去季家住着,沈棠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住哪儿都和你关系不大,回程机票买了吗?期末挂科的话,明年一整年都没礼物。”   沈棠虽然弯成蚊香,然而送礼却充满直男审美趣味,沈玫每次看到那些死亡色号、鱼鳞大紫长裙,都发着冷颤不敢怼自己身上,只能收起来。   因此季归鹤送的礼物俨然是一股清流。   但是,虽然丑,绝不能没有!   沈玫一激灵,立刻订机票。季归鹤看着这兄妹俩的互动,想想家里威严不可侵的大姐,讨嫌的熊孩子小弟,就满心羡慕。   “哥,你和嫂子去休息吧。”沈玫乖乖订了回程机票,往病房那儿瞅了眼,“我陪他一会儿。”   沈棠和季归鹤慢慢走在医院的走廊上,隐约明白了沈筠一个月前将相册带来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查出肺癌,以为出国后来不及将相册亲手送过去,便提前送了。   他有些恍惚,直到季归鹤握住自己的手,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事。”   这回的落脚点还是江家的酒店,江眠看着不太靠谱,但对朋友向来大方又靠谱,酒店特殊对待,专车来接两人。   到了酒店,沈棠才想起医院里的事,拽了拽季归鹤的领子:“玫玫给你看什么呢,你们俩什么时候还有小秘密了?”   季归鹤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没什么。”   沈棠眯眼盯着他。   季归鹤撑了两分钟,举手投降:“你小时候的照片。”   沈棠没想到这个小秘密这么简单,松开他的衣领:“很想要?”   季归鹤的背贴着桌子,伸手搂着他的腰,下颔靠在他的肩上,唔了声:“想看看我的小朋友以前的照片。”   “网上随便一搜不是很多吗?”   季归鹤微笑着侧头亲了亲他的耳廓:“不一样。”   沈棠琢磨了下:“这边应该只有我五岁以下的照片,临妈那儿倒是有不少,你要是想要,回去找临妈要吧。”   季归鹤:“……我觉得徐叔不大可能会给我。”   沈棠眸里笑意更盛,狠狠抱了把他的腰,贴着季小鸟劲瘦有力的腰摩挲了片刻,直把人呼吸都给弄得不稳了,才抬头笑盈盈地说:“陪我睡个午觉吧,下午出去一趟。”   季归鹤警告地捏了把他的屁股。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下午s市也下了雪,只是这雪下得含蓄温婉,细碎的雪花飘飘洒洒,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往往还没堆积起来,就被碾成泥水,只有来不及被人造访的高处,浮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银白。   沈棠从季归鹤怀里醒来,亲了亲他的唇角,下了床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雪花纷纷扬扬,他的心情无端好了许多,打电话请酒店的人跑腿买两束花来。刚说完电话,身上陡然一轻,季归鹤站在他身后,将他抱了起来,刚起床声音还有些沙哑:“不穿鞋就乱跑。”   沈棠笑着回过头,一把把人扑到床上,折腾了会儿,酒店的车和花都准备好了,才气喘吁吁地从季归鹤身下爬出来:“干正事,正事。”   季归鹤捉住他的脚腕,直接把人拽回来:“你就是正事。”   沈棠赶紧投降:“想不想见见我妈?”   季归鹤垂眸思索了三秒,这才大度地放过了敢撩不敢做的沈棠,起身去换衣服。   墓园在城郊,离得远,这个天气也不会有人过去。到地方时,上下一片白茫茫,远处山野上原本黛青的颜色已经被刷白,旷野清净,四下无声,雪花太小,落到地上都没声音。石阶上也覆盖了雪,沈棠起了童心,拉着季归鹤的手走在前面,一步一个脚印,咯吱咯吱的,季归鹤纵容地走在后面,听他的踩着他的脚印走。   他的脚步轻快,走到某个台阶上时,忽然一顿,转身望了眼天边,有风拂来,将风衣一角吹起,他唇边眼角都有了笑意:“……那次我站在这儿,看到了你说的彩虹。”   然后心情忽然明朗。   没头没尾的话,季归鹤却明白过来,伸手拂去沈棠头发上的雪,姿态沉静。   沈棠继续领路:“说实话,虽然有照片,不过看着她,我还是觉得有点陌生。”   季归鹤心里微拧,他对沈棠的亲生父母观感实在不佳。   沈棠:“临妈给我解释过,沈筠和她那么放心地把我交给公司,是因为公司一直保证有好好照顾我,后来还签署了不准见我的合约,怕我闹着要回家……其实他们多虑了。很少有人批判自己的父母,可是他们在我心里就是不及格。”   一个为了面子硬撑,一个为了所谓的“好心”隐瞒病情。   当真为他考虑过吗?没有。   话音刚落,正好到了地方。沈筠有让人随时来打扫,这个时节的墓园果然人迹罕至,附近不少邻居的屋顶和门牌前都堆了雪,沈棠妈妈这儿还干净。沈棠和季归鹤将花放下,看了会儿墓碑,弯腰将墓碑上的雪花拂开:“带我媳妇儿来见见你。”   季归鹤瞥他一眼,不跟他计较“嫂子”和“媳妇儿”的称呼问题。他的神色肃淡,心里道:你们没有照顾好他。   随即嘴上补全了话:“我会照顾好他的。”   照片上的女人面庞秀美,与沈棠几分相似,朝着他们温柔地微笑着。   沈棠望着照片,心想也好,至少不会像沈筠那样。   他自认如今修养不错,心胸宽阔,鲜少发怒,要是这不称职的父母一起对他发起进攻,他可能会拉着季归鹤,当着他们的面给他们看个舌吻,然后转身就走,再也不回来。   想着想着,他侧头看了眼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心里颇为满意。   虽然不太承认沈筠,也不怎么来见过世多年的妈妈,但他带着季归鹤和他们见过了,也算彻底见过双方家长了。   隔天中午,沈棠独自去了趟医院,和沈筠无言相对。   他看得出沈筠希望他来,可两人生分到如此地步,气氛僵冷可怕,连进来送药的护士都瑟瑟发抖,一个劲儿的偷看沈棠,怀疑这是来寻仇的仇家。   对两人来说,独处都是折磨,沈棠实在不能理解沈筠让他来的趣味在哪儿。   直到他准备起身告辞,沈筠才僵着脸道:“明天让……季归鹤,也来一趟吧。”   今天的沈筠没有再玩命地继续工作,大概是听进他说的话了。   沈棠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戴上口罩就离开了。出了医院,季归鹤居然在外面等着,不知道打哪儿弄来辆车,见他出来,降下车窗抛来个风骚的秋波:“小美人,上车吗?亲一下免车费。”   沈棠坐上副驾驶,白了他一眼:“沈筠明天想见见你。”   季归鹤倒是无所谓,见沈筠比见盛怒时的徐临轻松多了:“行啊……唔,附近有个餐馆,评价不错,我们去试试。”   虽然心里不喜,隔天去见沈筠时,季归鹤还是买了份礼物,补一下见长辈的礼。大概是见过沈棠的态度,看到季归鹤,沈筠也不再那么冷硬了,本来想支开沈棠,可惜沈棠不听他的,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剥橘子吃。   他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季小鸟。   沈筠拿沈棠没办法,蹙眉犹豫着问了季归鹤一些问题。两人出柜出得轰轰烈烈,找不出比他俩更光棍的了,沈筠也知道季家,猜想季家的态度应该是不反对的,否则不会坐视不理。   季归鹤秉承后辈礼节,态度温和,神色疏冷,回答得妥帖完善,挑不出毛病。沈棠边侧耳听着,边和徐临聊天。   出柜第三天,震惊到麻木的人全部已经回过神,粉丝支持和反对的各半,还有只看脸和作品的无所谓党派。反对得激烈的在四处乱骂,支持的被点起了火,也不甘示弱地回击,战况有点激烈。   cp粉猝不及防被官宣,呆了几天,磕完速效救心丸,纷纷来助力。   然而支持党和反对党都不能理解沈棠和季归鹤这恋爱是怎么谈起来的。   各方的评价不一,通稿有好有坏,靠着强大的亲友团,也算是有惊无险。   情况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糟糕,徐临也稍稍放了心。   