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路 作者:牛角弓 简洁版文案: 这是两个悲摧的孩子绕了一段弯路之后,终于摈弃前嫌,相亲相爱的故事~ 文艺版文案: 徐悠一直觉得自己所能够给的,只有这样一个空壳子了。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希望。 就像故事里坐着南瓜马车去钓王子的灰姑娘,总盼望着奇迹会发生, 会有那么一个人,能把他从自责自厌的泥潭里拉出来,让他重新发现生活的美好。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悠 ┃ 配角:庄少东 吴斌 编辑评价: 年轻有为的徐悠刚被挖进隆盛的时候,遇到了曾经几乎摧毁他人生的庄少东。 他甩手不干跳槽别家,却因之前工程上的意外事故,被庄少东重金聘回做技术顾问。 频繁接触中,庄少东总是带给徐悠不一样的感觉。 徐悠不懂,这个不屑于庄家产业的庄少在当年变故中为何要争家主之位, 也不想和他产生瓜葛,更不愿再度卷入庄家的是非之中。 文风轻慢舒缓,略带文艺的风景刻画以及细腻的心理描写透露着缱绻之情。 文中涉及的专业操作繁琐,复杂又不失条理。 徐悠冷漠刻薄到几乎令人生畏,又带着点教人宠溺的娇蛮和烂漫天真的孩子气,别扭的性格致使两人情感时远时近。 作者便是那翻云覆雨的手,让他们摈弃前嫌,感情却戛然而止,复又峰回路转,吸引读者去寻找最后的真实与归宿。 【卷一 意料之外】 第1章 意料之外   徐悠带着助手急匆匆走到资料室的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就听里面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叹气说:“我见过的项目负责人里面,就数徐工事儿最多了。”   徐悠的手停在门把手上,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助手陈树。徐悠的眼睛很大,眼角又斜斜向上挑去,斜眼看人的时候总好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倜傥。陈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里暗暗叫苦。他可没有昏了头认为徐悠这是心血来潮打算勾引自己了,要说是心里不爽想找个人出出气还更靠谱一点儿。   资料室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说:“徐工才多大?要是没有这份细心认真,他能在这一行里爬那么快么?当初的三建那可是国有企业里的老大,人才济济,你们以为总工那个位置谁都坐得上去?”   陈树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徐悠。徐悠却侧着头看着走廊另一侧半开的玻璃窗。阳春三月,窗外的西府海棠开了满树繁花,入眼一片粉粉白白,如霞如烟。站在窗前的徐悠又是一表人才,如果不是一身碍眼的蓝色工装有点儿破坏气氛,还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陈树琢磨着资料室里的八卦扯的差不多了,正想催着徐悠推门,就听先前那个女孩子抱怨说:“别的项目负责人也没像他似的,设计院图纸刚送来就催着咱们装帧、分类,要的还特别急。资料室又不是只给他们一个项目服务。你看他那个架势,这才刚被挖进隆盛吧,听说跟咱们还没签正式合同呢,还挺拿自己当回事儿的。”   “我要是号称系统内最年轻的总工,我也得拿自己当回事儿。”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笑着说:“我听说徐工可是当年三建的头号帅哥,号称见一个秒一个,见两个秒一双。名副其实的才貌双全啊。”   “可不是。”资料室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也笑说:“人家小伙子多争气。有本事,又年轻漂亮,我要是有闺女一定嫁给他。”   陈树再偷瞄一眼徐悠,徐悠仍旧摆着一副看花的姿态没有动,嘴角却微微挑了起来。   先前抱怨的女孩子哼了一声,“就是性格太刻薄了点儿,嘴巴一点儿不饶人。”   男人笑着说:“这就是小张你不了解情况了。工地上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本来就看不起那些一手提不起二两重的小白脸书生。你要是慢声细气地凑过去说话,谁理你啊?你真以为那帮子糙人那么好降服的?能把他们骂得抬不起头来,老老实实滚回去干活,那也是人家徐工的本事。”   徐悠深以为然。他懒得再听他们扯皮,象征性的在门上敲了两下就推开门进去了。资料室里几个人都没想到徐悠就这么进来了,齐齐吓了一跳。陈树特意扫了一眼坐在靠窗位置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可怜见的,果然一张俏脸立刻就变白了。   徐悠假装没看见,扬着一张笑脸跟资料室年岁最大的鲁姐打招呼,“鲁姐,我过来看看D区的变更图纸出来了没有?”   鲁姐忙说:“打个电话我们给你送办公室去就行了,干嘛自己跑一趟啊,大热天的。”   “没事儿,”徐悠笑着说:“等下开会,顺路带过去。”   鲁姐连忙把装帧好的几份图纸拿过来,徐悠检查了一遍,见没有纰漏便签了字,一边示意陈树把图纸收起来一边寒暄着起身告辞。资料室里的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徐悠脚步一顿,冲着梳马尾辫的女孩笑微微地说了句:“小张的衬衣挺时尚啊,今年据说流行中性风格。”   先前说徐工事儿多的女孩脸色红红白白,也不知他接下来会怎么刻薄自己。   徐悠带着欣赏的眼光打量她两眼,笑眯眯地说:“美中不足就是发型。我建议你最好换个发型。”   小张愣了一下,转头看看眉眼带笑的徐悠,再看看资料室里的其他人,似乎大家谁也没听出来这句话哪里藏着玄机。   “只是建议。”徐悠冲她点点头,“现在好多男人也梳马尾辫,这么出去容易让人误会。”   小张嘴巴张了张又忿忿地合上了。你妹的,老娘这么出去怎么就让人误会了?误认成男人?!不就是瘦一点儿么,不就是胸小一点儿么,不就是说你一句事儿多么,你犯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地戳老娘的痛脚?!   徐悠带着陈树走出资料室,听见门后面响起的一片笑声自己也抿着嘴笑了。他倒不是多生这女孩子的气,但是别人背后说他,不顶几句过去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一句话:吃亏一定要吃在明处。   只有最没本事的人才会忍气吞声。因为你越是忍,越是表现的宽容大度,别人越是会翻着倍地踩你。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变态。   资料室的小张虽然唠叨了点儿,但是有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徐悠确实还没有和隆盛签正式的合同。   为这个事儿,陈树已经急出了一嘴的泡,但是徐悠却一点儿也不着急。按他的话说,老子费劲巴力的刚从国企那口深井里爬出来,总得先开开眼,见见世面才好决定去攀哪根高枝儿。隆盛也不错,但是也不一定非得是隆盛不可。   他是隆盛的副总林成虎亲自从三建挖来的,林成虎当年也是三建的技术人员,两个人虽然没有共过事,但是彼此都有耳闻,也因为这样一层关系,徐悠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就接过了林成虎递出的橄榄枝。正好那时候他跟三建的领导也闹得不可开交,能有这么一个机会跳出三建,徐悠其实也暗中松了口气。也正是因为两个人之间这种微妙的信任感,徐悠才会连合同都还没看,就先夹着包裹进了现场。   林成虎是个很负责任的人,拿合同的事儿也先后催了他好几次。徐悠琢磨着,自己已经走马上任快两个月了,基础设施都起的差不多了,还不签合同的话,就算林成虎不着急,其他人也会担心他干到一半儿会撂挑子跑路吧。要不今天开完会就给林成虎打个电话把合同的事儿敲定了。反正隆盛给的待遇比他在三建的时候翻了一倍还不止,而且自己签过来之后,直属上司就是林成虎,徐悠对这两点都感觉挺满意。   现场的碰头会定在了主控楼顶楼的会议室,徐悠带着陈树进来的时候,各施工队的技术人员都已经过来了,林成虎也在,看见徐悠的时候颇有些不满地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资料袋。徐悠心领神会,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开会一向利落,有事说事,没事就把人放回现场去赶进度,绝对没有长篇大论的废话。陈树这头刚把变更后的图纸分发给几个技术员,徐悠已经拿出变更单开始一条一条地解释。变更解释完了,技术员再把这两天遇到的技术问题反馈上来,这会基本上就开完了,把会前的寒暄算上也不超过一个小时。   徐悠在变更前的图纸上加了“作废”的印章和自己的私章,清点了一下之后交给陈树送回资料室,正想着再叮嘱一下今天D区要进设备的事儿,就见长桌对面的林成虎站了起来,冲着自己身后点了点头,“庄总,刘总,你们怎么过来了?”   徐悠听林成虎说过,隆盛的老总姓刘,祖父曾经是马来西亚的橡胶大王,到了他父亲一辈才把家族生意转回国内。不过,怎么又多出了一个庄总?   徐悠一边琢磨一边站起身,一回身就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身旁跟着几个助理模样的男女。徐悠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位站在门边的年轻男人。这人年龄和自己相仿,个子不高,眉清目秀的一张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   徐悠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这人以前也是三建的工程师,比自己晚两年进厂,名叫苏成泽。挺狂的一个人,从他进厂徐悠就看他不顺眼,也曾经揪着他的失误整过他几次,没想到两个人又在这里碰上了。徐悠的心情立刻打了个折扣,他前年就听说这小子嫌南方的一个工地条件差,一气之下跳槽走人,没想到居然也跑到隆盛来了。   就这么一个对视,苏成泽显然也认出了他,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呦,徐工,好久不见。”   徐悠冷眼看着他,没出声。他的礼貌也是分人的,对着这么一个因为嫌弃宿舍没有独立卫生间就能撂挑子不干的人,他实在客气不起来。   苏成泽转头对旁边的人笑着说:“庄总,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徐工,也是三建出来的。据说是行业内最年轻的总工。”本来是挺好的一句话,被他用一种刻意奉承的调子说出来,怎么听都有股子嘲讽的味道。   徐悠也回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当总工的人多了,有的人有能力但是工作态度不行;有的人工作态度行但是没能力;也有的人就像你一样,既没有工作能力,也没有工作态度。连条件差一点儿的宿舍都受不了,要想别人看得起,也实在不容易。”   苏成泽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就听旁边的男人笑着说:“都是三建出来的优秀人才,以后合作起来就更加容易了。”   苏成泽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喜色。   徐悠心里却打了一个激灵,顿时警觉起来:跳槽之前,林成虎说的清清楚楚,前进区的这个项目交给自己全权处理,怎么到这儿又变成合作了?   徐悠扫了一眼被苏成泽称为庄总的男人,一眼看过去,竟也莫名其妙的觉得眼熟。徐悠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几眼。   这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身高至少超过了一米八,比身旁的苏成泽足足高出一头来。一身黑色的定制西装衬着他宽肩细腰的好身材,风度翩翩的活像T台上走秀的模特。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有一张十分醒目的脸,剑眉星目,眉宇之间迫人的气势令他的英俊几乎显得霸道。   还是很眼熟,但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徐悠对这一点感觉不可思议,单凭这么出色的外表,他也觉得自己没理由会记不住这么个人……   庄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徐悠,脸上慢慢的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久仰大名,徐工。”   徐悠客客气气地冲他点了点头,“你好。”   庄总嘴角的笑容加深,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嘲意,“徐工真是贵人多忘事,才几年不见,真的不记得我了?”   徐悠茫然地看着他,心里却骤然间生出一丝不那么美妙的预感来。   庄总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个冷笑,他紧盯着徐悠,一字一顿地说:“那你一定不记得庄少东这个名字了?”   庄少东?!   徐悠只觉得头皮一麻,他怎么能把这个人忘了呢?! 第2章 冤家路窄   一直到会议室里的人重新落座,徐悠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并没有忘记庄少东,但是记忆中那个一脸狠戾的少年的形象和眼前这个一表人才的成年男人怎么也无法重叠起来,以至于徐悠淤积在心底的陈年的愤懑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纠结到最后,徐悠也只能无比泄气地安慰自己:现在是工作时间,私人恩怨什么的,留着下班以后再去琢磨吧。毕竟自己已经不再是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了,而宿怨这种东西也不能够拿出来交房租买便当。   “工程进度我和老刘已经碰过头了,”庄少东的视线缓缓扫过长桌周围的人,沉凝的目光有如实质,“A区和B区已经扫尾,后期不用留太多技术人员,现在主要的进度就是赶C区,C区联运是什么时候?”   作为项目负责人的徐悠正要开口,就听苏成泽说:“四月十六号,正好还有半个月。”   徐悠瞥了他一眼,神情冷了下来。苏成泽却略带得意地扬起了下巴,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挑衅的神色。   庄少东将两人的神态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点了点桌子上的图纸,“大家都知道,这个项目关系到我和刘总的进一步合作。为了更好地展开工作,我特意请来了苏成泽苏工配合项目部的工作。”   苏成泽冲长桌周围的技术人员们露出温和的微笑,“大家好,我是苏成泽。以后的工作还需要大家一起配合。”   会议室的技术人员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徐悠。   徐悠坐直了身体,视线扫过一脸震惊的林成虎和低头抽烟的刘总,落在了正斜着眼打量自己的庄少东身上。   “配合?”徐悠冷笑了一下,“我可不可以问一句配合是什么意思?配合到什么程度?有分歧的时候谁说了算?”   庄少东唇边挑起一丝微笑,“既然是配合,当然是两个人一起说了算。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还有我和刘总。”   “我反对。”徐悠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原子笔扔回了桌子上,“我接手这个项目的条件是全权负责。我手里的工程,不需要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   苏成泽略带委屈地转头去看庄少东,“庄总?”   庄少东一眨不眨地盯着徐悠,专注的目光活像要把他刺个对穿似的,透着不加掩饰的锋利的意味,“也许你有狂妄的资本,徐悠。也许苏工没有你职称高,但是他的专业水平我很信得过,我认为强强联手才是工程质量的保证。”   徐悠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神丝毫不见松动,“我曾经是苏成泽的上司,他的工作能力我比你清楚。还是那句话,我不接受这样的安排。我的工程,我全权负责。”   会议室里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几个无辜被卷入这场争执的技术人员都耷拉着眼皮装死,其实在接受了徐悠干脆利落的工作方式之后,他们心里也不愿意头顶上再多一个指手画脚的老婆婆。但他们只是技术员,就连大老板刘总都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他们哪来的权利对公司上层的人事变动发表意见?   林成虎有些焦急地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刘总,轻轻咳嗽了一声,“庄总,徐工是我们聘请回来的高工,对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全权负责是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   庄少东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我相信林副总也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工作和私人之间谈好的条件哪一个更重要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林成虎被他噎了一把,脸色微妙地变了。   徐悠冲着林成虎轻轻摇了摇头,林成虎对他这个眼神的涵义心领神会。心里刚刚喊了一声可惜,就听徐悠慢悠悠地问道:“我和苏成泽都是项目负责人?”   庄少东点点头,回答的毫不含糊,“对。”   “做出的任何变更都要两个人一起签字?”徐悠面沉如水,一字一顿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其中一个不能擅自做出任何决定?”   庄少东继续点头。   徐悠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流露出讥诮的神色,“如果我不同意,庄总这一次……打算拿什么来要挟我?”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就算大家已经对徐悠暴躁的脾气见怪不怪,这个语气也实在是……太诡异了点儿,   庄少东扫了一眼周围人的反应,微微皱起了眉头,“都是为了工作,我怎么会要挟你?大家这不是正在商量?”   “当然是为了工作。”徐悠冷笑,“我虽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顾一切的愣头青,但是,如果庄总还拿破坏名誉什么的来吓唬我,我还真招架不住。或者您再找几个人说我盗窃公有物资?安排这种事儿您最拿手了。”   林成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冷笑的徐悠,觉得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儿别的意思在里面。他对徐悠虽然谈不上有多了解,但也知道这个人的脾气,徐悠说话向来直截了当,不论谈公事还是聊天都不会东拉西扯地跑题。   庄少东的脸色微妙的变了,“徐工你是在开玩笑的吧。我……”   徐悠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讥嘲的表情却越加明显,“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几年前你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松松断了我的活路。现在的手段不用说,那自然是更上一层楼了。我徐悠好不容易爬到这么个位置上,要是因为不识时务,再挡了庄少的路,那就是真是自己不开眼,自找死路了。”   庄少东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表个态而已。”徐悠摊开手笑了,“庄少你看,经过你当年的一番教育,我也算有了些长进。至少知道见了庄家的人要躲着走的道理了。你放心,我现在绝对不会再像当年一样自不量力地跟你对着干了。”   庄少东飞快地扫了一眼装死的各位与会人员,强压着火气反问他,“徐悠,我还以为你真的成熟一些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幼稚。我们这是在谈工作,你真以为你现在甩手不干了是最好的选择?毁约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   徐悠心里为自己的懒惰庆幸不已。看来老天也发现自己已经倒了那么久的霉,终于大发慈悲地可怜起自己来了。   徐悠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语调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几年前,徐某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自然没有什么资格在庄少面前谈什么坚持,什么原则。几年过去了,虽然还是没有什么长进,但是坚持一下自己的底线还是做得到的。”   “坚持?原则?” 庄少东冷笑起来,“我们现在谈的是工作,我是你的上级,你要服从我的安排。跟我谈坚持,徐悠你幼稚不幼稚?”   “如果真是考虑你的工程,你就不应该安排两个负责人。庄少东,我不相信以你的智商你会不知道两个负责人只会相互制肘,拖进度的后退。” 徐悠的眼神像两把刀子似的扫了过去,嘴角却挂上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的意思,不过是想换负责人又不想主动提出来。毕竟主动提出来的话,按照合约你得对我进行赔偿。这么赔本的事情,庄少自然不会做。”   庄少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想多了。”   徐悠笑容加深,仿佛正在谈论的是一件十分令人愉快的事儿,“如果是我受不了,主动提出不干了,按照合约我得对你进行赔偿。这样,你又可以把碍眼的负责人挤走,又不用承担什么损失。庄少,好心机啊。”   庄少东微微挑眉,“我说,你想多了。”   “在庄少面前,宁可多想,也万万不敢少想。”徐悠笑容可掬,眼神却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当年就因为不识好歹,险些被你逼到死路上去。现在我要是再不识趣一点儿主动滚蛋,说不定又要劳您费心的给我琢磨什么罪名了。我现在年纪大了,折腾不起。所以,还是不奉陪了。”   “你想清楚了?”庄少东挑了挑嘴角,“主动毁约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徐悠大笑,“你看,要推测你会做出什么事情真的不难。”   庄少东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赶你走。”   徐悠反问他,“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第3章 输了一招   庄少东被他噎了一下,眉眼耷拉下来,“所谓的坚持原则都只是幌子吧,实际情况就是你不负责任地撂挑子不干了。”   徐悠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他的五官原本就极其出色,这样一个小小的手势衬着他眼睛里似笑非笑的神情,无端的有种魅惑人心的风情。庄少东看着他那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眼神微微一动。   “就因为负责,所以才要撂挑子。”徐悠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一是我对你这样识人不明的领导没信心;第二,我对苏成泽这种蠢猪一样的队友没信心。我徐悠也是做过总工的人,不能把自己的招牌砸在您二位的身上。真要跟着您二位把这个工程干下来,以后在行业里,我也甭想再混了。”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不光庄少东的脸色变了,苏成泽的脸色也变了,其余无辜被卷进来的炮灰听众们更是恨不得自己消失了才好。   “徐悠,你别太狂妄了。”苏成泽被他骂得有些气急败坏。   徐悠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在你面前,我还真有狂妄的本钱。你水平怎么样,咱俩心里都清楚。”   “遗憾的是,现在要走的是你。”苏成泽微微挑起下巴,带着一抹自得的神色冲着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我赢了。   徐悠耸了耸肩,“那还……真是遗憾。”   苏成泽正要反击,就见庄少东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本来是很平常的动作,不知怎么,由这个男人做来就带着几分暧昧难言的味道。   徐悠心中一动,不由得抬头看了过去。苏成泽正从庄少东脸上收回视线,嘴角微微翘着,倒有点儿像是撒娇的模样。   庄少东放开苏成泽的手,转过头望着徐悠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合作。”   隐约猜到了苏成泽和庄少东的关系,徐悠更加不想去蹚这趟浑水了,“客气话咱们就不用多说了。我是不会答应这种条件的。”   “是么?”庄少东垂下眼睑,漠然问道:“那违约金怎么算?”   徐悠扫了一眼脸色阴郁的林成虎,冲着庄少东流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庄少,我和贵公司并没有签订什么合同。不存在什么违约金的问题。”   庄少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林成虎。林成虎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里的资料袋,对他们的谈话仿若未闻。庄少东的视线又转到了刘总身上,刘总轻咳一声,“老林,怎么人都上了两个月了,合同还没签?”   林成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幸亏没签,这要是刚签了合同转头就让人赔钱,以后谁还信我的话?”停顿了一下,林成虎又说:“就算不在隆盛讨饭吃,我还得在这一行里混呢。这种名声传出去,以后我也甭想再混了。”   这话说的就比较严重了,刘总自然听得出林成虎话里的不满。不过由于庄氏的横插一脚,自己现在说的话并没有多少分量,又碍着庄少东在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低着头假装看手机。   林成虎扫了一眼刘总,颇有些气馁地拿着档案袋拍了拍会议桌,“没事的都回去干活,闲得无聊都坐在这里听八卦?你,陈树,回去收拾徐工的东西。”   徐悠冲着一双眼睛瞪得通红的陈树流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收拾完了给……给苏成泽过过目,然后到厂子西门来找我。”   陈树怒冲冲地瞪了苏成泽一眼,转身出去了。座中几个技术员也忙不迭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拿着图纸就往外窜。   林成虎又说:“明天碰头会还是这个时间,有问题跟我反映。”   庄少东待那两扇大门阖上,微微皱起了眉头,“林副总这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林成虎低着头把面前的图纸和档案袋归拢在了一起,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不满意三个字我可当不起。负责人都能说换就换,我一个挂名副总又算个屁啊。”   庄少东脸色沉了下来,“我希望……”   林成虎摆了摆手,“我还要跟徐工做个交接,领导有什么指示请直说。”   庄少东沉默片刻,“没什么,你去忙吧。”   林成虎站在垃圾箱前面,拿出手里那份预备了两个多月的合同,一页一页地撕碎了往里扔。他知道背后就是主控楼,从顶楼会议室的窗口能把楼前这一片小广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有人正站在窗口看他们,他要的就是他们看见。   林成虎站在那里撕合同,徐悠就站在旁边看,偶尔有掉在垃圾箱外面的,他就捡起来扔回垃圾箱去。他知道林成虎只是个主管技术口的副总,没有什么实权,连股东都不是,但是这样一个当口,有这么个人陪着自己一道愤慨一下,他心里还是觉得好过了不少。   还是有些冲动了,徐悠心想。他一直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被这个社会打磨的圆滑成熟了,但是没想到来点儿刺激自己竟然还是这么招架不住。   “你和那个庄少东到底怎么回事儿?”林成虎扔掉手里的资料袋,心气不顺地拍了拍手上的纸沫子,“仇人似的。”   徐悠手里夹着一根烟,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装置里是不能动火的,就算现在还没有进原料也一样。徐悠觉得越看越心烦,索性装回了烟盒里,“我大三那年记过一次大过。”   林成虎愣了一下。   “盗窃公物。”徐悠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数额太大,被刑拘。是我导师出面把我捞出来的。”   林成虎立刻反应过来了,“庄少东干的?”   徐悠点点头。   “日TM的。”林成虎骂道,“什么玩意儿。”   他心里也有些疑惑徐悠到底怎么得罪了庄少东,庄少东要这么整他。不过看徐悠的意思,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提这件事儿,他也就不再深问。毕竟他只是关心徐悠,对戳人家的痛脚可没有什么兴趣。   “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地道。”林成虎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哥我欠你一个人情。”   徐悠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开始我拖着你不签合同,也有点儿对不住你,正好咱们俩扯平了。”   “你现在有啥打算?”   徐悠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两家公司跟我联系过,还有几家猎头公司也有意思。我先歇一阵儿,然后从里面挑挑看。”   林成虎点点头,“原来三建技术组的老赵你还记得不?他现在在T城,技术公司,前几天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呢。他那里待遇不错,你有兴趣没?”   “我考虑一下吧。”徐悠对离开岛城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是个懒人,对于跑到一个全新的地头上白手起家兴趣不大。   “嗯,考虑吧。”林成虎也不勉强他,“咱哥俩保持联系。”   徐悠点点头。在会议室时那种尖锐嘲讽的神气已经消失,眉梢眼角重新挂上了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味道。   林成虎还想说什么,看了徐悠半天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第4章 黄海涛   徐悠目光阴郁地注视着手里的啤酒杯,“这杯酒算你请我的吧。”   “装穷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吧台后面正在算账的男人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我这一杯酒才卖十块钱!”   徐悠撇了撇嘴,对他的说法明显不满,“我家楼下的超市里一瓶才卖十块钱,一瓶啤酒怎么也能倒两杯吧?”   男人一脸挖苦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决定去孟峰的公司了么?他给你的薪水不少,你还抠成这样?”   徐悠叹了口气,“主动选择去,和被情势逼迫不得不去是两个概念好不好。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很不爽,作为朋友你至少应该安慰我一下吧?”   “我也不爽。”男人靠了过来,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绒布开始擦拭玻璃杯,“你居然会被苏成泽那个小兔崽子摆了一道。”   还不到晚饭时间,酒吧里几乎没有客人。两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服务员正忙忙碌碌地更换桌布和烟灰缸,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酒吧里被放大,略微带着点儿空旷的回音。   这个正在擦酒杯的男人名叫黄海涛,跟徐悠是同一年进三建的同事。当年苏成泽甩手走人,他干了一半的项目就被公司安排给了黄海涛。黄海涛跟项目负责人电话联系的时候对方提到苏成泽跑回岛城的时候没有跟公司交接,资料方面很混乱。资料不全的话,黄海涛去了也没法子展开工作,于是黄海涛直接跑到苏成泽家楼下去堵人,结果苏成泽根本不配合,两个人越说越僵,最后就动手了。动手的结果是有人报警,事情被闹到公司,黄海涛被记过,当年度的技术标兵也被换成了别人。黄海涛就是因为这一次的记过,在之后的两年一直没有被提起来,混得很是不得意,后来索性辞职跟朋友开起了酒吧。   徐悠跟苏成泽不对付,一半的原因是这人工作能力不行,工作态度又很成问题,让他十分看不起,另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得罪了黄海涛。   黄海涛擦了一会儿杯子,若有所思地说:“苏成泽这小子居然还在这一行里混啊。”   徐悠不屑,“你没见庄少东跟他那个架势……”说着挤出一脸暧昧的表情在黄海涛的手背上摸了一把,“就这个德行的。”   黄海涛张大嘴巴愣了一会儿,“不是……你说的那人真是庄少东?”   “不可思议吧?”徐悠冷笑,“当年搅和我和仕杰的时候,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好像我不跟他小叔分手就是多么下贱……我操!”   黄海涛摇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他们庄家就有这个遗传基因,只不过当年这孩子太小,毛还没长齐全,所以自己没察觉?”   “他那个妈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徐悠斜了一眼黄海涛,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等她发现自己儿子跟她处心积虑要对付的小叔子是一个德行的时候,你说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这是老天爷安排给她的报应?”   “当初她对付庄仕杰,主要是为了庄家的继承权。你当她真的在乎庄仕杰喜欢什么人?别说你了,估计庄仕杰找个天仙回去她都能挑出毛病来。” 黄海涛有些怜悯地摇摇头,“我说徐子,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你就别再琢磨这些事儿了行不?”   徐悠晃了晃脑袋,勉强挤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来,“嗯,不想了。”   黄海涛像安抚流浪狗似的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晚上把胖子他们叫出来吃个饭吧?一起喝两杯。”   徐悠趴在吧台上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算了,我还得找房子,忙着呢。哪有闲心喝酒?”   他原来租的房子在城西,孟峰的技术公司在城南,就岛城这个路况,每天上下班开着他那个小破本田横穿市区至少也得突突两个小时。   黄海涛琢磨了一会儿,“房子的事儿我帮你打听,要的急不?”   “当然急啊,”徐悠把空杯子推了回去,“孟峰那边让我周一就去报到,这就剩三四天的时间了。”   “行,我知道了。”黄海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你打听着,保准不耽误你的事儿。”   黄海涛做了几年酒吧生意,认识的人五花八门什么路子的都有,办起杂七杂八的事儿来特别有效率。何况他女朋友赵晓琪也在城南金融街的一家证券公司上班,每天出来进去接触的都是一帮条件差不多的小白领,没少办过帮人找房子这种事儿。因此没过两天,替徐悠找房子的事儿就有了眉目。黄海涛在一堆房源里挑挑拣拣,留下自己最看好的两三套房子,拿起手机开始给徐悠打电话。   徐悠在游戏里混了一整天,这会儿一只脚刚迈进小区门口的饺子馆打算随便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黄海涛就开始心急火燎地催他,“人家房主就这会儿有空,白天你有空人家还得上班呢。我可跟你说,房子确实不错,连我都看上了,你到底来不来吧。”   “那必须来啊,”徐悠摸着肚子叹了口气,“我这儿还饿着肚子呢,要是房子不好,我非把你蘸着饺子醋吃了不可。”   “别废话了,赶紧来吧。”黄海涛一点儿不拿他的威胁当回事儿,“我这头已经约了人家房东了。”   晚上车不多,徐悠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城南。黄海涛看中的那套房子是个高层,两室两厅的小套,面积不到一百平,房子的结构装修都还不错,一个人住怎么折腾也都够了。最重要的一点距离孟峰的公司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很方便。   房主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小年轻,一听说来租房的是个单身男人就有点儿犯嘀咕,不过徐悠的外表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又是很正当的职业,小夫妻俩审了半天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徐悠也觉得房子挺可心,尤其还带着家具,厨房里煤气、炉灶什么的也很齐全,几乎不需要自己添置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双方当场签了合同,徐悠一次性付了半年的房租,当场就拿到了钥匙。   房子在十六楼,客厅和主卧的窗户正对着内海的海湾。夜晚看去黑乎乎的一片,到了白天景色应该很不错。城南原本就是岛城最繁华的地区,后来又填海建了海湾新区,这几年新建的酒店宾馆、娱乐场所多一半都都集中在了这一区。从十六层的高度望下去,闪烁不定的霓虹灯将南区妆点得旖旎万状。   徐悠想起几年前自己还得掩人耳目、偷偷摸摸的到南区来泡吧,如今竟然直接住到南区来了。   真是二十年风水轮流转。   “房子还不错。”黄海涛凑过来拍了拍阳台栏杆,微微有些遗憾地说:“阳台要是封起来就更好了。”   “没事儿。”徐悠递给他一支烟,在夜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睛,“卧室的小阳台封起来了,衣服什么的可以晾到那边去。这里留着吹吹风,看着也敞亮。”   黄海涛摇摇头,“楼层这么高,总觉得不太安全。”   徐悠顿时喷笑了出来,“有什么不安全的,真要跳楼封了阳台也一样跳得下去。再说我还没活够呢,可舍不得死。”   黄海涛斜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死呀活呀的,你也没个忌讳。”   徐悠拍着栏杆笑,“没听过生死有命吗?忌讳不忌讳的,不在那个。”   “行了,行了,”黄海涛不爱听他说这个,“你这也算乔迁之喜啊,我说,聚聚?”   徐悠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你约人吧,时间定好了给我打电话。”   黄海涛在栏杆上按灭了烟头,“你那个小朋友带不带?”   徐悠面无表情地反问他,“你说的是哪个?”   “搞艺术那个。”黄海涛皱了皱眉,“我看那个孩子对你还挺是意思的,你在我那儿喝的天昏地暗的,人家还来给你送衣服。”   “你说他呀,”徐悠扯着嘴角笑了笑,“早分了。”   黄海涛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你就不能找个合适的安安稳稳过日子?”   “你别瞎操心了,”徐悠浑不在意,“我这样挺好。”   黄海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心里忽然就有点儿不是滋味。 第5章 黑啤   聚会照例是四个人的聚会,除了徐悠和黄海涛,还有赵冬和李晓武。李晓武是徐悠的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去了海工。赵冬则是徐悠和黄海涛几年前在三建一个合作项目上认识的,当时赵冬是厂方的技术代表,挺豪爽的一个东北汉子,几个人在酒桌上棋逢对手,没见几次就混成了铁哥儿们。后来赵冬辞职来了岛城,现在在一家合资公司做技术指导。   聚会的地点照例是在黄海涛的酒吧,黄海涛一向奉行“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论,但凡哥几个聚会,一律定在“征服者”,而且黄海涛还小气,结账的时候最多只给打八折。几个人没事儿总抱怨黄海涛抠门,说哪里哪里可以打七五折云云,不过一到想喝酒的时候还是会来他这里。   周末照例人多,黄海涛把生意甩给了合伙人老吴,自己缩在靠窗的软座里陪哥儿们喝酒。老吴全名叫吴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络腮胡子,低着头调酒的样子活像个生性刻板的药剂师,一点儿没有调酒师该有的洒脱活泛。   徐悠远远看着老吴在吧台后面晃着雪克壶,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想着要开酒吧呢?”   黄海涛撇了撇嘴,“林芝说这种性格特点有个学名,叫闷骚。”   林芝是吴昊的女朋友,少年宫的钢琴老师,活泼亮丽,不知怎么就看上了闷葫芦似的吴昊。这一点别说徐悠,连黄海涛他们几个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晓武举着杯子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聊的表情,“下次还是把林芝和赵晓琪也叫上吧。有妹子在,气氛还能活跃一点儿。四个大老爷们坐一起喝闷酒……我还不如回家睡觉呢。”   徐悠刚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听黄海涛说:“晓琪才不乐意跟你们喝呢,她说了,你们几个,也就徐悠长得还可口一点儿,可惜还是个G字头的,没劲。”   “什么叫可口一点儿?”徐悠不乐意了,“老子这是帅,是充满了阳刚之气,是……”   徐悠对自己的赞美被哥几个用沙发垫子打断了,还没等他反击,就见黄海涛把头一低,侧着脸凑过来示意他往后看,“我操,冤家路窄啊。”   徐悠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苏成泽穿着件银色的衬衣,跟着几个男人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徐悠下意识地在他周围扫了一圈,果然庄少东也在。他的个子比旁边的人都高,又穿着一件黑色衬衣,把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衬得格外醒目。   徐悠心头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就在几年前,徐悠还觉得他和他的小叔庄仕杰没有半点儿相似的地方。庄少东的眉眼之间总是透着几分嚣张霸道,无论看见谁都满脸的不耐烦。而庄仕杰却恰恰相反,即使是跟保姆说话也带着煦暖的微笑,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老派绅士似的稳重优雅。然而就在刚才,酒吧闪烁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却让徐悠骤然间生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徐悠就是在酒吧认识的庄仕杰。那是他第一次进酒吧,战战兢兢地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啤,还没等喝两口,就被个醉鬼从身后抱住了。庄仕杰在他最惊慌失措的时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面容英俊,眼神温暖。徐悠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看见庄仕杰的第一眼就迷上了他。   庄仕杰是他的第一个男人。初恋、初夜、初次被抛弃……徐悠成长过程中所有那些带着仪式性质的重大事件都与这个男人密不可分。对于徐悠,庄仕杰是一个烙印般的存在,也是徐悠生命中最深的一个伤疤。   徐悠从茶几上摸过烟盒,一捏却是空的,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这小兔崽子倒是春风得意啊,看老子今天宰不死他!” 黄海涛瞪着苏成泽,一脸狞笑,“回头我找个小鸭子坐他腿上去,拍下来寄给他那个姘·头。”   徐悠苦笑,“他姘头就是那个穿黑衬衫的。”   “庄少东?”黄海涛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就是庄少东?”   李晓武和赵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徐悠点点头,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来,“是庄少东。小武还记得他吧?”   李晓武当年和徐悠住同一间寝室,两个人那时候就很要好,徐悠的事儿自然比旁边两个人清楚。听他问,便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跟那时候倒是不太像了。”   “外表也许有变化,”徐悠摇摇头,“内里还是一样。要不我也不能在项目上都干两个月了,被个半瓶子醋的苏成泽挤下来。你们是不知道,他还指望让我赔他毁约金呢。”   黄海涛骂道:“真他娘的不要脸。”   赵冬不太了解内情,但也看出来大家兴致都受了影响,便提议换个地方,“我这刚办了张黑钻俱乐部的会员卡,咱上哪儿去喝吧。”   李晓武无所谓,黄海涛却不乐意了,“老子的地盘,干嘛老子要躲出去啊。”   徐悠扔下杯子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两条胳膊从身后环过来,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徐悠身体微微一僵,就听背后男人的声音低声笑了起来,“徐子,你可躲我好些日子了,怎么今天舍得过来了?”   徐悠垂下眼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放松了身体懒洋洋的又靠了回去。   他的反应显然令身后的男人感到有些意外,声音也越发温和了起来,“一起喝两杯吧。算起来咱们都快两个月没见过面了。”   徐悠斜了一眼身后的男人,这人个头比自己高,看他的时候要微微仰着头,这让徐悠心里有些小小的不爽。这人叫吴斌,是个医生,认识有大半年了,算是比较稳定的一个床伴。不过两个多月之前徐悠知道他还有别人,就有意识地断了联系。算起来两个人也确实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徐悠这人毛病不少,性格刁钻,又没什么节操,身边的人一向换的很勤。他对于正在交往中的伴儿非常照顾,但一旦断了却也丝毫不留余地。吴斌联系过他,徐悠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交往之中的伴儿向外劈腿这回事儿,徐悠是真的接受不了。   吴斌心里也明白,抱了他一会儿也就放开了,“我送你?”   徐悠点点头。苏成泽庄少东都在这里,今天晚上的聚会明摆着是进行不下去了。徐悠跟哥几个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吴斌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徐悠神差鬼使地回了下头,视线毫无预兆地跟一个人碰了个正着。   是庄少东。   不知为什么,明明隔着半个酒吧,光线又不是很亮,但徐悠却诡异的连庄少东搭在苏成泽肩膀上的那只手和腕部露出来的一道银色表链都看得清清楚楚。   庄少东一双微带醉意的眼睛正带着一丝不屑的神色远远打量着徐悠。徐悠知道他一直看不起自己,当年他跟在庄仕杰的身边的时候,庄少东就认定自己是为了攀高枝,这么些年过去,徐悠也不指望他忽然间改变对自己的看法。不过这么直白露骨的鄙视,还是让徐悠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庄少东眼中的敌意锋利如刀,瞬间穿透了荏苒岁月,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张狂恣意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庄仕杰可以大度地原谅自己的家人,徐悠却不行。庄少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样一样,徐悠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迟早会加倍地还回去。   一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徐悠到底没忍住,回过身冲着酒吧角落里那个眉眼锋利的男人伸出了一根中指。 第6章 别人的名字   车子在小区里拐来拐去,停在徐悠家楼下的时候,吴斌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想起搬家?”   “嗯,搬了。”徐悠接过他递来的香烟,漫不经心的在指间摆弄着,“我从三建出来了。”   “为什么?”吴斌吃了一惊。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猎头公司找上徐悠,不过都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他在三建已经是总工了,再往哪里跳都有走下坡路的嫌疑。   “不为什么。”徐悠无声地笑了笑,“干的不痛快,就跳了。”   “那你现在……”   “在一家技术公司混饭吃。”徐悠含糊地答道:“待遇还不错。”   吴斌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继续追问了,沉默片刻又问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徐悠想了想,“两个多月了吧。”   两个多月,正好是他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时候。吴斌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会不会因为自己劈腿的事儿受了刺激,徐悠才会做出这么反常的决定?想了一会儿,吴斌又觉得自己有点儿自作多情,徐悠怎么看也不像是对自己那么上心的样子。   吴斌拍着方向盘,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徐悠没有出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更不会违心地安慰他说没关系。事实上,当他知道吴斌和那个小男生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是十分失望的。他挺喜欢吴斌的性格,两个人在床上也合拍。他一直认为两个人可以这么过下去的——至少也应该将这段关系再延续一段时间。半年、一年、或许……   “那个孩子其实不怎么合我的胃口。”沉默片刻,吴斌忽然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当时我就是特别心烦,特别特别心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就那么……半推半就的跟着他走了。”   徐悠敏锐地察觉了他话里还有其他的意思。他抬头看着吴斌,吴斌却沉默地望着窗外。小区的路灯并不亮,照着他的侧脸,模模糊糊的,宛如剪影。   “出事前两天,黄海涛的生日。”吴斌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似的问他,“那天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徐悠点点头。那还是他第一次带吴斌去见自己的哥儿们,潜意识里也有想和吴斌继续发展的意思。没想到他这头才给吴斌扶正,那头人家就把腿劈出去了。这样一个结果,徐悠心里除了失望,也颇有些难堪。   “那天在征服者,你喝了很多酒。”吴斌自顾自地说道:“醉的连车库的门都找不着了,还是我给你抱上楼的。”   徐悠模模糊糊记得有这么回事儿。当时是黄海涛和李晓武合起伙来灌他,白的红的都有,他自己都不记得喝了多少。   “还没进门你就开始扒我的衣服,”吴斌的嘴角挑了挑,流露出一个似乎想要微笑似的表情,“你对我从来没有那么主动过。虽然咱们一直都挺好,但你从来没有那么主动过。我特别……高兴。”他说高兴两个字的时候,眼里却沁出一丝水色,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徐悠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我特别高兴。”吴斌重复了一遍这一句听上去有点儿冒傻气的话,又沉默了。车窗外的虫鸣声忽然大了起来。夜风拂过,风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温柔而又静谧。   “然后……”吴斌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带着一丝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伤恸,“然后你喊了别人的名字。你醉成那个样子,却在我怀里喊别人的名字。”   徐悠的脸色倏地变了。   “你喊别人的名字,徐子。”吴斌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你真他妈会选时机,老子这么些年,还没那么高兴过。你就选这么个时候在老子的心尖上捅了一刀。”   徐悠心头一恸,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了起来。   吴斌重重揉了一把自己的脸,低着头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有时候想想,你真挺不是东西的。我整个人都给你了,你却只给我一个空壳子。我在外面419伤了你的面子,也只是伤了你的面子吧?我呢?徐子?你想过我吗?”   徐悠的指甲已经要掐进掌心里去,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有洁癖,容不得我劈腿。”吴斌把半截烟扔出了窗外,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伤感的味道和挥之不去的疲倦,“我也有洁癖的,徐子。我也容不得自己手里捧着一个空壳子。如果得到的只是身体,那你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   徐悠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他只给了吴斌自己的身体,于是也要求对方对身体忠诚?如果吴斌心里有了别的人,他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好像……并不是这样。   徐悠站在花坛边看着吴斌的车子拐过喷水池,慢慢驶出了小区,心里的感觉复杂到了极点。对于吴斌来说,他的出轨只是想证明徐悠和那个419的少年到底有没有区别?   没有吗?   有吗?   徐悠在花坛边上坐了下来,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吴斌埋怨他只给了空壳子,可是他不知道,徐悠所能够给的,也只有这样一个空壳子了。   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希望吧。就像故事里坐着南瓜马车去钓王子的灰姑娘,总盼望着奇迹会发生,会有那么一个人,能把他从自责自厌的泥潭里拉出来,让他重新发现生活的美好。徐悠知道,在过去的那几个月里,他确实把这希望寄托在了吴斌的身上。如果自己在相处的时候能够坦诚一些……如果吴斌能够再耐心一些……   如果……   可惜,这是一个没有如果的世界。没有灰姑娘,没有水晶鞋和南瓜马车。   也永远不会有奇迹这回事儿。   酒喝得并不多,实际上,他们的聚会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被突然出现的苏成泽和庄少东给破坏了。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转天一早起来,徐悠仍然感到头痛。洗冷水澡、喝热牛奶都没能缓解疼痛,一直到他坐进自己的办公椅里,和着陈树泡的咖啡,仍然一阵一阵的眼前发黑。   陈树坐在窗台上吃早餐,包子味儿飘得满屋子都是。徐悠闻得直想吐,又懒得开口骂他,只好闭着眼睛硬忍着。还好办公室的窗户开着,没多一会儿油腻腻的味道也就散的差不多了。陈树吃饱喝足,一边拿着纸巾擦手一边翻开记事本汇报徐悠当天的工作安排,“上午九点半技术部有个会。几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都被孟总召回来叩见新部长了。”   徐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船厂项目的负责人刚被孟总给炒了。”陈树又说:“几个技术负责人都有推荐新人,孟总说让你看着办。”   徐悠微微皱眉。他刚刚空降到技术部,谁的底都没摸透,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有什么大动作。提拔谁,不提拔谁,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电话铃响了,陈树接了起来,寒暄两句就递给了徐悠,一边冲着他做了个口型:设计院。   “徐子?我是小谭。”打电话的人是设计院的谭飞,是徐悠接触时间最长的设计,两个人性格比较合得来,私交还不错。   “怎么今天想起找我了,不忙?”   “不是我想你。”谭飞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焦躁,“隆盛南郊的那个项目可能出问题了,他们联系你了没有?”   “隆盛?”徐悠愣了一下,“我都被赶出项目了,还找我干什么?”   谭飞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D区中转站的设计用了你那个专利,我跟你说这个事儿也不合适。不过,隆盛已经有人找到我这里来了,我估计下一步就得找你了。”   徐悠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7章 事故   徐悠一下车就看见林成虎正朝这边一溜小跑地过来,工作服的袖口一直卷到了胳膊肘,急急火火的样子。   “怎么回事儿?”徐悠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他递来的安全帽问道:“哪个区爆炸了?伤人了吗?”   “是E区。”林成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目光复杂地看着徐悠,“我说,你得有点儿心理准备……”   徐悠微微一怔,随即嗤笑,“不就是出了事故,要找个替罪羊么?”   林成虎的目光变得更加纠结起来,“你倒淡定。”   徐悠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的厂区,冷笑着说:“我跟你说,泼脏水也是个技术活。就算庄少东想踩我两脚,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林成虎叹了口气,“老子合同到期就走人,再不伺候这帮贱人了。”   徐悠笑了笑没出声。他知道林成虎和刘家几位少爷的私交都不错,就算他真想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进去吧,”林成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行。”   就算心里有数,徐悠一进会议室还是吓了一跳。除了庄少东、苏成泽之外,见过一面的刘总、项目上各个施工队的技术员也都在。人人沉着一张脸,尤其那几个一进项目就跟着徐悠跑前跑后的小技术员,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庄少东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黑色的定制衬衫微微有些凌乱,领口敞开着,领带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正靠在椅背上跟身边的苏成泽窃窃私语,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外施施然刚走进来的两个人,神色微微一动。   苏成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右手在图纸上拍了一下,很不耐烦地说道:“徐工,你给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儿?你前脚走,后脚一进气就出事故了,你怎么也得给大家一个说法。”   庄少东的眉尖微微一蹙,飞快地扫了苏成泽一眼。苏成泽并没有注意他这个眼神,他的眼睛从徐悠进门开始就一眨不眨地钉在了他身上。   徐悠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他的眼尾很长,眼角又微微向上挑起,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衬着眼底一抹流丽的水光,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像极了旧时代那些风度翩翩地出入社交场合的世家子弟。   只是淡淡一瞥,徐悠的视线就收了回来。他像是没听到苏成泽刚才的那句刻薄话,无论是目光还是神态都很直接地跳过了庄少东和苏成泽。跟在座的熟面孔一一打过招呼,徐悠拉开椅子在苏成泽对面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啊,苏工。”徐悠双手放在桌面上,慢条斯理地轻轻拍了拍,“听说出事了?”   苏成泽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了撇,“E区试运的时候发生了可燃气体泄露,有两个工人因为爆炸受伤。”   “E区?”徐悠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句,“E区啊……图纸和变更单都拿来我看看。”   旁边的几个技术员连忙站了起来。苏成泽见这几个人竟然跳过他这个总工跑去听外人的命令,气得脸色都变了,“你以为你是谁?图纸和变更都是公司的机密,你有什么资格看?”   几个技术员都僵住了,神色不豫地看看他,又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徐悠。   徐悠没搭理苏成泽,只是冲着那几个发愣的技术员招了招手,“拿过来,拿过来,都愣着干什么。”   离他最近的那个技术员一咬牙,假装没看见苏成泽发黑的脸色,把手里的一叠变更单递给了徐悠,“这里是几个区最近两个月的变更。都有苏工签字的。”   徐悠嗯了一声,开始低头翻看变更单。   苏成泽用力一拍桌子,“徐悠!发生事故的是E区,你走之前E区就已经基本完工了,我觉得你最好想想……”   “吵死了。”徐悠皱了皱眉,转身问身旁的技术员,“管道吹扫是你监工的?”   苏成泽怒不可遏,“徐悠我在跟你讲话!”   徐悠抬起头看了看他,表情漠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我不认为你的存在对我有什么意义。”   “你……”   “你的想法太好猜了,不就是想找个人担责任么?”徐悠靠在椅背上,微带冷意的目光从他脸上扫了过去,落在了庄少东的脸上,“不过,有件事我还真得问问清楚。庄少是只想拎出一个人来应付技监局的事故调查?还是说想要找出原因解决手上这个烂摊子?”   庄少东沉默地和他对视。   “我觉得庄少还是想解决问题的,否则直接把我的名字作为事故责任人报给技监局就好,用不着把我找来了。” 徐悠微微挑了挑嘴角,视线貌似无意地在苏成泽脸上停顿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们都给我闭嘴,有什么话都等我看完这一堆文件再说。”   苏成泽立刻跳了起来,不等他开口,庄少东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苏成泽十分惊讶地转头看着他,庄少东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桌对面的徐悠,手指不动声色地用力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   苏成泽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愣了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在座的人开始暗中交换眼色。他们都见识过初次见面时苏徐之间的交锋,原本以为徐悠这个黑锅要背定了了,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庄少东的态度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似乎并不急于追究徐悠的责任。一时间,众人各怀心事,坐满了人的会议室安静得只能听到图纸翻动的声音。   庄少东松开了苏成泽的手腕,安抚性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不想让苏成泽看出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心烦,庄少东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开。说起来他是管理专业出身,针对纯技术领域的东西完全是个外行。苏成泽给他的印象一直很牛,很自信,他也一直以为苏成泽是个很靠得住的人。但是现在……庄少东忽然间没有那么肯定了。   庄少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方桌的对面。徐悠正坐在那里检查手里的资料。他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一排密密匝匝的小篱笆,挡住了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其实他的眼睛长得很漂亮。庄少东很早就知道这种看上去总是水汪汪的眼睛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眼。据说长着这样眼睛的人都多情。   庄少东忽然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徐悠的脸显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精致。精致却冰冷,像安置在黑丝绒底衬上的名贵细瓷,色泽莹润,触手冰凉。   “D区管道吹扫谁监工的?”徐悠忽然问道。   “是我。”刚才说话的小技术员忙说:“管道施工这块现在都交给我了。”   徐悠打量了他几眼,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水联运你在场?”   “在场。”   徐悠驻着下巴慢条斯理地翻着手里的变更单,头也不抬地问道:“当时有什么情况?”   小技术员挠了挠头,“没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不特别我来判断,”徐悠打断了他的话,“你介绍情况就行。”   “水联运挺顺利的,”小技术员皱着眉毛认真回忆,“罐区那边有几个阀门密封不好,后来换了一批垫片,把管道那片的也都换了……”   “更换垫片是谁批的?”徐悠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呃……是苏工。”   “啊,是苏工。我找到他签字的变更单了。我来看看换上去的垫片型号……”徐悠翻了翻手里的单子,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苏成泽。   明明是很淡漠的眼神,几乎不含有任何表情,但是不知为什么,苏成泽却觉得后背莫名其妙地凉了一下。   “D区的变更单最厚,”徐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上的资料,然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望着苏成泽,“现在我想请苏工给解释一下你取消D区中转站的原因。”   苏成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出事的是E区,关D区什么事?”   徐悠直直地望着他,很突然地笑了一下,“难怪了……原来你竟然觉得D区和E区是没有关系的……”   苏成泽有点儿坐不住了,“徐悠你卖什么关子!”   徐悠两只手靠在一起互相敲了敲手指,“这样吧,小张,你跟苏工讲讲什么叫回路。”   “呃……”缩在角落里的技术员小张愣了一下,蓦然间生出一种躺着也中枪的滑稽感。他看看徐悠,再看看苏成泽,多少有点儿无措地反问一句,“真让我讲?”   苏成泽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徐悠你什么意思?!”   徐悠从一叠变更单里翻出一张废弃的图纸,翻过来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上涂了几个黑点,然后他把这张废图纸举了起来,“我来简单科普一下。所谓回路……多说一句,这里的回路不是指闭合电路。就是信号从这个点出去,陆续经过A、B、C、D几个点,到达E点,然后再从E点反馈回来一个信号到达最开始的这个点,这就是一条回路。”他看了看座中人的表情,继续说道:“至于二次回路……这么说吧,如果某个回路不容易直接控制,或者调节,那么可以另外给它加个二次回路,用来改变或者控制主回路的参数……”   别人都还好说,就算专业不对口也多少都沾边,只有完全不懂行的庄少东流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不是听不明白徐悠的简单科普,他不明白的是前面说的一堆垫片、D区中转站之类的跟现在讲的回路又有什么关系。   徐悠停顿了一下,“这么说吧,原料首先进入A区。等它进入B区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料了,而是原料在A区作用之后的产品。”   庄少东明白了。徐悠其实是在反击苏成泽的指责,是在解释D区进行的变更对E区也是有影响的。连他这个外行都听懂了的话,苏成泽自然也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所以更快地领悟了他话里的讥嘲之意,也就格外地生气。   “从D区到E区当然是有联系的,”苏成泽怒道:“这个谁用你废话,问题是D区的中转站根本就是多余的。”   徐悠平静地反问他,“你认为这个中转站多余,所以取消了?你没看过E区管道报上来的参数?你到底知不知道E区管道所能承受的极限压力值?”   庄少东的脸色微妙地变了。   苏成泽正好看见他这个表情,因此越发地恼怒起来,“我当然看过。我认为D区中转站的释压管道设计根本就是浪费原材料、增加成本。”他十分刻薄地看着徐悠,“我听说这个分压设计还是某人的技术专利,这里面也不排除技术炫耀的成分。我认为从D区出去的压力值E区完全负荷得了……”   这几句话里苏成泽连着说了几个“我认为”。这是一种十分主观的、强调的语气,能很大程度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它显然是不太适合的。   无论是时机还是场合,都不适合。   徐悠摇摇头,用一种几乎是看小孩子的眼光看着苏成泽,“你说的对。很对。D区的压力E区确实能负荷,但若是加上均相催化剂呢?”   苏成泽脸色蓦的一白。   徐悠将他表情的变化收入眼底,语调里不由自主地带出了叹息之意,“还有热膨胀系数,这些数据我相信资料里都有。”   苏成泽徒劳地张了张嘴。   徐悠想了想,觉得还是一次性把话说完更好一些,“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想为你的上司节约施工成本的良好愿望。但是认可别人的决定和你的美好愿望并不冲突。苏工,你更换垫片的时候,除了成本之外,到底有没有比较过新旧两种垫片的抗压系数?我相信这两种垫片虽然抗压系数不同,但是在价格上相差并不多。还是说……其实你换掉之前的垫片仅仅因为那是我选的?”   “不是这样的……”苏成泽有些慌乱地看着身旁的庄少东,“不是这样的……他这是污蔑我……”   庄少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正想说几句什么来圆圆场子。就听徐悠冷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之意,“你有什么可污蔑的?”   苏成泽怒道:“不就因为之前我把你挤走了么。你推卸责任是没用的……我会把你报到技监局。徐悠,你等着瞧!”   徐悠歪着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有句话不说我真的会憋死的。”   坐在旁边发了半天愣的林成虎也终于回过神来,以他对徐悠的了解敏锐地预料到他这句话可能会造成的杀伤力,连忙跳出来制止,“徐子!冷静啊。”   “没事儿,我就是感慨一下自己的好运气。” 徐悠的笑容简直称得上春光灿烂了,“以后谁再说我霉运压顶,我非拉着他围观一下小苏工不可。世界上最走运的事情是什么?嗯?不是狼一样的队友,而是猪一样的对手啊,同志们。” 第8章 对不起   庄少东一把按住了跳起来就要扑过去的苏成泽,皱着眉头问徐悠,“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不是追究责任,而是怎么解决问题。”   “是这样吗?”徐悠带着一点做作的茫然表情反问他,“我怎么记得我一进会议室,你们总工说的第一句话就说:徐悠你怎么也得给大家一个说法——难道我记错了?”   庄少东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再说了,不是要追究责任,你们找我来干嘛?”徐悠摊开手,十分无辜地看着他,“装置出问题是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有关系吗?”   庄少东神色微微有些尴尬起来。   徐悠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跟林成虎摆了摆手,“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一步,不用送了。”   林成虎颇有些无可奈何。徐悠的脾性他自然清楚,也知道苏成泽的事儿办得不地道。但是问题已经摊开在这里了,苏成泽又明显是个指不上的人,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他走?   “徐子!”林成虎喊住他,“先别急着走。”   徐悠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知肚明。谭飞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很清楚:庄少东已经从设计院调用了整个装置的设计图纸。问题是,设计图从最开始的规划到整个装置建成,期间已经进行过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变更修改,就算拿到最初的设计图也于事无补。隆盛整个厂区目前需要的不是复原最初的设计,而是根据现在的烂摊子,把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虑进去,然后重新进行规划设计。这就不是普通的设计人员能够胜任的工作了。   显然的,被庄少东一直寄予厚望的苏成泽也没那个本事担起这个担子。   徐悠大老远跑来这里,除了看看苏成泽和庄少东的热闹,就是顺手把自己摘出来。至于其他……他可不打算替苏成泽收拾烂摊子。   见林成虎离座来拦他,徐悠忙说:“你们都挺忙的,我就不坐了。咱们有空再联系吧。”   林成虎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侧过头用一种几乎是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庄少东,同时给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使眼色,示意他们统统滚蛋,有多远就滚多远,以免无辜中枪。他有预感,徐悠这个人来疯今天是有点儿压不住脾气了。   庄少东不怎么情愿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郁闷地看着徐悠说:“徐工,我想,我们之间恐怕是有些误会的……”   徐悠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请你不要随便拿自己不懂的词语来忽悠别人。我建议你上百度搜搜‘误会’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庄少东飞快地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留下来的刘总和苏成泽,心里简直郁闷到了极点。眼下这个烂摊子,苏成泽是不用指望了。设计院也明确表示收拾不了,这里面牵扯到太多横向变更的东西,他们没这个能力。   徐悠甩开林成虎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男人的声音用一种颇为忍耐的腔调低声说道:“徐悠,我向你道歉。”   徐悠的身体蓦的僵住。片刻之后才回过身看着庄少东,脸上流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什么?”   庄少东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向你道歉。”   “道歉?”徐悠静静地看着他,眼里讥诮的表情慢慢地被一抹苍凉的神情所取代,“道歉有个屁用啊,庄少东。”   庄少东侧过脸微微叹气,“对不起。”   徐悠的眼神晦暗不明,良久之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用的。我不会帮你。绝对不会。”   这句话一说出来,林成虎的脸色也变了。他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把徐悠请回来,但是看他现在的意思,跟庄少东竟然是一副有你没我的劲头。   这可怎么办才好?!   庄少东双手撑在桌面上,十分诚恳地看着徐悠,“徐悠,投资这个项目的,是整个庄家。”   徐悠自然听懂了这句话里隐晦的暗示,这让他几乎发笑,“你的意思是:生意是整个庄家的生意?”   庄少东点点头。徐悠话语中不确定的反问让他心里微微生起一丝希望。   徐悠确实有些不能确定了。他侧着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庄少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真小人,现在看来,你已经改变风格走伪君子路线了。”   庄少东的脸色微微一僵,“你什么意思?”   “很明显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徐悠摊开双手看着他,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如果生意是整个庄家的生意,为什么你要处心积虑地挤走庄仕杰,把自己的PG挪到这个位置上?”   庄少东的脸色一白,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是在替他质问我?”   “No。”徐悠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的神色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倒胃口。看着你站在这里,很违心地说着全世界都知道的假话,道歉什么的……真让人觉得倒足了胃口。”   “我一直觉得一码事归一码事。” 庄少东抿了抿嘴角,试图把话题拉回正常的轨道,“现在这个是公事,你尽可以提条件。”   徐悠只是看着他,用他那双亮得让人无法逼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庄少东一直都记得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水光滟滟,看人的时候会带着三分浅笑,像阳光晃在春天的湖面上,活泼中透着脉脉温情。他母亲当年就很恶毒地说过徐悠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东西。   一晃几年过去,同样的一双眼睛,依然勾人,只是荡漾在其中的不再是轻轻浅浅的微笑,不再是早春阳光般的温煦和暖,而是掺杂着碎冰的讥嘲刻薄。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时光流逝,当年那个桃李春风般的明媚男孩,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庄少东脸上绷紧的线条不知不觉有些缓和下来,“如果你不接受我的道歉,可以提其他的条件。我说过,这是公事,单纯的一项工作。”   徐悠转身就往外走。   庄少东跟着他向外走了两步,“你可以不用当自己是在为我工作,我跟孟总联系,特聘你做项目的技术顾问……”   徐悠停住脚步,转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孟峰那儿?”   庄少东微微一怔,“我……”   徐悠摆摆手,“我对你的解释不感兴趣。既然你知道那更好了,你看,我现在已经有新的饭碗了。何必蹚别的什么浑水呢?是不是?我这个人一向不怎么念旧的。”   庄少东追了两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徐悠!”   徐悠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忙着呢。”   这里是楼梯间的拐角,上下都没有人。庄少东觉得这里还算是个比较能说话的地方,因此也就放下了戒心,一脸诚恳地说:“徐悠,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当年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那时年轻冲动……”   “考虑不周?年轻冲动?”徐悠简直被他厚颜无耻的用词气乐了,“我问你,苏成泽跟你是不是那种关系?你是为了他才把我挤走的?”   庄少东咬着牙点了点头。   “日TM的,”徐悠轻嗤,“你当初怎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嗯?我跟庄仕杰在一起就是贪图你们家的钱,你自己找个男人又算什么?嗯?伟大的真爱?这世上只有你懂感情,别人都是垃圾?”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庄少东徒劳地抬起两只手,“我说了那个时候我还……”   “你还年轻冲动,你刚才就说过了。可是年轻冲动就是借口吗?”徐悠看着他,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幽亮的火苗。然而他的神色却是疲倦的,疲倦到几乎和那愤恨的表情不匹配,“年轻冲动就能随随便便毁了别人的生活?就能把你看不顺眼的人一脚踩进地狱?庄少东,谁给你的特权让你可以这么……这么肆无忌惮地混蛋?”   庄少东说不出话来。他看到了翻涌在徐悠眼底的深浓的悲哀,忽然反应过来在这个男人的心里隐藏着一个不可触碰的伤口,他原以为会被岁月的浪潮一点一点冲刷干净的东西,多年过去,却依然固执地停留在那里。   “如果不是急需有人来挽救你们庄家的投资,你会降尊纡贵地跟我说对不起?”徐悠看着他,缓缓摇头,“庄少东,你的道歉不值钱。”   说完这句话,徐悠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了。   庄少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的转弯处,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了一丝后悔。 第9章 会议室   徐悠心烦意乱地开着车在岛城的大街小巷里乱窜,神差鬼使的,又一次开到了明珠广场。   明珠广场修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但是因为地点略有些偏,一直没能热闹起来,平时除了附近居民出来散步遛狗,很少会有游客过来观光。   是一个很清静的地方。尤其在正午这段时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隔着广场周围宽阔的草坪,远远就能看到一抹动人心魄的蔚蓝色。不远处的银沙岛像一条从陆地延伸出来的手臂,将整个内海湾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因此这一带的海面格外的风平浪静。   这里曾经是徐悠最喜欢的地方。   那时候他刚成年,庄仕杰一有时间就把他接出来,找个空旷的地方带他练车。那时候明珠广场还是一片空旷荒凉的沙滩,附近有一个废弃了的海产品加工厂,大门都没了,只剩下几间破败的厂房和大小堪比足球场的场院。徐悠就开着庄仕杰那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围着这个场院一圈一圈地兜圈子,怎么绕都不嫌烦。   那时候徐悠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充实而满足。无论是坐在教室里上课,还是挤在食堂里排队打饭,只要一想起有人会等在校门外,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那时候……   那时候徐悠眼里的世界还不是这么冷酷的样子。   徐悠叼着一支烟,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仲春时节,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了热辣辣的灼人感觉,空气里暗香浮动。海面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静得像一幅蓝色的锦缎。   徐悠忽然觉得意兴索然。   这个地方只有远处的那片海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其余的都和他的记忆一样消失在了岁月的深处,无迹可寻。   那个人,那段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无论他怎样不甘心,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徐悠扔掉烟头,正要上车的时候孟峰的电话打了进来。徐悠模糊猜到了这个电话所要传递的消息,心中竟微微有些踌躇起来。   “徐工,有个活儿。”孟峰开门见山地说:“郊区有个厂子出了事故,他们需要一个有水平的人过去监工整改。”   徐悠没有吭声。   孟峰又说:“是个短期的活儿,不过待遇不错。那边说了,除了给公司的费用之外,有一百万是单独给你的。”   徐悠冷笑,“庄少东倒是大方。”   孟峰笑道:“我听庄总的意思,你给他还有点儿过节。不过要照我说,公是公,私是私。你拿钱办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这话也对。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曾经承载了他生命中最美好记忆的地方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还有什么是能够挽留得住的呢?   还有什么是值得计较的呢?   此刻的他,两手空空,意冷心灰,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生活满怀希望的青年。如果庄仕杰看到自己,还会不会认得出来?   徐悠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他就在这里,会希望自己怎么做?   时隔一天,再一次出现在隆盛主控楼的会议室里,徐悠的心情十分微妙。   事实上,这种微妙的感觉并不如他预料的那般让人反感。徐悠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眼里流露出来的全心信赖的神色,心里甚至是有些感动的。   设计院的谭飞也过来了,加上各个施工队的技术负责人和满桌子的图纸变更单,把个偌大的会议室几乎塞满。徐悠翻着比他还高的一摞图纸,眉头越皱越紧。他发现实际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一些。D区中转站要重新修起来,一部分主控管道和辅助管道要拆除,已经被苏成泽特批拆除掉的分压管道也需要重新规划设计,而E区在爆炸中受损的设备也需要联系厂家安排维修,一部分损毁的设备在复核之后还需要重新订购。   说是需要重新设计,但实际上设计院在其中只是起一个辅助的作用。给一个新厂出设计图,一般的设计都能够胜任。毕竟有很多类似的设计可以借鉴,有时候甚至只需要把以前的设计拿出来稍作修改就OK。但是隆盛的情况就复杂得多了,这是已经经过了无数次变更后的成品,每一根管道的重新设计都有可能同时牵扯到了几个区的参数改变。谭飞没有在厂里工作的实际经验,他没有能力应对这种牵一发而动全局的连锁反应。   在这个会议室里,徐悠和这些技术负责人才是主角,谭飞需要做的是把他们的意见整理汇总,然后重新出一份图纸。   时间紧,工作量又太大。几个人一头扎在会议室里就忙得天昏地暗。陈树也从徐悠的工作助理彻底沦为特雇保姆,除了给这几个工作狂人预备茶水、毛巾、一日三餐,还十分有效率的在会议室里支起了两张行军床。   这一忙,就是整整一个星期。   庄少东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记忆中那个窗明几净、整洁有序的会议室已经变成了尸横遍野的古战场:长方形的会议桌一侧堆着图纸、变更单和笔记本电脑,另一侧堆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方便面盒子、豆浆杯、装着包子的塑料袋。每张行军床上至少挤了两个东倒西歪的大男人,还有两个睡在拼在一起的长凳上。   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就是徐悠,正站在墙边的白板前面写交接班备注。他身上的工作服不知道几天没有换洗了,皱皱巴巴的,领口也咧开着,露出了一侧精致的锁骨。   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徐悠一脸疲色地侧过身扫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点儿木呆呆的,庄少东很怀疑他有没有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自己。徐悠脸色原本就偏白,连轴转的几天忙下来,苍白的肤色里甚至透出几分不健康的青灰色。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个鸟窝,眼睛下面还带着淡淡的淤青。   庄少东从来没看见过这么狼狈的徐悠。他记忆中的徐悠始终整洁,无论是头发还是脚下的鞋子都干干净净。当一个友人半真半假地告诉庄少东,G属性的男人都对自己的外表十分挑剔的时候,他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大三学生徐悠。   然而此刻,这个曾经目光清澈的少年,却顶着鸟窝似的一头乱发,穿着被汗水浸透了的皱皱巴巴的工作服,在这个空气里充满了菜包子味儿和臭脚丫子味儿的会议室里,疲倦到连一个不屑的脸色都懒得甩给他。   庄少东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尽管他知道徐悠会站在这里,绝对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看法有了什么改变,或者因为看在他姓庄的份儿上对他伸出援手。他不过把这里的事情单纯地当成是一份工作,一份拿了薪酬就要付出心血的合理交易。但此时此刻,他站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地方,看着他脸上疲惫到麻木的神色,还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感动了。   庄少东不太自然地轻轻咳嗽了两声,“我过来看看怎么样了。”   徐悠自顾自的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对他的没话找话完全没有反应。连着几天都是困极了才摸个地方倒一会儿,这会儿他的脑子都已经麻木了。偏偏不论行军床还是椅子,都被动作比他更快的家伙给霸占了,他只好强打精神给自己随便找点儿事做。等交接的人过来了交待一声好回家休息。   “陈树呢?”庄少东扫了一圈,发现徐悠那个万能助理居然不见了。   徐悠像是刚注意到他的出现似的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问他,“你说什么?”   庄少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说进度怎么样了?”   “哦,进度。”徐悠回过神来,懒洋洋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陈树送谭飞回设计院,什么事等图纸做出来了再说。今天全体放假。”   庄少东心头的压力骤然一松,“已经有方案了?”   徐悠点点头,把自己的笔记本胡乱塞进电脑包,左右看了看,又抓了几张单子叠起来一起塞进去。   “回去?”   徐悠又点点头,既然庄少东在这里,跟他说也是一样的。徐悠不想再等林成虎了,他实在有点儿撑不住了。   “我送你吧,”庄少东心生不忍,“你这个状态不能开车。”   徐悠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打车。”   “这是郊区。”庄少东看着几乎要撞到门框上去的徐悠,有些无奈地拽了他一把,“外面连公路都还没修,哪儿有出租车让你打。”   徐悠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被他这么拽着,木偶人似的就跟了出去。怎么下楼,又怎么进了庄少东的车,徐悠几乎没有印象了。   感觉到自己被塞进一个软软的座位,徐悠几乎立刻就睡死了过去。 第10章 见鬼的世界   徐悠睡得很不舒服。一方面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乏,另一方面他的意识却始终沉在浅睡眠的状态中,仿佛下一秒钟就会醒,却又偏偏醒不过来。沉重而又粘腻的感觉令人不安,转而加深了疲倦,像被梦靥压住了似的。直到一声清脆的鸟鸣传入耳中,徐悠才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   他半躺在陌生车子的副驾驶座里,身上盖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铁灰色的西装外套,衣领上还染着香水味儿,淡淡的木调,清新如雨后的竹林。徐悠觉得这个味道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但并不是令人感觉愉快的记忆。   车窗放下来一半,车窗外是一排整齐的梧桐树,明亮的阳光穿过头顶茂密的树冠,斑斑点点地洒落在人行道上。灌木丛的后面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坪,碎石小径将绒毯似的草地分割成了各种不规则的形状,再远一点儿的地方是一个安静的小湖,湖边的游廊里零零星星地坐着几个游人。   空气中漂浮着仲春时节特有的温暖馥郁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放松神经,沉入这安谧的氛围里去。   眼前的景色让徐悠有种眼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似乎很久之前的某天,他曾经从这里路过。不过徐悠才刚睡醒,浑身酸疼,懒得费心思去想这些不着调的问题。他靠在座位里伸了个懒腰,深觉这一觉睡得比不睡还难受。   驾驶座上没人,周围也没什么人的样子。徐悠在琢磨这到底是谁的车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临下班的时候似乎碰见了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   这该不会是庄少东的车吧?   自己上了他的车?   而且还睡着了?!   徐悠瞥了一眼被他叠起来放在驾驶座上的那件西装外套,心情忽然郁闷了起来。自己到底是有多困啊,居然眼都不睁的就跟着人走了?   徐悠很想掉头就走。他是真的不愿意跟庄少东打照面。但是人家的车停在这儿,还是挺贵的车,万一丢了,回头再赖上自己,这事儿可就说不清了。徐悠一点儿也不想冒险担这种责任。他一向觉得庄少东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主儿。   犹豫来犹豫去,几分钟之后,徐悠就看见庄少东拿着两罐可乐穿过草坪慢慢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会儿走是不会有丢车的嫌疑了。但是就这么掉头走了,会显得自己很没有气势。徐悠琢磨了一会儿,索性靠在车门上大大方方地等着庄少东过来。   “醒了?”庄少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顺手把手里的饮料罐递了过来。   徐悠在心里别扭了一下,面上却纹丝不动地接了过来。他的脑子里还有些昏沉,一触碰到冰凉的饮料罐,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可乐是他除了酒之外最喜欢的饮料,不过这个习惯没几个人知道。   庄少东手里那罐可乐并没有打开,见徐悠只是低头喝饮料,便没话找话地说道:“你上车光说了去南区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你住在哪个小区,就先停在这儿了。这个公园人挺少的,比较安静。”   徐悠点点头。脑子里飞快地琢磨了一下:用道谢么?   庄少东把自己手里的饮料罐也塞进了他手里,“走吧。我送你回去。”   徐悠看了看手里的可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虽然不至于反感别人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但是他认识的庄少东不应该是这么温和的样子。这种莫名其妙的改变让徐悠觉得十分别扭。   “不用了,”徐悠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庄少东已经绕到了驾驶座一侧,听到这句话,飞快地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从你现在的位置到公园最近的门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出了门到最近的公交站点要步行十分钟,还不一定有你要乘坐的路线——你确定真要自己走吗?”   徐悠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转头坐回了车里。他平时虽然也跑个步、健个身什么的,但是在连着加了一个礼拜的班之后,再让他走这么远的路,那还真不如在庄少东车里再坚持一会儿,反正也坐了好几个小时了。   庄少东将他眼里的纠结看的一清二楚。见他拿着可乐又坐回车里,忽然觉得徐悠这副自己跟自己较近的模样也挺有趣。这人出来进去总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劲头,没想到也会流露出这么孩子气的表情。   上了车,徐悠说了小区地址就不打算再开口了。庄少东之所以要送他回家,除了徐悠在工作上的拼命劲儿让他有点儿感动,他还想找个机会跟徐悠好好说说话。虽然不指望多年的冤仇一夕就能化解,但是好歹这个工程还指望着徐悠坐镇,搞好关系总是不会有错的。不过,徐悠下楼的时候就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一直睡到现在,人看着是清醒了,估计新仇旧恨也都想起来了,一点儿跟他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庄少东估摸着,要不是他刚睡醒口干舌燥的,这两罐可乐还不知道肯不肯赏脸接受呢。   不过就算对两人之间的情况心知肚明,庄少东还是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于是,他开始没话找话说。   “徐工,谭设计那边是开始出图了吗?”   徐悠嗯了一声。   “图纸大概要几天能出来?”庄少东说起这个,心里倒真是有点儿着急了。E区都已经开始试运了发生事故,需要返工的内容零零碎碎加起来还不少,开机是肯定要拖后的了。晚开机一天那可就多一天的损失啊。   “施工图没那么快出来,”徐悠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算谭飞答应用最快的速度赶出来,等图纸全部晒好也得一个礼拜以后了。”   庄少东顿时流露出一副苦相。   “E区损毁的设备有一部分要重新进货,一个礼拜这些设备都无法到位,图纸什么的,用不着着急。”   庄少东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能不着急呢……”   徐悠不以为然,心说你真要着急,当初带着苏成泽折腾什么呢?这不都是没事找事么?说到苏成泽,徐悠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这件事他不方便直接去问林成虎,一直想找人旁敲侧击地问问,后来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林成虎管技术,”徐悠问庄少东,“D、E两个区变更的事儿经过他同意了吗?”   庄少东的脸上微微流露出尴尬的神色来,“苏成泽跟老林吵了一架,老林那人吧,脾气也挺暴躁的……”   徐悠冷笑,“是啊,但凡跟你家的人发生矛盾,全都是对方不是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庄少东被他嘲讽的语气刺激得有些暴躁,“我就是跟你说这个事儿,后来再有变更,老林就不看了,他说他不是总工,也用不着他签字,看不看无所谓。”   徐悠觉得老林这个反应挺正常。这年头,但凡有点儿本事的人都受不了头顶上压着一个半瓶子醋,尤其这个半瓶子醋还喜欢抖抖威风,没事得瑟得瑟。   “我没有指责林成虎的意思,”庄少东话说完了,也有点儿反应过来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在徐悠面前替苏成泽解释,他说得越多只怕徐悠心里越是反感。于是把话题集中在了林成虎身上,“我是觉得老林是这一行里的老人了,不应该感情用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么,”徐悠凉凉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风气都是会传染的。”   庄少东被他这句话呕得简直想吐血。他其实是在跟徐悠作解释,但徐悠的思维却明显地滑向了另外的方向。   “徐工,我觉得你还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庄少东忍气吞声地继续解释,“我带苏成泽进厂其实真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这是庄家和刘家的合作项目,我在工程里安插进一个自己这边的技术管理人员是很正常的。”   徐悠不怎么感兴趣地扫了他一眼。庄少东这一套玩政治的理论他并不感兴趣,反而有些奇怪庄少东居然会这么耐心地跟自己解释他的用意。   该不会又耍什么心眼吧?   “我去隆盛之前也不知道你在那里,”庄少东越说越觉得自己冤枉,“至于你和小苏之间有什么过节……”   “我和他没过节。”徐悠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一点儿过节也没有。”所以庄少你用不着为了讨好自己的小情人挖空心思地琢磨怎么收拾我。   庄少东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几乎憋成内伤。他自然听得出徐悠的言外之意,问题是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但看现在的情形,徐悠压根就不想听什么解释,对于他来说,隆盛这个项目只是公司派给他的工作。   仅此而已。   庄少东很郁闷地放弃了继续解释的打算。他并不想在全部工程都指望徐悠的时候跟他把关系闹得太僵——尤其是在责任明明在自己这边,而自己这边又试图嫁祸徐悠未果的情况下。如果徐悠不依不饶地非要拿技监局来做点儿什么文章的话,苏成泽就很难保得住了。   “南区还不错,”庄少东继续努力地缓和气氛,“什么时候买的房子?自己买的还是家里买的?”   徐悠似乎僵了一下,语气不善地反问他,“你什么意思?”   庄少东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觉得没有那个字眼会刺激到他啊。住房建设、贷款、房价……这是多么适合陌生人谈论的话题啊。   “我记得你家以前好像住在东区那边……”   庄少东的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徐悠的脸色变了。本来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微微带点儿不耐烦的神色,听了这句话之后,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停车!”   庄少东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把车子靠到路边。   徐悠抓起脚边的笔记本,推门下车。   “徐工……”庄少东心里真是憋屈得要命。从小到大,真没有什么人敢给他甩脸色的。   徐悠走出两步停顿了一下,又折了回来,微微弯下腰直视着庄少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庄少,容我提醒你一句:装B这种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尤其是这种纯洁无辜的表情,真的很不适合你。”   庄少东只觉得一股热气倏地窜进大脑,“你什么意思?”   徐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相信以你的智商,仅仅是几年前干的缺德事儿还不至于会忘得那么干净。当然,也有可能类似的事情你一直在做,所以记忆会有一些混淆。”   庄少东又惊又怒,“徐悠你说话总得有点儿根据吧,我到底哪句话又得罪你了?我今天送你完全是出自好意,就算刚才的聊天也是……”   “别跟我提好意两个字,”徐悠冷笑,“你我都清楚,你的好意是因为你要保下你的小情人。庄少,至于说得罪我……你刚才问我房子是不是家里买的,我真是很难想像你还能这么自若地跟我提家里这两个字。”   庄少东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徐悠站直了身体,脸上又恢复惯常的漠然的神色,只有眼睛里透出深刻的厌恶来,“就在几年前,庄少你大义凛然地跑到我家里去,告诉我的父母他们的儿子是个臭不要脸的贱货,为了贪图你们庄家的钱把自己卖给了你小叔……怎么,你居然没有费心打听一下你这壮举引发的后续事件吗?”   庄少东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我的父母跟我断绝了关系。”徐悠冷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名字也被族里的长辈们从族谱里划掉了。拜你所赐,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家里了。”   徐悠侧过头望着正午时分热闹的街道,良久之后忽然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还指望狐狸在咬断了鸡脖子之后跑去教堂忏悔吗?   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当年的自己太废物,眼睁睁地看着并不高明的阴谋一点一点摧毁了自己的生活,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保护不了。   最让徐悠难以忍受的是,当他终于觉得自己不那么废物了,才发现居然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他不但没有能力报复庄家,没有能力打击庄少东,还不得不坐在这个人的对面,一边听他虚情假意的废话,一边替他费心收拾小情人搞出来的烂摊子……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样一个见鬼的世界哟。 第11章 小情侣      徐悠的生活圈子不大,除了工作上接触的人,私下里经常来往的也就黄海涛、李晓武和赵冬这么几个人,消磨时间的地方也就是黄海涛的酒吧。徐悠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挺无味的人,性格沉闷,除了打打游戏跑跑步,几乎没有什么业余爱好,还不爱出门,连吃饭都是固定的那么几个地方。   捧着啤酒杯,徐悠颇有些苦闷地问哥儿几个,“我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寻找春天?”   徐悠有点儿怀疑自己是陷进了某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模式之中。就因为当初是在酒吧遇到了庄仕杰,所以他会无意识地重复这个模式,一遍又一遍。而流逝的时光已经把这个模式会衍生的后果清楚地标示了出来。从最初的庄仕杰到后来的吴斌,他感情生活中出现的每一个男人都是在这里相遇、纠缠、然后分开。有时是他主动离开别人,有时是别人主动离开他,像中了巫婆的诅咒一样,总也不得圆满。   旁边几个人一起看着他,神色都有点儿无奈。   “海涛,这杯酒算你请我的吧,”徐悠又开始磨着黄海涛赖账了,“你看我,年纪都一大把了,穷得叮当响,家里连个给我煮方便面的人都没有……”   黄海涛斜着眼睛看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至于么你,前几天不是才说发了一笔小财?这就又哭上穷了?”   他这么一说,徐悠才想起庄少东聘他做顾问的那一百万。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烦躁起来,仰起脖子把杯里的啤酒一口气干了。   “我说,你悠着点儿喝。”李晓武看不下去了,“别搞得一副借酒浇愁的劲头,扮演落魄二B青年呐?春天可不是这么个找法。”   徐悠哭笑不得,“如果跑题,就请一直跑下去,别跑一半儿又折回来行不行?”   赵冬一边替他倒酒一边说:“不就是找春天么,容易。你先把你身上这些一本正经的衣服都换喽,搞几件骚包的衣服,粉呀绿呀什么的。首先要从外型上向春天靠近。”   “有道理。”黄海涛首先表态,“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不是白衬衫,就是灰衬衫,几件外套不是黑的就是藏蓝的,真跟个老头子似的。”   徐悠没觉得自己的衣服有什么问题。他的肤色是偏白的浅麦芽色,无论是深色的衣服还是浅色的衣服都担得起来。而且他从事的工作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在穿衣打扮上搞的太新潮,毕竟还得讲究一下职业形象呢。   “哪天你休息,让晓琪陪你去买衣服吧。”黄海涛拽了拽徐悠身上的灰蓝色T恤,“买又时髦又鲜艳的……”   “我说,咱能不提这个了么?”徐悠架不住了,“我不找了还不行么?”   “你说不找了,晓琪都不一定能同意。”黄海涛笑着说:“前几天苏成泽跟他那个大少爷在这儿喝酒,我给晓琪介绍了久闻其名的庄少爷,晓琪还嘀咕呢:不就一只花孔雀么,长得一点儿都没有徐子好看,等她有空捯饬捯饬你,把这两个贱人都盖过去!”   “我盖过他们干嘛啊……”徐悠苦笑,“苏成泽他们经常来?”   黄海涛立刻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昨天还来了呢,就坐在后面那个角座,两个人点了一瓶八六年的甜白,不过酒还没喝完,俩人就吵起来了。”   徐悠的脑海里闪过庄少东那张张扬的面孔,再想想苏成泽那副沉不住气的性子,能在公共场合吵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再说这世上哪一对情侣在一起从来不吵架呢。   黄海涛见几个人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便笑嘻嘻地继续爆料,“本来看着像是苏成泽跟庄大少撒娇,可是吵着吵着,就变成庄大少喷火。两个人越吵越大声,然后庄大少扔下几张票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苏成泽当时都傻眼了……”   徐悠低着头转着手里的酒杯,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几年前那个一脸跋扈的庄少东。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晓武意义不明地感慨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谁。   “算了,不说这些了。”徐悠被这两个名字搅扰了兴致,有点儿没精打采地晃了晃杯子,“我说,等忙完这一阵儿,咱们上山里住两天吧。”   “行啊,”李晓武一口答应,“正好我刚买了一副新钓杆。咱们还上去年那个什么山庄去吧,我给你们钓鱼吃。”   “就你那水平……”黄海涛对他的技术嗤之以鼻,“不过最好能再等半个月,晓琪手里刚接了个单,估计得半个月才能忙完。”   赵冬琢磨了一会儿,“我要请下假来估计也得半个来月。”   “那就这么定了。”徐悠想起记忆中青山绿水的好景色,心情也开阔了起来,“最好能多住几天。老子最近一直走霉运,得找个地方好好拜一拜。”   “不对啊,”黄海涛歪着头想了想,“那个山上的庙好像是求子的吧?”   “求子就求子呗,”徐悠不以为然,“不管求啥不都求个转运么。一样的。”   黄海涛本来想说这能一样么,不过转念一想,求神拜佛本来就是自己哄着自己玩的事儿,既然他说一样,那就一样好了。   