沈筠问的问题不多,也没有多留两人,回去的路上,季归鹤接了个电话,面露诧异,挂了电话,沉思片刻,对沈棠道:“岁岁,还记得当年我们拍的那部电影吗?”   沈棠诚实地回答:“我很想忘记。”   季归鹤:“小叔坚持拍完了,只是没宣发上映。”   沈棠不解地看着他。   已经是快九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季导颇有名气,那部电影放到现在,对季导来说铁定是一笔精彩又弱智的黑历史。   季归鹤含蓄地说:“小叔也想支持我们,所以准备重新进行后期剪辑,找个朋友疏通尽快上映。”   沈棠:“……这靠谱吗?”   季归鹤沉默了一下:“靠不靠谱不知道,不过他的行动一向很快,先斩后奏,刚才才通知我的。”   沈棠:“…………”   季归鹤:“风头暂时过去了点,咱俩也不能一直不出现。”   沈棠想起那些因为支持他们被人骂的粉丝,点点头。   晚上七点,沈棠和季归鹤的官博放出地址,八点进行直播。    第八十一章   晚上七点五十。   直播间里已经挤满了人, 刚突破百万, 人数还在飞速上涨, 不断有人被挤掉线,又生怕看不到热闹,飞快挤回来。   往日打得头破血流的“糖球”和“飞鸟”今夜异常和谐, 努力刷屏控场, 不断举报发表侮辱言论的黑粉和反对党。   八点整,黑魆魆的屏幕闪了闪,随即清晰露出一张米色沙发和摆放着一盘水果、两个杯子的桌子,其中一只杯子里冒着袅袅烟气, 没有人出现。   关注直播的粉丝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屏幕之后响起男人磁性柔和的声音:“岁岁,八点了。”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抖, 刷屏的速度都慢了几秒。   季归鹤做事向来低调,而沈棠除了接剧外, 已经很少参加活动, 粉丝很久没见两人活跃了, 心里揪得紧紧的。   几秒后, 沈棠似乎趿拉着鞋子走了过来,随即季归鹤和沈棠一起出现在了屏幕中。   两人气色红润,全然没有很多人臆测的“吃睡不安,面带菜色”, 也没像开发布会那样穿戴得正式齐整,屋内大概很暖和,沈棠松松垮垮地穿着件白色衬衫, 对他来说这衬衫有点宽大,领口翻折着,神色便显得疏懒,往沙发靠背上一靠,脸色清冷,懒得开口。   季归鹤和他紧挨着坐下,望了眼电脑,代为开口:“晚上好。”   限制也控制不住疯狂刷屏的评论,直播间人数再次暴涨。   沈棠托腮看着左下角,安静不语,眼睛犀利地捕捉着一条条有内容的评论。   徐临禁止他和季归鹤关注此事,更不准他去看评论,其实他多少也能猜出来,不过乖乖听话没去看,正好直播时可以瞅瞅吃瓜群众的态度。   -shien:鹤鹤你终于出来了!!!我哭了,你快告诉我们这是不是真的啊?   -将你一军:到现在我还有种做梦的感觉   -疯狂的石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738nuae:公众人物搞同性恋,你们不觉得可耻吗?亏我还喜欢过你,恶心   -岁岁的爱妻:老公我终于看到你了QAQ   -季归鹤想娶我:不说什么了,支持你   -名字太长是因为总是同名:球球你们赶紧澄清吧,要炒作也不能这么玩是吧   -此id已注销:岁岁你和季归鹤是假的对不对???   -eyuieh:同性恋原地爆炸,滚出娱乐圈!   -男神对我有求必应:支持你们!你们很勇敢!   季归鹤也扫了眼评论,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抱歉,让大家担心了这么久。既然今晚这么多人在,那我就先澄清一件事。”   沈棠瞥了他一眼。   季归鹤:“我和沈棠没有你们猜测的不正当男男关系。”   不少粉丝心里猛地一松。   随即就听到季归鹤当着越来越多、已经突破了八位数的人坦然道:“我们是正经的情侣关系。”他侧头看了眼沈棠,微微一笑,“如果岁岁愿意的话,还可以是合法夫夫关系。”   说着,他态度自然地抬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里面的咖啡,沈棠歪过头,终于不满地发出抗议:“那是我的杯子。”   季归鹤又喝了一口,笑着揉揉他的头。   刚才一番话惊得评论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各方人马内心翻江倒海。   糖球:我靠。   飞鸟:我操。   核糖粉:我日好宠啊!!!   沈棠夺回自己的杯子,略略坐正,语气平静:“应该不需要我补充什么了吧。”   说着,瞄了眼评论,顺口抽取几个问题回答。   “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不好意思,你认不认同和我们在不在一起没有直接联系。”   “艺人不该破坏自己的公众形象?抱歉,我们没犯法,只是正常地谈个恋爱。”   “谢谢支持和喜欢,不过最好不要叫我老公,我身边有个醋罐子,现在喝咖啡都是一股醋味儿。”   “嗯?炒作?”   沈棠不可思议地挑起一边细细的眉,表情称得上啼笑皆非,语气诧异:“我们需要炒作?”   语气和“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差不多。   众人齐齐:…………   是很嚣张,但沈棠和季归鹤都有底气,更有资本。   沈棠悠哉地抿了口咖啡,脸皱了一下,季归鹤这才放进几块方糖,低声提醒他忘记放了,顺手将他乱了的衣领翻折过来,轻描淡写地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再次:…………   问题海了去了,但是看着这两人泰然自若的样,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季归鹤想起刚才看到的某条评论,握住沈棠的手,语气淡淡:“我想正常人喜欢的都不是一个人的性别,这段恋情从来没有哪儿可耻。谈恋爱是私事,大家如果有空,不妨多关心自己身边的人。”   说着,他旁若无人地亲了下沈棠的手指,又在沈棠额上吻了吻,眼睫低垂,侧容温柔,墨色的瞳眸看到眼前人的时候,仿佛会闪闪发光。   沈棠耳根微热,悄悄瞪他一眼:“那么多人看着,干什么呢,老实点。”   “突然想亲你。”季归鹤含笑握紧他的手,“就亲了。”   沈棠扫了眼摄像头,嘀咕着“别教坏未成年”,不顾忽然刷起来的一排排“别关我们已经成年了!!!”的评论,毫不犹豫地关了直播。   直到结束,俩人也没拿出双方经纪人准备的发言稿,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秦微气得吐血,徐临也几度坐不住,好在盛洵在旁边,按住了他。   于是下播前还从容不迫、拽得二五八万的俩人分别接到了徐临和季豆豆的电话,被拎出去训了整整三十分钟,话都不敢反驳一句。   好在过程虽然不算很理想,但效果意外的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季归鹤最后那句话戳到人了,也可能是两人坦然的态度让很多人失去了看戏的快感,毕竟这俩太不按常理出牌,颇有点无所适从。   出柜的热度在慢慢降低,虽然依旧有很多人反对,但没一开始那么激烈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十二月二十四日,沈棠和季归鹤来到S市的第七天,再过一天就是沈棠的生日,他过的是阴历生日,恰好撞上了圣诞节。   沈棠对生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小时候太忙太累,往往生日过去好几天也不知道,身边人也不会在意。后来遇到徐临,徐临会在他每年生日时给他买个蛋糕,送他礼物,沈玫会打来电话,粉丝也会组织起来为他庆祝,他这才想起还有生日这玩意。   以前恨着沈筠时,他颇有点自怨自艾,痛恨自己的出生,所以也不觉得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时间久了,也只在徐临递上礼物蛋糕时,才会露出一个假装开心的笑容。   所以在十二点前,沈棠忽然想起了这茬,汗津津地缩在季归鹤怀里,喘匀了气,小声道:“不要给我准备什么惊喜,也不要贵重的礼物,你能陪着我就够了。”   这不是什么特殊的、开心的日子。   季归鹤顿了顿,温声答应,温存了片刻,抱着他去浴室。   沈棠知道季归鹤说话算话,避免了未来一天的某种惊喜,心底放心的同时,也有点微妙的失落。   隔天中午,沈棠和季归鹤宅在一起看了一早上电影,顺便给发来祝福的沈玫和徐临回了电话,准备去医院,和沈筠进行每日例行的面面相觑仪式。   这么几天下来,他们俩倒不至于真的一言不发,偶尔也会进行几个简短的对话,气氛没头天那么僵硬和剑拔弩张了。   进了病房,沈棠眼尖地发现沈筠床边多了个袋子,面上神色不变,想看沈筠打算怎么做。   结果等到离开,沈筠也只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沈棠抱手瞅他,挑眉不语。   寻常人闻癌色变,内心忧怖,心情抑郁之下,病情会越来越恶化。沈筠的情况还没到最糟糕,吩咐律师草拟遗产继承协议书,显然是清楚自己和子女的关系不好,心态不好,担心自己出事,提前做了准备。   这几天他谨遵医嘱,配合治疗,气色好了不少。   医生给沈棠分析病情时,连连欣慰地叹气:“您过来后,沈总的状态越来越好了,只要有家人陪着,还有牵挂,求生意志就会变强,亲情的治愈性有时候比药物还管用。您要是有空,可以多陪陪他。”   沈棠回想起来,心道那就不一定了。   沈筠对他,恐怕只剩下良心给予的愧疚。   他不着边际地想着,准备离开,沈筠咳嗽一声,终于指了指桌上的袋子:“一起带走吧。”   沈棠也不问是什么,拿了袋子要走,沈筠又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生日快乐。”   沈棠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沈筠苍白的脸,没有告诉他自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自从见过季奶奶后,他早已把银镯子取下,换成了老太太给的佛珠。多年随身携带,似有幽幽檀香,沈筠盯着那串佛珠,嘴唇动了动,低声问:“季家……怎么样?”   “很好。”沈棠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佛珠,坦然道,“他们是我见过最好的家人。”   沈筠点点头,闭上眼躺回去,不再多言。   再过两天,他出院后,恐怕就很难再见到沈棠了。   或许下一次见面,会是他临终前,抑或赶不上那一面,最终只能在葬礼上告别这段糟糕的父子关系。   当年犯下的错,多年不曾弥补回来,他用错了弥补的方式,拼命将公司救回来,发展壮大,直至近来,才恍惚发现,沈棠需要的不是小时候送到家里的那一笔笔钱,也不是所谓弥补的礼物。   错了就是错了,错了之后又错过,沈棠大概等过他的道歉,可是太晚了。那点多年煎熬在愧疚里的父爱,他早就不想要了。   沈筠恍惚想着,听到门缓缓合上的声音,沈棠清冷的嗓音顺着门缝挤进来,轻飘飘的:“谢谢。”   沈棠没有打开袋子看里面是什么,他走得很慢,下了楼,沿着私人医院前面的花坛转了一圈,顺手握了一捧雪,直到瞅到熟悉的车,才把那团雪扔开,纳闷地钻上去:“怎么过来了?”   季归鹤皱眉将他冻得发红的手揣到怀里,给他系上安全带,显然是对他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头也没抬:“沈棠不想过生日,沈岁岁小朋友可能想。”   沈棠愣了愣。   季归鹤认真地系好安全带,才缓过那口气,抬头一笑,眼底似有流溢的温柔星光:“沈岁岁小朋友告诉过我,有一年的生日想去游乐园玩,但那周太忙了,一直排练节目,最后没去成,说话时眼泪打着转转,委屈得我都心疼了。”   沈棠懵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扒到了这一出,还真不是季归鹤信口开河,当年在剧组时,在零食的引诱之下,他和季归鹤说过。   十二岁时,徐临接手他正好两年,这个和以往任何一个经纪人都不同的大哥哥会关心他是否生了病,累不累,怕不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答应带他去游乐园。   可生日那天好巧不巧,工作抽不开身,没能去成,后来两人想办法从公司脱身,忙得脚不沾地,连他也忘了这事。   季归鹤居然……记得。   看着沈棠怔怔的样子,季归鹤轻柔地在他唇角印下一吻:“嗯?沈岁岁小朋友想去吗?”   沈棠的眼眶有些酸涩,抱紧了季归鹤的脖颈,主动吻过去。两人唇齿交缠片刻,沈棠的呼吸有些急促,将头埋到他的颈窝。   冰凉的发丝贴着那片温热的肌肤上下蹭了蹭,半晌,传来沈棠闷闷的声音:“想。”    第八十二章   到达游乐园, 沈棠望着远处的人山人海, 有些迟疑:“……真的没问题?”   这趟出来没带保镖, 也没有保安维持秩序,万一被人认出来,在这种地方, 后果就大发了。   季归鹤细心地帮他理好围巾, 戴上帽子,随即慢悠悠地给自己戴上同款的,见沈棠伸手来帮自己理了理围巾,含笑冲他眨了下左眼:“没问题。”   沈棠唔了声, 握着他的手亲了一下,转身下车。   正值圣诞节, 游乐园比平时更加热闹,四处挂着彩灯, 巨大的圣诞树耸立在中, 挂满了圣诞袜、星星、雪花片和小玩具, 游乐园的保安今天全体出动, 四处巡游,穿着巨大的卡通外衣的工作人员给孩子发着各种口味的糖果,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喧闹声与节奏感鲜明的音乐声杂糅在一起,直直灌进耳中,不凑到耳边大喊都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   这种热闹的地方也有好处, 比如各人都在紧张地注意身边的人,抑或被周围吸引,没空去看谁是谁。   沈棠微微放下心,和季归鹤牵着手,从人群里挤过。   两人穿得低调,在人群里并不显眼,沈棠被挤得没脾气,捏了捏季归鹤的手指,被他带到怀里护着。季小鸟宛如一只护着自己雌兽的雄兽,警惕地挡开四周那些有意或者无意伸过来的咸猪手。   半晌,连季归鹤也有点受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家里投资的游乐场。”   沈棠:“……”   沈棠默默看了眼他,感觉越了解此人的资产,包养的愿望就离得越远。   季归鹤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吭吭哧哧地笑出声:“我是想说,宝贝儿是想行使特权,全程无票优先玩,还是老老实实排队,体验节日气氛?”   沈棠眄他一眼,肃容道:“你怎么能有这种思想。”   季归鹤惭愧受教。   然后听到怀里飘出沈棠小小的声音:“……当然是选择特权。”   虽然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不过他还是对人多拥挤的地方有些排斥。   季归鹤的目光难以言喻,低头看了看刚才还两袖清风的小美人:“好。”   这大概是沈棠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圣诞节。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深山老林里拍戏,交通不便,出入困难,寒冬腊月的,只支着帐篷,他畏寒怕热,满手冻疮,剧组伙食也算不上好,他咬着牙一声没吭,从头到尾没有轧戏,没什么失误,圆满拍完。   只是导演家里出了点事,到现在影片还没什么消息。   天色擦黑时,S市又下起了雪,周围的男男女女哇哇大叫大笑,沈棠和季归鹤都见惯了雪,跟这群大惊小怪的南方人不同,刚准备登上摩天轮,迎面忽然跑来个小孩儿,左右看了看,跑过来往沈棠怀里塞了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沈棠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随即又跑来个男孩儿,塞来个方盒礼物。   