就当是求个心安吧。      几天过去,现场爆炸的痕迹大部分都已经清除了,变形的管道和损毁的设备也都已经拆下来运回了库房。负责管道施工的技术员小张正带着施工队在更换平台上的辅助管道,换下来的垫片都集中码在一起。   陈树拿起一个垫片看了看,带着点儿生气的表情又扔了回去,嘴里小声嘟囔,“没有金刚钻还敢揽瓷器活儿?胆子够肥的。”   徐悠斜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陈树立刻就领会了他这个眼神里的意思,微微有些不满地说:“我这可不是小心眼,实事求是么。”   陈树是徐悠的学弟,毕业后直接被分到了三建。公司规定,刚分来的新人都要安排指导老师。陈树去人事科报到那天正好徐悠上对门财务办点儿事儿,听说分来一个学弟,就凑过去看热闹,两个人聊了几句,徐悠觉得这孩子还不错,就主动要求带他。周围的人都说陈树运气好,说徐工从来不带新人。陈树自己也挺美的,等跟在徐悠身边了才发现自己除了是一个需要工作指导的职场新鲜人,更是一个新鲜出炉的全职小跑腿。不过徐悠技术很全面,跟久了陈树对他也很服气,因此徐悠决定跳槽的时候,陈树几乎没有犹豫就跟着一起跳了出来。   陈树这人除了勤快,最大的优点是做事特别有条理。这一点从徐悠办公室里的资料柜就能看出来,所有的资料夹码放得整整齐齐,徐悠需要什么东西,陈树几乎不需要回忆就能在第一时间给他找出来。对徐悠这个懒人来说,陈树简直就是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   “厂家怎么说?”徐悠看着被陈树扔回去的垫片,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周能发过来么?”   “林总已经在催了,”陈树抓了抓头发,左右看看,凑到徐悠耳边小声说:“苏成泽当初折腾的那么凶,林总怎么不干预?”   徐悠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他也得干预得了啊。我说小陈同志,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宽啊。”   陈树撇了撇嘴正要说话,又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徐悠,示意他往泵区那边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徐悠一眼就看见了庄少东。   庄少东身上穿的还是笔挺的长裤和衬衫,这人身架子长得漂亮,个高腿长,打扮得又光鲜时尚,要不是头上多了一顶橙黄色的安全帽,看上去还真像是T台上刚走下来的模特。徐悠模糊记得几年前还是学生的时候,庄少东在穿着方面就特别讲究。也许黄海涛说的对,这人本来就有G属性,只不过自己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苏成泽走在他身边,身上穿着蓝色的连体工装,衬着他一张白嫩嫩的脸,活像个出来实习的大学生。   倒真是不能小看了小苏工。徐悠心想,工作能力虽然糟糕了点儿,但对付男人还真是有一套。也不知怎么把庄少东迷昏了头,认定他就是天底下最靠谱的家伙,由着他把自己的工程搞的一团糟。   果然色令智昏。   徐悠这会儿冷眼看着苏成泽侧着头跟庄少东说说笑笑,倒是一点儿不见有什么隔阂。想来黄海涛透露的吵架事件也跟这世间所有的小情侣一样,床头打架床尾和吧。   徐悠心里忽然就烧起来一股子愤世嫉俗的小火苗。虽然说各花入各眼,但为什么像苏成泽庄少东这样的祸害都能找得心心相印的另一半,自己这么一个求实奋进、事业有成的大好青年就得孤零零地打着小光棍呢?   这样想的时候,徐悠忍不住又忿忿地瞥了一眼正朝着平台走过来的两个男人。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庄少东忽然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隔着半个装置,徐悠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那两道直白审视的目光却有如实质般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徐悠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    第12章 一百万   平台上管道的垫片都换完了,徐悠带着陈树跟技术员小张一起核对了一下数目,就在变更单上签了字。等小张带着工人拖着箱子去了库房,徐悠正要带着陈树回办公室,一转身却看见庄少东跟苏成泽两个人顺着竖梯爬了上来。   徐悠心说,苏成泽穿着工作服也就罢了,庄少东一身笔挺的西裤衬衫,拐过去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有楼梯,没事非要爬竖梯,这都什么毛病。他对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好印象,也懒得跟他们寒暄。正要带着陈树回办公室,就听身后苏成泽喊他,“徐悠!”   居然直呼其名。   徐悠更是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朝楼梯那边走去。陈树跟着他后面,瞟了一眼趾高气扬的苏成泽,轻轻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徐悠斜了他一眼,“行了啊,该干嘛干嘛去。”   陈树撇了撇嘴,“我跟小张工去一趟库房。变更单在我这儿呢。”   “去吧。”徐悠嘱咐他,“别忘了给谭飞打电话催一下施工图。”   陈树答应了一声就追着前面的小张走了。   徐悠正琢磨该不该找林成虎催一下E区的设备,就听身后庄少东的声音喊道:“徐工,E区的垫片都还完了吗?”   徐悠正在想事儿,没怎么过脑子,顺嘴就答道:“没,还差上面两层平台。”等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徐悠心里有点儿小郁闷,不过表面上还是纹丝不动地冲着两个人点了点头,“庄总,苏工,出来散步?”   “你什么意思?”苏成泽的小脸立刻冷了下来,“你出来就是工作,别人出来就是闲逛?”   装置上的工作人员偶尔在现场碰面,也会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一番。徐悠这句话其实只是顺嘴一说,并没有什么挖苦的意思。无奈他给人的印象就是嘴巴不饶人,尤其听众又是个有心病的苏成泽,徐悠这会儿就算是有心解释,苏成泽也不一定会相信。   徐悠耸了耸肩,“你觉得是啥意思就是啥意思吧。”   庄少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像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呛火似的问道:“设计院的施工图是不是快好了?”   “就这两天,送过来了我让人通知庄总。”徐悠点点头,不想再跟他们多费口舌,刚转身走出两步,就听背后苏成泽酸溜溜地说了句,“派头真足,真当自己有一百万的身价啊?”   听到这句话,徐悠反而笑了。他收住脚步,回过身看着苏成泽,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是啊,我当初可是跟庄总开价两百万的。大概庄总也觉得我价码开得高了点儿,所以只给了一百万。”   庄少东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微微透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苏成泽却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眼神,他只顾死盯着徐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真敢要啊,敲诈吧?!”   “对啊,我就是敲诈。”徐悠冲着他摊开双手,笑得那叫一个欠揍,“他可以不同意啊。”   苏成泽斜了庄少东一眼,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受了打击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是有些委屈的。   徐悠心说真TM的腻歪,真想找我吵架就好好吵,一边吵着架,一边还不忘了借机撒娇,苏成泽你至于么?   “别跟我摆出这么一副受欺负的表情,”徐悠很不客气地拉下脸,“我不吃你这一套。我为什么能敲诈成功你比谁都清楚。”   “你……”   “我还有事,就不给你们二位的感情升华添砖加瓦了。慢聊。”   徐悠扔下这句话转头就走,心里却有些忿忿。苏成泽这小子其实是来炫耀自己有人罩着的吧?其实是把他自己当老板娘了吧?还嫌自己拿的多?我拿的是你苏家的银子么?不管一百万还是两百万,跟你有个毛的关系?!   徐悠分不清是跟谁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觉得自己有点儿闲得无聊。手里一把子活儿都忙不过来呢,他跟这么个人头猪脑生什么气啊,真是……   果然二缺这种毛病是会传染的。   庄少东目送徐悠离开,心里的感觉多少有点儿复杂起来。   他觉得徐悠最后那句话其实是在隐晦地挖苦他的性向。毕竟他曾经那么起劲儿地对付徐悠和自己的小叔。当年的他,带着自己的帮手,一手打着道德的大旗,一手握着家族的命门,硬生生把人家两人给拆散了,回头自己就跟个男人出双入对的……怎么看都挺不是东西。   可当年自己毕竟只有十九岁,不但没交过男女朋友,连普通朋友都没有几个。他怎么知道长着一双桃花眼的漂亮男孩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家里那个一身风流债的小叔呢?其实他根本不了解徐悠,不看好这段感情的主要原因也并不在徐悠身上,他只是看到过小叔身边太多的红男绿女。让他相信这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庄仕杰会真心实意地爱上什么人,还不如让他相信公鸡会下蛋。   正因为自以为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小叔,庄少东直到现在都不觉得这两个人的分手会真正触动庄仕杰的内心。因此这么些年下来,他从没觉得当初棒打鸳鸯的做法有什么欠妥之处。甚至他还想过,脱离了庄仕杰的风流陷阱,徐悠说不定会活的更好。   平心而论,即便是刚刚知道他小叔的事儿的时候,他也不觉得徐悠真是为了谋钱。那个少年的眼睛太干净,像冰山深处的一眼冻泉,不含丝毫的杂质。他说的那句“为了庄家的钱”根本就是一句赌气的话——但徐悠显然不这么理解。   再次见面,庄少东才讶然发现徐悠早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目光清澈的少年。他认识的徐悠清澈剔透,鲜明的棱角里面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而此刻的徐悠却已经在生活最刁钻冷酷的磨难之中变得面目全非。像一块经过了打磨的原石,外表看去固然光华璀璨,内在的芯却也像石头一样冰冷、坚硬。   牢不可破。   庄少东心里忽然间生出了一丝莫名的难过。曾经认定了的东西,不知不觉,开始有些松动起来。   “你在看什么?”苏成泽看着他,双眼微微泛红。   “没什么。”庄少东不太自然的从平台尽头收回了视线。徐悠早已顺着楼梯下到了地面,穿着蓝色工装的挺拔身影出现在了管道之间的缝隙里,一晃又不见了。   一个背影而已,看上去竟也有种冷峭落寞的感觉。庄少东忽然觉得徐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这么一副谁都不信任的架势,不应该跟谁保持着一个足够他戒备的距离,不爱笑、但凡说话就带着尖刺……   他的眼睛应该是清澈的,看谁都带着微笑,像阳光洒落在春天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活泼里透着温情。   徐悠应该是开朗的,直白单纯,又带着点儿小任性,像他十九岁那年初见时的样子。那时的徐悠甚至是有些娇气的,跟小叔耍赖时的表情很像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   庄少东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脸色一僵,心里也不由得懊恼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成泽的嘴唇已经被咬红了,眼睛里也蒙上了薄薄一层水光,“你在埋怨我,埋怨我不如徐悠……”   庄少东不由得烦躁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吗?”苏成泽固执地盯着他,“你刚才一直盯着他看。说到他敲诈你一百万的时候,你也不生气。”   庄少东的两条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为什么要生气?是我主动联系他的公司,开价一百万把他请回来的。”   苏成泽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居然替他说话?!”   “我没有替谁说话,这是事实。”庄少东开始不耐烦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   苏成泽眨了眨眼,眼底慢慢发红,“你心里还是怪我的……”   庄少东心头的烦躁已经叠加到了一个难以忍耐的程度。他忽然觉得一个撒起娇来总是不懂得适可而止的情人,有的时候比不懂事的孩子还要让人心烦。 第13章 八卦   在工地泡久了,总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八卦。   比如,位于岛城南区的隆盛化工厂名义上虽然姓刘,但实际上因为庄家的介入,刘家只占了不到一半的股份;比如,国家对私人化工企业有诸多限制,刘家能顺利拿到批文还是通过庄家的关系;再比如,这次的事故发生之后,虽然庄家主动承担了大部分责任,但是因为延误开工导致的损失仍然令刘家十分不满,原本完美无暇的合作关系也因此生出了嫌隙等等。   徐悠模模糊糊记得庄家的生意主要是在电子产品这一块,庄少东接手庄家的生意应该没有几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触手伸向了化工产业。或许当年的庄仕杰就是看出了他身上这股闯劲儿,才会走的那么放心吧。   徐悠回想起庄仕杰摆弄摄影器材的时候那股沉迷的劲头,心里有些酸溜溜地想:在经过了家人背叛的阵痛之后,说不定他会觉得自己重新找到了生活目标,可以抛开繁杂的家族事务,一心一意地背着相机去实现自己当摄影师的理想,踏遍天南海北,从此海阔天空。   徐悠想象着庄仕杰爬山涉水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儿不是滋味。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无私善良的人,只要对方过得好,自己过得怎么苦逼都无所谓。事实上,每当他想到庄仕杰会过得很好,会忘了自己,找到新的恋人开始新的生活,徐悠心里都像被猫抓了似的火烧火燎地难受。   不甘心。   明明知道不会再有什么破镜重圆的戏码上演,对那个人来说,说了结束就是真正的结束。但徐悠的心里还是会觉得不甘心以及……对自己的厌弃。如果不是当年的自己太废柴,被庄少东母子拿住“前途”两个字跟庄仕杰谈条件,事情一定不会演变成后来的样子。   徐悠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揉了两把又塞了回去。   把自己面前的变更单重新整理了一下顺序,徐悠开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几个技术员的谈话上。   他们正在讨论D区的管道分压问题。施工图已经通过了评审,接下来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了施工方面。徐悠等着看技术员们交上来的施工报告,至于工作中的一些细节问题,他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看了看腕表,才刚刚十一点。徐悠有些无聊地拿着一支水笔在指间转来转去,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给赵晓琪打个电话取消下午的购物计划。   那天他在黄海涛的酒吧里不过顺嘴说了几句要寻找春天的酸话,结果黄海涛转头就给赵晓琪打电话,替他定好了逛街购物的计划。其实那几句牢骚在徐悠自己看来,不过是一种感慨年华老去的象征手法罢了。可惜在座的都是一帮大老粗,谁也没有领会中华语言博大精深的内涵。   徐悠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多少有点儿怵头逛街,尤其陪着他逛街的还是赵晓琪这个穿着八寸高跟鞋逛一下午商场不会脚疼的神奇生物。不过以徐悠的经验来看,带着个美女一起去购物还是很有效率的,因为她们永远都知道你想要的东西被安置商场的哪一个角落。虽然赵晓琪过分直接的性格让人有那么一点点头疼……   徐悠正在琢磨逛街的问题,就觉得会议室里的气氛微妙的发生了变化,几个技术员不知何时停止了讨论,正齐刷刷地看向他身后。徐悠顺着他们的视线转过身向后看,这才发现会议室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两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提着大包小包正往里走。随着大门推开,一股食物的香气也飞快地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   几个技术员连忙站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会议桌上的图纸资料,一边议论今天的午饭送来的比平时要早。   徐悠也忍不住耸了耸鼻子,“这是……食堂换厨师了?”   离他最近的那个青年人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是紫晶石饭店的外送。”   徐悠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年轻人的胸前的口袋上绣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花朵形标志,下面还有饭店名字的字母简写。紫晶石饭店要算是岛城比较早的西餐厅了,据说最早是一对俄罗斯夫妇开起来的店,牛排和甜点都很有名。   “搞错了吧?”徐悠心里有点儿嘀咕。这要是送错了的话两个小孩可就麻烦了,从岛城到南区这边,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小时,饭菜跑了味儿就送不出去了,说不定老板还要从他们工资里扣钱呢。   “不会错的。”小伙子又乐了,“客人点了四份黑椒牛肉饭、四份蜜汁排骨饭、四份香煎鳕鱼饭;还有十二份柠檬茶和甜点。”   徐悠和几个技术员面面相觑。隆盛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给员工在这么高级的餐厅定午餐。何况厂子里的职工食堂已经开起来了,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胜在方便。最近一段时间徐悠一直跟着他们吃食堂送的盒饭。   “谁定的?”徐悠打开一个甜点盒看了一下,是榛仁小蛋糕。   年轻人还没开口,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说:“是我定的。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总吃食堂估计大家都吃腻了吧。”   几个技术员都笑了起来。   徐悠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庄少东这副姿态假的很。不就是想跟厂子里的技术人员拉近关系么,不就是想修补修补因为苏成泽的缘故给自己的形象带来的负面影响么。他看了看庄少东身后,果然苏成泽没跟着一起来。   绝对是故意的。徐悠幸灾乐祸地想:这会儿别看他演戏演的挺美,回家之后苏成泽还不定得怎么闹腾呢。   庄少东像是察觉了什么,目光淡淡扫了过来,要笑不笑地在他脸上晃了一圈又收了回去,“不知道大家的口味,我看着点的。大家没什么忌口的吧?”   “没有,没有,”小张从他手里接过饭盒,笑嘻嘻地给周围几个人分,“咱们这工作,忙起来有上顿没下顿的,有口热的就知足了。这还是紫晶石的呢,庄总费心了。”   “别客气。”庄少东把餐具推到方桌对面,又递了一盒鳕鱼饭给徐悠。   这个动作他做的十分自然,自然到包括当事人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没觉得这个略显亲昵的动作由他做来有什么不妥。徐悠并不是一个连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会注意到的人。不过,当庄少东撕开密封好的餐具包,把竹筷和汤勺递到他面前的时候,徐悠还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儿……别扭。   这是表示照顾他?还是单纯地想拉拉关系?   徐悠郁闷地看了看庄少东,他正站在桌边给几个人分派甜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觉得无论怎么琢磨他都是自己想多了。大概是感觉到了徐悠的视线,庄少东把手里的两个甜点盒子都推到了徐悠的面前。   “榛仁蛋糕和花生曲奇,”庄少东飞快地扫了一眼堆着餐盒的会议桌,压低了声音说:“味道还行,不太甜的。”   徐悠更郁闷了。他对甜食的喜好,庄少东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他这态度……这是想让别人觉得他们其实很熟么?   徐悠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吃饭。   庄少东看着他,嘴角不觉流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他觉得徐悠这个样子挺有意思的,一脸别扭样儿地做着孩子气的动作,还故意做的很隐晦,生怕别人看出什么来。   庄少东笑着摇摇头,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挑了一盒排骨饭跟他们一起吃。会议室里的人加上他也才七个人,午饭定了十二份,加上他也还是多。   小张他们头一次跟庄少东同桌吃饭,起初都有些端着,不过聊着聊着也就慢慢放开了。庄少东今天穿的又是一件很随意的T恤衫,看起来远比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多了几分亲和感。其实说起来会议室里的几个人年龄都差不多,放下身段之后还是挺有共同语言的。   徐悠见他们没人碰甜点,便找了个空的餐盒,把那些小点心都收了进去。   庄少东看着他的动作,好笑地问道,“打包带哪儿去?”   “带回家吃。”徐悠头也不抬地收好甜点,又扫了一圈会议室,伸手指了指小张,“别人我就不说了。小张,你的施工报告,最迟明天下班之前交给我。”   小张立刻流露出一脸苦相。   徐悠利用这个悲摧的表情安抚了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小郁闷之后,便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拎着甜食盒子退席了。至于庄少东,他不是跑来修补形象的么,那就让他留着那里继续修补形象好了。   徐悠把甜食盒子放在副驾驶座上,正要发动车子的时候忍不住又伸手拈了一块曲奇放到嘴里。   紫晶石饭店的甜点啊,徐悠心想,可不能浪费了。 第14章 女朋友   徐悠把车开到黄海涛家楼下的时候,黄海涛正带着赵晓琪坐在花坛边上等着他。赵晓琪今天休息,特意穿了小短裙和亮闪闪的高跟鞋。她个子本来就高挑,这么一打扮简直要赶上黄海涛的身高了。   徐悠一下车就感叹了一句,“海涛你也整一双高跟鞋穿吧。”   黄海涛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跟我家晓琪逛街,你就穿这么一身破工作服?脏兮兮的……这走出去我们晓琪也太跌份儿了。”   “晓琪还没嫌弃我呢。”徐悠伸出大拇指朝自己车子挑了一下,“我车里有紫晶石饭店的榛仁蛋糕和花生曲奇。我特意给你留的。”   赵晓琪是一个典型的北方美女,弯眉大眼,性格直爽。她一直笑嘻嘻地听两个男人逗闷子,听徐悠说到蛋糕,忍不住笑了起来,“别动不动就拿蛋糕馋我,你不知道我正减肥呢。”   “减什么肥,没事儿撑的。”徐悠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你这身高,骨肉匀停的,怎么看都正正好,不用减肥。再说了,蛋糕我可是特意留给你的,你忍心不吃么?”   黄海涛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这人太不要脸了,居然好意思说留。是你吃剩下的吧。”   徐悠大模大样地冲着赵晓琪伸出胳膊,“特意剩的。领情不?”   “那必须得领情啊。”赵晓琪笑着挽住了徐悠的胳膊,“能从你嘴里剩下点儿蛋糕,多不容易啊。”   徐悠问黄海涛,“你真不去?不去我可把你家美女拐走了。”   “去吧,去吧,”黄海涛冲着他俩摆摆手,“下午酒吧进货,老吴有事儿去不了,我得过去盯着。”   赵晓琪冲着黄海涛抛了个飞吻,“等我回来给你带鸭脖子。”   “真黏糊。”徐悠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拽着赵晓琪就往车边走,“你倒是先抬头看一眼公公婆婆在不在阳台上啊。要是让他们看见你兜着我的胳膊跟海涛飞吻,一准儿得逼着海涛给你写休书。”   “你就别乌鸦嘴了,”赵晓琪拉开车门,从座位上拿起放甜食的餐盒坐了上去,“我跟海涛走到这一步容易么。”   徐悠替她关好车门,冲着黄海涛摆了摆手,绕到驾驶座一侧上了车,“先去哪儿?”   赵晓琪琢磨了一会儿,“先去香港中路那边看看吧,商场也多。男人的衣服,总得去好一点儿的地方买。”   徐悠没什么意见,她说上哪儿就上哪儿。认识得久了,徐悠的喜好赵晓琪也都知道,重点要去看哪几个品牌也都心里有数,再说男人的衣服本来也不像女装有那么多花样。两个人到了地方,停好车进了商场,一路挑挑拣拣地买了衬衫T恤休闲裤,赵晓琪又自作主张给他和黄海涛一人买了一条大花图案的沙滩裤,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摆手,“走了,现在开始逛姐姐的东西!”   “逛呗,”徐悠不解,“这么多女装……”   “你不懂。”赵晓琪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男人的衣服要到品牌店里买,女人的情况就复杂一些,职业装要买好一点的牌子,平时穿的衣服要找百丽广场那边的小店去淘。那边除了有很多特色小店,还进了好多外国的平民品牌呢……我跟你说这干嘛,反正你也不懂,跟着替我拎包就行了。”   徐悠是不懂,他晕头转向地被他拉着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无意中一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吴斌。   吴斌似乎也来买东西,手里提着两个购物袋,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的年轻男人,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   徐悠看着吴斌脸上的笑容,忽然间不知该替他感到高兴还是该替自己感到难过。   “看什么呢?”赵晓琪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走不?”   徐悠微微叹了口气,“走吧。”   庄少东看着眼前这张不停地一张一合的嘴巴,心里第N次问自己:只是相差四岁而已,沟通真有那么困难?这个所谓的代沟,真有这么大威力么?   苏成泽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十分不满地皱起了眉毛,“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庄少东点了点他盘子里吃了一半的红酒牛排,颇有些无奈地提醒对面的青年,“快吃吧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又打岔,”苏成泽瞥了一眼盘子里的食物,赌气似的把刀叉扔回了盘子里,“我刚才说什么了?”   他刚才说什么庄少东真没注意,听他这么问庄少东下意识就问了一句,“说什么了?”   “我就知道你没听。”苏成泽瞪着他,恨恨地咬了咬嘴唇,“我说这么多天过去了,技监局都没什么动静,可见是没事儿了。你也不用再追着徐悠屁股后面跑了。”   庄少东不爱听他提这个,当下就反驳他说:“我找徐悠也不光是为了你的事儿。他是公司请回来的技术顾问,不追着他问追着谁问?”   “我就知道你还埋怨我……”   庄少东觉得头疼,“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这还用你说出来吗?”苏成泽的眼圈红了,“我给公司造成那么大损失,还连累你也在徐悠面前赔笑脸……”   庄少东推开盘子,忽然间心烦意乱,“公事归公事,你不要什么都跟徐悠挂上钩。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有多恨他?不就是原来在工作上批评过你吗?”   苏成泽也急了,“你敢说你天天追着他跑只是为了公事?”   庄少东无法反驳他的话。他这么做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公事,还因为他对曾经发生过的事心生悔意。但是这些事他并不想拿出来跟苏成泽说,因为那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他也知道苏成泽在怀疑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解释。   庄少东点了一支烟,懒洋洋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隔着一道花圃,外面就是百丽广场最有名的购物街,近两年进驻了许多国外的品牌店,价钱不贵又时尚,很受岛城年轻人的欢迎。就算不是节假日,街道上也依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徐悠!”苏成泽又喊了起来。   庄少东火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吼完了才看到苏成泽明显愣怔的神色。庄少东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一眼就看见站在街道对面的徐悠……和他身边的高挑女子。   穿着时髦短裙和八寸高跟鞋的年轻女子气场十足,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徐悠的下巴,离得远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徐悠的脸上挂着十分无奈的微笑。   “原来他喜欢这个类型的女人。”苏成泽别有所指地斜了庄少东一眼。   庄少东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徐悠这是开什么玩笑,他要是能交女朋友当初跟庄仕杰又算怎么回事儿?还有上次在酒吧看到的那个跟他搂搂抱抱的男人……   站在街边的徐悠被女人捏着下巴老老实实地点头,一副很配合的样子。   庄少东盯着徐悠的脸,心里的不爽简直上升到了极点。   苏成泽瞟了一眼庄少东,用一种意有所指的幸灾乐祸的语气嘟囔,“没想到徐悠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自己划拉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朋友,感情真好啊……”   庄少东很粗鲁地在盘子里按灭了烟头,用一种几乎是厌恶的目光看着他,语气冰冷,“这么羡慕,要不你也去找一个?”   苏成泽僵住了。   徐悠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很厚,水火不侵。然而此刻,看着周围扫过来的或好笑或惊讶的眼神,他终于觉得自己招架不住了。   “美女,咱们换个姿势成不?”   赵晓琪手上用力,“你先答应不告诉我家海涛。”   “有啥不能说的啊?”徐悠不解,“不就是遇到一个高富帅的追求者么。有追求者说明你有魅力,你可以狠狠地自我膨胀一下,顺便刺激刺激海涛那个二货,让他有点儿危机意识,从此之后更加爱你啊。”   “你才二货呢。”赵晓琪对他的措辞十分不满。   “我是,我是。”徐悠连忙表示赞同,“就因为属性相同,所以我才能跟你家海涛混那么好啊。”   赵晓琪松开手,神色倒真是有点儿急了,“徐子,你真别告诉海涛。原来也有过这样的事儿,我跟他说了,他可不高兴了。”   “可是海涛有这么一个强大的情敌,不告诉他,我实在于心不忍。再说了,这种小事儿你藏着掖着,回头让他知道了更得生气。这种误会完全是可以避免的,说开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赵晓琪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你多管什么闲事儿嘛。”   “还是跟他说一声吧。”徐悠举起一只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要不我跟他说,拐弯抹角地说,绝对不刺激他那脆弱的小心肝——这个我可拿手了。”   赵晓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谁用你多事。我自己说。”   徐悠放心了,“好姑娘。”   赵晓琪忿忿,“好你妹!” 第15章 闺蜜   黄海涛在一堆大包小包里翻来翻去,拎出一个小盒子看了看,“又买香水?还限量版的?这得多少钱?”   “徐子送我的,”赵晓琪从衣服堆里探出头看了一眼,“要不我白陪他逛街啊。”   黄海涛琢磨了一下,“你梳妆台上那瓶真爱什么的,不是还没用完么。那个我记得也是徐子买的吧?”   “谁说用完才能买新的?”赵晓琪把手里的裙子抖开给他看,“这件也是徐子给我挑的,好看不?”   黄海涛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旗袍裙,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徐子都快成你的靠山了。”   “靠山这词儿用的真落伍。”赵晓琪冲着徐悠扬了扬下巴,“你自己说咱俩啥关系。”   徐悠面不改色地说:“闺蜜呗。”   黄海涛的脸扭曲了一下,又飞快地扭了回来,“闺蜜就闺蜜吧,反正咱也就关着门在这儿说说。”   赵晓琪抱着裙子就笑了起来,“我们俩在外面也是这么说的,你没看见陈公子听到这个词儿的时候那副表情……笑死我了……”   徐悠扶额。所谓的乐极生悲就是这个意思吧?回来的路上赵晓琪还一个劲儿地提醒徐悠别在黄海涛面前说漏嘴了,结果……   黄海涛果然一脸狐疑地反问她,“哪个陈公子?”   赵晓琪其实说完陈公子三个字就反应过来了。可是她笑得太厉害,这会儿又收的太突然,结果就是把自己噎的开始打嗝。一边打嗝一边还不忘了冲着徐悠甩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晓琪工作上认识的一个人吧,”徐悠不怎么在意地说:“人模狗样的,冲着晓琪摆出一副高富帅的劲头,晓琪压根都没搭理他。”   黄海涛的眉毛皱了起来,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赵晓琪,“工作上认识的?”   赵晓琪一边打嗝一边点头。   黄海涛低着头从她手里接过那条蓝色的旗袍裙,叠起来收进了购物袋里。赵晓琪正冲着徐悠猛使眼色,就听黄海涛喃喃自语:“工作么,啥样的人都能遇上,自己要注意点儿。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赵晓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你没生气啊?”   黄海涛看着她,脸上也慢慢笑了出来,“有什么可生气的?”   赵晓琪扑过去抱住他的脑袋吧唧亲了一口。   “真肉麻。”徐悠也跟着笑了,“就是嘛,你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海涛的小心肝哪有那么不经操的。”   赵晓琪赖在黄海涛怀里冲徐悠扮鬼脸。   黄海涛揉了揉赵晓琪的头发,转头对徐悠说:“前两天看见吴斌了,跟个小伙子一起来的。你知道这事儿不?”   徐悠想起逛街时看到的情形,微微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和他已经没事了,他爱跟谁就跟谁吧。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挺对不起他的。”   赵晓琪在黄海涛腰上轻轻掐了一把。黄海涛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转移了话题,“哎,我跟你说,苏成泽那个男朋友,依我看十有八九得分。”   徐悠十分配合地投入了新话题,“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们又跑你这儿吵架来了?”   黄海涛故作神秘地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注意:不是他们哦。”   赵晓琪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别卖关子了。”   “前天晚上,苏成泽自己跑来喝酒。”黄海涛挤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冲着吧台侧面的角落努了努嘴,“很苦逼的那种喝法,一瓶接一瓶的,然后就开始耍酒疯要上台去跳脱衣舞,被个又黑又壮的男人扛回去了。”   隆盛出了那样的事儿,徐悠能想象出苏成泽心里的小郁闷。不过按照黄海涛的说法来推测,扛他回去的人显然不会是庄少东了。这让他觉得挺稀奇。   “真喝醉了?”   黄海涛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都靠在钢管上开始解皮带了,你说真醉假醉?”   徐悠暗暗咋舌,都玩这么疯了庄少东居然也不露面?真够沉得住气的。不过说实话,徐悠打心眼里不看好这两只。一方面庄少东留给他的印象已经挑剔到了苛刻的地步,徐悠并不认为苏成泽能够完全满足庄少东对于伴侣这个角色的幻想;另一方面,苏成泽的性格远不够圆熟,要想对付庄少东那个老娘完全不够看。庄太太甚至用不着自己出面就能整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当然,庄少东若是态度强硬地站在自己爱人这一边的话又另当别论了。不过庄少东能否为了一个苏成泽跟自己老娘翻脸……还真不好说。   酒吧里客人们陆陆续续地上来了,赵晓琪把买来的东西拎到后面,又替他们几个准备了点儿吃的东西,端着大托盘出来的时候,看见徐悠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男人,一个看上去挺斯文的男人,手里端着一杯酒正低着头凑在徐悠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徐悠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两个人像是认识,但又不是特别亲密。   赵晓琪不解地瞟了一眼黄海涛,黄海涛冷着一张脸铁塔似的坐在他们对面,一点儿要回避的意思都没有。赵晓琪走过去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冲着陌生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端了一份番茄肉酱面给黄海涛,又问徐悠,“你要哪个?”   徐悠在牛肉芝士焗饭和烩意粉之间犹豫了一下,选了焗饭。   旁边的男人笑着说:“这是晚饭还是宵夜啊?”   “晚饭。”徐悠拿起勺子搅了搅盘子里的饭,把芝士酱料和米饭搅和在一起,头也不抬地问旁边的男人,“你来点儿不?”   男人往前凑了凑。   徐悠舀了一勺饭喂进了男人的嘴里。   赵晓琪愣了一下,旁边的黄海涛冷着嗓子说:“吴斌,你前两天带出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吴斌看了黄海涛一眼,眼里微微压着点儿笑意,像是对他明显的敌意浑不在意。   徐悠低着头扒了两口饭,埋怨赵晓琪,“你也不给我盛碗汤。”   “毛病。”赵晓琪白了他一眼,“你这不是喝啤酒呢吗?”   吴斌有点儿好奇地看着这一桌子的盘子,“我从来不知道还能在酒吧里吃晚饭。”   “别的酒吧行不行我不知道,不过这里还能吃着麻辣烫呢。”徐悠拿勺子点了点赵晓琪,“没法子,老板娘爱吃。”   吴斌看了看大大咧咧的赵晓琪,也跟着笑了,“说起麻辣烫,我知道百丽广场后面有一家老店做的特别地道。”   赵晓琪咬着叉子琢磨了一会儿,“我好像听谁说过……”   吴斌怂恿她,“改天一起去吃吧?”   赵晓琪忙不迭地点头,“好。”   “好什么好,”黄海涛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赶紧吃你的饭吧,废话怎么这么多。”   徐悠莞尔,转过头对吴斌说:“海涛对你有点儿误解,你别在意。”   黄海涛瞬间有种给他也来一巴掌的冲动。   “没事儿,”吴斌抿嘴一笑,压低了声音问徐悠,“找个地方喝两杯?”   徐悠想了想,“行。”   赵晓琪目送两个帅哥走出了酒吧的大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原来他就是甩了徐子另结新欢的那个败类啊?”   黄海涛哼了一声,“才想起来?”   赵晓琪的表情立刻纠结了起来,“这俩人不会再凑一块去吧?”   “那倒不会。”黄海涛对这一点还是很有把握的,“徐子不是那么心里没谱的人。”   “那你愁什么呀?”赵晓琪不解。   黄海涛沉默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愁什么。他只是不想看见这个背叛了徐悠的男人在徐悠的身边转来转去,因为这意味着他有可能再一次伤害到他。   而徐悠也应该有一个固定的伴侣……   黄海涛在脑海里把所有认识的男性都过滤了一遍之后,拍着赵晓琪的肩膀长长叹了口气,“这年头,好男人比好女人还不好找啊。” 第16章 一夜   人在不熟悉的环境里醒来,总会有片刻的茫然。   徐悠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出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宾馆里,而跟他一起来开房的男人正裹着被单躺在他身旁呼呼大睡。   他叫什么来着?陈科?陈可?还是陈什么的……徐悠想不起来了。昨晚他和吴斌一起去夜市喝啤酒,喝到一半吴斌的新男朋友也带着朋友过来凑热闹,然后就是互相敬酒,再然后……就借着酒劲儿一起来开房了。   徐悠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这还真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儿。   揉了揉微微有些发酸的腰,徐悠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回过身打量了一下睡相不怎么老实的男人。利落的平头、健康的麦色皮肤、略显平淡却十分温和的五官,甚至他在床上的表现都挺符合自己一贯的口味。徐悠小小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忍痛割爱,不要再发展更深入的关系了。吴斌是他的旧情人,这个他没记住名字的男人是吴斌新情人的朋友,或者是亲戚也不一定。徐悠不打算跟吴斌保持这么紧密的联系,何况他那个小情人对徐悠还有点儿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嫉妒。   徐悠走出房间的时候拿不准这个男人是真的没醒还是在装睡。不过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了,419的早晨素来都是一个让人感觉尴尬的时刻。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建立长久的关系,徐悠觉得这样静悄悄地离开最好。非要打个照面,再像朋友似的寒暄几句,互相留张名片等出了门再扔垃圾箱里……   那也太假了。   去前台结了帐,徐悠低着头走出了酒店。时间还早,他可以先在外面吃个早饭,再回家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今天E区进设备,他最好还是过去盯着点儿。   从这里走回家有点儿远,但是走到老永记包子铺却不用费太多时间。   像这种老字号的店铺,什么时候去都不容易找到座位。徐悠排了将近十分钟的队,才在角落里等到了一张小角桌,这还是前面那对小情侣嫌桌子太小,主动放弃给了后面的顾客的。   徐悠在那张小桌子旁边坐下来,开始了百无聊赖的等待。   头顶上闪过一片阴影,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端着餐盘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徐悠心里正想着人太多,拼桌也不是不可以,就听耳畔传来一把熟悉的嗓音,“你点的还没送上来?先吃我的吧。我点的多。”   居然是熟人的声音。   徐悠愕然抬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遇到的人。庄家的现任家主,请员工吃便餐都要点紫晶石饭店外卖的庄少东庄总,居然穿着一件昂贵的定制衬衫,跟一群小老百姓挤在包子铺里一起吃早饭……   徐悠问自己,这是因为夜里纵欲过度,导致精神恍惚,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么?庄少爷不是应该坐在他家那个比坟墓还空旷的餐厅里,等着佣人给他送上精心搭配的营养早餐么?他怎么会对包子米粥这种平民化的吃食感兴趣?   庄少东把自己面前的几个碟子朝他的方向推了推,“一起吃吧。”   徐悠觉得今天的庄少东看起来哪里有点儿不太一样。或许他能出现在这里本身就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吧。徐悠看了看推到面前的小笼屉,觉得这也没什么好推辞的,便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庄少东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停在了他敞开的领口里那个明显的红色印痕上。徐悠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脖子上还带着这样的痕迹……庄少东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徐悠没注意到自己正被他打量着,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嘴里的食物上。他在外面很少点海鲜馅的东西,总担心会不新鲜。不过这个味道吃起来还是不错的。   “我上大四的时候被学校安排到新校区这边实习,跟两个室友一起租了华新小区的房子。”庄少东指了指包子铺大门的方向,“往那边走,最多十分钟就到。那时候大家都是男生,凑在一起一个比一个懒,搞家务做饭啊谁都不爱做,所以一日三餐不是方便面就是在外面吃,这里算是当时一个重要的据点。”   徐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还在外面租房住过?”   庄少东微带嘲意地反问他,“你以为我一直是拴在我妈身上的,对不对?”   徐悠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反驳。   庄少东直视着徐悠的眼睛,刻意放慢的语速流露出一丝与他年龄相悖的深沉的味道,“徐悠,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甚至也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个样子。”   徐悠夹着包子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我只能看到事情的表面?”   庄少东轻轻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太感性。在面对某种强烈的感情刺激时,你的骄傲让你不屑去挖掘真相。”   “你在念诗吗?”徐悠几乎笑出来,“老子学理工的,从小到大就没人拿感性这个词儿形容过我。你用错形容词了。”   “没人这么说过吗?”庄少东的嘴角轻轻抿了起来,“那是别人不了解你。”   “我也这么觉得的。”徐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变冷,“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永远是自己的敌人。”   “我并不是你的敌人。”庄少东的表情无奈起来,“徐悠,有些事情……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向你解释。”   徐悠摆了摆手,“庄总,这个话题就到这里打住吧。再说下去就要影响我的胃口了。”   庄少东看着他脸上微微有些厌烦的表情,一口气就这么憋在了胸口,不上不下的。徐悠点的早餐就在这个时候送了上来:牛肉包和玉米粥,徐悠最喜欢的早餐。   庄少东颇有些自嘲地安慰自己:也好,居然在无意间找到了跟这个人之间一点儿共同的爱好,也算是有点儿收获了。   笼屉揭开,徐悠先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庄少东的碟子里,“呐,尝尝我的,牛肉馅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庄少东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算什么?只是几个包子而已,也要讲究有来有回么?徐悠这是变相地提醒自己,两人之间除了可以交流公事之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人交情?   “今天都有什么安排?”庄少东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他突然间意识到让徐悠来主导一场谈话绝对不是明智的决定。   “E区进设备,我得过去盯着。”徐悠想了想,“还有C区水联运的施工报告出来了,技术部下午要开个碰头会。”   庄少东点点头,“吃完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徐悠连忙拒绝,“我还得回趟家……嗯,拿点儿东西。”   “没事。”庄少东不露痕迹地在他皱皱巴巴的衬衣上扫了一眼,“我载你过去。这个时间打车不容易。”   徐悠的车还停在黄海涛的酒吧门口。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有点儿奇怪,难道自己走着过来的时候被他看见了?说不定就是这样吧,自己才刚刚坐下来,他的盘子都已经端在手里了。   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牛肉包子,徐悠又想:送就送吧,正好在路上跟他商量商量C区水联运的事儿。   庄少东带着徐悠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半旧的沃尔沃。徐悠上车之前心里就有点儿犯嘀咕,以为庄少东走神看错车了,生怕庄少东手刚摸到车门,就有人跳出来大喝一声:干什么的?等真上了车,心里不真实的感觉反而更甚。他明明记得上次送自己回家的时候,他开的是一辆挺拉风的跑车。   “这谁的车?”徐悠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我的。”庄少东瞥了他一眼,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个“你真识货”的微笑来,“这是我自己的车。”   徐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自己的是什么意思。然后他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和那个怎么看都有点儿洋洋得意的微笑,于是心头恍然,“你另外有自己的生意?”   庄少东脸上的笑容加深,却努力做出一副谦和的神气,“哪里,小买卖而已。”   徐悠忽然想笑,这摆明了就是一个显摆的表情好吧?   “是什么买卖啊?”徐悠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他觉得要是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庄少东一定会憋出毛病来。   “跟两个朋友一起开了个厂子,做汽车配件的。”庄少东说起正经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另外还有两家连锁店,专门做汽车维修改装,当然普通服务也有的。”   虽然听起来确实是小买卖,但是徐悠却第一次对庄少东刮目相看起来。   庄少东从车里翻出一张卡片递给徐悠,“以后过去洗车什么的,给你打六五折。”   徐悠接过那张蓝色的卡片看了看,“那我就不客气了。”   庄少东也笑了。自己手里有买卖的事儿其实还是一个秘密,庄家的人包括他母亲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跟苏成泽说起过。但是不知为什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告诉了徐悠。或许潜意识里,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吧,好让徐悠知道自己并非是一无是处、只知道贪图家族产业的纨绔大少。   至于为什么非要让徐悠知道……庄少东目前还没想那么多。   “你得替我保密。”庄少东嘱咐他,“我家里还不知道呢。”   徐悠心里微微一动,“为什么?”   庄少东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徐悠就不打算再往下问了。他模糊知道庄家这潭水深得很,庄仕杰是庄家的幺子,虽然得老太爷宠爱,但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就是庄少东的父亲,另外一个据说另起炉灶在国外办实业。庄少东虽然是庄家这一辈中的长孙,但是年岁相仿的堂兄弟还有几个。老太爷老太太原本就对长子一房不甚满意,如今又跟随庄仕杰定居澳洲,对庄家的事儿俨然一副不闻不问的架势。庄少东背后虽然有一个厉害老妈镇着,但是庄太太娘家的这点儿助力能不能帮着庄少东坐稳庄家家主的位子还真是不好说。   这样一想,徐悠心里那种“抢了本该属于庄仕杰的东西有没有本事守得住”的幸灾乐祸的感觉就消退了不少。   你说这么一个年轻人,原本是恣意青春的年纪,却要收敛性情,孤孤单单坐在高高的家主之位上,旁边群狼环伺……   啧,看来,抢来的食儿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哦。 第17章 水晶心   虽然已经决定了搭庄少东的车去厂里,但是车子开到徐悠家楼下的时候,徐悠还是有点儿犹豫起来:自己上楼洗澡换衣服怎么也得十分二十分钟的,真让人这么在楼下等着似乎有点儿不礼貌……尤其在他们刚才的谈话还算比较融洽的情况下。   徐悠性格向来干脆,说好了的事就不会轻易变卦,何况还是搭车这样的小事呢。因而车子停下,庄少东正想客气客气说一声在这里等他什么的,就听徐悠淡淡说道:“一起上去吧。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你看一下C区水联运的施工报告,有什么要问的正好在路上讨论。”   庄少东微微一愕,看着这个挺拔的身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上台阶,庄少东简直恨不得拉个人来问问:没听错吗?他刚才真的让我跟着上去了?!   徐悠站在单元门前回了下头,微微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庄少东连忙醒过神来,伸手推开了车门。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就冒出那么一点点小紧张来。   “租的房子?”庄少东跟着他进了电梯,开始没话找话,“这个小区房价可不便宜。”   “不贵。”徐悠似乎笑了一下,“不是有庄总刚发我的薪水么。”   庄少东从他貌似平和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那么愉悦的苗头,于是理智地闭嘴了。   出了电梯,徐悠掏出钥匙开了1602的房门,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备用拖鞋扔给庄少东,“不知道码数合不合适,只有这个了。”   庄少东忙说:“没事。”   徐悠住的地方和他预想中的样子相差不多。因为有人定期打扫的缘故,房间里显得十分干净。不过整和洁向来都是两个概念,这里干净归干净,可实在是乱了点儿。沙发、茶几、餐桌……到处都堆着徐悠的资料和专业书。就连鞋柜上都扣着一本绿皮的小册子,庄少东趁着换鞋的功夫凑过去瞟了一眼,原来是本《常用热电偶热电阻分度表》,像是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要查个参数,看完了就顺手扔在这里没收。庄少东暗暗掂掇这里请的钟点工肯定事先打过招呼,绝对不动任何纸质的东西吧。   徐悠从电脑包里翻出施工报告让他慢慢看,自己就转身进了卧室。庄少东听到卧室门锁哒的一声轻响,视线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客厅里扫来扫去。对于别人的私人生活,人多多少少总会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心,庄少东自然也不例外。   房子不太大,看得出是带着家居装修出租的。不过从厨房充满喜庆色彩的大红橱柜上来分析,米白色的窗帘和沙发罩很有可能都是徐悠自己换上去的。还有房间里随处可见的盆花,这一定也是徐悠的私人物品——哪个房主会把需要精心照顾的植物留在出租的房子里呢。也许请了专人打理,也许徐悠自己真的是一个很会照顾植物的人,无论是窗台上的榕树盆景还是客厅角落一人多高的几盆发财树凤尾竹,都长得郁郁葱葱,煞是喜人。这些点缀在房间里的蓬勃的绿色对照着沙发茶几上的凌乱书籍,居然也流露出浓郁的生活气息来。   庄少东忍不住发了一句感慨:看不出这么一个对谁都戒心十足的人,照顾起花花草草来居然还挺有耐心的。   庄少东在房间里溜达了两圈,又有了新的发现:徐悠居然是一个爱吃零食的人!茶几下面有饼干桶和巧克力,茶几上的专业书旁边有牛肉干的袋子,沙发垫子旁边还放着两罐薯片,看起来,住在这里的这个男人有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书的习惯。难怪那天在会议室吃完中饭会把大家没动的甜点都打包带走了。   或许是因为洞悉了房主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庄少东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微妙的愉悦感。   就这么一走一过的功夫,庄少东的视线被餐桌上的一道亮光吸引了过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夹在一本很厚的专业书里。庄少东凑过去翻开书页,一个鸡蛋大小的水晶工艺品便露了出来。   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心。   庄少东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东西会压在书页里,就好像它的主人打心眼里舍不得离开它,随时随地都要把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拿到卧室放在枕边呢?   庄少东伸出手很小心地碰了碰,指尖传来的凉滑触感不知怎么就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自然看得出这不是普通的工艺品,无论质地还是雕工都堪称精品。徐悠一个大男人,没事儿怎么会想到要给自己买这样一个玩具?十有八九是别人送的礼物了。以他珍爱的程度来看……会是当年庄仕杰送的么?   这还真是很有讽刺意味的一件事。   庄少东想起那个眉眼温润的、被他称为“小叔”的男人,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个略显嘲讽的浅笑,在庄仕杰那张堪称光鲜的表皮下面又有什么真心?就算当初情势逼人,以庄仕杰堂堂庄家家主的地位,当真一点儿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庄少东不信。   他一直觉得那只是庄仕杰想要脱身的一个借口,一个说出来十分合理的、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来的借口。徐悠固然给庄仕杰带来快乐,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而庄仕杰这个人是最怕麻烦的。   庄少东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忿忿的感觉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揪着徐悠的头发大声质问他: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你真的以为庄仕杰是因为爱你爱到不行,生怕家族之争会影响到你的前途而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这段感情?你就没想过他其实只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是个爱他自己胜过爱任何人的窝囊废?   庄少东阖上书页。那个让他感觉刺眼的东西被重新盖了起来,他心里那股邪火也不由得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宣之于口的沮丧。庄仕杰怎么样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徐悠自欺欺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徐悠明知道自己爱着一个混蛋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庄少东心情不爽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手里的施工报告。   徐悠出来的很快,身上皱皱巴巴的衬衫已经换成了一件米白色的T恤,头发稍还略略带着潮气,柔软地垂在额头上,带着少年般清新的气息。   庄少东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几年前那个眼神明媚、年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徐悠。心里忽然间对流逝的岁月生出几分难言的感慨,几年的时间竟然就这么一晃不见了。   “喝点儿什么?”徐悠自己舒服了,也开始有心情照顾照顾客人。   “不用。”庄少东晃了晃手里的报告,“还没看完呢。”   “那路上我开车吧,”徐悠整理了一下电脑包,“你路上看。”   庄少东点点头,“好。”   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徐悠的身上,徐悠被这过分直白的注视弄得寒毛直竖,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庄少东垂下眼睑,心里微微犹豫了起来。   他想问徐悠为什么从来不向他打听庄仕杰的近况,明明这个人一副放不开的样子。但是话都到了嘴边,庄少东却又踌躇起来,如果徐悠冷下脸,甩给他一句:为什么要跟你打听?我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那这段时间以来,他和徐悠之间明显有些缓和的关系不是又要倒退回去了吗?   “没什么。”庄少东抿着嘴角笑了笑,“有点惊讶吧,你很会养花。”   徐悠很有些狐疑地扫了他一眼。   庄少东觉得这一眼好像把他看透了似的,竟然他背后都有些凉飕飕的,连忙掩饰一般站起身催促他,“走吧,不早了。”   徐悠收回了视线,“嗯,走吧。” 第18章 陌生的自己   庄少东刚刚走到主控室门口,就听见敞开的大门里传出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开始水运,各路人马自然都已经各就各位了。   人还在门外,庄少东的耳朵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分辨主控室里的各种声音了:机器发出的滴滴答答的柔和又连贯的声音、有意被压低却仍然显得吵闹的谈话声、对讲机里传出的沙拉沙拉的说话声、图纸被翻动时哗啦哗啦的声音……这一团闹哄哄的声音中又混杂着一种莫名的东西,像兴奋剂似的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仿佛某个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所有的人都将同时目睹一桩盛事的发生。   庄少东的视线在人堆里扫来扫去,终于从两个正在热烈讨论的年轻人之间的缝隙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庄少东扫了一眼气氛热闹的跟要过年似的主控室,略略有些不爽地想:怎么就他一个人忙得头也不抬呢?其他人都在旁边动嘴皮子呢……   徐悠趴在操作台上,一只手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另外一只手捏着一支对讲机,手边的操作台上还一字排开放着四五支对讲机。林成虎坐在他旁边,正和他的助手陈树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庄少东刚从人堆里挤进去,就听徐悠扯着嗓子在喊:“……A1024 到A0007,还有哪个泵没装过滤网?”   “所有测压点都扫一遍……警戒红线呢?还有哪个区没划上?”   “跨线,跨线……”徐悠的声音显得很急躁,听起来都有点儿要喊破音了,“等谁?等小张?走个跨线还要等小张?你吃饭要不要等他?!”   林成虎看见庄少东过来,勉勉强强点了点头,“庄总。”   庄少东知道他因为之前的事情对自己挺有意见,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冲着旁边的徐悠抬了抬下巴,问道:“怎么个情况?”   林成虎做了个口型,“跨线。”   庄少东完全不明白跨线是个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是什么设备上需要加根线……   林成虎见他一脑门子问号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听明白,正想解释一下,就见徐悠一伸手把操作台上的对讲机都推到了林成虎的面前,又试了一下手里那支对讲机的频道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庄少东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已经神差鬼使地跟了上去。   也许是因为少了周围那种嗡嗡嗡的声音干扰,徐悠在主控室里的时候虽然喊得声嘶力竭,但是进了现场之后脸上那种微微有些急躁的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眉头虽然皱着,但是听他跟旁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和平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水联运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现场的保运人员都已就位,一路行来徐悠不时停下来跟现场技术员交流一下现场的准备情况。弥漫在主控室里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气氛或多或少也影响了现场,但是相比之下,这里更严肃,也更加紧张。   庄少东和徐悠之间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现场所有的操作人员又都穿着同样的蓝色工装,戴着同样的橙色安全帽,但庄少东依然毫不费力的就从一群相似的身影当中分辨出了徐悠,似乎这个人不论出现在哪里,站立的姿势都要比别人更加挺拔。   庄少东一直跟到原料过滤器附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跟着徐悠穿过了整个装置。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了过来。   身不由己的感觉。   让人觉得不安,又难以抗拒。   庄少东看着徐悠挤进人堆里开始检查设备,看着他皱着眉头跟旁边的人谈话,然后卷起袖口,从陈树手里接过工具开始拆仪表盒。   庄少东忽然觉得眼前的徐悠变得不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只觉得徐悠的嘴角紧紧抿起来的样子专注得让人移不开眼,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和他手里的正在做的工作。   庄少东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砰通、砰通、砰通。似乎对于自己来说,头顶上方纵横交错的钢铁管道、周围这些神情紧张的工作人员也同样不复存在,只剩下眼前的小小一团光晕和光晕中央这个眼神专注的男人。   一瞬间,似有所悟。   庄少东略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怀揣着一种几乎是心酸的情愫,难以置信地发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在庄少东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虽然之前出了事故,实质上的技术工作已经移交给了新上任的技术顾问徐悠,但苏成泽仍然是隆盛名义上的总工。这样的场合,他无论如何还是要来露个面的。事实上,就在庄少东前脚走上主控室的台阶时,他就已经进了厂区大门。当庄少东尾随徐悠走出主控室,一路进了装置的时候,他也从助理手中接过安全帽,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也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但是很快,他就从庄少东的表情里察觉到了几分微妙难言的东西。   他在跟踪徐悠。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苏成泽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变到了这个地步呢?那个人明明一听他提起徐悠的名字都会流露出厌恶的神色,明明……   可是看着人群后面那个眼神炽烈的庄少东,苏成泽竟然丝毫也不感觉意外。就仿佛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感。欠缺的,只是这样一个机会,让所有的怀疑都确凿无疑地变成无法回避的事实。   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苏成泽的太阳穴砰砰直跳,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种大难临头般的窒息感之中,难过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想起乍闻现场出事时庄少东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及茫茫然望着自己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对于苏成泽而言,那一天同样是一场噩梦。庄少东当时那种交织着震惊、讶异、失望以及无法相信的眼神,至今想起仍让他心口发疼。   是失望吧。   因为失望,转而将注意力投注在了曾经是他对手的男人身上,然后一步一步被吸引,一步一步远离了自己。   苏成泽忽然间对庄少东当初的厌恶生出了强烈的怀疑。如果那些他不知情的过去留给庄少东的印象仅仅是厌恶,那厌恶又是怎么转化成了吸引?   或者,那些所谓的厌恶……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厌恶吧?   苏成泽闭上眼,忽然间觉得筋疲力尽。 第19章 输赢   庄少东推门进来的时候,苏成泽已经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饭了。炉灶上煲着清火的老鸭汤,门一开,香味飘得走廊里都闻得到。   他们虽然没有正式同居,但庄少东公寓的钥匙他还是有的,只不过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苏成泽也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他这里了。这会儿品着房间里难得的烟火气,庄少东的心情蓦然间有些复杂起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苏成泽从厨房里探出头冲着他展开一个微笑,“回来了?还有一个菜就能吃饭,你先洗个澡吧。”   庄少东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卧室。等他洗了澡换好衣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除了砂锅里的参杞老鸭汤,还有两个热菜杭椒牛柳、蒜蓉西兰花,两个凉菜红油鸡丝和脆拌紫甘蓝,都是庄少东爱吃的东西。   委婉的和解之意,不言而喻。   庄少东看了看苏成泽微微带着渴盼的表情,再看看他手里递过来筷子,聚集在舌尖上的话又悄悄咽了回去。就算有话要说也不急在这几分钟,还是先安安生生地吃完饭再说吧。   庄少东坐在这里心思斗转,却没有注意到苏成泽的神情已经慢慢地低落了下来。恋爱关系中的两个当事人,有的时候是不需要用语言来交流的。   苏成泽的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终于沉不住气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庄少东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他心里其实是有些遗憾的,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已经决定了要和和气气地吃完这顿饭。看来,对于某些事来说,计划总也赶不上变化的速度。   “本来想等吃完饭再说的,”庄少东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眉尖微微皱了起来,“你在三建也呆过,听说过霍尼韦尔公司针对买方技术人员的培训吧?”   “什么?”苏成泽呆住了,庄少东这副谈公事的派头跟他期望中会听到的谈话相差太多,不免令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庄少东的嘴角轻轻抿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开始这场谈话比自己想象的更容易,他的神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霍尼韦尔公司为期六个月的封闭式培训。公司计划派两个人出去,我替你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苏成泽的思绪被这个消息搅扰成了一团乱麻。这又是什么情况?单纯只是想送他出国培训?还是……   庄少东瞟了一眼他脸上微微有些混乱的神色,不自觉地把视线扫向了一边,“你还年轻,而且我也能感觉到你对这一行还是很有兴趣的。既然想要在技术上有所提高,出去学习的机会就要懂得珍惜。”   这会儿,苏成泽已经理清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一个像要哭出来似的表情,“庄少东,只是分手两个字而已,你非得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来表达吗?”   “不仅仅是分手两个字这么简单的。”庄少东望着他,眼神温和而平静,“我更希望在分开之前,能够对你的生活提供一点助力。我也希望……你能有一个更加可靠的未来。”   苏成泽怔怔地看着他,像没听懂似的重复了一遍那个让他感觉窒息的名词,“未来?”   庄少东看着他,“我不想说什么以后还是朋友这种虚话。阿泽,我只是觉得这个培训对你很合适,你也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沉淀一下心里的浮躁,然后让自己重新站起来。你我都是男人,都懂得事业的重要性……”   “为什么?”苏成泽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现在要跟我说这个?”   庄少东凝视着他,轻声说道:“因为我不想骗你。”   苏成泽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不要哭。”庄少东把纸巾盒推了过去,柔和的语气里略带无奈,“不要哭。”   苏成泽哽咽出声,“听起来好像都是在为我考虑。可是庄少东,你真的为我考虑了吗?你只是单方面宣布你的决定,你想过我的心情吗?”   庄少东沉默了。这种事要怎么想才算是体谅对方?当初促使他们在一起的那种模糊的好感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了,随着彼此越来越熟悉,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缺点也越来越明显,渐渐变得不可忍受。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初相遇时那个令人心动的形象已然面目全非。   庄少东在反省这一段经历的时候,也曾经问过自己,当初到底是苏成泽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自己?长得不错?性格合得来?还会做饭?这些似乎都是理由,然而仅仅靠这些理由又不足以支撑一段感情,不足以让他们将这种亲密的关系继续维系下去。   庄少东回想起初见面时一刹那的恍惚,那时的自己,到底是想起了什么?进而一厢情愿地认定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东西就埋藏在苏成泽的灵魂里?   到底是……想起了谁?   心底汹涌起陌生的悸动,庄少东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了面前流着眼泪的青年身上。   “我并不是单方面宣布什么决定。”庄少东希望自己看起来能诚恳一些,他并不希望给苏成泽留下一个轻率的印象。事实上,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在玩弄什么感情游戏,“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变了——这不是你不说我也不说它就不存在的事儿。我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你。”   苏成泽湿漉漉的眼睛里流露出伤恸的神色,“可是我并不想离开你,我并不想结束关系,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严重到了要分手的地步。”   庄少东摇了摇头,“阿泽,我不想耽误你。”   “耽误吗?”苏成泽脱了力似的把脸埋进了掌心里,“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喜欢上了……喜欢上了别人呢?”   庄少东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的话,因为他甚至还不能确定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   “为什么?”苏成泽几乎有些愤怒了,“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庄少东回答不出来。他也很想抓个什么人问问: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非得是这个对自己心怀仇恨的男人?为什么要在自己感觉到追悔莫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所谓的厌恶的感情竟然已经在漫长的关注中悄悄变质?   “我不知道。”庄少东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苏成泽呵呵地苦笑了起来,“竟然都到这个程度了吗?”   庄少东沉默了。这个问题他同样回答不出。   “为什么偏偏是他?”苏成泽不甘心地追问,“他到底哪里吸引你?”   庄少东脑海中倏地闪过几年前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眼神清澈的大男孩。他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倔强,压抑着愤怒。他的双手在身体的两侧紧握成拳,他一字一顿地反问自己:我的私事你凭什么指手画脚?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瞪着自己,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明亮得不可思议,像有火苗在那眼瞳深处灼灼燃烧,看一眼都能把自己烫伤。   庄少东揉了把脸,有些困难地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苏成泽冷笑,“我他妈输得还真够冤枉的。”   “这种事又有什么输赢?”庄少东略略有些疲惫地看着他,“输了如何?赢了又能怎么样?”   苏成泽怔住。   是啊,赢了又能怎样?   “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相互照顾了。你也要变得坚强起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太冲动……”   “去你妈的!”苏成泽一脚踹在餐桌上,扭身就往外走。 第20章 所谓执念   苏成泽走进征服者,一眼就看见徐悠坐在靠近窗口的座位上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身上还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像是刚从厂里过来的样子。   大概又熬夜了的缘故,他的眼圈微微有些发青,下巴上还挂着一层青色的胡茬,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便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感觉。   苏成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直到徐悠抬起头冲着他做了个“过来坐”的手势,他才缓缓地走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吃饭了吗?”徐悠一边扒饭一边问他,“从哪儿过来的?厂里?”   摆在徐悠面前的是一盘鱼香肉丝、一碗米饭,还有一大杯可乐。苏成泽摇摇头,觉得米饭炒菜这种东西会出现在酒吧这样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议。   徐悠也不勉强他,急急忙忙地把米饭拨拉到嘴里,“你喝点儿什么?”   苏成泽迟疑了一下,“咖啡有吗?”   “只有速溶的。”   苏成泽点点头,“行。”   徐悠把盘子碗收进托盘里端进了后厨,不多时端着一杯速溶咖啡走了出来,“将就一下吧,这里毕竟是酒吧,没多少人会在这里喝咖啡,这是店老板给自己预备的。”   苏成泽带着点儿稀奇的表情接过杯子,“你跟这里很熟?”   徐悠点点头,“记得黄海涛吗?这就是他的店。”   “黄海涛?”苏成泽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原来三建的黄海涛?”   徐悠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苏成泽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空荡荡的酒吧里扫了一圈,除了他们两个,酒吧里并没有其他人,就连刚才还站在吧台后面擦拭玻璃杯的那个高个子男人都不见了。   “是他啊……”苏成泽无意识地转了转手里的咖啡杯,心情莫名的复杂起来。   徐悠泡在装置里已经整整两天了,这会儿吃饱喝足,顺理成章地就开始犯困。见坐在对面的苏成泽还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心烦,“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成泽又转了转咖啡杯,“其实……”   徐悠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老子在装置里泡了两天,几乎就没合过眼。你要敢说没事涮着我玩,老子捏死你。”   “你当你是谁啊?日理万机的国家总理?”苏成泽转过头,神色微忿,“我只是跟你道个别而已,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道别?”徐悠狐疑地看着他,“道什么别?”   苏成泽沉默片刻,像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   徐悠咬着可乐杯里的吸管面无表情地说:“我谁都看不起。”   苏成泽不由自主地瞪了他一眼。   “我认真的。”徐悠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说:“我没觉得有什么人值得让我看得起。”   苏成泽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那个人就是被他这份自信自傲所吸引吗?尤其他的自信自傲还是本钱十足的这一种。   “我一直觉得自己挺不错,也很不服气你……”苏成泽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几分灰败的神色,“这个跟头让我掂清了自己的斤两。”   “跟我没关系。”徐悠撇清自己,“那是你自己的事儿。”   “对。”苏成泽苦笑,“我自己的事儿。自作自受。”   徐悠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做……受嘛,其实苏成泽一看就是个不好养活的受,事儿又多,性子又张狂到不知好歹的程度,还挺爱撒娇。徐悠很讨厌看到男人撒娇,尤其是在他面前撒娇,那会让他觉得是在有意炫耀——这两条苏成泽都做到了。所以徐悠自然会格外看他不顺眼一些。   “霍尼韦尔公司下半年有个技术培训,庄少东已经给我安排了一个名额。”苏成泽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额头,“半年之后是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好,也许还在隆盛,也许换一家公司。”   徐悠听说过那个培训,原来在三建的时候公司也会定期安排技术人员出国培训。徐悠顿时觉得苏成泽真是走了狗屎运,他这会儿要是还留在人才济济的三建,真不一定能申请到这样的名额。   “挺好。”徐悠想了想,补充一句,“你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苏成泽似乎想笑,可是浮现在他脸上的却是一个悲伤的表情,“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来我要说的意思呢?”   徐悠沉默了。他有点儿怀疑苏成泽想说的是不是他心里猜测的那个意思……   平心而论,他确实不看好苏成泽和庄少东这两个人凑一对。两个人之间的身份相差太悬殊,在一起也难免会让人误会他别有用意,就像当年的他和庄仕杰一样。而且庄少东有那样一个厉害的老妈,徐悠压根不觉得庄少东会为了什么人跟她过不去。最重要的一点,苏成泽这样的年轻气盛,对于埋伏在前路上的狂风骤雨,他有足够的准备吗?   徐悠不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单纯的只是玩一玩,但是要说两个人有多认真……似乎也没到那种程度。不过庄少东那样的人,居然肯花心思替苏成泽的未来做打算,这就挺难得的。   徐悠给自己点了支烟,口不对心地点了点头,“嗯,挺有心。”   “有什么心,”苏成泽的眼圈微微一红,又飞快地憋了回去,“他心里……有人了。”   “嗯?”徐悠愣了一下,很警觉地瞥了苏成泽一眼。听听八卦是可以的,不过他可没打算给什么人当知心大哥。   “霍尼韦尔的培训结束之后有个证书。”徐悠开始不动声色地打岔,“我跟你说,这个培训你好好上吧,半年强化下来你的语言关就过了。以后无论你到哪个公司,再有对外这一块,你都没问题了。”   苏成泽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徐悠,我不是跟你兜圈子来的。你真没觉得庄少东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徐悠轻嗤,“现在掩饰得好多了,又有公事求到我头上,当年,他可是恨不得买凶宰了我呢。”   苏成泽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当中的关键字眼,“当年?”   “你别想多,不是闹恋爱的事儿。只是……有过节。” 徐悠看了看他,眼神里透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哦,所以你今天这是来砸场子了?自以为发现了什么奸情,跑我这儿来讨说法来了?”   苏成泽没有出声。这是他最初的打算没错,但是见了面才发现,真实的情况跟他所预计的情况竟然完全是岔开的。   这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这会儿要是跳起来喊什么你离他远点儿之类的,徐悠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笑话,直接笑死过去吧?   “你大可以放心。”徐悠推开空了的可乐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人什么都玩,但是不玩撬墙角那种把戏。我对你说的那个人也没这方面的意思。你看,这世界上男人满地都是,他身上又不是多长了什么别人没有的零件,家世背景又那么复杂。我跟谁玩不是玩,干嘛非要给自己找麻烦?我吃饱了撑的?”   苏成泽撇了撇嘴,“你嘴巴真毒。”   “说实话而已。”徐悠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斜着眼睛打量他,“看不出,你恋个爱还挺认真的。啧。”   一句话说的苏成泽悲从中来,眼圈顿时红了。   “不过你可真够二的,”徐悠看着他的红眼睛,很是恶趣味地笑了起来,“庄少东跟你分手,你重点得抓住他呀,满大街找奸夫有个屁用。人家顶你一句:庄少东找我的,又不是我主动找他。你能有什么办法?”   苏成泽红着眼圈怒视徐悠。觉得这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一开口就想让人毒死他?   “你这个事儿闹得比较丢脸。” 徐悠趴在桌面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真的,感情出了问题跑出来找第三者。你说你,这不是把自己送上门去让人笑话吗?这也就是遇到我了,换别人试试……”   苏成泽心说被你笑话就已经很糟糕了。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   不过被徐悠这么一打岔,他心里那种被命运抛弃的愤慨不知不觉就消散了许多。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爱情什么的都是狗屁。”徐悠驻着下巴冷笑起来,“这话就是你心上人当年说的话。我不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会有什么真情实爱。你离开他也好。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那么二呼呼的,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苏成泽心中的感觉五味陈杂。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为什么非要来见见徐悠了。那种执念是如此强烈,好像不见他一面就无法了却一桩心事似的,逼得他寝食难安。然而等他们终于见了面,苏成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徐悠会是这样的一种反应,他竟然是完全不相信的,不但不相信苏成泽含混的说辞,也不相信庄少东真的会对自己抱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感情。   苏成泽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类似于报复的、恶意的快感来:庄少东,你甩老子的时候挂着一脸恳切的表情,手底下却丝毫不留余地。   你信不信这世上是有报应的?   第21章 不听话   车子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西府海棠,远远就看见庄家老宅一楼的会客厅还亮着灯。庄少东皱了皱眉,心中油然生出几分厌烦的感觉来。   小的时候,他只觉得这座大宅子走廊太长,房间太多,没有保姆陪伴的时候自己会觉得害怕。长大之后,慢慢觉得这座总是空荡荡的宅院里虽然有很多珍贵的古董摆设、珍稀花卉,却唯独少了一个家应该具有的温暖感觉。   庄老太爷庄老太太已经跟着幺子定居国外,庄少东的父亲在城外置了别墅养着小老婆,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在他的二叔带着两位堂弟从英国回来之前的几年之中,这座大宅子里就只有两位主人:庄少东和他的母亲庄李蕴馨。   在岛城的世家之中,庄家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复杂。庄少东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父亲的兄弟姐妹再多一些,明里暗里的争斗再复杂一些,这趟水被搅和得再浑浊一些……   说不定事态的发展反而会更加有趣。   庄少东父亲一辈共有兄弟三人,他父亲是长子,小的时候也曾经被老太爷当做接班人来寄予厚望。这一点,从庄老太爷亲自替他选择了门第相当的亲事便足以得到证明。可惜,随着年龄渐长,庄少东的父亲对家族事务反而越发没了兴趣。就在庄少东出生不久,庄少东的父亲迷上了一个学油画的年轻女子,从那之后,他的注意力便全部都集中到了这个女孩子身上。两个人一起忙着办画廊,办画展,恩恩爱爱,比翼双飞,把个庄家从此抛到了脑后。   庄少东的二叔是庄老太爷的私生子,在外面长到七八岁了才被接回庄家。因为不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跟庄家的人始终亲近不起来。高中一毕业便去了英国。于是,庄家的生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交到了庄仕杰的手上。   大家族始终都存在这样的矛盾:没有子嗣的时候巴不得儿孙满堂,真正儿孙满堂了,又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庄少东的母亲庄李蕴馨出身世家,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家族内斗的这一套把戏玩的是得心应手。一开始她还指望能把自己的丈夫从狐狸精的手里抢回来,不过几番交手下来,庄李蕴馨才发现原来自己嫁的是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浪荡公子,即便抢了回来也是毫无用处。于是果断地舍弃了这枚不中用的卒子,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儿子的身上。   庄少东是庄家的长孙,在庄李蕴馨看来,家族生意交给幼子打理,远不如交给长孙来的名正言顺。何况庄少东的年纪,也正合适有她和整个李家站在背后垂帘听政……哦,应该说站在背后,为这个年轻人提供必要的指点和帮助。   这一场争斗的结果是庄仕杰败下阵来,拱手将庄家家主的位子传给了庄家年轻的长孙庄少东。   不过,庄李蕴馨万万没想到自己解决掉了碍眼的小叔,还没来得及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她的另外一个小叔子又跳出来兴风作浪了——就在两个月之前,这位久居英国的庄家二少就带着一对黑头发绿眼睛的双胞胎儿子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庄家老宅。   庄少卿、庄少然,一对漂亮的混血青年,不但继承了庄家人骨子里固有的深沉狡诈,同时也继承了他们父亲那种桀骜不驯的嚣张霸道。回来的第二天,就在董事会上亮出了除他们父亲的股份之外,来自庄仕杰的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硬生生在董事会上抢来了两个显赫的座位,打了庄李蕴馨一个措手不及。   而最让庄李蕴馨感到头疼的,不是自己的两个小叔子居然合起伙来对付自己,而是庄少东不知何时起学会了阳奉阴违,学会了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嗯嗯啊啊地点头答应,一转身却依然我行我素。站在她面前的敌手是抱成一团的父子三人,而自己这一方,除她之外就只有一个完全指望不上的丈夫,和一个兴致缺缺、明显不在状态的儿子。娘家虽然能够提供助力,但若是在庄家的内斗中牵扯进来其他家族的势力,这一场仗不等开打,她就已经输了。   明显的优劣对峙,让庄李蕴馨寝食难安。   这一切,庄少东统统都知道。但他却只是怀揣着一种类似于旁观者的态度,意兴索然地看着他们嘘寒问暖,仿若怀着真心一般彼此关怀。看着他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底却压着心计。   诡诈、多疑。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互相拆台的招数都不再让人感觉有什么新意。   而他的母亲,却依然沉迷于这种蹩脚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庄少东走进会客厅,看到他的母亲正缩在沙发里收看晚间的财经报道。她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的丝绸睡袍,深色的水墨图案益发显得身形单薄。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人到中年,保养得再好也多少会显出几分被生活磨砺过的憔悴。尤其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分,铅华洗净,眼角的鱼尾纹都仿佛浸足了苍凉的味道。   庄少东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道,但凡她想跟自己谈点儿什么条件,必然会先让他注意到她身上某些……某些会让他觉得心软的地方。   “这么晚了,”庄少东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尽量放缓了声音,“怎么还没睡呢?”   庄太太淡淡扫了他一眼,“你不是也才回来?”   庄少东没有出声,心里却有些疑心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下班之后去泡吧的事。   果然,见他不出声,庄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少东,不是我想逼你,你已经快二十五了,应该对生意上的事情上点儿心了。”   庄少东皱了皱眉头,“怎么又说这个?”   “要不是你推荐到隆盛去的那个工程师,厂子里怎么会出那么大的事故?”庄太太瞪起眼睛,眼神里顿时透出几分锐利的味道,“你在用人方面怎么就这么不慎重?”   庄少东不耐烦地反驳他,“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   “用损失利益的方式来解决?” 庄太太冷笑,“你知不知道你二叔、还有他那两个孩子就等着看你的笑话呢?你倒好,主动把把柄捧到他们面前去……”   “妈,”庄少东打断了她的话,“老宅里不止住着你和我,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庄太太的脸色倏地一变。   “庄家的蛋糕就这么大,”庄少东靠在沙发扶手上,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他们想要,就让他们拿去好了。”   “你怎么说这么没骨气的话?!”庄太太猛然挺直了后背,“我一把年纪没日没夜地操心,到底是为了谁?”   庄少东懒洋洋地反问她,“是啊,为了谁?”   “少东,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太太的脸色又变了,“你是庄家的长房长孙,把庄家的生意挑起来本来就是你的责任……”   庄少东顿时感到心烦意乱,“妈,庄家利润最丰厚的珠宝生意已经被你拿在手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庄太太一双丹凤眼顿时瞪得滚圆,“你这话说的不亏心吗?儿子?我处心积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庄少东最无法忍耐的就是这一句“为你好”。   事实上,没有人会愿意替别人的所作所为承担这么严重的后果,就好像无论她做了什么都理所当然地该由你去承担责任,不论你对这一切到底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真要为了我……”庄少东觉得心中的烦闷几乎到达了顶点,一些始终藏在心里的话不及多想便冲口而出,“……你为什么会对我的看法不闻不问?为什么会不经我同意就把利润最大的一块拨给了李家?为什么会……假借着我的名义去做那些破坏别人名誉的事情?你明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别人怨恨我。你把我推到最前面,把所有的矛盾和仇恨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这也是为我好?”   庄太太紧紧盯着他,嘴唇微微抖了抖,“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我没怀疑什么。”庄少东把头扭向一边,良久之后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我对庄家的生意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庄太太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有出息的废话!”   没出息吗?   庄少东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这也是他闹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捡起前人现成的买卖,把它发扬光大就是有胸襟有抱负,白手起家创建自己的事业反而没出息?   庄太太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她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少东,有件事我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跟那个姓苏的男人暗地里闹什么花样我不管,不过要是因为他搞出什么丑闻来……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丑闻?”庄少东挑了挑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如果你是担心二叔会拿你当年对付小叔的招数来对付我……我想,二叔应该不会玩这么没新意的把戏。”   庄太太深深吸了口气,“少东,我一直以为你已经过了叛逆不听话的年龄了。”   “是吗?”庄少东反问她,“对于我,你的要求就只有听话这两个字吗?”   庄太太放在栏杆上的手紧了紧,片刻之后又缓缓放开,“去睡吧,儿子。我想我们俩都需要冷静冷静。”   庄少东摇摇头。他觉得需要冷静的并不是自己。   他已经冷静得够久的了,是时候做出一个合适的决定了。   第22章 怀疑   随着D区分压管道的顺利复位以及几个区水联运的结束,装置开车的日期日益临近。这意味着一个工程最激动人心的阶段已然降临。   徐悠忙得几乎抽不出睡觉的时间,索性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搬到了办公室暂住。还好厂里给值班人员配备的浴室、食堂都已经投入了使用,不但一日三餐可以在厂里解决,徐悠还能忙里偷闲跑去冲个澡。要不然这么热的天气,熬不到半天人就酸了。   这个时间,正常班的工人都已经下班离厂了,着装检查什么的也就没有白天那么严格。徐悠把换下来的工作服扔进值班室的洗衣机里搅着,自己则穿着从家里带来的米色衬衫溜溜达达地回到了主控室。他的头发还没干,细碎的水珠挂在鬓角的发梢上摇摇欲坠。这一忙得脚不点地,头发一直没剪过,不知不觉间偏硬的发丝已经从额角垂落到了耳边,看上去倒显出了几分少见的柔顺的味道。   林成虎正靠在窗边的办公桌上跟几个区的技术员商定开车之后的保运人员名单,一抬头看见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进来了,不由笑了起来,“就算是夜班时间,你这么一身打扮也太逍遥了吧。我瞧瞧,这衬衣可不便宜啊。”   徐悠不怎么在意地拨拉拨拉头发,“陈树呢?”   “我看他也累得一脸菜色就自作主张把他赶回市区了,说了有事让你给他打电话。”林成虎说着冲着门口的小桌努了努嘴,“这勤快孩子已经把宵夜都买回来了。”   徐悠倒不觉得饿,“你们吃吧。E区的联校记录在谁手里?拿过来我看看。”   E区技术员把一摞子联校记录抱出来放在操作台上,就跟着其他人跑去分宵夜了。徐悠从塑料袋里摸了一罐拿铁,窝在电脑椅里开始看记录。他这边椅子还没坐热,身后主控室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一把清亮的嗓音高声说道:“老林,今晚值班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个陌生的声音。   徐悠下意识地回了下头,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正朝着林成虎走过来。灯光下看去,这人肤色偏白,一张英俊的脸孔轮廓分明,尤其他的眼睛竟然是翡翠般深邃迷人的绿色。   徐悠皱了皱眉。   这人他见过。前天中午他从现场回来,还没进主控室就听见有人在训话。略略带点儿外国腔的生硬的声音,几乎把整个主控室里的技术人员都训了个遍。徐悠站在门口一探头就看见了这个趾高气扬的混血青年。后来听人说这人叫庄少然,也是庄氏的一名董事。徐悠当时就想:庄少东正忙着的生意,庄家其他的人居然也能插一脚进来,可见家主的位子坐的也不是那么稳当啊。   比起庄少东,徐悠对这一个庄少爷更加没有好感。庄少东至少还知道带着好吃好喝的过来慰问一下值班的工作人员。这一位就只知道端着架子教训人。不过今天看起来,这位大少爷倒是比上一次的亮相和气了许多。   林成虎也对庄家的董事们头疼得很,自己原本只有刘老板一个上司,谁知一眨眼竟然多出来这么多领导,心里不由得感叹这日子真是没法混了。   “技术部的人都在这里,”林成虎强打精神给他做介绍,“施工部的值班人员都在现场。”   庄大少环顾四周,“小张今天不值班?”   林成虎忙说:“他刚去现场了。”   庄大少皱了皱眉,转头看见趴在主控台上看报告的徐悠,伸手指了指他,“你,去一趟现场把小张叫回来,就说在主控室开会。”   徐悠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动。   庄大少跟林成虎说了两句话,一回头见徐悠还在那里坐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哎,说你呢,去工地一趟,把小张叫回来,就说要开会。”   徐悠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之意,“开什么会?我怎么不知道?”   不等庄大少发作,徐悠拍了拍手里的联校记录,冲着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技术员说:“都吃饱喝足了没?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挤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几个小技术员顿时作鸟兽散。   徐悠见他们离开,这才转过脸看着一脸惊诧的庄大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管你们大家族里那些你踩我我踩你的烂事儿。不过在这里,现在,技术部的事儿我说了算。”   绿眼睛的青年被他突然迸发的强大气场惊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徐悠回想起前天看到的那一幕,到底还是没忍住,将手里的资料重重拍在操作台上,“与其有功夫跑到现场来耍威风,还不如先集中精力去搞你们的阶级斗争。攘外必先安内,听过这句话没有?说到底,我们工人所希望的只是按时发工资。至于是给哪个领导跑腿……谁会操那个心?”   绿眼睛望着徐悠,眼里慢慢流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表情来。   徐悠看得心头越加不爽,“庄少爷要是除了抖威风之外没别的事,那就请回。等下值班人员还要开碰头会,恐怕没有人招待你。”   “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什么了,你之前是不是见过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人?”绿眼睛看着他,好脾气地解释说:“前几天过来的是我的弟弟庄少然,我们是双胞胎。”   徐悠微微一愣。   庄少卿很和善地冲着他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吧,我是庄少卿。”   “没什么认识的必要。”徐悠兴致缺缺地瞟了一眼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对于认识他的提议完全提不起兴趣,“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打工而已,庄少何必客气。”   庄少卿收回手,脸上笑容不减,“你刚才说技术部的事儿都是你管?你是徐工?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份详细的开车计划书?”   “不能。”徐悠很干脆地拒绝了,“我是技术负责人,哪能把这么重要的资料随随便便就拿给猫三狗四。”   林成虎额上滑下一滴冷汗。   好吧,既然一开始庄少卿那种指手画脚的做派就已经戳到了徐工的痛点,徐悠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时间一长,他也多少摸到几分这人的脾性。徐悠其实就像个章鱼一样,一旦察觉有危险就会不管不顾地喷射毒汁。一方面他个性如此,另一方面徐悠不是隆盛的职工,一旦保运结束他就会离开,也确实没有跟庄家的人赔笑脸的必要。   庄少卿流露出有点儿头疼的表情,“我是庄少卿,也是庄氏的董事,不是什么马路边的猫三狗四。”   徐悠不买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呃,这个……确实是没什么关系。   庄少卿开始后悔来这里之前功课做得太马虎,不应该听庄少然那个脾气急躁的家伙说的话,什么林成虎上班时间摸鱼,满装置找不到人;什么小技术员们群龙无首,像一窝没头的苍蝇;什么庄少东其实不管事儿,每天只是瞎混日子……   庄少然怎么就运气那么好,没撞上这个伶牙俐齿的徐工呢?   “徐工,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庄少卿不死心地想再试一试,如果他连一个技术负责人都拿不下来,那在董事会里就更压不住庄少东了,“我们和庄少东是堂兄弟,也都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对于隆盛这边的进度……”   徐悠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你们庄家的事我没兴趣听。就算同在董事会,分工也会有所不同吧。难道除了隆盛,你们庄家没有其他的生意了?”   庄少卿被这话噎了一下。   徐悠斜了他一眼,眼底压着一点儿不屑。他记得庄家生意的重头是家用电器和珠宝,隆盛不过是拓展新领域的一次尝试,这一对假洋鬼子肯抛开最重要的利润,针对庄少东搞小动作,无非是奔着“家主”这个称呼去的。   看来,挑软柿子捏是连洋鬼子也知道的常识啊。   徐悠摇摇头,打心眼里十分地看不上这人的人:专挑软柿子捏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转念想到那个被人捏在手心里的软柿子,徐悠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来。庄少东啊庄少东,你说你当初煞费苦心地抢这么个烫手山芋干什么呢?捧又捧不住,扔又舍不得,还把家里从上到下的成员都得罪了个遍。看他背着家里偷偷摸摸在外面发展自己事业的劲头,也没怎么把庄家的产业看在眼里啊……   他这通忙活到底是图什么?!   徐悠心里忽然就有些怀疑起来:是啊,庄少东当初跟庄仕杰挣来抢去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卷二 时过境迁】 第23章 原点   庄少东为什么要针对庄仕杰做那么多小动作,甚至不惜拿捏着徐悠的人身安全和前途来做筹码,一步一步逼得庄仕杰退出了庄家的权力核心?   徐悠百思不得其解。从庄少东谈论自己产业时的表现来看,他看重自我价值的实现远远超过庄家的财势。这样的一种心态,不太可能驱使他去和自己的亲人争夺家产。甚至,他有可能会把那些财产看做是对自我变相的否定。   徐悠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的时候,心里隐隐觉得庄少东对于隆盛的态度也带着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轻慢。这并不是说他不把庄家的生意放在心上,该做的他也会做,但是他不会把自己代入这些事情当中,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   比如,他不在意到底有谁在打自己的主意,庄少卿庄少然兄弟跑到厂里来兴风作浪的事,他甚至懒得找人来打听打听详细情况;再比如先前把自己换掉的事儿,现在想来,他并不是被自己的小情人迷昏了头,而是他完全不在意由谁来当这个技术负责人。甚至后来出了事故,他也只是花银子来亡羊补牢,完全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   徐悠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可同时暴露出来的真相又让他变得更加困惑。   不得不承认,对庄少东这个人,他从来都不够了解。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再次看到庄少东的时候,徐悠的目光里就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庄少东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连着几天没有在隆盛露面,样子竟然憔悴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面还淤着淡淡的乌青。看人的时候,眼神还有那么几分诡异的呆滞。林成虎把一堆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捧过来的时候,他竟然愣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徐悠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上哪儿去支边了?”   庄少东流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疲惫的眼神中微带暖意,“汽配厂那边出了点儿小问题。”   汽配厂就是庄少东自己背着家里搞出来的那个小厂子了,据说还是跟朋友合伙搞起来的。徐悠一直对合伙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在他的观念里,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再好的兄弟牵扯到了金钱利益的分配,时间久了,所谓的兄弟感情也不免会变质。   徐悠的父亲早年曾经跟自己的哥们儿投资搞养殖,一开始大哥小弟的,两家亲的不得了。偶尔厂里出点儿什么小问题,两个人也都不怎么计较。几年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徐悠曾经听到母亲跟自己的闺蜜抱怨,说合伙人的老婆在外面发牢骚,说徐家投入少,拿的却不少,一直在占他们的便宜云云。后来两家就越来越疏远,徐悠的父亲后来就从厂子里撤了股,当天晚上就大醉了一场,抓着徐悠的手一个劲儿地念叨:亲兄弟明算账……一旦开始算账就不是亲兄弟……   虽然后来他父亲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上,但是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气氛都很沉闷。   这也算是徐悠少年时期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件事。他也曾经犹豫过要不要提醒庄少东一句,不过转念一想,庄少东是什么人?背后有庄家这个金字招牌,谁敢坑他呀?再说自己跟他也没什么交情,赔了挣了,跟自己有个毛的关系?   徐悠撇了撇嘴,“就你那份小产业,放在任何一个庄家人的眼皮底下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吧?”   庄少东笑了笑,打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比方,“孩子么,总归是自己的好。”   徐悠被他的笑容刺激到,在他意识到之前,心里的话已经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既然是自己的好……你一开始为什么又要从庄仕杰手里抢食吃?”   庄少东的眉尖微微一跳。   “我知道你的堂兄弟正在打着庄家家主位子的主意,”话已出口,徐悠反而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那一对兄弟,恐怕不好对付吧。你这副忍让的态度到底是自知不敌的退让,还是原本就无心争斗呢?我发觉我一点儿也看不懂你,庄少东。你当初费尽心机的争,和如今让人觉得虚实难辨的不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庄少东抬起头来直视着徐悠的眼睛,轻声说道:“我要是说,我一开始就没想着把小叔逼走,你信不信?”   徐悠心中虽有疑虑,但他是不可能相信这么无稽的说法的。来自这母子俩的种种逼迫,现在想来仍然会心中悸痛。如果这一切只是庄少东无意为之,那徐悠这么些年来承受的痛苦又算什么?!   徐悠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意。   “我知道你不信。”身后,传来庄少东一声低低的叹息,“我也不想说太多,也许以后……有机会能把那些事情说清楚吧。”   “有什么好说的?”徐悠冷笑,“就算说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庄少东哑然。是啊,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庄仕杰已经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根,而曾经眼神清澈的少年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待人接物冷漠刻薄到几乎令人生畏的青年。就算他能把纠缠在岁月之中的那些兜兜转装的所谓误会也好,隐情也罢,都在此时此刻掰扯得一清二楚……   又能怎么样呢?   说到底,没有什么能抵得过“时过境迁”四个字。   庄少东沮丧地发现他和徐悠的关系又退回到了他最初进厂时的状态,只要他不往跟前凑,徐悠一整天也不会主动找他说一句话。即便有工作上的事也是交待给林成虎,让他来和自己联系。如果他主动凑过去,徐悠又会臭着一张脸,不是爱搭不理,就是讽刺挖苦,每句话都像浸泡过毒汁一样,刻薄得让人招架不住。   庄少东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徐悠对待庄少卿庄少然兄弟俩的态度还要恶劣一些。尤其是开车那天,主控室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的,结果惹毛了这位徐工,一声令下清场,硬把庄少卿兄弟俩也一起清了出去。庄少东看着那对兄弟俩的脸拉的足有三尺长,心头便觉得莫名的快意。尽管他也知道徐悠不是为了让他痛快才这么做的,但他就是高兴得很。一直到开车成功,他的嘴角都是向上翘着的。   不过他的高兴也只持续了不到三天,因为顺利投料开车之后,厂里的工人们各就各位,但是施工一方进入了保运阶段,反而清闲了下来。装置里有什么问题会有厂里的技工前去处理,处理不了才会让人来请施工方的技术员。庄少东去过两次保运值班室,一屋子技工们正在拿着几副扑克玩拱猪。徐悠却不知去向了。   也是,装置都已经投产了,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技工们前去解决,也确实不需要他这个技术顾问天天泡在现场了。   意识到这一点,庄少东不由得怅然若失起来。   第24章 绿眼睛   徐悠一闲下来,立刻就颓了。白天泡在家里吃外卖打游戏,天快亮了才上床补觉,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徐悠从冰箱里翻出一块快过期的面包,随便填了填肚子,然后无所事事地出了门,五点不到就晃进了黄海涛的酒吧。他本来是想来找点儿乐子,没想到赵冬和李晓武都有事儿不能出来,于是愈加的百无聊赖起来,抱着一杯奶茶就开始趴在吧台上魂游天外。   黄海涛看不下去了,“后面厨房正大扫除呢,你过去添把手。”   徐悠枕着胳膊冲他翻了个白眼,“就我这身价……能干打杂的活儿么?再说你个老抠,一杯啤酒都不给我打折,我干嘛要帮你白干活儿?”   “我就看不惯你这副懒洋洋的派头,伤春悲秋,小文艺青年似的。”黄海涛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闲的。干点儿活儿,把你身上那根懒筋抻一抻,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徐悠趴着没动。   黄海涛扫了他一眼,“你现在不是休假吗?也不知道打扮得骚包一点儿。今天晚上安排了特别节目呢,肯定人多。你可以趁机找找春天什么的。”   得,这找春天都成他们的口头禅了……   徐悠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什么节目?”   “请了个小乐队来演出。”黄海涛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据说他们现在红的很,还有唱片公司要签他们呢。”   “哦,”徐悠一听只是乐队,便兴致缺缺地又趴了回去,“乐队啊。”   黄海涛举着擦好的酒杯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放回架子上,“最近你一直忙着没过来晃悠,我这里又多了几个新客人。嗯,有两个长得还不错,回头你好好看看,要是相中了……”   徐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黄海涛恼羞成怒,举起手里的酒杯就要往他脑袋上敲,徐悠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嘴里不住讨饶,“哎,哎,我错了,我错了。当心你的杯子啊,那可都是高级货……”   黄海涛忿忿,“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是,”徐悠哪敢不领情,忙不迭地替自己辩白,“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真的。我刚才笑……那是激动的……”   黄海涛转过身开始擦架子上的酒瓶,懒得搭理他的胡说八道。   “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真的。”徐悠继续表衷心,“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只要来,我一定扑过去主动勾搭……”   黄海涛神情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心说就数勾搭最容易了。勾搭完了左右不过是个一夜情,再怎么亲亲热热,天一亮还不是拍拍屁股各回各家?那有个屁的意思?老子又不是真替他拉皮条来的。   徐悠对他这个眼神心领神会,“你放心,我已经打算要从良了,从此再不搞随随便便那套把戏了。真的。”   他一说真的,黄海涛就知道他是在随口敷衍,瞪过去的眼神里多少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说你就可劲儿折腾吧,爱咋咋地,我还能管你一辈子啊。”说完捧着几块抹布气鼓鼓地去了后厨。   徐悠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无声地笑了。   随着夜幕降临,客人们陆陆续续上来了。“征服者”不是G吧,客人中自然是男男女女都有。徐悠靠在吧台上,看着几个装束热辣的年轻女孩子在舞池里扭来扭去,心里忽然有种意兴索然的感觉。   “老子应该去泡正宗的G吧,”徐悠扫了一眼气氛渐渐热烈起来的酒吧,喃喃念道:“没事儿就跟一帮异性相吸的家伙混着,能有什么前途?”   徐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岛城的G吧,正琢磨着该上哪里去消磨掉一个无聊的夜晚,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凑到他耳边说:“哎,看那边,帅哥啊。”   徐悠回过头瞟了一眼趴在他肩膀上,一脸花痴状的赵晓琪,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海涛说有活动,我就过来看热闹了呗。”赵晓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你看那边,那个男的,帅吧。眼睛还是绿色的。”   徐悠一听眼睛是绿色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响,暗想该不会那么倒霉,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庄少卿庄少然兄弟俩吧。在装置上他没少驳他们的面子,这要是在外面碰上了,庄少卿那个笑面虎不好说,庄少然那个标准的少爷派头是绝对不会对徐悠客气的。   徐悠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朝着赵晓琪示意的方向瞟了一眼。最初他只看见一桌红男绿女热热闹闹地拼酒,片刻之后,才从两个子女孩子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这人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头发和衣服都微微有些凌乱,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里神色迷蒙。只不过他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又不是十分明亮,徐悠一时间还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庄少卿还是庄少然。   “冤家路窄啊这是,”徐悠无意识地撇了撇嘴,“这都能碰上……”   “怎么了?”赵晓琪不明就里,一边替他拽了几张面巾纸擦手,一边饶有兴趣地八卦,“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帅,一见倾心了吧?”   徐悠简直想翻白眼了,“得了吧,我再饥渴也不会去招惹这位大少爷。”   赵晓琪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你认识?”   徐悠点点头,“不光认识,还有过摩擦。算是得罪过的人吧。”   赵晓琪有点儿失望,“得罪过呀,那还有发展JQ的希望么?”   “我的奶茶都凉了,”徐悠不满地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我说你们给不给客人续杯啊?麦当劳都续杯。”   赵晓琪斜了他一眼,“装穷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徐悠愣了一下,趴在吧台上捶桌大笑,“什么叫夫妻相?啊?这就叫夫妻相啊,这神态,这语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的门啊。”   “神经。”赵晓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拿着他的杯子去后厨给他换热饮。   其实看见那个不知是庄少卿还是庄少然的大少爷在酒吧里泡着,徐悠已经没有了继续混下去的兴致了。不论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不会对自己抱有什么友好的感情。徐悠是来找乐子的,可不是触霉头来的。再说他还没吃晚饭呢,下午起床就只垫了一块面包,本想来黄海涛这里吃点儿什么,没想到说了一会儿话,客人们居然陆陆续续地来了。坐在吧台边上举杯独酌是一副挺勾人的画面,但是埋头吃面条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徐悠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徐悠正琢磨着上哪儿吃点儿东西,两条胳膊就从背后环了过来,将他搂进了怀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笑微微地说道:“忙什么呢?好久没见你了。”   徐悠叹了口气,“韩斌,你再跟我腻腻歪歪的,你那个小情人又要吃醋了。”   “这话说的真扫兴。”韩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喝点儿什么?”   徐悠摇摇头,“不喝了,我正打算出门找点儿东西吃呢。你自己来的?”   韩斌有些失笑地看着他,“怎么每次遇见你你都饿着肚子?这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当初两个人住在一起,都是韩斌负责买菜做饭,小徐工最多在下班路上买点儿鸡翅膀鸭脖子拎回家去添道菜。韩斌一走,徐悠原本就不甚规律的作息立时大乱,日夜颠倒是常事,更别说一日三餐了。   韩斌轻声叹了口气,“身体还是要爱惜的。我留在餐桌下面的那两瓶复合维生素你还在坚持吃吗?”   徐悠挠挠头,“前天好像吃了……”   “走吧,”韩斌摇摇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我载你出去找个地方填填肚子。”   徐悠犹豫了一下,“我自己去就行,你玩吧。”   “还矫情上了?”韩斌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家那位这几天外派了,不在岛城,再说我跟你现在的交情也就是个饭友,我都不当回事儿,你也别想那么多了。”   难道真是想得太多了?   徐悠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略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老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那这样,等他回来你好好跟他解释解释,别因为这个有什么误会才好。”   韩斌也笑了,“真啰嗦。”   第25章 茧   庄少东可以向上天发誓,他只是在红灯停车的间隙里偶尔向路边瞥了一眼,只是随随便便的一瞥,就让他看到了足令他气血逆转的一幕: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正把他的胳膊搭在徐悠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从一家酒吧的大门里走出来。徐悠松松垮垮地靠着他身上正说着什么,微微扬起的脸上带着一个模糊的笑容。   他的肢体语言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明显带着暧昧的味道、然而却十分放松的姿势,就好像缩在那个人的臂弯里,让徐悠感觉到十分的……自在。   红灯转绿,庄少东着了魔似的跟了上去。   人行道上的两个男人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双莫名其妙的眼睛,继续保持着一个勾肩搭背的姿势,说说笑笑地走过了两条街,最后走进了街道拐弯处一家快要打烊了的川菜馆。   庄少东把车停在路边,眼神追逐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看着他跟着服务员来到靠窗的座位上坐下,看着他把菜单递给对面那个面目温和的男人。那个男人翻着菜单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庄少东伏在方向盘上,心里忽然间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自然看得出这个男人和徐悠之间必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或者曾经有过那种超越界限的亲密关系。因为徐悠并不抗拒那个男人肢体上仿佛不经意似的触碰,而且那个男人在注视着徐悠的时候,眼神中仍带着几分缱绻的味道,那么明显,连庄少东这样的旁观者也看得出他心中所隐藏的温柔的感情。   庄少东把视线重新投注在徐悠的身上。前一段时间的忙碌让他消瘦了不少,低着头的时候,下颌尖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仿佛捏一把就能捏碎似的,隐隐带着脆弱的味道。   庄少东忽然觉得心疼。   他看着坐在徐悠对面的男人热心地替他夹菜,看着他们俩偶尔交换一个视线,神态熟稔,无比自然,心头那点儿模糊的疼痛慢慢的像火苗似的烧了起来。   疼痛,以及……莫名的焦躁。   庄少东觉得自己仿佛被罩在了一个柔软的罩子里。这个罩子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确确实实包裹在自己的周围,柔韧又富有弹性,一拳打过去便会顶起一个拳头的形状来。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裹在了一枚茧里,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从中挣扎出来。   庄少东明白,这一层罩子还有一个别名。   那个别名就是:往事。   现在的徐悠见了他还会点点头,客气而生疏地喊他一声“庄总”。可是一旦他向前走近一步,就会触碰到这层罩子,然后报警系统被触发,那些沉睡的往事会被瞬间激活。于是,徐悠会重新想起那些记挂在他名下的恶行,然后带着怨恨的神色再度后退。   他没有什么动作还好些,一旦有了什么表示,和徐悠之间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交情立刻就会倒退回冰川时代去。   怎样做都不对。   庄少东被自己困住了手脚,束手无策。   有些事,做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比如偷窥。   人行道的对面就是那家说中档还有余,说高级还不足的名叫征服者的酒吧。这条街上类似的娱乐场所还有几家,征服者夹在里面并不如何出色,经营上也没有什么特色,酒水还特别贵。庄少东慢慢才发现徐悠之所以经常泡在这里,跟这家酒吧的经营者有着莫大的关系。其中一个叫黄海涛的老板跟徐悠似乎很有交情,调酒师和侍应生见了徐悠也都是一副老熟人的架势,偶尔还会有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跑来打打杂,并且还在打杂的间隙里对徐悠动手动脚——就好像现在这样,搂着徐悠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对于这种情况,庄少东感觉特别无力。他甚至想去问问徐悠:又是男人又是女人的,徐悠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他想起记忆中那个眼神倔强的青年,想起他眼底那一抹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的清澈的水光,心头闷涨得几乎发痛。   这些天神差鬼使一般守在酒吧门口,庄少东看到了出现在徐悠身边的很多人:高的、矮的、眉眼英俊的、相貌平庸的。这些人当中大多数是男人,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眼神温和的类型。庄少东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地从酒吧里走出来,或者走进附近的酒店,或者坐进出租车里驶向夜色深处,不知所踪,隐隐觉得徐悠也陷入了一个有些病态的行为模式当中:他似乎正在这一群带有明显相似的特性的男人身上一遍一遍地重温自己已然逝去的记忆。   似乎,他也被自己困在了一个茧子里,挣扎不出,于是只能沉沦。   就像被梦靥靥住的人,无论怎么喊叫挣扎,都无法真正醒来。   庄少东手脚摊开地躺回驾驶座里,头痛欲裂。   车窗开着,外面的水泥路面上已经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的烟头。   庄少东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   徐悠推开挂在他脖子上已经半醉了的小男生,略有些疑惑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扔在嗡嗡地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本地的。徐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挤出闹哄哄的人群,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踉踉跄跄地在花坛边上坐了下来。   夏天的夜晚还带着未及消退的暑热,夜风和草丛中嘤嘤的虫鸣却给这夜晚增添了几分静谧的味道。   夜色如醉。   徐悠恍然间觉得这里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真实、生动,却也充满了算计和伤害,让人疲惫不堪却又无处可躲。   徐悠疲倦的把脸埋进掌心里揉了揉。直到掌心里的手机再一次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他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出来就是为了要接这个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孩子的声音,“喂?是悠悠哥哥吗?”   徐悠一怔,满心的醉意豁然惊醒,“谁?”   “悠悠哥哥,”对面的女孩子从他的声音里得到了某种确认,顿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是我啊,我是英子,你忘了我啦?”   “英子?”徐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搅扰得方寸大乱。说话的女孩是他舅舅家的孩子,他唯一的一个表妹。这么些年不联系,他差不多连她长什么样儿都记不清了,“英子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对面的女孩子嘻嘻笑了起来,“你猜猜。”   徐悠慢慢地冷静了一些,“你在岛城?旅游?”   “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电话里的女孩子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是来报到的呀,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悠悠哥哥,我现在跟你是校友啦。”   徐悠又惊又喜,“是今年高考?我怎么记得是明年……”   小女孩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一准把我忘啦。”   “怎么会,”徐悠简直语无伦次了,“不会的……”   虽然说当初徐悠被徐家逐出宗族与母亲一族没什么关系,但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和母亲一族的亲戚也都断了联系。没想到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年只知道跟他抢零食吃的小女孩竟然已经长大了。   最重要的是,在亲戚们都知道了他被逐出宗族的原因之后,这个小妹妹竟然还是这样一副亲密无间的态度。就好像他们之间不存在几年的别离,就好像……当年那惨痛的一幕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徐悠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肩膀竟然一直在微微发抖。   “我提前来报到了,因为想让你带我在岛城玩玩呀,”霍英笑嘻嘻地说:“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再见面的时候,我打赌你一定认不出我了。”   “怎么会。”徐悠有些急切地说完这句话,突然之间眼眶发酸。   “我们系那个接待老师就是你的同学,我一提你,她立刻就想起来了,还主动给我打听你的电话呢。”霍英又笑了起来,“哥,她说你当初可是岛城大学的校草,追你的人都排到南郊码头去了,简直迷死人啦。”   徐悠苦笑,“英子……”   霍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抢着说:“你别瞎担心,姨妈和姨夫都挺好的。姨夫他们合唱团去省里比赛拿了个二等奖,姨夫还拿照片给我们得瑟,那一帮老爷爷一个个抹着口红,画着红脸蛋,挺胸凸肚的……简直要笑死我啦。”   徐悠跟着咧了一下嘴角,却没有笑出来。他那个讲究外表的父亲,算年龄也才五十出头,在霍英一辈人的眼里竟然已经变成了老爷爷么?   “姨妈前年也退休了。前几年养过一条狗,后来不知怎么跑丢了。她最近打算上老年大学去学弹琵琶,我妈刚才还在电话里说要陪她去逛乐器店呢。”霍英小大人似的安慰他,“他们定期都有体检,身体都挺好的,你别瞎担心啊。”   徐悠点点头,五脏六腑却都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哎呀不能说了,要熄灯了。”霍英加快了语速,“有什么话见面再聊吧。我想吃水煮鱼,还想吃双皮奶和哈根达斯的冰淇淋。”   “好,明天一早我去接你。”   “我住十六号楼,你别记错啦。”   “不会记错的,你睡吧。”   挂了电话,徐悠木呆呆地在花坛边上坐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乱成一锅粥的脑袋里到底想了些什么。自然,他也不会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一辆车,车窗开着,车里的人几乎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徐悠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车里的那个人一直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凝视着他,似疼痛,又似怜惜。   然而,始终沉默。   第26章 宋助理   出于某种隐秘的、不那么确定的、有那么一点儿类似于自卑的复杂心理,徐悠周末去学校接霍英的时候还约了黄海涛的准老婆、自己的闺蜜赵晓琪一起去。赵晓琪不但性格活泼,而且比徐悠更加了解女孩子的喜好,徐悠觉得有她在,气氛一定不会冷场。   事实也确乎如此。   霍英刚像一只小黄鹂似的从宿舍里里扑过来,一脑袋扎进徐悠怀里,赵晓琪就笑眯眯地抬了下头,冲着四楼的窗口努了努嘴,“嘿,丫头,那是不是你的宿舍?”   霍英一抬头就看见四楼某个窗口正探出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脑袋,不由得笑了起来,“嗯,我们宿舍是四人一间,现在就来了我们三个家在外地的。他们家里人也怕临到开学车票不好买,所以就早来了。”   赵晓琪笑着说:“叫下来一起玩去吧。大周末的,在宿舍呆着也没意思。”   霍英一脸惊喜地把目光投向徐悠,眉眼之间略带几分撒娇的味道。徐悠这会儿就算她要星星也会想法子替她去摘,哪里受得了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忙说:“晓琪坐副驾驶座,你们三个正好坐后面。”   霍英赶紧摸出手机给宿舍里的小姐妹打电话,让她们梳妆打扮完了尽快下来。挂了电话又问赵晓琪,“你是我哥的女朋友?”   “得了吧,他哪儿看得上我呀。”赵晓琪大大咧咧地把胳膊搭在徐悠的肩膀上,“我们俩就是哥儿们的关系。”   霍英转过头批评徐悠,“哥,你是不是目标定的太高了?”   “你听晓琪胡说八道。”徐悠苦笑,“我这哪儿有条件这种东西啊。”   霍英拍了拍他的胳膊,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算了,看在今天大家都挺高兴的份儿上,咱们先不说这些破事儿了。”   徐悠啼笑皆非。   不过总的来说,一天的行程还是十分顺利的,上午赵晓琪带着几个女孩子去逛了百丽广场,在广场附近蜂窝似的特色小店里淘腾了不少女孩子喜欢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中午带他们吃了海鲜火锅,吃饱喝足,中午阳光最烈的时段也已经过去了,又买了泳衣带着姑娘们去了海滨浴场,等吃过晚饭送她们回学校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徐悠把赵晓琪送回家,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赵晓琪也累得半死,有气无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行了,别想那么多,你这妹妹对你确实真心实意的,并没有受当年那些所谓的流言的影响。这下你放心了吧?”   “嗯。”徐悠抿着嘴笑了笑,白天相处的时候,霍英眉眼之间流露出来的自然的神情确实让他暗中松了一口气。   “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哦。”赵晓琪说完了好听的,开始给他泼冷水,“这帮小丫头精力旺盛着呢,真要逛街啊,玩啊什么的,你恐怕奉陪不起哦。”   事实证明,对于徐悠这样一个连买件T恤都要带个向导出门的人来说,陪个小姑娘满岛城地瞎逛实在是一桩苦差事。还好霍英懂事,偶尔在外面遇到有公事需要徐悠紧急处理的情况,她也能心平气和地等在一旁,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不耐烦。   就像现在这样,兄妹俩正坐在咖啡厅里商量等霍英军训结束要带她上哪里去度过十一长假。结果陈树一个电话打过来,徐悠不得不从车上取了笔记本出来,临时处理点儿公事。霍英捧着一杯焦糖玛奇朵老老实实地坐在他对面翻看时装杂志。   徐悠一边等着陈树给他传文件,一边问霍英,“要不要再点一份蛋糕?”   “不要了。”小丫头对这个提议兴致缺缺,“我还要减肥呢。”   徐悠想起天天嚷嚷减肥的赵晓琪,忍不住笑了起来,“简直莫名其妙,好好的都减什么肥啊。”   霍英也眯着眼睛笑了,“晓琪姐也说要减肥啊?”   “别总拿晓琪开玩笑,”徐悠提醒她,“你记得上周末一起吃饭的那个黄哥了吗?他们俩是一对,快要结婚了。”   霍英偷偷瞥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哥,那个……找不找女朋友其实没事儿,有男朋友我也不反对的。真的。”   徐悠敲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你这小脑袋瓜都想什么呢?”   “我说真的。”霍英不满地嘟着嘴,眼神却格外认真,“我不在乎你找的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只要你高高兴兴的就行。”   徐悠抬起头看了看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行,哥记住了。”   霍英正要说什么,眼神一闪,不知看见了什么,整张脸一刹间便沉了下来。   “英子?”徐悠不解,“怎么了?”   “一个认识的人。”霍英的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似的,恶狠狠地瞪着他身后,“哥,你还记得不,几年前有个人跑到咱家胡说八道……”   “你说庄少东?”徐悠的心咯噔一声响,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视线在咖啡厅里扫了一圈却没看见她说的那个人在场,正想问问霍英是不是认错人了,就见霍英站起身,捧着手里的饮料杯就蹭蹭蹭朝着角落里的那张桌子走了过去。   徐悠连忙起身跟了上去。他心头虽然存有疑惑,但是没看见庄少东,心里也就没有当回事儿,觉得霍英顶多是走到人家跟前就会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没想到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就见霍英一扬手把半杯焦糖玛奇朵兜头泼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咖啡馆里顿时一片哗然。   徐悠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一把抓住了霍英的手腕,“英子!”   霍英挣了一下没挣开,扭过脸去冲着那个被泼了一脸玛奇朵的男人骂道:“一个大男人家,跑到别人家里去说瞎话,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人家的亲缘关系,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死了以后被阎王爷拔了舌头!”   徐悠一句道歉的话硬是卡在了嗓子眼里,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霍英的态度和她所说的话都直白得过了头,这绝对不会是认错人的反应。   那男人对面的女伴尖声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闹我要报警了!”   霍英冷笑,“你先问问他有没有胆子让你报警。”   徐悠看着那个年轻女人忙不迭地拽出纸巾来替这男人擦脸,忍不住悄悄紧了紧霍英的手腕,“英子,你认错人了吧。”   霍英诧异地转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当时这个人坐在姨妈家的客厅里,我就站在厨房门口,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再说,从厨房到客厅才有多远,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啊。”   霍英扭头冲那男人嚷道:“庄少东,你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么?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年轻女人却像从她这句话里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声音陡然间拔高,“认错人态度还这么张狂,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我律师。”   “怎么会认错人?!”霍英急了,甩开徐悠的大手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那男人的领口,“庄少东,你当初在我姨妈家口若悬河,硬把我姨妈姨夫都气病了的劲头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再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那男人甩了两下没甩开霍英的手,不甚自在地把头扭向一边,“小姐,我想你认错人了。”   霍英将他向后一推,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孬种!”   对面的女子尖声叫道:“我马上就打电话叫警察来!”   徐悠却仿佛骤然间挨了一记闷棍似的呆住了。就在那人一侧头的功夫,他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略显单薄的面孔,眉眼清秀,肤色略显苍白。在对上了徐悠的视线之后,他的脸上顿时生出几分惊慌的神色。   “宋助理……”   徐悠略有些茫然地直视着他,心中犹自觉得难以置信。男人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避,脸上惊慌的神色却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恐惧与厌恶的表情。   徐悠抬起头,视线缓缓扫过四周,他看到咖啡馆里的人神色各异地朝他们的角落张望,有的人脸上满是被扰了清静的不悦,有的则是一副饶有兴趣的八卦表情。服务生和负责人也正急匆匆地朝他们这里走过来,而霍英还在气鼓鼓地指着那个男人的鼻子叫骂。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刹间,徐悠竟然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嗡嗡声,有节奏地在脑海里轰响,几乎屏蔽了他所有的感官。直到咖啡馆的服务生很有技巧地挤到了桌边,挡开了几乎要扑打到一起去的一大一小两个女顾客,他才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他听到的应该是自己身体里血液奔涌的声音——明明他的心跳那么快,可是不知为什么,徐悠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投进了冰冷的水里,躯壳都要冻僵了,却依然压不住内里一蓬愤怒的暗火。   陈年的旧事竟然以这样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方式被当众翻开,并且还附带着揭开了这样一个惊人的内幕……   徐悠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开挤到他面前的服务生,拎起昔年庄仕杰的贴身助理宋世成,重重一拳捣了过去。 第27章 真的假的   一拳打下去,宋世成的鼻血立刻喷了出来,混着之前没有擦拭干净的焦糖玛奇朵,真如同开了染坊一般。他的身体向后一倒,摔在了软座上,又被软座弹了起来,歪歪扭扭地摔倒在了桌子旁边。   咖啡馆里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徐悠的脑筋立刻清醒了过来,真想打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打呢,光天化日,又是公共场合,就算宋世成自己不反抗躺平了任他打,也架不住会有多事的旁观者打电话报警。   徐悠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了霍英,转头对着咖啡馆的负责人做了个手势,“有什么要赔的,你跟她说。”说完便从桌子下面拎起口鼻流血的宋世成往外走。   霍英被他的反应惊住,直到两个人快出了咖啡馆才反应过来,跑过去一把拉住了徐悠的胳膊,“哥……”   徐悠冲着他们的座位努了努嘴,“我的笔记本,你可别给我落下了。”   霍英一回头的功夫,徐悠已经拉着宋世成出去了。霍英心里发急,连忙跑过去收了徐悠的笔记本和手机,又一迭声地问追过来的服务员,“到底有什么要赔的,你赶紧算啊。”   服务员挠挠头,转头去看一脸囧色的负责人。其实这场架打的挺技巧,桌椅什么的就不用说了,连咖啡杯都没有摔碎一个,除了惊扰了顾客,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赔的。   “算了,”负责人摆摆手,“不用赔了,你赶紧跟出去看看吧。都是年轻人么,有话好好说,别把事情闹大了。”   霍英哪有心思听他讲大道理,付了账提着徐悠的电脑包就心急火燎地往外跑。这里离香港路挺近,虽然还不到下班时间,但满街都是人,徐悠肯定是不会在大街上打架的。她左右看了看,决定先跑去停车的地方看一眼,十有八九他会把人拖进车里去教训一顿……   霍英朝着停车的地方刚跑出一段,就见旁边一条小街里冲出来一对惊慌失措的小情人。男孩拿着手机正说着报警不报警的话,身旁的女孩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机,“你多管什么闲事啊,赶紧走吧。”   霍英心里一动,连忙朝着小街深处跑了过去。还没跑到前面的拐角处,就听到一阵厮打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粗鲁的叫骂声。霍英探头往里一看,徐悠正把那个男人按在地上死命地揍。霍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徐悠,脸色白的像鬼一样,五官都已经扭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无比狰狞的表情。   霍英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哥?”   徐悠恍若未闻。   霍英被他吓住,喊叫的声音不由得带出了哭音,“哥,别打了!”   徐悠僵了一下,拳头在半空中紧了紧,慢慢地垂了下来。   霍英连忙跑过去把他从那个男人身上拉了起来,“哥,你别吓我了,没事吧?”   徐悠踉跄了一下,扶着她的手臂站了起来。宋世成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又狼狈地躺了回去。他的五官都染了血,又沾着尘土,脏兮兮的一团,反而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哥,”霍英哆哆嗦嗦地拽了拽徐悠的胳膊,“哥,咱们走吧。”   “不能走,这事儿不能这么容易就算了。” 徐悠摇摇头,摸了一把口袋没摸着什么,这才想起手机当初放在了桌面上。霍英估摸着他是要找手机,连忙递了过去。徐悠接过来,滴滴答答按了一串号码。   那边接起来的倒十分及时,徐悠无心与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说:“你带几个人过来,我在香港中路附近……”他向周围扫了一眼,“梅山公寓西侧的小巷子里。”   电话打完了,徐悠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松弛了下来。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疲倦到连话也不想说。   霍英一个半大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抱着徐悠的电脑包站在一边紧张兮兮地问了一句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也不知徐悠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想这么容易就放过这个男人,连眉毛也没抬一下,一张脸阴沉得霍英都不敢看他。   十来分钟过去,街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率先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看不出是助理还是保镖的男人。一眼看见徐悠全手全脚地靠在墙上抽烟,年轻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视线才扫了过去,落在了瘫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宋世成身上。   徐悠把烟头弹了出去,一抬眼正好看到庄少东的眼瞳微微一缩。徐悠不由得冷笑了起来,“庄少东,这事儿你早知道吧?”要不然也不可能对自己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什么以后有机会解释,什么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庄少东抿了抿嘴角,冲着一起过来的人摆了摆手,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揍过来抬起宋世成就往外走。   徐悠冷眼看着这一幕,语气中嘲意更甚,“他现在还在你们庄家讨生活?”   庄少东避开徐悠的视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是……我母亲那边的人。”   “哦,”徐悠夸张地仰起脸,“那你可真伟大啊,庄少东。为了孝顺自己的母亲,别人的死活对你来说都是个屁。”   庄少东的神色不由得有些难堪。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下属跟他们俩都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听到什么也会假装没听见。但就是这种姿态,让庄少东感觉格外的……憋气。他十分厌恶地瞥了一眼被人抬着往外走的宋世成,语气不善地说道:“随便找个医院扔进去,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等一下,”徐悠拦了一下,转头看着庄少东说:“你找个可靠的人,先把我这个妹妹送回学校去。我跟你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恐怕说不完。”   庄少东这才注意到靠边站着的小姑娘,细看她的眉眼跟徐悠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挂着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上还带着稚气,远没有徐悠眉眼之间那种几乎锋利的、精致而又冰冷的感觉。霍英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真正让徐悠暴怒起来的缘由,“他才是庄少东?”   庄少东勉勉强强地笑了笑,“你好,我安排助理先送你回去,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跟他说。”   霍英看看他,再看看徐悠,神色迟疑地问道:“他是庄少东,那跑咱们家胡说八道的人到底是谁啊?”   徐悠揉了一把脸,竭力摆出和气的表情来安慰她,“先回去,乖。我闹清楚了再告诉你。你回学校了给我打个电话。”   霍英老老实实地点头,把手里的电脑包递过去就跟着庄少东的助理走了。   “咱们也走吧,找个说话的地方好好谈谈。”庄少东知道今天的这个事情,徐悠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然而潜意识里却又隐隐的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这些事情就是他不得不背负的一个包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时不时地就会窜出来啃噬他的安宁。今天,这一重压力终于可以卸掉了。   对于摊牌的这一幕,庄少东多少也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从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开始,他就没少盘算这件事。但是直接说的话,别说徐悠不会相信,就是顾虑到自己身为人字的身份,他也做不出跟外人揭发亲人的过失这种举动来。庄家是大家族,族中子弟在启蒙之前都会背《三字经》、《弟子规》,为长者讳是最基本的孝道。   因此,想让徐悠知道真相就只能想其他的办法。而这正是最让庄少东最感到头疼的地方。   当年庄李蕴馨的目的是逼走庄仕杰,自然不会大肆宣扬那些涉及隐私的秘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目的,如果搞得庄仕杰一怒之下破罐子破摔,与身在英国的老二来合起伙来对付她,那就完全失去了要挟的意义。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办下来,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而这些知道内情的人里面徐悠认识的就更少。庄少东要是随便弄一个人到徐悠跟前去解释误会,搞不好徐悠会更加怀疑他。   于是,庄少东只能寄希望于徐悠自己有所发现。   这是一个十分渺茫的希望,渺茫到几乎没有可能会实现。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徐悠虽然还在恨着他们一家,但是对于跟庄家有关的事情,他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绝对不会主动去沾惹一丁点儿晦气。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庄少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突然的时来运转了。他这边正束手无策,夜夜辗转,那边就有徐悠的亲戚跑来了岛城,而且还是当年目睹过真相,在徐悠眼里十分有说服力的重量级亲属。万事刚刚具备,当年的关键人物宋世成就在一个天时地利都再合适不过的场合里把自己推到了舞台中央……   庄少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得有什么发烧之类的症状。然而盘旋在心头略微有些眩晕的的不真实感却随着时间的流逝翻着倍地增长起来。   事态的发展竟然如此的出人意表。   这也太顺利了……   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啊…… 第28章 嫉妒   门一关上,大厅里众人来回走动说话的声音立刻被隔绝在外。   各种噪声虽然是听不到了,但是庄少东依然能感觉到外面的职员们各种好奇的视线。他很少带什么人回办公室,徐悠虽然阴沉着一张脸,但到底是个帅哥,走到哪里都难免引人注意,因此大厅里的职员们也不免好奇地多打量他们几眼。这让庄少东觉得自己的办公室也不是一个很理想的谈话的场所。不过他打算拿给徐悠看的东西被他藏在了办公室里,大热天的,他可不想跑回来拿一趟东西再出去。那样的麻烦,以他此刻忐忑的心情,实在无法去配合。   “你喝什么?”庄少东有些无奈地看着沙发上的这尊大佛。这一路徐悠一直阴沉着脸,早把庄少东那一点点乍惊乍喜的小心思磨没了。尤其到了面对面要摊牌的时候,庄少东拿不准徐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心里反而有点儿紧张起来。   徐悠淡淡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来喝茶聊天的。”   庄少东让助理送了一壶碧螺春进来,然后亲手关了门,老老实实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事情太多,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还是你来问吧。”   徐悠跟着他过来,本来也就是为了揭开心里的疑团,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客气了,“宋世成的事,你早就知道?”   庄少东微微叹了口气,“当初小叔一走,宋世成就被调到了母亲那边,我自然猜到他有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徐悠从来没发现庄少东说话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是因为涉及到了家里人的隐私?不过话说回来,他凭什么要把家族中那些关乎长辈的秘事拿出来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这么一个外人?他又凭什么认定了庄少东会老老实实地任凭自己来审问他?   徐悠神差鬼使一般想起了苏成泽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心头微微一麻,下意识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却见庄少东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眉头皱着,眼中流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   “到底怎么了?”   庄少东抬起头,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真信我的话?”   徐悠皱了皱眉,“你只管说,信不信不关你的事。”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徐悠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用钥匙圈上挂着的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带锁的抽屉,在里面翻翻捡捡的找出了几张照片,递给了徐悠。   徐悠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五六张照片,无一不是庄仕杰与宋世成的合影。有两张是在家里照的,庄仕杰坐在沙发上,宋世成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亲亲爱爱的样子。还有几张是在旅游的时候照的,背景是一片连绵的雪山,照片上的两个人几乎搂到一起去了,看上去像是庄仕杰正在手把手地教他滑雪。   徐悠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认识庄仕杰的时候,庄仕杰已经快三十了,有过感情上的经历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知道和亲眼看到永远都是两回事儿,尤其这个人还是宋世成……因为出乎意料,所以冲击感便格外强烈。徐悠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心里那些模糊的疑惑终于被一条明确的线索串了起来。   原来如此。   庄少东小心翼翼地看着徐悠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和意外慢慢地变成了一团空茫,心头隐隐作痛。他把茶杯朝徐悠的方向推了推,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徐悠把照片扔回了茶几上,不忍再看似的转开了头,“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你之前。”庄少东想了想,“庄仕杰是因为你才甩了他的。”   徐悠的嘴角微微挑起,讥讽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你一直都知道?”   庄少东点点头。这一点没什么可隐瞒的,最开始见到徐悠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们俩在一起不合适。当然,那个时候无论是徐悠还是庄仕杰,都属于他看不顺眼的存在,一方面觉得庄仕杰滥情,一方面也觉得徐悠跟了这么个人,纯属犯贱,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当时的态度虽然不好,但是现在回头再看,也未尝不算是忠言逆耳。只是……徐悠能明白自己的用心吗?   庄少东看着徐悠脸上不断变幻的神色,有些懊恼地发觉自己自从再次遇到这个人,胆子就变小了。进一步、退一步,总是不敢轻易做决定。这种面对某个人时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庄少东觉得很挫。   “他去我家的时候自称庄少东……”徐悠停顿了一下,觉得宋世成之所以要打着庄少东的旗号跑去生事,大概是觉得庄少东的名字更有说服力吧。毕竟真正的庄少东是庄仕杰的侄子,是一家人,一家人知道的内情总是要比外人多些,因此他在朝着徐悠的家人发泄他对徐悠的嫉妒与忿恨的时候也能够更加的……理直气壮。   “不是我的授意!”庄少东几乎是有些惶恐地替自己辩白,“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徐悠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就算自己是上门来质问的,庄少东用不用表现的好像害怕自己一样?他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嚣张样儿……跟现在这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实在是一点儿也不搭调。   徐悠不由得细细看了一眼庄少东。这无疑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岁月的流逝,让他眼里曾经的桀骜披上了一件圆熟沉稳的外衣,眉眼的轮廓依然锋锐如昔,发脾气的时候也依然会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只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不知从何时起,盛满了温和的神气,仿佛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这个人怀揣着无限的耐心。   徐悠心头微微一动,眼神却不自觉地淬利了起来,“我是想问,他去我家的时候自称庄少东,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庄少东的神色有些难堪,“我可以替你问问宋世成。”   那就是说他也不知道了。徐悠不由得冷笑了一下,“你既然对庄家家主的位子并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去配合你母亲的计划?这也是我最闹不明白的地方。”   庄少东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一个更加不好回答,“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我母亲。也许你不知道,我父亲自我出世后,就很少再回庄家。我母亲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依仗,她想要庄家,我就帮她拿到好了,至于守不守得住,就看她的本事了。”   徐悠心说你倒孝顺。   庄少东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否则怎么办?跟她脱离母子关系?还是任凭她上下折腾,自己躲在一边看热闹?”   徐悠没有说话。   庄少东叹了口气,“这些事我也烦,但是身在其中,感觉更要复杂一些。”   这跟我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句话在徐悠嗓子眼里滚了一圈,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说出来。徐悠转开头,冷冷说道:“你不是应该继续帮着她守住家主的位子么?”   庄少东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苍凉的神色,“就算是自己的母亲,谁又乐意一辈子让人当枪使?”   庄少东的这句话让徐悠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年轻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职员,性格温和,偶尔会有点儿唠叨,吃饭的时候总会把最好的一块肉夹给自己的儿子。在徐悠看来,母亲的角色就应该是这样,像庄家那般诡异的情形,徐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庄少东的脸上也流露出疲乏的神色,“你还有什么要问?”   徐悠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不明白,既然庄仕杰的性向早就不是秘密,为什么在我之前你们母子没有动手脚?”   庄少东望着他,神色莫名地复杂了起来,“庄家家主的位子一直是要传给嫡子的,我小叔是家中幺子,按理没有资格做家主。而且他是我后来这个姥姥生得儿子,跟我父亲并非同父同母的兄弟。我爷爷曾把家主的位子许诺给我这个庄家的嫡孙,我母亲没想到我爷爷会变卦,一点儿预兆没有就把打理庄家的权力移交给了我小叔。我母亲跟小叔谈判,但是小叔拒绝了她的要求,所以……”   “所以,宋世成出于嫉妒,或者被抛弃的愤怒什么的……被你母亲招入麾下,然后假公济私地开始了报复大业。”徐悠冷笑,真心觉得宋世成这一番举动……真他娘的狗血。   庄少东默然。   说来说去,自己只是人家争权夺利的游戏当中的炮灰。徐悠想,真挫。   真他娘的挫。   有本事的折腾人,没本事的被人折腾。这是徐悠一早就知道的真理,但是在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他仍然有种想要去炸掉庄家的冲动。   从庄少东的办公室出来,徐悠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溜达。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也要伤感一番,没想到在岛城的大街上晃悠半天了,心里的感觉也还是麻木,就好像所有的感官都集体罢工了似的,没有真相揭开的轻松,也没有回忆当年的惆怅,更没有遭人算计的愤怒。或者,他早知当年是遭了算计,至于到底是谁下手来算计,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还是那句话,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还能杀了宋世成和庄李蕴馨,然后跑去澳洲找庄仕杰吗?当年他就知道庄仕杰其实是个双,能娶妻生子,奉养长辈,也算是过上了理想中的安逸生活。他又怎么能拿着所谓的感情去破坏他的生活?那他成了什么人了?   何况,在徐悠的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就算再次相聚,也不再是当年的徐悠与庄仕杰,不再是那时相爱的两个人了。时间、地点、人物种种因素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他又怎么能够奢求这种种变了味的调料再复原出当初的一番美好?   人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   徐悠轻轻拍打着方向盘,满心沧桑地安慰自己:还是……相见不如怀念吧。 第29章 诚意   黄海涛带着几个服务员在酒吧的后门一箱一箱地验过了厂家刚送来的酒水,一头汗地绕回前面一看,徐悠依然懒洋洋趴在吧台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黄海涛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说,你也难得摊上一天休假,从早到晚泡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徐悠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泡吧,可不就是要泡么。”   “还泡?”黄海涛白了他一眼,“就算是个圆白菜也该腌透了。”   徐悠没有出声。   黄海涛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刚听徐悠说起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庄少东也算是岛城数得着的人物,背后还有庄家撑腰。他不是一个心怀恶意的对手,对徐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困扰多年的谜团终于揭开,说不定徐悠还能借着这个契机寻求家人的原谅……怎么看都是一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儿,可是不知为什么,徐悠反而消沉了起来。   黄海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为什么啊?”黄海涛替徐悠换了一杯可乐,一脸愁容地问他,“你告诉哥哥一声,你一直愁眉苦脸的,到底是在作啥妖啊?”   徐悠枕着手臂,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   黄海涛叹了口气,“行,行,我不问了。你就继续趴着吧,等下客人都来了我就给你换一杯红酒。嗯,今晚红酒应该能卖得好……”   徐悠忍不住笑了起来,“拿我当诱饵,趁机倒卖你的假红酒?”   “什么叫假红酒,”黄海涛不乐意了,“你反正半死不活的,也不能指望你消费啥值钱玩意了。但是你占了哥哥的地盘,总得给哥哥创造点儿效益,对吧?再说你这幅傻样也确实挺像失恋了似的,咱就废物利用,把你放这儿等着钓那些人傻钱多、满怀爱心要来抚慰你的创伤的傻老帽吧。”   徐悠没理他,眼睛又闭上了。   黄海涛看着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有点儿发愁。怎么真相揭开,这个人反而一副意气消沉、受了打击的模样?徐悠倒是曾经说过,就因为自己是个废柴,所以才由着别人摆布。难道是因为这件事让他重新意识到了自己在面对某些变故时的无能为力?   其实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祖宗几辈也没有出过一个达官贵人。世道就是这样的世道,无权无势在哪个年代都是免不了要挨欺负的,被有钱人摆一道……说起来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别说徐悠只是在人情世故方面遭了算计,就算当年真把他偷窃的罪名坐实了,狠狠地蹲上几年大牢,徐悠又能到哪里去喊冤?   “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黄海涛揉了揉徐悠的脑袋,“庄家是岛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旁支亲属盘根错节,不知有多少是吃官粮的。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斗不过他们也是正常。”   徐悠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憋屈。当初不明所以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真相却依然束手无策。虽然徐悠已经不再是初入社会的毛头小青年,但是这并不能让他好受多少。要不就给庄家的装置里下几个扣,让他们的设备总也不能正常运行,然后影响生产,然后赔钱……   徐悠沮丧地挠了挠头,这都是什么馊招啊这是……   “别想那么多了,”黄海涛安慰他,“已经过去的事儿,想再多又能怎么样呢?”   徐悠叹了口气,“我懂。”   “上次不是说要出去玩吗,”黄海涛给他出主意,“叫上他们几个一起上山呗。把你家那个小妹子也带上,一起去散散心。”   徐悠心中微微一动,“那就干脆国庆长假去吧。我家英子军训呢,得月底才能回来。”   “那就十一。”黄海涛当即拍板,“十一好啊,也用不着专门请假。我提前订好房,到时候咱们直接过去就行啦。”   自己现在的状态,也确实需要散散心。徐悠点点头,“好。”   庄少东坐在花坛边上,看着青春年少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地从眼前走过,肆无忌惮地打量的目光让他不期然想起了庄李蕴馨说过的话:“儿子,你能迷得住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庄少东一直希望她这话是真心的。   也许不应该用这样怀疑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母亲,但条件反射实在是件可怕的事儿。就好像巴普洛夫的那条狗,听见铃声就会流口水,庄少东但凡听到母亲说出这种……这种试图让自己感觉高兴的话,最先想到的不是她又夸我什么了,而是……她又打算让我去做什么?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摸出烟盒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再一抬头,看见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东张西望地从宿舍里走了出来。正是那天在巷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霍英。霍英显然也记得他,眉头微微皱了皱,走过来问道:“是你找我?”   “你好。”庄少东站了起来,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可信一些,“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徐悠的事儿。”   霍英反问他,“我哥知道你来找我吗?”   庄少东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他不接我电话。”   “哦,”霍英有些了然地拉长了声,“是因为那个宋助理是你们庄家的狗腿子吧?”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找个地方谈谈吧。”   霍英歪着头想了想,“走吧,我带你去湖边走走。你有什么要谈的就谈好了,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跟别人约好了有事儿呢。”   “行。”庄少东爽快地答应了,一边跟着霍英往湖边走一边问道:“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徐悠这几年跟家里的关系……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霍英撇了撇嘴,“他们徐家都把我哥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了。我姨和我姨夫在家的时候都不让我们提他的名字。”   庄少东心头抽痛,“电话……也不接吗?”   霍英摇摇头,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色,“接了也会马上挂掉。”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庄少东停下了脚步,颇有些艰难地问道:“如果我去见见他的父母,把这件事澄清一下,你觉得……”   霍英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一听我哥的名字就发火,我怕把事情给办砸了,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跟他们开口呢。”   庄少东听她也有这个意思,顿时觉得底气壮了,“我去说。大不了他们打我一顿呗。或者我拿着宋世成的身份证去给他们看。人都是假的,说的话那还能算数吗?”   霍英有些怀疑地斜了他一眼,“我倒是这么想来着。问题是……你干嘛这么来劲儿啊。这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庄少东被她的质问噎了一下。他能跟这个小妞儿说自己看上他哥了么?   霍英继续打量着他,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怀疑,“而且我看我哥跟你也不是特别熟的样子。他们哥儿们聚会都没带着你。”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要是他们哥儿们聚会能带上他,那才奇怪了。这个美妙的假设他现在压根都不敢想。   “我知道了,”霍英拍了下手,几乎是有些得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追我哥啊?”   庄少东的手一抖,刚摸出来的烟盒啪的一声掉在了人行道上。庄少东有些狼狈地捡起烟盒,神色微忿地反问她,“是又如何?”   “不如何。”霍英笑嘻嘻地歪着头看他,“要是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那我一定告诉他,不许他接受你的追求,因为你这个人根本不配追他。”   “哪里有那么简单哟,妹妹。”庄少东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他恨了我这么多年,估计早就恨习惯了。我跟他之间隔着好几座大山呢。别说追了,他现在都懒得拿正眼看我。”   “这样才有挑战性嘛,”霍英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八卦表情,半真半假地给他鼓劲儿,“有好几座山怕什么。呐,愚公移山,你没听过啊?”   庄少东摇摇头,不打算再跟个等着看自己笑话的毛丫头讨论感情问题了,“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觉得可行不可行?就是回C城去见他父母的事儿。”   霍英眼里的八卦火焰熄灭了一些,眼神中透出犹豫来,“问题是我现在不能确定我哥到底爱男的还是爱女的。你看啊,要是我回去跟姨妈他们说的干干脆脆的,回头他们发现我哥找了个男朋友……那不是更要命么?”   庄少东也深觉棘手,“要不,趁着十一长假你跟我一起回去,我负责说清楚事实,你负责给我敲边鼓,缓和缓和气氛什么的。咱们先把宋世成造谣的事儿说清楚?要改善他们的关系也得一步一步来吧。”   霍英犹豫起来。   “让他们知道自己儿子受了别人陷害,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亲人们做得那么绝情,几年都不许他回家……说不定他们二老会觉得歉疚什么的,关系先缓和下来,以后再慢慢找个机会让他们知道徐悠的性向,没准儿还好接受了呢。”   霍英像个小大人似的摊开手掌叹了口气,“你说的是挺好,但这个事儿我得先跟我哥商量商量才能决定。再说,我十一要跟我哥出去,恐怕没时间回家。”   庄少东下意识地追问,“他要带你去哪儿?”   霍英蹙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说:“好像是要上山,泡温泉什么的。地名我给忘啦。”   庄少东听到泡温泉三个字,心里却已经有了底。   “那这样吧,”庄少东眼睛转了转,挤出一脸纯良的表情,“你先旁敲侧击地探探你哥的口风吧——别说我找过你的事儿!如果他有这个意思,咱们俩再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你看怎么样?”   霍英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名片递了过来,不能确定似的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可是,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啊?”   庄少东拍拍自己的胸口,半开玩笑地说:“就凭我的一片真心呗。”   霍英不屑,“真心什么的,最不能相信了。这是我哥说的。”   庄少东蓦然怔住,随即便觉得眼底一片酸涩。这正是几年前的自己带着鄙夷的语气亲口对徐悠说过的话。   这算是……报应么?    第30章 似水流年   徐悠一行人进了温泉山庄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五点钟了,赵晓琪和霍英两个丫头睡了一路,这会儿精神头正足,嚷嚷着要去看日落。于是几个人顾不上吃晚饭,放下行李就一起爬到山顶去看日落。   小汤山是岛城附近十分成熟的旅游度假区,山路上台阶平整,照明也都齐备。几个人坐在山顶的观景亭里看着太阳落山,天边烧起一片红彤彤的晚霞,再看着晚霞散去升起满天繁星,这才慢慢悠悠地回到了位于半山腰上的温泉山庄。女孩子们都已经累得腰酸腿疼,吃完晚饭就回到他们包下的别墅去休息了。李晓武他们嫌没有尽兴,听服务员说山庄后园的空地上有篝火晚会,立刻跑去凑热闹。徐悠却觉得有些疲乏了,懒得再跑腿,只想去酒吧里略微坐坐,然后回去泡泡温泉就上床休息。   山庄的酒吧,只是为了招呼前来度假的游客,规模不大,陈设也颇简单。徐悠一向觉得这里的竹木结构别有一番滋味,而且酒水也不错,因而对这家小小的酒吧一直颇有好感。不过一脚踏进酒吧的大门,徐悠立刻就觉得后悔了。   酒吧里不知是不是在搞什么怀旧主题,灯光昏黄宛如街灯,舞台上一支小型乐队正演奏着一支老歌,留着长发的男主唱深情款款地低声唱道:“……虽然不言不语,让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温柔又美丽……”   徐悠直觉自己的心情并不适合这样旖旎伤感的气氛。然而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转身就走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徐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在吧台旁边坐了下来。酒保正在往一杯蓝紫色的饮料里添加莓子酒,见有客人过来头也不抬地问道:“客人要点什么?”   徐悠看着他手上那杯颜色奇异的饮料,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调的这个叫什么?”   酒保抿嘴一笑,“似水流年。”   这名字起的……徐悠不由叹了口气,“你的发明?”   酒保年纪不大,一笑起来脸颊上便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客人要不要尝尝?”   徐悠点点头,“来一杯。”   酒保把一粒樱桃点缀在杯沿上,交给服务员给客人送去,又重新拿出一个杯子给徐悠调酒。这时舞台上的乐队音调一转,弹起了一首《栀子花开》。   徐悠叹了口气,“你们今天到底搞什么啊,大过节的,非弄这些个哼哼唧唧的东西……”   酒保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客人不知道,这个乐队最擅长唱这些怀旧的歌曲。这是他们的特色。客人不爱听吗?”   徐悠扫了一眼舞台上几个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不怎么感兴趣地又收回了视线,“眼下的日子都过得不好,还怀什么旧?弄出这个腔调来有什么意义呢?再不舍,过去的时光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酒保笑道:“也许正因为一去不复返,所以才会留恋不舍。”   徐悠的眼神微微一跳,随即自嘲般笑了起来,“也许吧。”   酒保将酒杯推到他面前,“客人尝尝看。”   晶莹剔透的液体中间有一线金黄缓缓流动,流转之间慢慢地融合进了周围深深浅浅的紫红色之中。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缠绵悱恻的感觉。徐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睛,“太甜,其他还好。你再调一杯。”   酒保点点头,“好的,您稍等。”   徐悠扫了一眼不大的酒吧,见客人们大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天,并没多少人留意乐队的演出,便转身问酒保,“能点歌吗?”   “客人想听什么歌?”   “《似水流年》。”   酒保召来服务员嘱咐几句,下一曲果然便是《似水流年》。   徐悠听着乐队主唱故意卖弄功力,将好端端一曲老歌唱得花样百出,心里不觉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似水流年,流年似水,这其中的沧桑又岂是几个毛头小青年唱的出来的?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嗯,这个味道正正好,”徐悠举着不知道是第几杯的“似水流年”,冲着酒保咧开一脸的笑容,“照这个再来一杯……”   “客人,”遇到这种存心要买醉的客人,酒保照例是要劝一劝的,“这酒里加了分量不轻的伏特加,喝多了会醉的。”   徐悠神色恍惚地笑了笑,“伏特加……伏特加好啊……”   酒保不再多说,耸了耸肩低下头去专心调酒。   徐悠驻着下巴看那年轻酒保手里上下翻飞的雪克壶,只觉得眼花缭乱。晃了晃脑袋,把视线重新集中在了手边的酒杯上。酒只剩下了半杯,初时那一线明亮的金黄色已经融合在了浓郁的紫色当中,变成了一团暧昧难言的浑浊。像过往时光中那些曾经幸福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消融在了日复一日繁琐而平庸的生活之中,再不复当日的耀眼。   果真是……流年似水,一去不返。   徐悠晃晃悠悠地举起酒杯,正要送到口边,就见身后伸过一只手,将他手里的酒杯接了过去。徐悠反应迟钝地看了看空了的手掌,正要转头看看是什么人抢了自己的酒杯,就见酒保隔着吧台将一杯新调好的“似水流年”推了过来。徐悠立刻忘了刚才的那半杯酒,伸手就去拿那一整杯的。   身后那只手又一次伸过来,抢先一步拿走了酒杯。   徐悠眯着眼睛往后看,酒吧里灯光迷蒙,一双醉眼里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是个熟人。   “你也想喝?”徐悠摇摇晃晃地抓住这人袖子,“来,我告诉你,这个酒名叫……名叫似水流年,名字起的虽然有点儿装B,但是味道……嗯,味道还不错。”   酒保站在旁边听的一头黑线,心说您刚才喝的一脸惆怅的时候,怎么就没嫌弃这名气起的有点儿装B呢?   “来,你尝尝……”徐悠转来转去地没找到酒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酒……酒呢?”   酒保正要替他拿酒杯,一抬头见那个男人正瞪着自己,连忙把手又缩了回去。再一抬头,就只见吧台上放着几张钞票,那个男人已经扶着徐悠的胳膊将他带了出去,徐悠犹自挣扎不休,不住口地喊着要喝酒,那个男人只是低声哄着他,眉眼之间耐心无限。   酒保不由暗想:这人脾气倒好……   酒吧的门推开,一男一女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一错身的功夫,那个男人搀扶着酒醉的客人已经出去了。      山上风凉,庄少东见徐悠只穿了件短袖的T恤,便脱下身上的夹克披在他身上。徐悠不耐烦地摆了摆胳膊,又给拨拉掉了。庄少东无奈,只得拿起他的胳膊,一个一个穿到衣袖里去。徐悠这会儿脑子已经昏沉了,只知道身边的人是自己认识的,却分不清楚到底是谁。不过他原本就是随性的人,既然是熟人,也就懒得再费心分辨到底是哪一个。   “你住哪儿?”庄少东替他拉起夹克的领口,低声问道:“是跟你的朋友一起来的?”   徐悠的脸凑过来,无意识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口齿不清地说:“人多了,烦。”   庄少东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徐悠的皮肤细腻凉滑,宛如夜半醒来时无意间触碰到的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细瓷茶杯。庄少东的指尖也仿佛染上了凉丝丝的感觉,然而心底却慢慢地火热了起来。   “天晚了,”庄少东的声音不由得温柔了起来,“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徐悠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似的向后躲了一下,“不睡。”   庄少东紧了紧手臂,将他揽了回来,“山里不像市区有那么多消遣的地方,天黑了,自然就要回去休息,要不明天怎么有精力去玩峡谷漂流呢。”   “峡谷……漂流?”徐悠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哦,对,山里。我们去看日落吧,有晚霞……”   庄少东见他拽着自己就要往酒吧里走,连忙将他拽了回来,“哪有晚霞啊,天都黑了,都快半夜了。”   徐悠靠在他身上,歪着脑袋想了想,“那看日出吧。”说完不由分说拽起庄少东的胳膊又要往酒吧里走。   庄少东哭笑不得。   “我要看日出!”徐悠突然发了狠,眼睛也瞪了起来。灯光昏蒙,星月满天,徐悠的眼睛里泛着细碎的流光,潋滟动人。好像在这一瞬间,他褪去了成熟淡漠的外壳,又变回了若干年前那个有着一双清澈眼眸的任性少年。   庄少东蓦然心软,“好,看日出。”   徐悠的要求得到满足,嘴角立刻弯了起来,“上山看。”   “好,上山看。”庄少东拦住一个路过的服务员,让她取来了一床毯子,裹在了徐悠身上。山上风凉,一入夜更是有如仲秋。只穿两件单衣在外面过夜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徐悠虽然觉得毯子累赘,但是裹上之后确实暖和了不少,也就不再挣扎,靠在庄少东的肩上老老实实地往山上走。   小汤山并不大,主要的山道就那么几条。两个人一路行来,不时可以见到附近的度假村、农家院亮起的灯光,远处山坡空旷地方还点着几堆篝火,笑闹声和烧烤食物的香气随风飘出很远,倒也不觉得冷清。   徐悠虽然喝的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对于看日出的念头倒是执着得很。庄少东见哄不回去,索性也不再劝,一路拥着他上了山顶的观景亭。    第31章 日出   夜空如洗,一轮明月将圆未圆。随着山下灯火次第熄灭,整个世界骤然间空旷了起来。   庄少东将徐悠抱在怀里,抖开毯子,将两个人裹在其中。徐悠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只要他一动便会睁开眼睛,口齿不清地强调一下自己的立场。庄少东只好老老实实地抱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自有记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徐悠这么近,心头的感觉复杂到了极点。欣喜、惶惑、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几乎是虔诚的感觉,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生怕手臂上的用力轻了或重了,又会引得徐悠不舒服。   庄少东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朝自己怀中拢了拢。这人看起来身高腿长,但是抱在怀里才发现竟然瘦的厉害,身上的骨头仿佛都要支棱出来了,摸着几乎有些硌手。就这么一个动作,徐悠的眼睛又睁开了,晃了晃脑袋问他,“回酒店了?”   庄少东心说这地方哪有什么酒店呢,嘴里却低声哄他,“山上呢。你不是要看日出吗?”   徐悠似乎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不过他一动搭在身上的毯子就滑了下来,一阵山风吹过,徐悠不觉缩了缩脖子,本能地又靠进了庄少东的怀里。   “山里冷,”庄少东不死心地继续劝他,“回去睡吧?”   徐悠摇摇头。   庄少东便不再说什么。一夜而已,在哪儿过不是过呢?他也曾经有过荒唐的年岁,也曾一夜一夜地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瞎闹,彻夜不眠。不过像眼下这般寂静又空旷的景色,却从来也不曾见过。至于看日出这种在他看来几乎是矫情的行为,如果是为了满足年少冲动的热情,对他而言未免幼稚了些;如果是为了感悟生命,又太过深奥。庄少东自己也从未想过,生平第一次看日出,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形。最奇异的是,从岛城一路开车过来,又搂着个沉甸甸的男人爬上山顶,他竟然丝毫也不觉得困倦。   他紧了紧徐悠领口的毯子,正想腾出一只手来点支烟,就听怀里的男人用一种耳语般的腔调喃喃说道:“我看过日落了。”   庄少东心想,不是应该说看晚霞吗?或者看星星什么的……   “太阳落下去了,”徐悠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语气里透出浓浓的萧索之意,“晚霞也没了,整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绝望……夜晚真讨厌啊……”   庄少东轻声问他,“是因为夜晚让人觉得寂寞吗?”   徐悠摇摇头,“那么黑,点着灯也还是不够明亮,影子都和白天看到的不一样。”   庄少东想象着他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与影子相伴的情形,心头微微有些发酸。   “我总是睡不着,”徐悠晃了晃脑袋,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庄少东的衣领,“晚上我总是睡不着。但醒着更难受……”   庄少东握住他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我想陪着你。可是你会愿意吗?”   徐悠像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仍然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夜晚太黑。   “怎么会黑呢,”庄少东挑起他的下巴示意他向亭外看,“今天晚上虽然不是十五,但是月亮很明亮。还有那么多的星星,你看到了吗?”   徐悠的视线被夜空中一轮明月吸引住了,怔怔地看着,连庄少东拽着他的胳膊塞进毯子里都忘记了挣扎。   “还有星星,”庄少东着迷地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地吻了一下,“那边是北方,你看到大熊星座了吗?”   庄少东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奇异地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徐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变换了一个角度,眼中叫嚣的那些意气消沉的颓丧,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安抚,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在城市里就不能看的这么清楚了,”庄少东忽然有些惋惜自己不能识别更多的星座,“不过,就算看不清楚,它们还是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你。”   “是吗?”徐悠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是。”庄少东的语气无比笃定,“有个和尚就曾经说过:你看或不看,它就在那里……”   徐悠低声笑了起来,“那不是和尚,是个活佛。”   “反正是出家人,都差不多的。”庄少东看着他唇边露出的笑容,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轻快了起来,“呐,就算岛城总是有雾,可是星星们就躲在雾气的后面眨呀眨的看着你呢。它们一直在那里,哪怕有一天你我都不在了,它们也还是会守在那里。”   徐悠微微有些不满,“你说的像哄孩子的话。”   庄少东心想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是就像个孩子吗?   “那你爱听吗?”   徐悠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爱。”   “那你……还爱着庄仕杰吗?”   徐悠无意识地凑了过来,脑袋埋进他怀里蹭了蹭,沉沉睡了过去。   庄少东轻轻叹了口气。   徐悠模模糊糊听到了山雀的啼鸣,隔着幽谷,听起来仿佛带着绵长的尾音。山间空气清新,晨风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偏偏身上暖和,徐悠觉得很久没有睡过这样香甜的一觉了,忍不住就想伸个懒腰。他刚一动,就听身边极近的地方有人轻轻嗯了一声。徐悠虽然酒醉,但也知道身边有人陪着自己过了一夜。正想看看这人是谁,一睁眼却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   天色尚早,山间仍然弥漫着淡淡的晨雾,一丝微弱的暖色正从那晨雾之中透出来。徐悠心里竟然有些不确定起来,“这是……太阳要升起来了?”   身后的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头一次看日出。” 徐悠喃喃说道:“以前……总也没有机会。”   庄少东留意到了他话中那一下小小的停顿,禁不住有些酸溜溜起来,暗想他所说的这个以前,是不是庄仕杰也曾对他许诺,结果琐事缠身,并没有来得及兑现?   徐悠靠在他怀里看着天边那一抹暖色越来越明亮,简直舍不得眨眼。   雾气慢慢散开,灰蒙蒙的光线也开始变得透亮起来,远处的山峦慢慢显露出绵延峻峭的身影,整个世界仿佛自沉睡中苏醒过来,慢慢恢复了活力。蓦然间,徐悠只觉眼前一亮,雾气的后面小小一片绯红色自山巅缓缓升起,就好像升起了一个红色的气球,柔和的颜色丝毫不显得刺眼,反而有种柔软的感觉,几乎让人感觉脆弱。   徐悠喃喃说道:“好想……摸一摸。”   如果庄少东能够做到,他倒真想把那个东西拽过来双手送到徐悠的面前,好博他一笑。这种冲动是如此强烈,庄少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初升的太阳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耀眼起来,好像放射出了无数道细针般的光线,逼得人无法直视。徐悠眯起眼睛看了片刻,转过身将视线投注在抱了自己一整晚的男人身上。庄少东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不由自主地有点儿紧张起来。尽管他并非自己主动要占便宜,但是……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徐悠只是看了看他,并没有流露出多么惊讶的神色。   庄少东忍不住问他,“你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徐悠当时只是喝高了,脑筋不清楚,懒得细想罢了。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已在意料之中。   舒展了一下手臂,徐悠掀开毯子从庄少东身上坐了起来。庄少东很小心地揽着他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的有些扭曲。徐悠不由得替他难受:就算是个超人,一动不敢动地抱着个大男人坐了一晚上,胳膊腿也要僵硬了吧。   “这个……”徐悠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自己是该道歉还是该道谢,“没事儿吧?”   庄少东呲牙裂嘴地摇了摇头,“没事儿。”   徐悠看着他举止僵硬地揉着自己的两条腿,心里多少有些歉疚起来。他哪能想到这个人竟然抱了自己一整晚呢?裹着毛毯的话,两个人一起靠着栏杆坐在木椅上,或者把自己放倒在木椅上也不会轻易着凉的。这个人是舍不得让自己睡的那么不舒服吧?   徐悠叹了口气,“来,我给你揉揉。”   “不用了,没什么的。”庄少东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随即便有些后悔起来。这个人是徐悠啊,自己矫情个什么劲儿啊这是……   徐悠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两只手放在庄少东的大腿上轻轻地揉捏起来,“这么重行么?”   “行。”庄少东看着他微低着头的样子,不由得心头悸动。   “你也是,”徐悠不由得埋怨他,“你把我裹吧裹吧放在椅子上不就行了?我又不是什么……什么邪派教主,还非得睡在人皮垫子上。”   庄少东心头微动,半真半假地说:“你在我这人皮垫子上睡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   徐悠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顺着他的双腿向下捏了下去。他的双手骨节匀称,修长而漂亮,是庄少东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而此刻,这双最漂亮的手正隔着一层布料一下一下地捏在自己的腿上,庄少东再也忍耐不住,伸手过去将那两只手拢在了自己的手掌中。   “徐悠,我的话是认真的。”   徐悠看了看被他拢在掌心里的一双手,索性将身体靠过去,把双肘支在了他的腿上。这个小动作微妙地扭转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那个占据了主动的人突然之间又变成了徐悠。庄少东看着徐悠抬起双眼看着自己,心头蛔跃醯亟艚艟玖似鹄础   远处青翠的山峰叠印在徐悠漆黑的眼瞳之中,柔润的水光一闪,眼中的风景又变成了自己的身影,小小的,映在他的眼睛里,几乎带着几分瑟缩紧张的味道,活像一个等待着宣判的囚徒。庄少东随即才意识到徐悠正在直视着自己。   “没想到让你辛苦了一晚上,真是不好意思。”徐悠的唇角弯了起来,明亮的眼眸中微微透出几分温暖的笑意,“哥儿们这也算酒后无德,回岛城之后找个好地方请你吃顿饭吧,就当是道谢了。”   庄少东心头沉了沉,“何必道谢?我心甘情愿。”   “当然是要谢的,还请你不要推辞。”徐悠十分自然地从他的手掌里把自己的手解放了出来,貌似无意地站了起来,微妙地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庄少东勉强笑了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徐悠这样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却仍然让他觉得失望。他从来不知道失望是这样一种富有质感的、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几乎要直不起腰来了。   “没什么可谢的。”庄少东将搭在栏杆上的毛毯拿了过来,细心叠好。也借着这样的一个动作低下头去,不让徐悠看到自己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   “没想到第一次看日出会是在这样的小山坡上,”徐悠甩了甩胳膊,有些感慨地说:“我一直以为会是在泰山啊,或者海边什么的。”   庄少东也没到。更没想到第一次看日出会是跟这个人在一起。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徐悠微微叹了口气,“居然还是跟你在一起……”   庄少东抬起头,见徐悠侧身靠在观景亭的柱子上。明亮的阳光跳跃在他细碎的发梢上,那双他总也看不够的水滟滟的眼睛微微眯着,慵懒的像是醉在了秋日的晨风里。远处的雾气已然散开,露出连绵不绝的山峰,山巅之上是一片艳丽如火的朝霞。   庄少东忽然觉得这是他曾经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   第32章 垂钓   温泉山庄的早餐是标准的农家饭:小米粥、玉米饼、野菜团子、还有煮鸡蛋和几样凉拌的小菜。青菜是山庄后园里自己种的,玉米和小米也都十分新鲜,吃在嘴里有一种在城市里尝不到的香甜气味。   徐悠一边拨拉着自己碗里的小米粥,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伴们议论等下去钓鱼的事,眼角的余光一扫,忽然扫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开还不到一个小时,但是不知为什么,再看到庄少东的时候,徐悠竟然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明明还是同样的人,同样的眉眼五官,但是看上去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这个人曾经在工作中纵容一个技不如他的半瓶子醋来自己面前挑衅,曾经带着一种半真半假的表情跑到自己面前来道歉,曾经站在远处用意味不明的眼神凝望自己,曾经因他酒后的任性无怨无悔地在山巅抱着自己度过了一整夜……   徐悠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心里的感觉忽然间复杂了起来。   当然,徐悠从来不觉得别人怀有什么样的心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怨恨了若干年的庄少东——即使这怨恨已经被证明只是个误会。徐悠不觉得婉拒庄少东的表白有什么不对劲,让他觉得不自在的是自己在他怀里醒来这个事实。庄少东表现出了太多的纵容与宠溺,这让他感觉不安。   因为经历过了太多的舍弃与伤害,他格外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   黄海涛也看到了坐在门边低头吃早饭的庄少东,能在这样的地方碰到熟人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宋世成的事情他也听徐悠说起过,没想到庄少东这么些年竟然只是替别人背黑锅。该夸奖他孝顺呢?还是该同情他有那样一个野心大过天的老娘?   黄海涛摇摇头,有些疑心昨夜徐悠没回来睡觉跟庄少东的出现是有些关系的。不过这毕竟是徐悠的私事,他并不打算过问。他对庄少东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看不顺眼的。既然是认识的人,出门在外,招呼一声也算正常。   “那是庄少吧?”黄海涛轻轻碰了碰徐悠的胳膊,“怎么一个人出来度假啊?要不招呼一声一起出去玩吧,人多热闹。”   徐悠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毕竟是熟人,硬要做出一副划清界限的姿态出来也确实没有必要。出乎他意料的是,庄少东很爽快的就接受了邀请。更巧的是,他的后备箱里正好有一副渔具。   “你喜欢钓鱼?”徐悠对他这个喜好很有些意外,在他看来钓鱼这种活动都是上了年岁的人才会喜欢的。赵冬和李晓武喜欢钓鱼已经让他觉得很奇怪了,现在居然又多了一个庄少东。他看了看庄少东手里那副钓竿,好像还不便宜呢。   庄少东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向上挑起了一个和缓的弧度,“我每个月都会出来钓几次鱼,不过不常来这么远的地方。你呢?”   徐悠低了下头避过一簇倒垂下来的绿色植物,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喜欢在人少的地方呆着,对钓鱼这项活动并没有多大兴趣。”   庄少东抿了抿嘴角,“你不像是喜静的人。”   “不像吗?”徐悠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沿着石阶向山上走,绕过一处小小的凉亭,赵冬带着大家拐进了旁边的树林。这里应该经常有人来往,松软的泥土路上已经被踩踏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林中多是杉树,浓密的枝叶相互勾连,几乎遮蔽了阳光。穿过树林便是一道幽深的峡谷,几个人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向下,来到了峡谷深处一处幽静的水潭旁边。   水潭由几道林间溪流汇聚而成,面积不过百十来平,色泽幽深碧绿,潭中积水沿着谷中地势向下流去,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汇聚成了第二个水潭,这第二个水潭面积更大,远远看去更像是一个景色优美的湖泊。湖边柳荫低垂,树荫下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垂钓了。   几个人在树下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徐悠正走在庄少东的身后,庄少东一停下来,他也只得停下来等着。庄少东看了看他,将手里的折叠椅递了过去。徐悠也没想那么多,顺手接过,坐了下来。   庄少东动作熟练地装饵、支竿,看着不远处两个吱吱喳喳的女孩子,转过头笑着对徐悠说:“她们这么闹腾可不行,鱼都被吓跑了。”他看得出霍英会时不时朝他们的方向偷瞄两眼,不过看徐悠的反应,她应该没有把自己找过她的事情说出来。   徐悠瞟了一眼两个兴奋的女孩子,不怎么在意地说:“本来也是出来玩的。”   庄少东抿着嘴笑了笑,没出声。   徐悠心里却有些好奇庄少东怎么会喜欢钓鱼。他印象中的这位庄少爷就是一个不甚安分的跋扈少年,怎么看都跟这种修身养性的活动搭不上边。   庄少东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嘴角微微流露出一点苦笑的表情来,“有一段时间特别烦躁,跟朋友不能说,在家里也呆不住,就成天开着车在外面瞎转。有一天在郊区看到了一片鱼塘,有几个老爷子坐在那里钓鱼。我无聊得很,就蹲在一边看,这一看就看了大半天,好像也没那么烦了。后来就经常去。”   徐悠垂下眼望着脚下绿草茸茸的湖岸,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十有八九是被他那个老娘给闹腾烦了吧?   庄少东摇摇头,“我父亲跟外面的女人生了两个孩子,他想把这两个孩子记入庄家族谱。爷爷奶奶虽然不承认那个女人的身份,但是觉得流着庄家血脉的孩子应该认祖归宗,我母亲不同意,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就这样。”   徐悠愣了一下,“那你……”   庄少东抿了抿嘴角,眼里微微流露出一丝冷酷的味道来,“我也不同意。”   徐悠不由得心想:换了是我也不同意。   “我不是特别想针对那两个孩子,虽然我是真心的不喜欢他们。”庄少东望着平静的湖面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只是不想让庄仕文过的太惬意。我从生下来他连抱都没抱过我一次,现在倒父子情深,替那两个私生子打算起来了?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徐悠觉得他的语调里有种十分耳熟的东西,琢磨了一下才觉得这更像是自己会说的话。以前倒没发现庄少东的性格居然跟自己蛮相像的。他不由问道:“后来呢?”   “后来爷爷奶奶就把决定权交到了我手上,”庄少东漠然说道:“庄仕文以为我还是个孩子,花言巧语跟我说什么血缘兄弟的。被我拒绝了。”   徐悠点点头,“换了我也拒绝。”   庄少东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温暖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也会这么说。”   徐悠避开了他的视线,“后来呢?”   庄少东沉默了一下,不怎么情愿似的低声说道:“后来就闹出了小叔的事儿。我母亲之所以要把小叔的事情闹大,就是为了把庄家上下的注意力从庄仕文私生子的事上转移开。因为这件事就算闹到底,庄仕文也还是会达到目的。像庄家这样好面子的大家族,有了外面的孩子,向来都是去母留子。”   “难怪呢,”徐悠冷笑,“我就说庄仕杰风流了半辈子,轮到我这里怎么就开始有人管了。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你别这么说,”庄少东有些愧疚起来,“当时……”   徐悠摆摆手,他不想把话题再引到自己的身上,“你父亲后来怎么做的?”   “他还能怎么做?”庄少东长长吁了口气,“我跟他说,让他干脆找人弄死我们母子,这样那个女人就有了填房的身份,两个孩子自然就能跟着上族谱了。”   头一次见他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般狠辣的话,徐悠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安慰他,“你别这么说。虎毒尚不食子,何况是……”   “你不会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有父慈子孝这回事儿吧?”庄少东嗤笑,“我倒觉得他未尝没这么想过,只不过我母亲尚有娘家依仗,庄仕文有所顾忌,一时间下不了手罢了。”   “这只是你的猜测。”徐悠摇摇头,“你真的相信你父亲会加害你?”   庄少东将鱼竿甩了上来,鱼钩上的鱼饵果然已经被吃掉了。庄少东捏了一块鱼饵挂到鱼钩上,再次将鱼竿甩了回去。   “我一直希望庄仕文能带着他的小老婆和那一窝野孩子出国,或者搬到另外的城市里去。那样我就可以当他死了。”庄少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漠然说道:“可是他就在这个城市里,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母子成了这个圈子里的笑话,你不觉得跟那两个小杂种比起来,我活的更像个野种吗?”   徐悠沉默了。   说实话,摊上这样极品的父母,庄少东也算倒霉。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养小老婆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但是养小老婆养到抛妻弃子的程度,那就是个笑话了。这庄仕文享受了家族提供的金钱和种种便利,却不打算承担相应的责任。别说是他自己的老婆儿子,就算是徐悠这个外人也未免有些瞧不起他。   徐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年纪也不需要有个老爹替你开道了,自己的买卖也趟开了,这不是挺好么?我看你就比你那个情种老爹强。”   庄少东斜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唇角微微向上弯了弯,“徐悠,有一句话我一直没说。现在说出来也许你还是会生气,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   徐悠眼里不觉闪出几分警惕来,“什么?”   “庄仕杰或许是真爱你,”庄少东不闪不避地直视着徐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他的真爱往往只能持续几个月。他配不上你。”   徐悠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那个面容温煦的男人,他心里只有满满的疲惫,“尚未发生的事,谁又知道结局呢?”   庄少东想反驳他,却又觉得无从反驳,毕竟那是别人的悲喜,自己又能懂得多少?他想起小时候陪着奶奶听的戏文里的唱词: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他侧过头看了看身旁这个神色茫然的年轻人,不知怎么,他始终觉得徐悠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深情的人。   虽然这深情倾注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让他一想起来就觉得不爽。   钓竿微微一晃,庄少东连忙起杆,一条四寸长的小鱼蹦蹦跳跳地被拉出水面,徐悠精神一振,连忙跳起来找水桶。小鱼虽然不大,但是蹦跳得格外有劲儿,被扔进水桶里的时候还一甩尾巴溅了徐悠一脸的水。徐悠呸呸两声,伸手将桶里的小鱼抓进掌心里捏住,“看你还跳不跳了?!”   庄少东不由得抿嘴一笑,从背包里找出纸巾来给他擦脸。徐悠手里捏着鱼,犹豫了一下干脆把脸伸了过来。   庄少东探手过去给他擦脸的时候几乎屏住了呼吸,指尖发颤的窘态连自己都注意到了。   被这条顽皮的鱼儿一打岔,徐悠先前的那点儿惆怅都已经烟消云散了。看着庄少东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立刻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哎,你最初见我的时候态度就怪怪的,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对我有什么想法了吧?”   庄少东收回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转身拿起钓竿,穿上鱼饵,再甩回到湖水里。   徐悠不再追问,心里却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起来。自己暴露出了恶劣的本性不要紧,要是让庄少东误会自己也对他有什么意思,借机调戏他什么的那就不好了。这个距离什么时候都得保持,尤其在他刚刚对自己表白了的关键时刻……   想到这里,徐悠觉得自己刚才的那句玩笑话说的很不合时宜。他搓了搓手,微微有些无措地站了起来,“那个……你先钓着,我去……嗯,我去方便方便。”   庄少东顿时哭笑不得。心说你想走就直说,难道这大庭广众的,自己还能对他使强?居然还使出了尿遁的花招……   至于么?!    第33章 二期项目   庄少东刚把行李包扔进后备箱,就看见霍英鬼头鬼脑地从餐厅后面转了出来。这小丫头一整天就在那里假装不认识他,估计也憋坏了。   庄少东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脸上紧张兮兮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霍英四下里扫了一圈,拉着庄少东躲到了越野车的另一侧,“哎,我可没跟我哥说你找过我的事儿。”   