沈棠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挑着眉转过头,盯着身边一脸淡定的季归鹤,刚想问他搞什么鬼,又来了个年轻姑娘,交给季归鹤一个蛋糕。看来这是送完了,沈棠和季归鹤这才安生上了摩天轮,将口罩摘下来。   季归鹤拆开那个蛋糕盒子,里面是个两个巴掌大的红丝绒蛋糕,上面雕着两个站在一块儿的小人,栩栩如生,精致漂亮,蛋糕的甜香盈满了狭小的空间,像是迎面扑来一场甜蜜的梦。   沈棠只是一嗅,就嗅出了门道:“樱糖甜品屋?”   他想起上次回S市,跟季归鹤凑合一晚回去后,季归鹤给他订蛋糕的事。   季归鹤眸中闪过浅淡的笑意,刚要答话,沈棠后知后觉地喃喃:“所以,其实你那时候就对我……?”   “是啊,那时候就想把你拐回家了。”   沈棠有些后怕:“我那晚还和睡了一张床。”   季归鹤:“我忍得很辛苦的。”   沈棠:“……”   季归鹤悠哉地将塑料刀叉递过去,不打算告诉沈棠那晚自己彻夜未眠,观察了他奇形怪状的睡姿一晚,非常担心他一个人睡觉。   唔,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   沈棠不用一个人睡觉了。   沈棠唇角微微弯起,低头吻了吻尚带水露的柔嫩花瓣,准备打开那个盒子。   季归鹤含笑道:“圣诞礼物。”   沈棠抬头看他一眼,从兜里将自己提前准备的圣诞礼物也摸了出来,递给季归鹤:“我没你的浪漫细胞,唔,直接送你了。一起拆?”   两人一起拆开礼物盒,看到礼物时,忽然都笑了。   沈棠拿起那条百达翡丽的手表,冲季归鹤得意地扬了扬眉。   在瞒着对方、没有事先商量的情况下,他们俩居然买了同一个品牌、同一个款式的表送给对方。   沈棠将佛珠摘下来仔细放好,戴上那块手表,仔细地看着。   季归鹤也将手表戴上:“这大概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沈棠浅色的眸中倒映着远处投射进里彩光,似乎溢满了温柔,闻声摇了摇头,起身过去,挑起他的下颔,低头看着他:“还有更好的。”   两人对视片刻,不知是谁先主动,柔软湿热的唇瓣碰到一起,温柔地辗转纠缠。刚好升到摩天轮的最高点,沈棠低垂的眼睫微颤,扫落了投射到他脸上的光,像只翩跹的蝴蝶。他倏而抬眼扫了眼外面,看着漫天纷落的雪花,附到季归鹤耳边,轻轻道:“季先生,圣诞快乐。”   隔天一早,沈棠准时醒来,从被子里钻出脑袋,迷迷糊糊地拿过手机,习惯性看最新消息——《这对不顾世俗目光出柜的男星日常这么甜蜜?沈棠和季归鹤的圣诞出行……》   哦豁。   毫不掩饰的圣诞出行果然被偷拍了。   沈棠表情淡定,挑剔地扫了眼通稿,看通篇都在夸他们相配,满意地上大号点赞了一下。   季归鹤被他窸窸窣窣的小动作惊醒,眯着眼低下头,目光所及,是一片白腻光滑的肌肤,随即是盛开在肩头的玫瑰,伴随玫瑰而生的,是点点的吻痕,从肩头蔓延到脖颈。   他嗅了嗅沈棠发间幽微的香气,嘴唇在他的头发上磨蹭,丝毫不意外:“又被偷拍了?”   沈棠背对着他,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这回没乱写了,是不是大姐或者临妈找来的?下面的评论风向还不错,大多是祝福,你要看……”   话音没落,就被翻了个身吻住了。   “宝宝。”季归鹤拿过手机扔出被子,声音有些沙哑,“别看那个了,帮我解决个问题……”   孤零零的手机无辜地趴在被子外,须臾,随着细微的倒嘶凉气声与被子里慢慢激烈起来的动作,啪嗒掉到地上。   窗外又是一场细雪飘过。   劳累过度的结果是沈棠再睁眼时,已经中午十二点。他眯着眼半晌才想起来,昨天沈筠发消息过来,今天提前出院,以后不用过去了。   季归鹤端来酒店的午餐,目光里带着歉疚:“饿不饿?抱歉……没控制住。”   沈棠幽幽道:“没事,挺爽的。”   季归鹤:“……”   沈棠:“你想不想试试?”   季归鹤果断拒绝:“不了。”   沈棠顺着他的动作吃了口海鲜:“听说有的小姑娘意淫我们,经常写你被我干得下不来床。”   季归鹤:“…………”   我们看的故事版本可能不太一样。   沈棠眨眨眼,声音软下来,撒娇似的:“试试吗?”   季归鹤委婉地道:“宝贝,在上面很累的。”   沈棠一听有戏,目光灼灼:“我不怕累。”   季归鹤沉吟片刻,妥协了:“行,今晚你在上面。”   沈棠的心情顿时开朗,一想到“小鸟也要下不来床了”,开心得饭都多吃了两口。   季归鹤不打算给小美人泼冷水,在他披上衣服,趴在床上查询怎么当一个优秀的好攻并准备记笔记时,轻咳一声:“沈伯父那边,我去接过了,刚好徐叔打了个电话过来让我们回去,今晚的飞机。”   沈棠继续查询着相关事宜,嗯嗯嗯点头。   回S市当晚,沈棠没能实践理论,只明白了为什么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他除外。   沈棠辛劳的腰还没恢复过来,消息灵通的前辈们就催着要见季归鹤,洛遥沅不知道打哪儿听到风声,也要来凑热闹。商量见面地点时,季归鹤正和季豆豆打电话。两人凑得近,说话时不免有些漏到季豆豆耳中,听到“洛遥沅”三个字,季豆豆敏感地安静了一瞬,似乎竖着耳朵在听,可惜沈棠已经说完,没有再提。   严肃的大姐只能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明天要去见小棠的朋友?”   结合上回电影院季豆豆的反常,季归鹤忽然福至心灵,大彻大悟,嘴角弯起个怪异的弧度:“嗯,有很多前辈会去,比如……洛遥沅。大姐,需要我帮你带个签名吗?”   季豆豆从来高贵冷漠,似乎除了工作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理所当然的,在大姐眼中,要签名等于追星,等于小女孩,等于不成熟。   那是大姐打死也不会干的事。   因此她沉默几秒,冷冷道:“不用,表现好点,不要丢季家的脸。”   季归鹤忍笑点头。   沈棠转头就瞅见他笑得怪异,眉心一跳:“笑什么呢?”   季归鹤道:“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宝宝,你今年过年说不定能领个大红包。”   沈棠诧异:“能有多大?”   “市中心的一套房吧。”   沈棠嚼着奶糖,表示向往:“啊,那是挺不错的。”   能到场的前辈加上附带的一只洛大嘴,统共六个,场所定在陈导家。   季归鹤在去S市前,已经找人按照十几个前辈的喜好,分别买了礼物,甚至还有徐临的,盛洵的,洛遥沅的,江眠的阮轲的,一个没落下。   因此得知去的前辈名单后,他不慌不忙、非常从容地挑了提前准备的礼物出来。   沈棠:“……”   沈棠终于发现自己男朋友的心思有多沉稳缜密了。   几人早在讨论组里聊熟了,有了不错的开头,见面的气氛也相当融洽,只是陈导脸色不太好。他是真正看到沈棠和季归鹤在剧组里互撅蹄子的,谁知一转身,这俩居然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好在季归鹤是个非常拿得出手的男朋友,以前辈们挑剔的目光,也说不出坏来,比沈棠这个当事人还满意,并给予善意的祝福。   陈导瞎哼哼:“……我说,内小孩儿啊,就算领不到证,既然公开了,就大大方方的,堂堂正正地办个婚宴,我们等着邀请函呢。”   沈棠微笑着应了,回头一看,发现季归鹤和洛遥沅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半晌,季归鹤神奇地掏出洛遥沅的写真集,递过去让她签名。   沈棠:“???”   沈棠憋了一晚,回去时依旧满心茫然,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成大嘴的粉丝了?”   难道是看她机场解围的身姿格外英勇?   季归鹤意味深长:“是大姐。”   沈棠:“……你在开什么玩笑。”   