庄少东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跟我哥怎么回事儿啊?” 霍英不解地问他,“你向他表白了吗?”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你个小丫头片子,问这些事儿干什么?你当是看戏啊?”   霍英不屑地撇了撇嘴,“谁稀罕看你演戏啊。我是关心我哥。”   “那你大可放心了。”庄少东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早跟你说过,他哪里能看得上我。”   “被拒绝了?”霍英脸上流露出几分莫名的表情来,像是幸灾乐祸,又好像在替他感到惋惜,“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庄少东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办?”霍英继续追问,“继续追吗?”   “还能怎么办?”庄少东点了支烟,抬起头的时候眼神中微微有些茫然,“继续追着他跑,一直跑到心里那点儿冲动被他的拒绝彻底耗干净吧……谁知道呢?”   霍英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真没诚意。”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这就是现实啊,妹妹。难道你要我说我爱他一生一世这样的酸话吗?我说了你会信?”   “还现实呢,”霍英哼了一声,“你这个回答明明很不老实嘛。”   “作为他的亲人,我能理解你想要为他寻求一种保障的心情。” 庄少东靠在车门上仰望着远处的山峰,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但我自己不是很相信你离了我就活不成,或者我离了你就生不如死那种事情。那样的感情也许有,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比较相信两个各方面都比较契合的人,如果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相遇,就会顺利地走到一起。如果这个时间没有遇见他,或者因为某种原因错过了,那么,下一秒钟他有可能会遇见别人,他和别人也能够同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霍英有些泄气地看着他,“你这个人真悲观。”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见过那么多大团圆的事吧。”庄少东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回去吧。谢谢你来安慰我。”   霍英有些纳闷,“我安慰你了吗?”   庄少东抿嘴一笑,“你能跑来问我一句,已经是在安慰我了。好心眼的姑娘一定会有好报的。”   霍英的脸颊不由得热了热,暗想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是帅,似乎脾气也不错,在徐悠面前一直老老实实、一副心甘情愿挨欺负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徐悠到底看不上他哪一点呢?嫌他不够好还是……嫌他是男的?话说,徐悠跟女人在一起到底有没有戏啊?她要怎么跟姨妈吹风才不会把事情搞砸呢?   这个问题庄少东没说,霍英又不敢去问徐悠,从他们两个人的神态举止上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小姑娘站在停车场上足足纠结了好几分钟,最后一咬牙,算了,这个问题还是留着让徐悠自己头疼去吧。   她就是个来休闲度假看热闹的,管那么多闲事儿干什么呢?   徐悠站在茶室的窗前,看着庄少东的车子缓缓驶出了温泉山庄的停车场,还没来得及品出几分轻松的感觉,矮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他的现任顶头上司孟峰打来的。   徐悠看了看手机屏幕上一跳一跳的“老大”两个字,带着点儿无奈的神气按通了接听键,“孟总,有事?”   孟峰开门见山地说:“技术部刚出了份儿标书,我让陈树发你邮箱里了,你先看一下。”   徐悠点点头,“我这就看,看完了联系你。”   挂了电话,徐悠不再纠结庄少东的事,匆匆忙忙回自己房间查看邮箱,果然有一份新文件,内容是关于某化工厂二期精炼项目的施工计划。细细看下来,徐悠发现就规模而言这个项目虽然只是中等,但利润颇为客观。以孟峰公司的实力,这个项目要是能中标的话,至少年度利润额的三分之一就有着落了。   徐悠不再耽误,把霍英托付给了赵晓琪就匆匆赶回了岛城。顾不上回家,徐悠直接去了公司。虽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但是依照这个项目的重要程度来看,孟峰十有八九还在公司坐等预算师核算施工成本。   计峰公司在内海湾附近的海华大厦,孟峰五年前就买下了海华大厦的第九层作为办公室,近几年南区发展势头迅猛,房价也水涨船高。事实证明孟峰其人还是很有投资眼光的。   徐悠停了车,提着笔记本匆匆上楼。电梯在九楼一打开,徐悠一眼就看见了计峰公司的大门里透出的灯光,孟峰果然还带着人加班,预算室里一屋子人忙得热火朝天。徐悠见孟峰正在打电话,就先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没想到一推门就看见陈树正窝在沙发里打游戏。   “你干嘛呢?”徐悠诧异,“外面都忙翻天了。”   陈树按了暂停,跳起来帮他接过笔记本,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儿懒洋洋的,“孟总他们正在核对预算,你还没回来,我不玩游戏还能干什么?”   徐悠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哪家公司?”   在温泉山庄看标书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因为没有看到甲方的名字,他什么也不能确定。   陈树撇了撇嘴,眼神也有些复杂起来,“就是隆盛的二期。”   徐悠心里咯噔一声响。   果然如此。   “到底怎么回事儿?”徐悠皱了皱眉,“孟总定的?”   陈树指了指孟峰办公室的方向,“这会儿孟总办公室里有个人,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该不会真是庄少东吧?徐悠心里直犯嘀咕,他和这人相处了一整天,也没见他透露出什么内幕消息,怎么隆盛突然就开始招标了呢?难道庄少东急急忙忙赶回岛城也是为了招标的这个事儿?   孟峰的办公室开着门,徐悠在门扇上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进来了。孟峰正和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看着电脑屏幕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一抬头看见他进来,脸上立刻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徐悠也松了一口气,这人并不是庄少东。不过,徐悠也曾经在隆盛的现场看见过他几回,总是行色匆匆的一个年轻人,似乎是庄少东的助理一类的角色。   “你来的正好,”孟峰站起来给两个人作介绍,“这位是庄总的特助庄俞培,投标的事由他来协助我们完成。这位是徐悠,计峰公司的技术部部长。”   年轻人文质彬彬地趋前握手,“徐工,您好,我是庄俞培。不久之前我在隆盛一期的现场跟您碰过面,也许您没有印象了。”   “你好,你好。”徐悠被他的客气闹得有点儿头大,越发闹不清这件事的虚实,“别客气,叫我徐悠就行。”   庄俞培笑容可掬地松开他的手,指了指孟总桌上的笔记本,“投标的事,徐工还有什么意见吗?”   徐悠有些狐疑地反问他,“你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庄俞培客客气气地解释说:“公司属意由徐工继续负责隆盛的二期项目的施工,也希望贵公司能够积极参与竞标。庄总希望在正式竞标之前,能够跟孟总这边就一些框架问题达成一致意见。”   “哦,”徐悠大概明白了,“内定了是计峰,但是竞标什么的,还是要走个过场,对吧?”   庄俞培含笑颌首,“徐工敏锐。”   徐悠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可没有忘记隆盛的一期项目惹出了多大的麻烦事儿,真要接二期,他心里还真有点儿嘀咕,“乙方的技术负责人是谁?”   庄俞培忙说:“是林总。”   是林成虎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徐悠心里小小地动摇了一下。紧接着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林成虎上面是谁?”   庄俞培有点儿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您的意思是?”   “二期项目是庄少东负责还是庄家另派了其他人?”徐悠一想起庄少东那一对嚣张的绿眼睛的堂兄弟,心里刚冒头的那一点儿动摇又不自觉地缩了回去。装孙子这事儿徐悠当然也是会的。但是会归会,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情跟两个脾气暴躁的假洋鬼子装。他有预感,这两个假洋鬼子绝对不像庄少东那么好说话。   庄俞培眼中的笑容加深,“徐工请放心,二期项目还是由庄少东先生负责的。如果有什么林总也决定不了的事,您可以直接找他。”   徐悠点点头。既然庄少东还负责,那就说明庄家家主的宝座一时间还不至于易主。他对庄家的权力更迭没有兴趣,要是那两个假洋鬼子能老老实实哪里凉快躲哪里去,不要三天两头跑到装置上去横挑鼻子竖挑眼,那接下这个装置似乎也不是什么费脑筋的事。   徐悠点点头,“暂时没什么意见,具体怎么决定等预算出来再说。”   孟峰也点了点头,“刚预算室打电话了,等他们再核算一遍,就把报表送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香烟来分给两个人。   徐悠刚接过孟峰递过来的香烟,就听庄俞培的声音微带笑意地说道:“临来的时候,庄总让我给徐工带一句话:有您在厂里坐镇,他什么也不怕。”   徐悠怔了一下。这样一句充分表达了信任与期许的话,难道不是应该说给像林成虎这样的、他自己那方面的技术负责人吗?   徐悠看了看神色同样茫然的孟峰,忽然有些怀疑庄俞培是不是传错了话。   第34章 蓝色枫叶   项目开工定在了十月初,这是最适合户外施工的季节,麻烦的雨季已经过去,岛城的秋天凉爽而舒适,大部分日子里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这也是徐悠最喜欢的季节,连续的晴天让他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奠基礼那天他甚至还好心情地戴上了庄少东让人送来的一条枫叶图案的领带。   庄俞培把领带送过来的时候只说是项目上送给与会人员的纪念品,是庄少东亲自挑选的。因为人人有份,徐悠也没想太多就收下了。庄少东送出的礼物自然不会是便宜货,连盒子里的包装纸都是出自名家设计。领带的底色是徐悠最喜欢的灰蓝色,枫叶的图案经过变幻,像一群游曳在海水中的海星,深深浅浅地点缀在了柔和的底色之上。   徐悠很遗憾地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一条领带居然来自最不喜欢的人。果然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吗?虽然用敌人这个词形容他和庄少东之间的关系有点儿不伦不类,但除此之外,徐悠也确实找不出更恰当的形容词了。熟人?好像熟人这两个字不足以概括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同事?勉勉强强沾点儿边。朋友?别开玩笑了,他和庄少东怎么可能是朋友。就连一起看日出时庄少东的表白,徐悠也始终抱有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并且拒绝自己深想。潜意识里,他甚至觉得既然庄少东总是说庄仕杰没有真心,他和庄仕杰又是血脉至亲,那他也应该是一个差不多的人。   他说他的,徐悠权且当成消遣听听。   谁又比谁更可信呢?   奠基仪式这种东西在哪儿都千篇一律:市领导讲话,行业领导讲话,集团公司的领导讲话……就连演讲稿都大同小异。装扮得花团锦簇的舞台下面站着一群衣饰光鲜的宾客,一个个笑容可掬,好像真的在见证什么了不得的历史时刻。   徐悠有些无聊地把重心换到另外一只脚上,林成虎站着他旁边正低着头发短信,眉眼之间也是一副颇为忍耐的神色。徐悠开始感到后悔了,不该跑来凑这个热闹的,这些领导他都不认识,也并不觉得他们的出现跟自己的工作有一毛钱的关系,他干嘛要站在这里听他们废话呢?   徐悠正在琢磨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就听耳畔响起一阵掌声,一转头就见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快步走上台来,彬彬有礼地开始向宾客致辞。徐悠起初只觉这青年眼熟,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庄少东,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庄少东没错,然而看上去却和以往的模样大相径庭。原本一头略长的发丝已经剪短,修剪成了利落的平头。失去了头发的遮掩,眉眼间锋锐的气势全然暴露了出来。就好像他周围那一层柔软的保护层终于被剥掉,显露出了内里刚硬的轮廓。   徐悠印象中那个跋扈的少年,在这一刻,彻底蜕变为一个轮廓硬朗的成年男人。随着外表的变化,庄少东的神色中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这是一个认识许久的人,但是他的样貌在徐悠的脑海中还从未这样鲜明过。徐悠觉得好像第一天认识他,心中的感觉既新奇又惊讶。直到庄少东的视线远远地扫了过来,隔着半个会场与他静静对视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扫开,徐悠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徐悠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的……失态。   林成虎拿胳膊肘撞了撞徐悠,压低了声音说:“哎,你看他完全变样了。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徐悠的耳根微微一热,“是吗?”   林成虎歪着头打量台上的庄少东,嘴里啧啧有声,片刻之后又拿胳膊撞了撞徐悠,“哎,你看那边,那个穿香槟色套裙的女人,戴帽子的那个,就是庄总的老娘啊。我听说她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徐悠心头微微一震,下意识地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就在庄少东的正前方,记忆中那个精明厉害的女人正站在那里,腰杆挺直,妆容精致,脑后盘着沉甸甸的发髻,端庄优雅一如旧时代的贵妇。   徐悠几乎是有些愣怔地打量着她。记忆中那个凶悍的女人虽然仍是一副女战士般精明锐利的神气,但她看起来确实是老了。即使她脸上涂着脂粉,又隔着一片攒动的人头,徐悠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眉梢眼角透出的老态。她站在那里,几乎不错眼地盯着台上正在讲话的庄少东,专注得像是在看她生命中唯一的指望。   徐悠心里的感觉骤然间复杂起来。对于这个女人,他的感觉当然是恨,然而这仇恨似乎又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烈。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到自己都无法分析,远远不是“仇恨”两个字所能概括的。   徐悠看着她认真地聆听着儿子的每一句讲话,看着她眼中闪耀着满足的光芒,看着她带头鼓掌……忽然间觉得这女人很可怜。当然她也是爱自己的儿子的,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但是她眼中那股狂热的劲头令人不安,也令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在全世界的面前展示自己作品的设计师。   她在通过儿子实现她自己的人生理想。不知怎么,徐悠心里突然间就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徐悠飞快地瞥了一眼在掌声中走下舞台的庄少东,心里无端的有些不安起来。他宁愿刚才心中所想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多心。因为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是注定要失望的,这几乎是一个可以预见的、必然会出现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可能会在这个女人身上激发出怎样的疯狂,徐悠简直无法想象。   徐悠心里突然间对庄少东充满了同情。   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就有本事让人感觉神经紧绷。徐悠转了个身,不打算再继续让这个令他畏惧的女人荼毒自己的眼睛了。   讲话已经结束,鼓乐重新奏响,请来的明星们正要开始文艺演出,台上台下一团恰到好处的小混乱。徐悠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溜走,反正自己是搞技术的,又不是搞政治的。何况现在的自己已经不需要利用人脉来提升自己的知名度了。   徐悠绕过两个正在给来宾送饮料的服务生,刚要打算从宾客席的侧面绕到后方的停车场去,就听身后有人笑着说:“徐工,你这是打算上哪儿去?”   是林成虎的声音。   徐悠无奈地转过身,见林成虎正举着两个红酒杯朝他挤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人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正漫不经心回过头朝这边张望。   徐悠心中咯噔一声响。   这样的距离,要假装没看见实在没可能。徐悠僵硬地站在那里,眼中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神色震惊的庄李蕴馨,另一个则是神色略微有些不安的庄少东。恍然间,徐悠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青稚的学生,在面对这女人绵里藏针的挖苦时笨嘴拙舌,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来替自己的感情辩解。   徐悠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都掐进了掌心里去,莫名的激愤里混杂了强烈的屈辱感,令徐悠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微微地抖了起来。   庄李蕴馨难以置信地朝着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急于求证似的转过头去问自己的儿子,“他是……他是……”   庄少东把一只拳头挡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神色迅速地镇定了下来,“他是一期项目的总工,二期这边的施工也由他负责。”   庄李蕴馨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是徐悠?!”   “他是计峰公司的技术部部长徐悠,”庄少东瞥了一眼表情僵硬的徐悠,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淡淡地解释说:“我们很幸运,能够有机会与行业内最出色的技术人员合作,为我们的工程共同效力。”   庄李蕴馨竭力想要调整出一个正常的表情来,可惜力不从心,脸颊上的肌肉反而莫名其妙地抖个不停,“徐悠?徐工?”   徐悠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喜感。或许是庄少东冷静客观的态度给了他一种无言的安抚,或许是自己的心智已经成熟到足够面对这样的一幕,徐悠心头那些起伏的波动慢慢的都平复了下来。   “我是徐悠,”徐悠漠然点头,“很久不见了,庄夫人。你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真没想到会是你,”庄李蕴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继续抖个不停,“几年不见,你是真出息了。”   徐悠回给她一个同样的表情,“出息谈不上,不过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勉勉强强混一碗饭吃吧。”   庄少东轻轻咳嗽了一声,“妈,徐悠主管技术,施工方面的报告都要有他签字才能生效。连我们这边的老林也是要配合他的。”   “是吗?”庄李蕴馨知道儿子这是在提醒自己,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开罪了徐悠的话,受损失的只会是自己这一方。她不是那种公私不分、感情用事的女人,自然对儿子的提醒心领神会,“知道有这么能干的人来隆盛坐镇,真是让人欣慰啊。”   “指责所在,庄夫人客气了。”徐悠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里却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老女人唇枪舌战实在是有点儿跌份。但是只要看到她,记忆深处那些被压抑的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不刺她几句实在不能甘心。   庄李蕴馨勉强笑了笑,正要转身离开,视线却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徐悠胸前的领带上。庄李蕴馨的身体顿时僵住,脸上浮现出一种仿佛见了鬼的表情。   徐悠莫名其妙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带,系的还算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妥。再抬头看时,庄李蕴馨已经移开了视线,只是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他不解地望向庄少东,庄少东却只是笑了笑,眼中温和的神色一如往昔。   仿佛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徐悠颇有些自嘲地想:自从跟庄家的人搅和在一起,自己别的本事没见长,疑神疑鬼的本事倒是比什么时候都强了。 第35章 琉璃灯   招待完一干领导,从海晶酒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庄少东喝了不少酒,头晕脑胀的,懒得再来回折腾,一上车就吩咐司机直接把他送到南区的公寓去。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犹豫地问:“少爷不嫌那里太吵吗?”   庄少东拽了拽领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一个晚上而已,不碍事。”   庄少东两年前在南区近海的地段买了一间小公寓,房子虽然不大,但是推窗见海,景致相当不错。有时他来南区办事,懒得回老宅了就留下来过夜。没想到的是,消停日子没过多久,靠海的一片空地就被围了起来,原本有传言要修公共广场的地方竟然叮叮咣咣地修起了高级住宅。别说修高层会遮挡后面小区的采光,单说施工期间的种种噪音就令人头疼不已。算起来庄少东已经有几个月没过来这边住了,今天这是实在晚了,不想再回老宅才想着来这里将就一个晚上。   车子驶过环岛路,远远就看见了那一片围起来的工地。工地周围已经立起了巨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深蓝浅蓝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宛如在刻意营造一个有关大海的迷梦。一双脚印自那星星点点的贝壳上走过,上方一行漂亮的花体字写的是:达令港。   巨大的广告牌有规律地分布在围墙的周围,有些是关于小区和建设公司的简介,有些则是小区的效果图,更多的则是写着“达令港”三个字的宣传牌,它们穿插在客观的介绍之中,仿佛在不厌其烦地向观众展示着自己的存在。   名字起的真够甜蜜的。庄少东模模糊糊地想:这摆明了是想吸引新婚一族来买房……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庄少东的遐想,他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还不等他开口,就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少东?你人在哪儿呢?”   “今天太晚了,我在外面住。”庄少东含糊地说:“你早点儿休息吧,不用等我了。”   “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庄李蕴馨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你还是回来吧,我也还没睡呢,正好有事要跟你谈谈。”   庄少东皱了皱眉,“妈,我……”   “我等你。就这样吧。”庄李蕴馨说完就挂了电话。   庄少东心里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每次都是这样,全不问别人要怎样,只会说她要怎样。好像唯有别人的顺从才能衬托出她的高高在上……   庄少东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冲着司机没好气地说:“掉头,回老宅。”   司机在小区门口挑了个头,一声不吭地驶向位于岛城东区的庄家老宅。   庄家老宅占地颇大,周围密密匝匝的树林将它和这一带其他的住户完全隔离开来。据说几代之前庄家也曾有过人丁兴旺的景象,可惜子孙们分家的分家,出国的出国,老宅里的许多房子都已经闲置了下来。这也是庄少东不爱回来的主要原因。太冷清,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烟火气。尤其晚上回来,穿过一片黑压压的树林,远远看着一幢黑乎乎的大屋只亮着寥寥几盏灯火,那种森冷寂寞的感觉简直和看见鬼屋没什么区别。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每一次都会带给庄少东压抑而又沉重的感觉,没有一次会落空。所以一脚踏进门厅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习惯性的阴沉了下来。   “回来了吗?”庄太太从会客厅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来,进来坐,厨房刚把宵夜送过来。”   “你吃吧,我不饿。”庄少东从她身边绕过去,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你说有事要谈?是什么事?”   庄李蕴馨走到茶几旁边,揭开汤盅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盛出两碗汤,“你们一喝酒就很少吃东西,所以睡前最好还是……”   庄少东忽然间有些烦躁,“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我累了一天,想早点睡。”   庄李蕴馨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我就直说了。徐悠的领带是怎么回事儿?”   庄少东眉尖微微一跳,“什么领带?”   “他今天系的那一款枫叶图案的领带。”庄李蕴馨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直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严厉的审视的味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老托马斯那里定制了两条领带,相同的设计,不同的颜色。儿子,你不觉得这么做会让别人产生误会吗?”   庄少东反问她,“为什么我找人设计两条领带你都会知道?”   庄李蕴馨的脸上微微流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目光却仍然不闪不避地注视着他,“儿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什么可回答的,”庄少东淡淡说道:“就是你想的那回事儿。”   庄李蕴馨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在沙发扶手上重重一拍,声音也不由得拔高,“少东,你之前怎么淘气我都没有干涉过。但是这个徐悠……我不允许!”   庄少东笑了笑,“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庄李蕴馨定了定神,后背慢慢靠回了沙发里,“少东,大家族里都有点儿拎不清的事儿。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会拎到明面上来。否则就成了丑闻,就像你父亲。”   庄少东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庄仕文有没有跟你提过离婚的要求?”   庄李蕴馨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是个窝囊废,根本不敢拿鸡蛋碰石头。”   庄少东反问她,“所以你觉得我也是个窝囊废?”   庄李蕴馨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事论事地议论一下。”庄少东注视着他的母亲,微微抿起的嘴角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如果我是庄仕文,如果我真的想要那个女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结束自己的婚姻,我绝对不让别人有机会中伤我爱的人。儿子可以送去国外读书,老婆既然在公司上班,那就有接触高层事务的权利,也许买通几个内线搞出点儿内部账本就能让她主动提出离婚。说不定这个当老婆的还会净身出户,连赡养费都能省了。你知道的,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   庄李蕴馨的背上窜起一股寒意。她像从未曾认识庄少东似的盯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是在威胁我吗?儿子?”   庄少东摇摇头,“我认为我是在跟你谈心,我想让你了解我的想法。毕竟我已经二十五了,二十五岁和十五岁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庄李蕴馨缓缓坐了回去,脸色却变得难看了起来,“我自己过的不幸福,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干涉你的婚姻,从来没想过要让你的婚姻也变成一座坟墓。但是儿子,徐悠不行。他恨我,恨我们这个家,甚至也恨你。一个心里存着仇恨的人怎么能给你幸福?”   “既然没想要干涉,那就请你真的不要干涉。”庄少东微微叹了口气,“至于其他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怎么处理?”看到儿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庄李蕴馨又有些激动起来,“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但是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少东,你现在是庄家家主,你二叔和他的两个儿子虎视眈眈地等着抓你的把柄……”   “家主,家主,”庄少东皱了皱眉,眼中满是厌倦的神色,“既然他们这么想要,就让他们拿走好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庄李蕴馨失控地站了起来,“如果你不是庄家的家主,我们母子在这里还能有活路吗?庄仕杰为什么要跑去澳洲定居,你真以为他是心甘情愿跑去放羊的?徐悠当初是他的软肋,如今……天哪,这男人真是个祸害!”   庄少东冷冷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幻,漠然说道:“我想让他成为自己的软肋,也得看他同意不同意呢。母亲,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加诸徐悠的每一重伤害都会加倍地作用在我身上。当然,如果你本意就是如此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庄李蕴馨瞪着他,颓然坐了下来。   庄少东缓缓说道:“你想让我跟着你在这个坟墓里熬日子,我答应你;你想让我替你去争夺庄家的话语权,我答应你;你想赶走所有那些站在你头顶上的人,我答应你;你想让我当你的傀儡,坐在家主的位置上替你发号施令,我也答应你。但是,母亲,我到底不是一个傀儡,所以我能为你做的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庄李蕴馨肩头微微一颤,“你什么意思?”   “隆盛的项目我会做好,”庄少东缓缓说道:“有了隆盛,庄家已经在这个行业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今后再怎么发展,我并不关心。这个项目结束之后,我会离开庄家,去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庄李蕴馨头晕目眩,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你说什么?”   庄少东微微叹了口气,“母亲,你不觉得这像一个报应吗?当初,你存心拿徐悠的事跟庄仕杰大做文章,令徐悠对自己所爱求而不得。如今,这报应已经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爱上了那个人,却同样求之而不得。这种痛苦,日有所思,夜不能寐,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而我,却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忍受这样的煎熬。”   “我的灵魂已经遭到了禁锢,”庄少东微微苦笑,眼中却流露出悲伤的神色,“难道你还觉得这样不够,还要来禁锢我身体的自由吗?”   庄李蕴馨闭上眼,把头转向一边,“徐悠是在报复我们。”   庄少东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我,不想再为庄家这座大坟添砖加瓦了。”   庄李蕴馨见他站了起来,神色顿时慌张起来,“少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家里,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你是不打算再让我依靠了吗?”   庄少东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握紧的手腕,轻轻地摇头,“母亲,你谁也不依靠。这你我都清楚。你想要庄家,如今已经得到了,即使没有我这个傀儡家主,以你的股份,也仍然会是董事会里最有发言权的董事。你已经不需要我了,而我,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说过,我要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庄李蕴馨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   “二期工程从动工到正式开车至少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庄少东心有不忍,温声劝道:“我想,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这个过渡期都足够长了。”   庄李蕴馨肩头微微抖动,泪水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庄少东的心情复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母亲彻底摊牌的场景,但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了,他却又觉得这不像是真的,他竟然真的这样做了。心中的感觉既悲伤,又庆幸。   “当然,你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永不会变。”   庄李蕴馨摇摇头,对他的安慰并不领情,“你走吧,我需要自己静一静。”   庄少东点点头,转身朝外走。他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到砰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边碎了一地。那是放在角桌上的一盏琉璃灯,是几年前庄少东从国外拍回来作为礼物送给她的东西,纯手工制作的琉璃桌灯,色彩艳丽,造型古朴别致,一直深受庄李蕴馨的喜爱。   灯碎了,满地的残片依然鲜艳夺目,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只是看上去它更像一个嘲讽,嘲讽他们外表光鲜的母子关系也终于显露出了勉强拼凑的裂痕。   庄少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外走。在他的背后,庄李蕴馨坐在满地碎片之间,失声痛哭。    第36章 轨迹   庄少东承认自己在母亲面前耍了一点小小的心机。当庄李蕴馨问起他和徐悠的关系时,他虽然不屑于否认,但同时也果断地扔出了一枚重磅炮弹:跟她摊牌要离开庄家的事。   庄李蕴馨自从丈夫庄仕文离开庄家,最大的心病就着落在了儿子的身上,生怕有朝一日儿子也会离她而去。所以,一听说庄少东要离开庄家,她的注意力果然从徐悠身上转移开来,投注到了对她而言更加重要的事情上去。   不过,庄少东自己也知道,这个小小的花招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等庄李蕴馨平静下来,就会反应过来庄少东回避了她的问题。而她也依然会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去寻求问题的答案。她是一个有条理的女人,知道如何把出现在她面前的问题按照严重程度分门别类,然后逐条去解决。   她也许会直接去找徐悠,按照她先礼后兵的习惯谈谈条件,给出某些好处。如果徐悠拒绝,她就会开始利用徐悠所在意的东西来给自己添价码了。不过,徐悠目前是隆盛那边用得着的人,庄李蕴馨也许会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直到项目不再需要他了才会动手。   庄少东祈祷这段时间足够自己做准备。不战而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庄仕文已经用行动给自己树立起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庄少东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当然,仅仅有应战的想法还不够,他必须要做很多实际的准备。   他知道自己输不起。   庄仕文输了可以搂着小老婆继续过日子,假装所有的明争暗斗都没有发生过;庄仕杰输了,可以带着父母亲的关爱远走他乡,成家立业;自己若是输了,徐悠也许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再也不能回来,而自己也将一无所有地困在庄家这个牢笼里。   不,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必须做足准备,并且要小心、再小心。   这不会是一件很容易就办到的事。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一场秋雨过后,骤然降低的气温昭示着岛城的秋天正式来临。而在距离岛城三四个小时的内陆小城C市,暑夏的尾音仍然缠绵在城市的上空。   庄少东从岛城出发的时候穿了长袖的衬衫和一件夹克,下了省际高速的时候夹克就已经脱掉了,长袖的衬衫也挽了起来。饶是如此,进了城区的时候,他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气候温暖,略显干燥。这是C城留给庄少东的第一印象。   庄少东把车停在路边,对照着路牌仔细核对了一下手里的报告。报告是自己的特别助理庄俞培发给他的,里面详细地列出了他所需要的各种信息,包括最新的C城地图。庄少东感叹了一下庄俞培令人咋舌的工作能力,然后按照报告上的指示向右拐上了东华大街。   东华大街的尽头有一条不起眼的横街叫做奚家巷,奚家巷附近都是老城区,街道很窄,车辆已经无法通行。庄少东把车停在路边,对照着地图仔细地分辨方向。这条小街还保持着二三十年前的面貌,红色的砖墙已然斑驳,窄窄的街道也显得凸凹不平。庄少东觉得到了雨天这里绝对会水漫金山。奚家巷的尽头,本该是一片民房的地方已经被高大的立板围了起来,就在两个月前,这里已经开始拆迁了。   庄少东无法对照着眼前乱糟糟的工地在脑海中复原出这片小区之前的面貌,但他仍然很留意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即便是拆迁,也仍然会有一些痕迹会被保留下来,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总会一眼认得出来,比如角落里那一株被单独围起来的百年老槐。   庄少东这样想的时候,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温情的感觉。这里是他C城之旅的起点,他要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地追赶那个人的脚步。他想知道在那个人淡漠的外表之下,到底有着怎样的成长轨迹。   二十多年前,一个名叫徐悠的小婴儿就出生在这里。他在这里牙牙学步、流着鼻涕跟小伙伴们玩弹珠、做游戏,背着小小的书包从这里走去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所学校……   庄少东穿过窄窄的街道,沿着徐悠二十年前的足迹来到了C城东河区的一所普通小学。学校几经翻修,早已看不出当年的面貌。但是据说大概的格局还是老样子。庄少东站在人行道上,一边看着身穿蓝白色校服的孩子们聚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一边想象着小小的徐悠挤在一群同龄的孩子中间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其实他的报告里有一张徐悠小时候的照片。年幼的徐悠紧紧抿着嘴唇,还带着婴儿肥的胖脸上挂着和年龄不相符的严肃表情,直视着镜头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略略透着几分懵懂的神色。庄少东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恨不得扑上去在那小胖脸上咬一口,他自己也闹不明白这都是什么心理。   从这里往东,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东河区的第二中学。徐悠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初中时光。那时候的他身量已经长开了一些,依然眉眼如画。即使混在一群穿花裙子的女生中间,他仍是最漂亮的一个。初中三年也是徐悠最能惹事的阶段,打架、逃课、偷着抽烟……这个年龄段的男生会做的坏事每一样他都做过。不过他的成绩一直很好,这个聪明的孩子即使在最叛逆的年龄也知道什么事情最重要。   庄少东打量着旧照片上歪靠着篮球架故作严肃的少年,觉得自己怎么看都找不出现在的徐悠时常挂在脸上的那副淡漠疏离的神气。   从报告上看,就在徐悠刚上初一的那年秋天,徐家搬到了另外一个小区,这个小区目前已经被划入制药厂的地盘,民房也早在厂房扩建的时候拆掉了。不过这对庄少东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因为初中阶段徐悠一直住校,对于这个家,徐悠自己也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到了徐悠高二的时候,徐家再次搬家,并且一直住到了现在。   这个小区名叫福星苑,是C城最早起来的一批商品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福星苑已经略略有些老旧,但是小区环境不错,地点也走俏,顶着成熟社区的名号,房价已然在过去的十来年里翻了好几翻。老两口住在这里生活上倒也方便。庄俞培在报告上特别指出徐悠母亲的妹妹,也就是霍英一家也住在这个小区里,姐妹俩感情不错,两家走动的也非常频繁。报告里还附有一张姐妹俩的照片,但是距离稍远,只能看到大概的面貌。徐悠的母亲李敏慧刚满五十,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大半,不过从她匀称的身材和姣好的面目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俊俏的影子。徐悠完全继承了母亲精致的样貌,宽肩细腰的好身材则是来自他当过兵的父亲。   霍英的母亲要比她年轻许多,头发卷着,身上穿着时髦的裙装。她的身材要比李敏慧富态,五官和女儿霍英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眉眼之间活泼爱笑的神色母女俩倒是如出一辙。   这两个人是徐悠的母亲和姨妈,是他的血缘至亲,也是他信任并深爱着的亲人。对于他们而言,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们能相信自己的话吗?庄少东看着两个女人顺着人行道走了过来,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地穿过马路,眼看就要走进小区的大门。庄少东顾不得多想,三步两步穿过了马路,一直跑到了两个女人的面前。   两双相似的眼睛带着相同的惊讶神色一起望住了他。   庄少东手心见汗,迎着李敏慧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心脏的跳动几乎要撞破了胸膛。他掐住手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有力。   “请问您是李敏慧女士吗?”   李敏慧微微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谁?”   庄少东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身份证和驾照一股脑都递了过去,“这是我的证件。您可以先看看。”   李敏慧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证件。当她的视线落在姓名那一栏的时候,握着证件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表情骤然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想必您也想起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庄少东悄悄吁了一口气,“这里面有不少误会,我想跟您谈谈,您看可以吗?” 第37章 铁观音   “找我过来,有什么要谈?”   徐悠的视线扫过摆放着茶水点心的木桌,慢慢地落在摆放在一旁的榕树盆景上。他记得小时候父亲也养过一盆榕树,后来似乎是水浇多了,叶子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没过多久就枯死了。徐悠还记得父亲当时很沮丧,抱着那个精致的花盆一个劲地抱怨南方的植物在北方不好养……   茶桌对面的女人要比他有耐心的多,一双保养得很细致的手拿着徐悠看不懂的器具将热水倒来倒去。朱红色的蔻丹和她手腕上浓翠欲滴的翡翠镯相互映衬,颇有几分沉淀在岁月里的雍容华贵。   清幽的茶香氤氲开来,一瞬间似乎真有某种神奇的功效,微妙地化解了茶室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徐悠飞快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表现,觉得剑拔弩张的人似乎只有自己,对面的庄李蕴馨从他进门就始终面不改色。在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女人时会有这么紧张的反应,徐悠觉得这是一桩挺丢脸的事。   “有什么话要谈?”徐悠再次催促,“请直说吧,我还有工作要忙。”   庄李蕴馨抬了抬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据我所知,隆盛二期的图纸还没出来,工人都还没有到位,你有什么可忙的?”   徐悠冷笑了一下,“计峰公司是接了隆盛的项目没错,但是计峰公司并不是只有你们庄氏一家客户。”   庄李蕴馨抿了抿嘴角,“我听说你当初有意要进隆盛?”   “那是因为林成虎给出的条件蛮丰厚的。”徐悠不怎么在意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后来知道隆盛也成了庄家的买卖,我就打消这个主意了。”   庄李蕴馨别有用意地笑了笑,“既然不愿意跟庄家扯上关系,为什么后来又回来?”   徐悠也笑了,“那是因为挣哪儿的钱也没有挣庄家的钱来的舒心啊。”   庄李蕴馨从茶杯上方凝视着他,眼神淡漠,“既然这么爱钱,当初为什么不带着庄家给你的支票远走高飞呢?”   徐悠脸色微变。这也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既然你一心要把庄仕杰的丑闻闹大,为什么又会拿着支票来跟我谈条件?甚至还在我拒绝了你的支票之后搞一出偷窃的把戏来坑我?”   庄李蕴馨皱了皱眉,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色,“我想把事情闹大,不代表庄家也这么想。那时候庄家的当家人可不是我。”   徐悠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按她的意思来分析,当时想要徐悠销声匿迹的其实是庄仕杰的父亲?庄仕杰那个时候被自己的父亲看了起来,并不知道庄李蕴馨在庄老太爷面前答应处理这个事儿,背地里却阳奉阴违地搞了点儿对自己有利的小动作?   徐悠到现在也不能肯定,庄仕杰那时候到底知不知道庄家针对自己搞的那些把戏?   说来说去还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徐悠颇有些自嘲地问自己:庄仕杰当初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事情早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追究什么都没有用了。   早说了不打听他们家的那些破事儿,怎么说着说着还是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呢?   徐悠看着茶桌对面仪态从容的庄李蕴馨,好容易压下去的暗火又悄悄冒了出来,“庄家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庄李蕴馨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庄家的家主是容不得丑闻的。”   徐悠的眼风刀子似的扫了过来,“你指的是谁?”   庄李蕴馨耸了耸肩,“这是朋友送的铁观音。徐工尝尝看,味道还是不错的。”   “只是喝茶?”徐悠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庄李蕴馨看着他,嘴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加深,好像他这个问题真的十分好笑。或许是因为他的沉不住气,她的神态之中微妙地透出一丝占了上风的优越感,“现在你是庄家需要依仗的人,作为庄家的一员,我自然想要跟你多接触,了解了解详细的情况啊。这很奇怪吗?”   她的言外之意是说有朝一日庄家不再用得着自己了,她才会打自己的主意?   徐悠不能确定。但是压在心里的烦躁却越来越明显。   沉不住气的徐悠推开茶杯站起来往外走,“要是没什么事,恕我先告辞了。”   庄李蕴馨不动声色地从包包里摸出几张照片放在了桌面上,“也不算没事。是这样,仕杰的第三个孩子已经满周岁了,刚寄来的全家福。你们朋友一场,我想着你或许有兴趣想看一看仕杰的近况,所以特意带了几张过来。”   徐悠的脚步僵住,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起来。   “徐工现在也算是跟庄家关系很密切的朋友了。不是外人,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庄李蕴馨低声笑了起来,“我想着,徐工对当年的事情肯定也都放开了。作为我们这些旁观者,当然也就不必事事都藏着掖着,仕杰也经常提起你呢。”   徐悠转身走出了茶室。   目送他大步走出茶室,庄李蕴馨抚摸着桌面上的照片,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来。   “原来还是没有放开啊……”   徐悠站在马路边看着头顶上方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被这个装模作样的老太婆摆了一道。从进门到出来一共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里她似乎说了很多话,但是一条一条掰开来看,她其实什么也没说。   她不否认当初的事情,但是并没有解释任何细节;她拿出庄仕杰的照片似乎就是为了要试探自己的反应。甚至,她还不需要提出什么令人难堪的问题,自己就已经败下阵来。徐悠烦躁地摸出香烟点上,一口就吸掉了小半根。辛辣的烟气冲进口腔,刺激的感觉让脑筋也似乎清醒了一些。   这女人绝对不会闲的没事干请自己喝茶。徐悠把她说过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似乎她只说了一句有点儿意思的话:庄家的家主是容不得丑闻的。   再想起铺在桌面上那些他没打算看的照片,徐悠心里若有所悟。   还是在试探么?   徐悠拿起电话调出庄少东的号码打了过去,他得知道庄李蕴馨为什么会想出这么曲折的手段来试探自己?庄少东到底怎么刺激她了?   令他感觉意外的是,电话居然提示此人不在服务区。   庄少东不在岛城?徐悠一脑门子问号,莫非是跟庄李蕴馨吵架了,一气之下干脆离家出走了?   徐悠琢磨了一会儿,果断地否决了这个想法。不知为什么,奠基礼那天庄少东的表现让徐悠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做事轻率的人。那个人眼睛里藏着一股狠劲,应该不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幼稚的事情来。   那么他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徐悠在二期项目的临时办公室里找到了庄少东的心腹庄俞培。   推门进去的时候,庄俞培正举着电话不知道跟谁讨论买卖,看见徐悠进来,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稍等。徐悠看到这个光景正想退出去等下再过来,没想到庄俞培十分麻利地关了门,把手机往肩膀上一夹,一边嗯嗯啊啊地说着电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泡好一杯咖啡递过来。徐悠不好跟一个正在讲电话的人多废话,只得接过咖啡杯,耐着性子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徐悠心不在焉地翻着沙发上的报纸,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庄俞培的说话声牵了过去。   “这个地段不能再便宜了……跟他说,要是行我马上安排办手续……家具?家具、电器都赠送……”   徐悠有点儿纳闷,这是在卖房子呢?   庄俞培挂了电话,冲着徐悠抱歉地笑了笑,“没法子,老板交代的事情。”   徐悠有点好奇,“庄少东在炒房?”   “那倒没有。”庄俞培连忙摇头,“庄总刚买了新房,大概钱不宽裕,打算把以前零零碎碎买起来的几套房子都卖了。”   徐悠有些疑惑庄少东怎么会不宽裕,转念一想,大概庄少东是瞒着庄家私底下给自己置办产业。如此这般,自然是不能惊动庄家,只能动用自己挣的私房钱。这种做法虽然听着有点儿二,但也挺让人佩服。   徐悠点点头,“他在哪儿买的房子?现房?”   “南区。”庄俞培想了想,“叫达令港。现在正修着呢,交房大概得明年了。”   徐悠住在南区,他说的这个地方徐悠也是有印象的,忍不住吹了个流氓口哨表达一下自己的仇富心理,“有钱人呐。”   庄俞培抿嘴一笑,眼里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来,“我猜他大概是有了心上人,打算要布置爱巢了。”   徐悠微微一怔。不知是不是心底那一丝不自在的感觉在作祟,他忽然觉得庄俞培的话里似乎还带着点儿别的意思。   徐悠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提起庄少东,他这才想起了自己来找庄俞培的本意,“对了,庄少东跑到哪儿去了?”   第38章 夕阳如火   庄少东是两天之后才回来的。   当他开着那辆半旧的沃尔沃驶进厂区外的停车场时,正好迎面撞上刚下班的徐悠林成虎和庄俞培,几个人正说说笑笑地从厂里走出来,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陈树胳膊下面夹着一个资料袋正低着头打电话。   庄少东些惊讶地看了看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呢。这几个人都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居然一起结伴翘班?他从车位里把车又倒了出来,挑了个头缓缓停在了几个人的面前。   “你们这是集体罢工了?”   徐悠正跟林成虎谈论现场的事儿,听见庄少东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视力所及先认出了那辆半旧的车,然后才看见了驾驶座上探身朝外张望的庄少东。庄少东一看就是出门刚回来的样子,衬衫的袖子一直卷到了手肘处,脸上微微带着倦意,眼睛下面还淤着两片青色。徐悠心里不由得开始犯嘀咕:没听庄俞培说他的买卖要破产,那这是出远门了?还是又上什么风景名胜钓鱼去了?   “庄总,”庄俞培喊了一声,“您这是……”   庄少东斜了他一眼,庄俞培立刻把嘴闭上,十分识趣地闪到了一边。   林成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对庄少东的印象也有所改变,如今见了他已经不如当初那般不屑一顾。他跟庄俞培的关系也处的不错,见庄俞培在自家领导面前吃了瘪,连忙跳出来打圆场,“设计院那边的人过来开了一天的碰头会,这会儿刚散,我们几个正打算出去吃一顿呢,庄总一起去?”   庄少东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了徐悠的脸上,“去哪儿吃饭饭?”   徐悠被他这么盯着,脑子里不由得一岔,忽然就想起了在温泉山庄看日出时的情形。当时他把胳膊肘搭在这位少爷的膝头,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回岛城老子一定请你吃顿好的。好吧,看样子,就算自己已经假装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儿,这位少爷也没忘记。   而且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之中,徐悠又有了新的发现:庄少东自从换了个利落的发型之后,看人的眼神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了。尤其像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之犀利,简直不容对方在脑子里临时编编瞎话。徐悠有点儿纳闷,当初出现在隆盛会议室里的那个色令智昏、外形看上去就带着纨绔气息的庄公子到底上哪儿去了?难道那副形象本来就是他的伪装?那为什么现在又不肯继续装下去了呢?   庄俞培见徐悠不吭声,老老实实地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没商量好呢。”   庄少东拍了拍方向盘,“上来吧,我带你们去个谁也没去过的好地方。”   徐悠狐疑地看着他,“什么好地方?”   庄少东笑而不答,伸手推开了副驾驶侧的车门。   庄俞培连忙推着林成虎坐进了后座,“老林也别开车了,等下要是喝酒的话车开过去了反而麻烦。反正我是不喝酒的,你们要是醉了,我挨个送你们回去。”   陈树打完电话刚追过来就听他们要去吃饭,连忙跟几个人摆了摆手,“吃饭我就不去了。要是徐工喝多了麻烦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接人。”   庄少东听到“接人”两个字微微皱了皱眉,转头问徐悠,“不是下班了么,怎么还给人家布置工作?家庭作业?”   徐悠上车的动作晚了一步,后座已经被林成虎和庄俞培给占了,只得不情不愿的坐到副驾驶座上。听到庄少东说家庭作业四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么法西斯,人家小陈是回去加班么?人家明明是回去相亲的,你没看他笑得都快咧成三瓣嘴了么?”   三瓣嘴的陈树同学哭笑不得,“今天是真有事,几位领导大人自己逍遥去吧。”   徐悠把车钥匙扔给了陈树,一回头见庄少东脸上挂着一副诡异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听见相亲两个字顿时心平气和的庄少东立刻回给他一个温和无害的表情,“我在想等下请你……你们喝什么酒。”   徐悠皱了皱眉,“我请客吧。正好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庄少东对他的说法有点儿不以为然,“什么叫欠啊。你别这么计较成不成?”   “我请。”徐悠坚持。虽然自己表面上假装忘记了那天说的话,但他到底没有失忆,说过的话没有兑现总好像还欠着他什么似的。他既然不愿意单独请庄少东出来,有这样一个现成的机会能把人情债还了,对徐悠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随你。”庄少东无奈。徐悠的用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就算心里对徐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早有准备,但毕竟那只是猜测,亲耳听到的感觉总是会有点儿不同。庄少东扫了一眼板着小脸眼望窗外的徐悠,再看看后座上两个拿着手机正在低头玩游戏兼交换心得的大龄游戏迷,忍不住叹了口气,把那一句已经涌到嘴边的“你用不着这样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心不甘情不愿地咽回了肚子里。   庄少东的车子穿过了大半个岛城,一路驶入南区,最后停在了海鑫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见车子开到这里,车上的几个人都知道庄少东打算带他们去哪儿吃饭了。   “不就是海鑫顶楼的观景餐厅么?”林成虎对他先前的故作神秘深表不满,“这个观景餐厅修起来有两三年了吧……”   徐悠不怀好意地替庄少解释,“庄少当我们是刘姥姥进城,什么都没见过,所以特意带着咱们几个老乡过来开开眼。”   庄少东站在电梯门口,笑眯眯地按下顶楼的按钮,对徐悠的挖苦不以为意,“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哎,好像不对。”林成虎转身问身边的庄俞培,“我怎么听说观景餐厅关门歇业了呢?”   “为什么关门?”徐悠有一阵子没来过这里,消息闭塞,“破产了?”   林成虎摇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几个人一起看庄少东,庄少东却笑得意味深长,“你们性子还真够急的。”   徐悠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就有点儿明白了。同时隐隐约约地觉得庄少东这些举动跟庄李蕴馨的来找自己的事儿恐怕也脱不了关系。在他的印象中,庄李蕴馨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女人,而跑来找自己旁敲侧击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欠了点儿从容。徐悠觉得等下还是得找个机会跟庄少东打听打听,不管怎么说,他得知道庄李蕴馨到底在为了什么事儿冒火。他可不想再糊里糊涂的被人算计了。   电梯门打开,原来的观景餐厅的入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弧形的彩色玻璃墙。玻璃墙上的颜色从橙黄到熟褐,深深浅浅地勾勒出一副壮美的秋景。餐厅里的灯光从后面透了过来,晶莹剔透的玻璃墙起到了遮挡的作用却并不显得厚重,反而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觉。第一眼的印象就比原来的观景餐厅多了几分灵秀的意蕴。   “这得不少钱吧,”林成虎咋舌,“真大手笔。”   庄俞培略带得色地吹捧自己老板,“这可是庄总的创意,图样也是按他的要求设计的。”   “自己的买卖,输赢都是自己的,”庄少东笑了笑,表情还挺谦虚,“当然要上心一些。”   徐悠凑过去摸了摸玻璃墙上凸起的纹路,不由得暗暗点头,原来事情果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庄少东还没跟庄家正式翻脸已经在预备着扩充自己的私产了。从汽车零配件加工厂到进军餐饮业,这位大少爷的兴趣还真够广泛的。难道他这几天失踪就是在忙着观景餐厅的事儿?徐悠看了看走在最前面一副主人派头亲自给大家带路的庄少东,还是觉得他看起来更像是出远门刚回来的样子。   话说,这位大少爷到底是去哪儿了呢?   空中餐厅的基础装修已经完成,但是桌椅装饰都还没有摆上,整间餐厅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夕阳穿透了餐厅周围的落地玻璃墙,整间餐厅都笼罩在了暖色的霞光之中。一览无余的内海湾波平如镜,海面上反射着明亮的霞光,和天空中的火烧云交相辉映,仿佛一场大火正在天地之间熊熊燃烧。   这里是南区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大半个岛城都匍匐在脚下。眼前的景色开阔而悠远,将都市的喧嚣远远甩在了脚下很远的地方,几乎感觉不到。这一刻,他们仿佛真的跳出了世俗的烟尘,站在了一个可以俯瞰尘寰的高度,孤高又静谧。   徐悠来过这里很多次,但品味到这般新奇的感受还是头一次。   “这边请。”庄少东把他们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大,附带的封闭式露台反而显得比办公室更宽大。露台上摆放了不少绿植盆景,布置得宛如一座空中暖房。露台中央一副原木桌椅,已经铺好了精致的白色桌布。   徐悠看了看头顶透明的顶棚,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如果抛开庄少东的因素,他还真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你倒是会享受。”   庄少东走过去替他拉开了椅子,“不享受,我辛辛苦苦地挣钱干嘛?”   “整的跟杂志上的样板房广告似的。”林成虎围着露台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哎,我说庄少,这里真是你自己的买卖?”   “嗯,是我自己的。”庄少东从庄俞培手里接过菜单,顺手递给了徐悠,脸上微微带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不过这事儿我家里还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所以你们可都得帮我保守秘密啊。”   林成虎愣了一下,没想到顺口一问就能问出秘密来,一时间颇有点儿后悔不迭,“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也就什么都不会往外说。庄少尽管放心。”   庄少东笑了笑,转头望着徐悠说:“这可是刚刚做出来的菜单样品,还没拿去印刷呢,你们正好给提点儿意见。”   徐悠翻着精致的菜单,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犯嘀咕,“既然是背着家里盘下来的买卖,那肯定也没有动庄家的钱了?”徐悠没问出口的是:庄俞培刚说你置办爱巢来着,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庄少东显然听懂了他话里的疑问,笑着解释说:“我和朋友合伙开的配件厂这几年生意一直不错,也算挣了点儿钱吧。毕竟我还没老到要退休吃老本的年纪,手里有钱当然要投入市场扩大再生产啊。”   林成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庄少东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小敬佩来。当初一亮相时那个只知道搞政治并且识人不明的庄大少爷跟眼前这个胸有城府的成年男人当真不像是同一个人。   庄少东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徐悠。   徐悠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想让自己说什么?   你真能干?   庄少东你不至于这么幼稚吧?   徐悠扬了扬手里的菜单,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庄少东专注的视线,“来,来,说了我请客,大家都来点菜吧。” 第39章 第二夜   徐悠这人沾酒即醉。倒不是说他量浅,事实上他还是有点儿酒量的。但他有个毛病,但凡喝酒,十有八九要喝到酩酊大醉。   黄海涛和李晓武等人曾经怀疑徐悠是不是酒精成瘾。然而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发现徐悠并不贪酒,若是没有人怂恿他喝酒,他大多时候都只是喝可乐。但是只要有人开了头,那徐悠就很难停下来。所以时间一长,别说是黄海涛和李晓武,就连徐悠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怕是有一些心理上的隐疾,或者潜意识里存在着某种悲观厌世的东西。平日里这种灰色的情绪被理智压抑着,一旦沾了酒,各种阴暗的、悲观的情绪就就像被放开了闸似的泛滥成灾,挡都挡不住。   有一段时间黄海涛曾经想给他找个心理医生诊治诊治,但是徐悠死活不配合。他认为现在的都市人,要说谁没有心理压力,那简直就像恐龙一样稀少。放浪形骸也好,热爱运动也好,喝酒也好,不管健康不健康,都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他也就是偶尔喝那么几杯,又不是天天喝,实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何况他喝的酒通常都还不错。   徐悠举着酒瓶子醉眼朦胧地问庄俞培,“我记得谁学的是法语……这上面写的啥?”   庄俞培没喝酒,但是他一个字母也不认识,只好求教于自己老板。   庄少东带着点儿自得的神色开始显摆自己家的葡萄酒,“我跟你们说,这真是外面很难买到的东西。我母亲的小妹在法国有一个小酒庄,这是他们自产的酒。”   徐悠觉得有点儿遗憾,“你母亲怎么不跟着去呢?”   林成虎正拽着庄俞培的袖子要划拳,没注意到徐悠在发什么牢骚,庄俞培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愣了一下神,转头去看庄少东的反应,庄少东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希望她能去。那个地方我曾经去过,很美,,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无法想象的美……”他像回味什么似的微微眯起眼睛,“而且很安静。”   徐悠晃了晃酒杯,“来,再来。”   庄俞培把林成虎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拽了下来,小声对庄少东说:“喝不少了,要不散了吧。我先送老林回去。”   庄少东点点头,“你送老林,徐悠我负责送回去。明天一早你也不用过来了,直接去汽配厂跟我碰头。”   庄俞培点点头,架起晕头晕脑的林成虎往外走。林成虎已经七八分醉了,也不再逞强,老老实实地让人架着走了。   徐悠看了看手边剩了半瓶的红酒,颇有些意犹未尽,“再满上?”   庄少东犹豫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斟满了徐悠的酒杯。   徐悠浅浅地抿了一口,点点头,又抿了一口,“庄少东,你可真有口福啊。”   庄少东笑了笑,他直觉徐悠已经喝多了,但是他一跟自己要酒——都不用他开口说什么,只消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庄少东就会忍不住主动拿给他。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一起看日出那天庄少东就发现了,但凡徐悠提出的要求,他总是无法拒绝。就好像面对一个身上缠着绷带的孩子,因为知道他疼,所以本能的想要在其他方面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连说话的语气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的很轻。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庄大少对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了想要去宠爱他的感觉。他想对徐悠好一点儿,想让他过的舒心一点儿,快活一点儿。悲哀的是,他这个卑微的愿望只有在徐悠醉酒的时候才能够稍稍得以满足。   酒杯空了,徐悠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在露台上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连忙抓住了身边的发财树。   庄少东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赶过来扶住他,“磕着哪儿了?”   徐悠甩了甩手指头,醉眼朦胧地想看看自己的手指头怎么有点儿疼,手刚一抬起来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庄少东看了看他手指尖上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子,顾不上多想,一低头含进了嘴里。   徐悠耳边霎时静了下来。他感觉到庄少东吮了吮他的指尖,湿热的感觉微带麻痒。舌尖从被树皮刮伤的地方轻轻舔过,柔软的感觉无声地传递着这个男人萦绕在心头的柔软情愫。徐悠下意识地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庄少东?”   庄少东把他受伤的指尖含在了嘴里,听见他喊自己,不由得抬了抬眼皮。徐悠粉扑扑的脸凑了过来,水滟滟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的神气,“你又陪我看日出呐?”   庄少东莞尔。   徐悠拽了拽自己的手指头,没拽动,于是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看日出……这怎么这么亮啊……”   庄少东松开他的手,从桌子上抓起一个遥控器按了两下,办公室里的顶灯和露台四周的立柱灯依次熄灭了。黑暗笼罩了绿植环绕的露台,几秒钟后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开始看到更多的东西:脚下灯火璀璨的都市夜景、半空中一弯寂寞的弦月以及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徐悠眨了眨眼睛,有些着迷地走到了露台的边沿,伸出手按在了冰凉的玻璃墙面上。即使是醉的稀里糊涂的,徐悠依然震慑于眼前壮美的夜景。这原本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城市,他从不知道它竟然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庄少东看着他站在墙边,略显消瘦的背影几乎融合在了墙外的夜色里,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凌空飞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有些害怕,他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地将他搂进了自己怀里。   徐悠的肩膀微微一动,不过并没有想要挣扎。   庄少东把脸埋在他的颈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由得叹了口气。似乎只有将这个人困在自己的臂弯里,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紧张不安才会慢慢地消散开去。庄少东吻了吻他的耳垂,微微叹了口气,“徐悠……”   徐悠侧过头,像是想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楚他的脸。不过他们离得太近,呼吸之间气息交错。这样近的距离,淡淡的酒气氤氲出的暧昧气氛让人难以忽视。庄少东脑海中微微晕眩,心跳的节奏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几乎觉得徐悠下一秒钟就要凑过来吻他了。   徐悠眨了眨眼,似乎辨认出了身后这人散发出来的是自己熟悉的气息,于是十分放心地靠进了庄少东的怀里。   庄少东收紧了手臂,忽然间觉得眼中热意几乎要泛滥而出。即使明天一早醒来徐悠什么都不记得,有了这一刻的温存,他也觉得之前的煞费苦心都值得了。或许清醒着的徐悠会对自己心存戒备,但是喝醉了酒的时候,这个身体却会自然而然地靠进自己怀里,仿佛他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存在。   庄少东蹭了蹭他的脖子,梦呓般喃喃念道:“徐悠……”   徐悠怕痒似的缩了一下,随即便转过身来,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轻声抱怨起来,“嗨,玩赖啊,你又在占我便宜了。”   徐悠微凉的指尖上仿佛带着电气,庄少东只觉得一阵微麻的感觉从他触碰的地方飞快地扩散开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那只冰凉的手还在不知死活地摩挲着他滚烫的面颊,温柔的感觉令庄少东觉得心尖都微微刺痛了起来。他的舌尖上呢喃着徐悠的名字,却不舍得叫出声来,生怕多余的声音会惊扰了怀里酒醉的男人,然而他的喘息声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得粗重起来。   徐悠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他怀里微微转过身。   庄少东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酒醒,一时间紧张得动也不敢动。下一秒,徐悠扳过他的脸,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咬上了他的嘴唇。   第40章 一梦   徐悠撞过来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庄少东的牙齿都被他磕痛了,然而唇齿相触的感觉却让心底变得火热起来。   庄少东知道自己没有喝多,然而徐悠温软的呼吸里带着浓郁的酒香,让他的意识也有了种微醺的迷醉,仿佛他正沉浸在一个旖旎的迷梦里,怎么也舍不得醒过来。他几乎在徐悠撞过来的一瞬间就闭上了眼睛,那样暧昧纠缠的气息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的每一个细胞都预知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牙齿被撞痛的同时,柔软的嘴唇也覆了上来。微凉的、湿软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窜上头皮,庄少东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这瞬间麻了一下。下一秒钟,他的手臂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绕住徐悠的腰身,将他紧紧地勒进怀里。   徐悠在他的嘴唇上小猫似的舔了舔,然后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庄少东不知道他是否还能认得出自己,但是夜晚滋长了深埋在心里的那些隐秘的欲望,他甚至还挑衅似的紧了紧手臂,将徐悠更加牢固地圈进自己的怀里。   徐悠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支撑,立刻就把重心移交给了身前的支撑物。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令庄少东有些措手不及地向后退了几步,抱着徐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徐悠环住他的脖子,凑过来蹭了蹭他的额头,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说着什么。   庄少东蓦然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昨夜重现,曾经的美梦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同样都是夜晚、同样的人、同样的体温、甚至连姿势都大同小异。只是第二次的亲密接触,然而拥抱在一起的感觉却仿佛地老天荒,仿佛两个人的体温都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去。   庄少东下意识的将这个懵懵懂懂跨坐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直到两具发烫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再没有半点空隙。他悄悄地吁了一口气,把头埋进了徐悠的颈窝里。他忽然间希望时光能就此停下,就停在这一刻,这个秋天的夜晚,当他们像一对亲密的情人一般紧紧依偎在一起,用各自的体温温暖着彼此,连心脏的跳动都仿佛同步了似的奇妙时刻。   “徐悠,”庄少东抬起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脖子,“我喜欢你。”   他扳着徐悠的脸,想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徐悠却只是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怕热似的拽了拽自己的领子。庄少东知道他已经醉了,然而就算是醉了,听到自己说喜欢,他仍然是一副不怎么高兴的表情。   庄少东捏捏他的下巴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按理说是应该送他回家,可是庄少东真的有点儿舍不得就这样和他分开。可是留在这里过夜……徐悠醒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打击自己……   徐悠在他腿上挪动了一下,庄少东生怕他会摔着,连忙伸手抱住他。徐悠像是清醒了一点,抬起头看着他低声笑了起来,“嗨,我说,这是你家?”   庄少东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知道自己只消稍稍向旁边挪开几公分的距离,月光就会从徐悠的背后照过来,清清楚楚地照出自己的脸,那样一来徐悠就能够认出自己是谁了。可是他没有动,也舍不得动,他并不想让这个美梦那么快醒来。   徐悠的手慢慢滑上了他的肩膀,顺着他敞开的领口探了进来。   庄少东的心跳骤然加快。不是因为他的手,而是因为紧密相贴的身体藏不住任何秘密:徐悠已经起了反应。   庄少东怔愣地看着怀里的男人微微仰起头,有些难耐似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抖着。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他十分不满地环住了庄少东的脖子,有些急躁地在他胯间蹭了蹭。   庄少东的喘息声无法遏制的变得粗重起来。这是他午夜梦回曾经无数次期盼过的事,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它会真的发生,恍惚的感觉令这一刻动情的徐悠显得格外不真实。然而随着徐悠无意识的动作,庄少东无法继续分心去惆怅了,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刺激之下不起反应。感官的刺激加上心理的刺激,几乎一瞬间就令他完全坚硬了起来——这个人是徐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感觉满足的呢?   庄少东的双手从他衬衣的下摆里探了进去,火热的手掌游走在徐悠光裸的皮肤上,舒服的感觉令徐悠不由自主地轻声呻吟了起来。他把脸埋在庄少东的胸前蹭了蹭,有些急躁地开始解他的衣扣。   两个人的坐姿令庄少东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徐悠身体上的每一点变化,他的手刚刚隔着裤子抚摸了上去,徐悠就忍耐不住地自己晃动了起来。上一次跟人开房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他已经很久没有宣泄过了。此刻跟个男人拥抱在一起,便再也忍耐不住。或许在清醒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是要借着这一次的聚会还清了庄少东的人情。但是这一刻,他的身体在识别出了庄少东熟悉的气息之后,自动自发地将他划归到了安全无害的范畴之内,因而更加放心大胆地将自己交付了出去。   对于庄少东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徐悠的呻吟更加魅惑人心的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按在了徐悠的脑后,压着他的脖子失控地吻了上去。   不是温情的轻吻,而是烈火干柴般不顾一切的深吻。舌尖凶狠地探进去,重重地卷住他的舌头,近乎狂暴的掠取,活像饿极了的猛兽在撕咬自己猎物。徐悠的呻吟被他尽数吞了下去,被挑动的欲望却高涨到令人难以承受的地步。庄少东拉开徐悠长裤的拉链时就感觉到他的内裤已经洇湿了一块,他褪下他的内裤,刚刚将那个肿胀的器官握进自己的掌心里,徐悠就颤抖着射了出来。   手掌中粘腻的感觉唤回了庄少东脑海中残存的理智。他看着徐悠虚脱了似的软绵绵地贴进自己的怀里,几乎是有些怜爱地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   徐悠闭着双眼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感觉到庄少东正小心的拿纸巾替自己擦拭身体,他不怎么舒服的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活像一只睡眠被打扰了的猫儿似的。   这样的一个姿势,只会进一步刺激自己那未得纾解的欲望。庄少东小心地扶着徐悠的身体,让他像在山上看日出那天一样侧躺在自己怀里。   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再进一步。   庄少东有些郁闷的发觉自己被自己困住了手脚。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总是那么的被动,那么的……无计可施。   当徐悠不知死活地凑过来吻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不顾一切地要了他。他知道自己一向都不是特别能忍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尽管血液里燃烧着的热望还叫嚣着不肯平息,但是他的理智却已然回笼,像一只无法抗拒的大手,牢牢地扼住了自己的七寸:他不能因为一时失控而做出让徐悠远离自己的事情。   哪怕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地相处也好,至少每天都能够见见面。若是自己在没有得到他许可的情况下轻易地越过了界限,庄少东有种强烈的预感:徐悠绝对不会再让自己有机会接近他十米以内。   而那正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庄少东看着怀里已经平静下来的男人,摇摇头苦笑了起来。算了,算了,如果他做了,那就真的再没有希望了,不做的话反而还能有几分指望。   忍吧。   他安慰自己:谁让你喜欢上这样一个刁钻的男人呢?   办公室里虽然有桌椅,但毕竟不是个适合过夜的地方。明天一早醒来,恐怕不止徐悠,连庄少东也接受不了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样子。   回家是肯定不行的了,他不想自作主张地住进徐悠的家里去,相信徐悠自己也不乐意。去他家更不可行了,只怕他这边还没睡醒,庄家老宅里的女主人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可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刺激她。   庄少东打了个电话,在楼下的海鑫大厦定了一间客房,把徐悠一路抱了下去。还好徐悠乖得很,不管他怎么折腾都睡得老老实实的。他看起来虽然身架子不小,但是抱起来并不觉得沉。甚至,庄少东觉得他还有点偏瘦。   要是能再养点儿肉出来就更好了。   庄少东把他抱进浴室随便洗了洗就擦干塞进了被窝。整个过程中徐悠都乖乖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颜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月色如水,隔着薄薄的纱帘照得满室清亮。   庄少东吻了吻自己的梦中人,在迷梦般的月光里闭着眼沉入梦乡。 第41章 假装不知道   一夜无梦。   庄少东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以至于睁开眼的一瞬间,竟有种不自觉就想要微笑的冲动。尽管宽大双人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但是这个发现并没有影响到庄少东的好心情。他摸了摸那片已经冰凉的被单,难得的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来。   他知道有这样一种人,从来不会把对自己来说不重要的事情放在心上,即便是天塌地陷也仿佛与自己的生活完全无关。所以在小汤山看日出的那个早晨,徐悠面对他的时候会那么的……若无其事,仿佛在他怀里睡了一整夜这个事实和他去超市买包烟并没有什么两样,就连自己向他告白的话也能被他听的心不在焉。   而现在,这个始终淡漠从容的男人却在自己醒来之前悄悄地溜走了。   庄少东在床上打了个滚,心满意足地趴到徐悠曾经睡过的枕头上。一想到昨晚他把两个人的衣服交给了酒店的服务员去清洗,徐悠早上还不知该如何慌张地找衣服他就想笑。庄少东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儿醒来,一边闭着眼躺在床上装睡,一边悄悄地偷看他。看他会不会慌里慌张地跳起来,会不会光着脚跑到门口去找人,会不会因为抹不下面子去询问服务员自己的衣服到底去了哪里而流露出羞窘的神色……   想看着他,最好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这样疯狂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然而他克制不住。   庄少东趴在床上思绪翩跹,良久之后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出息!”   这个时候自己的表现一定要镇定,要让徐悠看不出自己情绪上的任何蛛丝马迹,要让他觉得自己压根没把一起过夜当成一回事儿。只有这样,徐悠才会暗中松一口气,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照着之前的模式继续跟他相处。如果让徐悠发现庄少东在情绪上有了某种变化,以他那种敏感又别扭的性格,难免会恼羞成怒。这人一炸毛,脾气就会变得越发别扭古怪,那样的话,庄少东在他面前就会变得很被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会倒退回初见面时冷语相向的模式。   那样的局面可不是庄少东渴望见到的。   庄少东略有些自嘲地想:装呗。   看谁装得过谁。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之前。   徐悠四肢僵硬地枕在庄少东的胳膊上抓狂地问自己:不是来还人情的么?怎么又躺到一起去了?!   而且还是这么亲密的姿势。   最要命的是……谁也没穿衣服!   徐悠眼神麻木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一尺远的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向来无比自信的认知头一次对自己的定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他沾了酒是容易醉,但是一般来说也就是在黄海涛的店里,在知道自己不存在安全问题的情况下。可是庄少东……   这已经是第二次醉倒在他面前了!   实在太过分了!   徐悠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让了让。庄少东轻轻哼了一声,不自然地动了动自己被压麻了的胳膊。徐悠僵住,斜着眼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才悄悄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谁家,而是一家酒店的客房。   没来由的,徐悠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在酒店醒来要算是最没有负担的一种经历了。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即便两个人仍然躺在一张床上,也是谁都不愿意看见谁。生理上的冲动已经得到纾解,理智回笼,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存在都会被有意识地遗忘。   庄少东应该也不例外。徐悠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依然沉睡着的青年,虽然他心里清楚,他们俩并不是一夜偷欢的关系。   徐悠问自己:如果只是四一九的话,对于他和他来说,反而会更简单吧?   虽然醉的一塌糊涂,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失忆了。昨晚上都发生过什么事他心里还是有印象的——正因如此,徐悠才会如此纠结。换了是任何人,他都可以拍拍屁股潇洒无比地掉头走人。可这个人是庄少东,是以后不得不经常见面的人。徐悠抓了抓头发,十分沮丧地意识到自己终于还是违反原则,吃起窝边草来了!   徐悠赤着身体在客房里转了一个圈,决定还是先溜走再说。在这个地方,稍微发出点儿动静都有可能惊醒床上正在做梦的人。他可不想在这样一种暧昧的气氛之下和这个人单独相处。那实在是……   太怪异了!   徐悠很小心地从床脚摸过浴袍裹在身上,蹑手蹑脚地在客房里到处翻了一遍,没有找到衣服,两个人的衣服都不见了。   送去洗了?看不出庄少东还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   徐悠拉开客房的门,洗干净的衣服放在袋子里就挂在门把手上。徐悠把袋子提进来,从里面翻出自己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溜出了酒店。   身上还沾着酒气。他得先回趟家,洗个澡刮刮胡子什么的。当然,他一定要表现得像平时一样,最好连眼神都分毫不差。既然没有办法把所有的知情者都毁尸灭迹,那他也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林成虎还算好哄弄。徐悠有些头疼地想:庄少东那个特助看上去可没那么好对付。这人虽然年轻,但是看人的时候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不显山不露水的精明,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只是不说。徐悠自己是个炮仗的脾气,对这样含蓄的人一向毫无办法。   假装不知道吧。   徐悠很鸵鸟地想:就算他产生了什么怀疑,或者昨天晚上自己喝醉之后庄俞培在旁边目睹了自己出洋相……都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至于庄少东……   徐悠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才算正常了。如果他跑到庄少东面前解释:老子真不是有意勾引你。庄少东会不会信?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欲擒故纵什么的?   徐悠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刚才出门的时候他光顾着把鞋柜上的钥匙钱包带上,口袋里剩的半包烟反而忘了拿。   徐悠站在马路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颇有点儿自暴自弃地想:这事儿反正是越描越黑,不描也黑。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徐悠本来就起的晚,再折腾回家洗澡换衣服,开车到郊区的时候就有点儿晚了。不过现在二期刚开始打地基,倒也没有什么技术方面的问题需要他解决,只不过需要他时不时的过来晃一圈,跟设计院的人碰碰头,表示这个项目有人管着罢了,所以他来早点儿晚点儿并没有谁来管他。   不过今天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例外。徐悠背着电脑包还没走到二期技术部的办公室门口,就听见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不耐烦地问道:“你们到底还有没有点儿时间观念,说半小时,现在都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徐悠到底来不来?”   徐悠的脚步顿了一下,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徐工可是总负责人,什么事儿都管那不成老妈子了?”   先前的声音冷哼了一声,“我发现跟什么人就学什么样,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庄俞培,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以前?”庄俞培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少卿少爷,关于以前,你和我的概念是不一样的,还请你不要再提这两个字了。”   听壁角的徐悠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难道这两个人之间也有内幕?!   庄少卿沉默了。   徐悠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庄俞培说的:“少卿少爷,你我都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徐工不是你吓唬吓唬就能任你为所欲为的胆小鬼。”   庄少卿嗤笑,“他有什么厉害的背景?”   徐悠最烦别人跟他提背景。就是因为没有背景,当初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了那么多暗亏。要是有背景,谁会忍着让几个不相干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仅左右了自己的感情,还左右了自己的生活?   不得不说,庄少卿的一句话又戳中了徐悠的痛点。   徐悠刚一抬脚,就听庄俞培也学着他的样子冷笑了起来,“徐工现在是在给庄家的生意卖命,你折腾他,受损失的还是庄家。你不是想当庄家的家主吗?一个想当家主的人在背地里破坏自己家族的生意……这事儿传出去,恐怕董事会里会有人不满意呢。”   庄少卿没有出声。徐悠却暗暗点头,觉得庄少东这个助理脑筋还是蛮清楚的,而且胆子也不小。一般来说,在庄少东有可能会失去家主位置的情况下,庄家的爪牙们不是都应该对未来有可能接任家主之位的候选人笑颜以待么?   “至于以后……”庄俞培语气转为平淡,“以后徐工离开庄家的项目了,少爷你也没必要去对付他一个不相干的人。让人在背后议论你没有容人之量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少东少爷从来不会做。”   “三句话不离你的主子,” 庄少卿悻悻,“你倒忠心。”   “忠心不敢说,”庄俞培语气越发淡漠,“不过我资质有限,少东少爷又一向对我关照,俞培是知足惜福的人。”   徐悠觉得庄少卿说出的话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要撬墙角的意思,但是听了庄俞培的回答之后,不知怎么,又不怎么担心了。这人是个心里有谱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徐悠听了半天壁角,也有些犹豫起来,觉得不用自己出面,庄俞培完全能把庄少卿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而且言辞态度还比自己更含蓄,更让人抓不着把柄……真乃人才,跟了庄少东实在太可惜了。   好吧,既然这样的人肯心甘情愿地跟着庄少东,说明庄少东也有一些过人之处的……   一想到庄少东,徐悠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清晨醒来时那张微微蹙着眉尖的安静的睡颜。那个人,即使在熟睡的时候,也依然带着一丝烦恼的表情,好像生活中种种的烦扰即使在梦里也依然无法摆脱。   徐悠有些出神地想着庄少东熟睡时蹙眉的样子,心中忽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第42章 找碴   徐悠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直到听见庄少卿站起身时椅子被碰响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掉头就走是不行的,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站着偷听了半天也不行。徐悠只能先发制人,加快脚步上去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然后迎着两个人的视线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我还不知道咱这个办公室什么时候改成街心公园了,不用买票就能随便进来逛逛,真方便呐。”   庄少卿像是没有听到他话里挖苦的意思,痞兮兮地挑着嘴角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徐工还是这么……这么……”   徐悠面无表情地把电脑包放在办公桌上,“要是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你可以直接夸我帅。”   庄俞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可真不客气。”庄少卿扫了庄俞培一眼,颇有点儿悻悻然,“其实,你也不用对我抱有这么明显的敌意。好歹我也是庄家的人么,要是工作上有什么事儿少东忙不过来,你也可以直接找我。”   徐悠明白了。庄少卿这是换了个方式,打算来招安了。既然人家说的客气,徐悠也懒得再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庄少卿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反应,心中略有些失望,“那好,你们忙吧,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这就先回去了。”他刚一转身就听徐悠对庄俞培说:“上次老林说要弄个入厂证,到底做出来没有?这什么人都能窜进来多不安全啊……”   庄俞培看着走到门口的庄少卿脚下一个趔趄,压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说是在做了。具体怎么实施还没最后定呢。”   徐悠抿嘴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庄俞培却带着点儿好奇的神色上下打量他两眼,“徐工没事吧,昨天我看你喝了不少。”   徐悠脸皮抽了抽。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   庄俞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庄总大概有点儿不舒服,刚打了电话,今天不过来了。”   会是他多疑吗?他怎么觉得庄俞培的话里有话呢?徐悠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庄俞培却只是噙着一抹微笑,若无其事的样子。   徐悠十分突然地问道:“你跟庄少卿有一腿吧?”   庄俞培的表情瞬间就焦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徐悠舔了舔嘴唇,“我听你们说以前什么的。”   庄俞培哪想到他真的躲在外面偷听,顿时哭笑不得,“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就认识他,不过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庄总。后来发现我是他堂弟的跟班就想把我挖过去,我没答应。”   “就这样?”徐悠半信半疑。   “您可高抬贵手吧,”庄俞培连连告饶,“我儿子都快周岁了,要是传出这种不靠谱的绯闻,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徐悠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你结婚了?”   庄俞培摸出手机调出照片来给他看。果然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娃娃傻笑着被一个短发女子抱在怀里,旁边靠着同样一脸傻笑的庄俞培。   “我大学同学,”庄俞培颇有点儿炫耀意味地解释说:“我毕业一回国就结婚了。”   “真不像。”徐悠有点儿悻悻,“居然儿子都有了……”   “也没什么奇怪的。”庄俞培收起手机,脸上浮现出温和的表情,“男人不都讲究个成家立业么。有了家庭,男人才会有立业的愿望和责任感。这话是我老爸当年说的,我觉得挺有道理。”   徐悠默然。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的父亲也曾经跟他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他还是家人心目中的值得夸耀的孝顺的好儿子,还来不及设想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躲在与C城相邻的城市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勇气打给家里。   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失去。   因为庄俞培的一句话而产生的小忧郁困扰了徐悠整整三天。第四天的时候设计院把A区的施工图纸送过来了,于是徐悠的注意力也终于得以从低落的情绪里转移出来,全部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有工作好啊,不但可以排遣恶劣的情绪,还不用费心琢磨中午吃什么,晚饭吃什么,只要留在工地,自有助理陈树同学给他从食堂换着花样打来免费的工作餐。甚至他连每天穿什么都不用琢磨,两套工作服洗一套穿一套,还不用担心别人会挑剔他的上衣长裤哪里搭配的不够讲究。同时,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拿加班来用作拒绝别人的借口。   虽然这个借口看起来……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徐悠把电脑包的肩带往上拽了拽,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敞开的跑车里冲着他笑得绅士气派十足的男人,没好气地说:“A区图纸已经出来了,这个你知道吧?图纸一出来我就忙了,你看,下班我还带着笔记本要回家去加班呢。”   “一顿饭而已,”庄少卿扫了一眼站在徐悠身后的几个壮汉,十分满意地笑了起来,“再说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请教徐工。”   “工作上的事可以白天过来问我。”徐悠看了看表,这都已经快六点了,这大少爷到底是几点钟开始等在这里的?   庄少卿十分做作地流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我也知道徐工需要好好休息,但是一期那边现在主要是由我和我弟弟来管理,很多装置上的事情我必须要跟你这个技术负责人交流一下。”   他一打出公事的旗号,徐悠反而不好说什么了。他前段时间出入厂区太高调,对谁都是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劲头,惹来不少人的侧目。徐悠相信那些人是绝对不会主动跑来跟他交流工作上的事情的。虽然现在项目上的技术负责人是林成虎,但林成虎在跟庄少卿吵了一架之后就开始躲着这大少爷,庄少卿要是想找老林打听什么,估计比跑来找自己还难。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你自己的事。”徐悠没好气地拒绝了,“你既然一心想拿到隆盛,现在也拿到手了,自然就要自己去费心管理。我已经把项目交给你们了,保运时间也结束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喂你们吃饭也不能喂一辈子吧?”   庄少卿的脸色微微一变,“既然这样,咱们更得找个地方,好好地把彼此的职责范围什么的掰扯掰扯。”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徐悠身后的几个大汉不约而同地朝前走了一步。这里虽然是厂区门口的停车场,但是早已经过了正常的下班时间,停车场上也没剩下几辆车,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而厂区门口传达室里的值班人员除非是有什么车辆要进厂出厂需要他给开开门,否则是不会注意到远处停车场里的动静的。   徐悠开始懊悔今天为啥非要磨蹭到这么晚才下班呢?早点出来多好,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庄少卿一定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吓唬人。不过话说回来,庄少卿既然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那自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都会有正面交锋的时刻。显然,这其中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式就是硬碰硬。   徐悠点了点头,“行,那就由我来做东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做东吧。”庄少卿眼神一闪,那双略显冷酷的绿色眼睛里立刻漾起了一团和气,态度友好得简直让徐悠怀疑几秒钟之前的剑拔弩张都只是自己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而已。   庄少卿下了车,主动替他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姿态虽然彬彬有礼,但其中却隐含着不容对方拒绝的强硬。   “徐工,请。”   作者有话要说:找碴?   招安?    第43章 内幕   锅底已经煮开,整个包间里都弥漫着食物浓郁的香气。   徐悠自顾自地拨了半盘子虾滑到自己锅子里,想了想,抬头问庄少卿,“你要不?”   庄少卿哭笑不得,“你自己吃吧。我可以再点。”   徐悠老实不客气地把剩下半盘子也拨进了自己锅里。他对海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吃火锅的时候很喜欢虾滑。这顿饭既然已经说了是自己做东,那当然要把自己的肚子照顾好,否则哪来的精神头安抚这尊邪神呢。   庄少卿果然又点了一份虾滑,并且一脸友善地推到了徐悠的面前,“多吃点。”   徐悠多少有点狐疑地看了看他,“庄少爷,你的汉语是跟谁学的?”   庄少卿大概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个问题上,微微愣了一下才回答说:“在家里的时候,我父亲一直跟我们说汉语。家里请的保姆也都是华人。”   那就是说庄少东的这位二叔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国外定居。   “你父亲当年为什么要出国?”这也是徐悠最不明白的地方,留在岛城不是更有机会争夺庄家家主的位子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先让别人误会他对家里的买卖完全无意,然后在几十年后带着儿子回来大开杀戒——这也太曲折了。   庄少卿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他的眼睛不是那种浓艳的翠绿,而是略带一点草绿色,让人很自然就会联想起被阳光晒暖了的草地。   徐悠不由得心想:难怪人家都说混血孩子长得漂亮。   “我听说你对庄家的事情了解的不少?”庄少卿神色不明地反问他。   徐悠犹豫了一下,“一点点吧。”   “那你一定知道我父亲是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他被领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两个比他更加名正言顺的孩子。”   徐悠点点头。   “我父亲跟这两位兄弟相处的并不融洽。”庄少卿把双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放在颌下。这是一个预备开始正式谈话的姿势,但他的眼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讥诮的神色,“我要称呼奶奶的那个女人,她不仅不喜欢我父亲,甚至也不喜欢死去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儿子,也就是庄少东的父亲。那个家里,真正得宠的就只有我们的小叔庄仕杰。”   徐悠从一个不曾预料过的人嘴里听到庄仕杰的名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点点的惆怅,一点点的难堪,更多的则是一团茫然。他对这个名字的感觉似乎变得越来越麻木了,这让徐悠觉得生命中那些曾经无比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剥落,这种认识甚至让他隐隐地感到恐惧。   等到所有那些光鲜美好的记忆都剥落了之后,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   庄少卿漠然说道:“当时庄仕文和庄仕杰都对庄家的生意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庄仕文可以依仗他父亲对前妻的感情,庄仕杰可以依仗父母的宠爱。我父亲又能依靠什么呢?留下也不过是给他们兄弟当垫脚石,索性便离得远远的。”   徐悠拿着小勺,神色木然地把漂浮起来的虾滑盛到自己的碗里。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听庄家的内幕故事,可是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还守在包厢的门外,除了坐在这里充当听众,他还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庄少卿似乎也并不在意徐悠是不是在认真听他讲故事,或者他只是觉得这些陈年旧事在心里闷得太久,想找个机会说出来而已,“现在情况不同,庄仕文和庄仕杰狗咬狗闹的两败俱伤,谁也没能赢了庄李蕴馨那个疯婆子。庄少东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兴致缺缺的傀儡家主,你不觉得把庄家交给这样一个人很不靠谱吗?”   徐悠继续吃他的虾滑,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庄少卿他们想要拿到庄家,自然觉得庄家的利益和自己捆绑在一起,没什么比它更重要。从本质上讲,庄李蕴馨也是这样的人。而庄少东,他想要的东西似乎更加单纯一些,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一些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徐悠的筷子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对那个曾经无比怨恨的人有了不浅的了解。   “那你找我来做什么?”徐悠还是不明白。在他看来庄少卿只要去搞搞内斗就可以了,反正员工什么的又不是替庄少东卖命,而是替庄家这个大机器卖命,谁来操作这架机器对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庄少卿反问他,“你认为呢?”   徐悠很认真地想了想,“你想联络所有的中高层架空庄少东?”   庄少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本来是这样的。”   徐悠不解,“本来?”   “吃饭吧。”庄少卿明显不打算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你的虾滑不要煮太久。呐,都飘起来了。”   徐悠低头吃饭,心里却疑惑无比。难道自己诚恳的态度终于打动了他,让他意识到策反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完全没有必要?   “不介意的话,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庄少卿看了看他的脸色,补充说:“当然你的号码我有,如果你能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就更好了。”   “干嘛?”徐悠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他和这个人完全没有工作上的联系,即使以后他当了庄家家主,有什么项目也完全用不着跟自己单线联系啊。   放在手边的手机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徐悠瞥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存一下吧。”庄少卿笑得若无其事,“你们不是总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吗?”   徐悠又想起了包厢外面站岗的几个保镖。这明明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吧?   庄少卿看着他一言不发地保存号码,一直有些僵硬的表情终于和缓了下来,“我只是想和徐工交个朋友,请徐工相信我的诚意。”   徐悠耸耸肩,诚意吗?   那是什么玩意儿?   庄少卿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仍旧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往他面前推盘子。似乎他们俩坐在这里,真的就只是为了吃饭。   徐悠在吃饱喝足之后也终于得出了结论:庄家的人都是怪胎,他们的思路完全不可以用常理来分析。   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徐悠心里松了口气。这真是一个送上门来的现成的借口,正好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庄少卿告辞呢。   “我是徐悠,”徐悠利落地拿起电话,“哪位?”   电话里的人没有出声,喘息声却显得十分急促。   徐悠看了看手机屏幕,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喂?”   电话对面的人不断地喘着粗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悠蓦然感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紧张。   在城市的另一边,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里,霍英忐忑不安地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手里捧着一杯热奶茶跟自己的母亲交换眼色。霍妈妈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现在的情况。   徐悠的母亲就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却死命地按着自己的嘴,好像生怕自己的手一拿开就会哭出来。   霍英已经被母亲和姨妈的突然出现给搞懵了。李敏慧居然肯主动给徐悠打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李敏慧还在默默流泪。霍英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放下饮料杯悄悄走了出来。看见长辈在自己面前流泪让她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感觉。在她的记忆里,李敏慧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态过,即使当年把徐悠赶出家门的时候,也只是扳着一张脸,面无血色。   她的眼泪让霍英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出庄少东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的另一端很快便接了起来,庄少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了阳光的感觉,“英子?什么事儿?”   霍英抽了抽鼻子,“我妈和我姨妈来岛城了,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第44章 多管闲事   庄少东把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慢慢地走到了路边的小径上。   秋色渐浓,公路两侧的梧桐树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掉下干枯的叶子。走在小径上,听着脚下传来的细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会有种正破坏着什么的错觉。空气中少了春夏时节恼人的潮气,多出一种混杂着草木气息的干爽来。云淡天高,阳光明媚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这是庄少东最喜欢的季节,似乎也是徐悠喜欢的季节。他还记得那天去空中餐厅吃饭,一出电梯徐悠的目光就落在了那道玻璃墙上,林成虎和庄俞培还在议论屏风的价钱出处,只有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玻璃墙上的图案,眼神沉迷而专注。   “喂,喂,”电话里的小女生不乐意了,“你到底在不在听?”   庄少东回过神来,“在。”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C城去了呢?”霍英在电话里不依不饶,“你好歹也该让我有点儿心理准备啊。太过分了!”   庄少东在草地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不远处的广场上几个孩子正跟着大人放风筝,长长的一串燕子风筝飘起来又沉下去,小孩子一脸焦急地跑前跑后,庄少东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我妈和我姨妈一出现,我都懵了!”霍英心有余悸,“我哥的电话号码也是你给她们的吧?”   “告诉你的话,你肯定还会说时机不对什么的。”庄少东收回视线,抿着嘴笑了笑,“其实你挺害怕你姨妈他们吧?”   “能不怕么?!”霍英气鼓鼓地说:“他们已经跟我哥断绝关系了。要是你这个解释的事儿解释的不好,只怕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真到那时候,我哥该多可怜啊。”   庄少东心头微恸。   “我不敢不慎重啊,大哥。”霍英开始倒苦水,“我一直计划在岛城住满两年之后,开始跟我姨妈旁敲侧击我哥的事儿。只有等他们觉得我对我哥的了解比较客观,我说的话在他们心里才能有点儿分量。”   庄少东并不赞同她这样的计划,“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只会对这件事越麻木。只怕到时候你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了。”   霍英不服气,“我还是觉得你太冒失了!”   “该下猛药的时候就要下猛药。你刚才说他们的情绪都很激烈,我觉得他们心里积了那么多的压力,只有都爆发出来,这陈年的旧伤才有真正愈合的希望。”   霍英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哥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那哭的……街上好多人都看他,他还没发现……”   庄少东闭了闭眼,“现在呢?”   “我不敢进去看。”霍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还好刚才我看我姨妈哭的那么厉害,就劝她们换了个地方见面。茶室带雅间,现在门是关着的,里面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妈坐在楼下大堂里发呆,我是溜出来给你打电话的。”   “没事。”庄少东安慰她,“相信我,事情会好起来的。你姨妈肯主动来岛城见徐悠,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   “我暂时信你一把。不过以后可不带这么吓唬人的,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我就跟我哥说你的坏话!”   “不会了。”庄少东抿着嘴笑了笑,“去陪陪你妈妈吧。等徐悠和李阿姨出来,你悄悄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   “行,没问题。”   “好姑娘。”   “好姑娘的魂儿都要被你吓掉了!”霍英挂了电话,带着点儿忐忑的神色溜进茶楼里,在母亲对面坐了下来。   霍妈妈把手里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要不?”   霍英摇摇头,有些担忧地扫了一眼楼上,“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让他们慢慢说吧,”霍妈妈叹了口气,“你大姨能转过转过弯儿来可真不容易……”   “不会又说僵了吧?”霍英不放心。   霍妈妈叹了口气,“你大姨,她是在后悔呢。”   “我后悔,悠悠,我是真后悔……”李慧敏把徐悠死命地按在怀里,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我当时怎么就……”   徐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相较于情绪失控的母亲,他已经冷静了许多。也直到现在,他才能够真正确定自己并没有沉进一个冗长的梦里。这一切竟然是真的,他的母亲竟然亲自来了岛城——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契机才造就了眼下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徐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饭店拦了车赶过来的,那段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到了此刻,他的手脚还在抖个不住,生怕眨一下眼睛,眼前的场景便会再次变幻,他又重新变成了孤单单的一个人。   徐悠闭上眼睛靠在母亲的怀里,像一只累极了的小兽,在长途跋涉之后终于爬回了窝里。   这是母亲身上才会有的味道,一直暖到骨髓里去的味道。原来,它一直镂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你怨我吗?”李敏慧失控地扳起了他的脸,急切地想要在他脸上找出一个肯定的表情来,“你怨妈妈吗?”   徐悠摇了摇头。一滴眼泪随着他的动作滑出眼角,飞快地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李敏慧抵在儿子的额头上,眼泪纷如雨下。   “当时那个骗子言之凿凿,又拿了不少照片……我和你爸爸都气糊涂了。他是个当兵的人,一根筋的性子,规矩了一辈子……”   “我懂。”徐悠知道自己的父亲脾性里始终有一种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只会将事情按照非黑即白的方式来分类。当时如果徐悠在场,只怕他活活打死徐悠的心都有。   “我们怎么能想到他和你有仇呢?”李敏慧又哭了起来,“他说的那些话……对我们来说真像晴天霹雳一样……”   徐悠把母亲环进怀里,心头黯然。几年不见,他的母亲是真的老了,连骨架都变得瘦小,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能抱住。   “妈,我懂的。”   母子俩都沉默了下来。徐悠知道,接下来母亲要说的话才是他不得不慎重对待的。而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只会一味地回避现实中可能会来临的风暴。这么年他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如果当初他曾经跟父母开诚布公地谈论过自己的性向问题,在宋世成跑去造谣的时候,他的父母是不是就不会遭受那么大的打击了?   他的父母是不够了解他。而他,亦没有给他们了解自己的机会。   徐悠倒了杯热茶,小心地试了试温度,然后轻轻放在母亲的手边,“妈,先喝口水。”   李敏慧注视着儿子的每一个动作,眼中蕴起心酸又温柔的神色,“悠悠,妈一直想问你,你是真的……不能接受女人吗?”   徐悠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   李敏慧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妈来之前去找过专家,专家说……这不是病,没得治。而且……我们恐怕也给了你太大的压力……”   “哪有压力,你别听他们胡说。”徐悠受不了她脸上的泪水,正要起身去拿纸巾盒,手掌已经被李敏慧一把抓住了。徐悠以为她要说什么,可李敏慧却只是看着他,眼里的表情微微有些茫然。   “妈记得从小到大,总有女孩子围着你转,你总是说烦……”李敏慧笑了一下,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个不停,“那时候你小姨还跟我开玩笑,说这孩子不喜欢女孩子可怎么办,难道以后要给我找个男媳妇?我那时候就有点儿担心,没想到……”   没想到一语成谶。   徐悠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来,“妈……”   李敏慧叹了口气。   徐悠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突然间没那么担忧了。也正是在这个瞬间,他突然间意识到原来令父母怒不可遏的,其实只是儿子的堕落。   宋世成当初跟他们说了什么,不用去找宋世成证实他也能猜得到。无非是说徐悠贪慕虚荣,拿身体换享受之类的,或者说他不知廉耻地周旋在有钱男人之间,最近才巴上了庄仕杰……而那些话因为有了照片的佐证而变成了父母眼中确凿无疑的事实——令他们崩溃的事实。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除了性向有异于大多数人之外,仍然像普通人一样正常地工作生活,也并没有结交什么离谱的朋友,对他们来说……事情应该没有那么难接受吧?   “妈……”   “你现在……”   母子俩一起开口,又一起停了下来。   “你先说。”徐悠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   这是一个撒娇似的动作,徐悠小时候经常腻到她身边来晃着她的手臂要零食吃。李敏慧不觉叹了口气,“你现在是一个人还是……”   徐悠心头微酸,“我一直是一个人。”   李敏慧的眼圈红了红,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你爸爸那里,我会慢慢劝他。你心里不要记恨他……”   “不会的。”   李敏慧沉默下来,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徐悠的手背,片刻之后缓缓说道:“你能联系上庄先生吗?妈妈想请他吃顿饭。”   “庄先生?!”徐悠顿时有种挨了一闷棍的感觉,“哪个庄先生?”   “庄少东先生。他来C城跟我解释……我那时候表现得有点儿失态,话也没好好说就让他走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妈妈想跟他当面说声谢谢。”   徐悠这下全明白了。心中的感觉也顿时空前地复杂了起来。   该道谢吗?   这是肯定的。不止自己,甚至母亲、姨妈、说不定还有霍英都卯着劲儿想当面谢谢他。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他突然间很想揪住庄少东的领子,冲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上一口……   谁他妈要你多管闲事啊?!    第45章 惊蛰   庄少东来的比较早,雅间里还空无一人。   服务员送上菜单就退了出去,庄少东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开始心不在焉地翻看手中印刷精美的菜单。他记得庄俞培的调查报告里好像说了徐悠父母的都有哪些饮食习惯,但是去C城的时候他只顾着琢磨在徐悠的父母之间选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来做切入点,完全把生活习惯那一章给跳过去了。   反倒是徐悠的饮食习惯他记得比较清楚。他不怎么爱吃海鲜,猪肉也很少吃,最喜欢吃牛肉,尤其焖得酥软又带着浓浓酱汁的那种,几乎每次跟他吃饭都见他点过。除此之外就是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如果每天都遵循这样的规律,那他的饮食习惯还真是挺健康的。对了,他还爱吃饺子。   庄少东把服务喊进来,先点了两份番茄牛肉的水饺。这个要手工包,会慢一些,而徐悠的习惯是:不喝酒的情况下一开席就要吃主食的。   庄少东估摸着饺子快要包好的时候,听到了从虚掩的门外传进来的谈话声。柔和的女声里交织着一把清亮的嗓音,对他而言,这个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庄少东连忙走过去拉开门,看到正朝着雅间走过来的李敏慧和徐悠,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又纯良的表情来,“李阿姨,徐工,你们来了。”   李敏慧冲着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庄先生。”   其实也没几天。徐悠不情不愿地暗自腹诽,怎么母亲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还挺巴望着跟他见面似的……   “李阿姨,您坐。” 庄少东替李敏慧拉开椅子,又招呼服务员拿菜单上来,“不知道您的口味,我就只点了些主食。”   李敏慧随便翻了翻就把菜单交给了徐悠,转头问服务员,“主食都有什么?折腾了一天,我和小悠都有点儿饿了。”   服务员是个小女孩,乖乖巧巧地说:“刚才这位先生已经点了番茄牛肉馅的水饺,厨房正在包,很快就好了。”   李敏慧瞥了庄少东一眼,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徐悠刚点了几个冷热菜,先前庄少东点好的菜已经陆陆续续送了上来。杭椒牛柳、黄焖牛肉、凉菜是一道卤牛筋一道凉拌蕨菜,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但却都是徐悠的心头所好。此外便是一人一盅冰糖燕窝羹——这是女人滋补的东西,庄少东点这个,明显存了讨好李敏慧的心思。   “阿姨尝尝这里的燕窝羹,”庄少东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汤盅,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李敏慧的面前,“这个东西据说是女皇武则天的最爱呢。”   李敏慧也不说什么,低着头拿起了汤匙。   这就是从细节处彰显出来的贫富差距么?徐悠自己就从没想过要给父母买这些昂贵的补品。在他的意识里,吃补品什么的都是又老又有钱的人才会做的事,他的父母一样都不沾边。然而就在母亲一低头的瞬间,他忽然发现母亲梳起来的发髻里已经多出了许多的白发。   徐悠心里忽然就有点儿不是滋味。   庄少东没有忽略徐悠那内容颇为复杂的眼神。不得不说,他这个意味不明却又十分复杂的眼神跟刚才李敏慧扫过来的眼神真的是十分的相似。   果真是儿子随娘啊。庄少东想到这里,脑筋不由得一岔,忽然想到自己一定在某些细节上像足了庄李蕴馨,徐悠恨她这是当局者都知道的事,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因为发现了某一点相似之处而对自己生出什么厌弃的心理?   庄少东举着筷子愣了会儿神,再一抬头,徐悠竟然已经不在原来的座位上了。庄少东眨了眨眼,看看旁边正低头沉思的李敏慧,忽然觉得席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李阿姨……”   “庄先生,有句话我这几天一直想问你。”李敏慧放下筷子,两只手交叉起来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抬头望着庄少东的时候一双颇似徐悠的眼睛专注得让人无法直视,“你和小悠……到底是什么关系?”   庄少东心头重重一跳,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菜很合胃口,饺子也是他喜欢的味道。徐悠之所以离席,只不过是打着上厕所的借口出去抽根烟罢了。徐悠抽烟的事一直都是瞒着家里的,徐悠在母亲面前也习惯了装样子,可是冷不丁的一憋就是大半天,他也有点儿挺不住。   抽了两根烟,又在盥洗室的水龙头下面洗了把脸,徐悠琢磨着身上的烟味已经不明显了,这才甩着手上的水珠慢慢悠悠地朝着雅间走了回去。他的手指刚搭在门把手上,就听虚掩的雅间里母亲的声音长长叹了口气,“你当初来C城的时候,我倒是没有多想。可是你看你点的这些菜:黄焖牛肉、凉拌蕨菜还有西红柿牛肉馅的饺子……这都是小悠喜欢的东西,你比我这个当妈的都记得清,我怎么可能不多想?”   徐悠的手指僵住了。这又是在闹那一出?想把自己母亲当成准丈母娘……呸,呸,当成准婆婆来讨好,结果讨好不成,被准婆婆毫不留情地揭穿了?   徐悠直觉自己应该假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打断他们这听起来十分诡异的谈话。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就那么站在门口,一动也没动。良久之后,那个略显低沉的熟悉嗓音缓缓问道,“李阿姨,容我问你一句,你真的很介意徐悠不能接受女人这件事儿吗?”   李敏慧没有出声。   “事情确实如你所料,我在一门心思地讨好他。但是我和他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他对我却始终没有那份心思。如果李阿姨只是想问这个的话,那大可以放心了。”   “他自己说的?”   “他不用说。”庄少东微微苦笑了起来,“他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虽然目前我和徐悠算是同事的关系,但我想见他一面都要煞费苦心地找个借口。今天能坐在这里陪他吃一顿饭也是托了您的福。”   李敏慧微微叹了口气,“两个男人,怎么能过一辈子……”   “一男一女又有多少能过一辈子呢?”庄少东反问她,“两个人能不能白头到老,原本就和性别没什么必然的关系。”   李敏慧沉默了。   庄少东的声音里微微透出几分自嘲的味道,“李阿姨,如果徐悠始终不能接受女人,那没有我也会有其他男人。你真的希望他为了旁人的眼光,扭着自己的性子虚情假意地和一个不相爱的人过一辈子吗?我倒是觉得,不管别人怎么看,日子总要自己过着舒心才行。否则每一天都是煎熬,这样的人生就算能活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你对小悠的心意,我看的出来。但是这样的心意……又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他还得是孤零零一个人,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样的亏他已经吃了一次了!”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年轻人……”李敏慧语气微嘲,“你不是说上次的事跟你家里的长辈也有关系?你又怎么能跟家里的长辈对着干?”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离开他们或者他们离开我,对我们双方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徐悠不行,他对于我的意义比我自己还要重要得多。”   “……”   “李阿姨,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放心,那我可以再向你作一个保证:在处理好我家里人的事情之前,我不会对徐悠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   “你……”   庄少东缓缓说道:“他们是我的家人,这件事并不好处理。所以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让自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只要知道他一切都好……”   徐悠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松开门把手悄悄退到了走廊尽头的露台上。   从这里望下去,午后的岛城车水马龙,人潮攒动。这样的喧嚣热闹在徐悠的眼里一直是背景一样的存在,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但是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却让他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就好像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部分,眼前所见,不仅仅是别人的生活,同时也是自己的生活。   徐悠注视着脚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觉得这个城市看起来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或许是秋日的阳光太明媚,或许是因为曾经将他抛开的父母重新在他的头顶上撑开了可以遮挡风雨的翅翼,或许……   或许是发现自己这个空空荡荡的躯壳居然也有人这么认真地喜欢着。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有人来喜欢……   徐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他这颗冷透了的心里还是因为这个认知,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一丝温暖的东西。   那个人曾经说过,每一天的日子都要认认真真地过。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假装它没有发生过。   不欺人,也不能自欺。   就算清醒得活着会疼痛,也不能让自己醉倒在这尘世的迷烟里浑浑噩噩——这句话他一直以为自己记得,可现在才发现,自己早在成长的路上以痛苦为名,理所当然地将它抛在了脑后。   这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明媚,微风煦暖。趴在酒店露台的石栏上怔怔出神的徐悠却有种惊蛰时分,小虫子自漫长的沉睡中蓦然清醒过来的奇怪感觉。仿佛触手伸开,触摸到了远处草原上吹来的第一缕春风,满心都透着新生般的欣喜与悸动。   徐悠伏在石栏上,轻轻闭上眼。   良久之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庄少东:我们谈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徐小悠:老子要直面惨淡的人生了~   庄小东:那为啥被惨淡了的……是我……   【卷三 自欺欺人】 第46章 自欺欺人   李敏慧姐妹俩在岛城住了一个礼拜。起初两天,她们俩住在霍英学校附近的如家快捷酒店,后面几天住在徐悠家里。两姐妹住卧室,徐悠在书房里添了张折叠的沙发床,倒也不显得拥挤。   徐悠的住处虽然有点儿乱,但是因为请了钟点工定时上门打扫卫生,看上去还是挺干净的。李敏慧看着满屋子的外文资料,心疼的同时也颇感欣慰。一个男人,要想在社会上立足,不努力怎么能行呢。   在吃了几顿海鲜大餐之后,李敏慧摸清了附近的地形,老姐妹俩开始挎着篮子上菜市场,每天买了活鸡活鱼回来给儿子闺女做饭。徐悠很久没吃过母亲做的饭菜了。他被家人拒之门外的那一年只有十九岁,过了年就满二十六了。扳着手指头数,其实也就是六七年的时间,但是对徐悠来说却漫长的像从少年直接进入了老年。有时候坐在饭桌上,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母亲和姨妈,竟会有种自己比她们还要年老的错觉。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徐悠拿了一张存折给母亲。那是他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办的,每个月都会往里存一些钱。挣得多时就多存一些,挣得少时就好存一些。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他想让父母的晚年能过的舒服一些,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送到父母手里。如今再拿出来,徐悠仍有些忐忑。   李敏慧翻开存折,细细看着一页一页的存入纪录,眼眶微微泛红。这是儿子的一片心意,她又怎么能不收下呢?   李敏慧收起存折,搂着儿子的肩膀说了句,“今年回家过年吧。”   徐悠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点头。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回去。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转不过弯来的人,除非他自己能想明白,否则徐悠贸贸然跑到他面前,只会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而目前这样的局面,徐悠已经十分满足了。   送走了母亲和姨妈,徐悠开始琢磨和庄少东见面的事。他已经不明不白地装了那么久的糊涂,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他本来就不是夹缠不清的性格,自然也不喜欢在感情的事情上搞暧昧。再这么拖下去,说不定别人还以为他在欲擒故纵。   咖啡厅或者酒楼那样的地方是不行的,太放松的地方不适合进行那么严肃的谈话。徐悠并不希望给庄少东一种只是随便聊聊天的暗示。   徐悠最终把见面的地方约在了明珠广场。   这个季节,明珠广场上的梧桐树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向天空伸展着,像一只只挣扎扭曲的手,只是看着,就会油然生出几分萧索的感觉来。只有远处的海,倒映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呈现出明媚耀眼的蓝色。   冬天的海总是比其他季节更美丽。   徐悠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正要点上的时候,看见庄少东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径的另一端。徐悠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点继续点烟。   隔着一段距离,徐悠只觉得他身行挺拔,走路的姿势都好像充满了蓬勃的力量。徐悠有点儿纳闷怎么以前没发现他的身上有一种很有活力的东西是徐悠自己所不具备的呢?难怪每一次跟他在一起都会有种不太爽的感觉,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因为两个人年岁相当,庄少东一举一动无不显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力量与活力,而自己只会因为有了他的衬托而更加显得死气沉沉吧。   这孩子其实挺不错。徐悠心想,当初虽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过很难听的话,也曾经不怀好意的把自己和庄仕杰的事情捅到了庄家的家主那里……但那个时候的自己,不是也同样看他不顺眼吗?不管怎么说,他也道过歉了,也为当初的举动感到后悔了。比起他那个不知悔改的母亲,不知强出了几条街去。   自己所遭受的最沉重的打击并不是来自于他。徐悠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对于庄少东,他只是厌恶,却并没有费心去恨他。他真的不恨他。只不过看见他就难免会想起当初的那一段恩怨纠葛,想起他的母亲对自己所做的那些无法原谅的事……时间是最终极的杀手,它会把一切悲伤的、快乐的经历统统带走。但若是一边面对着庄少东这张脸一边遗忘曾经和庄家发生过的一切,徐悠做不到。   “坐吧。”徐悠把手里的烟盒递过去,见他摇头不要,又收回了口袋里,“带来了?”   庄少东沉着脸递过一个信封。   徐悠也不理会他的脸色,接过信封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膝上。是一叠彩色照片,最上面的一张正是庄仕杰抱着婴儿的照片。   还是他记忆中那个神情温润的男人,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都和以往分毫不差,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都还是那个样子。   徐悠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会心情激荡,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的内心深处涌起的只是一片温柔的情怀,平静而安详。那些曾经有过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那些始终叫嚣在灵魂里的痛苦和挣扎,在这个深秋的午后,在咫尺天涯脉脉无声的对视里,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汪静水,倒映着再明媚不过的秋高云淡、海阔天空。   徐悠如释重负。   “他过的挺好。”徐悠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男人,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来,“看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庄少东哼了一声,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徐悠把照片叠在一起又放回了那个信封里还给了庄少东。   庄少东微微流露出意外的神色,“你不留几张?”   徐悠笑着摇摇头。   庄少东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这人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把照片偷偷带出来,就只为了看这么两眼?庄少东岂不是白白地编了许多借口,预备着若是有人问起的话,他好解释照片为什么会少了几张……   “为什么不要?”   “要来做什么?”徐悠眯着眼睛静静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只觉得全身上下有种脱了枷似的轻松,“怀念吗?还是继续……画地为牢?”   庄少东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看着徐悠,只觉得他这话说的十分……蹊跷。然而徐悠的神色十分平静,斜着眼看过来的时候,眉梢眼角甚至还带着几分轻快的味道,令庄少东无比诧异地发现他似乎有哪里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你去找我母亲的事,我虽然觉得你有些多事,但是……”徐悠侧过头冲着他微微一笑,“但我还是很感激你。谢谢了。”   庄少东忽然觉得耳边有点儿发热,“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要谢的。”徐悠微微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毕竟这么多年了……”   庄少东心里忽然间就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他能猜到徐悠今天约他出来见面的用意,但是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心里还是存着几分侥幸的心思。   庄少东收起照片,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你们母子能够谅解就是最好的了……”   徐悠打断了他心不在焉的话,“庄少东,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够帮上忙,请你不要跟我客气。”   庄少东的脸色微微变了,“徐悠……”   “不管怎么说,到我家里去挑拨离间这种事不是你做的。”徐悠淡淡说道:“至于你当年把我们的事捅到你爷爷那里……也只是你们叔侄之间闹矛盾。你真心要对付的并不是我这个外人,我不过是受了点儿牵连罢了。你既然已经道歉,我便当这一页已经翻了过去,以后也不会再提。你也无须再歉疚。”   庄少东静静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一丝寒意绕着脊椎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你无须再感到歉疚。”徐悠加重了语气,“我既然已经放下了庄仕杰,跟他有关的一切从今往后也都不会再放在心上。”   庄少东反问他,“我也包括在跟他有关的东西里了?”   徐悠点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从他脸上滑开。   庄少东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微微发抖。他真想就着这股子狠劲儿捏住他的脖子好好晃一晃:老子为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在你这里就只算个买一送一的赠品?连个独立个体都算不上?!   “我知道这话你听着会不舒服。但是庄少东,我是真的不想再跟你们庄家有什么牵扯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上上班,出出神,闲了打打游戏泡泡酒吧,对于金钱地位也好,权利也好都没有什么野心。咱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的人。”   “你和庄仕杰难道就是一路的的人?”   徐悠摇摇头,“自然不是。只不过我那时还年轻,总觉得只要两个人真心相对,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事实证明……我是个傻子。所以我不会再去犯同样的错误了。”   庄少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他被拒绝了,不是应该伤心难过吗?他心头这种被烈火煎熬着的感觉又是为了什么?   “何况你还是他的侄子,单是这一点,我就接受不了。”徐悠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像嘲讽,又像是有一点不甘心的样子,“世界上的人口有一半都是男的,我干嘛要自找不痛快,非跟你们庄家的男人死磕呢。何况我现在对感情这回事也没有什么期望了,什么爱不爱的,我再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了。你一片热心地对待我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是很不划算的。”   庄少东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捏成了两个拳头。   徐悠却因为一口气说了这么的的话而流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你看,把话说清楚了你我之间才能恢复到本来的样子。你是我的客户,当然我们之间也可以有点儿不痛不痒的小私交,过年过节的互相发个短信……这样就挺好。”   庄少东只觉得牙根痒痒,“这就是你替我勾勒的未来?”   徐悠点点头,“我觉得这对你对我都好。而且我相信你母亲知道的话也会很高兴……差不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庄少东的满腔怒火都在他这一句近乎无厘头的辩白里泄了气。他发现徐悠的谈话至始至终都把自己绕了开去,就好像自己在这整件事情里只是一个名为“庄仕杰侄子”的符号。他不愿自取欺人地去琢磨徐悠这样做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因为摆在面前的事实再清楚不过了:这厮把自己叫出来就是来摊牌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再厚着脸皮追着他到处跑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庄少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来,“你说了一堆我小叔、庄家之类的废话,你为什么不谈谈我对你的感情?”   徐悠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只想过一点儿简单的生活。不会被人打扰,也不会再被谁算计。感情那东西太累人,我已经玩不起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庄少东脸上几乎是愤怒的神色,流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来,“庄少东,我觉得现在还在自欺欺人的人其实是你。你不会没发现徐悠这人只是一个空壳子,内里只剩下了一堆灰烬。他远比你想象的更要苍老。你想要的那种东西,他压根就给不起。”   “庄少东,我不想再继续装糊涂了。那样只会耽误你。”   庄少东眼眶蓦然一热。他很想拉住徐悠的手,告诉他无论他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态度他都不在意,可惜这些字句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他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目送着他的心上人越走越远。   徐悠心里并不如他表现的那样平静。他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在他的心里,甚至是有一点惋惜的感觉的。惋惜什么,他暂时还不愿去放纵自己深想。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从那道困了自己若干年的门槛里走了出来,只需要继续往前走下去就好。   “徐悠,”庄少东的声音顺着午后的微风飘了过来,“徐悠你知道吗,我和苏成泽初次见面的那天,他穿着浅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从背后看像极了你。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出了三条街……”   “徐悠,我只是……想对你好……”   徐悠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庄少东离得太远,所以他没有看到,徐悠脸上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表情,终于因他的这句话而出现了一道裂纹。   几乎是伤恸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徐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在他生命中有着非凡意义的地方。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第47章 空   庄少东真的从徐悠的生活圈子里消失了。   一直以来,每隔一两天他就打着视察工作的旗号跑到厂区来溜达一趟,开开小会,然后窝到徐悠的办公室里听他汇报汇报工作……即使地球人都知道庄总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架不住人家出现的理由太正当。   徐悠从没想过,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能够说消失就真的消失了,干脆得好像两个人的生活圈子原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交集。有时候,他也会想起站在酒店雅间门外偷听到的那句话:“虽然目前我和徐悠算是同事的关系,但我想见他一面都要煞费苦心地找个借口……”   乍听这句话的时候,徐悠觉得庄少东不是一般的矫情。什么叫见一面也要找借口?他是项目的大东家,自己的给他跑腿干活的短工,这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吗?可是现在,徐悠却觉得,矫情的那个人,可能是自己。   有些事,在他看来太理所当然,所以从未深想过表象之下的东西。庄少东是庄家的家主,隆盛只是庄氏的一条支线,他怎么可能一天到晚泡在隆盛呢?何况,他还要偷偷摸摸地做自己的生意……   应该是很忙的吧。徐悠心想,以前见庄俞培的时候,总觉得他一副脚不点地的架势,只有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经常呆在隆盛的缘故,看着才清闲了一些。说到底,他对庄少东这个人又有多少了解呢?最开始是因为怀着怨恨,但凡跟他扯上边的事情徐悠都是能闪多远闪多远。到了后来,庄少东开始对自己表露出某种好感,在两个人的食物链里他已经站到了最上层,自然懒得分心去琢磨庄少东的心思。   说来说去,那种微妙的优越感还不是来自庄少东的纵容?   真浅薄。   自以为见过了那么多的人情世故,年岁也一把的人了,为什么还会这么浅薄?徐悠对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可他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他又完全说不出来。   或许,他在摊牌的时候应该表现的更加从容一些。不要那么直白尖锐,试着说一些意思相同,但是听起来更加豁达的话。比如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怎样怎样,或者你的条件自然是比我好,但是你我的性格之类之类的……   徐悠揉了揉脸,忽然间觉得意兴索然。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还一遍一遍地想着过去了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的计划里,他要甩掉命运施加给他的所有包袱,轻装上阵,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是当他真的甩掉了那些被他打上“作废”标志的一切之后才发现,计划中的那个目标仍然被他挂在道路的前方闪闪发亮,然而他却没有了前进的动力。   徐悠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于是空前的茫然了。   从表面上看,徐悠的日子又恢复到了和庄少东相遇之前的模式:上班、下班、回家继续加班、周末偶尔去黄海涛的酒吧里坐坐,喝两杯不付帐的可口可乐。他照例使唤陈树替自己开车,载着自己在岛城的几个项目之间来回奔波,没日没夜地加班,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公司空缺的那个项目经理的名额也被徐悠给补上了。不是几个公司元老各自举荐的亲信,而是徐悠翻遍了技术部的履历之后,从一堆喽啰里挑出来的一棵名叫洪升的默默无闻的小苗子。洪升的年纪比陈树大不了两岁,沉默寡言到进了计峰四五年,还有人没听过他开口说话。   技术部的元老们跑到孟峰办公室去抗议,说洪升这孩子工作能力虽然不错,但是把一个实干型的技术人才提上去搞管理,这是不是太过儿戏了?徐部长技术是好,这地球人都知道,但不是每一个技术过硬的人都能像他一样适合坐在领导的岗位上……   孟峰对徐悠的安排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下打着哈哈给几个元老挨个顺毛:孩子性格实诚啊,这样实诚的娃放到外地项目去咱们才能放心啊……啥?只懂干活?不懂干活怎么管着手下干活?要是放个熊包上去当经理,下面的工人耍花样哄弄他他都看不出来那还了得啊……是啊,是啊,人得可靠啊……知道,知道,这不就是锻炼么……咱们要给年轻同志提供施展的平台……   哄走了抗议大军,孟峰掉头杀进了徐悠的办公室,拍着桌子质问他,“洪升的事儿你到底怎么想的?他才二十四!咱们公司啥时候有过这么年轻的项目经理?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都浮,他在项目上混个几年,公司里的什么内幕他都知道了,到时候往对手公司里一跳……咱们上哪儿哭去?!”   徐悠翻着文件不紧不慢地反问他,“二十四怎么了?我二十四已经是三建的总工了。”   孟峰气结,“你真觉得洪升能行?”   “这话问的……”徐悠笑了,“你不是挺信任我的吗?”   孟峰足足瞪了他两分钟,咬牙切齿地摔门而去。徐悠拽着洪升在公司里连着加了几个夜班之后,洪升便一声不吭地走马上任去了广州。广州炼化是孟峰公司所有项目中最远的一个,驻外工作时间又长,公司里的人向来不怎么爱去。但是架不住利润丰厚,所以市场部的精英们抱怨归抱怨,广州的项目还是一年一年地接了下来。   洪升走马上任的两年之后,广州项目变成了广州分公司。每到年底,各地项目经理回京述职……哦,不,回公司总部汇报工作的时候,孟峰拿着广州分公司上交的财务报表和洪升那份码得工工整整的年终工作报告,都会笑的跟朵花似的。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曾有人拿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八个字来拍他的马屁,他欣然受之。不过,直到几年之后他才略有些遗憾地发现自己距离这八个字还是有点儿距离的。   幸亏当初是关着门跟徐悠拍桌子嚷嚷的……   孟峰很庆幸自己居然是一个这么有定力的人。   公历新年过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一夜之间温度便降了下来,岛城的空气中终于有了冬天凛冽的味道。早起时偶尔也会看到路面上薄薄的一层结冰,衬着路边掉光了树叶的大叶梧桐,满眼都是冬天特有的萧索感觉。   随着徐悠最讨厌的季节的到来,现场施工也进入了休眠期。管道、线路这些工程要等开春之后才能继续施工,不止是厂里的工人,连徐悠也彻底闲了下来。每天不是泡在办公室里敲打新年工作计划,就是检查别人交上来的年终工作报告,同时开始着手各项目经理的工作业绩的考核评定。   人一旦把精力投入工作,就无暇顾及自己精神上的那点儿小空虚。   徐悠也不例外。   因此,某天黄昏,当徐悠从一堆工作报告里翻出嗡嗡作响的电话,听到电话另一端的黄海涛用洋洋得意的腔调向他宣布婚讯的时候,徐悠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过的都是从家到公司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徐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天晚上过来吧,”黄海涛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赵晓琪抢了过去,大嗓门嚷嚷的徐悠脑仁生疼,“晓武老赵都已经通知过了,还是老时间,记得带礼物来!”   “婚期定在什么哪一天?”   “正月里不能办喜事,所以得赶在年前。还好我们订婚也有一年多了,房子家具啦、生活用品啦什么的都是预备好了的。就是到时候过来吃个饭,一起热闹热闹就行了。”   “时间有点儿紧……年前酒席不好定吧?好多公司不是也办年终聚会之类的吗?”   “就在愁这个呢。我们俩倒是无所谓,但是婚宴办得不好,老人会觉得伤面子啊。你想啊,我们两家都是本地人,亲戚朋友少不了……”赵晓琪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公公婆婆说托人找着呢,现在还没有准信儿。”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闪过徐悠的脑海,不过又飞快地被他否决了。   “明天过来啊。”赵晓琪嘱咐他,“都好久没见你了。”   “一定去。”   徐悠挂了电话,翻着电话记录一条一条往下找庄少东的名字。翻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把电话重新扔回了报告堆里。 第48章 戒酒   赵晓琪拎着托盘一溜小跑地钻进了酒吧的后厨,一脸惊悚地问黄海涛,“徐子戒酒了?!”   黄海涛带着一只海棉手套正站在烤箱前面等着点心出炉,听见她的话头也不抬地反问她,“徐子自己说的?晓武和冬子来了没?”   赵晓琪点点头,“都在外面呢,老莫和林芝也在,那个吴斌也在,他们都怂恿徐子请那个姓陈的喝一杯呢。”   “姓陈的?”黄海涛有点儿纳闷,“哪儿又出来一个姓陈的?”   “不知道。”赵晓琪把托盘扔进水槽里,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跟吴斌一起来的。我说,吴斌跟徐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本来看着挺好的,结果莫名其妙就分开了,分开了俩人还有点儿腻腻歪歪的劲儿……”   “徐子说过对不起他。”黄海涛把刚出锅的曲奇饼倒在案台上的盘子里,有些泄气地说:“谁知道他们到底闹什么。”   “吴斌像要撮合徐子和那个姓陈的呢,”赵晓琪有点儿心烦似的拽着黄海涛的胳膊来回晃,“怎么办啊。”   黄海涛哭笑不得,“这事儿跟你有个毛线的关系啊?!”   “我就是看那个姓陈的不顺眼,假模假式的,眼睛还总那样……”赵晓琪摆了个也不知是抛媚眼还是翻白眼的造型,叹了口气,“你说,徐子不会真看上这样的吧?”   黄海涛把刚出炉的曲奇挑挑拣拣拼了一盘子,“走。”   “干嘛去?”赵晓琪没回过神来。   “你不是看姓陈的不顺眼?”黄海涛一副理直气壮的派头,“咱们这就棒打鸳鸯去!”   两口子一个端着饼干一个拎着啤酒回到前面包座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李晓武、赵冬、吴斌陈可之外,竟然又多了一个绿眼睛的男人,这人黄海涛听徐悠说起过,也是庄家的大少爷,一个不怎么好惹的角色。   黄海涛和赵晓琪默契十足地一左一右挤在了徐悠身边。赵晓琪斜着眼看了看表情略显无奈的陈可,干脆歪着脑袋靠到了徐悠的肩膀上。其实单看外表,这姓陈的倒也长得人模狗样的,但赵晓琪对这个人就是打心眼里喜欢不起来。她一向都不喜欢那种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带钩子的男人。   “不含糖的。”赵晓琪拎了一块饼干塞进徐悠嘴里。   徐悠刚把饼干含嘴里,就瞥见坐在赵晓琪身旁的陈可正带着一点促狭的神气冲着自己笑。徐悠偏过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在这里遇见吴斌纯属意外,跟他一起来的这个男人徐悠也是在几分钟之后才认出来的。虽然两个人一起开过房,但当时徐悠明显喝多了,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而曾经有过的那一夜,徐悠也没什么印象了。吴斌试图介绍这个人给他的意图,在徐悠看来更像是一种试探。这让他觉得吴斌也变得越来越不像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   这种感觉让徐悠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尽可能地忽视吴斌和陈可,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的人身上。   比如庄少卿。   庄少卿以前就来过“征服者”,在这里碰见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不过这个人完全不谈公事的态度还是让徐悠稍稍有些不习惯。他并不觉得自己跟庄少卿能牵扯上什么私交,何况他姓庄,徐悠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庄家的人。   不过,坐在这样的地方,一边喝点儿酒,吃点儿小零食,一边听着一个人活灵活现地讲着世界各地的奇闻异事,感觉倒也不错。至少现在的庄少卿没有摆出工地上那副指手画脚、派头十足的嘴脸来惹人生厌。   好吧,徐悠不得不承认。如果只是喝酒闲聊天,没有什么人比庄少卿更合适了。他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尤其是……他还长得不错,混血孩子在外貌上本来就比旁人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感觉,何况他还挺有亲和力,没过多久,在座的两个美女林芝和赵晓琪就都被他给迷住了。赵晓琪甚至还主动放弃了徐悠身边的黄金位置,窜到庄少卿身边坐着去了。看徐悠的态度,对陈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赵晓琪也觉得放心了不少。   陈可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徐悠,“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徐悠不喜欢这种调侃,摇摇头说了句,“怎么可能。”   陈可看着徐悠杯子里的可乐,“怎么想起戒酒了?”   “就算清醒地活着会疼痛,也不能让自己醉倒在这尘世的迷烟里浑浑噩噩……”徐悠抿着嘴笑了笑,“一个朋友说的。”   陈可愣了一下。他只是随口聊天,可不是想把谈话引到这么富有哲理的方向上去。   徐悠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着补充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最近身体不太好。”   陈可松了口气,“那烟呢?也戒掉?”   徐悠抓抓头发,“想过。不过看看情况吧。一下都戒掉我也做不到啊。”   “是吗?”陈可的手慢慢地游到了徐悠的腿上暧昧地揉了揉,低声笑了起来,“还打算戒掉什么?”   徐悠心头微微一动。   那只手已经轻飘飘地滑了开去。陈可留给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就转过身去跟吴斌聊起天来。   徐悠有些自嘲地笑了。如果在以前,他可能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去酒店了吧,但是现在,他看着陈可那副十足勾引的劲头,心里却只觉得好笑。像一个懒洋洋的旁观者,全然打不起参与或者配合的兴致。   勾引与被勾引,曾经是他十分熟悉的生活模式。因为没有负担,所以他一向乐在其中。他曾经觉得这是最省事的生活方式了,就像路边的快餐盒饭,目标明确的就是为了解决了他的生理需要。然而此时此刻,徐悠觉得自己突然间没有什么生理需要了,或者说他的生理需要被另外的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了所有需要的最下层。于是陈可的诱惑对徐悠而言,就显得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自从黄海涛和赵晓琪打过电话之后,徐悠这几天一直泡在这里。他发现自从母亲回C城之后,他就变得很怕一个人呆着。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一向独来独往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无法适应一个人留在家里看资料的生活了呢?   曾经让徐悠觉得安逸无比的住处,也莫名其妙就变得陌生起来,哪里都透着寒气,让他坐卧难宁。好像灵魂里出现了一道裂缝,把他给自己营造出来的所有舒适又安谧的表象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光鲜的表象之下,那些千疮百孔的真实——徐悠自己都不愿去面对的真实。   快到而立之年的男人,像一个潦倒的老鳏夫似的守着两间租来的房子、一堆资料和几盆花,除了一个钟点工定时上门来搞搞卫生,连个上门来喝口茶的客人都没有。没有家人,没有爱人,只能缩在昏暗的酒吧里偶尔钓一个跟自己同样潦倒的醉汉出去四一九,早晨起来拍拍屁股谁也不认得谁;平时只能吃食堂,偶尔去外面的馆子里吃点儿好的解解馋,生病了还得自己撑着去医院……死在卧室里的话,大概也要好多天之后才会被钟点工发现吧。   这就是庄仕杰所说的清醒地活着?徐悠茫然地问自己:难道他一直都有意无意地对自己真实的生活视而不见?   原来……他竟然生活的这么失败吗?   徐悠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与挫败感萦绕在一起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即使像此刻般坐在喧闹的酒吧里,前后左右全都是人……这种感觉也依然挥之不去。那是一种深度的空虚感,就好像无论什么东西也无法将之填满。   这是一个徐悠找不出答案的问题。   于是他开始烦躁不安,对什么消遣都打不起精神来。甚至他的闺蜜赵晓琪要拉他一起去去挑选嫁衣的时候,都被他打着要加班的借口推辞掉了。   徐悠问黄海涛,“老子这是怎么了?”   黄海涛很是怜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要照我看,这症状不是恋爱了,就是失恋了。你自己觉得是哪一种?”   徐悠哑然。   这边刚有人说了句散了吧,那边陈可就把胳膊搭在了徐悠的肩膀上。徐悠正在点烟的手抖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纳闷。他记得上次一起开房的时候,陈可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多么浓厚的兴趣,连个地址电话都没问过……   今儿这是怎么了?   从陈可的肩头望出去,吴斌正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徐悠觉得他看上去也有点儿不对劲。难道他跟自己的小情人闹别扭了?所以想耍着陈可和自己来看场热闹?徐悠心里有点儿嘀咕:不会这么无聊吧?   “一起回去?”陈可压低了声音,微带着酒气的呼吸暧昧地喷在了徐悠的耳后。   徐悠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不喝酒的时候,闻到酒气会这么的……难以忍受。   徐悠正挖空心思地想着找什么样的理由回绝,就听庄少卿隔着半张桌子招呼他,“徐悠,走了!”   陈可看看他,再看看徐悠,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徐悠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拍了拍陈可的手,“改日吧。”   陈可颇有些悻悻地松开手。   徐悠忙不迭地跟着庄少卿离开了酒吧,眼角的余光扫见陈可正跟吴斌咬着耳朵说什么,吴斌皱着眉,略略显出些不耐烦的样子,不过眉眼之间的神色却比刚才要明朗许多。徐悠直觉这两人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不过这两人现在跟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什么瓜葛,能扯上什么事儿呢?   庄少卿喝了不少酒,不过神色看上去却依然清明。徐悠不知道他只是凑巧喊了自己一嗓子,还是看出了什么特意替自己解围。直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酒吧,庄少卿才笑着说:“徐工,桃花泛滥呐。”   徐悠苦笑了起来,“你看出来了?”   庄少卿晃着脑袋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不但看出来了,我还看出你没那个意思。怎么,看不上这个类型的?”   徐悠摇摇头,不打算再纠缠这个话题,“最近总是看见你,庄家没有事情给你做吗?”   庄少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庄家的事有什么费心的。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叫做手到擒来吗?”   徐悠不由失笑,“你口气倒不小。”   庄少卿笑而不语。   这人刚帮了自己一个忙,徐悠倒不好立刻就摆脸色给人家看,不过他对庄少卿始终怀着几分戒备,就算此刻能像朋友似的聊聊天,但也只是像而已。于是,道了谢之后他便不知道该跟他继续聊些什么了。   庄少卿问他,“我送你回家?”   徐悠摇摇头,“不用。我没沾酒。”   庄少卿这才略略显出几分惊讶的神色来,“你真戒酒啦?前几次在酒吧看见你都喝的挺凶的。”   徐悠含糊地说:“身体不大好。”   庄少卿正要说话,就听徐悠很干脆地问道:“庄少,你这态度冷不丁的友好起来,真让我摸不着头脑。有什么话,还请你直说吧。”   庄少卿颇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我要是说我只想跟你攀攀交情,你信不?” 第49章 空中花园   信?   不信?   这个问题徐悠自己也回答不了。他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个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吧?庄家你已经接手了?”   “那倒还没有。”庄少卿颇有些自嘲地撇了撇嘴,“庄李蕴馨那个疯婆子哪有那么容易就让步呢。我大伯都搬出去住了二十来年了,你以为她一个人在庄家熬着是为了什么?”   徐悠想了想,“她毕竟只是庄家的儿媳,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能干涉庄家对家主的任命吧?你们这样的大家族,不是都挺忌讳让外来的女人篡权的?”   “还篡权?你当演电影呐?” 庄少卿笑了起来,“不过少东已经搬出老宅了,她一个光杆司令,也闹不出多大把戏了。”   徐悠心头一动,“庄少东搬出去了?”   “你不知道?”庄少卿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已经搬出去大半个月了。上次开董事会他交出一张卸职信,说了几句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什么的……总之就是贬低自己的话,然后就说以后不再插手庄家的生意了。庄李蕴馨气得快晕过去了,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扇了儿子俩耳光……啧,那腮帮子,立马就肿起来了。”   徐悠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抽了一半的香烟被揉碎,从指间的缝隙里飘落下来。   “我大伯你大概也听说过,庄家着火了估计都不会露面的。我小叔又不在国内,所以董事会现在让我老爸代理家主之位呢。”   “你父亲?”徐悠神色木然地看着他,“怎么不是你?”   庄少卿不以为意,“他对庄家的事比我清楚,再说他的不就是我的?我弟弟的心上人在法国读书,他是不会留在国内的。”   徐悠点点头,“该说一声恭喜吗?”   庄少卿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不客气。庄少东这一走,以后隆盛就是我管着了,咱们是工作伙伴,搞好关系是很必要的。徐工,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在和你拉关系呐。”   徐悠忍不住有点儿想笑,“在国内,就算是拉关系也不会说的这么直白的。一般大家会说合作愉快,或者……嗯,彼此关照之类的话。”   庄少卿连忙说:“徐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送走庄少卿,徐悠叼着烟在人行道上溜达了一会儿,在树丛后面的花池边上坐了下来。他的车还停在酒吧门口,不过刚从乌烟瘴气的室内出来,他还不想就这么回家。   算起来他有快两个月没见过庄少东了。只是两个月没见就出了这么多事,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观景餐厅那边也不知装修完了没有,他又刚买了房子,原来的车估计也留在庄家没开出来吧……   正漫无目的地神游天外,就听不远处两人沿街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似在争吵。好巧不巧都是熟人的声音。徐悠下意识地往里让了让。他是到这里来躲清静的,可不想再被陈可给缠上了。   “陈可,”吴斌的声音显得颇不耐烦,“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只是帮我一个小忙,我也只是帮别人一个小忙,”陈可比他还要不耐烦,“再说他还是虎仔的同学。你自己不是也答应虎仔了?”   “你们还是有事瞒着我。”   “人家的私事,虎仔不说,你我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只是虎仔的老哥,又不是他老爹。”   “陈可,你跟我说实话,虎仔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怎么不去问虎仔?你们不是情人吗?何必问我这个外人?”   吴斌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心烦意乱,“虎仔疑心重得很,一直在吃他的醋,我在他面前根本不能提徐悠这个名字。”   陈可沉默了一下,“我倒不觉得虎仔多疑,我这个旁观者看你对徐悠的态度,也是一副没断干净的样子。”   吴斌叹了口气,“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碰了面还要装不认识?”   陈可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你自己跟虎仔解释吧。”   吴斌不放心地叮嘱他,“你要是对徐悠有意思,我不说什么。要是打什么别的主意,陈可,你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陈可嗤笑,“你管的倒宽。”   吴斌很认真地回答说:“徐悠那人不错。”   陈可没出声。脚步声一前一后地从徐悠藏身的花池后面走了过去。徐悠探头看了看,吴斌低着头走在前面,一点儿要等陈可的意思都没有。陈可跟在他身后,头微微低着,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听吴斌话里的意思,陈可今天闹的这一出似乎跟吴斌的小情人虎仔有关系。虎仔的同学托他什么事儿,虎仔又托给了吴斌和陈可。而这件事似乎跟徐悠还有什么关系,所以陈可让吴斌来给自己牵线,但是这个牵线又不是单纯拉皮条的意思,似乎还有别的事情夹缠在里面。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听的徐悠一头雾水。不过幸亏听到这么一番绕不清的谈话,否则再见到陈可,十有八九徐悠会因为拒绝过他的缘故,对他格外客气些。陈可既然是有目的的来接近自己,一有机会肯定就像狗皮膏药一般贴上来撕不掉了。徐悠对陈可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会儿知道他别有用心,就更加巴不得远远避开这个人。至于陈可到底在转着什么念头,徐悠小小地烦心了一下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言而总之,他以后远着点儿这个人就没错了。   一根烟抽完的时候,徐悠的思绪已经从陈可吴斌的身上重新绕回到了庄少卿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上。   庄少东跟自己老娘撕破脸了,他离开庄家了,以后都要靠着自己的那点儿买卖吃饭了。他的买卖,据说有个汽车配件厂,他还给过自己一张洗车的优惠卡……   徐悠抿着嘴笑了一下。对了,他还有一家餐厅。好地段的餐厅,一出电梯就能看见那面壮观的玻璃墙,在那里吃顿饭一定贵的要命。应该再跟他要一张贵宾卡什么的,以后带客户过去吃饭可以打打折……   徐悠想起刚才在酒吧里赵晓琪抱怨结婚酒席订不上,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动。现成的餐厅啊,而且靠得住的人开的,在那样的地方办婚宴的话,赵晓琪家的长辈们一定挑不出黄海涛什么错处了吧。徐悠知道赵家一直有点儿看不上黄海涛这个女婿,嫌这嫌那的,这一次可不能留下把柄让他们挑剔了。闹不好能被他们家那帮子亲戚数落一辈子,那样的话,小两口的日子只怕要过得跟夹心饼干似的受不少闲气。   这已经是第二次生出这样的念头了。徐悠心想:怎么着这也算是个正经事儿,任谁也不能说自己是乱找借口主动给他打电话吧……   “又想什么呢……”徐悠真想拍自己一巴掌,这可是正经事儿,是自己铁哥们儿的终身大事,跟这个相比,自己那点儿憋屈的小心思完全可以暂时抛到脑后。何况,这事儿不一定成不成,打个电话问一下绝对是必要的。   徐悠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但当他真调出庄少东的电话号码时,还是觉得心跳远比平时要激烈得多。身上也是冷一阵热一阵的,简直在花池边上坐不住。这样一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惶恐,徐悠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   只不过两个月没见面……   只不过……   在徐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就很突然地接通了。听到话筒那边传来的熟悉的嗓音,徐悠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喂?”庄少东的声音似乎略有些疑惑,“喂?徐悠?”   徐悠忙说:“是我。想问你点儿事儿。”   庄少东一开始有点儿怀疑徐悠是拨错号码了,或者是无意中按错了键打到他这里来了。这会儿听到徐悠说有事找他,庄少东不由得松了口气,“什么事儿,你说。”   徐悠踌躇了一下,“你那个……你那个餐厅开张了没?”   庄少东有点儿莫名其妙,“上个月初开张的。你没看新闻?”   徐悠这一阵子光忙着用工作填补空虚了,哪有那个美国时间看报纸看电视的。   庄少东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名字就叫空中花园,虽然俗了点儿,但是挺喜庆的,大家也都能接受。”   “挺好的。”徐悠真心地答道:“这个名字起的雅俗共赏。”   庄少东笑道:“回头我给你寄一张贵宾卡。”   自己刚才在背地里还算计人家的折扣呢,这会儿人家主动把卡送上来,徐悠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那就谢谢了。对了……我是想问问你的餐厅接不接婚宴?”   “婚宴?”庄少东愣了一下,“是……谁的?”   “黄海涛要结婚了,”徐悠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嘴微微一笑,“因为要赶着在年前办,两口子订不上酒席,正着急上火呢。”   “是他们啊……”庄少东的语气立刻变得轻快了起来,“你告诉我日期,我查一下这边的订单。”   徐悠说了日期,就听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敲键盘的声音。徐悠忽然反应过来,庄少东这是一直在加班呢?   “那天除了几名散客的预定,还有两个会议餐,”庄少东很干脆地说:“我给你想法子推掉或者改期。把这一天给你空出来。”   徐悠虽然本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但是听到庄少东这样说还是有种吃了一惊的感觉,“真的可以?”   庄少东似乎又笑了,“你优先。”   徐悠心头重重一跳,只觉得一口热气窜了上来,胸口像被烫了似的隐隐作痛。   “明天上午我在餐厅,你让他们过来找我,餐厅的布置要跟他们沟通,另外,菜单什么的要提前订一下。”庄少东想了想,又说:“我知道黄海涛是你哥儿们,我也不会把他当外人的。你跟他说,不管他们定什么价位的,我都按成本价给他。”   “庄少东……”   徐悠很想跟他说你该怎么做生意还怎么做,找你定酒宴又不是来存心占你的便宜。但是他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情愫,灼热里又弥漫着莫名的心酸,好好的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完整,“我……其实……”   “什么?”   “没什么。庄少东你先忙着吧,回头我再好好谢你。”   “不用谢。”庄少东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儿叹息的味道,“你遇到事儿能想着给我打电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第50章 顺其自然   黄海涛的新房早在几年前就预备好了。那时候酒吧正好赚了点儿钱,他和老莫都不是在事业上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也不打算扩大再生产。于是两个人合计来合计去,最后跟两个土财主似的得瑟得瑟一起去买房了。因为是两个人一起买的,又是现款买房,还骗得人家卖房子的小经理给他们俩打了个折扣。   几年前的房价还不像现在涨得这么离谱,一百多平的房子咬咬牙也就买下来了。放了几年之后,当初的郊区已经变成了南区的中心位置,顶着成熟社区的金字招牌,房价早已经翻了好几倍。黄海涛一说起房子的事儿,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直说当初应该勒紧裤腰带再买一套留着当储备粮。要说赵家最满意黄海涛的哪些优点,有房有地这一条绝对得算上。   徐悠扶着梯子,瞟一眼正仰着头给自己递窗帘的赵晓琪,暗想算了算了,好歹自己也是她的……呃,闺蜜,总是腹诽她的亲戚也不太厚道。   “最边上那个环要挂到那个固定的挂钩上,”赵晓琪退开一步,继续冲着徐悠指手画脚,“要不一拉窗帘,呼啦一下,一整幅窗帘都跑中间去了。”   徐悠替她挂了半天窗帘,累得腰酸脖子痛,忍不住抱怨说:“你怎么不使唤你老公来挂窗帘?没看我都快累瘫了么?”   “他带两个人先把后天要用的酒水先送过去。”赵晓琪走过来替他扶着梯子,“庄少东说提前送过去放他办公室,免得明天事儿多,折腾不过来。”   徐悠的手抖了一下。   赵晓琪又说:“哎,徐子,这次的事儿,跟你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回头可得好好谢谢庄少,空中花园啊,我压根都没敢想的地方。结果人家庄少价目表打出来,比我们在海城酒店那边问的价钱还低了五分之一。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徐悠忍不住笑了,“他说了给你们成本价,自然就不会赚你们的。我估计庄少东店里的食材要比海城那种档次的酒楼讲究一些,否则还能更便宜。”   赵晓琪摆了摆手,“不光是不赚我们的银子。你想啊,他耽误一整天的生意,这损失少不了吧……”   徐悠挂好窗帘,一边扶着梯子小心地往下爬一边安慰她,“这不是熟人么?他是拿你们两口子当朋友,你就当他是给你们包了个红包好了。”   赵晓琪有点儿发愁,“这份子随的也太大了,以后我可怎么还呢。”   “想太多了。”徐悠揉了揉她的脑袋,“等过了蜜月,你把他请到你家来吃顿饭,你跟海涛俩亲自下厨不就得了?”   赵晓琪叹了口气,“总觉得占了人家便宜……”   徐悠不忍心看一个要披嫁衣的女人这么愁眉苦脸的,便安慰她说:“我跟你不是……那啥,闺蜜么。他跟我……嗯,他跟我也是闺蜜,关系好着呢,就跟咱俩似的。你就别瞎琢磨了,回头我替你们给他回个礼就是了。”   赵晓琪的脑袋嗖的一下抬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瞎话,“屁的闺蜜,他这是看上你了吧?!”   徐悠脚下一个踉跄,“姐姐,你要不要这么犀利啊?”   赵晓琪眼冒精光地看着他,“没错吧?是看上你了吧?”   徐悠避开她的视线,不怎么自在地咳了一声,“你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老子就不能有个同性朋友啦?”   赵晓琪一扫先前的抑郁之气,眉飞色舞地上下打量徐悠,嘴里啧啧有声。   徐悠顿时哭笑不得,“喂,注意形象!”   赵晓琪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下巴,一脸邪笑,“既然他是看上你了,想借着巴结我们这些娘家人跟你献殷勤,那姐姐我就不用不好意思啦。”   徐悠拍掉她的爪子,没好气地问,“窗帘子都挂完了,还有活儿没?没有的话我可要回公司去了。”   赵晓琪自己乐了一阵儿,脸色才又慢慢恢复正常了,“哎,那这个事儿你是怎么想的啊?”   徐悠搬着梯子的手僵了僵,“梯子放到哪儿?”   “我来,我来,”赵晓琪殷勤地接过她家的折叠梯,一脸谄笑地转头问道,“徐子,你别不好意思,我就是关心你。”   “我没不好意思。” 徐悠叹气。他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被人顺口问问感情的事,至于不好意思的么?   “那你怎么想的?”赵晓琪不依不饶。   徐悠茫然答道,“我也不知道。”   “这叫什么回答?” 赵晓琪不满,一转脸看见徐悠脸色一抹愣怔的神色,忙改口安慰他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那个啥……顺其自然……”   徐悠却觉得“顺其自然”这四个字才真正让他想不明白的东西。究竟什么叫做顺其自然?怎样做才算是顺其自然?他不想理会庄少东的好意,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这算不算顺其自然?他不想跟庄家的人扯上什么联系,所以干干脆脆地断了跟庄少东的联系算不算顺其自然?他想不明白,自己既然已经顺着心意做出了最合适的决定,为什么还会额外地生出许多夹缠不清的心思?   徐悠问她,“什么是顺其自然?”   赵晓琪理所当然地答道:“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呗。”   徐悠于是愈加茫然。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婚礼那天据说新娘子要大半夜就起来梳妆打扮,没想到做伴郎的也一样辛苦。徐悠不到五点就爬了起来,匆匆忙忙跑去黄海涛家,载了他去预定好的美容院里弄头发。赵晓琪早他们一步已经到了,脸上糊着厚厚一层面膜正由着几个美容师给她修指甲。   黄海涛也被美容师按住,又洗又揉的,脸上还涂了一层绿油油的东西上去。好容易把脸洗干净了,又被人按在镜子前面把头发吹来吹去,喷了些香喷喷的东西,梳理得流光水滑。徐悠也未能幸免,被人按在椅子上修剪头发。眼角余光扫过去,果然见黄海涛改头换面一般,脑门子看着都比平时白嫩了许多。   梳妆打扮完了就各回各家,换好衣服再坐着婚庆公司派来的车去新娘子家接亲。徐悠是伴郎,自然要打着哈欠跟新郎坐在一辆车上。等他们掐着吉时赶到赵家楼下,闹闹哄哄地又放鞭炮,又要应付伴娘们的起哄刁难,最后黄海涛终于挤出人群,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把赵晓琪抱上了婚车,穿过半个岛城赶往空中花园。   海鑫大厦的正门入口处已经架起了彩门,到处喜气洋洋。花车里的新人一下来便漫天飞起一片彩屑。   笑语喧哗之中,徐悠一眼就看见了庄少东。   庄少东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毛衣,站在入口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笑微微地看着他。   徐悠被身后的人推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跟上黄海涛,被一堆人拥着进了酒店的大门。不仅酒店门外,就连电梯门上都贴了大大的喜字,到处都是一团喜气。徐悠跟在新人身后进了电梯,有意无意的一回头,又看见了庄少东。   庄少东站在一株一人多高的发财树后面,手里举着电话正说着什么。还是那样短短的头发,似乎晒黑了些,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显得轮廓更深。只是眉梢眼角略略挑着几分笑意,看起来倒好像比以前和气了许多。   庄少东说着电话,眼睛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顺着徐悠的视线看了过来,隔着一片攒动的人头,与他静静对视。   还是那个人。但是看着,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徐悠忽然有些闹不明白了,为什么眼前一片衣香鬓影,他单单就只看见了这个人?   第51章 伴郎   徐悠虽说是正牌伴郎,实际上到了新人敬酒的时候,老莫、赵冬、李晓武都一起跟着帮忙挡酒。没法子,黄海涛虽然是个开酒吧的,但他的酒量往多了说也就两瓶啤酒的量。尤其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脚不点地的,根本没休息好,两瓶啤酒的量恐怕也得打个折扣。   新娘那边请来的伴娘除了老莫的未婚妻林芝之外,还有一个是赵晓琪的同事。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面,但大家都是年轻人,又是在这样喜庆热闹的场合,没多久就都混得熟了。徐悠本来就不是一个很会挑动气氛……呃,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很擅长把气氛搞僵、让人暗地里吐血的人,所以眼下这样的场合,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少说话的好。只要保持住一脸的傻笑来应景就可以了。   不知是之前几天累着了,还是因为他戒酒了一段时间,对酒精的敏感程度突然间有所提高。一圈酒还没有敬完徐悠的头脑就有些昏沉起来,举着酒瓶子的时候身体也开始有点儿打晃。黄海涛和赵晓琪都看出来了,就让他把手里的酒瓶子交给李晓武,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去。徐悠确实是有点儿挺不住了,也就不再跟他们客气,从席上顺了一罐可乐,偷偷溜到餐厅外面去透透气。   新人们已经开始挨桌敬酒,冷菜热菜都已经上齐,席间的气氛正好,门外自然没有什么人。徐悠靠着玻璃屏风喘了几口粗气,闭着眼睛打开可乐灌了自己几口。他估摸着现在这么个闹法,距酒席结束大概还得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后一帮子近亲还要去闹洞房……徐悠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大概挺不到跟他们一起过去闹洞房了。   徐悠揉了揉晕沉沉的脑袋,有点儿犹豫是再回到酒席上去挺一挺,还是直接下楼去开个房间睡一觉?   说起来,他还只是小时候在亲戚家的婚宴上见过闹洞房的,那时候他还小,长得白白胖胖,新人们总会把他抱上婚床去打个滚儿,蹦跳几下。他们说那叫“压床”,以后新人也会生出像他这样健康讨喜的宝宝。徐悠小时候可没少被人借去压床,也不知那些人家是不是真的生出了跟自己一样异类的孩子……   徐悠闭着眼睛苦笑了起来。   耳边影影绰绰的笑闹声突然变得响亮起来,眨眼的功夫又变回了之前的安静。徐悠知道这是玻璃屏风后面的感应门无声滑开的缘故,也许有人正巧从门前经过,也许有人像他一样也溜出来想透透风。这样想的时候,徐悠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一点一点朝着他的方向迫近。像一只逡巡的狼,正精打细算地判断着自己和猎物之间的距离。   徐悠心头蓦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脚步声停在几步之外,来人像是在细细地端详他。徐悠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时那种细微的热意。徐悠强忍着没有睁眼去看,然而心头翻动起莫名的情愫,睫毛也不由得簌簌抖了起来。   “不舒服吗?”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额上,轻轻一触便又放开,语气却愈发和缓起来,“喝多了?”   徐悠再装不下去,睁开眼冲着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一阵没喝过酒了。”   庄少东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两圈,缓缓向下扫过他略微敞开的领口和胸前被拽的歪歪斜斜的领带,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徐悠的手臂上轻轻点了点,“这里,怎么弄的?”   徐悠低头去看,见肘部的袖子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团油污,自己竟也没发现,便顺口问道:“你身上带着纸巾吗?”   “越擦越麻烦,” 庄少东摇摇头,“干脆换一件吧。”   徐悠失笑,“上哪儿去换?”说完才反应过来这里就是庄少东的店,他有自己的办公室,说不定也有一些日常用品会放在这里,“你办公室里有备用的衣服?”   庄少东点点头,他怕徐悠多想,便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了过来,“你自己去吧。进办公室之后往右……”   徐悠没接。庄少东的办公室,不用猜肯定会有一些内部文件什么的,自己就这么贸贸然进去,总是不太好。然而他又急需一件干净的衬衫。刚才没注意到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现在注意到了,便觉得手肘上都变得油腻起来。再说等下散席出去的时候他还得穿大衣,这样油腻腻的一只袖子,让他怎么往大衣里裹呢?   “还是你带路吧。”   庄少东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拉起徐悠的手腕朝一旁的员工通道走去。徐悠脚步虚浮,身不由己地被他拽着往前走。庄少东要比他略高一些,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脖颈和肩膀的轮廓都显得格外有棱角,透着一股不容旁人质疑的强硬气息。徐悠模模糊糊地想:他这是改变方式了?露出本来面目了?不打算在自己面前继续假装小绵羊了?   员工通道连着厨房、仓库和两间员工休息室,尽头便是庄少东的办公室。徐悠上次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装修完,只记得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还带着一个超大的暖房似的露台。没想到推开门时,就只看到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三四十平的大小,办公桌椅还摆在窗下的老地方,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架文件柜,和一套沙发,原来的露台竟然不见了。   徐悠晕乎乎地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见庄少东伸手去推文件柜旁边的墙壁才反应过来办公室里已经起了一道隔断,将原来的办公室分隔出了另外一个房间。   “你住在这里?”徐悠诧异莫名,随即便又想起庄少卿说过的他已经搬出庄家老宅的话,不由得有些讪讪的。   庄少东倒没什么反应,推开门之后便让在一边,示意他自己进去,“衣柜里有我的衣服,你自己找一件中意的换上吧。内衣有没打开的,你自己翻。浴室在那边。”   他给自己辟出来的休息室比外面办公室要大一些,落地窗外就是徐悠心心念念的大露台。玻璃拉门是打开的,人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温和湿润的植物气息。   听到身后的门扇阖上,徐悠悄悄舒了口气。   房间里很暖和,又只有他一个人,徐悠便脱下身上脏污了的衬衫团成一团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径自走过去拉开了衣柜左边的柜门。衣柜的这一侧挂着的都是正装,颜色也多是黑灰白,徐悠扫了一眼正要关上柜门,视线却被一角的领带架吸引了过去。像庄少东这样常年都要着正装的人,领带自是少不了。不过,摆在最上方的那条灰绿色的领带却让徐悠觉得莫名眼熟。   徐悠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他系过这条领带,然而熟悉的感觉却又从何而来?   徐悠拿起这条领带,小心展开。这条领带的颜色低调而柔和,在他看来并不十分符合庄少东那种略显张扬的性格。或者,他的性格里也有这样含蓄深沉的成分,旁人看不到,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略加变形的枫叶图案,看得出和自己那条灰蓝色的领带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   枫叶象征着对往事的回忆、人生的沉淀、情感的永恒及岁月的轮回和对昔日恋人的眷恋。徐悠摩挲着领带上温情的图案,突如其来的从中品出了几分伤感的滋味,以及对以往曾发生过的事情那种难以言喻的追悔莫及。   徐悠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门扇被人推开,庄少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悠,我刚才忘了跟你说,浴室里的浴巾被我叠起来收在……”语声戛然而止,庄少东看着赤膊的徐悠和他手中那条灰绿色的领带,眸光蓦然间变得深沉。   四目交投,徐悠脑海竟有片刻的空白。   他看着庄少东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过来,心头莫名地焦躁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你……”   庄少东脚步不停,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徐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碰在柜门上,异样的触感让他骤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并没有穿着衬衣,裸着的肩背靠在柜门上一片冰凉,身体内部却诡异地火热了起来。徐悠的头脑愈发昏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团,唯有这双眼睛清晰地与他对视,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徐悠头一次注意到庄少东的眼瞳原来是极浓重的墨色,却亮的耀眼,像有两簇高热的火苗正在眼瞳深处熊熊燃烧。   徐悠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他自然看的懂这样专注的过了分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最想避开的、姓庄的男人。   可是直到一根温热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嘴唇上,徐悠连一根手指也没动过。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要不就是中了什么法术,明明心里想动,全身上下却好像灌了铅似的,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徐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已经微微急促了起来,他只是觉得庄少东的手指上像是带着火,只是轻轻的摩擦,却有电流一般的灼热顺着相触的地方飞快地向四肢百骸扩散开去。徐悠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梦呓似的声音,像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自庄少东的心尖上轻轻地抓了过去。庄少东移开手指,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将那些令他血液沸腾的声音尽数吞入口中。   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黄海涛捏着手机问李晓武,“要不你再打打试试?”   李晓武调出徐悠的号码打过去,果然还是无人接听。李晓武挠挠头,“老赵说徐子跟他说过,要是挺不住了就到楼下去开个房间睡觉。不会是已经去了吧?”   黄海涛有点儿发愁,“你去找找?”   “拉倒吧,”李晓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喝不少了,这会儿找着了也睡得死猪一样。找来干嘛?让他睡去吧。”   黄海涛琢磨了一下,“算了,过会儿我再给他打。”   “你就甭操那个心了,等会儿这边散了还有一堆人跟着去新房闹腾呢。”李晓武推着他往酒店里走,“赶紧的,你看晓琪都换完衣服出来了。啧,这个伴娘长得还不错,让你家晓琪给介绍介绍?”   第52章 冲动   徐悠从来不知道醉酒可以醉到这个程度,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控制不了。像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焦躁地看着自己被一个亲吻轻而易举地唤醒了欲望。   之前喝下去的白酒红酒似乎都在他的身体深处一点一点被点燃,理智的一角那些急于制止这一切的焦虑反而成了最好的助燃剂,令他的冲动燃烧得更快、也更加彻底。随着理智的节节败退,另外一股疯狂的冲动从心里迅速地滋长起来,怂恿着他,诱惑着他,令他恨不能就这样忘记了一切,专注地投入到眼前正在进行着的、越来越失控的游戏里去。   前所未有的冲动,激烈到灵魂都在颤抖。   徐悠的背后是冰冷的衣柜,前方是庄少东灼热的身体,如此明显的温度的差异反而让他的身体变得异乎寻常的敏感。他知道自己的手掌正游曳在庄少东光裸的后背上,他知道庄少东的衬衫和皮带已经被自己扯开,知道紧贴着自己的这一具健壮的身体已经冲动到了十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失控的边缘,继续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但是他停不下来。   庄少东的亲吻已经从他的嘴角滑到了颈窝里,这里是徐悠最敏感的地方,只是轻轻的一下舔舐,就让他难耐地呻吟起来。徐悠不由自主地将身体更紧密地贴了过去,手掌顺着他的脊柱滑下去,在最后的一下轻微的犹豫被理智察觉之前,他的手掌已经探进了庄少东的内裤边缘,拽着它,让它尽可能快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徐悠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剥干净了,也不知到底是自己扯掉的,还是被庄少东扯掉的。他只知道,不再有布料麻烦的阻隔,光裸的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的感觉适意得令人目眩。他几乎没有抗拒的由着庄少东将他抱上了床。   健壮的身体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覆了上来,庄少东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身下的男人,被欲望熬红了的眼睛里透出几乎是凶悍的神色,像一匹饥饿的狼牢牢按着爪下的猎物。或许这男人原本就是一头凶兽,这一刻终于因欲望的催促而现出了原形。   徐悠有些着迷地看着这个样子的庄少东,忍不住抬起一条腿在他腰侧轻轻摩擦起来。   “也许你会后悔。”庄少东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将一根手指缓缓探入他的身体,“但是我不会。徐悠,你不知道我期待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多么久。”   徐悠轻喘,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庄少东身上出了很多汗,发丝根部都已经潮湿。徐悠的手指划过他的发顶,勾在他的脑后将他拉近自己,有些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身体深处的情潮已经被挑动到了十分,连灵魂都仿佛叫嚣着渴求着释放。徐悠意识昏沉,庄少东的话他不是没有听到,然而听到了也只是浮光掠影一般,自脑海之间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已经都集中在了庄少东隐忍地进出着的手指上。   徐悠呻吟起来,脖颈和胸口的皮肤被染上了一层炫目的粉色,像沉睡的花簇慢慢地苏醒,正在他的身上一寸一寸绽放开来。   即使在最动情的幻想里也不曾见识过的靡艳诱惑,彻底绞碎了庄少东脑海中最后的一丝清明,更将他心底的情潮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攥紧徐悠纤细的腰身将他拉向自己,滚烫坚硬的器官失控地冲了进去。难以形容的满足感令庄少东的眼前有片刻的眩晕,他听到了徐悠发出的沙哑的低叫,而这叫声也只是助长了他的情焰,令他的动作加倍地粗暴了起来。   徐悠的呻吟都被堵在了嘴里,连呼吸都变得不畅,窒息般的快感令感官变得愈发鲜明起来。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庄少东的每一次进入都带着凶猛的力度,像要撞进他身体的最深处。而那些曾经困扰着他的空虚茫然,在这瞬间,都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愉悦填满。徐悠甚至于在这种狂乱的冲撞里衍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来,仿佛力气将要被耗尽,而自己一直以来所固守着的世界正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掠夺中摇摇欲坠,只消再轻轻一推便会彻底化为一堆废墟。   即将毁灭什么的不确定感夹杂在汹涌的情潮之中,几乎有种末日般不顾一切的疯狂。徐悠觉得自己的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里到外腾起火苗来。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喷射的瞬间,手指几乎掐进庄少东的肩背里去。   突如其来的刺激令庄少东脑海中一片空白。在他意识到之前,便已经带着凶猛的力度撞进了徐悠身体的最深处,不可自抑地释放了出来。庄少东失控地收紧了手臂,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紧了浮木一般将徐悠紧紧搂在怀中。   良久之后,庄少东吁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怀里的男人已经沉沉昏睡了过去。脸颊上红潮未退,眉梢眼角犹自带着一抹高潮过后的餍足与适意。原本浅淡的唇色已经变成了媚人的嫣红,微微肿起的唇角还残留着自己留下的两枚齿印。   庄少东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嘴唇,闭着眼轻轻地抵住了他的额头。   他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场绮丽的梦。   过分的完满,反而会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即使这个人正躺在自己的怀抱里,皮肤上还沾染着自己的气息,庄少东依然有种找不到陆地似的漂浮感。他轻轻地啃咬着徐悠的指尖,看着他在睡梦里微微蹙起眉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抽搐着疼痛了起来。   “睡吧,”庄少东轻轻吻着他的手心,“安心睡。我就在这里。你一睁眼就能看得到。”   徐悠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除了凛冽的风声,四下里一片寂静。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特有的清香气味,潮湿又温暖。柔软的被子轻轻摩擦着肌肤的感觉让徐悠觉得十分舒服,虽然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他还是认为这是两个多月以来自己睡得最为香甜的一觉。   双人床的另一侧是空着的,徐悠从床上支起上半身,看见通向办公室的那扇磨砂玻璃门虚掩着,一团模糊的灯光从里面透了过来,凝神听时,似乎还有轻轻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人还在工作吗?   徐悠在躺下继续睡觉和出去打个招呼之间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抓起床边的睡袍裹在身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懒懒洋洋地走了过去。他一口气睡了十多个小时,再睡恐怕也睡不着,而且他也有点儿饿了。   玻璃门拉开,徐悠一眼就看见了小小一团灯光里那个对着电脑蹙眉沉思的男人。身后黑沉沉的窗口衬得他的侧脸有如刀削般转折分明,然而眉宇之间异乎寻常的安静又有意无意地冲淡了他的轮廓给人的冷硬感觉。   这一刻的庄少东,看上去甚至是柔和的。   或许是夜色原本就带着蛊惑的气息,或许是他的皮肤表面还残留着这个男人的体温,徐悠扶着门框,忽然间觉得庄少东看起来与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不一样。   庄少东在键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身体无意识地向后一靠,抬眼看见了他。   徐悠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隔着不大的办公室默默对视,庄少东眼里的紧张一闪而过,“床头的保温杯里有茶水,喝了吗?”   徐悠回身看了一眼床头柜,走回去找水喝。   庄少东的脚步声跟了过来,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徐悠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有些怀疑都半夜了还能有什么吃的。   庄少东出去了一趟,很快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罩子揭开,食物浓郁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庄少东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木桌上,一碗南瓜粥、一碟八宝菠菜、一碗土豆炖牛肉还有一盘圆圆白白的小馒头。   徐悠的肚子立刻很应景地咕咕响了起来。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庄少东把汤匙递给他,眼中的神色温柔得仿佛正在精心照顾一个惹人疼爱的小孩子。   徐悠略有些不自在地接过他手里的汤匙。他觉得这个样子的庄少东表现得有点儿黏糊,完全不像他印象中那个行事干脆的大少爷。不过他实在饿了,也没空去计较有人在旁边看着,自己的食欲会不会受影响这种无聊的问题。   饿极了的人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吃,何况这些东西的味道真的很不错——用脚想也知道这些东西不会是庄大少爷亲自下厨做的。能在空中花园这样的高级餐厅里做大厨的人,手艺能差到哪里去?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除了那盘馒头还剩下几个,其余的盘子碗都已经见了底。   徐悠心满意足地拽了张纸巾擦嘴,一抬头见庄少东正笑微微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满桌食物都吃进他的肚子里去了似的那么满足。徐悠的手微微一顿,不知怎么脸上忽然有点儿发热。   “那个……”徐悠举着纸巾胡乱擦了擦嘴,没话找话地问他,“你还要继续工作?”   庄少东摇摇头,“你要是觉得晃眼,我去把灯关上。”   “没事。”徐悠忙说:“我刚吃了一肚子东西,还不想睡。”   “你平时睡得很晚吧?”庄少东似乎也在没话找话。   徐悠开始觉得两个大男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坐在露台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进行如此没营养的对话显得很傻气。他看看庄少东,庄少东也正看着他。隔着杯盘狼藉的桌面,两个人都觉得此刻的气氛有些古怪。   庄少东没想到徐悠醒来之后的态度会这么平和,徐悠也没想到自己在面对庄少东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种暧昧又平静的气氛,他心里甚至还隐隐的有几分不知所措。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面孔来对待这个刚刚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   然而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所有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中,唯独没有出现过的,就是后悔。    