大姐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看起来像是会追星的人吗?   季归鹤也不解释,笑眯眯地道:“打个赌?”   “赌什么?”   季归鹤沉吟片刻:“你在上面表现不错,就赌……你再在上面一次吧。”   沈棠大怒:“去你的!”    第八十三章 结局   见过沈棠的那帮前辈后, 季归鹤的兄弟朋友们也闻风回来, 元旦过后, 大家找时间在沈棠家里聚了聚。   这其中有不少在钱志文的事情上出手相助的,沈棠内心感激,挨个敬酒, 喝趴一屋。   一屋人刚开始还调侃着叫大嫂, 喝趴一半后已经成了“壮士”,最后一个倒下前,气若游丝地喊了声“大哥”。   沈棠满意收手,自己也喝得醉醺醺的, 抱着两个空酒瓶坐在茶几上,看着一屋七倒八歪的人傻乐。   季归鹤没喝多酒, 把沈棠提下来放到沙发上躺好,挨个叫来司机代驾把一地的醉鬼送回去, 顺便打电话让钟点工明早来收拾乱糟糟的客厅。俩人回来后, 就住在沈棠这个买了没临幸过的双层复式公寓里, 离枫红湾居近, 屋子没之前的大,房间不多,装不下这满屋醉鬼。   好容易把最后一个也扛出去了,季归鹤回来一看, 媳妇儿不见了。   略微一惊后,季归鹤迅速镇定下来,循着蛛丝马迹, 最后在沙发角落里把低声呻吟着的沈棠给扒了出来,叹了口气,剥去在地上滚脏的衣服,抱上楼去洗干净享用。   出柜风波还没过去,负面新闻依旧颇多,不过如今网络讯息流传太快,风云变幻,瞬息无踪,天大的事情搁几天半个月,热潮也会越来越低,人们只会渐渐淡忘麻木。   只是网络上渐渐冒出了许多声音:   沈棠和季归鹤是不是凉了?   以后都不能上节目拍剧了吧?   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公司还不雪藏?   最后一锤定音:这么久没出现,肯定是被雪藏了。   有人叹惜扼腕也有人幸灾乐祸,那架势,仿佛沈棠和季归鹤不是出柜了,而是殉情了。   徐临怒发冲冠:滚你大爷,我崽红着呢!   秦微面色不虞:胡说八道,我就没带过糊的明星!   于是在沈棠和季归鹤沉浸两人世界,几乎快忘记自己是个明星时,分别接到了一通电话。   徐临严肃地下达指令:“崽,你该工作了。”   在大家都忙得底朝天的时候,这俩居然那么滋润,没道理啊。   沈棠惭愧:“……”   秦微比较迂回:“归鹤,季总觉得你该工作了。”   季归鹤厚脸皮:“……哦。”   于是沈棠赴往外市彩排,季归鹤恢复正常工作状态。   两人再次活跃到公众面前,狠狠给了那些阴阳怪气的人一巴掌。社会风气越来越开放,纵然某些人开始有了考量,但人气热度和本身实力才最重要,大部分决策人选择忽视两人的“瑕疵”。   只是寻常的工作人员难免戴上有色眼镜,匆匆路过时谁都要看沈棠一眼,仿佛他是哪个星球来的怪物,目光怪异,窃窃私语。   方好问气得牙痒,很想将以前套麻袋打季归鹤的梦想转到这些人身上。   沈棠倒是不在意。   这都谁?   他认识吗?   不认识,关他屁事。   沈棠的心思除了工作,都在季归鹤身上。   出柜之后,俩人一直黏糊在一起,乍然分离,颇为不舍,沈棠上次尝到这种不舍分离的滋味,还是十八九岁开始独立,拒绝徐临跟着他到处跑时。梦转夜回,偶尔摔下床把自己砸醒时,都会有点怅然若失。   不过沈棠坚持“当一个不打扰对方的完美情人”原则,知道季归鹤也忙,谨慎克制地传达自己的思念,谁知半个月后,他辗转到另一座城市,刚到酒店安顿下来,就收到季归鹤的视频请求,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孔上神情严肃:“岁岁,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沈棠一头雾水:“啊?”   季归鹤委屈控诉:“你对我冷暴力了整整半个月!”   沈棠:“……”   季归鹤:“整整十五天,才十通电话,四十五条短信,短信内容分别是‘早,我去工作了’,‘中午好,在吃午饭’,和‘晚安’。”   沈棠一回想还真是,努力想为自己澄清:“我想这样就不会打扰你工作……”   季归鹤面无表情:“你不和我联系才是打扰工作,害我整天满脑子里都是你。”   季某人随口一说都像情话,沈棠耳根微热,发现自己这种不和季归鹤商量,就断定对双方好的行为确实不妙,想了想,软声认错:“对不起。”   季归鹤挑眉:“认错态度不够诚恳。”   沈棠轻咳:“我可能得除夕前才能回去——这段时间,我会好好‘打扰’你的。”   说打扰就打扰,绝不含糊。   方好问作为最近的旁观者,惊奇地发现沈棠的态度越来越放松,工作状态比以往更好,面对质疑的目光,态度也更加坦然。   这样下来,那些若有若无的怪异注视和风言风语都慢慢退却,至少不会再自讨没趣地现眼了。   沈棠跑了几个城市,南北四处飞,赶在春节前结束工作,散伙前给每个员工都包了个不小的红包,额外给了方好问个大的。   方好问一直怀疑自己在失业的边缘徘徊着,骤然接到大红包,简直屁滚尿流,抱着沈棠的大腿就嚎:“沈哥,我为您上过刀山下过火海,这辈子都是您的人了,您可千万不能不要我啊!”   哪儿还有这种活不多上司没啥坏脾气工资还高的工作啊!   沈棠嘶了口气,赶紧踹开他,往后跳了几步,警惕地盯着随时可能再扑过来的方好问:“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我是有夫之夫,叫人看到了我怎么解释。”   方好问的一腔悲痛差点噎了:“……您准备辞退我了吗?”   沈棠更纳闷了:“我辞退你干嘛?难得有个还算省心的。”   以前的助理不是小偷小摸,就是别有心思,要么到外头嘴碎,徐临一发现就踹人,不容半点瑕疵,方好问虽然嘴碎得很,胆子又小,不过关键时候还是挺靠得住的,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确认铁饭碗还在,方好问松了口气,抱着大红包,欢天喜地跑出休息室给陈涉打电话分享好消息。   沈棠没有立刻回A市,他遣散了保镖和助理,自个儿去了趟隔壁市,等了半天,拿到订做的东西,才动身赶回去。   以前的小区外已经没有狗仔天天蹲着打牌开黑了,沈棠和季归鹤却都不想再搬家。   那个高级住宅小区的安保系统不比之前的差,除了房子小点没什么缺点,足够两人一块儿生活,这段时间沈棠在外,季归鹤结束工作回来,继续琢磨装饰,争取把冷冰冰的样板房改造成温暖的小家。   沈棠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他没有告诉季归鹤回来的确切时间,进屋开灯,家里静悄悄的,却已经焕然一新。   屋内灯光柔和,渐次驱散一室寂静的黑暗,地上是柔软的纯羊毛地毯,沙发布换成了温暖的橘色,柔软的抱枕七零八落,墙上随便买来的装饰画被替换成季归鹤以前的油画作品,屋内多了不少生机勃勃的绿植。   沈棠微微怔愣,轻轻关上门,把大衣挂到衣帽架上,换上鞋往楼上走。靠楼梯的那片墙刷成了淡蓝色,从下至上,已经挂满了一墙的相框。   一路看去,基本都是季归鹤光明正大地偷拍的,还有徐临手里才有的他小时候的照片,两人的合照也有不少,还有沈棠拍的那些构图神奇、画面模糊的照片,挂出来颇为破坏气氛。   沈棠抚了抚那张杀青后的合照,不由笑了起来,盯了片刻,恍然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季归鹤正倚在楼梯扶手旁,含笑看着他:“欢迎回家。”   话毕,张开双臂,冲他眨了眨眼。   沈棠顿了顿,三两步跑过去,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隔天一早,季妈妈就打电话过来,催着两人去枫红湾居,家里在准备年夜饭。   徐临居然被季明昭说动了,带着另一个家属——盛总,也来季家过年。   多年生意场上照面,大家也算相熟,季爸爸虽然早就知道,看到盛总跟徐临一块儿出现时,一张直男脸还是忍不住皱起来,被季妈妈狠狠捅了捅,才收敛起来。   老太太年纪越大越看得开,心怀开阔,只乐呵呵的:“热闹点好,热闹点好。”   沈棠去了趟厨房,收到大厨之一季归鹤投喂的卤鸡腿,叼着走出来,低头就见季小萌仰头看着他。   