第53章 我就在这里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的时候,两个人又躺回了床上。   虽然楼下就是酒店,但徐悠觉得都睡了一觉了再跑去另外开房委实有些矫情。而且实话实说,办公室里的这张床更让他觉得舒服。他占了庄少东的床,自然也就说不出把主人撵走的话,于是,庄少东也理直气壮地躺到了自己的枕头上。   徐悠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想着刚才吃的那碗火候略有不足的土豆烧牛肉,“味道真不错。要是时间再长一点儿就更好了。”   庄少东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这两天没休息好,其实我的体力还是不错的,下次坚持的时间一定比这次长。”   徐悠脸上倏地一热,有些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什么啊,我在说炖牛肉。”   “哦,”庄少东慢条斯理地往上拽了拽被子,“我也在说炖牛肉。”   徐悠顿时哭笑不得,“你这家伙……”   庄少东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我没想到。”   “什么?”   庄少东却又不出声了。   徐悠明白了,忍不住起了几分戏谑的心思,“你觉得我会怎样?假装自己是被强了?然后哭天抹泪的跟你拼命?”   庄少东笑了起来,“没有。我没那么想过。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徐悠反问他,“我是什么样的人?”   庄少东侧过身,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他。夜色昏黑,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徐悠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里那一抹流水似的亮光。   徐悠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动。   “不会自欺欺人的人。”庄少东的语气很肯定。   不会自欺欺人吗?徐悠避开他的视线,不自然地翻了个身。他感觉到庄少东的身体贴了过来,不知怎么他忽然不想动,就那么任由他将自己环进了怀里。   “你怎样想都可以。”庄少东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发,低迷的声音宛如梦呓,“我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徐悠,只要你记住,我就在这里。”   徐悠心头微微一酸,“你这话说的真是……真是矫情,矫情得人简直要笑出来了。”   庄少东苦笑,“矫不矫情都无所谓,你知道就好。”   徐悠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这样冷寂的夜,他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着舒适,平时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徐悠有些疲倦地蹭了蹭他的胳膊,觉得夜晚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迷惑着寂寞的灵魂,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白天绝对不会做的事。   然而他不后悔。   或许在白天到来之前,他都不会感到后悔。   后半夜徐悠睡得并不好。也许是周围多了一个人的体温,让他觉得不习惯。也许是枕着别人的胳膊总是不如枕着枕头来的舒服。徐悠心里犹豫了好久,可是他很久没有和别人这么亲近过,终究是有点儿舍不得。于是只能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将就着。还好前半夜的觉睡得踏实,早起时并不觉得困倦。   洗过澡换了庄少东的衣服出来,早饭已经摆在了露台上:卤蛋、小菜配着两大碗牛肉面。徐悠有些惊讶地看着牛肉面,再看看庄少东,“你这里还有这种东西?!”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庄少东莞尔,“开饭店的,还少得了牛肉吗?”   徐悠夹起一块牛肉刚放进嘴里,就听庄少东别有用意地压低了声音,“你试试看,今天的时间就比昨天长。”   徐悠险些被呛着。   庄少东连忙笑着递过纸巾来,“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怕不合你胃口,特意嘱咐大厨牛肉炖的再烂一些。尝尝看。”   徐悠嘴里还含着牛肉,分不出多余精力去数落他,只能恶狠狠翻他两眼。不过嘴里正吃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他只是有点儿纳闷,眼前的庄少东怎么就跟他印象里的那一个相差了这么多呢?   昨天那样的场合,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徐悠也没有机会打量他。后来……后来虽然一直在一起,但是他喝的头晕眼花的,后来又累得头晕眼花,自然也没顾上好好看看他。此时此刻,窗外的薄雾刚刚散开,清晨的第一抹晨曦刚刚铺撒在远处的海面上,脚下的城市犹自笼罩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之中将醒未醒。   徐悠看着方桌对面这张越来越清晰的脸孔,心中骤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来。他好像对这个人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去,又像是初次认识的陌生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新奇。   然而这感觉仍然不是后悔。   意识到这一点,徐悠心底竟隐隐有些雀跃起来。   一碗面吃完,徐悠再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借口了。庄少东也知道他白天有事,并不多说什么。昨天过来的时候,徐悠只穿着衬衣,大衣外套也不知是丢在了迎亲的车上还是扔在了酒店的大堂里。一时间也不好去找,庄少东便取了自己的毛衣和外套。两个人的身材比起来,胖瘦倒是差不多,只不过庄少东个子略高一些。高领毛衣和英式短大衣穿在徐悠身上也挺合身。临出门的时候庄少东又拿了一条格子围巾替他围上,这才放了心似的送他下楼。   岛城的冬天并没有冷到这个程度。徐悠一方面觉得庄少东有点儿夸张,一方面却又诡异的对他的啰嗦很是受用。他太习惯一个人的生活,自己都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被人唠唠叨叨地催促着多穿衣服了。   他的车还停在黄海涛家楼下,这会儿只能打车去公司。庄少东身上随随便便披了一件夹克,站在路边陪他一起等车,直到看着他上了车才摆摆手跑了回去。竟然真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出租车转过街口的时候,徐悠从车窗里看见庄少东迈上台阶,歪着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距离太远,徐悠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离开的方向。然而这样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眼中冬日的清晨骤然间变得温情起来。   徐悠闭上眼靠在后座上,觉得这样的一幕,不知怎么让他有点儿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晨雾散去,尘嚣渐起,新的一天以一种让人无措的方式拉开序幕。   当徐悠试图理清楚这一日一夜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发生的一切完全与自己曾经的计划背道而驰。   乱了。   徐悠心想:全都乱了。   可心底那一丝悸动却终究无法忽视。在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已然脱离了既定的轨道乱成一团之后,徐悠心里甚至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欣喜。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已然熟知的那个样子。这样一种意外的发现带给徐悠的冲击感类似于惊喜。他从没想过还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这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株干枯的植物,可是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竟然存活在一汪活水里,每一个细胞都可以尽情地吸收着水分,在阳光下恣意地伸展开蜷缩已久的枝蔓。   徐悠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这样的一种联想简直比庄少东说过的那些话还要矫情。然而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心动。   那样温暖的感觉,又有谁会不想要呢?   到了公司楼下的时候徐悠突然警醒过来,觉得自己这一路的神魂颠倒实在莫名其妙。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他跟庄少东混到一起去了,貌似自己还想继续混下去。   然后呢?   没有然后。   这不就是十九岁那年发生的事情的另外一个翻版么?甚至他需要面对的敌人都没有改变——如果庄李蕴馨确实可以称为敌人的话。唯一的区别是那时的自己还太年轻,热情冲动,同时却又脆弱到不堪一击。不但对别人没有信心,对自己也同样没有信心。被动地站在感情的分岔口上,彷徨无依,甚至拿不准自己的爱人到底怎么看待这份感情。那时的自己,单纯得把爱情看得比信仰、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要来得重要。于是一朝情变,便仿佛天塌地陷般一蹶不振。   而现在的自己却已经成熟到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或许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残忍游戏还会再次上演,但此刻的徐悠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脆弱的青年,他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朋友、甚至……闺蜜,他们都是全心支持着自己的人。即使再次遭遇同样的困境,即使会再一次被放弃,依然动摇不了徐悠为自己构建起来的生活。而此刻的徐悠,也有足够的心智来坦然看待这一场得失。   不过就是一场得失。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徐悠豪气顿生,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潦倒的战士,突然之间穿过了漫长的时空,又一次站在了自己曾经惨败的那一个节点上。仿佛冥冥之中那个被叫做命运的东西,在看尽了他的失意落魄之后,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一个重新洗牌的机会。   当然,仅仅有雄心壮志是不够的。   远远不够。   他熟悉那个女人的进攻方式。她已经老了,第一次交手的完胜只会让她更加信任自己曾经使用过的战术。很有可能她还会打发什么人来先跟他谈谈条件,她颇喜欢先礼后兵的这一套。好像这样一来,无论她再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都能理直气壮。在进行这一步的时候,她还会背地里打听可以用来胁迫对手的筹码,这一招她也玩得十分得心应手,不得不防。除此之外,他还得跟庄少东好好谈谈。   这一点至关重要。   徐悠抚摸着脖子上的围巾,恶狠狠地想:如果你也敢和庄仕杰一样,都被赶上战场再给老子玩一套釜底抽薪的把戏,让老子的冲锋陷阵都成为一个笑话……   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第54章 小年夜(一)   陈树从虚掩的门缝里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徐悠还保持着两个小时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电脑还开着,徐悠的眼睛却盯着手里的一张便签纸,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只水笔。   陈树看了看腕表上的指针,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徐悠这是打算加班吗?   徐悠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朝门外瞟了一眼,“陈树?什么事?”   陈树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到他的办公桌上,顺便朝那张便签纸瞄了一眼。战略方针?做好持久战的准备?首先确定己方的实力?对方手中可利用的筹码?适度进行……挑拨离间?!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陈树有点儿纳闷,没听说公司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啊,要夺标?要合并其他公司?就算有那也没他技术部部长什么事儿呀,那不是市场部应该操心的事儿吗?   徐悠不动声色地把便签纸收了起来,“快过年了,有什么计划?”   陈树挠挠头,“过年……能有啥计划?还那样过呗。”   徐悠在办公桌后面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反问他,“现在公司在哪几个城市有项目你都清楚吧?”   陈树点点头。他是徐悠的助理,年底的时候各个项目交上来的施工总结都由他汇总,然后转给徐悠过目,自然清楚。   “你自己琢磨一下,哪个项目你最喜欢。”   “喜欢?!”陈树满脸问号,他为什么要喜欢?   徐悠嘴角微微挑了起来。这是一个很随意并且很亲切的表情,但是不知怎么,陈树却觉得后背有点儿凉飕飕的。   “你看,洪升跟你年纪差不多。”徐悠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他已经是广炼项目的执行经理了。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陈树有点儿明白了,“但是……”   “但是他一直在技术部历练,你呢,跟着我一直在跑腿打杂。”徐悠替他把话补充完整,“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你再跟着我混下去,就真的耽误你了。”   陈树的小脸耷拉了下来,他这是要被流放了么?   徐悠看到他哭丧着的脸,心情变得轻快了不少,“不过呢,技术性的东西你虽然接触的少一些,但是如何处理一个项目上杂七杂八的琐事你应该很有心得。所以,我打算让你走管理统筹路线,重点负责后勤和管理。比如,去项目上做副经理。”   “那……跟我现在的工作也没什么不同啊?”陈树不解。   徐悠恨铁不成钢,“你跟着我是打杂!跟着项目走就是搞管理,是副经理!级别在哪儿摆着呢,还有收入也会跟着级别调高,收入你都不在乎啦?”   陈树还是觉得跟他做助理没什么不同。既然没什么不同,他心里还是更愿意跟着徐悠干。至少现在只有徐悠一个领导,而去了项目之后上面还有经理,经理上面还有人事部,人事部上面还有孟峰……   徐悠驻着腮帮子看了会儿热闹,终于良心发现的变得正经了起来,“陈树,其实是我不想让你一直当助理。你看,你现在这个工作,我随便找个刚毕业的孩子就能做,虽然不一定有你做的这么好。但是你继续做的话,我会觉得对不起你。就连一向不怎么管事的孟总也说你这么跟着我,有点儿可惜。”   陈树揉了揉鼻子,“这是安慰奖么?”   徐悠正要解释,陈树却打断了他的话,“我心里明白。就是一时半会儿的,感情上有点儿接受不了。”   徐悠不由得一乐:“我就是先跟你说一声,正式任命要等到年后。到时候你就是陈经理了,小树。”   “那你这里呢?我跟谁交接?”   “人事部年后会招新人,我跟他们打招呼了,给我招一个手脚勤快的。到时候你带带新人,然后再去奔赴你美好的前程。”   陈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心里的感觉颇有点儿复杂,不过调职终究是个好事儿,郁闷了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一些了,临出门的时候又扒着门框喊了一声,“我说,徐工。”   徐悠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怎么了?”   陈树笑着说:“你最近情绪特别好,跟谁说话都乐呵呵的。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财务部那帮小姑娘正在打赌呢,都说你这是谈恋爱了。”   徐悠一愣,抬头看时,陈树已经笑嘻嘻地跑了。   徐悠瞪了一会儿房门,摇摇头自己也笑了,“你们知道些啥?老子哪里是谈恋爱那么简单?老子是要上战场去了!”   “上战场?!”   这三个字刚一出口,赵晓琪就很不给面子地笑喷了。黄海涛还好一些,竭力忍着笑,摆出一副老哥我一定会继续支持你的表情继续剁肉馅。   “什么态度!”徐悠不满,“你还说是我闺蜜呢……”   赵晓琪叉着腰直哎呦,“徐子你是特意来搞笑的吧,不就是谈个恋爱么?你至于吗?你那个假想敌可是庄少东的老娘,你就算要玩真的又能把她怎么样?拉出去毙了?”   徐悠神色一呆。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摆出贤良淑德的架势来接受婆婆考验吧,”赵晓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了两下,“只要她点头,所谓的战场就根本不存在,你压根就用不着这么一通瞎忙活。战略方向你就搞错了!”   徐悠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里却有点儿郁闷起来。别说自己还是个爷们儿,就算是个女的,已经跟庄仕杰有过那么一段交往,庄李蕴馨绝对不会把自己当成是儿媳妇的合适人选吧。再说自己这脾气……她那样的人,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听别人阿谀奉承,最反感的就是有人不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吧。   徐悠苦笑,“她是不会看我顺眼的。”   “所以说你方向错了。”赵晓琪如今已经升级为别人的儿媳妇,自以为对付这种事情比徐悠更有经验,说起话来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你的终极目的是要软化她,不是要打倒她。明白不?”   徐悠板着脸把洗好的菠菜从水池里捞出来,心里却觉得她说的也挺有道理。但是去软化庄李蕴馨……   徐悠摇摇头。觉得学超人去拯救世界也比这个容易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赵晓琪冲着徐悠比划了一下拳头,“就是你要和庄少情投意合,情比金坚。别搞得又像……”   黄海涛在背后踢了她一脚。   赵晓琪咳嗽了两声,抬脚踹了回去,脸上却不动声色,“徐子,你懂我意思对吧?”   徐悠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和庄少东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四一九的关系,还谈不到什么情投意合吧?只不过一起过夜,然后他比较有危机意识,觉得庄李蕴馨知道了一定又会想方设法地对付自己,所以要先发制人做好准备。至于庄少东到底怎么想……   徐悠站在水槽边很认真地想了想。虽然他从未和庄少东讨论过这个问题,然而心里很诡异的没有丝毫的犹疑和顾虑。他也从没觉得自己对庄少东有多么信任,但是一想到他的立场,却笃定他必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徐悠有些头疼地发现自己好像又掉进了一个怪圈里,越要想清楚,就越是想不明白。   厨房的另一边,凉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该炖的排骨之类的都已经炖在锅里,还有几个要炒的菜也都洗净切好,就等着下锅了。黄海涛拌好了肉馅,指使着赵晓琪把买回来的饺子皮从冰箱里拿出来准备包饺子。   今天是过小年,这两口子选了这个日子来请客,让徐悠觉得他们一定是可怜自己和庄少东这一对苦命鸳鸯,大过年的都没个地方可去。所以特意把他们请过来一起吃顿饺子。说到这个,徐悠又有点儿闹不懂了,以前过小年的时候也是大家凑在一起包饺子,怎么就没有被同情的感觉呢?   “庄少东怎么还不来?”赵晓琪问黄海涛,“刚才打电话怎么说的?”   “路上了。”黄海涛说:“这应该也快到了。”   徐悠心头微微一跳。   从黄海涛结婚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了,庄少东没主动找过他,他也没主动给庄少东打过电话。这里面,一小半的原因是自己分心在琢磨庄李蕴馨了,一大半的原因却是有意的回避。到底回避什么,徐悠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想拉开距离,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分析自己和他滚到一起去是不是一时冲动,色令智昏什么的。   可惜的是,愿望虽然好,但是徐悠这段时间脑筋一直不怎么好用。因此分开虽然分开了,但是他依然什么结果也没有分析出来。   门铃很适时的响了起来。徐悠抬头去看赵晓琪,赵晓琪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往厨房走。再看黄海涛,黄海涛正扭着脸冲赵晓琪喊:“你看一眼炖锅的火关小了没?”两个人都好像没听见有人来敲门。徐悠无奈,只好自己走过去开门,   站在门外,一手拿着花束,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果然是庄少东。他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大衣,衬得他肩宽腿长。从背后看的话,绝对是风度翩翩的大帅哥一枚。当然还有个前提条件是:别看他的脸。   徐悠盯着庄少东肿起来的腮帮子和上面那道可疑的刮痕,脸色变得有点儿不好看。紧接着又在他的眉棱骨上发现了小小的一团淤青。   “怎么弄的?”徐悠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脸,在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手过去在那道刮痕上轻轻按了一下,“打架了?”   “没事。”庄少东眼里蕴起笑意,视线在他身后扫过一圈,十分迅速地低下头在徐悠的脸颊上吻了吻。   徐悠冷不防被偷袭,倒也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感觉。这个动作庄少东做的实在太自然,于是脸徐悠也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本来就应该如此。   “到底是怎么弄的?”   庄少东把手里的花束递给他,不怎么在意地说:“昨天我妈来找我。”   “哦?”徐悠拉长了声音,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瞄着他脸上的伤,“当众打的?”   “嗯。”庄少东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她还不知道我接手空中花园的事儿。我原来的房子又卖了,她大概以为我现在住酒店,所以约了我在外面见面。还是想劝我回庄家。”   徐悠的眼睛转了两转。这么说来,庄李蕴馨的情报系统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跟他儿子勾搭上咯?这盘棋——好吧,拜赵晓琪的婆婆经所赐,他自己也觉得用上战场三个字来描述感情问题有些不大合适。他最终极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让庄李蕴馨不要再来干涉自己的生活罢了。   这盘棋,他算不算已经占了先机呢? 第55章 小年夜(二)   黄海涛和赵晓琪下厨的手艺都一般,不过满满一桌的冷菜热菜,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还是很有一种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尤其还有徐悠最喜欢的炖牛肉和番茄牛肉馅的饺子。徐悠一直觉得饺子这种食物很是奇妙,也许是自古到今便跟年节之间有着无法剥离的关系,无论什么时候端出来,总会微妙地挑动起一种喜气洋洋的幸福感。   这样的场合,有语笑晏晏的亲朋好友、有摆满了桌面的丰盛晚餐、还有花束和蜡烛,自然也少不了美酒。除了黄海涛从酒吧里带回来的赤霞珠,庄少东也带了一瓶不错的红酒过来。据说这不但是他那位远在异乡的姨妈自己种的葡萄,亲手酿的酒,而且还是南部地区最出名的一种酒。   酒确实不错,连赵晓琪这个不怎么碰红酒的人都跟着喝了两杯。接下来,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庄少东这位在国外当土地主的姨妈身上。   “我这位姨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居国外了。她比我母亲年长,个性非常随和,这一点跟我母亲一点儿也不像。”庄少东有些遗憾似的摇了摇头,“最近一次见他还是在三年前,她的婚礼上。”   徐悠被酒呛到,低着头咳嗽了起来。庄少东说这位姨妈比庄李蕴馨年长的时候,徐悠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满头白发、慈祥安静的老妇人形象。庄少东的语气又是那样一种怀念的调子,所以徐悠还以为他接下来会说: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她的葬礼上。他哪里想得到最后一句话语气一变,竟然成了婚礼呢?   徐悠不由得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内心黑暗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儿,他都会首先朝着暗黑系的方向揣测。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思维习惯。   庄少东哪里能想得到徐悠在转什么念头,笑微微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她一共结过三次婚,现在的这位丈夫是一位很有名的酒类经销商。他们很早就认识,一直保持着生意上的往来。我听姨妈说,我这位新姨夫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战地记者,后来才回到南部定居。”   “你这位姨妈真是一个浪漫的人。”赵晓琪驻着下巴悠然神往,“我觉得自己有个小农庄什么的,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你的母亲性格也是这样浪漫的吗?”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她的性格跟浪漫这两个字可不搭边。或者说,她的命运没有给过她浪漫的机会。”   徐悠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自己选择的。”   庄少东默然。   赵晓琪有点儿同情地看着他,“要说呢,这话做晚辈的人说不合适。不过你妈妈也有点儿钻牛角尖了。我听徐子说你父母分居很多年了?”   “分居这个词用的太……”庄少东歪着头想了想,眼中微带嘲意,“太冠冕堂皇了。”   “这不是把自己的幸福给耽误了么?”黄海涛不解,“她也挺年轻的,给庄家辛辛苦苦拼命那么多年,干嘛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去?你这个做儿子的又不会跳出来给她捣乱。”   这个话题让庄少东微微有点儿发窘。年龄比较小的时候,他只觉得母亲过得艰难,在庄家这样的地方,又要顾着生意又要顾着自己这么一个小拖油瓶,身边还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每一天都过得像打仗一样。等他年龄大一些了,他又开始跟她争夺对自己的控制权,貌似这么些年,他还没有认认真真地替她做过什么打算,更没想过原来她也可以甩掉庄家这个烂摊子,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其实她真的不老。   庄少东叹了口气。   赵晓琪又问,“你俩……我是说你和徐子,现在有啥打算呐?”   庄少东心头一跳,不确定地转头去看徐悠,徐悠叼着烟,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是懒懒洋洋的,“我们也没啥具体的打算,就这么过呗,兵来将敌水来土堰。”   庄少东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心底的狂喜已如同巨浪一般冲了上来,几乎拍昏了自己的神智。徐悠这样的语气,分明就是已经承认了两个人的关系啊。   庄少东不由自主地从桌面下面拉住了他的手。   徐悠斜了他一眼,觉得他攥着自己的手有点儿疼,又觉得他直勾勾瞪着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傻。但是随着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心中却有温情的东西涌了上来,像寒冷的天气里披上了一层毯子那么熨贴。徐悠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反手握住了庄少东的手。   赵晓琪说起了以前的邻居家里儿女阻拦父母再婚的事,黄海涛在一旁帮腔,两个人并没有发觉徐悠和庄少东在桌子下面搞的小动作。甚至因为没有被发现的缘故,两个人心里都生出了几分隐秘的心悸,像守护着某个共同的秘密,因为不可言说,反而更多了几分魅惑难言的刺激。   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徐悠觉得既陌生又新奇。只是手掌和手指的摩擦与贴合,却好像两个人的灵魂都亲昵地纠缠在了一起。徐悠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摇摆,然而身体却在这体温的慰藉之下先一步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果然还是寂寞的太久了么?   徐悠看了看庄少东,庄少东也正看着他,墨黑的眼瞳里一抹流光沉静如水。   徐悠忽然觉得要承认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困难。   从黄海涛家里出来的时候,天空正飘着小雪。地面上、街边的草坪和树丛都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积雪,细碎的雪花仍然不停地旋转着从空中缓缓飘落。街灯映着白色的积雪,微微透出几分昏黄的暖意。   两个人十指交缠,缓缓走过安静的长街。鞭炮声从远处传来,像是画面之外为了烘托气氛而特意响起的配音。他不说,他便也不问,只是静静地跟着他往前走,似乎走到哪里去都已经不再重要。   徐悠在这安静的雪夜里渐渐听到了另外的一种声音,像夏夜的雨滴,又像是年节时的鼓点,不知从何而起,却随着心底渐渐迫切起来的不满足而变得越来越急促。似乎是自己的脉搏吧,徐悠模糊地想,就好像自己的生命突然被上紧了发条,无论是行走的步伐还是心跳的节拍,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迫,只有到达了那个特定的顶点之后才能够真正得到解脱。   庄少东拦住一辆出租车,报出海鑫大厦的地址。出租车载着两个沉默的人驶过空旷的街面,冲着内海湾的方向飞驰而去。   徐悠能够感觉到庄少东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边的鬓发,微微的痒,像无言的挑逗,一直暧昧到了骨子里去。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仔细地看着他,他只是抓紧了他的手,好像松开了他就会消失一般,不舍得放开分毫。   徐悠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需要,不仅仅是针对他的身体。这让他简直无法控制心头泛滥的欣喜。这一整夜不过沾了两三杯红酒,然而徐悠却被一种熏熏然的醉意扰乱了神智。仍然是那种让他晕眩的感觉,却因为明确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莫名地期待了起来。   这一路并不远,徐悠却觉得漫长得不可思议。直到庄少东拉着他走出电梯,一道一道地开门锁门,最后拉着他一起走进了那间散发着植物气息的房间,他才有种从悸动不已的迷梦中骤然间清醒过来的感觉。   然而迷梦才真正开始。   徐悠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像是醉了,另外一半却诡异地清醒着。因为清醒,便没有了借口来回避身体里越烧越烈的欲望。   身体有种微醺的绵软,然而他的大脑是清醒着的。他看着自己毫无章法地撕扯着庄少东的衣服,看着两个人一边亲吻一边滚倒在那张大床上,仿佛是一对相爱多年的伴侣,每一个亲昵的动作都做得自然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也许早在黄海涛的婚礼那天已有隐藏的火种深深埋进了彼此的身体里,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生根发芽,一寸一寸燃起了令人无法抵挡的灼热。于是,那些一直被刻意无视的东西,也终于生根发芽,开出了令人炫目的花朵。   抚摸、亲吻、进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无法言喻的急切的味道。仿佛要借着体温的交换来印证某种虚无的渴求。   然而怎样激烈都仿佛不够。徐悠迷蒙地看着庄少东那双失神的眼睛,觉得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恨不能把他的皮肉骨骼都咬碎,一寸一寸化在自己的血肉里。   再也无法分开。   高潮来临的那个瞬间,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庄少东喃喃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徐悠……”   这是他听了二十多年的名字,然而在此刻却像是突然间感染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徐悠觉得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无比准确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一个最柔软的点。仿佛他曾经经历过的疼痛与挣扎,在这一刹间,奇妙的得到了抚慰。   徐悠沉溺在极致的快感里久久失神。   他还什么都还没有问庄少东。   然而他想,他已经不用再问了。   第56章 对不起   莹白的泡沫被喷溅的水花冲开,浅蜜色的皮肤重新露了出来,光洁、紧致、因为热气的蒸腾从内里透出了诱人的浅粉色。   庄少东小心翼翼地举着花洒,好像正在冲淋的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一件得之不易的宝贝,不仅珍贵而且易碎。他的另一只手里还一本正经地举着沐浴海绵,时不时地借着拂开泡沫的举动在他身上揩揩油。   在这样的时刻,要想控制住身体的欲望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庄少东低下头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柔韧的口感诱惑着他顺着徐悠的脖子一路啃了过去,正在帮着他冲淋的双手也不知不觉从他的腋下环了过去,一下一下地在他的胸腹之间抚摸起来。   徐悠按住他不老实的手,哭笑不得地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正埋在他颈边啃咬的起劲儿的男人,“我说,别以为你年轻就有不讲科学的资本。纵欲可是会早衰的哦。”   庄少东松开嘴,有些遗憾地自我检讨了一下,“这个主要还是心理因素决定的。我想你也听说过这种事吧,饿极了的人一旦吃着东西,就总怕吃了这顿没有下顿。我觉得这种行为也可以归类到创伤心理学的范畴里去。”   徐悠冲着浴室的白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你这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少爷是没有资格谈什么创伤的吧?”   “心理学认为,人总是会找跟自己创伤程度大体相当的人发生恋情。”庄少东收好花洒,拿过一旁的大毛巾把他裹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你以为这几年我的日子好过吗?”   徐悠避开了他的视线。   自从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亲密关系,他就一直在避免想到当年的事以及……当年的人。然而庄少东却仿佛并不想放过这个话题。这让徐悠有些莫名的心浮气躁起来。无法否认的是,庄仕杰,以及庄李蕴馨母子在几年前共同编织的那一幕,始终都是徐悠的心病。如果他的理智足够用,他是不会让自己重新搅和到这张网里来的。   刚一转身就被庄少东抓住了胳膊,徐悠沉着脸斜了他一眼,“干嘛?”   庄少东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嘴,“会感冒的,吹干头发再睡。”   徐悠没有出声,任由他拽着自己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再拿出吹风机来一缕一缕地拨拉着他的头发。   没有人说话,徐悠的心情也慢慢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有问题。或者说,在面对过去的时候,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当年的那一份不甘心早已在时光的流转中沉淀为排遣不开的执念。被轻易放弃的痛苦、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求之不得,都凝结在这份执念里,久练成魔。   于是,他越是接近庄少东,就越是无法回避心头的那道旧伤疤。   庄少东的手指轻轻穿过他微长的发丝,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弄疼了他。徐悠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能猜到一些。然而应该如何开解他,他心里又有点儿没底。在提到那些所谓的往事时,徐悠的脾气总是别扭的厉害。   沉默片刻,徐悠低着头自言自语般说道:“庄仕杰是你的小叔,你说我们这样的关系算不算是乱……”   庄少东忍无可忍,“你都在想什么啊?!乱什么乱啊,他根本都不是……”他猛然收住口,僵硬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徐悠却从这句话里察觉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不是什么?”   庄少东没有出声,表情却明显地纠结了起来。   徐悠的目光微微转冷,“庄少东,你应该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当年的那些事始终是我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它不仅仅是我心里的刺,也是你和我之间的一根刺。”   庄少东叹了口气,“徐悠,你还记得我当年是怎么数落你的?”   “记得。”徐悠面无表情地模仿着庄少东的语气,“你以为你是谁啊,清醒清醒吧,傻瓜。他才不会为了你身家性命都不顾了呢……”   庄少东闭了闭眼,“我那时候觉得你真是傻。你到现在都还以为他当年被迫放弃庄家的一切远走他乡都是为了保全你吗?”   徐悠心头一跳,心中竟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丝畏惧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听下去了。   “他肯放弃这一切,只是因为不放手的话,他真的会变得一无所有。”庄少东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吹风机收了起来,徐悠木然的表情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他忽然觉得徐悠说的话也没错:那个所谓的当年,确确实实,就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插进的过程必然伴随着疼痛,但若是任其扎在那里,只会让疮疤越烂越大。他和徐悠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流水?   “一无所有……”徐悠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软床微微塌陷下去一块,床垫的起伏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温柔的感觉来。就好像有一只骄傲的猫儿正举着尾巴一边在旁边走来走去,一边偷偷拿眼神瞄着你,却不知该如何示好。   庄少东明知徐悠不会用撒娇的方式来央求自己什么,却仍然被自己的想象所打动,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想法顿时又塌陷了几分。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徐悠不解,“你母亲当年做的那些事情,我觉得该知道的我已经都知道了。”   庄少东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如果我说这件事关系到我爷爷的性命呢?”   徐悠怔住,“跟你爷爷有什么关系?”   庄少东心烦意乱地说:“如果我说这件事还关系到庄仕杰的身世呢?”   徐悠彻底愣住了。   庄少东有些自暴自弃地抓了抓头发,“怎么可能会没有顾虑?你现在还坐在这里,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很可能就会摔门离开了。我……”   徐悠失笑,“我在你印象中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   庄少东盯着他,眼里慢慢浮起一点难过的神色,“那个时候,我母亲对庄家家主的位子势在必得。你只是她手里一个小筹码。其实,迫使庄仕杰主动退出的是另外一样东西:一份亲子鉴定证明。”   徐悠怔怔看着他,有些口吃地重复他的话,“亲子……鉴定证明?”   庄少东避开了他的视线,“他不是我爷爷的孩子。但是我爷爷不知道。”   房间里的温度不知不觉降了下来,徐悠有些怕冷似的拽过手边的毯子,神色木然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也没人敢让他知道。他的心脏做过手术,大夫说他绝对不能受刺激。”   话说到这个地步,庄少东反而没有什么顾虑了,他沉着脸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正要说话时就见徐悠冲着他伸出手,庄少东把手里的半支烟递给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深吸两口,然后抬起头来质问自己:“既然你爷爷都不知道,你母亲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知道。”庄少东眸光微微一闪,不自在地把脸扭到了一把,“她偷偷做了所有人的鉴定,包括庄仕文。”   徐悠不由自主地心生凉意。   “庄仕杰知道,一旦这份鉴定证明拿到爷爷面前,不仅仅是他,他母亲也就完了。”庄少东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以前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没人知道,但是爷爷老来得子,确实对庄仕杰抱有很大的期望。他对自己的这位续弦,也有着很深的感情。这一点,庄家的人都知道。”   心底的一丝钝痛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徐悠不由自主地把身体蜷了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够抵挡来自心底的森森寒意。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那个人,当他揉着自己的发顶笑得一脸心酸地说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当他把自己按在怀里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当自己对他怀着满心的失望质问他到底是不是还爱着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他正被自己的家人逼迫着,除了退缩,再无出路。   那时的他,只看到了自己被恋人放弃的痛苦。   那个时候的自己,自以为爱着,却对恋人的痛苦挣扎毫无觉察。   那时他只觉得自己无辜,而现在回头再看,那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庄仕杰诚然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可是作为他的恋人,对他所承受的压力竟然全不知情……徐悠突然间开始怀疑,当时的自己真的有想象中那么爱着他吗?还是说,他爱着庄仕杰的同时,也深爱着自己青涩的自尊。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在爱情破灭的打击和自尊被践踏的打击之间,到底哪一样来得更加致命?   这个疑问,直到多年之后他自己仍然分辨不清。那么当时的庄仕杰,是不是也同样迷惑,同样分辨不清?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他这么多年来始终以一种被害人的心态自居,自以为是地恨着所有那些被他冠以施虐者的名号的人,又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庄仕杰是不是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徐悠心里那所谓的爱情的真相才最终做出了放弃的决定?因为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也无法确定在这个冲动的青年的心目中,到底是爱情更加重要,还是他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更加重要?   徐悠把自己裹在毯子里,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当他看着庄仕杰抱着婴儿的照片,心里想着要放开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自己的宽容,是对他曾经的伤害不计前嫌,是一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悲悯的豁达。   可这一切,原来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原来这么多年,真正需要原谅的人,并不仅仅是庄仕杰。   那么年轻的自己,还不懂得爱,只以为有了燃烧的热情便已足够。却不知一个爱字,不仅仅只要迷恋,除了厮守在一起卿卿我我,还需要更加深刻的了解和共同承担的勇气。而那时的自己,借着年轻的名义享受着庄仕杰给予的照顾和关爱,而那些需要承担的东西,都被他理所当然地压在了庄仕杰的肩膀上。   他忘记了庄仕杰虽然比他年长,但也只是一个人,也终于会有承受不了的一天。   这些,他都忽略了。   于是,分开的日子里,他浅薄地抱怨着、恨着,灵魂都浸泡在了毒汁里,怨恨着自己曾经遭遇的一切。唯独忘记了审视自己,审视自己曾经施加给他人的伤害。   原来,自己那所谓的反省,竟如此的浅薄。   徐悠把自己蒙在毯子里,哭的不能自抑。   为什么总要到多年之后,我们才能够看清楚那些过往的生命中所遗留的遗憾?为什么总是要到多年之后我们才能够真正认清楚,那些所谓的伤害,其实更多的来自于自己的偏隘?   徐悠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疯狂地期望着时光会倒流。如果他可以重新回到十九岁那年的冬天,如果他能够重新站在明珠广场的台阶上再一次面对着那个前来告别的、满眼神伤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说出“我恨你”三个字。   他会好好地再抱一抱他,会吻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和你一起承担这一场灭顶之灾。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我只是一味地索取。   对不起。在我还拥有这一切的时候,没有好好地……爱你。 第57章 第二场雪   冬天的雪,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等到察觉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城市的上空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厚重的阴云,衬着脚下白色的城市和远处灰黑色的宁静的海面,凌晨时分的岛城,像墨色晕染开的一副水墨画。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在窗外的玻璃墙面上轻轻一碰,又继续向下方飘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雪天昏蒙的雾气里。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也是近两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岛城地气潮暖,即便冬季下雪,大多也是落地即化。眼下这般壮观的雪景,庄少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庄少东把玻璃窗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沁凉的空气里夹着雪花扑在脸上,有种湿润又清新的感觉,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春天。   冬天已经来了,他的春天,到底还有多远?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庄少东回身看时,徐悠还在睡着,被子却已经被踢到了一边,露出了一截修长的大腿。他睡觉习惯了不穿太多的东西,对于庄少东替他预备的睡衣睡裤总是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庄少东甚至怀疑若是没有自己在场,他说不定更喜欢裸睡。   庄少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替他盖好被子。卧房里光线模糊,徐悠的侧脸又正对着靠墙的一侧,从庄少东的角度只能依稀看出他那双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睛。   说实话,直到现在庄少东也没想明白徐悠到底在哭什么,而且还哭成那个样子,直到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停地抽搭。他不过是告诉他庄仕杰的身世,好让他知道庄仕杰当初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他怎么就难过成那个样子呢?果然还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吗?   这个认知让庄少东心里有点儿郁闷。当初说什么要拔出两个人之间的那根刺,现在看来,刺是插进了,可是留下一个硕大的伤疤,反而得不偿失了。   唉。   庄少东发愁地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徐悠,不知他醒来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管怎么说,自己在徐悠面前,一开始就站在了一个很不利的位置上。庄仕杰一个眼神就能办到的事,他也许要爬过一座山。而且爬这一座山的努力,还不一定会被他看到。   唉。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庄少东叹了口气,放不开就是放不开。   他发现守着徐悠只会让自己更加的心神不定,便决定去厨房看看牛肉炖好了没有。这个人嘴巴刁得很,如果能把他的肚子伺候舒服了,说不定他的情绪也会跟着好起来。   庄少东刚要起身,就见躺在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庄少东心口微微一窒。他一直知道徐悠的眼睛长得漂亮,黑白分明,清水洗过似的干净。而且他在看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一抹漫不经心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映得眼底潋滟的水光清润又诱人。 即使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因为头天夜里刚刚哭过的缘故,还泛着丝丝的血色,可是被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庄少东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心口发疼。这种难以分辨的、微微有些茫然的神色,让他有点儿怀疑徐悠到底是在看他,还是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人?   他和庄仕杰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外貌自然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但是一家人处得久了,神情气质总会有两三分的相像。何况昨天那个令他失控的消息还是自己亲口告诉他的……   庄少东越想越是不安。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打破眼下这尴尬又古怪的气氛,徐悠的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上来,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庄少东微微怔了怔,心头越发不安,“徐悠……”   徐悠的另外一只手也攀了上来,勾着他的脖子朝自己拉了过来。   庄少东身不由己,顺着他的使力的方向俯下身来,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碰了碰。这样近的距离看着徐悠的眼睛,让他几乎有种目眩的错觉,仿佛他眼底的流光正在不停地闪烁变幻,幻化出漫天璀璨的繁星。   漂亮的……让人心口都微微疼痛了起来。庄少东甚至觉得这一刻的徐悠,脆弱得让人不忍触碰。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捧住了徐悠的脸,徐悠眨了眨眼,神色慢慢变得清醒了一些。不过勾在庄少东脖子上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带着几分执拗的感觉又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然后微微抬起头在庄少东的嘴唇上舔了舔。   很温柔的动作,不像调情,倒像是撒娇。   庄少东觉得心都要化了。他低下头轻轻顶了顶徐悠的额头,顺势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他的胳膊还搭在徐悠的肩膀上,却丝毫也不敢使力,生怕自己一个鲁莽的动作会破坏了这一刻温柔而又旖旎的气氛。   徐悠一言不发地靠了过来,把头枕在了庄少东的胸口。   庄少东没有动,心里的感觉却空前的复杂了起来。他们之间有过更加亲密的肢体接触,然而像此刻这般温情的依偎却还是第一次——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却仿佛一直亲密到了骨子里去。有种温水般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微微的暖,带着让人沉醉的魔力。   庄少东一下一下地顺着徐悠的后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也许本能的想给他一点安慰。或者他只是想借着这样一个看似无意的动作让自己心里的那一点毛躁的感觉尽快平息下来。   从昨夜到现在,在他说出那个有关庄仕杰身世的秘密之后,事态的发展就完全朝着自己始料不及的方向狂奔而去。他被徐悠的眼泪吓到,一整夜茫然无措,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徐悠到底是为什么哭?哭完了……又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徐悠似乎并不是很生自己的气,当然本来也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但是这件事跟自己老妈脱不开关系,徐悠如果移恨也很正常。问题是,他到底为什么哭啊?能让徐悠这样的人崩溃到哭的,到底是什么事?   庄少东生平头一次羡慕起蚂蚁来,你看人家长得灰不溜秋的也不起眼,可是架不住人家活得滋润,啥米心事都不用猜的,就这么凑过去拿头顶的小触须碰一碰徐悠的……呃,碰一碰别的蚂蚁的小触须,对方心里想啥就都知道了。又方便,又环保,最重要的是不会因为瞎猜搞出误会来啊。   庄少东又叹了口气。   徐悠在他怀里蹭了蹭,低声说:“少东?”   庄少东立刻觉得一股小电流顺着尾椎骨窜了上来,半边身体都酥麻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徐悠第一次这么亲近地喊他的名字吧?最开始是阴阳怪气地喊他“庄总”“庄少爷”,后来就是面无表情的喊“庄少东”……   “嗯?”庄少东略有些不安地问他,“怎么了?”   徐悠却闭上了眼睛,有些疲倦似的轻轻吁了口气,“少东,我会对你好的。”   庄少东的心尖不由得开始发颤。他真的没有听错吗?   徐悠像是察觉了他的不安,闭着眼抿嘴笑了笑,“我说会对你好,怎么你听了好像不是很高兴?”   “不是,”庄少东连忙解释,“我不是不高兴。我是……”   徐悠的手臂环过去,抱住了他的腰,也成功地把他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拿不准是不是应该跟庄少东解释点儿什么,庄少东好像很不喜欢听到庄仕杰这个名字。而且他昨晚说出那个秘密的本意也不是要催促徐悠反省自己,只是想提醒他在庄仕杰的心目中,他并非最为重要的存在。   沉默片刻,庄少东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哭?你对他……”   徐悠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怎么想?”庄少东讶然。他吃醋吃的有那么明显吗?   “你跟庄仕杰感情不好?”这是徐悠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他总觉得庄少东对庄仕杰的感情并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而衍生的矛盾那么简单。而且从庄少东的性格来看,他应该不是很介意庄家家主的位子被庄仕杰收入囊中。   “其实也没什么,”庄少东迟疑了一下,“我家那个情况……在我成年之后就只有庄仕杰是我的竞争对手。我妈的意图一直都表现的很直白,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   这倒是真的。徐悠还记得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庄仕杰每次谈起这个侄儿的时候也是一副不怎么待见的神情。   “庄仕文跟他小老婆的事儿我很小就知道,”庄少东说着,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所以我特烦这种事。庄仕杰那时候滥情得很,我当然看不惯他。”   徐悠嗤笑,“你还不一样?”   “我不一样。”庄少东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跟苏成泽在一起的时候是认真的。虽然隆盛的事有点儿对不起你,但那时候我是他的情人,对他自然要有信心。他想做的事情我当然要支持的。嗯,虽然说我本来也没打算把隆盛做好了去给我妈当筹码……”   徐悠抿嘴一笑。回想起庄少东说自己曾跟着苏成泽的背影走了三条街的事,暂时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了。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徐悠打断了他的话,懒洋洋地说:“我只是突然想到那时候自己太自私,只知道索取,忘了去关心对方。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徐悠停顿了一下,有些困难地说:“就是……突然间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无辜。”   庄少东沉默了。呐,看来他猜的并没太离谱,徐悠还是在为庄仕杰费心思呢。   “很后悔。”徐悠抬起头,一双清丽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在想,趁着你还在我面前,我要对你好一点儿。”   庄少东心头蓦的一热。   徐悠又闭上了眼睛。因为昨晚的情绪崩溃,他直到现在仍觉得疲倦。他在庄少东怀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喃喃说道:“陪我再睡一会儿。”   “好。”庄少东把徐悠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几分钟之后徐悠低声笑了起来,“让你陪我睡一会儿,你搞的这么僵硬干嘛?”   “睡不着。”庄少东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大概……嗯,被你感动了。我在想别的事。”   徐悠想笑,“在想什么事?”   庄少东在他发顶上轻轻吻了吻,“我必须回去见见我妈。徐悠,你只要舒舒服服地在我背后躺着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吧。”   徐悠不知怎么,被他说得有点儿心酸起来,“这应该是两个人承担的事。”   “我知道。”庄少东拢了拢手臂,“但是在她正式动手之前,我想让她知道我的想法。徐悠,经过了你妈妈的那件事,我觉得天下的父母没有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幸福。就算是她是铁臂铜拳的庄李蕴馨,也一样。”    第58章 两个选择   接到陈暮李的电话的时候,庄少东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吃他的员工餐。   他刚刚给徐悠挂了一个电话,听他抱怨食堂里的炖牛肉嚼起来像树皮,又聊了一会儿晚餐的食谱,本来想趁着刚打完电话的好心情享用自己的午饭,结果陈暮李这个丧门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又怎么了?”庄少东扔下手里的筷子,心烦意乱地问陈暮李,“这一次她又怎么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次他打来电话说庄李蕴馨昏过去了;上上一次打电话说庄李蕴馨的心脏病犯了;上上上一次……   等他心急火燎赶回到家的时候,庄李蕴馨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喝她的下午茶,一脸“我就知道,不这么说你绝对不会回来”的表情。所以每次接到陈大助理的电话,他都会满头鬼火乱跳。   “夫人今天……”   “夫人今天一定没听狼来了的故事。”庄少东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陈暮李,你总干这种说瞎话的事儿就不觉得无聊吗?”   陈暮李的声音很是平板,“不无聊,谢谢少爷关心。”   庄少东揉了揉胀痛的脑门,“她又怎么了?”   “夫人开会的时候晕倒了,现在在协和医院住院楼A楼408病房。”陈暮李说完就干干脆脆地挂了电话。   庄少东骂了一句粗话,心烦意乱地在办公室里绕了两圈之后,拿了钥匙和钱包认命地出门去探病。   最开始接到电话,庄少东总是恨不得坐上火箭跑回家去,后来……后来无论陈暮李说什么,在庄少东的脑子里都会自动合成一句话:太后召见。至于召见的地点,大部分是老宅,一小部分是在办公室,偶尔也客串一下医院场景。   于是庄少东十分不情愿地溜达了两条街,在脑子里大致整理了一下打算跟她说的话,然后应景的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香水百合。这东西拿着好看,其实就是个摆设。庄李蕴馨虽然不怎么喜欢开花的植物,但是喜欢有人送花给她。庄少东觉得她喜欢的是那种很虚妄的东西: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对于这个爱好,庄少东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一个人是否关心另外一个人,跟他是不是用这种花哨的方式来表达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就好像庄仕文,他每年都会在庄李蕴馨母子俩过生日的时候派人送来礼物,这又代表什么呢?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正当的机会来恶心恶心自己罢了。至少庄少东是这么觉得的,他收到的这些东西也都是直接扔进阁楼里去,从来没有打开过。   庄少东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找个机会跟庄仕文好好谈一谈?无论怎么看,这些麻烦的根源都是因为庄仕文不负责任的抛妻弃子。不过要去见那个人……只是想想,就觉得倒足了胃口。   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虚掩的房门里传了出来。   庄少东正要推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庄李蕴馨的声音听着中气挺足,似乎病房里的那位访客令她感觉愉快,她的声音里听起来微带笑音。   庄少东推开门,见庄李蕴馨正靠着床头坐着,一条手臂上扎着滴注针头。她身上穿着病号服,头发都拢在脑后松松散散地挽了个发髻。脸上虽然画着淡妆,但是看得出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精神头看着还是挺足的。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穿浅色套装的年轻女士,看见有人推门进来,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嗨,少东,好久不见。”   庄少东忽然发现自己又上当了。他扫一眼病床上的庄李蕴馨,她正眯着眼笑微微地打量着他。庄少东有些嘲讽地想:今天这是不打算继续扮演商界精英,改演慈祥母亲一角了?   “好久不见了,左颜。”庄少东慢吞吞地走过去,把手里的花束随便扔在床头的矮柜上,“谢谢你大老远跑来陪李女士聊天,最近不忙吗?”   “还好。”左颜像是没听出他话里嘲讽,笑微微地说:“上个周末邦妮过生日,我本来以为能见到你呢,怎么没去呢?”   “邦妮?”庄少东歪着脑袋想了想,有点儿不确定地反问她,“陈家那个红头发的傻妞?”   “少东,怎么说话呢。”庄李蕴馨微嗔,随即转过脸对左颜笑着解释,“左小姐别介意,少东一向不喜欢太新潮的女孩子。”   “没事,”左颜抿着嘴笑了笑,“我跟邦妮也不是很熟。”   庄少东心说我跟你也不是很熟。不过岛城就这么大,数得上个的大家族在生意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往来,族中子弟自然也是经常碰面。就算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至少彼此也都混了个脸熟。他跟左颜就是这种情况。   左家的祖辈似乎是以餐饮起家的,庄家的生意重心不在这方面,因此两家并没有什么业务上的往来。不过看庄李蕴馨的意思,这是想继续扩大庄家的业务领域了?庄少东这样想着,越发觉得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手里已经有了空中花园。   庄少东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庄李蕴馨,“陈暮李说你开会的时候晕过去了,我刚才问大夫,她说你需要静养,到底怎么回事?”   庄少东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大夫又说的含糊,心里便有些不怎么高兴起来。觉得庄李蕴馨也是有年纪的人,总是拿自己的健康来编瞎话,搞的好像自己诅咒自己一样,让他觉得很不吉利。   庄李蕴馨自然听得出儿子话中的抱怨,便笑了笑说:“就是没休息好,低血糖犯了。没什么大事,老陈多虑了。”   庄少东抿了抿嘴唇,面无表情地说:“公司的事还是推掉吧,好好休息。”   庄李蕴馨含笑点头,“我没事,等下睡一会儿。你送左小姐回去吧。”   庄少东淡淡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左颜说:“你在楼下等我,我有几句话说完就下来。”   左颜点点头,乖巧地跟庄李蕴馨道别,自己先退了出去。   庄李蕴馨目送左颜走出病房,脸上微笑的表情淡了一些,“有什么话要说?”   庄少东直视着她,嘴角微微噙了一抹苦笑,“你一直告诉我说我是你感情上的依靠,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也只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母亲,你真是很让人失望。”   庄李蕴馨别开视线,“少东,我知道你不领情,但你要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真的吗?”庄少东缓缓摇头,“你看,你演戏演得久了,对自己的儿子都没办法说出真话来。”   庄李蕴馨的脸色变了,“少东……”   “庄仕文离家的时候,你挽回过吗?”庄少东留意看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心里的失望渐渐加深,“没有。我以前一直以为是他甩下你,你是一个受害者,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他走了,你才是赢家。因为只有他走了,庄家才会落在你手里,而不是落在他这个庄家长房长子的手心里。或许是你逼着他走的也不一定。”   庄李蕴馨勃然色变,一甩手将矮柜上的水杯拨到了地上。玻璃杯砰的一声摔了个粉碎,水珠溅湿了庄少东的裤脚,不过他并没有动,神色漠然地继续说道:“庄家在你手上,可是你这个儿媳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还需要一个傀儡来替你打头阵。所以你觉得我是你儿子,就应该任由着你搓圆搓扁地配合你那无止境的欲望,是这样吗?”   “少东,”庄李蕴馨抚着胸口微微气喘,“你是长房长孙,庄家理所应当由你来做家主。你别犯糊涂……”   “你觉得我这个傀儡势单力薄,所以拉拢了左家来巩固你的势力。”庄少东苦笑了一下,“母亲,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庄李蕴馨试图安抚安抚情绪激动的儿子,“少东你听我说,左颜这个孩子非常懂事,而且人很聪明,她答应过我即使结婚之后也不会对你的生活过多的干涉。她知道家族联姻的必要性,而且她家这一支在左家的地位非常重要……”   庄少东哈的一声笑了起来,“看来卖儿子的价码你很满意。”   庄李蕴馨怔住,随即脸上便现出几分灰败的神色,“我为你筹划了这么多,为什么你总是不领情呢?”   庄少东摇摇头,“很抱歉,我所感受到的筹划,都是为着你自己来的。我并不觉得有哪一件事你是真真正正是为了我。”   庄李蕴馨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水光,“少东,在这个家里,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   庄少东有些厌烦地别开了视线,“请您别这样。”   庄李蕴馨飞快地收起了泫然欲泣的表情,“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庄少东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两个打算。一,你放弃庄家,我养你。”   庄李蕴馨愕然,随即脸上浮起一丝讥笑的神色,“你养我?”   庄少东点点头,“我养着你。像普通人家的母亲和孩子一样。我们可以住在一起,偶尔一起出门去旅游,我不工作的时候陪你逛街,坐在街边的茶座里喝喝咖啡,晒晒太阳。”   庄李蕴馨沉默了。   “我记得你以前一直喜欢游泳,但是最近几年都没有下过水了。我们可以在院子里修个泳池,天气好的时候每天出来游两个小时。水池边可以种一些漂亮的植物,叶子一直垂到水池里的那种。我记得小时候曾经看过那样一张图片,当时你说很喜欢……”   庄李蕴馨打断了他的话,“第二个打算是什么?”   庄少东抿了抿嘴,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感觉格外的艰难。然而他不能不说,如果给她一个自己有可能会动摇的错觉,如果她认定了自己会被她的表演劝服,那以后的日子才真的是没法过了。   “第二,你就继续留在庄家去成就你的事业。只当……只当没有生过我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儿子吧。”   庄李蕴馨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   庄少东不想说出断绝关系这么决绝的话,何况他所说的各自过日子,也并不是说庄李蕴馨出了事他会袖手旁观的意思。他只是不想再被她捏在掌心里来替她的野心开道罢了。   庄李蕴馨闭了闭眼,“你真是这么想的?”   庄少东没有出声。   “你回去吧。”庄李蕴馨疲倦地摆了摆手,“你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第59章 不会有婚礼   左颜还等在楼下,浅色的套装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大衣,毛茸茸的领子衬着她清丽端庄的脸,看起来竟有了几分可爱的感觉。   庄少东有点儿头疼地发现自己刚才差点儿把她的存在给忘记了,但是显然,左颜并不打算被他忽视。   “不好意思要麻烦你送了,”左颜歪着脑袋笑了起来,“我开车技术很一般,这种天气是不敢自己开着车上路的。”   “没关系。”庄少东指了指外面的台阶,“我把车开过来,你稍等。”   左颜点点头,“好。”   庄少东去取车的时候在脑海里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有关左颜的资料。这个女孩子似乎不是那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小姐。她受过很好的教育,并且很早就进入了家族企业。聪明有头脑,难怪庄李蕴馨会选中了她来做自己的搭档。   一个庄李蕴馨已经很让人头疼了,现在可好,一下子变成了庄李蕴馨的二次方。   车子停在台阶下,左颜笑眯眯地坐进了副驾驶座,“我还要回公司办点事,不麻烦的话,就送我到长江东路的广润金融大厦吧。”   庄少东点点头。他忽然很庆幸现在还远不到午饭时间,否则真要说出一起吃饭什么的,还真不好拒绝。   主要道路的路面已经清扫干净了,积雪被堆积在路边的草坪上,像一座连绵不绝的小山丘。树枝上、灌木上还压着厚厚的一层积雪,空气里充满了潮湿清新的味道,让人不自觉的就振奋了起来。   左颜的表情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夜里不知道落了雪,一早起来吓了一跳呢。”   庄少东想起早起时徐悠慵懒的睡态,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挑了挑。   左颜侧过头看着他,脸上微微带着几分笑意,“少东,伯母跟你说了没有,咱们俩的婚礼就定在明年五月。”   庄少东眼神霍然一跳,“婚礼?”   左颜点点头,“我跟伯母谈过,婚后我会在庄家的老宅住一段时间,一年或者两年,然后我们搬到市区来住。当然也可以分开各自住,我是无所谓的,看你什么意见了。你要是有什么小情人的,尽管养着,我绝对不会知道。”说到这里,大概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趣,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庄少东把车子停在路边,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跟你结婚?然后背着你去跟情人住在一起?你真的觉得这样好?”   左颜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咱们两家需要一致的利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你不必觉得这样会对我不公平。”   庄少东摇了摇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是觉得如果这样做,会对我的情人很不公平。”   左颜的神色微微一僵。   “你和我结婚,居然是在跟我母亲谈好合同之后才通知我,”庄少东冷笑了起来,“左颜,你不觉得这个步骤有点儿不合适吗?”   左颜的脸色变得有点儿不好看了,“少东,我并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婚礼的事……”   庄少东纠正她的说法,“你并不在意我是否知道婚礼的事。你需要的,只是我母亲这个盟军。我真有点儿好奇你们左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顾一切地到处拉赞助。甚至不惜连自己的婚姻也拿来做交易。”   “也许我和伯母决定的事情有些忽略了你,”左颜望着他,竭力做出一副诚恳的姿态来,“但是你要知道,少东,现在这样的情况,你我联手才是双赢的局面。并不是只有左家在利用庄伯母。”   庄少东厌烦地把头扭向一边。为什么总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强调利益这两个字呢。为了利益真的可以连自己都挂牌出售吗?   “你想想看吧,有了左家的支持,你就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你二叔和他那个杂种儿子。”左颜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粗话,一双漂亮的眼睛十分冷静地留意着庄少东的反应,“而且我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你和你的情人生活在一起,甚至感觉不到有我这么一位妻子存在。你好好想想,这样的安排对你我都有好处。”   庄少东几乎要笑出来了,“左小姐,你所说的好处我真的不感兴趣。”   左颜摇摇头,“少东,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庄少东的心思在口袋里那盒香烟上转了一圈,又飞快地打消了这个计划。不管怎么说,车上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必要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   左颜年纪虽轻,却深谙谈判中的种种沟通技巧,见庄少东一副恹恹的神色,便放缓了自己的声调,柔声细气地说:“或者,你有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咱们一起商量。毕竟你我要在一起生活很多年,我希望你有什么样的想法都能及时跟我沟通。少东,请你相信我,我会尽我的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庄少东才不希望跟她一起生活很多年。她是不是能成为什么合格的妻子也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不过她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还是听得他很是不爽,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娓娓细语,“不会有什么婚礼。”   左颜愕然,“什么?”   “我说不会有什么婚礼。”庄少东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脸上惊讶的神色,心情多少变得轻快了一些,“不论你和我母亲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我是不会跟你结婚的。”   左颜傻傻地看着他,几秒钟之后才神色木然地反问他,“理由呢?”   庄少东很干脆地说:“我对庄家的生意完全没有兴趣,也不关心庄家的生意能发展到哪一步。哪怕现在庄氏宣布破产我也不会在乎。”   “还有呢?”左颜可记得他刚才说了什么对不起情人的话。   庄少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有就是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不能允许自己的爱人一辈子都站在一个受人指责的位置上。”   左颜的脸色微妙地发生了变化。脸上虽然是一副惊讶的表情,眼中的神色却已经恢复了刚才的冷静。   “庄少东,我忽然发现你这个人挺幼稚的。”左颜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什么情情爱爱的,你觉得这种事情比你的事业你的前程还要来的重要吗?”   庄少东靠在驾驶座上,低声笑了起来,“左颜,你说什么叫事业?我丢掉所有的喜好,把自己当做祭品,一辈子困在那个坟墓似的家里做牛做马叫事业?叫前程?得了吧,忽悠人也不是这么个忽悠法。”   “你……”左颜气结,“谁忽悠你啦!”   “我问你,如果我就想卖包子,并且想把包子卖到全世界去,然后我还做到了——这个叫不叫事业?叫不叫前程?不依靠家族的势力,靠着自己的双手去打拼反而成了胸无大志的代表?这叫什么道理?”   左颜徒劳地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拿什么样的话来辩驳他了。   沉默片刻,庄少东缓声说道:“过日子是个认真的事儿。左颜,婚姻也是需要真心对待的事情。别拿它开玩笑。”   左颜冷冷说道:“你别跟我讲大道理,听得心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这桩婚事上,最不重要的,就是你的意见。至于你的爱人、你的感情什么的,那根本就和我们正在谈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是吗?”庄少东也学着她的样子冷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一个消息了,刚才在病房里,我已经提出了跟庄李蕴馨女士断绝母子关系。可惜,真是可惜,她现在没有儿子可以卖给你了。”   “你说真的?!”左颜大吃一惊。跟家族脱离关系,跟自己父母脱离关系,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像他们这样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孩子,从小在家族的照顾之下长大成人,然后按照家族的要求接受良好的教育,学成之后再投身到家族事业当中去已经成为了烙在骨子里的规则,她还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人要存心去打破它。   这个庄少东可真是一个怪胎。   左颜迅速理了理手头的线索,沉着脸搬出了最后一招,“让你答应这场婚礼的方式多得是。你确信你的情人……很安全?”   庄少东的视线像两把刀子似的甩了过来,语气冷得像结了冰,“左小姐,我想你是忘了。要让你取消这一场婚礼的方式也多得是。你确信你身边的人……都很可靠?”   左颜的脸色变幻不定,她拿不准他的话里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但哪怕只有一点儿也足够她惊心了,“你什么意思?”   庄少东若无其事地发动了车子,“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跟左小姐保持一种纯洁无暇的友情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你看,我也是要做生意养家糊口的,岛城就这么大,说不准那天就在圈子里碰面了。大家都是生意人,和气生财。”   左颜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再理他。   一直到车子驶到广润金融大厦的楼下,左大小姐依然面色铁青,摔上车门的声音隔着两条街的人估计都能听到。   庄少东目送左大小姐踩着八寸高的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走进广润大厦的旋转门,脸上冷笑的表情慢慢阴沉下来。他倒没想到这位左大小姐会直接拿徐悠的安危来要挟他,看来庄李蕴馨在徐悠身上可没少花心思。   这一点倒是不能不防。   原本只对付一个庄李蕴馨已经很麻烦了,现在可好,左家也被牵扯进来了,事情变得比自己最糟糕的预计还要糟糕了。庄少东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了起来。如果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那么它也是一场绝对不能够输的战争。他的肩上背负着两个人一生的幸福。   他输不起,也不敢输。   庄少东目光复杂地扫过车窗外色调冰冷的银灰色大厦,默默地提醒自己:有些事情原以为还有时间慢慢地筹备,可是现在看来却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只是一些细节还需要好好推敲……   庄少东这样想的时候,感觉到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了一下,一条短信挤了进来。陌生的号码,没头没脑的说:我手机没电了。告诉你一声:晚上我想吃童和斋的鸡爪子。   庄少东把这条短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嘴角缓缓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徐悠:陈树,乖,借你电话用下,老子发条短信。   陈树:稍等,我正在给女朋友发短信。   徐悠:拿过来老子先发。   陈树:为啥?   徐悠:因为你是个小酱油,老子不但是主角,还是你上司,干啥都有优先权,包括可以随时随地征用你的手机、笔记本等等随身用品……   陈树:……你还能再无耻一点么?   徐悠:可以。短信你来写,老子口述。   陈树…… 第60章 第一次争吵   童和斋的卤凤爪果然香浓味美。徐悠一个人啃掉了大半盘子的卤凤爪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桌对面的庄少东好像不怎么有食欲的样子,一双筷子在饭碗里拨拉来拨拉去,就是不见他往嘴里送。   “你其实是在抗议我把鸡爪都吃掉了吧?”徐悠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鸡爪递到他嘴边,哄孩子似的笑着逗他,“来,乖,这个大爷赏你了。”   庄少东不由得笑了起来,嘴唇凑过去,在捏着鸡爪的徐悠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这人真不正经。”徐悠很是嫌弃地把手缩了回来,“我这正吃这饭呢。你看你就开始限制级了……”   庄少东大笑,“哪里限制级了?”   徐悠继续啃鸡爪,声音含糊地问他,“你说,我用不用给你们厨房交点儿伙食费什么的?天天在你这里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还不付钱。你手底下的员工一定会想:这个吃霸王餐的家伙脸皮真厚啊,怎么天天都来……”   “胡说什么呢?”庄少东的眼睛立刻危险地眯了起来,“有人这么说了?”   “没。”徐悠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还没呢。我这人的优点就是比较善于反省自己。”   庄少东复又大笑。这会儿他也有点儿反应过来了,徐悠这是看出自己有心思故意逗着自己说话呢。   “到底要不要?”徐悠抖着鸡爪子不耐烦了,“不要大爷我就都包圆了。”   “你吃吧。”庄少东对这种没什么肉吃起来还很费功夫的东西一向不怎么感兴趣。   徐悠老实不客气地把盘子往自己跟前又挪了挪,“哎,你都爱吃什么?”   庄少东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嗯,鱼、玉米、西兰花。”   徐悠指了指桌子上那盘清蒸鳜鱼,“这不是有鱼?”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行了,别拐弯抹角的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徐悠也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不是又去见你家太后了?”   “嗯,”庄少东心不在焉地答道:“她最近休息的不好。 ”   徐悠皱了皱眉,休息的不好?难道打算打亲情牌,扮出柔弱操劳的母亲形象诱哄庄少东回庄家去帮她的忙?   “你别瞎想了,”庄少东有点儿犹豫地看着他,“徐悠,你知不知道本年度的工程装备与技术峰会下周在德国慕尼黑召开?”   徐悠愣了一下,“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我替你弄来一张请柬,”庄少东想了想,“我觉得这对你这样从事工程管理的专业人才来说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而且这快到年底了,公司里的事情也不忙,你请半个月的假也不会耽误工作,就当是休假了。”   徐悠嘴里还叼着一个鸡爪子,整个人愣了几秒钟之后,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哦,看来你想甩掉谁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一招么。”   庄少东知道他说的是苏成泽的事,脸上微微有点儿发窘,“徐悠……”   徐悠摆摆手,“你直说吧,到底怎么了?真要有事,我出去躲半个月也不顶什么事儿啊,难道我还能不回来了?”   庄少东哪敢跟他说庄李蕴馨替自己把未婚妻都预备好了?他还以为像徐悠这种工作狂一听到有峰会的请柬,注意力立马会集中到这桩盛事上去,根本也没想过另外再编几个过得去的借口。   庄少东木着脸把脑子里临时编出来的借口一个一个捋过去,正拿不准该选择哪一个才不容易露馅,一抬头却见徐悠慢条斯理地啃着鸡爪子,一双眼睛却带着点儿阴晴不定的神色上上下下地瞄着他。   庄少东叹了口气,“我想让你出去躲一躲。”   “躲你老娘?”   庄少东皱了皱眉,“你别这么说话。”   徐悠冷笑着用手里啃了一半的鸡爪子点了点他,“上次在黄海涛家吃饭,我说我要跟你老娘开战了,结果被赵晓琪轰了一个晚上,说我战略角度不对,光懂得犯二,还说我不应该用打仗这么血腥的说法,要跟她搞好关系,想方设法去软化她……庄少东你自己说,你老娘可能被我、或者你、或者其他什么人软化得了么?”   庄少东默然。   “所以说柔软的感情什么的,根本不适合你们庄家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家。”徐悠忿忿地扔掉手里的半拉鸡爪子,“说来说去,只有你们这种自诩上流社会的人家,骨子里才最大程度地保留着动物本能,最原始也最血腥。你们只相信弱肉强食,什么爱情、什么伦理亲情在你们的规则里都是个屁。”   “徐悠!”   徐悠睁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敢说不是?”   庄少东专注地看着他,墨黑的眼瞳里清清楚楚地映着他愤怒的表情,“我敢说我爱你。”   徐悠怔住。   “我爱你。”庄少东从桌面上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徐悠油乎乎的爪子,“别人怎么看待感情问题,我管不着,我也不关心。不过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徐悠瞪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真有种一拳打空了的感觉。满心的愤怒里不知不觉掺杂了些许的啼笑皆非,耳根处也慢慢有些热了起来。   “你这人真差劲……”徐悠不自在地甩了甩手,“又跑题……”   “我说真的。”庄少东凑过来吻了吻他的手指,“徐悠,去躲躲。我说过我会好好护着你的。这里面免不了要用到一些手段,我不想让你看到。”   徐悠低下头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耐烦地甩了甩胳膊,“松开,老子还要吃鸡爪呢。”   庄少东无奈地松开手,“徐悠,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徐悠把手里的鸡爪子扔回了盘子里,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你唧唧歪歪的,到底有完没完啊?老子哪儿也不去。就在岛城呆着!”   “我不想让你卷到这些事情里来!”庄少东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   徐悠很烦他这副天塌下来我给你撑着的腔调,“保护,保护,说的好听。当初庄仕杰也是这样说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呢,有我呢。”徐悠的声音里微微带了几分颤音,庄少东一时间也分不出他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伤心。   “可是我被栽赃陷害的时候他在哪儿?我差点儿被开除的时候他在哪儿?我被家里人赶出来的时候他又在哪儿?!”   庄少东起身走了过来,将他环进自己怀里。   徐悠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靠在庄少东身上,“我说了不怨他,这些事不能全怪他,可是你说,这么些年,我心里的怨恨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庄少东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不要谁来保护。”徐悠推开他,眼底微微有点泛红,不过表情倒是恶狠狠的,“老子自己保护自己。你老娘又不是王母娘娘,我还真不信她能一次两次地祸害我。我哪儿也不去。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庄少东无奈,但是想到左颜居然都能想到要拿自己的爱人来谈条件,背地里还不知跟庄李蕴馨是怎样谋划的……左颜的事情其实不难解决。只要让他们看到庄少东身上没有油水可捞,他们自己就会转头离开。但是在这件事解决之前,庄少东又怎么敢拿着徐悠的安全冒险?他越想越是不安,语气也微微急躁了起来,“但是徐悠,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并不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你只是一个搞技术的……”   徐悠心烦意乱,扔下手里的筷子转身就走。   庄少东上前一步拽住了徐悠的胳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徐悠摆摆手,“你已经说了不少了。”   庄少东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知道庄仕杰当年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护着,有什么问题都瞒着,生怕徐悠知道了会烦心,会影响到学业。那时庄仕杰的感觉是不是就和此刻的自己完全一样呢?想把他珍藏起来,想替他撑开一片没有阴霾的天空,想看到他每天都懒懒散散,快快活活。然而庄仕杰这无比美好的初衷到最后也不过是给了对手更多的可乘之机,让他们有更多的选择去肆无忌惮地伤害他的心上人。   这些庄少东都知道,可是他控制不了那种想把他藏起来的冲动。一想到庄李蕴馨或者左颜或者别的什么人会在自己不留意的时候接近徐悠,心里就怕得几乎要发起抖来。徐悠的存在对左家是一个绊脚石,他们会很乐意除掉这个阻碍。而对于庄李蕴馨来说,没有徐悠,她的儿子就没有了要脱离家族的理由。她会很乐意看到徐悠被左家处理掉,不用自己出面,儿子甚至没有埋怨自己的借口。   这一切,徐悠又怎么会知道呢?   庄少东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勉勉强强按捺住了心头的焦躁。这个时候,他不能乱了方寸,否则,他就输定了。   庄少东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号码,踌躇片刻,按下了拨通键。   徐悠晚饭只吃了个半饱就被庄少东给闹腾得没了胃口,这会儿在街上溜达了两圈就又饿了,找了家没打烊的面馆要了一碗牛肉面,吃了两口又觉得实在不对胃口。   徐悠站在大街上愣了会儿神,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好几天没有回过家了,但是他并不想回去。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家里冷冷清清的样子,就打心眼里有点儿腻歪。何况现在已经快到放年假的时候了,公司里也没有什么工作需要他加班做,他这几天连笔记本都放在办公室里懒得带回来。没有工作,回去了也不过是守着一屋子的冷清发呆。   徐悠有些泄气地地发现,才几天而已,他竟然已经不习惯一个人在家了。他拿出手机,上面并没有短信或者来电提示。   徐悠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决定上黄海涛那里去消磨掉一个晚上。   第61章 你来接我吧   徐悠一向觉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当你遇到了第一件倒霉事,那么不用怀疑,第二件倒霉事很快就接踵而至。也不知为什么,倒霉事这种东西总是这么喜欢扎堆凑热闹。比如当年他和庄仕杰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一杯可乐加不加冰的问题吵起架来,两个人不欢而散。转天就被庄少东打小报告,把他们交往的事儿捅到了庄老爷子的面前,紧接着庄李蕴馨就杀鸡给猴看,把自己折腾进了号子里,再然后庄仕杰就来跟自己说拜拜了……   徐悠有些自嘲地想:不能总是想庄仕杰了,少东会不高兴的。也是,谁会高兴自己身边的人总是没完没了地想着前任呢。   那么就说说现在吧。他和庄少东吵架了,然后他跑来找哥们儿,发现酒吧里就只剩下苦逼的老莫在调酒,黄海涛带着新媳妇去看电影了,自己扑了个空不说,还被喝醉酒的男人给缠上了……征服者明明不是G吧的好不好?   徐悠把快要贴到自己肩膀上的醉鬼推到了旁边,对吧台后面看热闹的老莫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两个财迷,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钱法,该请两个保安了。要不客人的权益多没有保障啊。”   老莫笑呵呵地趴在吧台上继续看戏,“请保安没啥必要,一般的小打小闹我和老黄就能对付,真有来砸场子的,都带着家伙呢,有保安也没用。”   这叫什么话……   徐悠再一次把贴过来的醉鬼推开,“你看哈,我今晚都打算自己付账来的,好歹也是客人,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   老莫大笑,招手叫来两个服务员把醉鬼架走了。   徐悠松了一口气,“来,给大爷调一杯酒。”   老莫笑道:“徐大爷想喝什么酒?”   “这个‘爷’字要念二声,而不是四声,”徐悠一脸黑线地看着他,“你给我调一杯带伏特加的——别拿螺丝刀哄弄我,我不喜欢橙汁的味道。”   老莫想了想,低着头拿过一个雪克壶,像巫师配毒药似的开始里面添东西。上上下下地晃了半天,倒出来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他面前。   “这啥?”徐悠对这个颜色有些疑惑。   老莫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就叫……就叫陷入爱河吧。”   “这土的……”徐悠嫌弃,“我说掉渣人家渣都不乐意。”   老莫笑着说:“你不是陷入爱河了么?”   “老黄说的?”徐悠愣了一下,脸上微微流露出几分颓然的神色,“其实还没陷……”   老莫不信,“没陷你一脸惆怅地搁这儿买醉?”   徐悠叹了口气,“老莫,你说我看起来娘们儿不?”   “你别逗了。”老莫喷笑。他瞟一眼舞池里正扭来扭去的美女们,心说让娘们儿们听见你这话,她们会过来挠你的。   徐悠没笑,“那为什么我看上去就那么不担事儿呢?一个两个都觉得我应该躲在后方,怎么就对我这么不放心呢?”   老莫有点儿明白了,他有些困惑地反问他,“这应该不是娘们儿不娘们儿的问题吧?或者你家那个觉得自己更擅长处理什么事儿……”   徐悠皱着眉头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空杯子推回去,“再来一杯。”   老莫知道他能喝一点儿酒,也不推辞,利利索索地替他又调了一杯。几个新来的客人聚在吧台周围,老莫把调好的酒推给徐悠便去招待其他客人。私心里他也希望徐悠今晚的酒就喝到这个程度,他知道徐悠有时会有点儿酗酒的倾向。   徐悠并没打算把自己灌醉。他只是有点儿心烦,为什么在自己好不容易领悟到了感情的危机要两个人一起承担的时候,庄少东要把自己支开?还有那个该死的请柬,他可真知道怎么敲中自己的软肋啊。如果换一个时机,他也许二话不说就跑去订机票了,但是现在不行,唯独现在不行。他可不想出国开了几天会之后,回来一看自己又变得一无所有了。   当初不也是这样吗?他被庄李蕴馨耍着花招送进了局子里,当时虽然害怕,但心里还是愤愤然地想着等出去了庄仕杰一定会替他把陷害他的人揪出来……结果怎么样,庄仕杰根本没有出面,是他的导师出面来接人,并交给学校一份担保书,以自己在学校里任教三十年的资历保住了他的前程。来自直到这个时候庄仕杰仍然没有露面。失望日复一日地累积,直到最后见面,他却用一句告别的话掐断了自己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   徐悠不打算再做这种事了,所有的希望都被别人掌握着,自己被动地站在一边——这种日子徐悠再也不打算过了。在他看来,无论可能遭遇什么危险,都强过无能为力地站在局外任人宰割。   这样的愿望,庄少东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   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徐悠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张熟人的脸。徐悠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今天心烦,并不想跟谁多做纠缠。但显然,这个人并没有这种认知,他大大咧咧地挤到他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起他的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徐悠向旁边让了让,甩开肩膀上的手,微微有些不悦地问他,“你来很久了?”   陈可斜着眼看他,嘴边微微浮起一丝笑容,“我是在等你。”   “等我?”徐悠被这句话逗笑了,他指了指陈可的左脸,“那这是什么?”   陈可抬手蹭了蹭脸,手背上沾上一点粘腻的东西,淡淡的橙红色,还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是唇膏。陈可有些扫兴的从旁边拽过纸巾擦了擦,“好久不见了,都忙什么?”   徐悠想了想,“忙着找个人谈恋爱。”   陈可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是个不相信感情的人。”   “吴斌说的?”   陈可摇摇头,神色暧昧,“我猜的。”   徐悠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你怎么知道自己就猜对了?我并不觉得你我很熟。”   陈可笑道:“一回生两回熟。我请你喝一杯?”   “我请你吧。”徐悠不想跟他牵扯太深。这个人有什么心思他看不透,而且他身上的有些东西,徐悠本能的不喜欢。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四一九要的不过是健康的身体,看得顺眼的容貌。而生活里的任何一种交情都跟这两样没有必然的关系。尤其要想发展出一段恋情,徐悠心想,还得有更加深入的了解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的吸引。   徐悠转着手里的杯子,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些幼稚。他是算赌气还是撒娇?自己不是向来最讨厌这种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他把庄少东自己扔在那里又能解决什么问题?说不定他还以为又戳中了自己的痛脚,所以自己才要逃避呢。   问题没解决,矛盾却扩大了。徐悠撇了撇嘴,真幼稚。   摸出手机,徐悠调出庄少东的电话拨了过去。几乎是铃声刚一响就被接了起来,似乎电话另一端的人正急切地等着他的电话。   徐悠不自觉地浮起一个笑容来,“你来接我吧。我在海涛的酒吧里。”   庄少东接到电话的时候刚走到徐悠家楼下。他忙完手里的事情,才刚刚腾出空出来找人。黄海涛的酒吧也是他的目标之一,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庄少东还是打算在去酒吧的路上先拐到徐悠家楼下去看一眼。没想到这个家伙真这么不老实,自己一不留心他又跑到那种地方去招蜂引蝶了。   庄少东推开征服者的玻璃门,浑浊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酒的味道、烟的味道和香水、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呼吸不畅,却又带着几分辣的刺激。   蒸腾的味道。   任何一家酒吧,吧台周围总是除了舞台之外最醒目的地方。人人都能看到这里,而坐在这里的人也能够看清整个酒吧。庄少东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喜欢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有控制欲的人。他们喜欢掌控局面,不喜欢自己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   而徐悠,正好就坐在那里。   庄少东忽然间有点儿明白徐悠之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徐悠趴在吧台上,心不在焉地拨拉着手里空了的酒杯,有些无聊的样子。一个男人就坐在他身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庄少东皱了皱眉头,果然在勾引人了……   就这么一停脚,徐悠已经转过脸来看见了他。眼中微微一亮,立刻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他身边喋喋不休的男人停住口,脸上微微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庄少东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目光移到了徐悠脸上,还好他眼里虽然带了点儿酒意,但是看着还算清醒。再往下看,嗯,身上的衣服也都穿的妥妥帖帖,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少东,”徐悠带了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拽住他的袖子,“你带钱没有?我除了卡就只有几个零钱,老莫说不够付账的……”   庄少东不由得一笑,“车就停在门口。你去车里等我,我付了帐就出来。”   徐悠沾了酒脑袋就有点儿昏沉,老老实实地接过车钥匙就出去了。庄少东跟老莫打了个招呼,掏出钱包结了徐悠的酒账。转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身边的男人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徐悠的男朋友?”   庄少东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看着有点儿面善,不过他并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你是?”   “陈可。”陈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曾经和徐悠……”   庄少东等着他把话说完。然而陈可只是笑了笑,便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世上总有些人不适合谈恋爱的。或许你只是以为自己得到了。”   庄少东挑眉,“是吗?”   陈可笑而不语,眼中神色让人琢磨不透。庄少东走到酒吧门口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胶着在自己的身上。   庄少东直觉他并不是单纯跑来争风吃醋的人。他看的很清楚,徐悠没有跟他打招呼就离开的时候,他眼里有尴尬的神色,却并不觉得生气。而且他试图激怒自己的小伎俩也有些刻意了,倒像是存心要在他和徐悠之间挑拨出点儿什么事儿来……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   庄少东皱了皱眉头,或许该让庄俞培去查查他的底细? 第62章 杂种   去德国参加会议的事庄少东没有当面再提,徐悠也没有再问。就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徐悠不知道其他的情侣们在发生了争执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因此也无从判断他和庄少东之间的若无其事是不是正常。   这让他有点儿小小的郁闷。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又让徐悠有点儿小小的意外。他原以为庄少东一门心思的想让自己躲起来,是顾忌到他母亲那边会有所动作,没想到几天过去,始终风平浪静。徐悠左思右想,又有些猜疑会不会庄少东暗中做了什么?   不过,疑心归疑心,毕竟因为这件事跟庄少东闹了一场不痛快,徐悠是怎么也不肯主动去问他的。他不问,庄少东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这些事来惹他烦心。再说为了避嫌,徐悠这几天都是回自己家里住,也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聊聊天。   一个礼拜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去了。   周五下午,徐悠百无聊赖地趴在办公桌上,心里正犹豫是直接回家还是打个电话把庄少东约出来吃个饭。就听外面走廊里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紧接着办公室外面有人敲了敲门,陈树的声音笑嘻嘻地问道:“徐工?”   徐悠半死不活地答应了一声,“在。”   陈树推开办公室的门,眉飞色舞地问他,“东西搬你办公室?还是给你放车里去?”   徐悠诧异,“什么东西?”   “明天就放假,”陈树把门推开一些,示意他注意外面热热闹闹的动静,“这会儿外面正分年货呢。”   以前在三建的时候,过年过节经常会发些东西,没想到孟峰的公司也讲究这些福利。徐悠顿时来了兴致,“都有啥?”   “水果、海鲜、干货,”陈树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购物卡和红包本人去财务去领。”   徐悠跟着到大厅里看了一眼,大半个会客厅里都堆着东西,种类倒是不少。徐悠一眼看见水果箱里有龙眼和橙子,连忙推着陈树过去,“我的那份里头,你把龙眼橙子给我留着,别的你拿走。”   陈树诧异,“你不是不爱吃龙眼吗?”   徐悠不乐意了,“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陈树心情正好,听他呵斥也不生气,喊来几个同事帮徐悠把水果搬到楼下车里。徐悠的海鲜干货都给了自己,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那份儿水果也都搬到了徐悠的车里。一边搬一边还有点儿犯嘀咕:十有这是要送人吧?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爱吃龙眼,亲戚?朋友?也不知道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办公室里的徐悠有了正当理由,心情愉快地开始打电话,“在吗?那我现在过去。有你爱吃的龙眼。”   办公室门外,偷听了一耳朵的陈树暗自点头,这人果然谈恋爱了,自己这一次居然没有猜错这心思复杂的旧上司的心事,遂心情愉快地走开。   