沈棠:“……”   沈棠思考片刻,又进屋去,趁着其他两个帮忙的厨师不注意,啄了季归鹤一口,为季小萌换到了另一只鸡腿。   俩人凑在一块儿啃着,笑眯眯地你问我答。   季豆豆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丝毫不被家里的热闹气息撼动,淡定地拿着份报纸在看。   徐临跟季明昭许久不见,到前花园里说话去了,盛总胸襟开阔,不跟季小鸟那般爱吃醋,随他去了,和季爸爸聊了几句,话匣子打开,开始分析最近的股市行情。   只有被扔到厨房里跟着做年夜饭的季归鹤不太满意,时不时冒出脑袋,见季小萌装乖卖傻地黏着沈棠,脸一下黑了,拿着帕子擦擦手,走出来问:“寒假作业写完了?”   季小萌冷嗤:“早就写完了。”   “巧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季魔头微微一笑,“你的新年礼物是五公斤作业册,都放你屋里了,既然作业写完了,就去解决那些吧。”   季小萌:“……”   季小萌又要咬人了。   风云变幻只在瞬间,季豆豆放下报纸,缓缓开口:“年夜饭准备好了?”   季归鹤咳了声,安静缩回厨房。   季小萌的笑容还来不及绽开,季豆豆又转向他,冷漠地下命令:“上去写作文。”   季小萌:“……”   季小萌没胆子在大姐面前蹦跶,哭丧着脸上了楼。   沈棠安静看戏,默默啃完鸡腿。   那边盛总和季爸爸的话题忽然歪到了厨艺方面,说着说着,干脆撸起袖子,将厨房里另外两位厨师挤出来,三个大老爷们一起准备年夜饭。季妈妈赶紧上去给厨师结了工资,客气地把人送走了。   沈棠刚想溜去楼上玩玩季小萌,就被从前院回来的徐临叫过去,和季明昭面对面坐着。望着季导晒得焦黑的一张脸,沈棠几度启唇,很想问问那部不靠谱的电影可不可以撤档。   季明昭满面笑容:“小棠,我给你和归鹤准备了个新年礼物。”   沈棠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季明昭:“贺岁档,《良缘今朝》,春节上映!开不开心?”   沈棠:“……”   沈棠:“…………”   沈棠露出个虚伪的笑容:“开心,谢谢季叔叔。”   季明昭非常缺心眼儿地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跟我客气什么?咱都是一家人了。哎,想不到你们会在一起,当年打得那么凶……不过那时归鹤老跟我叨叨你,嘿,这小屁孩,早就看上你家岁岁了。”   徐临自从接受沈棠和季归鹤在一起后,心境更上一层楼,也不恼,反而不仗义地憋着笑,肩膀抖动了下,勉强肃容:“也没那么意外,毕竟他俩当年那样都可以看对眼。”   沈棠:“……”   临妈,你变了。   年夜饭准备得丰盛,盛总带来几瓶珍藏的好酒,季爸爸也去酒窖拿来几坛酒,给年轻辈们尝尝。沈棠和季归鹤拍了年夜饭照片,一起发到微博,收获一堆“哇”。   季小萌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喝了杯酒,面上红霞顿生,开始七荤八素,典型一杯就倒,今晚是不能再闹腾什么了。   季归鹤好笑地给他喂了点解酒汤,把他抱上楼歇着。   长辈们纷纷掏出准备好的红包,连季豆豆也有份。   发完红包,季妈妈陪着老太太去佛堂,盛洵和徐临走去了前花园,季家兄弟俩坐在一块儿说事,沈棠准备和季归鹤开溜,季豆豆忽然走过来,递来他个红包,扫了季归鹤一眼,面如霜雪,含着警告。   沈棠懵然地接过红包:“……谢谢大姐。”   季豆豆矜持颔首,抱着自己的书上楼去了。   沈棠沉思片刻:“这就是你说的大红包?”   季归鹤笑着点头:“我猜里面是张支票。”   沈棠:“…………”   季归鹤:“市中心一套房。”   沈棠:“我真想知道你用什么威胁了大姐。”   季归鹤搂着他往后院走,悠悠道:“没有威胁,这是大姐主动给的封口费。”   沈棠:“???”   后院里的青竹在这寒冬腊月里居然依旧挺秀,满地枯黄的竹叶混含着薄雪,散发出一股隐约的冷冽清香。鹅卵石小路上除过雪,走着也不滑,两人漫步在北风里,迎面的风呼呼地刮,沈棠理了理这段时间又长长的头发,心想这可一点也不浪漫。   今夜天空晴朗,两侧高高的竹林上空间隙里,可窥一轮明月高悬,洒下人间清冷光辉。   这是区别于上回的另一条路,走到尽头,不远处是季妈妈精心呵护的花房,玻璃温室里百放齐放,孕育着一室灿烂春光。   季归鹤停下脚步,凝视了花房片刻,慢慢摸出个红包,递给沈棠:“给小朋友的。”   沈棠接过来,啼笑皆非:“怎么你也……”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红包到手的手感就不对,拆开后里面既没有支票,也没有钞票,只有象征着饭票的一枚戒指。   简练大方的银环上镶着低调的细钻,映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清辉,戒指内侧刻着“ST”两个字母。   季归鹤的左手一直揣在兜里,此时也终于伸了出来,那双手沈棠很熟悉,修长、干燥,有力而温暖。只是这回无名指上多了枚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戒指,沈棠相信戒指的内侧刻着他的名字。   他的嘴唇微颤,无端红了眼眶,心尖好像被泡在一股温暖的潮流里,带着他缓缓向着前方,借着明月清辉,仰头看着面前的人俊美的轮廓。   季归鹤含着笑意,接过那枚戒指,单膝跪下,侧头亲吻他的手指:“岁岁,我可以为你戴上这枚戒指吗?”   沈棠看着他,胸口的起伏不定。   季归鹤的神情坚定又温柔:“你愿意和我组建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家吗?”   “……”沈棠的嗓子不知何时哑了,“你……”   即便胜券在握,季归鹤也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沈棠深吸了口气,终于将胸口那股激荡的热血平复下来,从兜里摸出准备了许久的小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两枚华美的钻戒。   他垂眸看着季归鹤,似是好笑又似是无奈:“我也准备今晚……被你抢先了。”   然后他握着季归鹤的手,拿起那枚银色戒指,给自己戴上了。   似乎连获得最佳演员奖时也没现在激动,季归鹤站起来,一把抱紧了沈棠,竭力让情绪自然一点,保持以往的沉静从容,说话时却忍不住字字带笑:“没关系,这个可以当订婚戒指。”   说着,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着沈棠的脸颊:“戴上戒指就不能反悔,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沈棠轻声道:“你也是。”   “宝贝,谢谢你。”   沈棠含笑望着他:“新年快乐。”   枫红湾居临近市郊,远处隐约响起了烟花升起炸开的声音。   昔日心口的创伤被一点点抚平治愈,仿佛再也不会有什么过不去的、能伤害到彼此的东西,即使有,也有人陪着他了。   在飘摇不定的大海与狂风骤雨里长大的孩子,终于走进了属于自己港湾,被雄鹰张开双翅,紧紧的、温暖地守护起来。   辞旧迎新年,又是下一个春天。   “岁岁。”   “嗯?”   “岁岁平安。”   ——正文完—— 第八十四章 番外一:婚礼   婚礼的日期是几位长辈翻遍黄历定下的——日期听起来也很吉利, 八月八。   沈棠和季归鹤的朋友都不算多, 委婉地拒绝了季爸爸想要搞个大事请几百人的建议, 邀请函分发出去,纷纷得到回应。婚礼没有向外界发出邀请,拒绝了想来现场直播的媒体。地点是季妈妈提供的, 在市郊的一栋别墅内, 前花园面积巨大,自带泳池,请了米其林大厨,酒水季家出, 还派了专车接送宾客。   沈棠思考了很久,也给沈筠发了邀请函。   本以为日理万机的沈总不会过来, 没料到沈筠立刻答应,倒让沈棠有些怔愣。   八月八日前晚, 季归鹤再次整理宾客名单, 一一确认事务, 确定万无一失, 转头正巧瞅到沈棠从浴室里走出来,稍长的发梢滴着水,一张脸出水芙蓉般皎白优美。