隔着半个城市,某汽车配件厂的办公室里,庄少东缩在办公桌后面同样心情愉快,“嗯,好,吃不了可以让厨房给咱们做点儿龙眼罐头……送过去也行,不过我在厂里,今晚可能回不去……明天中午我约了人一起吃饭,你跟我一起去。你问什么人?去了就知道了。”   徐悠已经开始放年假了,转天自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看看表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徐悠也就懒得再弄什么早饭,热了杯牛奶,随便垫了几块饼干,就开始忙着收拾自己。   庄少东头天在电话里说的含糊,徐悠也没多问,以为庄少东不过是约了朋友聚餐。毕竟是第一次见庄少东的朋友,他自然也想给人留下比较好的第一印象,因此出门之前徐悠还特意留心了一下身上衣物的搭配。   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了庄少东说的那家私房菜馆,庄少东已经到了,正坐在雅间里和一个眉眼温和的中年男人喝茶聊天。看见徐悠进来,庄少东笑着招呼他,“徐悠,来,认识一下崔老板,你想吃什么他都能给你做出来!”   看来这就是菜馆的老板了,徐悠跟他握了握手,在庄少东身边坐了下来,“我最爱吃牛肉,怎么做都爱吃。崔老板尽可以随意发挥。”   崔老板笑着说:“徐先生赶得巧,今天正好有上好的牛肉。等下二位试试我的手艺。”   “还是徐悠面子大,”庄少东露出一点儿酸溜溜的表情说:“我来十次也不见你亲自下厨一次。”   崔老板不理会他的调侃,笑微微地问徐悠,“徐先生有什么忌口么?”   “没有。崔老板随便吧。”徐悠虽然没来过这里,但也听人说过私房菜馆都是大厨做什么客人吃什么,没有客人点菜一说。   崔老板看样子跟庄少东很熟,两个人打趣了几句崔老板就起身去了厨房。他一走,庄少东的脸色也慢慢阴沉下来,“徐悠,其实今天这顿饭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但是我一个人来的话,我只怕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徐悠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到底跟谁吃饭?”   庄少东靠在椅背上,微微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跟庄仕文。”   徐悠吃了一惊。难怪他一进包厢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想来,谁会跟朋友聚餐也穿着严肃的正装,一副要上谈判桌的架势呢?   徐悠微微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跟他吃饭?他找你有什么事?”   庄少东眉尖微微蹙起,厌恶的表情飞快地从脸上一闪而过,“是我找他。”   “欸?”徐悠愣了一下,正要追问的时候,雅间的门又被推开了,一对衣饰考究的中年男女出现在了门口。   庄少东没有动,眸色深沉地看着雅间门外的人。他不动,徐悠也有些无措起来。按照年龄和身份,他都应该算是晚一辈的人,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他尴尬地坐在旁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只得假装自己不存在。   其实这对父子细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眉毛都十分浓密英挺,庄少东的五官轮廓更深,给人的感觉更加锋锐,而庄仕文则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表情温和含蓄,活像一个好脾气的中学老师。站在他身旁的中年女子五官平平,只是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整个人显得十分温柔可亲。   徐悠没想到庄少东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跟抛妻弃子的传闻完全不搭边。不过听说他离开庄家之后似乎一直跟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还一起养育两个儿子,似乎也不是花天酒地的人。只是对比他对待两个幼子的方式,庄少东未免有点儿太可怜了。   “坐吧。”庄少东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请你们二位过来,是有点儿事情要跟你们谈谈。”   庄仕文好脾气地笑了笑,目光在徐悠脸上微微停留,微笑着点点头。   徐悠对这两人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这两人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又有年龄在那里摆着,因此他还是客气地站了起来,等他们入座之后才又坐了下来。   庄少东斜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多事。   徐悠开始后悔,今天自己根本就不该来的。   庄仕文似乎并不在意儿子对自己的失礼,落座之后就十分自然地问道:“好久没见了,你看起来瘦了一些。是工作太辛苦吗?”   庄少东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视线微微下垂,声调平板地说:“我想问一下,你离开庄家有几年了?”   “怎么问起这个?”庄仕文微微流露出尴尬的神色,“算起来也有二十四五年了吧。”   庄少东神色漠然地看着他,“我能不能再问一句,你为什么始终没有跟李女士离婚?”   庄仕文和同来的女士脸色都变了。   徐悠略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知道庄少东不想单独来见这两个人,但是如果事先知情的话,他绝对不会坐在这里别别扭扭地听着庄家的秘事。他觉得庄少东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东西,这种东西也让他觉得不安。他忽然之间有点儿反应过来庄少东说的“有些手段不想让你看见”是什么意思了。   嗯,有点儿后悔。徐悠心想,庄家的事情本来就应该由他去摆平嘛,他爹他娘哪一个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角色?真是的,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嘛……   “我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谈谈这件事。”庄少东挺直了后背,阴郁的墨色眼瞳里透着专注的神情,无形之中已经有了一种迫人的威压感,“我希望你能提出离婚。你们已经分居这么多年,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就算她不同意,法院也会判你们离的。你别告诉我,离开庄家之后这点儿人脉你都没有。”   庄仕文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来之前他自然猜测过庄少东约他见面的用意,但是他怎么都没猜到他会来要求他离婚。   “就这样,你尽快办吧。”庄少东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说到底这都是他们父母一辈的事,凭什么要他这个倒霉的晚辈来操心呢?   “为什么?”庄仕文似乎完全摸不着头脑。   “爷爷都已经不在国内了,谁会在意你离婚不离婚的?”庄少东皱了皱眉,神情愈发阴沉起来,“再说我母亲替你们庄家操劳了半辈子了,本该由你来做的工作都压在她身上。二十多年了,你在外面有妻有子,逍遥快活地过你的日子,她顶着一个庄太太的名字,就活该拿自己的一辈子来替你尽家族义务?!庄仕文,拜托你摸摸良心!”   庄仕文的脸色转为灰败,他身边的中年女士却低下头,露出难过的表情。   庄少东一转眼看到了女人脸上的表情,眼中怒火愈盛,“我也拜托你,请你不要做出一副受伤害的表情。你有什么权利假装自己是受害人?你抢走本该属于我的家庭,你跟他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本该父母双全的孩子却活的像个野杂种?受害人是我和我母亲,唯独不是你!”   庄少东想起靠在病床上编瞎话骗儿子来看望自己的庄李蕴馨,心头的狂怒骤然失控。他一把挥开面前的茶杯,由着那个青花瓷的茶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砸在木质的屏风上,碎瓷四散迸开。   雅间里蓦然静了下来。   女人掩着口低声啜泣。   徐悠直觉这个哭声会进一步刺激到庄少东,他连忙站起身一把抱住了他。   庄少东想要站起来,几次挣扎都被徐悠紧紧按回了椅子里。他把脸埋在徐悠的胸前,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徐悠的手掌在他颈后轻轻摩挲。身后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惹人厌烦。徐悠拍了拍庄少东的肩膀,低声劝他,“你来到底是说什么来了?是不是跑题了?我警告你,我可饿了,你长话短说,别磨磨蹭蹭的,搞的老子又吃不上午饭。”   庄少东也不知为什么,靠在这个人怀里,听着他不着边际的抱怨,那些凝聚在心头,焦躁到几乎爆裂的愤怒,又都一丝一丝地泄了气。   果然带他过来是正确的吗?   徐悠放开他,最后一次提出警告,“别给老子再跑题了!”   庄少东摇着头苦笑了一下,一抬头见庄仕文正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他们俩。在他身旁,中年女士已经停止了哭泣,眼睛还红着,模样几乎是楚楚可怜的。   庄少东厌恶地别开了视线,“言归正传。你们一家子也恶心了我们二十多年了。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庄仕文,你回去就准备离婚的事。务必快一点儿。”   庄仕文两只手在桌面上重重攥在一起,“离婚的事……”   庄少东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还需要考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最好把你那对杂种儿子时刻带在身边。”   庄仕文神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庄少东嘴角含笑,眼中的神色深沉又残忍,“庄先生,你这样的聪明人,我想你不会不明白。”   第63章 除夕   父与子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不欢而散。   徐悠虽然吃到了崔老板亲手做的、岛城最美味的爆牛柳,但是面对着庄少东心神不定的一张面瘫脸,他还是觉得再好的胃口也被打个折扣。   徐悠泄愤似的往他碟子里扔了一块西兰花,“嗟,来食。”   庄少东斜了他一眼,脸上多少流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来,这个也分你一点儿。”徐悠又夹了一块牛柳放到他碟子里,冲着庄少东警告性地挑了挑眉,“我连牛肉都分你吃了,再给大爷脸色看就罚款了!”   庄少东无奈,“我没给你脸色看。”   “你其实很矛盾吧?”徐悠带一点儿怜悯的神色看着他,“又想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又想蹦到他怀里去撒娇……”   庄少东皱了皱眉,“瞎说什么?!”   徐悠叹了口气,“那你到底别扭个什么劲儿?”   “我在想别的事。”庄少东夹起碟子里的西兰花放进嘴里,一脸食不知味的表情,“明天就是除夕了,庄家的人都会去老宅去吃年夜饭。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去!”徐悠一口拒绝,“我脑抽了?上赶着去给你家太后上眼药……”   庄少东皱了皱眉,“今年的祭祖是我二叔这个代理家主来主持,我妈不会一整晚都留在那里的。再说我姨妈带着她的丈夫女儿回来过年,我猜她吃完年夜饭就回李家了——说不定为了不想跟我二叔他们碰面,她连年夜饭都不过来吃了。”   “你姨妈?法国种葡萄的那个?”徐悠饶有兴趣地问他,“她和你母亲感情怎么样?”   这孩子明显跑题了……   庄少东叹了口气,“她是我母亲的亲姐姐,一个妈生的。你说感情怎么样?”   “哦。”徐悠点点头,吃了一块牛肉,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话说,我还是没明白,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庄少东有些发愁似的揉了揉脸,“我真想在年前了解这件事。”   “怎么可能……”徐悠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表情都变得有些呆滞,“你是想用离婚的事情牵制你母亲的注意力?”   庄少东没有出声。其实他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婚姻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但是他不能忍受庄李蕴馨一辈子困在这个牢笼里。除了对于权利越来越变态的执念,这段婚姻什么也没给她。庄少东一直在想,如果庄李蕴馨有朝一日重新变成了李蕴馨,她是不是也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继而怀揣着一颗平常心去踏踏实实地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何况,一旦传出离婚的消息,左家和她之间的协议自然也就不会继续维系下去了。说不定左家现在就已经在打着庄少卿的心思了……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打算跟徐悠说得太详细。徐悠对庄家的人抱有什么样的看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   庄少东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果断地转移了话题,“明天你打算怎么过?”   徐悠露出一个有些无聊的表情,“去征服者混一晚上吧。黄海涛要回家过年,不过老莫会在酒吧盯着,他们每年都会搞一些庆祝活动,还有烟花放,也挺热闹的。”   庄少东点点头,“那你少喝点儿酒。等我忙完了就过去接你。”   徐悠莞尔,“好。”   国人的传统,但凡过节总是喜欢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徐悠二十岁之前的每一个或大或小的节日都是这样过的。C城除了姨妈一家,还有父亲族里的亲戚,一到年节总是特别热闹。   徐悠从小就烦这种大人小孩都聚在一起的活动,因为年长的哥哥姐姐们要留在席上陪着长辈们聊天,只有他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要带着比他还小的弟弟妹妹们玩。他不喜欢哄孩子,尤其这帮破孩子还总是因为抢东西而打起架来,闹腾的鸡飞狗跳。所以那时候,一到过节徐悠就觉得格外头疼。   被赶出家门之后,不用再像个孩子王似的带着一群小崽子放炮抢零食,不知怎么还有些怀念起来。那时候霍英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别人一抢她的果冻,她就会举着拳头大吼,“让悠悠哥揍死你!”   徐悠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霍英已经回C城过年去了。临走之前他带她出来买了点儿东西,另外还买了一对玉镯带回去给母亲和姨妈。珠宝店的人说这一对玉镯是同一块玉石上切下来的,脉络相连,最适合有血缘关系的女子佩戴。都说身配美玉可以辟邪,徐悠现在所求的,就是父母都平安。   一杯红酒突然出现了眼前。徐悠回身看时,陈可正端着另外一只红酒杯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怎么也在?”徐悠有些诧异。他在黄海涛这里混了好几年,过年时无处可去的几个固定的客人他都认识。   “家里没人,没意思。”陈可懒洋洋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家老头老太太带着我姐回老家过年去了。”   “你没跟着?”徐悠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闲聊。老莫忙着调酒,舞台上客人们客串演出的魔术小品他也不怎么爱看,要是再没个认识的人一起聊聊天他都要睡着了。徐悠瞄了一眼吧台后面的挂钟,这都快十点了,也不知庄家的家宴结束了没有。   “穷山僻壤的,连个酒吧都没有,去了干嘛?”陈可趴在柜台上,半眯着眼睛问徐悠,“唉,等下去我那里吧?”   徐悠失笑,“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在意了?”   陈可看着他,目光中有几分晦暗不明的神色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陈可摇摇头,自嘲般一笑,“对你在意的,也不止是我一个人。”   徐悠只当这是客气话,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陈可这边和徐悠说话,眼角余光却不时斜一眼周围。见老莫被人叫走,便转过头笑着说:“对了,老吴也来了,你见没见?”   徐悠惊讶,“他没回家过年?”   陈可笑着说:“走,咱们闹他去。”   说着拿起酒杯朝着酒吧角落里的包间走去。吴斌对两人来说都是熟人,徐悠也没多想,拿起酒杯跟了过去。   “征服者”地方不大,只在靠墙这一侧辟出几个包间。有时李晓武赵冬等人都来聚会,嫌外面吵闹也会占一间包间聚饮。   陈可伸手推开包间的门走了进去,徐悠跟在身后,一眼扫过去见不大的包间里竟坐了四五个彪形大汉,心里立刻觉得不对。刚要转身退开,走在前面的陈可已经转过身来,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包间的木门。木门紧擦着徐悠的脸颊晃了过去,砰地一声在他身后阖拢,震得脚下地板都微微抖动了起来。然而外面的舞台上刚巧换了节目,节奏激烈的鼓乐轰然响起,这边关门的动静即使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多加留心。   围桌而坐的几大汉放下手里纸牌,一起看向刚进门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笑着说:“这小子长得倒不错,难怪能勾引那么多人了。”   徐悠知道来者不善,心里紧张,表面上却不敢带出来。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陈可,陈可却忙不迭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徐悠忽然间明白了那天在路边偷听到的吴斌和陈可的谈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大意了。徐悠心想,因为这里是征服者,所以没想过陈可和这些人居然会选择在这里跟他撕破脸。   今天的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善终,徐悠视线从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和缓地问道:“我能问一下几位上面的人是谁么?”   离他最近的男人挽起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说,赶紧的。完活儿了好回家过年。”   徐悠心中微微一沉,见他起身下意识的便要后退,没想到身体还没动,陈可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徐悠肩上,将他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重重一推。   徐悠手里的酒杯飞了出去,半杯红酒泼在那个男人身上。那男人低声咒骂了起来,一把抓住徐悠的头发重重向上一提。徐悠被人揪住了头发,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推了一把。那个男人被他推的踉跄了一下,想也没想,一个耳光打了上来。   徐悠脑中嗡的一声响,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紧接着,便有无数的拳脚铺天盖地地招呼了上来。   庄少东一整晚心神不定。   庄少卿父子俩因为是头一次主持年节时家族的祭拜,生怕会被人挑剔不周到,因而每一处细节都尽求完美。原本一个小时就能结束的拜祭也拖拖拉拉地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好容易家宴开席,这父子俩又轮着个儿请族里的长辈们致辞。   庄少东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何况庄李蕴馨无心与庄少卿父子打擂台,天黑之前就回了李家,他越发觉得自己来得完全没必要。庄仕文这个正牌的长房长子都多少年没踏进过庄家老宅了,他一个退位的家主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呢?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若是干脆不来倒也罢了,若是来了再走,就会有人觉得你目无尊长,特意来给某某某下不来台,这问题就闹腾得有点儿大了。   庄少东按捺着性子该敬酒敬酒,该赔笑脸赔笑脸,该说吉利话的说吉利话。好容易等到家宴散席,几个老人偏偏又支起了麻将桌,招呼小辈们作陪。庄少东这下更走不了了。庄家留在国内的族人一年才聚这么一次,何况老人们还没散,他一个晚辈怎么能先走?   陪着几位叔公摸了两把牌,庄少东正满心不耐地寻思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是黄海涛。虽然知道这只是个礼节性的拜年电话,但因为这是一个跟徐悠有关的人,庄少东的心情还是蓦然间变得轻快起来。   庄少东拉了一旁的表弟来替自己摸两圈,自己拿了电话退到一旁的露台上。电话接通,庄少东笑着说:“过年好啊,老黄……”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被黄海涛打断了。黄海涛也不知是在赶路还是在爬楼梯,气喘吁吁地打断了他的寒暄,“庄少,徐子出事了!”   庄少东觉得整个人都木了一下,“你说……什么?”   “医大附属医院。”黄海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徐子刚进手术室……”   庄少东挂断了电话,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庄家老宅。 第64章 疯   “老黄又不在,几个服务员都忙着照顾场子,就我一个管事的,里里外外都要忙疯了。徐子跟什么人接触,我真没怎么注意。主要是他那天只要了一杯红酒,又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吧台旁边看表演,我就没特意往他哪儿留神……”   “大概十点左右吧,舞台那边有两个客人喝醉了酒,闹起来了。莫老板就过去处理这个事儿。我给六号桌送酒的时候看见有位先生坐到了徐哥旁边。那人以前也来过,还跟徐哥一起喝过酒。他中等个儿,身材偏瘦,头发往这边偏,正好这半边脸冲着我,我看见他左耳上带了一个蓝宝石的耳钉。”   “我操!蓝宝石耳钉……不会是陈可那个孙子吧?!我家晓琪最烦他,老莫你真没看见他找徐子?他不是一直缠着徐子么?我还以为他看上徐子了,怎么会……”   “目标人物十点十分出门,先到第四街的珠宝店买了一对白金手机坠,十一点到达滨海路的马克西姆餐厅。跟他一起吃饭的男人名叫裴虎,小名叫虎仔。跟目标人物是表兄弟。饭后目标人物自己回家。裴虎打车到南京路小吃街的后巷,在一家地下赌场见了这个人。他是地下赌场的老大史向军。你说什么?他后面的这个人?这大概是史向军养的情人吧。好,我去查一下。”   “庄少,查到了。这个人是两个月之前找上史向军的。现在跟史向军住在一起,名叫宋世成。”   打火机叮的一声响,淡淡的烟雾弥漫开来,坐在庄少东对面的庄李蕴馨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少东,你抽烟之前甚至没有征得我的允许。看来,我需要和你的礼仪老师好好谈一谈了。”   坐在对面的庄少东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弯了弯嘴角,“母亲,你不觉得你管得事情有点儿多吗?为了减轻你的负担,以后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必由你来允许了。”   庄李蕴馨的眉尖跳了跳,“如果你是来说摊牌的话,那大可不必再说一遍了。我还没老到失忆的程度,还没忘了不久之前你在医院里说过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的话。”   “你一定要这么理解我的话,我也没办法。”庄少东微微眯起眼,眼神尖利如针,“我能理解你心里的愤怒,但是我不能原谅你把你的愤怒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如果你确实没有失忆的话,母亲,我记得我警告过你我的底线在哪里。”   “胡说八道什么?”庄李蕴馨微微蹙眉。   “我说过:不要动徐悠。”   庄李蕴馨脸色微变,“为了一个徐悠,你真的要跟我翻脸吗?”   “本来是无需翻脸的。”庄少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自己把事情推到了这一步。母亲,你应该想到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庄李蕴馨两道细长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你认为徐悠的事情是我做的?”   庄少东反问他,“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徐悠出事了?”   庄李蕴馨语塞,“我……”   庄少东漠然问道:“或者你对左颜说了什么,然后借着她的手做一些你想做、然而又有所顾虑的事?不过这件事应该不会是左家干的,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激怒我。何况,左家很快就不会再来搭理你了,他们应该已经找到了更加合适的盟军。”   庄李蕴馨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庄少东,头脑缜密,眼神冷酷。这让她心里竟隐隐的有些恐惧起来。   这不像她的儿子,更像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她完全无法掌控的陌生人。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庄少东隔着淡淡的烟雾注视着她,像要把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收进眼里,“让我来猜猜今天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庄仕文是不是已经委托他的律师转交给你一份离婚协议书?”   庄李蕴馨的眼中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庄仕文不会这么做的。那个窝囊废,绝对不敢跟我提这样的要求。当初我们可是有协议的。”   庄少东的脸上浮起一个与她类似的表情,自信到几乎骄傲的地步。因为胜券在握,眉梢眼角甚至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我想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如果今天没有完成,我想这份协议明天一早就会送到你的手上。”   庄李蕴馨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庄少东抿了抿唇角,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他的两个杂种儿子在我手里。如果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这份协议没有送到你手上,我会切下他们的手指头送到他的办公室去。”   庄李蕴馨怔住,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庄少东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笑了起来,“任何一个人,被自己的母亲逼到走投无路的程度都是会发疯的。怎么,你才知道吗?”   庄李蕴馨的脸上血色流失,她有些失控地抓起手边的茶杯朝着他扔了过去,“你怎么能这样做?!”   庄少东闪了闪,茶杯从他耳边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了窗台上。   “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这样逼迫我?!你难道不知道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剥夺我所有的东西?!”   庄少东神色淡然地看着她,“你不觉得庄家之于你,就是一个牢笼吗?”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庄李蕴馨的眼泪流了下来,“你怎么忍心看着我二十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残忍?”庄少东眼神微闪,“到底是谁残忍?你把自己当做是庄家的祭品,然后把儿子的终生幸福也都一起奉上。母亲,你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冷血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加以利用,并且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地步了吗?”   庄李蕴馨颓然落座,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做为一个成年人,我不想让别人来掌控我的生活;做为一个儿子,我不想让你的一生葬送在这个牢笼里。也许现在说这话你完全不会领情,但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有人爱,也爱着人。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回顾你的人生,发现你的生命里只有一片荒芜的沙漠。”   庄李蕴馨的哭声变大。   庄少东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外衣,“至于左家,我想他们一旦听到有关离婚的传闻,立刻就会掉头离开。说不定现在他们早已跟庄少卿父子俩暗通款曲了。”   “徐悠的事跟我无关!”庄李蕴馨失控地大喊,“你连自己母亲也不信任了吗?”   庄少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冷漠得像一个陌生人,“看来你虽然没有老到失忆的程度,但是也开始间歇性失忆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勾搭上史向军的那个贱人名叫宋世成,当初就曾经鞍前马后地替你效劳,在抹黑庄仕杰的事情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由此得到了你的赏识成为庄氏建材部的副部长?”   “你说什么?宋世成?”庄李蕴馨抬起沾满泪水的脸,“你在几个月之前不是已经把他开除了吗?”   “开除他之后的事情,我想……” 庄少东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我想母亲就更加清楚了。”   “一个小人物,开除了也就开除了,我怎么会再见他?”庄李蕴馨的表情简直要愤怒了,“你以为我还会使唤他去对付徐悠?”   “是不是就只有母亲你最清楚了。”庄少东轻轻颌首,“我会耐心等着母亲你签署协议的好消息。”   庄李蕴馨看着儿子淡漠的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少东跟她来真的了。   她的儿子……竟然真的来对付她了。   他疯了。   庄李蕴馨觉得自己应该哭,但是没有儿子坐在她面前,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哭。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缩在临窗的沙发里。生活中即将出现大变动之前那种隐约的惶恐充满了她的胸膛,因为知道自己在面对这样一场变故的时候完全无能为力,这种惶恐于是更加迅速地蔓延开来,变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庄仕文曾经答应过自己的。她想,他原本就是个窝囊废,不敢不遵守协议的。但是,正因为他是个窝囊废,所以他不可能会丢下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儿子来遵守跟她之间的陈年协议。在他心目中,自己除了是一个恶劣的敲诈者之外,什么也不是。如今出现了一个更加凶悍的敲诈者,他自然会把自己踢到一边。反正一旦离婚成立,她将什么也不是,也不再有让他畏惧的资本。   这个男人既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背叛自己第一次,那么背叛第二次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庄李蕴馨突然之间愤怒了起来,她的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执意挑选这样的男人来给自己做丈夫?!她还记得当年她就是坐在这个位置,听她的父亲向她解释和庄家联姻的必要。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庄仕文是长房长子,是庄家家主顺位第一的继承人。他在国外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但在艺术品鉴赏方面特别有天赋,而且自己本身就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   狗屎。她想,都是狗屎。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庄李蕴馨没有动,心里的愤怒却都在这一刹间化作了窘迫,刺激得几乎要哭出来。她的姐姐已经回来一周了,每一次问起自己的生活她都会说很好,但是现在,这个谎话终于维系不下去了。   李蕴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庄李蕴馨眼眶再度发酸。   “蕴馨,我的第二个丈夫是一个靠买卖股票发家的生意人,你还记得吗?”   庄李蕴馨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说起这个。   “我虽然对股票那种东西一窍不通,但是跟他在一起久了,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有关股票的常识。比如说,你买了一支股票,可是没多久,这股票就开始跌价。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会再买进一些,以持平自己的前期投入。这叫补仓还是什么的……”   庄李蕴馨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李蕴颐神色温和地拍了拍她是手背,“但是蕴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股票一直跌一直跌的话,该怎么办呢?”   “怎么会一直跌……”   “好吧,假如它一直跌。”   “那就尽快脱手。”   李蕴颐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要往这支持续贬值的股票里不断地投入资金和精力呢?”   庄李蕴馨怔住。   “少东这么做在你看来是在逼迫你,在我看来未尝不是一个改变的契机。蕴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庄李蕴馨神色茫然,“可是我没有动徐悠,我没有啊……”   李蕴颐轻叹,“那你更要想一想,为什么你的儿子会这么不信任你。”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给我家狗儿子蒸了一锅窝头,蛮香的。等下我把配方写出来,姑娘们谁家养狗狗了,可以照着做一做。虽然理论上说狗狗们食用狗粮最健康,但是搭配着给它们吃一些新鲜的食物也是很不错的,尤其像金毛这种容易闹皮肤病的小家伙,大夫说多吃粗粮对它有好处。   以下这些配料只是参考,如果家里没有这些菜,换其它的也是可以的~   配料:玉米面2斤、豆面少许、蛋1个、牛奶半斤、牛肉馅2到5两(冬天吃羊肉馅可以助于发毛)、蔬菜(我用的是胡萝卜、圆白菜和海带)、少许橄榄油(这个没有可以不放)   做法:玉米面里面可以掺一些豆面或者白面。然后打一个鸡蛋进去,牛奶加水稀释(一定要稀释),然后加热,用热的牛奶水和成面团,把肉馅、切碎的圆白菜、海带和擦成细丝的胡萝卜一起放进去,团成窝头或饼子,随个人喜好了,上锅蒸。   我是冷水上锅,上汽之后小火蒸半小时,就OK了。平时放冰箱,吃的时候拿出来掰碎,再和点儿狗粮,就行。   据说也有人光喂这个的,我是觉得不吃狗粮的狗狗如果家里有事的话就不好寄养了,所以还是搭着狗粮一起吃了~   我家狗狗很爱吃~ 第65章 父与子   庄少东的车子刚刚开上公路,就因为一个意料之中的电话不得不停靠在了路边。他一点儿也不想接这个人的电话,但是又不能不接。这让他的情绪变得愈发焦躁起来,接起电话的时候,甚至连称呼都直接省略掉了。   “协议书送到李家了吗?”   电话里,庄仕文的声音微微带着颤音,“少东,你怎么能这样?你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了?他们可是……”   庄少东打断了他的话,“庄先生,你和我都很清楚,之前你答应我跟李女士离婚是一句敷衍的空话。我所做的,只是督促你为自己说过的话买单罢了。”   庄仕文的声音大了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可是他们是你的弟弟,他们……”   “他们是我的什么?”庄少东简直要笑出来了,“庄先生,你是在搞笑吧?我只是一个伪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我那个倒霉的母亲甚至还来不及怀上第二个孩子就被她的丈夫抛弃了。你所说的弟弟这种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不要动他们,”庄仕文的声音似乎镇定了一些,“我答应你的事情确实还没有办……”   “那就去马上去办!”庄少东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废话,徐悠还躺在医院里,随时有可能会醒来。他可不希望徐悠醒来的时候,周围还存在这么多可能会威胁到他们安全的隐患。   “少东,”庄仕文的语气变得越发温和,“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父子……”   “不,我们不是。”庄少东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对于你,只是一粒舍弃了的精子。我没有父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还是不用费心来跟我谈条件了,十二点之前如果李女士没有收到你送去的协议书,你儿子的手指我会派人送到你的办公室。”   “少东,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冷酷吗?”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有人用这个词来指责他了。庄少东注视着车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嘴角缓缓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是因为我出生之后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自你的背叛和遗弃。”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心底还十分柔软的时候,也曾经期盼过一个满足了男孩子所有憧憬的父亲能够从天而降,把他架在肩膀上在公园里散步,一起去买冰淇淋……不过这样的一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过。二十多年过去了,当这样一个自称父亲的男人终于出现的时候,庄少东已经不再需要一个成熟睿智的大脑来替自己指点方向了。   他曾经给过这个从未露过面的父亲很多次的机会。他真的给过……   只是从未被珍惜。   庄少东在这沉默的瞬间几乎有种要恸哭的冲动。   “我和你母亲有过协议,”庄仕文困难地解释,“我当初曾经答应她……”   庄少东闭了闭眼,将眼角那一丝灼热的潮红用力压了回去,“这个与我无关。在我看来,你已经背弃了无数的契约了。”   庄仕文再度沉默了。   庄少东知道自己应该果断地挂掉电话,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只是僵硬地靠在驾驶座上,连根小手指也动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庄仕文轻声叹道:“你恨我吗?”   “曾经恨过。”庄少东清冷的音色一如往昔,只是他的眼前忽然间有些模糊,“但是,当我发现无论我如何痛恨也不会得到一个父亲的时候,我就不再恨了。没有父亲我一样可以长大成人,一样可以去寻找相爱的伴侣,组成自己真正的家。”   庄仕文沉默不语。   “所以我现在希望你可以和我们做一个真正的了断。放过李女士,放过你自己的家人。” 庄少东深吸了一口气,“别让我继续……看不起你。”   挂断电话,庄少东一动不动的在方向盘上趴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再次打破了车厢里诡异的安静。电话是庄俞培打来的。这两天但凡他有事离开医院,庄俞培就会守在重症监护室的外面,替他看护着玻璃罩的另一侧那个沉睡的青年,然后按时向他的上司汇报情况。   看到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庄俞培三个字,庄少东的心跳再度变得沉重起来,窒息似的憋闷感再一次压迫着他的胸口,“出了什么问题?情况怎么样?”   “呃,太专业的话我也学不来。总之就是徐工的情况比较稳定,内出血的部分吸收的很好,骨折的部位愈合情况也良好。”   “他什么时候会醒?”   “或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醒了。不过……”   “不过什么?”   “别紧张。这个不过是我自己加上去的。我觉得他要是醒了的话,受伤的部位会很疼吧?所以还是让他睡着吧……”   “不要胡说八道了,你给我好好守着特护病房。”   “遵命。”庄俞培犹豫了一下,“庄少,五哥那边……”   “让人盯着,先不要有什么动作。”庄少东的声调里透出冷酷的味道,“或许徐悠会希望自己动手解决这件事。”   “明白了。”   徐悠醒来的时候,满嘴都是香喷喷的牛肉味儿。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发牢骚,“……你真的不觉得过分吗?都是我在喂你,你想想看,这么美味的牛肉汤,你喝了那么多,自己都不知道……”   徐悠有点儿想笑,可是他刚刚一动就被钻进口腔里的液体呛住,吭哧吭哧地咳嗽了起来。坐在身旁的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侧过身在他背上拍了拍,同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大夫!大夫!”   徐悠靠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道,头脑中昏沉的感觉慢慢变得清醒起来,他虽然还没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很明显是受伤了,而且还伤的不轻,庄少东正在照顾他。徐悠觉得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不但麻木而且沉重无比。好像咳嗽这么几声也耗去了许多力气一样。他顺着庄少东使力的方向躺回了枕头上,这才注意到庄少东紧盯着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徐悠有点儿心疼,他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是手刚抬起来就被庄少东一把攥住了。庄少东紧紧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住,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慢慢地腾起一丝水光。   徐悠呆滞地看着他。他觉得这个样子的庄少东看起来有点儿傻,但是……但是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活像一只被遗弃了的幼兽,孤零零地被扔在荒野里,脆弱到不堪一击。徐悠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庄少东,他眨了眨眼,有点儿想笑,可是心底却有一丝酸软的东西一点一点升腾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打动了。   在这间充满了消毒药水的病房里,在初醒时意识不明的对视里,有什么东西,细雨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灵魂深处,让那干涸到荒芜的角落慢慢的变得湿润,仿佛冰封的荒原上拂过了春天的第一缕气息。   那是一种冬天终于过去了的感觉,所有的纠结都已经尘埃落定,每一个细节都开始朝着美好的方向逐步演化。   徐悠望着他,唇边缓缓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少东?”   庄少东几乎哽咽,“我在。”   “真好。”徐悠像倦极了似的闭上眼睛,“你在这里,真好。”   医生护士冲进来,将闲人们都轰了出去。   直到庄俞培塞给他一片湿纸巾,示意他把手上的汤汁擦干净,庄少东才恍然间回过神来。他抱着脑袋在走廊的排椅上坐了下来,虚脱了似的长长舒了口气,“他醒来了,他醒来了,你知道吗,那个大夫跟我说他有可能醒不过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我真想掐死他。”   庄俞培扫一眼紧闭的房门,也暗自舒了口气。就庄少东这几天的搞法——又是绑架、又是勒索的,他明明是个助理不是黑社会啊……庄俞培一想起这个简直想哭。他觉得徐悠再不醒来他也得疯了。   待翻涌的情绪都渐渐平复之后,庄少东头也不抬地问庄俞培,“有消息吗?”   庄俞培不怎么情愿地摇摇头,“庄仕文还在自己办公室里。”   庄少东哼了一声。   庄俞培忽然间觉得心惊肉跳,“我说,你该不会真想把那两个半大孩子的手爪子剁下来吧?啊?我劝你可要冷静一点儿,你这可是对未成年人犯罪啊……”   “闭嘴!”庄少东不耐烦了。   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庄俞培连忙走开几步到走廊转弯处的楼梯间去接电话。   病房里的医护人员还在忙着检查徐悠的伤势,庄少东守在病房门外,一步也不敢远离。偶尔扫一眼庄俞培,见他举着电话,一脸又是为难又是歉疚的古怪表情他就忍不住想皱眉。不管怎么说,徐悠出院之前必须把这些烂事处理好了。他可不能放任这些明显的安全漏洞潜伏在他们的生活里。   庄少东正想催着庄俞培再打个电话,就见他一脸古怪走了回来,还隔着几步远就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惊诧似的大声嚷嚷起来,“老板,你猜猜出什么事儿了?”   庄少东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他怎么从来没发现他这个全能助理还有说评书讲章回故事的天分呢?还好万能助理自动自发地调整回了精明能干模式,一板一眼地向他汇报最新进展,“庄仕文还待在自己办公室里,不过陈暮李已经带着文件离开李府出发去找庄仕文了。”   庄少东皱了皱眉,有些没听明白似的反问了一句,“他去干吗?”   庄俞培颇有些神秘地笑了起来,“他去上海路了。”   庄少东心头霍然一跳,“你是说……”   庄俞培点了点头,“李夫人已经委托自己的私人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并且在两分钟之前派陈助理送往上海路庄先生的办公室。”   “你是说她……”庄少东开始结巴,“她竟然……竟然……”   庄俞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重重点头,“是的,老板,她竟然真的同意了。”   第66章 等待   做为庄少东的特助,庄俞培没少干过替他给某某某打电话、送礼物、编瞎话推辞约会、或者做一些拿不上台面来的勾当,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偶尔替他去应付一下他那个厉害的母亲庄李蕴馨。   在他的印象里,庄李蕴馨每次收下礼物的时候,都会显得挺高兴,尤其是鲜花。她似乎特别喜欢庄少东送花给她,每次收到鲜花脸上都会流露出很明显的笑容。但是她话不多,所以庄俞培一直觉得她是个挺……挺寂寞的阔太太,跟自己那个提着菜篮子出去买一趟菜都能跟卖菜的老太太站在哪儿聊半天的乐呵的老娘简直不是一个星球的物种。庄俞培没跟人说过,打心眼里,他其实是有些同情庄李蕴馨的。   所以,当他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熟悉的嗓音的时候,心里竟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说正事儿之前先说几句安慰的话?   “俞培?”庄李蕴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这让庄俞培心里的不安也淡去不少,“是少东有什么事儿吗?”   “是的,庄太太,”庄俞培忙说:“庄总现在在医院,他想问问您中午是否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   庄李蕴馨轻轻叹了口气,“这几天我都会很忙的。你跟他说,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吧,过几天我有时间了会来见他。”   庄俞培冲着不远处的庄少东摇了摇头,嘴里却客客气气地答道:“好的,庄太太,我一定转告庄总。”   庄李蕴馨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徐悠现在怎么样?”   庄俞培有点儿意外她会问这个,“他刚醒,大夫正做检查呢。”   “等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给我来个电话。”   庄俞培还有点儿发愣的时候,庄李蕴馨已经干干脆脆地挂了电话。因为庄少东一直疑心是他母亲找人教训徐悠,所以这种想法多少也影响到了庄俞培,她这么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看看教训的结果?还是……   或许这事儿从头至尾都与她无关吧?庄俞培心想,长辈看不上儿女的伴侣这是很常见的事,比如他的母亲,多少年了始终不被奶奶看好。但是又有多少长辈会做出这种……这种找外人来教训人的事儿呢?这也太跌份儿了。   不过这也只是自己的怀疑,庄俞培决定暂时不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至于事实到底是怎样的,那就等庄少东查清楚之后再说吧。   庄俞培打这个电话的本意是想探探口风,看看那份协议到底签了没有,没想到庄李蕴馨三言两语就把话题给拐歪了。这让庄俞培有点儿小郁闷。不过,既然庄李蕴馨这么沉得住气,那他这一方也只能奉陪了。   看看表,现在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庄俞培不想承认,他心里实在是有点儿不踏实。   麻药的药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徐悠身体上的痛感开始变得鲜明。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庄少东将他的情况经过了适度的艺术加工,然后很小心地给他解释了一遍,“肋骨这地方有点儿小小的撞伤,当时你一定是不小心被撞到了;腹部,这里是身体上最柔软最没有保护的部位了,所以这里也受了点儿伤,出了点儿血;还有脾,这个小部件也娇气的很……”   徐悠面无表情地听他讲故事,脑子里自动将他的叙述简化为如下事实:肋骨骨折、内脏出血、脾破裂……   “你需要住院休养。”庄少东艰难地讲解了他的病情,然后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我会在这个阶段处理好外面的事情。相信我。”   徐悠勉强笑了笑。跟庄少东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全,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出了事,这个事实本身就很打击人了。庄少东如果起前段时间自己跳着脚说要保护自己什么的……会觉得自己二得厉害吧?   真他娘的没面子。   徐悠郁闷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被转移到了“外面的事情”上,“你都查到什么了?”   庄少东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养好伤,等你出院了再琢磨这些事吧。”   以他受伤的程度,就算出了院还得在家里养很长时间吧,徐悠自问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别卖关子了,否则罚款。”   庄少东无奈,这都跟谁学的,还罚款……难道他在办公室里就是这么教训别人的?   “我查到了陈可,然后顺着陈可查到了裴虎,再从裴虎查到了史向军和宋世成。”   “史向军又是谁?” “是一个小混混,”庄少东想了想,补充说:“大混混吧。他手里有自己的地下赌场,还有两家酒楼。宋世成就是搭上了他,然后通过他去找人袭击你。”   徐悠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史向军这样混黑道的人,他以为那些打手纯是花钱找来的。陈可、裴虎各自扮演的角色倒也不是十分意外,问题是怎么又扯到了宋世成的身上?   “裴虎认识宋世成?”   “他们是同学,关系很好的那种。”   徐悠点点头。陈可会答应裴虎的要求跑来做饵这不稀奇,他对陈可了解虽然不多,但是他对自己表弟的感情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他甚至怀疑过那里面包含了一些超越兄弟感情的禁忌成分。   徐悠看了看庄少东阴沉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他在郁闷什么,“你怀疑宋世成会这么做跟你老娘有关?”   庄少东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徐悠自己靠着枕头琢磨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不像。”   “你是说……”   “我觉得这不像是你母亲会做的事。”徐悠斜了他一眼,眼里颇有些不情不愿的神色,好像替庄李蕴馨说好话是一件很让他不高兴的事儿,可是他又不得不说一样,“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母亲的做法?她让人诬陷我盗窃,以开除学籍来要挟我,又让宋世成去我家里……”   “去你家的事跟我母亲没有关系。”   徐悠顿了顿,不怎么高兴地说:“好吧。宋世成胡说八道跟你母亲没有关系,但是他跑去我家挑拨离间,你母亲绝对是知情的。”   庄少东无法反驳这一点,“好吧,你继续说。”   “她的方式都是从精神层面来打击我。就算我被关进号子里的时候,也没挨什么揍……”徐悠停顿了一下,“当然,里面的情况说了你也不知道。”   想象着当年徐悠的样子,庄少东忽然有点儿心疼。   “总之,我们来总结一下就会发现,像你老娘那种自视甚高的人,压根就看不上肉体折磨这种方式,她会觉得这么直接地折磨敌人的方式太掉价。明白了不?她觉得她要收拾我办法多得是,保准都比挨一顿拳脚要疼得多,施加的影响也严重得多。所以她压根就不稀罕直接找人教训我。”   庄少东微微有点儿发愣。   “再说你母亲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还让宋世成去做这样的事?”徐悠冲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谁看见他都会联想到她的身上,她会这么大意?”   话说多了,徐悠微喘,同时伤口部位的痛感也越来越鲜明。徐悠拽了拽庄少东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你再跟护士要一针吗啡吧。”   庄少东的鼻子酸了一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脑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好,“大夫昨天还说呢,你不能再用麻醉药了。那个东西用多了不好,要是疼的厉害你就……你就咬我好了。”   徐悠的脸色慢慢发白。他勉强笑了笑,想说一句打趣他的话,却因为身体传来的疼痛又忍了回去。他的精力都要用来抵御疼痛,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心来聊天了。   庄少东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他看着徐悠闭着眼,睫毛不住地簌簌抖动,恨不得现在就把宋世成和史向军拖到病房里来抽打。而随着徐悠一下轻微的抽搐,庄少东心里所想忍不住就从嘴里冒了出来,“我这就去把宋世成宰了!当初就不应该留下这个后患,只是打了一顿赶出庄氏,这种处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轻了!”   徐悠拽住了他的手,“别去。”   庄少东立刻明白过来,“好,我不去,留着两个兔崽子给你亲手剥皮。”   徐悠忍着疼,艰难地翻了个白眼,“我要皮干什么?我是想让你冷静下来,别干傻事。少东,现在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别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乱了自己的阵脚。”   庄少东不满,“什么细枝末节啊,你瞎说什么……”   徐悠拍了拍他的手背,“先去处理好你自己家里的事情吧。”   表针指向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陈暮李的电话打了进来,仍然是那副平板的腔调,好像无论他说的是早饭吃了包子豆浆,还是世界大战即将爆发都会是同一个腔调。然而庄少东还是觉得自己从他的话音里捕捉到了几分不那么痛快的味道,“少爷,庄先生和夫人已经签了离婚协议。财产分割方面的条款双方律师正在协商。”   庄少东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懒洋洋地靠着医院走廊的窗台,半天没有出声。   这是他一直巴望着尽快解决的事,但是它真的实现了,他却并不觉得高兴,心里反而有一丝浅浅的遗憾。如果这件事早一点发生,也许很多事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陈暮李没有听到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夫人交待过,协议书会复制一份交到庄俞培的手上,有时间的话你可以过过目。”   庄少东厌恶地皱眉。他并不想看这种东西。这只是一个刚刚被修正的错误,在他看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应该修正了。   “夫人暂时回李家住,有什么事少爷可以随时联络我。”   “我想见见她。”   陈暮李沉默了一下,谨慎地说:“最近几天夫人可能会很忙。”   “我明白了。”庄少东没有再说什么,正要挂电话的时候就听陈暮李又说了一句,“夫人让我提醒少爷,既然不喜欢那家人,就不要请人家的少爷做客的时间太长。”   “我明白。人会马上送回去。”   陈暮李淡淡说道:“我会转告夫人的。” 第67章 依靠   焦急的男人在广场的喷水池边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严冬腊月的天气,半空中阴云密布,细碎的雪粒已经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他却不时地擦拭着自己的额头冒出的汗滴。   不多时,一辆普普通通的商务车停在了广场附近,车门打开,两个穿着羽绒服的少年一前一后地下了车,朝着那个焦急的男人飞跑过去。男人怔愣片刻,然后三步两步迎了上去,将两个少年紧紧拥进怀里。   “真他娘的感人。”   庄少东把烟头递出半开的车窗弹了弹烟灰,微嘲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父子三人的身上。他也说不出为什么非要跟着过来看这样一场骨肉相逢的戏码,但不可否认的是,父子之间那些细微的亲昵动作对他来说仿佛有着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吸引力。   他看见庄仕文在两个孩子身上捏了捏去,像在检查他们是否受伤。两个孩子笑嘻嘻地配合着他的动作,年幼的那个男孩子还把脸蛋凑过去在他的胸前撒娇似的蹭了蹭。庄仕文的大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脸上焦虑的神色被温情的微笑所取代,他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朝着广场的另一侧走去。从背后看,他们的姿势很像一个人挑着扁担。庄少东知道那是庄仕文所承担的、身为父亲的责任。   原来他也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安稳如山,而细微之处却又全然宠爱,毫不掩饰。   庄少东轻轻吁了口烟气。雪开始下的大了,父子三人的背影穿过了广场周围的小径,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庄少东脑海里却还在反复地回放刚才广场上的那温情的一幕:庄仕文揉着孩子的发顶,年幼的孩子在他的胸前来回地蹭……   父与子,那才是理所应当的样子吧。   只可惜,对他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东西。他以前从没感受过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去感受了。庄少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苦的贫儿,一面望着玻璃橱窗里的精美食物馋涎欲滴,一面心知肚明这是自己怎么也买不起的东西。   徐悠一直挖苦他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孩子。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面对某些对旁人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时,他竟然贫瘠如斯。   他甚至不知道被父亲架在肩膀上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他做梦也想象不出答案的问题。   而且,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庄少东在车里呆坐了很久,直到广场上空无一人,原本光滑的地面铺上了薄薄一层白色的雪粒,他才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缓缓地驶出了这条街。   曾经上演了温情一幕的广场被他甩在了身后,就好像那些不忍回顾的年少时光。   他听到年幼的自己在记忆的深处嚎啕大哭。因为和他一起被高年级欺负了的那个男孩子被父亲带着去找老师理论,而他家里只有年迈的管家带着司机一起赶了过去。他甚至还记得那个孩子的父亲看到他们这样奇怪的组合时脸上流露出来的既惊讶又有些同情的表情。   他还记得那个男孩子拉着他的手说:“你别哭了,我可以把我爸借你,我爸可厉害了。不过你只能用一天就得还给我……”   庄少东甩开他的手,哭着跑开了。   他躲在学校后园的灌木丛下,一直哭到昏睡过去。那是第一次,他知道原来没有爸爸是那么悲惨的一件事。   庄少东把车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伏在方向盘上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早已经过了会因为遇到什么事情而哭出来的年纪。他以为自从认清了自己不会有父亲的事实之后,他已经接受了它。老人们不是都说人要认命么?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个脆弱的孩子仍然驻留在那里,因着他求之而不得的愿望寂寞地哭泣。   却注定无法得到安抚。   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过去,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被命运的手打上了永恒的标签,永永远远地停留在了时光的轮盘里。   庄少东对自己说:我能改变的,就只有明天了。   而明天,则是从现在开始。   庄少东在医院门口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他捧着硕大的花束走向病房的时候很多人都停下来看着他。英俊挺拔的青年,抱着怀里的鲜花,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副唯美的画面。   只有庄少东自己知道,他心里是多么渴望见到那个人。只是分开几个小时,心里的思念竟然已经缱绻到了疼痛的程度。就好像只有当他到达了那个人停留的地方,他心中叫嚣的野兽才会平静,而那种冰凉入骨的惶惑无依也才会真正地平息下来。   病房的门虚掩着,徐悠半靠着枕头睡着了。他的手背上还扎着滴注针头,脑袋歪靠在床架上,梗着脖子,身体却不自然地向一侧蜷缩着。光是看着就知道这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姿势。或许因为手上还扎着针头的缘故,他的动作幅度总是不能太大,只能费劲地在有限的床铺上扭来扭去。   庄少东站在门口看着他,直到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看到了他。刚睡醒的缘故,徐悠的眼神还不是很清醒,迷迷蒙蒙的泛着水光,可是四目交投的一霎,他的眼底却有什么东西亮了亮,然后他有点儿不耐烦地冲着他皱了皱眉头,“你真浪费!昨天买的花还没有开败呢。下次买花要记得至少相隔三天……”   庄少东走过去,把花束放在他的被子上,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或许庄李蕴馨说的是对的,他是真的疯了,所以审美的能力也变得诡异起来,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个人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样子都那么可爱呢?   徐悠被动地接受这个亲吻,将那些眷恋以及无法宣之于口的惆怅不安尽数吞入口中。他从没问过这些天庄少东都在忙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一定是在尽可能地排除有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因素。   庄少东放开他的时候,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给徐悠身后加了一个枕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扎着针头的那只手放在一边的垫子上。徐悠则笑咪咪地坐在一边遥控他,“垫高一点儿,嗯,这样折过去……”   门口有人笑出声来。徐悠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庄俞培。这些天但凡庄少东不露面的时候,都是他陪着自己,整整一个年假都耗在医院里,这让徐悠感觉很是过意不去。庄俞培却说他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外省的老家,估计还得在那里小住几个月,他有工作在身,本来也不可能跟着去的。话虽然这样说,但谁都知道自己休假和被指派到医院来照顾病人不是一回事儿。徐悠也只能嘱咐庄少东等庄俞培的老婆孩子回来之后给他放个假,让他回去好好陪陪家人。   庄俞培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放在矮桌上,又拿了床上的花束放进花瓶里。这些天他也习惯了在医院里解决吃饭问题,不像最开始的几天总是被消毒药水和特护病房里的紧张气氛刺激得食欲全无。   “徐工的牛肉面,咱们俩的米饭和菜,”庄俞培把袋子里的保温桶拿出来,一样一样地摆放开来,“我上空中花园取饭的时候,厨房里的老胡还问呢,要不要换点儿鸡汤啊什么的,天天吃牛肉不会腻吗?”   徐悠不由得笑了起来,“现在还没腻呢。而且老胡师傅炖的牛肉确实好吃啊。等下你们也尝尝。”   庄俞培笑着摇头,“我和庄总有咖喱鸡块、蒜蓉西兰花和爆三丝,不用抢你的病号饭。”   庄少东替他把床桌拉过来,针扎在左手,倒是不影响他自己吃饭。   庄俞培替庄少东盛了米饭,一边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今天我把那两个孩子送回去的时候,那个大一点儿的还跟我要你的电话号码呢。”   庄少东知道他说的是庄仕文和那个女人的大儿子,心头倏地掠过一丝似疼非疼的感觉,像被细针刺了一下似的。他头也不抬地反问庄俞培,“给了?”   “哪能呢。”庄俞培摇头,“我问他问这个干吗,你猜他怎么说?”他像卖关子似的看了看庄少东的反应,笑着说:“他理直气壮地问我:现成的一个哥哥,谁不想要啊?”   庄少东的手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庄俞培,“他知道?”   “看样子知道。”庄俞培的表情也有些微妙起来,“他还说以后你想接他出来,直接给他打电话,他自己会过来,别到学校门口去接,被保镖看到会有麻烦。”   庄少东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徐悠却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你抓了谁家孩子?你父亲的?”   庄少东没有出声。庄俞培刚才顺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不是没有意识到还有一个不知情的徐悠在场,他只是慢慢习惯了有什么事儿不再背着徐悠。所以这会儿不免有点儿尴尬起来,还好庄少东的表情并不像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悄悄冲着徐悠做了个别再追问的手势,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开始吃自己的午饭。   徐悠看懂了那个手势,但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自在。沉默片刻,他轻声嘱咐庄少东,“这种事儿以后不要干了。”   庄少东嗯了一声,低着头继续吃饭。   庄俞培悄悄松了口气。 【卷四 尘埃落定】 第68章 杏仁饼干   徐悠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直到元宵节的前一天才被庄少东接回了空中花园。   两个大男人挤着住在办公室的套间里多少有点儿局促,但是住在这里的优势是不会缺少人手,而且肚子饿了随时都有吃的东西。尤其现在徐悠还需要好好补养,每天还得喝个鸡汤鸽子汤什么的,住在谁家能有住在空中花园的后厨旁边来的便利呢?   徐悠在医院的时候就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虽然伤口还疼,但他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愈合程度也快。出院的时候,徐悠已经可以下地在病房里来回溜达溜达了。他这一出事,把周围的朋友们也都搅合的没过上一个好年。如今出了院,自然要把他们都叫到家里来吃顿饭。   黄海涛和赵晓琪进门的时候,徐悠正靠在床头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厨房给他做的牛肉干。赵晓琪走过去大模大样在他旁边坐下来,伸手拈了一块牛肉干塞进嘴里,边吃边点头,“嗯,嗯,味道不错,比我在超市买的好吃……”   黄海涛替她把大衣挂起来,转身看着徐悠明显白胖了一圈的脸蛋叹了口气,“只怕我媳妇儿将来养胎都没你现在这个待遇……”   徐悠翻了他一眼,赵晓琪却笑了出来,“我就算将来养胎还能让你给我炖龙肉啊,你至于现在就给我打埋伏么?大不了我上徐子这儿来养着,天天蹭他家的饭吃。”   黄海涛抖着手指头点了她两下,“你这个婆娘,进门之后被我惯得……啊,越发骄纵了。”   赵晓琪不理他,眨着大眼睛四下里扫了一圈,问徐悠,“你老公呢?”   徐悠再翻他一眼。   赵晓琪及时改口,“你家亲爱的呢?”   “去给他老娘送点儿汤圆,这里的大厨自己包的,比外面卖的好吃。他老妈挺爱吃这种甜食。”徐悠一说起这个,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庄少东本来没有爹,现在因为自己的事儿闹得……又快没了娘……   “他们和好了?”黄海涛对这个事儿也多少知道了一些。   徐悠摇摇头,“前两次送东西过去,都没见着人,这次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晓琪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想那么多了。这跟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娘俩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有问题,只不过是借着这一次的事儿爆发出来了而已。”   徐悠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导火索呢,但是知道归知道,看着庄少东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花房里闷头抽烟,他心里还是会有点儿小小的不舒服。最郁闷的是,他还不能劝。因为谁都知道他对庄李蕴馨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如果这会儿他劝着庄少东跑去彩衣娱亲什么的,徐悠自己都觉得假。   黄海涛不想听他们说这个,有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我让老莫留下看店了,今天过节,酒吧里请了个乐队来演出,没人盯着不行。”   徐悠知道老莫也有点儿躲着自己的意思。平时都好好的,偏偏黄海涛不在,酒吧里就他一个人盯着的时候,徐悠就出了事,而且还是在酒吧里出的事。就算庄少东徐悠不说什么,老莫也过不去自己那道坎。徐悠寻思着,怎么也得找个机会给老莫解开这个疙瘩,他记得很清楚,陈可之前三番两次的想把自己引到外面去,因为徐悠一直没有上他的当,这才不得已把动手的地方选在了酒吧里。这里面,其实没有老莫什么责任。何况在酒吧里,上至黄海涛老莫、下至搞卫生收酒瓶子的,也没有人把徐悠当成是客人来特别关照。   “等下你俩回去的时候,给老莫带点儿宵夜吧。”徐悠想了想,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刻意的方式来向老莫示好,“老胡师傅最擅长做汤水面点,在岛城就他这个水平的要打起擂台来估计都没有对手,他吃不着还不得后悔死了。”   黄海涛和赵晓琪对视一眼,一起点点头。   正聊着天,就听房门轻响,庄少东回来了。不过却不是空手回来的,左右两只手里都提着东西,脸上也带着几分喜气。徐悠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先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次去李家进展还算顺利。   徐悠问他,“见着了?”   庄少东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食品盒,“我过去的时候我妈和我姨妈正烤饼干,让我带回来一些。呐,杏仁饼干,你们也尝尝。”   徐悠对饼干什么的不怎么有兴趣。不过看在庄少东这么高兴的份儿上,还是勉为其难地吃了两块。饼干不是很甜,杏仁和可可的香味也恰到好处。徐悠忽然间有点儿明白了,庄李蕴馨……现在应该叫李蕴馨了,她其实就是按照她儿子的口味在做饼干吧?   徐悠想起远在C城的母亲,整个人忽然就有些发怔。   庄少东揉了揉他的额头,故意将话题岔开,“你还请了谁?要不要开饭?”   徐悠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赵冬和李晓武都还没来。李晓武当年亲眼目睹庄家是怎么折腾自己的,如今见徐悠竟然又跟庄家的人搞到一起去了,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徐悠打电话请他吃饭,他一听是在庄少东的家里,一口就回绝了。至于赵冬……   黄海涛忙说:“赵冬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他先去接女朋友然后一起过来。这会儿只怕也快要到了。”   徐悠顿时精神一振,“这小子是认真的么?”   “应该是。”赵晓琪抢着答道:“他前几天带着那个妹妹来过店里,我看他挺上心的。估计这是浪子回头了……”   黄海涛忍不住在她脑后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呢,赵冬怎么就浪子了。”   徐悠前两天听赵冬说起过新结交的这个女孩,看他的意思也是很满意的。赵冬这人在感情上一直不太上心的样子,终于能认真起来,徐悠也替他高兴。不过一想到李晓武……徐悠就有点儿头疼,他并不想因为自己感情上的事儿就跟这个多年的好友生分了,但是,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空中花园的大厨做的菜,自然是色香味俱全。连赵晓琪也觉得找个开饭店的老公要比找个开酒吧的老公实惠多了。当然,她的这个结论是悄悄告诉徐悠的,结果徐悠又甩给她一个大白眼。   菜色不错,席间的气氛也不错。赵冬心情挺好,至始至终都笑眯眯的,他那个新交的女朋友是个会计,相貌不如赵晓琪来的明艳,但是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温柔秀气。据赵晓琪的研究分析,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最能降得住赵冬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散席的时候大家也都有点儿喝高了。庄少东把他们送下楼,目送他们打车离开这才一溜小跑地回来。   徐悠正靠在床头上支着笔记本看新闻,见他冲着床就扑了过来,忙不迭地把笔记本挪到床头柜上,“我警告你啊,这可是公司给配的,要是坏了你给我赔!”   庄少东按住徐悠没头没脑地亲了一会儿,然后把脸埋进徐悠的颈窝里低声说:“我今天特别高兴。”   徐悠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心里却觉得有点儿可怜他,“你老妈跟你说话了?”   庄少东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嗯。”   “说啥了?”徐悠觉得既然他高兴,那就配合配合他聊聊天好了,反正晚饭的时候两人都吃了不少东西,也不能马上就睡觉,“是不是还跟你微笑了什么的?”   “那倒没有。”庄少东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徐悠身边,微微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管家带我进去的时候,我看见我妈正和我姨妈在厨房里忙活,就是搅拌奶油什么的,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香味,那种感觉……”   徐悠补充,“很温馨。”   庄少东点点头,“我以前从来没见她进过厨房,偶尔她下厨给我炖点儿补汤也都是指挥保姆做。所以她系着围裙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陌生。真的很陌生,像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似的。你知道吗,她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了,一点儿没有平时教训人的那种严肃……”   徐悠大致能猜到是怎么样一个情形。不就是从李蕴馨身上看到了一个居家妇女应该有的形象了么?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在徐悠看来,一个母亲留给孩子的最深刻的印象就应该是她手上沾着面粉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样子。   “然后我姨妈说她少加了什么东西,某种果汁什么的,”庄少东抿了抿嘴唇,眼里微微透出笑意,“我妈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找她说的果汁,等找着了才发现她已经加过了,然后她就伏在案台上笑了起来……”   徐悠也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角。他相信那个样子的李蕴馨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   “我从没见过她那么笑,”庄少东说到这里,忍不住又侧过身抱住徐悠,“徐悠你知道吗,我今天站在厨房门口看见她笑,我都傻了。我从来不知道她也能笑得那么……那么……”庄少东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了,“我忽然间后悔得不得了,我应该早点儿把庄仕文的小崽子抓起来,逼着他们离婚去……”   “简直胡说八道。”徐悠不爱听他说这个,“你还好意思提你干的那些事儿,你老妈还不是怕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才主动提出离婚的?”   庄少东不吭声了,静静躺在那里,两只眼睛亮闪闪的。   “以后再别干这种事儿了,”徐悠对他绑架自己异母弟弟的事儿多少有点儿后怕,人都是这样,到了气头上就什么都不顾了,但是事后却往往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何况为了逼迫父母离婚就把自己送到监狱里去,这种事情……真的划算吗?   “以后不会了,”庄少东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我这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冲动。”   徐悠不放心地叮嘱他,“说话算数。”   庄少东点了点头,旋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宋世成你打算怎么处理?”   徐悠有点儿惊讶,“他还在你手里?”   “我还让人看着他呢。上次我只是把他开除了事,当时觉得小小教训一下就行了,没必要死揪着过去不放,但是现在他招惹你,我就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了。”   徐悠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让我见见他吧。” 第69章 你恨我什么?   车停在路边,庄少东侧过头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一旁神游天外的徐悠,“你真的不想让我跟你一起上去?”   徐悠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的人就守在他家门口?”   “嗯。”庄少东点头,“两个人。”   徐悠不解,“那你跟去干嘛?宋世成又不傻,都这样了还跟我动手啊?他要是敢先动手那我正好有理由揍他了。”   庄少东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徐悠身体其实还远没有恢复过来,何况好好一个人正是因为这个王八蛋才受了那么多的罪,庄少东怎么放心让他自己进去?   “我不是说你跟他打架就一定会吃亏。”庄少东斟酌着说:“你可以试试这样来理解我的意思……”   徐悠最怕他这样。明明不是擅长讲道理的人,偏偏要跟你掰扯个一二三出来,让人不觉得他很有道理,反而有点儿搞笑。   徐悠凑过去在他嘴上飞快地啄了一口。   庄少东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不带这样的。我这正跟你讲道理呢,你又跟我使美人计……”   徐悠笑嘻嘻地看着他,“管用不?”   他能说不管用吗?庄少东叹气,“那我在门口等着。”   徐悠痛痛快快地点头,“行。”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不远处就是那个名叫福星园的小区。徐悠以前曾经在这附近租过房子,对这一带多少有点儿了解。这条街上的几个小区以前都是船厂的家属区,房子修得结实,但是结构很老式,阳台窗户都很小,像徐悠这样喜欢阔朗的人住在里面会觉得挺憋屈。因为地点有点儿偏,配套方面不是很好,房价一直不太贵。   徐悠对于宋世成会住在这种地方多少是有点儿意外的。当年他自从鞍前马后地替庄李蕴馨跑腿,成功地把庄仕杰和徐悠搅散了之后,在庄李蕴馨那里就一直挺受重用,职位高、挣得自然不会少。何况徐悠听庄少东说过,当年分手的时候庄仕杰曾经送过他房子。以宋世成那种爱张扬的性格,又怎么会情愿住在这样的地方?   一个瘦瘦的男人飞快地跑了过来,跟徐悠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凑到庄少东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庄少东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就拉着徐悠往里走。   宋世成住在小区紧里侧那幢楼的一楼。有了年头的房子,隔音并不好,徐悠敲门的时候甚至听到隔壁家里的高压锅在呲呲作响,楼上的夫妻俩在吵架……   房门吱的一声从里面拉开,露出宋世成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徐悠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上次见宋世成还是在咖啡馆里,他带着霍英在那里吃点心,结果霍英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上他家里去挑事儿的家伙。徐悠记得那个时候的宋世成还是一副精英派头,身上穿的休闲西装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哪像现在,一件普普通通的灰毛衣,一条半旧不新的运动裤,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不修边幅的宅男。   宋世成与他对视片刻,不怎么情愿地向旁边让开一些,“进来吧。”   房子不大,收拾的也不利索。徐悠本来想客气一下问问用不用换拖鞋什么的,一眼看见茶几旁边堆着的啤酒瓶,和旁边一堆报纸烟头,干脆地把话咽了回去。房间里没有开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浑浊的味道:烟味、方便面的味道已经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徐悠皱了皱眉,拨拉开沙发上的一堆衣服坐了下来。   “喝什么?”宋世成不怎么有诚意地问他。   徐悠摇摇头。   宋世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双挺清秀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徐悠,脸上的表情微微带出几分嘲意,“没想到你跟他的侄子又混到一起去了。我真搞不懂你,你就那么喜欢挤进庄家去?”   徐悠向后舒展了一下身体,面无表情地反问他,“所以你因为这个嫉妒我?”   宋世成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鬼才嫉妒你!”   徐悠所有所思,“不是嫉妒,那就是别的原因了?”   宋世成张了张嘴,脸色微微变了。   徐悠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摇摇头,“我觉得你可以再诚实一点儿。你要是一点儿都不嫉妒,又何必把大把时间花在我身上?”   宋世成冷哼一声,“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不顺眼到即使时隔多年,也要豁出去自己这个身体,只为了揍我一顿解气?”徐悠轻嗤,“你是白痴吗?我要是仕杰我也不要你。”   宋世成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两只手紧紧扭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露。   “说实话,我真的挺看不起你的。”徐悠像没注意到似的,自顾自地往下说:“庄仕杰甩了你,你有本事收拾他呀。一方面拿着他给你的分手费顾影自怜,一方面跟个怨妇似的在我背后搞小动作……宋世成你自己觉得有劲么?”   徐悠扫一眼宋世成青红不定的脸,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没劲。要不是知道庄少东就在门外守着,自己能这么……狐假虎威么。   “你说吧,你打算闹腾到什么地步?”徐悠有些不耐烦起来,“你弄死我?或者我弄死你?人家庄仕杰孩子都好几个了,你还跟我在这儿死磕……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就算人家拿你当枪使,也拜托你做的专业一些,别弄得自己还像个怨妇似的……庄少东这次要是不放过你,我就不相信你背后那位能跳出来捞你。”   宋世成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我是烦你,但是去了一趟你家里,我对你那点儿心烦也都散的差不多了。我再烦你还能烦到把自己搭进去的程度?你太自以为是了,徐悠。”   “是吗?”徐悠冷笑,“这事儿也不难猜,既然不是为了你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肯定就是为了钱。不过史向军又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么个不相干的人拖下水?就算是单纯的做交易,也不带像你这样的,把人利用得渣滓都不剩下。”   宋世成脸色变了,“他现在在哪儿?”   “你问谁?”徐悠反问他,“你黏上他的时候没想过这样的后果?或者……你觉得你已经拿自己的身体补偿他了?你要真是这么想的就更不用打听他的下落了。”   宋世成死命地瞪着徐悠,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他到底在哪里?”   徐悠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宋世成的拳头紧了紧,又缓缓松开,像是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悠被他气得乐了,“宋世成,难怪你当年能干出那种事来,你这个人是真够不要脸的。明明我是受害者,你看你这一脸挨了欺负的表情……你还能不能再无耻一点儿?”徐悠看着他脸色变幻,忍不住问了一个郁闷多年的问题,“宋世成,你到底恨我什么?”   宋世成蓦的怔住。   “你到底恨我什么?”徐悠重复着刚才的问题,“我认识庄仕杰的时候你们俩都分开了吧?庄仕杰分手费也给了,也没把你开除什么的,怎么看我跟他的事儿都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你到底为了什么嫉妒成那个样子?甚至不惜冒着得罪庄少东的风险跑到我家里去,非要闹腾得我无家可归不可?”   宋世成怔怔看着他,神情涩然,“我恨你恨到希望你消失……”   “因为庄仕杰?”徐悠冷笑,“别跟我说什么你爱他那一套屁话。我跟你说宋世成,你那种龌龊的占有欲跟爱这个字根本就不沾边。”   宋世成眨了眨眼,脸上突然显出几分疲惫来,“是吗?”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或者咱们可以做个假设,我被你弄死了,没了,你们俩之间再也没有多余的人了。然后呢?”徐悠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然后你问问自己,是不是所有潜在的威胁都没了,他就又能爱上你了?所谓的过去时光什么的……你真的相信你们俩就能回去了?”   宋世成低着头没有出声。   徐悠哼了一声,“我相信你只会越来越疯得厉害。宋世成,人都有发疯的潜质,但是真正给自己制造机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疯子的人不多。你真的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天天守着庄仕杰,不去琢磨你和他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光是琢磨着他又认识什么人了,他又跟谁说话了,又跟谁吃饭了……那就是你想过的生活?”   宋世成张了张嘴。   徐悠压根不想听他说什么,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所以我看不起你。你算计来算计去,也不过是在背后搞小动作。我说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对付我?啊?你看你那个德行,就算真想报复别人,也要搞一出卖身的把戏,拐着弯利用别人帮你报复……”   话未说完,宋世成就通红着一双眼睛扑了上来。   徐悠身体还没恢复好,但是他一进门就已经有了要动手的准备。宋世成的拳头还没碰到徐悠,就被徐悠一酒瓶子砸在了脑门上——这武器都是现成了,茶几底下空啤酒瓶子一堆一堆的。   闷闷的声响过后,碎裂的玻璃碴子四散飞溅。徐悠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侧了侧头,有什么东西自脸颊边飞快地划了过去,留下火辣辣的一道印痕,随即便有热的液体顺着耳边流了下来。徐悠暗暗叫声晦气,睁眼看时,宋世成已经捂着脑袋倒在了他脚边的地上,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   徐悠从小没少打架,但是下手这么狠还是第一次,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发愣。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房门砰的一声响,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庄少东带着刚才那个瘦瘦的男人一起冲了进来。   庄少东一眼看见徐悠还好端端地站着,立刻就松了口气,三步两步走过去接过徐悠手里的半拉酒瓶子扔在一边,细细看了看徐悠脸上的刮伤,脸色有点儿阴沉。   “没事。”徐悠连忙安慰他,“也不疼。”   “不疼也得消消毒上点儿药啊。” 庄少东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完这句话,拉着徐悠就往外走。   徐悠刚走出两步就觉得裤腿被什么绊住,一低头,见宋世成正眯着被鲜血模糊了的眼睛十分艰难地仰着脖子看他。   徐悠皱了皱眉,“你要是不服气,等你伤好了只管打回来。”   宋世成眨了眨眼,吃力地问道:“史向军在哪里?”   徐悠有些意外他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庄少东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他拉着徐悠的手腕退开一步,冷冷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宋世成,“我以为你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激怒我的后果。”   “与他无关……”宋世成眼神涣散,伸出的手没有抓到什么便有些灰心似的收了回去,嘴里喃喃说着恳求的话,“都是我……庄少你放过他吧……”   庄少东拽着徐悠就往外走,心里却忿忿地想:早知现在何必当初?!真以为庄少卿是个善茬呢?真以为你替他干点儿活,他就能替你善后?   别做梦了! 第70章 你后悔了   徐悠脸上被碎玻璃划出的伤口在颧骨下方靠近耳朵的地方。大夫也说不好会不会留疤,不过伤口看着虽然长,但确实不深,徐悠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他一向觉得男人的好坏本来也跟脸没关系。   庄少东也不觉得徐悠脸上贴块纱布就没法看了,但是他很心疼徐悠身上新伤摞着旧伤,于是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倒霉鬼宋世成的身上。   宋世成不是满世界地找史向军吗?庄少东就偏不告诉他史向军的下落。不但不告诉,还把跟着他的那些人都撤了回来,让他想堵着谁问问情况都问不到。史向军的住处锁着,赌场和酒店虽然都在正常营业,但是无论是经理还是跑腿的小弟都不知道自家老板的下落。   什么?你问史老板的去向?这我们上哪儿知道去?我们就是打工的,拿钱干活……宋先生你不是一直跟着史老板吗?怎么还来问我们啊?   宋世成不知道该找谁了。庄少东早已搬出了庄家,他根本不知道他和徐悠现在住在哪里。他只知道庄少东的母亲已经搬回娘家去了,但是他在李家门外等了几天也不见庄少东的影子,甚至连李蕴馨都没见到,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宋世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跑去找庄少卿。   自从几个月之前他被庄少东开除之后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庄仕杰留给他的房子是不敢动的,他还要留着养老。之前他在庄氏工作,挣得虽然多,但是花销也多,他手里其实没有什么余钱。靠吃老本过了几个月,渐渐囊中羞涩。这种时候庄少卿找上他,而目标又是他一向看不顺眼的资深仇人徐悠,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但宋世成没想到的是,庄少卿现在根本就不打算见他。   庄少卿刚刚由一个普通的庄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了庄家家主,春风得意马蹄疾,哪有闲工夫去搭理宋世成这样的小角色。再说他跟宋世成的关系就是一场交易,一手交钱一手办事,只需要宋世成在适当的时候制造一点儿麻烦拖住庄少东的注意力——他的目的也只是想拖住庄少东,让他无暇顾及庄家正在发生的事情。至于宋世成具体会怎么做他是不管的。当然,庄少卿并不想真正把庄少东得罪狠了,否则庄少东发作起来,他和他父亲也会很麻烦。到了现在,既然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再跟这样的小虾米见面对他来说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于是,宋世成打进来的电话一律被助理给挡了回去,后来他厚着脸皮想堵在庄家老宅门口碰碰运气,也被保安给撵走了。   这下,宋世成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当初黏上史向军其实还是庄少卿给他指的路子。很多事情普通人没有办法去做,但是像史向军这样半黑半白的身份做起来就完全没有顾虑。而他最后搬去和史向军同住也并不是徐悠挖苦的那样,是在用身体去跟史向军做交易,来换取他的帮忙。事实上,史向军这个人甚至没跟他谈过条件。他只是把宋世成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朋友来看待,愿意出面替他解决一些问题。当然,史向军对他的那点儿额外的心思,宋世成心里是明白的,他只是没有回应罢了。   宋世成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从庄少卿那里接了一单买卖,而史向军也是这一单买卖的一部分。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有点儿后悔了,后悔把史向军拖进这一趟浑水里。因为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史向军这样的人,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帮着他,却什么要求也不提。仿佛只要他高兴,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宋世成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上史向军了。   四处碰壁之后,宋世成又把目光投到了庄少东身上。他得罪了徐悠,徐悠只是一个工程师,不可能对史向军那样的人做什么,但庄少东就不一样了。他在岛城人脉很广,三教九流都有些交情。宋世成思来想去,觉得要想知道史向军的下落,还是得求到庄少东和徐悠的身上去。   然而庄家的人委实不好对付,宋世成只能想办法从徐悠身上打开突破口。但是他找不到徐悠,于是只能去征服者。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被黄海涛和老莫列入了黑名单,不等他见到黄海涛,就被保安请了出去——托徐悠的福,征服者的两位财迷老板终于舍得请保安了。   宋世成无人可托,只得写了封信寄到征服者。他在信里说了一些道歉的话,悔不当初什么的,然后用恳切的语气请求庄大少告知史向军的下落。   黄海涛接到这封寄给徐悠的信时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还是很及时的把它送到了空中花园。因为正好赶上饭点,黄海涛顺理成章地在他家蹭了一顿饭,走的时候还给他媳妇儿捎了一份宵夜。因为那封信是在他离开之后才打开的,所以黄海涛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转交的那封信,居然是那个屡次被他撵出去的宋世成写来的。   或许是为了表示诚意,这封信是用手写的。徐悠很久没见过手写的信了,心里的感觉新奇大过惊讶。不过宋世成的字就很一般了,人常说字如其人,宋世成的字看起来倒是规规矩矩的,一点儿也不像他的为人那么阴暗小气。   徐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封信,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问庄少东,“哎,那个史向军到底去哪里了?”   庄少东警觉地扫了他一眼,“心软了?”   “也不算是吧。”徐悠想了想,“只是不想跟他这么没完没了的,而且他毕竟不是元凶。”   庄少东没有出声,低着头继续削苹果皮。   “你把我住院的单据都找出来,复印一份儿,装订到一起,拿去给庄少卿。”一提起元凶,徐悠立刻就开始冒火,“再附上一份声明,要求精神赔偿。”   庄少东嗯了一声,把苹果切块,插上水果叉,端到床头柜上。   “你别忘了吓唬吓唬他,”徐悠咬了一块苹果在嘴里,嘎吱嘎吱好像嚼的是庄少卿的胳膊似的,“你就说,你老妈在董事会里还留了不少伏笔……”   庄少东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该怎么说。”   “让他把你们那个隆盛的三期也签给我,”徐悠说到公事,稍稍缓过来一口气,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大仇得报的快意表情来,“嗯,不止三期,隆盛所有的后续项目都要给计峰。而且由我们报价。让他当着你的面给我出合同。”   庄少东弯了弯唇角,“好。”   徐悠不怎么放心地嘱咐他,“你别临阵倒戈。”   “不会。”庄少东终于笑了出来,“他自己做的事当然要承担起后果来。我想他也不至于单纯到认为惹了咱们俩之后,咱们能轻轻松松放过他。”   徐悠深以为然。   “再说他现在是庄家家主,”庄少东的神色看起来淡淡的,“提条件的是计峰公司和庄氏,跟我这个餐厅老板有个毛的关系?”   徐悠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你后悔了?”   庄少东摇摇头,“也不算后悔。只是心里的感觉有点儿怪怪的。我一直巴望着离开庄家,但是真的离开了,又觉得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毫无牵挂。”   徐悠安慰他说:“家族血脉么,你这种感觉是正常的。”   “我知道。”庄少东抓住他的手指头放在掌心里揉了揉,“我只是刚刚发现一个人其实是不可能完全脱离自己的出身的。就算现在我自己做生意,很多方面还是要仰仗庄氏的影响。”   徐悠在他掌心里挠了挠,“我觉得你们庄家子弟都拴在庄氏这条大船上才不安全呢。你好好做自己的生意,将来庄氏万一遇到什么难关,你也可以提供帮助。现在你靠着庄氏庇护,将来你再回报回去就行了。”   庄少东点点头。他看了看徐悠手里的那封信,微微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宋世成的事情你别再管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收拾他,不代表我就放过他了。” 庄少东冷笑,“回头我让庄俞培通知他一声,我不会再难为他和史向军,但是我也不会告诉他史向军的下落。想找人自己找去。能不能找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徐悠想笑,又忍住了。他觉得庄少东拼命维护着自己的时候,样子特别的……可爱。   “这次我先放过他,要是再有下一次……看我不弄死他。”   徐悠有点儿好奇,“史向军到底去哪儿了?很不好找吗?”   庄少东阴笑了两声,“史向军高中辍学就跟着一个人混,这个人的话他绝对会听。不巧的是,这个人我正好认识,就拜托他给史向军安排了点儿事。嗯,秘密的事儿。他大概半年之内都不能回岛城了。”庄少东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愉快了起来,“而且他回来之前不能走露风声。宋世成想找他……哼。”   徐悠:“……”   “怎么你不高兴?”   “……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呢,徐悠心想:我不是宋世成,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徐悠:我不是宋世成,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儿啊~   宋世成:以后惹谁也不能惹庄少东……及其所有物~   庄少东:谁敢动我的心头宝,我就让他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   史向军:躺着也中枪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第71章 兄弟一   宋世成后来到底是怎么找人的,徐悠就不知道了,不过庄少卿那边的事倒是办的很利索。徐悠提出的条件庄少卿很痛快就答应了,还 附上了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作为徐悠受了惊吓的精神赔偿。   徐悠心里明白,于公于私,这件事都只能到此为止了。庄少东毕竟不可能完全脱离庄家这个大家族,他也是混生意场的人,说不准什 么时候就需要借着庄家这尊大佛来压压小鬼,跟庄家的家主搞好关系——至少保持一种表面的和睦关系,对庄少东来说是有益无害的。 再说徐悠精力也有限,在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的注意力重新被工作勾走了。   计峰公司的精英们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陆陆续续回到了原来的项目上去。新上任的副经理陈树也被徐悠左思右想之后,发配去了 洪升的项目。洪升资历浅,这也意味着他对项目的管理缺乏经验,相对的,陈树的工作范围就扩大了,也有了更多的机会可以拍板做主 。徐悠是个护短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把陈树打发到那些老油条的项目上去的。头上压着项目经理,连批个劳保的权利都没有,那样的副 经理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新一任的助理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徐悠的学弟,性格不像陈树那么活泼,但是比陈树更加沉稳,是徐悠喜欢的性格。因此 在对待这个新助理的时候,徐悠的态度也远比陈树要和气。庄少东旁敲侧击了几次,大概是觉得这位新助理并不是徐悠爱吃的那一口, 也就放心地把他甩到脑后去了。   隆盛二期的基础建设已经复工了,这个阶段徐悠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也不需要天天盯着现场,倒有一大半的时间是留在办公室里看 资料,或者干脆就把资料带回家去看。偶尔两次开会的时候遇到庄少卿,庄少卿也都是一脸笑容,亲近得不得了。徐悠也不打算翻旧账 ,只能顺着他的态度假装若无其事,不过私下里的交情还是疏远了。徐悠有时候回想起当初庄少卿在酒吧里替自己解围的事儿,心里多 少也会有那么一点儿遗憾。如果这人不是庄家的孩子,或者,他压根就没有成为家主的机会,说不定他们真的能成为朋友吧。   三月底的时候,霍英迎来了自己的十九岁生日。徐悠一大早就开车去学校,接了几个女孩子出去逛街买衣服,去公园坐摩天轮,然 后带她们去空中花园吃晚饭。庄少东特意嘱咐厨房烤了一个漂亮的蛋糕,算做他送给霍英的生日礼物。   一桌人正热热闹闹地吹蜡烛分蛋糕,徐悠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人是许久不见的吴斌。身边年轻的女孩子们叽 叽喳喳地有说有笑,徐悠只能拿着电话到外面去接。自从过年的时候出了事,他还一直没见过吴斌。事实上,自他们分手之后,他和吴 斌也没有特意联系过,偶尔见面也都是在征服者。这段时间他没去过征服者,自然也就没再见过吴斌了。再说吴斌还有裴虎这样的情人 和陈可这样的亲戚,徐悠其实也是有意疏远他。   “徐悠?”吴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你的伤怎么样了?”   徐悠迟疑了一下,他这是刚刚知道?   “对不起。”吴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沮丧,“对不起。”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徐悠抿着嘴笑了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觉得虎仔这段时间有事瞒着我,但是我也没深想。昨晚洗澡出来正好撞上他跟他表哥……就是陈可通电话,被我听到了。 我这才知道……”   徐悠打断了他的话,“你别想那么多了。我这都好得差不多了。”   “陈可似乎躲在什么地方,要让虎仔给他寄点儿钱过去。”吴斌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起初我还以为陈可犯了什么事儿,生怕虎 仔会被连累进去。虎仔吞吞吐吐的,被我逼得急了才说出来这件事……”   徐悠知道庄少东不会轻易放过算计他的人,也就没有刻意打听过陈可和裴虎的事。再说,他一直觉得这两个人在整个事件当中顶多 也就是个跑腿的角色,虽然所作所为让人觉得有些呕心,但他们本来也不算朋友,也谈不上背叛不背叛的问题。何况因为他和吴斌之前 的那种关系,引得裴虎一直对自己有点儿隐晦的嫉妒呢?   “跟你没关系,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误会的。”徐悠知道吴斌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他要是知道裴虎干的这些事,也不会直到现在 才联系自己了。从本质上说,吴斌是一个很正统的人,性格里有种根深蒂固的正义感,要不他也不会去从事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职业 了。   “我知道。”吴斌的声音里流露出某种痛苦的味道,“我让虎仔搬出去了。”   徐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吴斌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不是因为裴虎找人暗算自己,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越 过了吴斌的道德底线。不过,看吴斌这种痛苦的劲头,这段感情他应该是用心对待的。   “我没想着要怎么收拾你家虎仔……”徐悠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把话说透了比较好,免得大家心里都有疙瘩,“我虽然不喜欢裴 虎的做法,但是说实话,我倒是能理解他这么做的用意。要不是对你上心,他也不会这么做。”当然了,这个世界上多一半的人都不会 选择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爱人的前任就是了。   “我知道你顾虑我的感受所以没有动他,”吴斌苦笑了起来,“但是我自己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一想到睡在我身边的居然是这样一 个心思歹毒的人,我就……”   徐悠觉得自己能明白他那种感受。做医生的人十有八九都有洁癖,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所以当初察觉自己心里有别人,他毫不犹 豫就跟自己分了手。现在看见裴虎,吴斌大概会有种看见病毒或者脏东西似的的感觉吧。   徐悠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只是没敢笑出声。他觉得吴斌这人挺悲催的,每次都挺投入感情,但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 中止这段感情。其实严格说起来,自分手之后,他和吴斌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他也不明白那个裴虎为什么会这么针对自 己呢?