他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岁岁, 想不想穿婚纱?”   沈棠:“?”   沈棠和季归鹤对视三秒,确定自己没听错,也没听出开玩笑的意思, 思考半晌,善意地问:“你脑袋没出问题吧?”   季归鹤:“我没闹。”   沈棠面无表情:“我想看你穿。”   “想想我们的初见。”季归鹤摸着下颔笑,“你穿着小裙子,怯生生地看着我……唔,太可爱了。”   “谢谢。”沈棠将毛巾交给他,彬彬有礼地道,“我也记得你穿小裙子的样子,很漂亮。”   季归鹤接过毛巾,边给他擦头发边笑。   沈棠冒出个念头,嘶了声,满脸不可思议:“你该不会想咱俩穿着婚纱结婚吧?”   这也太耸人听闻了,一对男同性恋人公开结婚就够惊掉本国社会各界的眼了,还穿婚纱,吃瓜群众肯定要疯。   季归鹤挑眉:“也不是不可以。”   沈棠懒得和他扯淡,瞟了眼他身后的电脑,眼尖地发现屏幕上露出了一角婚纱,狐疑道:“别告诉我你偷偷订了婚纱了。”   季归鹤笑意温柔:“怎么会呢。”   沈棠往前凑去想看,却被顺势一把摁进前方等待已久的怀里,随即就被直接扛了起来。   “明天会很累。”季归鹤拍拍他的屁股,走到床边,直接把人扔到柔软的大床上,“今晚早点睡。”   力量悬殊过大,沈棠反抗不及,愤怒地扒拉开那只往他浴袍里摸的手:“那你在干嘛?”   “睡前运动,更容易入睡。”   季归鹤说得有理有据,扣住腰带,轻松扯开宽松的浴袍,开始进行科学实践。   电脑无声亮着光,半小时后,自动陷入了休眠。   隔天一早,季爸爸亲自开车来接俩人,到了郊外那栋别墅,几个造型师早就待位,一东一西分开俩人,给沈棠穿上早就定制好的西服,再打理他那头没怎么剪短过的头发。   漫长的两个小时后,沈棠被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鞋底精细地打理了一遍,精神奕奕,容颜如玉,站在徐临面前,接受挑剔的审视。   “袖口有点褶皱。”   徐临不满地发表了最终言论,挑了个算不上刺的刺,抬手抻了抻,盯了他一会儿,不舍地叹气:“你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沈棠鼻头一酸,赶紧抱了抱他,含笑道:“我和小鸟都结婚了,临妈,你和盛叔什么时候让我喝喜酒?”   徐临浑不在意:“你们都是年轻人,我和他搞这个干嘛,老大不小的了。”   沈棠啧了声。   就是嘴硬!   沈玫等在外面,敲敲门提醒宾客都到了。   她这阵子没少往季家跑,与季小萌结交革命友谊,成功与偷偷追星的季豆豆枫红湾居会师。季妈妈一直想要个伶俐乖巧的女儿,看着笑容甜美的沈玫,心都要化了,态度慈祥温柔,一度让季家真正的仨儿女失宠。   小玫瑰混得可谓如鱼得水,嗑着瓜子逗季小萌,忽然瞅到门咔地开了,立刻放下翘起的二郎腿,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哥,你今天真帅!”   沈棠没少穿过礼服正装,适应态度良好,闻言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   季小萌娶嫂子的愿望被残忍地扼杀,惆怅地叼着棒棒糖,郁郁寡欢。   下了楼,季归鹤已经等待在客厅里,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沈棠,瞳孔深处似乎燃起了惊人的热度,随即又平复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唇角的笑意像是盛了蜜。   他直直看着沈棠走到自己身边,绅士地伸手让沈棠搭住自己的臂弯,轻声叫:“岁岁。”   沈棠还以为他想说什么,等了半晌没听到,侧头看了看他,含蓄地道:“帅哥,你今天更帅了,祝你越长越帅——我们该出去了。”   季归鹤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腰。   前院草坪上摆了不少桌子,香槟塔旁是精致的甜点,客人们大多相熟,不是商圈便是娱乐圈,甚至还有政圈的,三两聚着聊天,趁机会也能结识不少朋友。   洛遥沅的心思却全然没放到那上面去,她偷偷挪到人最少的角落,双手合十祈祷了片刻——知道沈棠和季归鹤今年结婚,她特地把今年的放飞自我狂欢日排到今天,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拿了块切块完美的奶油小蛋糕塞进嘴里,三两口吃完,心里是满满的幸福感。   怎么会这——么好吃!   洛影后泪花都要出来了,一年到头吃草,终于今天尝到了人该吃的,抹去唇角的奶油,见不远处有人冲她打招呼,掩唇优雅地点头示意,等他移开视线,又拿起块点心塞嘴里。   可惜流年不利,这回还没咽下去,身后陡然传来道冷冰冰的声音:“洛小姐。”   洛遥沅:“……”   洛遥沅哽了一下,忽然有一种上课偷吃东西被班主任逮到的惊悚感,拼命将那块蛋糕咽下去,眼泪都差点冒出来,飞快擦了擦嘴角,回身露出个惯常的标准笑容:“小季总,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实不提沈棠和季归鹤的关系,她也在酒局上见过季豆豆几次。   对这位充满了女王气场的季氏二把手,她充满了敬畏之情。   面对女神,季豆豆有些紧张,于是脊背更加挺直,语气更加冷硬:“婚礼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洛遥沅从容点头,然而步子还没迈开,季豆豆又指了指她的唇角:“这儿有奶油。”   洛遥沅:“…………”   优雅的洛影后接过她好心递来的帕子,微笑着说完谢谢,边擦嘴角,心里边流泪。   完了,形象毁了。   季豆豆盯着她低垂的眼睫,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女神真是太可爱了。   婚礼请了乐团现场奏乐,季妈妈亲自上阵弹钢琴,随着一曲悠扬轻快的《STEPPING ON THE RAINY STREET》响起,沈棠和季归鹤挽着手,从人群中走过。   徐临和盛洵站在一起,又是欣慰又是怅然。盛洵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早该放手了。”   徐临听着悠扬的钢琴曲,又叹了口气。   盛洵盯着他,猝不及防问:“我们结婚时也弹这首曲子?”   徐临下意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羞恼地压低声音:“谁要和你结婚?”   盛洵幽怨道:“这么多年了,你连个名分也不肯给我吗。”   徐临梗着脖子,想说“老大不小了整这些干啥”,盛洵提前截断他的话头,自言自语:“结婚前就把证领了吧,想去瑞典还是荷兰?”   “……”徐临放弃和他交流,再一抬头,沈棠和季归鹤已经交换了戒指。   伴随着周围善意的欢呼打趣声,他们在一片祝福声中,望着彼此,执手深深一吻。   徐临目光微闪,想拉盛洵的手,犹豫了下,没好意思,手偷偷往回缩,蓦地被一把攥住。   盛洵侧过头,冲他一笑:“看来你喜欢荷兰。”   徐临简直没脾气了。   长长的一吻结束,沈棠脸颊稍红,看了看手里精致的捧花,小声道:“小鸟,把这玩意扔临妈怀里,扔准点。”   季归鹤欣然应允:“简单。”   他拿着捧花转过身,环视众人。沈棠趁机四处瞄了眼,在角落发现了沈筠,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在众人的欢呼声里,季归鹤举起捧花,轻轻巧巧地一扔,正巧落到徐临怀里。徐临手忙脚乱地接住,愠怒着与沈棠对视一眼,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儿子冲他眨了下左眼,做了个口型:“大胆一点。”   他觉得手里的捧花烫手极了,想扔给其他人,却被盛洵按住,含笑道:“孩子的一片心意,别辜负了。”   徐临斜了他一眼,手指缩了缩,最终还是没扔开。   洛遥沅观完礼,热情地鼓鼓掌,随即缩回角落,继续往嘴里塞小点心,半分饱都还不到,身后又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洛小姐。”   洛遥沅再次一噎:“……”   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糕点,又谨慎地擦过唇角,转身面对外人的洛影后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优雅:“小季总。”   季豆豆穿着高跟鞋,御姐气场十足,身边站着青春靓丽的沈玫,旁边是发育迟缓的季萌,三人从高到矮站位整齐,目光灼灼地望着洛遥沅,由沈玫举手发言:“洛姐姐,我们可以和你拍合照吗?”   洛遥沅盈盈一笑:“当然可以。”   季小萌双手插兜,一脸冷漠。   道理是这样,但为什么要抓我过来?   被拽过来当吉祥物的季小萌负责站在大姐身边,缓解大姐和爱豆拍照时兴奋到肢体僵硬的激动情绪。   沈玫自告奋勇,举着照相机,对着三人咔嚓咔嚓个不停。   洛遥沅对拍照再熟悉不过,摆出最完美的姿势,临到最后,还弯腰亲了下季小萌的脸颊。   季萌被季豆豆冰冷的目光盯着,悄悄发着抖:“……”   沈棠哥哥,救命,我要死了。   好在沈玫速战速决,拍完照,卖乖拉着洛遥沅和季豆豆去泳池边坐着,三人一人一杯沙冰,利用完后,把季小萌彻底抛到了脑后。   季小萌赶紧一溜烟跑了。   沈玫充当三人间的磨合剂,一边技巧性地甩出各种话题,缓解气氛,百忙中还冲季豆豆眨了下左眼,发射信号:明天处理完照片发你邮箱,我会把小萌全部P掉的。   是时候展示她高超的P图技术了。   季豆豆淡然颔首:劳烦壮士,明天送你个包。   洛遥沅望着天:……好想吃点心啊。   沈棠的酒量大,和季归鹤四处敬酒,除了长辈那桌外,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大半,目光瞟来瞟去,给江眠敬酒时,发现他脸色不大好,低声问:“和阮轲闹别扭了?”   阮轲就坐在对面,和几个圈内前辈说着话,讨教演技。   仅仅一年半,江眠心里的灰姑娘已经褪去一身尘灰,变得稳重又耀眼,即使前段时间开始红起来,也不骄不躁,态度不卑不亢,面对沈棠时,还是容易结巴脸红。   江眠抿了口酒,摇摇头:“没什么,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就别为我操心了。”说着,他笑了笑,举起酒杯,“新婚快乐啊,季哥,可别欺负我弟。”   季归鹤阻止了沈棠想帮他敬酒的动作,和江眠一碰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江眠眉目舒展,冲沈棠嘻嘻哈哈,又是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沈棠清楚他的性子,只好点头,和季归鹤去下一个宾客那儿。   婚礼结束时,天色已然擦黑,大家吃过晚饭,提着精心准备的礼品,由专车送回。   洛遥沅和季豆豆沈玫待了一天,没好意思在她们面前胡吃海塞,心里颇为遗憾那些甜点,想着回去再吃顿好的,岂料正要弯腰上车,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季豆豆忽然叫住她,递来一盒打包的点心。   洛遥沅一愣,便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谢谢小季总。”   季豆豆嗯了声:“不用谢。”憋了三秒,又蹦出一句,“谢谢你来参加我弟弟的婚礼。”   洛遥沅也笑眯眯地回答:“不用谢。”   季豆豆面色依旧冷淡,礼貌矜持颔首,却默默攥紧了拳头。   女神真是太温柔了!   希望她能喜欢她亲自做的点心!   洛遥沅浑然不知,提着大木盒钻上车,甜香的气息不断溢出,她忍了又忍,没忍住打开了盒子,捻起一块尝了尝。   ……好好吃啊!!!   改天一定要问问沈棠这糕点师的联系方式。   沈筠只露了一面,留下礼物便走了,沈棠没找着人,回头一看,徐临和盛洵也提前离开,只发来短信知会了声,江眠追着阮轲就跑,沈棠无奈,和季归鹤挨个送走客人后,季家人也坐车回枫红湾居。   这栋别墅就是季妈妈送的新婚礼物。   忙碌了一天,沈棠腰酸背痛,醉意也散得差不多了,和季归鹤顺着花园小路回到屋里,上楼找到主卧,先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季归鹤见他把门关了,只能去隔壁屋的浴室,速战速决后,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等沈棠筋骨酥软地泡完澡出来,看到床上洁白的婚纱,愕然得毛巾都掉了:“……这啥?”   季归鹤靠在浴室门边,耐心等了许久,转首笑眯眯地道:“宝宝,穿给我看吧。”   沈棠冷下脸:“叫爹都没用,不穿。”   季归鹤沉吟片刻,干脆弯腰打横抱起他,放到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上,床单是季妈妈特地挑的喜庆大红,旁边的婚纱红白分明,看得沈棠眼皮子一个劲儿地跳。   身上的男人倾身覆来,和他鼻尖抵着鼻尖,含笑道:“我想看你穿。”   “……你是变态吗?”   “我亲手绘制的图纸,很适合你。”   “想都不要想。”   “穿给我看,好不好?”   沈棠和他对视许久,白皙的面颊渐渐泛红:“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执着?”   “因为……”季归鹤咬着他的耳朵,偷偷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当年在剧组时,我就想着,一定要把这个小美人拐回家,让他穿着婚纱嫁给我。”   沈棠的耳根都红了,简直好气又好笑,偏还夹杂着几丝说不清的感动,僵持片刻,无奈地别过脸:“只穿一次啊。”   季归鹤眼睛一亮,笑吟吟地点头。他只想让自己看到沈棠穿婚纱的模样,吝啬得不想分享给任何人瞧一眼,所以定制婚纱时,没弄得太复杂,不用太多人来帮忙。   柔软的浴袍被扯开滑到地上,沈棠未着一褛,稍微扭捏了一下,便大大方方地站着,任由季归鹤边肆意揉捏抚摸着,边给他穿上那件还是颇为复杂的婚纱。   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似乎过了许久,又只过了一瞬,季归鹤完成自己的杰作,眸中含着惊艳,怔怔地望着沈棠。   沈棠的身量虽高,但身形清瘦修长,肩膀不算太宽,腰肢细韧,线条柔韧,并不刚硬。   这件由季归鹤亲手设计的婚纱也确实很适合他,稍长的头发垂下,雄雌莫辩的漂亮,比缀着无数珍珠的的婚纱还要耀眼。   季归鹤轻轻呼出口气,喃喃道:“宝宝,你真好看。”   沈棠非常不习惯,扯了扯长长的裙摆:“……可以脱了吗?”   “穿着。”   季归鹤哑声拒绝,目光沉沉地将他摁倒在床上,扯开肩头的部分,白皙的肌肤暴露到灯光下,与红色的床单对比鲜明,似乎比婚纱还要白皙透明,轻轻一捏便会留下痕迹。长长的婚纱拖曳在地上,随着剧烈的动作横扫过地毯,沈棠被吻得喘不上气,唔了声:“脱,脱了……”   季归鹤撩起长长的裙摆,个中真空,任他摆弄。他的眸光灼烫得惊人,丝毫不吝惜昂贵的婚纱。   两只修长的手交叠在床单上,紧紧握着,同款婚戒互相抵磨,像是另一对抵死缠绵的恋人。   倏而被压在下方的手一紧,青筋微显,骨节突出,充满脆弱又精致的美感。   沈棠难耐地喘息着,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根疾风骤雨中的草,被狂风肆意地蹂躏,被雨压得起伏不止,坚强地挺直躯干,雨水顺着流进根底,滋润底下深深埋在土中的根。   不知过了多久,小草在雨中被打得一阵乱颤,无力地垂下。   沈棠累极了,勉力抬手拂开季归鹤汗湿乌黑的额发,模模糊糊地想:   算了。   明天起来我还是根坚强不屈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