或许吴斌和自己之间的交往时间比较长,徐悠的条件又出色,再加上吴斌想要跟他保持联系的这种态度刺激了裴虎,让他生出一 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意识吧。   吴斌表现的太悲情了,徐悠只得口不对心地安慰他几句,“虎仔还年轻……”   “这不是年轻不年轻的问题。”吴斌打断了他的话,满心惆怅地说:“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别这么说……”徐悠有点儿不忍心继续欺负老实人了。   “我也没脸去看望你。你好好养身体,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请你不要客气。”   “……”   这么说其实已经很客气了吧。   徐悠有些无奈地挂了电话。他知道,他和吴斌的交情,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除非他主动找上门去,否则吴斌绝对会躲着自己走的 。可是主动找上门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庄少东也不会乐见他这样千方百计地改善和前男友的关系的。万一再让他误会自己起了什么 不该起的心思,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徐悠在外面抽了根烟,走回餐厅的时候,庄少东却不知去了哪里。徐悠的视线在餐厅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热菜已经陆续上桌,徐悠给霍英和几个女孩子夹菜,招呼她们吃饭。因为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他还允许每个女孩子浅浅地喝半杯红 酒。   霍英凑过来问他,“少东哥上哪儿去了?”   “大概在后厨。”徐悠不怎么确定地说:“先吃吧,他等下就过来了。”   庄少东确实在后厨。不过并不是因为后厨有什么事需要他去解决,单纯只是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人:庄仕文的小老婆。或者现在要叫 未婚妻了,看她和女伴们聊天吃饭时那种喜气洋洋的劲头,估计很快就要成为庄仕文正式的妻子了。或许那几个女伴正在恭喜她守得云 开见月明呢。   庄少东正打算给徐悠打个电话通通气,就听身后一个男孩的声音脆生生地说:“哎,我认识你。”   庄少东回过身,看着这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心说真是太不幸了,我也认识你。我不但认识你,还认识你爹你妈和你哥哥。   男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比照片上稍微瘦一点儿,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我哥还说 让我别瞎认呢。”   庄少东没理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年龄的孩子交谈,更何况还是这么尴尬的身份。   “你怎么在这儿啊?”男孩子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问,“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那个带着红色小帽子的服务员还跟我说客人不能随便进来 呢。”   庄少东反问他,“那你怎么进来了?”   “溜进来的呗。”男孩看着他,“你也是溜进来的?”   庄少东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我干嘛要告诉你?”   男孩眼珠转了转,“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庄少东摇摇头,心说你一个破孩子还跟我谈条件?   “你别不信。”男孩子察言观色,颇有些不服气了,“真的是秘密,你肯定不知道的秘密。”   “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偷偷侦查出来的。”男孩子挺直了腰板,神气活现地掰着手指数给他听,“呐,我查了爸爸的手机,偷偷问了爸爸的助理 ,我还躲在沙发后面偷听他们吵架。”   庄少东哭笑不得。同时心里也有些诡异的矛盾。他从来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一方面觉得他挺有趣,一方面又因为他的身 份而感到百般的不自在。   男孩追问他,“你真的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吗?”   庄少东叹了口气,“好吧,你说说看,是什么秘密?”   男孩子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跟我其实是兄弟哦。”    第72章 兄弟二   庄少东呆了呆,“你说什么?”   男孩子立刻神气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让庄少东吐血的不是自己知不知道的问题,而是面前的这个小崽子为什么会知道这样的隐情?他还记得庄俞培说庄仕文的那个大儿 子要过自己的电话号码,还叮嘱他想接人的时候不要到学校门口去接……   庄仕文到底是哪部分基因发生了变异,竟然生出这么一对怪胎儿子?!   庄少东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好像挺高兴的?”   “为什么不高兴?”男孩子眨眨眼,脸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比崔二胖的表哥大,还比他高。他们都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只有我 有!”   “……”庄少东心说其实你也可以没有的。   “我哥一直说我是跟屁虫,说一点儿也不想给我当哥哥,”男孩子很不屑地抽了抽鼻子,“他说他也想要哥哥,不想要弟弟。”   庄少东心说:其实我也想要哥哥,不想要弟弟。   男孩见庄少东一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想了想,从背带裤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寸把长的模型小汽车,恋恋不舍地举到了庄少 东面前,“呐,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汽车,名字叫绿巨人。送给你吧。”   绿巨人……   庄少东看着躺在他小手上的……脱水版绿巨人,心里的感觉空前的复杂了起来。他一边不屑地想着老子跑车都有,谁会稀罕你这个 玩意儿?一边心里又不受控制的缀缀起来。你明明是老子的仇人好不好,还傻乎乎地跑来跟老子卖萌……   当心老子把你捆起来卖了!   “拿着吧,别不好意思。”男孩一脸忍痛的表情把玩具塞进他的掌心里,“你睡觉的时候别忘了把他放在枕头旁边,不要让他一个 人带着,要不然他会害怕的。”   ……   到底谁会害怕啊?   男孩朝外看了看,小脸上透出几分着急的神色,“哎,我得走了。下次我带零花钱出来请你吃冰淇淋。我说话算数。”   庄少东想说老子最不爱吃冰淇淋。但是看着这孩子亮闪闪的两只眼睛,不知怎么,他竟然没有说出口。   “我回去了。”男孩冲他摆摆手,“你别忘了,我叫庄少意。”   男孩迈着小短腿跑回了餐厅里。   庄少东捏着那个小汽车,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他娘的不真实了!   庄少东觉得遇见庄少意只是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一个货真价实的小概率事件。毕竟没几个人知道他就是空中花园的老板,而一个正 常的家庭是不可能天天在外面吃饭的,像庄少意这样年龄的小孩子几乎没有可能会自己跑到外面去吃饭。因此他们之间几乎不存在任何 再见面的可能性。   然而,就像庄少东感叹过的那样:这个世界真是太不真实了。因为仅仅过了两天,庄少意就给他打来电话了——最要命的是这通电 话还是带着哭腔打来的,一张口就是软绵绵的一声“哥”,叫的庄少东简直要抓狂,“我的电话号码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从我爸手机里翻到的。”庄少意抽抽搭搭地说:“哥你能来一趟学校不?老师说让我请家长……”   “那找你爸妈啊。”庄少东拼命按捺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算你哪门子的家长啊,你一共也没见我几次啊,对吧?”   “哥你来一趟吧,求你了。”庄少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老师说要处分我。我不敢找我爸,他说了再请家长就揍我……”   庄少东仰天长叹。谁来告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庄少东最终还是去了。因为从小到大,就算被别人提过要求,也从来没人求过自己什么,而他自己也确实不讨厌小孩子。或许这个 孩子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跟他撒娇吧。   庄少意就读的小学是一所很普通的学校,这让庄少东有点儿意外。他还以为所有庄家的孩子都和自己一样,从小到大上的都是贵族 式的私立学校。或许这也是庄仕文那个窝囊的老愤青表达对自己出身以及那个家族不满的一种方式吧。   学校管理的并不十分严格,学校门口的门卫看着庄少东登记之后就放行了。正值上课时间,校园里空空荡荡的,连个问路的人都找 不到,庄少东开着他的小跑车转悠了两圈才找到了庄少意所说的那个东教学楼。车门还没关好,就听那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十分惊喜地喊 他,“哥,这边。”   庄少东一抬头就看见庄少意哭得脏兮兮的小脸从一楼窗户里面探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正站在他身后往外张望。大概也没料到 庄少意还有这么大的哥哥,满脸都是惊讶的神色。   庄少东锁了车,满心不情愿地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庄少意和那个年轻的女教师,还有两个男孩子,衣服上都沾着灰尘,一看就是刚打了架的。庄少意老老实实地站在窗 边,一双眼睛亮闪闪地偷瞄着庄少东。他也能看出庄少东脸色不好看,不过他肯来,庄少意已经很高兴了。   “你是庄少意的哥哥?”年轻老师一脸古怪地看看庄少意再看看庄少东,语气倒是挺和气,“我是庄少意的班主任。是这样,我把 你叫来是因为庄少意在体育课上跟同学打架了。今天正好教育部的领导来参观,他们这么一闹,学校的影响很不好……”   庄少东打断她,“请问,他们为什么打架?什么原因?”   年轻老师愣了一下,“他们……”   庄少意缀缀喊道:“他们俩跟我要零花钱,我不给,他们就抢我手机。”   另外两个男孩子低下头,神情瑟缩。   庄少东伸手在庄少意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上学放学都有人接送,带的什么手机?”   庄少意撅着嘴,十分不满地揉了揉脑袋。   年轻老师的神色却有些尴尬起来,“学生在学校里遇到这样的事,可以通过班长来找老师解决。庄少意,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对啊,有事儿你怎么不找老师?”庄少东也有些好奇庄少意的回答。在他的印象里,就算是体育课自由活动,那也是有老师带着 的,不可能让一帮孩子自己在操场上瞎玩。   庄少意不满地嘟囔,“谢老师在花坛边上打电话。我跟他说话他不理我。”   庄少东斜了年轻老师一眼,年轻的女教师立刻脸红了。她的年龄应该还没有庄少东大,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可以很自如地跟孩子的家 长沟通,但是在面对年龄相仿的异性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儿羞涩感。   “谢老师打电话,你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啊,”女教师红着脸跟庄少意说话,声音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刚出事的时候,她被校长 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顿,心里也是火冒三丈,这会儿事情的经过也问清楚了,她也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确实……有些莽撞。   庄少意撇了撇嘴,“我是想找老师的,可是我刚跑到走廊下面,就被他们俩给拦住了。他们不让我走,还拽我的衣服,我就推他们 ,然后他就踹了我一脚。”庄少意说着,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男孩,“然后我就还手了。”   庄少东有些无语。他现在该说什么?老师你是不是太神经质了?老师你以后是不是问清楚情况再请家长?很显然,就算庄少东不在 意这个便宜弟弟,这种话也是不能说的,说不准老师就会觉得被伤了自尊,以后还会找个机会弄两双小鞋给庄少意穿穿。   他只是看着年轻的女教师,表情和语调尽量平和,“老师,我觉得孩子之间有了矛盾,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不是什么坏事儿。我想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他们以后不会在学校里打架了。以后也希望在问清楚事情之前,老师先别急着跟孩子发脾气。”   年轻女教师红着脸连连点头,又解释自己是如何如何着急……   其实在庄少东看来,小男生之间打个架根本就不算事儿。谁家的男孩子小时候没打过架呢?只要别太出格,这其实也是男性对于社 会规则的一种摸索。   庄少东倒是觉得庄仕文应该跟孩子好好谈谈,换个学校或者换个班级,这个年龄的孩子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老师至少要能 够耐着性子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一味地指责他们违法了什么狗屁规矩……   不过这是庄少意他们家的私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庄少东真心不打算搅和到他们家的私事儿里去给自己找什么不痛快。   庄少意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到了教学楼外面。这时候刚打了下课铃,校园里到处都是疯跑的小孩子,庄少东只能耐着性子等上课铃响 。庄少意就耷拉着小脸站在他旁边左脚踩右脚,一副低头认罪的怂样。   庄少没好气地问他,“你怎么不跟老师说清楚?”   庄少意不服气地嘟哝,“她自己在哪儿嚷嚷个没完,跟本不让我说。而且陈家航牙齿出血了,她就认为是我先打人的。”   “你嘴巴不是很厉害么?”庄少东挖苦地看着他,“怎么跟老师就厉害不起来了?她不让你说你也得说啊,就这么由着别人冤枉你 ?”   “我也不想这样……”   “我告诉你,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赶在老师来之前把挑衅的小王八蛋打服了。让他不敢跟老师胡说八道,记住了没有?!”庄少 东看着庄少意一脸崇拜地点头,心里呕得要吐血,“还有,以后有事儿别找我。找你爸你妈,谁都行,就是不许找我。”   “为什么?”庄少意有些气愤,“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咱俩真是兄弟……”   “狗屁兄弟!”庄少东脑门上青筋直跳,“老子是家里的独生子,我妈就生了我一个。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不骗你……”小孩儿有点儿急了,“不信你问我爸。”   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见你爸。庄少东咬着后槽牙把这句话忍了回去,“老师打电话要找的是你的直系亲属,直系你懂不?就是你爸 或者你妈,找别人都不行。”   “那这次不是都行了……”   “你少跟我啰嗦。”庄少东听见上课铃声,不耐烦地冲着小崽子挥挥手,“赶紧回去上课。”   小孩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庄少东的车子刚刚开出校门,就听手机叮咚一响,一条短信闪了进来:谢谢哥哥。   庄少东叹气。   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儿?! 第73章 求情   新来的小助理推开办公室的门,客客气气地说:“徐工,裴先生来了。   徐悠有点儿头疼地放下手里的图纸站了起来,“请裴先生进来。”   公司正在竞标新项目,而这位裴先生则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徐悠本来约了他明天晚上一起吃饭,没想到这人悄没声的居然亲自登门 了。   难道说竞标的事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   徐悠这边心思斗转,结果办公室的门推开,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穿着浅色的休闲装,生嫩的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 生似的,一双水润润的眼睛似乎还带着几分忐忑之色。   “徐先生,冒昧打扰……”   徐悠一下就愣住了。他看看自己的助理,助理也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徐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说的是这位裴先生?”徐悠不确定地问他,“不是北虹重工的裴先生?”   见助理点头,徐悠心里不由得恼火起来。他推开一堆重要的工作可不是为了招待这位八騀子打不着的裴先生。   现在可是工作时间。   “你找我?”徐悠这会儿也认出了这人就是吴斌刚分手的那位男朋友,一想起陈可就是通过这个人跟宋世成挂上钩的,他心里就有 种说不出的腻歪,“公事还是私事?”   裴虎脸色有些尴尬,“……是私事。”   徐悠指了指他身后走廊上的挂钟,“很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不方便谈私事。”   裴虎忙说:“那我等着。”   “那随你。”徐悠脸上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到午休时间,你有兴致可以在会客厅看看报纸。”说到这 里,正好身后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徐悠理直气壮地当着他的面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老子说的是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到午休时间,可没说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就见你。   他猜到庄少东对陈可肯定是会有些动作的。但是他没有细问。庄少东摆明了就是要给自己出气,自己又有什么可矫情的?陈可这人 跟自己本来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你对不起我,我收拾回去也正常。但是牵扯到这个裴虎,徐悠多少就得顾着一点儿吴斌的情面,毕竟当 初自己是有点儿对不起人的。   好吧,我都放过你了,你自己偏要上门来自找不痛快,那就不能怪别人不给你留面子了。   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计峰的员工餐每天十二点半送到办公室。今天的午饭送的是米饭、酱烧鸡腿、蒜蓉炒青笋、爆三丝外加一份紫菜蛋花汤。员工餐, 说不上有多好吃,但是营养搭配的还不错,再说也方便。徐悠也不是天天在公司吃午饭,有时庄少东会过来接他去外面吃,有时也会从 空中花园带过来一些现成的东西。今天庄少东去了郊区的汽配厂,中午赶不回来,他也只能自己对付一顿了。   吃完饭,平时一口都不喝的紫菜蛋花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徐悠实在没事儿干了。打了个电话问助理,“上午找我的那位裴先生走 了没?”   助理老老实实地说:“还在会客厅看报纸呢。”   “请他进来吧。”徐悠觉得这人都等了一早上了,这会儿也该饿了,说起话来应该不会颠三倒四,没完没了了吧。   窗户开着,但是饭菜的味道还是能闻得出来的。裴虎进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徐悠坐着没动,只是冲着沙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裴先生有话请直说。”   裴虎有些难堪地坐了下来。刚才在会客厅的时候,那个助理倒是给他倒了一杯水,但是他光想着要怎么跟徐悠说话了,也没顾上喝 。这会儿闻到徐悠办公室里的饭菜的味道,他是真觉得有些渴了,不过主人没出声,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总不好开口要吧。   “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裴虎搓了搓手,“事情是这样的,我来这里是替陈可向你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徐悠挑了挑眉头,一脸好笑地看着他,“裴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很高兴看着我倒霉的。”   裴虎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徐先生,我那只是……”   “只是什么?嫉妒?给看不顺眼的人一点儿教训?”徐悠一点儿也不打算跟他客气,吴斌不是都已经跟他分了饿,他现在也就是一 个路人甲。   裴虎从来没觉得徐悠这么不好说话,仅有的一次见面徐悠留给他的印象挺和善的。以前陈可不是也说他话不多,性格不错吗?他愣 了一下才接上话,“徐先生,我承认我以前确实对你有些不友好……”   徐悠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了他,“你对我不友好?你说说你为什么对我不友好?我哪里惹着你了?我有什么事儿求到吴斌头上了? 我背着你给他打过电话还是我私下里约过他?”   裴虎答不出来。实事求是地说,徐悠确实没有私底下跟吴斌保持什么来往。偶尔在酒吧碰面吴斌回来也都会跟自己打个招呼,生怕 自己听到什么流言了会不高兴。但是感情的事确实很难说,你看一个人不顺眼,这种事情到底要怎么解释?   “对不起,徐先生。”裴虎想起自己的来意,表情立刻诚恳了起来,“希望你大人大量,能够放过陈可。他……”   “他怎么了?”徐悠对这一点也是有着好奇的。   裴虎很仔细地看看他,觉得这句话问的并不像是在下套便老老实实地说:“他被人打了,那些人天天堵在他家门口,他不敢回来, 只能躲到外地去。”   “哦,这样。”徐悠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庄少东也真是的,没从他老妈那里学点儿高级的手段。你看人家李蕴馨,对付敌人都是从 精神上打击对手。庄少东可好,总是用这么直接的方式,打打杀杀的,要是让李蕴馨知道,肯定觉得这儿子的手段太跌份儿。   裴虎有些着急了,“徐先生,陈可再不回来工作也保不住了……”   徐悠冷笑了一下,“裴虎,你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裴虎愕然。   “你看,陈可跟我也算是熟人了。我们认识了大半年了,也经常见面,交情多少也有一些。我这人什么情况,他可比你清楚多了。 话说回来,他要不是知情人,你也不会想到要利用他了,对吧?”徐悠瞥一眼裴虎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冷笑着说:“呐,在这种情况下 他选择了替你出气来收拾我,那肯定已经对所有的后果都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了。你现在说的什么要丢工作了,要被人堵截了,他肯定 都是做好了应对的。”   裴虎有些着急了,“徐先生,他现在真的很难。一个人躲在外地,出门都不敢大大方方地出去。他的腿受了伤,再不好好治疗,可 能就要留下残疾了……”   “你是不是弄反了?”徐悠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落到今天这一步,应该负责任的人应该是你吧?”   裴虎张了张嘴,“我……”   “你别说你不知道陈可对你的那点儿小心思。”徐悠斜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个讥诮的表情,“你不就是拿准了他不会拒绝你的任 何要求吗?裴虎,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是挺狠得下心来的。这么得罪人的事儿,眼都不眨就把陈可踹出去了。他那头儿还美不滋儿的 觉得你把他当心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虎咬了咬牙,一脸恳切地站起身冲着徐悠鞠了个躬,“徐先生,我今天来这里,是想求你高抬贵手,放过 他吧。以后你有什么……”   “我干嘛要放过他?”徐悠有些奇怪地反问他,“要不是我欠着吴斌的一个人情,你以为我能放过你?”   裴虎眼里微微透出几分慌乱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心里多多少少也开始有些后悔了。吴斌和陈可都说过徐悠脾气好,他一直以 为这些报复的举动都是庄少东为了替爱人出气才闹出来的。在他原来的计划里,他放低身段好好求一求徐悠,徐悠一心软,回去跟庄少 东吹吹枕头风……   徐悠冷眼看着他,心里真是替吴斌感到惋惜。你说他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呢?   “宋世成被我揍了,现在人已经不在岛城了。”徐悠决定把吴斌那份儿也算上,好好出一口恶气,“以后不好说,不过几年之内他 是不敢回来的。至于陈可,庄少东对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可还没报仇呢,你最好祈祷别让我碰上他……他那条腿要真是残 疾了,你最好把这笔账记在你自己的头上,别随随便便就赖给别人。”   裴虎脸色大变,“徐先生,是我对不起你,请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表哥吧。”   “我当然知道是你对不起我。”徐悠往后靠了靠,有些发愁地皱了皱眉,“我这个人的习惯就是吃亏也要吃在明处。裴虎,你这么 暗地里折腾我,我要是不回敬你点儿什么,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这件事牵扯进去的人不少,但首先主谋庄少卿他就不能惹。庄少卿现在是庄家家主,庄少东父母都靠不上了,很有可能以后会有仰 仗庄家的地方,徐悠不能掐断这一层联系,至少现在不能。而且他还是计峰的大客户。徐悠现在能做的只是从他手里争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宋世成,徐悠拎着酒瓶子把人给砸得头破血流,心里那口恶气多少也撒出去一些了。剩下的就只有陈可和裴虎了。庄少东替他 收拾了陈可,这个裴虎本来是想看在吴斌的面子上松松手的,现在也没必要了。   他看看裴虎,裴虎已经不复刚进门时那副清润乖巧的样子,整个人都显得僵硬了起来。徐悠猜测他会不会先去求过吴斌,让吴斌来 跟自己搭几句好话,被吴斌拒绝了之后才不得不亲自上门来求他?   “吴斌知道你要来找我?”   裴虎点点头,眼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懊恼的神色。   看来确实是这样了。徐悠点点头,“我确实是欠着吴斌一个人情。不过,我可从来没欠过你什么。对吧?”   裴虎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把火燎到自己身上来了,神色微微有些慌乱起来,“徐先生,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大家同在岛城,以 后若是……”   徐悠摆摆手,“我记得你是做软件的?”   裴虎没有出声。   徐悠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那你就继续好好工作吧。”   裴虎睁大眼睛,“你……你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要算计你的意思。”徐悠冷笑,“我和你不同,我不喜欢鬼鬼祟祟地在背地里下黑手,所以事先跟你通个气。”   裴虎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行了,说完了就回去吧。”徐悠摆了摆手,“我还有工作呢。”   裴虎站起来,斯斯艾艾地不想走。他在这里白等了一上午,不但没有达到目的,还把徐悠的怒火挑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陈可……”   “陈可那是应得的。”徐悠头也不抬地说:“至于你,就看你和我谁的段数更高一些吧。”   裴虎没有出声,良久之后,脚步声慢慢走到了门口,静静地开门出去了。徐悠抬起头扫了一眼缓缓合拢的门扇,眉尖不易觉察地皱 了皱。   他知道裴虎做这些事是因为嫉妒。可是嫉妒了就有理由出手算计人吗?明明自己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利益,并且会把真正关心自己的 人折进去也要做……该说他任性还是愚蠢?他这样的心性,跟吴斌那种一心想过安稳日子的人是不合适的。徐悠心想,分了就分了吧, 希望吴斌的下一段感情能够找到一个正确的人。   第74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电梯里都是慕名来空中花园用餐的客人,无论男女都显得衣饰考究。徐悠左边背着笔记本电脑,右手还提着几个资料袋,怎么看都是 一个刚下班的普通上班族,混在这样一群衣香鬓影的客人中间,活像一只小马混进了羊圈那么格格不入。   好容易电梯到了顶楼,徐悠一走出电梯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女士们的香水味太浓,熏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冲着餐厅门口的迎宾员 点点头,徐悠顺着员工通道朝着庄少东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这个时间正是空中花园生意最火爆的时段。隔着一道玻璃门,仍然可以听到锅铲碰撞的声音、炉火燃烧时呼呼的声响以及工作人员 微微扬起的说话声混合在一起,透着几分热火朝天的劲头。除了声音之外还有气味,各式各样的气味,是这里永远也不会缺少的东西。饭 菜的味道、海产品腥咸的味道、甜品的味道以及水果淡淡的香味被揉在一起,变成了餐厅的后厨所特有的略显浑浊的味道,不算难闻, 但也绝不好闻。   这里虽然有酒有肉,哪怕大半夜饿了也能找到好吃的东西,但是说到底,它毕竟不是一个过日子的地方。徐悠在这里也挤了好几个 月了,有时候,他还是很怀念自己租的那个二居室的。那里虽然冷清了一点儿,但是工作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可以到楼下的花园里散散 步,到小区门外的超市里买包烟,溜达着看看喷泉、蹲在草坪旁边抽根烟、在健身器材上比划两下,疏散疏散筋骨。不管怎么说,住在 那样的地方,总是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啊。徐悠推开门的时候还想着要不找个机会跟庄少东谈一谈吧,反正他的房子也交过租金了,与其 空着还不如两个人一起住过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刚从灯火通明的走廊里走进来,徐悠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门一推开他就闻到了房间里飘着淡淡的烟味。   “少东?”徐悠把手里的资料袋和笔记本都扔在沙发上,回身关了门,手指摸到了开关上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少东你在哪儿 呢?”   “这里。”声音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听起来有点儿没精打采。   徐悠摸进卧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红红的亮点。庄少东这是和衣躺在床上抽烟呢。   “怎么了?”徐悠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不舒服?”   庄少东伸手抱住他的腰,“心情不好。陪我躺会儿?”   徐悠脱了外套,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怎么了就心情不好?工作上的事?”   庄少东侧过身把脑袋埋进徐悠的颈窝里长长舒了口气,“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另外一个是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徐悠,“……”   “好吧,”庄少东补充说:“其实说坏消息也不准确。对于我来说是坏消息,但是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属性。”   “那从好消息开始说吧。”徐悠觉得这种“你想先听哪一个”的把戏实在太老套了。不仅老套而且还十分幼稚。有些事情,明知道 听了会不痛快还是要知道的,难道因为它不是个好消息我们就能假装它没有发生过吗?   庄少东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声音里微微透出几分喜气来,“徐悠,咱俩的房子下来了。今天庄俞培过去取了钥匙,明天去看看不? ”   徐悠愣了一下,蓦然想起以前有一次碰到庄俞培正联系买家看房子的事儿。那时候庄俞培就一脸神秘地说庄少东大概是谈恋爱了, 准备置办爱巢呢……现在回忆回忆当时的细节,庄俞培那时候的表情明明就很能说明问题啊,怎么当时自己就忽略了呢?   “咱俩的?”徐悠的感觉有些复杂。他这算不算心想事成啊,刚才还琢磨不想继续住在这里了,这一眨眼的,居然就有房子了?虽 然置办房产的事儿不是自己做的,但两人现在是这样的关系,非要计较房子谁花的钱,似乎也有点儿矫情……   但是庄少东显然会错了意,察言观色一番,很干脆地改口说:“你的。”   “我的?”   “你的。”庄少东用力点头,随即又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那个啥,亲爱的,我觉得需要跟你好好解释一下。”   “嗯,准了。”徐悠调整了一下睡姿,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解释吧。”   “这话要从几年前说起。”庄少东瞟一眼徐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谄媚地拉过一旁的毛毯替他盖住腿脚,“我那时候背着家 里跟别人倒腾了一些烟啊酒啊之类的东西,挣了一点儿钱。”   “走私?”徐悠惊讶了。庄少东这样背景的人居然还干过这个?   “不算吧……”庄少东有点儿拿不准这话应该解释到什么样的程度。   “算了,我不问这个了,你直接说房子。”徐悠也有点儿犹豫,他觉得庄少东似乎想在房子的事情上跟自己打马虎眼,他有点儿担 心在这些细节上继续追问下去,庄少东能把话题给绕到南极去,所以还是直奔主题好了。   “好,说房子。”庄少东立刻顺坡下驴,“我那时候手里有钱,又不想让家里人发现,就在南区这边买了两套房子。房子不大,不 过地段户型什么的都还不错。而且前几年的情况你也知道,房价还没飚得这么离谱呢……”   徐悠不耐烦了,“说重点。”   “好,好,说重点。”庄少东的声音正经了一点儿,“后来我那个小区前面又开始修房子,我就看上了,就把手里的房子都卖了。 ”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徐悠回忆了一下当时庄俞培打电话的情形。不就是把手里的房子倒腾出去,再用卖房子的钱来买房子么 ?   “是这样的。”庄少东支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当时你不怎么搭理我。我那时候真是……真是一颗心饱受折磨……”   徐悠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他已经认定了庄少东肯定有什么事儿瞒着他。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庄少东挠挠头,终于变得正经了起来,“我那时候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万一以后你能对我有点儿什 么心思,咱们俩得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这样。”   徐悠心里还有点儿怀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他给忽略了。   庄少东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后来办手续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嗯,就写了你的名字。”   徐悠蹭的坐了起来,“你买房写的是我的名字?!你没毛病吧?!”   庄少东把脑袋拱到他胸前,耍赖似的蹭了蹭,“徐悠,小悠悠,你要体谅我。我那时候多痛苦啊,就是想找个安慰。你想啊,我以 后孤零零地住进去,一想到这个房子的户主是徐悠,心里多少也会有点儿安慰啊,是吧?再以后,有一天我突然翘了辫子,律师找到你 说徐先生,这是你的房产云云,你立刻就会想起我,会被我狠狠地感动一把。万一你那时候正缺钱什么的,那就会更加感动了……”   徐悠又好气又好笑,“你tmd都在想些什么啊,这脑回路都是怎么长的……”   庄少东不依不饶地追问他,“那你感动了没有吧?”   徐悠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那个时候还对他没有什么想法吧。如果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他们俩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去呢?如果没有走到一起去,庄少东守着一个不在自己名下的房子……   这是怎么样的一件囧事儿啊。   “你有的时候……真挺二的。”徐悠十分无奈地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办的手续?你有我的证件吗?”   “也费了不少心思。”庄少东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安慰,一脸的委屈,“你的身份证我是让人从你钱包里偷出来的,后来又给你放回 去了。纳税单据那些东西就花了点儿钱,找人想想办法了……”   徐悠嘲道:“你真有办法。”   庄少东抱住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撒娇,“乖徐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这种事情要怎么生气?何况这也不是个生气或者不生气的问题吧。徐悠现在的感觉复杂得很,庄少东对自己的感情他一直都心知肚 明,但是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在自己还对他没有好脸色的时候,庄少东就已经对自己存了势在必得的心思。他可不相信庄少东那 些煽情的说辞,什么住在他名下的房子里寻求安慰……这厮明明就是在利用他能够利用到的一切因素来争取自己的感情。   他这样费心思,徐悠不是不感动的。但同时,庄少东背着自己耍手段也让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这是徐悠以前刻意忽略了 的一个问题,庄少东出身在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心地单纯?他的心思手段,从他如何对付宋世成、陈可也能看出几分。   徐悠一向不喜欢太会玩手段的男人。但是……但是换个角度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而且还是长房嫡孙、家族里顺位第一的继承人, 从小生活在那么复杂的家庭里,身边牵连着无数的利益纷争,如果真的一点儿心机都没有,对庄少东来说,真的是好事儿吗?   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真的是好事儿吗?   算了。徐悠心想,计较这些做什么呢?他爱着自己,处处保护着自己,不会拿这些手段来伤害自己,伤害他珍爱的人,这就行了。古人不是也说无奸不商?他真要长得跟白纸似的,又怎么能在这样的社会里安身立命呢?   徐悠叹了口气,“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坏消息?”   庄少东立刻就蔫了。他放开徐悠,唉声叹气地把自己摔回了枕头上,“我妈和我姨妈走了,去法国了。”   “哦。”徐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走之前都没有告诉我。”庄少东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都快要登机了,才发了个短信通知我。你说,她是不是到现在还在生 我的气?”   “哪有那么多气呢,”徐悠安慰他,“她肯定是一时抹不开面子吧。我觉得出去散散心对你母亲来说是好事。”   庄少东嗯了一声。他也知道出门什么的对她来说是好事,但是李蕴馨的态度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好受。也许自己当初的做法确实有 些欠妥当吧。想要追求一个结果,却忽略了其实实现的过程也可以选择更加温和的方式。   如果那个时候他不是那么不冷静,或许事情会有一个更好一些的结果吧。   庄少东心想:或许李蕴馨留给自己的印象太过强势,以至于他自己都忘记了,她也会有承受不了的压力。   徐悠不想看着他这么死气沉沉的样子,便有意识地引开了话题,“说起好消息坏消息,我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 先听听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庄少东说的虽然很煽情,但事实是他铁了心非要把人追到手不可……   然后他的芝麻陷被徐悠给识破了…… 第75章 婆婆 or 丈母娘   庄少东狐疑地看着他,见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舔了舔嘴唇可怜兮兮地说:“还是先说好消息吧。我刚刚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小心肝比较脆弱,需要来点儿好消息治愈一下。”   “那就先说好消息吧。”徐悠笑得有点儿奸诈,不过房间内没有开灯,庄少东又光顾着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地卖萌,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这个好消息是针对我来说的。霍英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一不小心说漏嘴了,让我妈和我姨妈——咦,你说巧不巧,今天的事儿都跟妈妈和姨妈有关系。”   庄少东干笑了两声,“后来怎么了?”   “我妈和我姨妈都知道我前段时间住院了,”徐悠慢条斯理地说:“所以要过来看一看。你也知道,我从小身体就好,打起架来自己从来没吃过亏,我妈不放心也正常。”   庄少东笑不出来了。徐悠的妈妈可是个厉害角色,说起话来一句套着一句,而且态度温和得不得了,让你听不出一点儿恶意,可是回头一琢磨,人家满篇都是不赞同的意思。说实话,庄少东还真有点儿怕她。   “这个是好消息?”庄少东不怎么确定地反问他,“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徐悠不怀好意地看看庄少东,“就是老子要去福建出差,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回来。我家的亲戚要靠你来招待了。”   庄少东五雷轰顶,“亲爱的,你不能这样……”   “出差啊,少东,这可是公事,推不掉的。”徐悠一边笑一边跟他解释,“福建那边有个重要的标要去投。我负责技术讲解,必须去的。”   庄少东都快哭了,“你老妈我搞不定啊,徐悠,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装吧,继续装吧,”徐悠心里那点儿小小的郁闷总算是发泄出来了,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你买房子的时候跟我玩心眼的那个劲儿到哪里去了?”   庄少东抱着他来回地蹭,恨不得立刻长出一条大尾巴来好好地摇一摇,“我那不是爱你么。你想啊,你那时候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多痛苦啊……”   “你现在不用痛苦了。”徐悠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也爱你。不但爱你还很信任你,把自己的亲人都托付给了你。”   庄少东一想起李敏慧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五脏六腑都开始哆嗦,“谁来救救我……”   “你怎么吓成这样……”徐悠想了想,“那算了。让我妈她们自己住在我那里好了。反正也就三四天的时间,她们自己逛逛街,买买东西也就过去了。等我回来再招待她们,你就假装自己也不在岛城吧。”   庄少东直觉这样的安排更糟,“那怎么行……”   “哦?”徐悠斜了他一眼,“你觉得这样也不好?”   庄少东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徐悠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真那么怕我妈?我妈到底把你怎么了?她又没诬陷你偷东西,也没把你送进拘留所,也没找人给你使过绊子,你怎么就吓成这样?”   庄少东僵住。   徐悠也不说话了,他一开始真的没打算提起李蕴馨的事儿。但是庄少东的反应让他在笑过之后开始有那么一点儿不爽了。   “我害怕是有原因的。”庄少东知道徐悠生气了,心里清楚这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以后两人之间都会留着一个阴影,“因为你对你妈妈的感情跟我是不一样。我妈不论做了什么事情,不论她对你是什么样的态度,你我都清楚,我是不会受她的影响的,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因为我妈的态度而有什么改变。”   “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会因为我妈的态度而改变?”徐悠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二货是怎么得出这个神结论的?   庄少东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会。”   徐悠被他气得笑了起来,“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会受我妈影响的?”   “上次你们请我吃饭。你妈妈说了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话,回头你就跟我说对我没意思,让我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徐悠,“……”   “你妈妈问我:两个男人怎么能过一辈子?还说我对你的心意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你孤零零一个人,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什么的……”庄少东揉了揉脸,“这些问题我到现在还是回答不了。我说我打算跟你过一辈子,她能信吗?我说我不会让人再欺负你,她能信么?她要是怎么都不信,非让你把我踹了呢?”   徐悠,“……”   听来听去,徐悠觉得自己总算是听明白了。庄少东其实就是刚刚从自己老妈那里受了点儿刺激,又不舍得让自己出差,还要独自接待婆婆,所以把心里三两分的不安特意放大成了八九分,好借着这个由头跟自己撒撒娇。   “其实我能理解你,真的。”徐悠安抚地在他背上摸了两把,“刚刚送走了你妈妈,然后又要见我妈。但是你也可以这样想,你真要跟我过一辈子,难道还一辈子不见我爸妈?当然我爸现在是不可能见了……”徐悠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太紧张,我妈这人不会凶你,她也不爱跟别人讲大道理。上次她来岛城也并没有跟我说什么不能跟男人在一起的话,只说让我考虑清楚。”   这些庄少东都知道。但是如果能让他选择的话,他真的不想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去面对李敏慧。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要等到他们的房子布置好了之后,再把李敏慧和李蕴馨都请来,让她们看一看他们的家是多么的温馨,看一看她们的儿子即使没有女人来陪伴照顾,也可以生活得安稳幸福。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总是不由人来安排,总要发生得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庄少东叹了口气,“明天我安排人去把你那里收拾收拾。她们几点钟到?我去接站。”   “这个态度还差不多。”徐悠笑着在他嘴唇上亲了亲,“来,奖励一下。”   “奖励的力度太弱了,”庄少东一边抱怨着,一边饿狼似的扑上去拽他的衣服,“怎么也得把我喂饱才行。”   徐悠笑着抱住他的脖子。   庄少东停好车,转过身叮嘱副驾驶座上刚刚睡醒的特别嘉宾霍小姐,“妹妹,等下见了人你一定要笑得灿烂一点儿啊。”   “没问题,”霍英满口答应,“我一定笑出后槽牙给她们看。”   庄少东不太放心,“你确定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吧?”   “绝对的。”霍英给他打包票,“就算不站在你这边,我也得站在我哥那边儿啊。你就放心好了。”   庄少东无语了,她真的是在安慰他么?   “哎呀,你就别紧张了。”霍英安慰他,“我姨妈脾气多好啊,比我妈脾气好多了。我就没见她跟谁发过脾气。”   这也算是真话,当初李敏慧把徐悠赶出家门的时候,她不在场。   庄少东揉了揉脸。   “来了,来了,”霍英喊了起来,“就是那辆绿色大巴,你看见没?”   长途汽车站的出站口跟停车场就只隔着两道金属栏杆,庄少东远远看见写着“C城-岛城”的大巴驶进停车场,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了胸膛。这是他第三次见李敏慧,摊牌之后的第二次见面,他当时跟李敏慧打包票说在处理好自己家庭之前绝对不去招惹徐悠,现在也算是说话算数吧?   两个容颜相似的中年妇女相互搀扶着下了车,霍英站在栏杆旁边跳着脚喊:“妈,妈,大姨,这边!”   李敏慧面带笑容地看了过来,笑容僵住,片刻之后不自然地冲着庄少东点了点头。   庄少东的心肝颤了颤,这是对他的出现不满意咩?问题是不管谁不满意,他也不能不满意。徐悠把他留下,不就是为了让他学会跟自己的家人和睦相处么?   “阿姨,”庄少东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伸手接过李敏慧姐妹俩手里的行李包。   李敏慧倒没有为难他,只是神色间微微有些迟疑,“怎么是你们俩来接?”   庄少东引着他们往停车场走,一边解释说:“徐悠出差去福建,大概三四天才能回来。这几天阿姨先好好休息休息,徐悠那里我已经让人收拾了,缺什么东西的话就跟我说。”   李敏慧姐妹俩对视了一眼。   “英子说前一段时间悠悠住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伤得重不重?”这是李敏慧最关心的问题,本来打算见了徐悠之后看看他恢复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追问详情,没想到居然没见到人,她的心反而吊了起来。   “没事儿。”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之前徐悠跟庄少东已经商量好了。庄少东这会儿既不想让她们担心,又不想表现得好像自己对徐悠的伤势漠不关心。如何把握好这个度,委实让他有些纠结,“就是年三十那天徐悠跟朋友一起在酒吧看节目,结果酒吧里有人打架,他没躲开,受了点儿轻伤。”   “酒吧啊,”李敏慧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当时都有谁在?你在吗?”   庄少东有点儿惭愧,“我不在。除夕那天家里要祭祖,族里的人要一起吃年夜饭,我是小辈,必须要去的。徐悠对我家……嗯,有点儿意见,不愿意跟我回去。就自己去了酒吧,本来我们商量好我这边的事情忙完了过去接他的。没想到……”   庄少东觉得李敏慧肯定是在怪他没把徐悠照顾好,大过年的居然让他一个人呆在酒吧那样的地方。但实际上,李敏慧心里确实是不好受的,不过不是针对庄少东,而是针对她自己。庄少东还能回去祭祖,跟家里人一起吃年夜饭,自己唯一的儿子却有家不能回,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里孤孤单单地待在那么混乱的地方,身边没有亲人,甚至也没有什么熟人,最后还受了伤……   李敏慧低着头上了车,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眼睛里噙着的眼泪。   霍英和她妈妈十分配合地假装没看见,开始聊起霍英学校里的事,而庄少东则一言不发地把车里的纸巾包塞进了她的手里。   好吧,这会儿丈母娘是心里不好受了。庄少东心想,就是要让你心里不好受。要不你还以为儿子被赶出来了日子过得怎么顺风顺水呢。单说这过年过节的,就没人想着徐悠都是一个人过的吗?   庄少东把人送到徐悠租的房子,让她们先休息休息,约好时间晚饭时过来接她们出去吃饭。李敏慧说随便在家里做点儿吃的,也被庄少东驳回了。笑话,今天可是给丈母娘安排的接风宴,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机会,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过去呢。   李敏慧无奈,只好答应了。   霍英妈妈跟李敏慧把人送到门口,凑到她耳边悄悄说:“其实我觉得儿媳妇是男的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悠悠找个娇滴滴的女朋友,这会儿能大老远地跑车站去接咱们么?再说悠悠平时工作那么忙,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让他跑去跟个小闺女献殷勤,围着人家转,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李敏慧叹了口气。自打生了儿子,她就有了心理准备有朝一日要做人家的婆婆。现在儿子弄出来这样的一种关系……   又该算什么呢?    第76章 好好表现   既然想着要好好表现,这顿接风的晚宴自然就不能马虎。庄少东回去之后拉着大厨就菜品问题商量了很久,首先定下来的是一道甜品:燕窝核桃羹。但凡是女人,她就没有不爱美的。这道甜品最适合女人吃,美容养颜,活血化瘀。其次,牛肉是不能少的。徐悠那么爱吃牛肉,肯定跟家庭影响分不开啊,对吧。所以牛肉必须要有,西红柿炖牛腩。家常菜,美味又营养。厨师又推荐了几道海鲜,而春季正是适合吃海鲜的季节,蟹、虾、贝这些东西就由厨师来处理好了。   庄少东接了客人来餐厅的路上,一直在拐弯抹角地打听丈母娘的口味。螃蟹不喜欢,太凉;三文鱼也不喜欢,生着吃的都不喜欢;大虾要油焖不要水煮;贝类要蒜蓉,不要茄汁……哎呀,我的妈,庄少东心说我追求您儿子的时候也没这么上心过啊。   进了餐厅,贵宾席上落了座,李敏慧扫了一圈这个环境,开始觉得不安了,“少东,你要替我们接风,心意我们领了。可是选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太破费了?”   这是看在自己儿子的份儿上开始关心他了吧?庄少东心里不由得一暖,越发和颜悦色起来,“阿姨,就是选在这里才不破费。”   李敏慧不解。   旁边的霍英却笑了起来,“大姨,这里是少东哥哥自己的店。”   李敏慧姐妹俩都吃了一惊,“真的?”   庄少东点点头,“刚做了半年多。”   李敏慧皱了皱眉,“我听悠悠说你不是管着你们家的生意?怎么会……”   庄少东垂下眼睑,适度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遗憾,“家族生意那边,我已经都推掉了,现在是我堂哥在管。”   李敏慧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上次见面的时候,这孩子曾经答应过自己,在解决了家庭的潜在威胁之前他是不会去骚扰徐悠的。现在看来,他是用脱离家族的方式来避免有人干涉自己的感情问题?   李敏慧不自觉的有些心软,“你父母都是什么意见?”   庄少东真心不想谈到这个问题,但是不谈的话李敏慧又会很不放心。想想也是,在儿女婚事上,谁愿意对另一方的家庭情况两眼一抹黑呢?何况她这么问,明显是想了解情况而不是要刁难他。   “我父母已经离婚了。父亲有自己的家庭,跟我和母亲不来往。我母亲现在在法国,近期内恐怕不会回来。”庄少东也不知道李蕴馨什么时候会回来,他甚至猜测李蕴馨会萌生在那里定居的想法。他姨妈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一直在那里住下去。而这个姨妈是李蕴馨除了儿子之外最为亲近的人。   李敏慧的神情变得温和了许多。一般来说,这个年龄的女性对于儿女辈的孩子总是格外有耐心。庄少东有些自嘲地想:尤其这个孩子还生活的这么不幸。   李敏慧有点儿不那么自在地安慰他,“你手里有这个饭店,生活应该过得去。”   庄少东连忙表态,“阿姨放心,我除了这个餐厅,还有一家汽配厂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投资,经营的状况都还不错。我和徐悠的生活你们完全不用担心。”   李敏慧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虽然她并不想当着晚辈的面儿流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但她心里确实是有些懊恼的。她只是顺口安慰他一下罢了,谁想把话题扯到你们俩过日子的问题上去啊?   虽然说她完全明白儿子把自己甩给这个年轻人的用意,也承认这孩子对徐悠还是挺有心的,至少他为了和徐悠在一起把家族的生意都放弃了。但是这不表明她就接纳了这个……这个男儿媳。在这个问题上,李敏慧的态度其实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好不容易跟儿子和好,一点儿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阻拦再跟儿子生出什么新的隔阂。另外一方面,她又实在不甘心接受自己的儿子要跟一个男人共同生活的事实。   沉默之中,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开始上菜了。这可是招待老板的丈母娘,自然是人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连碗筷的温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庄少东的那点儿小心思,借着这一餐完美无缺的接风宴表露得一览无余。   等到燕窝核桃羹送上来的时候,李敏慧想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我看家里悠悠的生活用品很少,他是不是……”   “是。”庄少东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徐悠出院之后就被我接到这里来了。我的办公室就在后面,里面有一个小套间,我们俩暂时住在这里。因为他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住在这里弄点儿汤汤水水的很方便。”   李敏慧虽然觉得住在这样的地方有点儿不太像样,但是庄少东说出的理由她是无法反驳的:住在这是为了方便照顾徐悠的身体。   “那你们……”李敏慧又开始纠结了。   庄少东连忙给丈母娘宽心,“我们俩已经买了房子了,不过还没开始收拾。阿姨要是有兴趣,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李敏慧对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关心的,自然一口就答应了。   庄少东心想:据说丈母娘都是很挑剔的。如果丈母娘都对新房感到满意的话,丈母娘的儿子自然就更没有意见了。   丈母娘心里想的是:既然孩子好心好意地要带着她们去看新房,那就去看看好了。儿子过的怎么样,她总得心里有数才行啊。   达令港的几幢高层还在修建之中,别墅区已经全部交房了。庄少东选的那幢房子在最前排,推窗见海,景色异常开阔。岛城的沿海多礁石,达令港的沿岸都保留了原有的礁石地貌,并没有整理出台阶或沙滩,庄少东觉得这样看上去反而更有贴近自然的味道。   每栋房子的前后院都挺大,不过具体怎么收拾还要看房主本人的意愿。上下两层的房子白墙红瓦,看着挺有朝气,除了一个朝阳的露台之外还附带了一个小小的阁楼。楼上楼下四间卧室,两个大男人怎么住也都够了。因为现在还是毛坯房,除了结构采光,别的也看不出什么了。庄少东带着李敏慧三人楼上楼下逛了一圈,又商量了一些有关装修的问题,便溜溜达达地去了海边。   正好是退潮的时间,礁石的低洼处汪着一摊一摊的海水,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鱼被困在水洼里来回扑腾,看得霍英一惊一乍的。两个长辈也觉得颇有意趣,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这里太好玩了,”霍英跳着脚喊,“跟春游似的,装修好了一定给我留间房!”   霍英妈妈有些嗔怪地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庄少东假装没看见这个小动作,笑着跟她逗闷子,“你尽管放心。房子是你哥的,你又是你哥的直属领导,还怕没有你住的地方么?”   李敏慧大吃一惊,“悠悠的?这怎么可能?”   儿子的收入她是知道的,工作这么些年大概能存下多少钱她也心里有数。在市区买套公寓房是将将巴巴够用了,至于买别墅……李敏慧摇了摇头。这年头的房价,那是比人民币还要坚挺呢,工薪阶层有多少是能买得起别墅的?   庄少东挠挠头,这件事他该怎么解释呢?那一套住在徐悠名下的房子里寻求安慰的说辞在丈母娘面前说显然是不合适的。他不能让丈母娘觉得是自己在养着徐悠,同时更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在她的儿子面前存在着经济上的优越感。这一点,或许徐悠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他的母亲却显然十分在意。   丈母娘对儿子的感情状态一直都没有什么安全感。这一点,庄少东是知道的。   “徐悠存了点儿钱,后期的装修、买家具什么的恐怕主要得靠他来负担了。”庄少东瞄了一眼丈母娘变幻不定的脸色,十分谨慎地解释说:“买房子的时候写了徐悠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的话,将来万一有什么事儿,或者我们分开了,也不用担心徐悠没有家底傍身。”   在岛城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的地段,一套别墅意味着什么,李敏慧心里是清楚的。她并不是贪钱的人,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选择了这样一种没有法律保障的生活方式将来会吃亏。庄少东那一句“徐悠有家底傍身”的话实实在在地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像她这样年龄的人,那是绝对不会相信什么“有情饮水饱”的漂亮话的。   “徐悠在工作上很出色,”庄少东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期望的方向上,“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被聘为总工程师,现在在一家技术公司任技术部部长。他在这个行业里是很受尊敬的。即使有一天会出现一些有关他私生活的流言,他有钱,有事业,工作和生活上都不用仰仗任何人,即使有人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也不会真正伤害到他。”   李敏慧看着庄少东脸上恳切的表情,一时间心乱如麻。    第77章 我希望你幸福   徐悠一眼就看见庄少东混在接机的人群里东张西望。他个子高,人长得又精神,就算混在人群里也仍然是最显眼的一个,何况他手里还拿着那么一大束的鲜花。   徐悠额头飘过黑线,觉得自己小别重逢的激动心情都被这一把鲜花给破坏得干干净净。倒不是他不喜欢庄少东用这种方式跟自己献殷勤,要是他捧着鲜花回家,他绝对会很高兴。问题是,这是哪里啊,公共场合啊,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花递过来他是接?还是不接?   徐悠干脆提着箱子挤到了几个胖子身后随大流往外走。庄少东还挤在人堆里傻乎乎地往里看,一点儿没注意到徐悠距离他不到两米,而且已经偷偷摸摸地溜出去了。徐悠知道庄少东的习惯,这人懒得很,明知道出去的时候不好倒车也总要把车停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照着这个规律,没几分钟就看见了庄少东那辆嚣张的小跑车。   徐悠摸出手机给庄少东打电话,“赶紧出来吧,车要丢了。”   庄少东大吃一惊,“你在哪里?”   “停车场。”徐悠靠在车门上,远远看见庄少东气急败坏地朝着这边跑过来,手里还举着那把大傻花,心里十分庆幸自己跑得够快。   “你……”庄少东气愤地拿手机指着他,有点儿拿不准他是真没看见自己还是故意跟自己恶作剧。   徐悠从他长裤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自己开了车门挤到副驾驶座上,“赶紧上车给老子汇报一下你这几天都有什么进展?”   庄少东把花扔到后座上,趴在窗口看着他,十分不满地伸出手比划了一个要掐他的姿势,“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的。”   徐悠拍了拍他的脸,“你那样子太可爱了,我看见旁边有小姑年拿手机偷拍你。”   庄少东歪着头想了想,十分狐疑地反问他,“有吗?”   徐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没注意。”庄少东被他这么一打岔,心里的火气倒是消下去不少,略有些不满地瞪着他,“飞机晚点,我都等你半天了,你看你什么表现……”   徐悠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嘴角飞快地亲了一口,“回家再算账好了。”   “那你等着。”庄少东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绕过车头钻进了驾驶侧。这几天他伺候丈母娘伺候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哪里会出点儿什么娄子,影响到丈母娘对自己的看法。现在正主回来了,他顿时觉得肩膀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我妈呢?”徐悠把椅背放下一些,舒舒服服地调整了一个适合小憩的角度,打算趁着路上的时间眯一小会儿。   “这会儿大概在店里等着了。”庄少东看了一下时间,“我刚才给妈打过电话,跟她们说了飞机晚点。”   “嗯?”徐悠刚刚躺下,又嗖的坐了起来,“你刚才叫啥?”   庄少东不那么自在地揉了揉鼻子,“预支的。”   徐悠虚惊一场,悻悻躺了回去,“我还以为我妈已经把你给认下了……”   庄少东叹了口气,满心苍凉,“这几天,为夫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丈母娘,就差每天趴在地上请她老人家踩着我的后背上车下车了,无奈她老人家油盐不进啊。”   徐悠斜了他一眼,“你都干什么了?”   庄少东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请她们吃饭、带她们参观咱俩的新居、逛家具商场、还请她们看了一场《阿凡达》。”   “嗯?”徐悠又被惊了一下,“《阿凡达》?”   庄少东十分郁闷地瞥了他一眼,“你妹子看的眉花眼笑的,丈母娘就看了个开头就出去坐着喝茶了,她说戴着那个眼镜很不舒服,而且画面晃来晃去的,看的她头晕想吐。”庄少东肚子里其实还藏了半句话,那天他还是打发庄俞培去排队买的电影票,进去坐了不到十分钟,刚被影片超炫的片头挑起兴趣,就不得不出来陪着丈母娘喝茶,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徐悠想笑,又拼命忍住,“乖,过两天我陪你去看。”   庄少东神色舒展了一些。   “我妈没说别的?”   “没了。”庄少东想了想,又说:“不过我看她有点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概心里还是有什么想法吧。我估计她还得找你谈谈。”   李敏慧有话要谈,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因此一顿丰盛的午饭吃完之后,庄少东去了汽配厂,霍英拉着她老妈去参观自己学校新修的图书大楼,徐悠带着李敏慧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找了个茶楼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娘儿俩都不怎么懂茶,再说坐在这里本来也不是为了品茶。李敏慧心不在焉地点了碧螺春和几样小点心,就让包间里的服务员退了出去。   徐悠将那折了好几遍的茶水递到母亲面前,一脸乖巧地说:“先润润喉。”   李敏慧不由一笑,旋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大人,父母说话也听不进去了,但我还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徐悠点头,“我听着。”   李敏慧却又沉默了。   徐悠也不催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她对面,一边闻着茶香一边提醒自己千万要沉住气。毕竟是自己的妈,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想骂人也行,打也行。但是自己别拿话刺激她,也不能像庄少东担心的那样,她一哭就无条件退让。   李敏慧缓缓说道:“少东带着我们去看过你们的新房子了。”   “嗯?”徐悠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今天的谈话会从房子的角度开始。   “你不知道?”李敏慧也跟着愣了一下。   “知道,”徐悠忙说:“少东跟我说过,房子也是才下来。我又一直忙,还没去看过。”   “哦,”李敏慧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房产证少东拿给我看过了,是你的名字。这个事儿你知道吗?”   “我也是刚知道的。”徐悠有些犹豫地看着她,“事先他没说过。”   李敏慧点点头,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几天少东一直陪着我们东跑西跑的,还带着我们坐船去了那个什么岛上钓鱼,你小姨还说再请几天假,霍英就彻底玩野了。”   徐悠抿着嘴笑了笑。看来庄少东确实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自己老妈。嗯,晚上可以适度奖励一下……   “我一个做长辈的,被人这么照顾着再要说他不好,别人会说我不厚道。”李敏慧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儿子,“但是悠悠,你也要理解我,我可是自打你出生就准备了做婆婆的,你奶奶给我的那几件压箱底的首饰我早早都给你预备好了。”   这话里其实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了。徐悠想笑又忍住,温声劝道:“妈,首饰什么的,你就自己留着玩吧。至于当婆婆……您现在也还是当婆婆啊,虽然这儿媳妇……嗯,壮实了一点儿。”   李敏慧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良久之后脸上才略略露出几分赌气似的神色,“可我心里怎么就这么不痛快呢?”   徐悠心头一软,挨到她旁边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妈。”   李敏慧抬眼看他,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咱们先不说性别的问题。性格,他的性格一点儿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徐悠哭笑不得,“那你说说你的要求?”   “人要老实本分、心地单纯,不爱慕虚荣,”李敏慧把自己的要求逐一列出,“最好还要会理家,会做饭——开饭馆不算!”   徐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李敏慧看着他,没绷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说说看,他哪一条符合我的要求?”   徐悠不得不替庄少东掬一把辛酸泪。这娃虽然费尽心机,但是确实跟丈母娘的要求一条都不挨边。老实本分?心地单纯?他好像生下来就不具备那个功能;不爱慕虚荣?这一条倒是挨得上,他当然不爱慕虚荣,他自己就是虚荣;理家?能把被子叠起来算不算会理家?至于做饭……徐悠敢打赌,除了在空中花园里例行视察,庄少东这辈子就没进过厨房。   李敏慧不依不饶地追问他,“你们自己说的,要过一辈子。一辈子都吃饭馆吗?”   “可以请保姆,”徐悠挠挠头,“我们俩工作都那么忙,天天让谁做饭都不现实。再说了,妈,你想想看,现在的女孩子都是独生女,一个比一个娇贵,又都有工作,谁愿意天天回家做饭?真弄个女儿媳妇回来,搞不好就变成你儿子天天下厨房伺候她了。”   李敏慧皱了皱眉。   “或者我带着女儿媳妇天天上你家吃饭。”徐悠回味了一下自己的话,怎么觉得女儿媳妇这四个字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李敏慧神色有些松动。徐悠说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邻居家就是这样的情况,儿子一家三口天天回来吃现成饭,白吃白喝不说,走的时候还要把第二天的早饭捎上。据说都是独生子女,谁也不会做饭,只能回两边的老人家里蹭着吃。真要摊上这样一个儿媳妇,实话实说,李敏慧还真不想要。   “这孩子一点儿不符合我的要求……”李敏慧叹了口气,“不过他对你的心思,我看得出来。这一点,我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对我很好。”徐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闭上了眼睛,“我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我累得很。”   李敏慧眼圈红了。   “我不可能找女孩子过,你和我爸大概也不会有孙子孙女了。我爸那个性格……领养来的孩子他肯定是不会认的。”   “有没有孩子的问题,我不会逼着你的。”李敏慧轻轻抽了抽鼻子,“我也没有什么儿女非得传宗接代的想法。这些年,妈妈光想着你这个不孝子把自己爹妈都要气死了,却没想过你的委屈。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不说这个。”徐悠晃了晃她的肩膀,“是我自己不好。”   李敏慧靠在儿子身上,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睛,“儿子,我希望你能幸福。有人陪着,生活上有人照顾,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徐悠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再说了,就算你找个女儿媳妇,说不定也不符合我的要求。到时候婆媳不和,天天生气……”李敏慧大概也觉得女儿媳妇这四个字念起来十分古怪,琢磨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日子总归得你自己过着舒心才行。”   徐悠点点头,“我们会好好过的。”   “我明天就回去了。”李敏慧摸了摸儿子的脸,“来也只是为了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其实我来干什么你爸爸心里都有数,他就是假装不知道。”   徐悠低下头,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找个时间回来一趟吧。你爸爸那一关总要过的。这么大的事,哪有儿女背着父母的。再生气,也是自己孩子。你爸会想明白的。”    第78章 离家出走   李敏慧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回身看着那幢白墙红瓦的别墅,心情颇有些复杂。她看了看身旁的徐悠,徐悠的表情倒是显得很平静,不过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的心情还是十分愉快的。   “你喜欢?”李敏慧不由问道。   徐悠点点头,笑着挽住了李敏慧的胳膊,“妈先挑,你最喜欢哪一间?”   李敏慧歪着头想了想,伸手指了指别墅的一侧,“东北角上那间。”   “那间背阴,”徐悠皱了皱眉,“干嘛选那间?”   “玻璃窗都是双层的,背阴也不会冷。”李敏慧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笑着说:“那边景色好,从窗口可以看见房子后面的花园。我可是老人家了,天天让我看着外面蓝汪汪的一片海水,我心里多不踏实。”   徐悠笑了起来,“多开阔啊。”   “你们年轻人喜欢,我可不行了。”李敏慧摇摇头,“正好我来的时候带着卡呢,给你留点儿钱装修买家具用。”   徐悠忙说:“不用。我手里有钱,够用了。”   李敏慧不由分说,翻出钱包取出一张卡递给他,“装修么,最花钱了。你手里宽裕点儿总是没错的。再说我以后还要来住呢,就当我和你爸给你们的红包了。”   徐悠捏着那张卡,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这个房子……我以为你会不高兴的。”   “他对你好,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李敏慧抿着嘴笑了笑,“再说只要你们俩一直住在一起,房产证上写着谁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我也看得出这是少东这孩子在耍心眼,你要是贪钱自然不会拒绝这房子,进而也能看在这房子的份儿上接受他;你要是不贪钱呢,也会被他这一番心意打动。所以怎么看,他也不吃亏,你也没占什么便宜。”   徐悠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怜的庄少东,他肯定没想过自己的丈母娘把他看的这么透。   “再说,我的儿子我心里有数。”李敏慧揉了揉他的脸,目光柔和,“就算以后你真和他掰了,也不会贪他的东西。这一点,少东那个孩子肯定比我知道的还清楚。”   徐悠想象了一下庄少东站在这里会是什么表情……心里更欢乐了。   “想没想过什么时候回家见你爸爸?”李敏慧出其不意地转移了话题。   徐悠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回家?”   李敏慧满含希望地点点头。   徐悠脑海里闪出自己老爹那张扭曲的、气得发白的脸。他可是军队里锻炼出来的人,虎老雄风在,拿皮带抽他的时候手下可是一点儿也不留情。说实话,徐悠不怕挨打,可是他真的很怕他生气。   “人老了也没那么爱生气了。”李敏慧轻轻叹了口气,“我看你爸爸脾气倒是比早些年好了不少。”   “我……我再想想。”   李敏慧点点头。   霍英下午还有课,徐悠把李敏慧姐妹俩送到车站,目送开往C城的大巴开出车站,心里的感觉颇有些怅然若失。上一次见面李敏慧就说过让他回家,他也确实为这个提议感到心动不已。然而当最初的冲动平息之后,他又一次开始摇摆不定。   回?还是不回?   他一直和自己老妈保持着联系,会定期给父母存钱,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他两三个小时就能赶回去。不会刺激他爸再生气,又能够一直关注他们。徐悠一直觉得这样也不错。可是看到李敏慧失望的眼神,徐悠又有些内疚起来,心里纠结得厉害。   徐悠决定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自己想回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这些年他始终没回过C城,有时候做梦都会梦见自己的家,萦系到骨子里去的熟悉的感觉在午夜醒来的一刹总是压得他心口发疼,对于家的回忆与渴望,因为求之而不得的缘故,几乎成了灵魂里最深沉的执念。   徐悠对自己说:想,做梦都想。   既然最关键的这个问题已然确定,那么接下来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够承受的问题了。徐悠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这已经不是十九岁时那双稚嫩的手了,他变得厚实,掌心也不复那时的柔软,这已经变成了一双男人的手。在他还是一个不成熟的男孩的时候,他可以为自己的胆怯找来各种借口。但是现在,这些借口已经不再适用于一个成年男人了。   徐悠拍了拍方向盘,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这也不再是十九岁那年青春逼人的那张脸了,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浅浅的细纹,虽然不细看轻易注意不到,然而谁也无法否认它确实存在的事实。而那双原本清透无暇的眼眸也已经染上了风霜的颜色。   徐悠心想,或许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庄少东知道李敏慧今天走,也知道走之前娘俩的密谈肯定跟自己有关。他心神不定地在汽配厂晃了两圈,见厂里没什么事儿早早就开车回家。这个时候,李敏慧应该已经到车站了,庄少东看了看表。据说返回C城的大巴每天下午四点多发车,以此类推,徐悠大概要到五点左右才能回来。   庄少东绕到童和斋买了一堆徐悠爱吃的鸡脖鸡爪,忐忑不安地回了家。时间还有点儿早,员工们都挤在厨房里做准备工作,看见庄少东进来,刚刚提上来当大堂经理的小姑娘立刻跑了过来,笑眯眯地说:“庄总好,您的客人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客人?”庄少东愣了一下,“我没约什么客人啊。”   大堂经理也愣了一下,伸手指了指会客区,“就那个小帅哥。”   那个……小帅哥?   这个称呼让庄少东背后飞快地窜过一丝凉意,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某种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在视线扫过去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当然,事实证明他的超能力还是有一点儿误差的。因为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可怜巴巴看着他的人,不是那个在学校打了架不敢请家长的庄少意,而是他的哥哥庄少如。   庄少东一直觉得庄仕文的这两个儿子很奇葩,他是庄仕文原配的儿子,他们是庄仕文小老婆生的孩子,他们之间的障碍不是应该比猎物和天敌更加不可逾越吗?为什么他们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会眨着大眼睛摆出一副卖萌求抚摸的可怜样?   庄少东扶额,本能地转了个身打算往外走。   “哥……”青春期少年的声音略略带点儿沙哑,没有庄少意软软糯糯的可爱童音,却更增添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别瞎叫。”庄少东满心悲摧,“你是谁啊你?”   庄少如眨眨眼,不吭声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无声无息地流露出几分谴责的意味。   庄少东把手里的鸡爪子交给大堂经理,示意她带去厨房,然后很认命地在他旁边坐下,“你有什么事?”   “我……”   “不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可不记得自己跟这哥儿俩介绍过自己的详细情况。   “上次来这里吃饭,少意说看见你了。”庄少如偷偷瞥了他一眼,带了点儿畏惧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然后我就问了问这里的服务员,她说你是这里的老板。”   “你还真聪明。”庄少东揉了揉眉心,暗想也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个多嘴多舌的服务员,让他查出来非把她给辞了不可,“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孩儿不出声了。   庄少东忽然间不耐烦了,“有话快说!”   小孩被他突然严厉起来的语气吓了一跳,“我……我离家出走了。”   庄少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随即气得笑了起来,“好,好,你可真能干,刚上初中吧?这都学会离家出走了。既然离家出走,我说你倒是走啊,你上我这里来干什么?我跟你爹你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没责任收留你。”   庄少如瞪着他,眼圈突然一红。   庄少东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顺着员工通道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他不想承认的是,就在这个孩子说出离家出走这四个字的一霎间,他心里的嫉妒不可遏制地上升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   这是庄仕文的儿子,他亲自看护着长大的儿子,因为有父母双亲毫无疑问的宠爱做依仗,所以肆无忌惮地倾泻着自己对于生活最细微的不满。离家出走,他凭什么离家出走?因为知道他走了之后父母会着急?因为知道他们的着急可以用来当做跟他们讨价还价的筹码?   去他妈的。   他是特意跑来跟自己炫耀的吗?   庄少东的思绪不可避免地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半大孩子牵引着,回忆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上课、下课、去庄氏的企业实习、坐在会议室里听天书一般的企管教程。他的少年时代,现在回忆起来,竟然没有一天恣意地任性过。而离家出走这种事,更是想都没想过。   这死崽子确实是来炫耀的吧?!   身后门声轻响,熟悉的嗓音略带疑惑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少东?”   “这里。”庄少东从露台上迎了出来,一脸郁闷地把脑袋靠在徐悠的肩膀上,“你怎么才回来?妈她们走了?”   “走了。”徐悠在他脑后揉了揉,“心情不好了?”   庄少东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看见了?”   “还在外面坐着呢,”徐悠想起庄少如可怜吧唧的小样儿,忍不住有点儿想笑,“我看他还提了个旅行包出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庄少东哼了一声,“你真聪明,这都能猜到。”   徐悠低声笑了起来,“难怪你心情这么不好。我猜你小时候一定没有离家出走过吧?是不是嫉妒了?”   庄少东被他说中了心事,悻悻地直起身,“谁会嫉妒他啊。”   徐悠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孩子亲近你,也只是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别想太多。”   庄少东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的意思了。庄少如和庄少意是他的异母弟弟,他怎么可能接受他们的亲近?   徐悠无奈,“你就当是邻居家的孩子好了。”   庄少东点点头,这个是可以做到的。   “给孩子拿点儿吃的,”徐悠继续给他支招,“然后让人把他送回去不就得了?”   “嗯,”庄少东给大堂经理打了个电话,按照徐悠的意思交待了一番。不用再想庄仕文的事儿,他的心情也慢慢轻快了起来,“妈走的时候没说什么?”   徐悠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猜。”   庄少东最喜欢看他这副略带点儿小狡猾的表情,忍不住探身过去在他嘴上轻轻咬了一口,“还用猜么,肯定是被我迷住了,心甘情愿地把你送给我了。”   徐悠顶了顶他的额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哎,你敢不敢跟我回家去见我爸?”   庄少东愣了一下。   “我爸那个人性子特别倔,他年轻时候当过兵,身手很好,打人特别疼。”徐悠想了想,补充说:“他可不像我妈这么好说话。我估计他还得揍我。”   庄少东听的有点儿心疼,“他生气,只是觉得你不学好。要是知道你是规规矩矩过日子,就不会跟你生气了。”   徐悠垂下眼睑,不怎么肯定的样子,“大概吧。”   庄少东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心里也有点儿发愁该怎么应对这脾气又倔又急的老爷子,这样的人最不好对付了。你来软的,他看不起你;你来硬的,他比你还硬。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徐悠安慰他,“别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   “我说,”庄少东一脸严肃地扳起他的脸,“干脆咱俩结婚吧。”   “啊?”   庄少东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我找人办手续,去国外注册。咱们俩都正式结婚了,你家老爷子总该挑不出什么了吧?”   第79章 走一步算一步   徐悠微愣,随即便笑了起来,“结婚?你都在想什么啊?”   “你说我想什么,当然是想终身大事啊。”庄少东捏了捏他的脸,眼里微微透出几分悻悻的神色。从小到大,他看过太多借着婚姻的名义来实行的利益交换,婚姻这种东西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这点儿小心思,徐悠居然也看出来了。   “我没想要跟你家老爷子耍心眼,真的。”庄少东觉得自己脑门上已经冒出来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是不解释解释,他又觉得自己委实冤枉,“我只是觉得,你爸妈那个年纪的人,大概比较重视合法婚姻……”   徐悠眼中的笑容加深,“然后呢?”   “没有然后,”庄少东有些泄气地看着他,“投其所好呗。”   徐悠喷笑了起来,“你到哪儿去结婚咱们国家法律也不承认,虚头巴脑的,一点儿不实诚。再说我爸可是部队里出来的人,他们那个年纪,最烦的就是崇洋媚外,你拿外国的结婚证给他看……找死呐?”   庄少东辩解,“我就是想着,他那样的人肯定特别重视证件啊、合法性啊什么的。”   徐悠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也得是咱们自己国家的证件啊。”   “这我就真没办法了。”庄少东摊开手,一脸无奈,“我最怕的就是和你爸这种类型的长辈打交道了,软不得、硬不得,不软不硬吧,他更不鸟你。唉。”   徐悠心里也没底,只能壮着胆子安慰他,“我爸就看不得人家跟他玩虚的。咱俩就老老实实往他跟前一坐,见招拆招就行了。哎,你同意跟我去了?”   “能不同意么?”庄少东十分不满他最后这一个反问句,“难道我还能让你一个人回家去挨揍?”   徐悠笑眯眯地揉揉他的脑袋,凑过去亲了一口,“好乖。”   庄少东心里那点儿小小的不爽立刻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己正被他依靠着的满足感,连脊背都无意识地比平时挺的更直一些,“你回头跟咱妈那边联系联系,看看咱们什么时间回去合适。别太急,先留出一段时间让咱妈在家里吹吹风,让咱爸有个心理准备,别冷不丁回去把他给气坏了……”   他一边说,徐悠一边点头,庄少东头一次见到徐悠这么乖的样子,心里有点儿痒,不过眼下他们正在商量正经事,他可不想让徐悠觉得自己只懂得……咳,不正经的事。   “这段时间咱们抓紧把房子弄出来。咱俩这都有家有业的了,在你爸妈面前咱们也算多了一条筹码,对吧?我找了一家装修公司,回头你跟他们的设计师谈谈。”庄少东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按照你的意思来。怎么弄我都没意见。”   徐悠也正有此意。住在空中花园虽然距离厨房很近,饿了的时候找东西吃十分方便,但毕竟不是个过日子的地方。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家里那一堆一堆的资料。   “等房子收拾完了,估计咱妈那边的枕头风也吹得差不多了。”庄少东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了,“你说呢?”   徐悠笑眯眯地点头,“很好啊。”   庄少东得到了一个肯定的评价,顿时尾巴都翘起来了。两只爪子摸到徐悠的腰上正打算干点儿什么,手机又响了。庄少东在徐悠忍笑的目光里悻悻地接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徐悠离得近,听出是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微微带点儿无奈的语气。庄少东只听了几句话脸就拉下来了,“他怎么说?”   对面的女孩子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后。庄少东沉着脸挂了电话。   “怎么了?”   “庄仕文的小崽子不肯回去。” 庄少东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你说这俩孩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怎么就一点儿没觉得我不乐意看见他们俩呢?”   徐悠倒没想那么多,“血缘的联系是很奇妙的。孩子么,他们思考问题的角度肯定跟成年人不一样。要说一点儿不知道估计也不可能,我觉得他们大概认为大人的事儿归大人,你们这一辈跟他们无关吧。”   庄少东轻嗤,“怎么会无关?”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徐悠拍了拍他的脸,“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跟他们说清楚,没事儿别来找你,有事儿了可以酌情帮忙。”   庄少东反问他,“现在算有事儿还是算没事儿?”   徐悠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蹙着眉头想了想,“自己的意见不能被长辈接纳,不被肯定,愤而反击。当然是算有事儿了。这个年龄,这应该算是大事儿吧。”   “那你说怎么办?”   徐悠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咱俩去跟他谈谈。”   庄少东不想去,“谈什么?有什么好谈?”   徐悠笑着说:“要谈的。不然他们哥儿俩三天两头地跑来找你套近乎拉关系,你还不得烦死。”   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徐悠拉到会客区,果然庄少如还坐在那里,脚边一只旅行袋,眼睛红通通的活像一只被扔出来的小兔子。庄少东很认命地叹了口气,和徐悠一起坐了下来,“说说吧,怎么了?”   庄少如很委屈地看着他,“我想报名去航模班,我妈不让。”   庄少东听见他妈就心烦,“她为什么不让?”   庄少如抽了抽鼻子,“她想给我报英语强化班。”   庄少东嗤笑,“你老爹就是喝过洋墨水回来的人,你跟他学不就得了?还上什么强化班?钱多撑的?”   庄少如讪讪,“他没时间。”   “那你就跟你妈还好谈谈,说说你的打算。”庄少东不耐烦了,“再不行就把你爸拉着给你当后援。”   “我爸一般都挺我妈的……”   庄少东嘲道:“你爸真窝囊。”   小孩儿炸毛了,“你爸才窝囊!”   庄少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爸确实是个怂货。我一生下来他就把我扔了,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喊一声爸。基本上我算个没爸的野种。”   徐悠在旁边摇摇头,偷偷地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庄少如像被雷劈了似的跳了起来,“你……你……”   “好了,好了,”徐悠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庄少东心里对这孩子有疙瘩,但是拿个小孩子当出气筒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们俩,好好说话。”   庄少东把憋在肺里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徐悠说的对,这孩子的想法跟自己不一样,他或许压根不觉得父母之间的问题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自己比他大,实在没理由把对于庄仕文的恶感都发泄在这个孩子身上。   “你回去跟你爸妈说你的想法。”庄少东身体微微向前倾,摆出一副快刀斩乱麻的架势对他说:“记住,你要让他们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庄少如脸上气愤的表情被焦虑所取代,“我说过啊……”   “你说的方式有问题。”庄少东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肯定也是为你好。或者你可以跟他们说,两个练习班你同时上两个不就得了?”   庄少如的脸皱了起来。   庄少东反问他,“还是你觉得以你的能力,同时上两个吃不消?”   “当然不会了!”庄少如被他尖刻的提问刺激得脸都红了。   “那不就结了?”庄少东摊开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庄少如张了张嘴,心里忽然有些纳闷。本来是一个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的问题,怎么到了他们这里,三言两语就……就没事了呢?   “总而言之,离家出走解决不了问题。”庄少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既然想让他们当你是大人,为什么还要用离家出走这么幼稚的方式来抗议?”   庄少如若有所思。   庄少东本来憋着一肚子气,但是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又没有那么生气了。毕竟,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回去好好谈谈吧。”庄少东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徐悠却注意到了,于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笑着对那个孩子说:“既然是大人了,以后就不要这么冲动了。有事儿你们可以先打个电话,少东可以让人过去接你们,自己乱跑多不安全啊。”   庄少如的脸色不由得暗淡了一下。他听得出这个男人话里的意思,有点儿嫌他不请自来了。不过他长得很好看,说话的语气也挺温和,倒也不至于让人反感,何况他的话里还是有着关心他的意思在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庄少东,“那,以后有事儿我能来找你吗?”   庄少东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小动物似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可以。”   小孩儿脸上立刻绽开了一朵大花,“谢谢哥!”   “哎,哎,”庄少东赶紧把自己的条件摆了出来,“你和你弟弟有事儿过来是可以的,但是我有条件:在我这里不能说你家里的事儿,在你家的时候也不能说在我这里的事儿。能做到不?”   小孩儿忙不迭地点头,“好。”   如果只是两个孩子……而且还是两个对自己挺亲近的孩子,庄少东觉得自己是可以接收的。徐悠说得对,血缘这样一种奇妙的羁绊,不会因为他自欺欺人的否认就真的不存在了。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跟庄仕文吃一顿饭。但是对于这两个孩子……他不喜欢他们,但是也不讨厌。他要忙的事情太多,实在没必要过分夸大这两个孩子给自己施加的困扰。   就这样吧。他想,保持现状就行。也许他们会在某一天突然间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去找人吐苦水;也许过几天他们就会被送到国外的某个学校去度过自己的青春时光,会将和自己相识的这一个小插曲忘在脑后。   顾虑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因为徐悠和庄少东都很忙,因此在确定了设计方案之后,大部分的事情就交给了庄俞培。四月初的时候徐悠请客户吃饭顺路过来看了一眼,室内的基础部分刚完工,工人们正忙着刷墙。不过前院后院已经先一步整理出来了,预留的园圃里也种上了花花草草,一眼望去,一派生机盎然。   四月中旬的时候,庄少东有天从汽配厂回市区,接了徐悠一起过来看进度,发现这幢房子的里里外外都已经换了模样。墙、地板、厨卫都已经完工了,几个工人正在对卫生间的马赛克装饰墙做最后的修饰。房子里虽然空荡荡的,但是空气里已经多出了几分引人心动的安谧的味道。隔着客厅的落地窗可以看见种在院子里的西府海棠结出了一簇簇粉白相间的花骨朵,沿墙种下的嫩生生的绿萝已经爬到了镂花的栅栏上。   海风习习,海面上跳跃着碎金似的霞光,逆光飞过的海鸟身形灵动,宛如剪影。   庄少东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人。徐悠眯着眼眺望着远处的海面,一簇明亮的金红色倒映在他的眼瞳里,琉璃似的璀璨生辉。   庄少东握住他的手,“就五一吧。五一我们回C城去?”   徐悠看着他,眼里慢慢地漾起一丝异样的亮光来。    第80章 回家   徐悠多年没有回过家,一路上都有点儿忐忑不安。等车子开进C城之后,整个人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趴在车窗上一会儿说“咦,这里原来有个小广场”一会儿又说“哎呀,那个雕塑居然还在啊,我们原来上学都要经过那里,大家都觉得它巨丑的”,搞的庄少东又是好笑又有点儿心酸。   车子开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刚好赶上午饭的时间,两个人从后备箱里拿着大包小包上了楼。李敏慧早在阳台上看见他们来了,一直开着门等着,看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连忙迎上来一边接过徐悠手里的包,一边嗔怪地唠叨起来,“回家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呢?C城和岛城才差多远呐,你们那里有的东西这边都有……少东也是,怎么不拦着,这大包小包的,家里才几个人,哪里用得到?”   少东笑着说:“这也是我们做小辈的一点儿心意。”   徐悠战战兢兢地迈进去一只脚,悄声问李敏慧,“我爸在书房呢?”   李敏慧脸上流露出气恼的表情,“这个死老头这几天都好好的,今天早上谁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去参加他们那个钓鱼俱乐部的活动,到那个什么沟钓鱼去了,大概要下周二才回来呢。”   “钓鱼去了?”徐悠怔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儿轻松,又有点儿失落。   “你也别多想,他那个人……”李敏慧有点儿心疼儿子现在的反应,微微叹了口气,“我早说了你们要回来,他一直也没反对,谁知道……”   “没事。”徐悠勉强笑了笑,“我饿了,妈。”   “哦,好,”李敏慧忙说:“去洗洗手,咱们这就吃饭。”   她一转身,徐悠的脸就耷拉了下来。早就知道他要回来的消息却没有反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这位老爹心里也是很矛盾的呢?纠结来纠结去,索性远远避开来个眼不见为净。徐悠自嘲地想:这其实也算是个好消息吧。至少他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他登门。在离开C城几年之后,他又一次站在这个熟悉的客厅里,这本身已经具有非凡的意义了。   不管怎么说,问题总要一步一步地解决。   决裂或许只是一刹间的事,然而修补起来却往往不易。   庄少东在来C城之前就在徐悠家附近给自己订好了酒店。他设想过跟着徐悠到徐家之后的情形:出于礼貌,李敏慧一定会邀请自己住在家里。当然徐悠也会希望自己跟他住在一起。可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上门,他可不敢拿着初次印象这种神奇的东西在徐悠的父亲面前冒险。这个倔强的老人家本来就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万一被他发现自己在他的眼皮底下跟他的儿子腻腻歪歪……后果他简直不敢想。可是跟徐悠住在一起的话,他又会忍不住地想要腻腻歪歪。所以,为了杜绝这种隐患,他还是直接住到酒店里去好了。   酒店距离徐家并不远,出了小区步行一刻钟也就到了。庄少东每天早起溜溜达达地到徐悠家吃早饭,然后跟徐悠一起陪着李敏慧买买菜,做做饭。期间还和徐悠一起逛过一次家具商场,给徐家换了几件家具: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一套摆在书房里的沙发。李敏慧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摆弄家具,很受用儿子对家里的体贴。至于庄少东……好吧,这个孩子虽然不会做饭,也不会干家务,但是他挺懂事,自己儿子想干什么他都跑前跑后地配合。这就挺好。李敏慧对脾气好的人一向抱有好感,因此短短两日的相处,她对庄少东的印象倒是比原来更好了。   徐悠的爸爸是第三天回来的。他进门的时候,李敏慧和徐悠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饭,庄少东在客厅里整理两个人的行李,他们打算吃过午饭就回岛城。五一小长假也就三天的时间,庄少东虽然没有什么假期的限制,但是徐悠明天一早还是要上班的。他这边刚把李敏慧给徐悠做的牛肉干塞进旅行包,就听见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庄少东的动作立刻就僵了。   大门推开,一个鬓发灰白的老人走了进来,他弯着腰把手里的塑料桶和旅行包放在门口,这才直起腰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庄少东。   庄少东站起身,迎上老人审视的视线,他忽然觉得嗓子发干,“伯……伯父。”   徐爸爸身上还保留着年轻时当兵的痕迹,随意站着也是腰身笔挺,显得格外精神。庄少东觉得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比徐悠还要帅。那是一种与徐悠的漂亮完全不同的、更加粗豪的帅气,眉毛很浓,眼神显得严厉,会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庄少东形容不出来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挑剔的、审视的、像猎人站在陷阱旁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中了套的猎物,带着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鄙夷。   李敏慧和徐悠听见动静赶紧走了出来,李敏慧手里还拿着半根葱,神色微微有些不安地看着客厅里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徐悠的脸色有点儿发白,隔着半个客厅,庄少东甚至觉得他在暗暗发抖。   “回来了?”李敏慧跟他打招呼,同时悄悄推了儿子一把,“悠悠去把你爸的渔具放到阳台上去。”   徐悠上前一步,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爸。”   徐爸爸没理他,脚步不停地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徐悠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庄少东忽然觉得心疼,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徐悠的肩膀,如果不是李敏慧就站在他身旁,他真想把徐悠抱进怀里好好亲一亲。   “没事。”徐悠勉强笑了笑,“我把渔具拿阳台上去。”   “我帮你。”庄少东从他手里接过一半东西,跟他一起去了阳台。李敏慧在他们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徐家的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一片欣欣向荣。有很常见的茉莉、杜鹃、龟背竹,也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盆栽,这些都是徐爸爸的心爱之物。徐悠记得从小到大,家里一直养着很多盆花,阳台、客厅的窗台甚至厨房的流理台上都摆着绿茵茵的盆景,书房里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族箱,徐悠小学的时候家里还养过虎皮鹦鹉。他印象里的这个家,什么时候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徐悠知道他的父母都是热爱生活的人,认真地工作,认真地照顾家人。唯一的意外就是养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儿子。   “难怪你那个出租房里也养了那么多盆景,”庄少东伸手摸了摸一人多高的凤尾竹,“原来是家庭影响。”   “我爸特别会养花,”徐悠苦笑了一下,“我记得小时候还有人找上门来跟他请教养花的问题。我家还养过鹦鹉呢。”   庄少东最受不了徐悠脸上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连忙安慰他说:“你还有爸爸,跟我比多幸运啊。我也没养过花,都是家里的花匠在弄,我最多在旁边看两眼,看多还不行。我要是在院子里多玩一会儿保姆都会怕我着凉什么的,想方设法骗我进屋。我也没养过宠物,飞的跑的都没养过,因为我妈不喜欢长毛的动物。我小学的时候曾经捡过一只猫,不过还没等我给它起个名字,她就让人给我扔出去了。”   果然……幸福这种东西都是跟别人的痛苦比较得来的。   徐悠心里好过了那么一点点,随即又有些心虚地安慰他,“以后咱们可以自己养。养几只猫猫狗狗,让它们在院子里自己跑着玩。”   庄少东想象了一下徐悠描述的画面,觉得似乎也不错,抿着嘴笑了,“好。”   李敏慧在餐厅里喊他们,“洗手吃饭了。”   午餐一如既往的丰盛。如果忽略徐爸爸的冰山脸和席间沉默到诡异的气氛的话,这真是完美的一餐送别宴。徐爸爸依然像没看见家里多出两个人似的,只顾着闷头吃饭。李敏慧不停地给两个孩子夹菜,神色间微微有些不悦。   吃完饭,徐爸爸头也不抬地回书房去了。   徐悠目送他离开,心里的感觉无力到了极点。他宁愿他像上次一样抽出皮带来打他,也不愿意他把自己无视的这么彻底。就好像,家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陪着李敏慧收拾了厨房,庄少东已经把他们的旅行包提到了门口。徐悠走到书房门口,低声说了句,“爸,我这就回去了,你保重身体。”   书房里无声无息,也不知里面的人是不是听到了他说的话。   徐悠退后一步,在书房门口跪了下来磕了个头。   车子拐了个弯驶出了小区。李敏慧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转身时看见自己家阳台上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正追着车子离开的方向。   李敏慧鼻子微微有点儿发酸,心里恨恨嘀咕了一句:孩子在的时候他不见,孩子走了又站这儿傻看。这死老头子,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也不知在别扭什么……”徐悠揉了揉鼻子,双眼通红的从窗口转过身。   庄少东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下次来,或许他不会对你视而不见,再下次来,说不定他就愿意跟你说话了。”   徐悠点点头,脸上挂着沮丧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可怜。   “别想那么多了,”庄少东给他出主意,“要不等霍英放暑假的时候,咱们再跟她一起回来一趟吧?然后十一的时候请他们到咱们家里去过。”   徐悠忐忑,“他能同意么?”   庄少东安慰他,“我觉得很有希望。”   徐悠出了会儿神,自己喃喃说道:“我也觉得有希望。”   “别不高兴了,”庄少东有意岔开话题,“对了,这个周末庄少卿请客,去不去?”   “庄少卿请客?”徐悠惊讶,“请咱们俩?”   “不止咱们,还有别人。”庄少东犹豫了一下,“其实是庄少卿的订婚宴会,他也请了你,请柬也交给庄俞培转交,都在我这里。”   徐悠想起那个绿眼睛的男人,心里的感觉有点儿复杂,“我跟他又没有什么私交……”   庄少东其实也不想去,但是庄仕文基本上是和庄家断了联系,他母亲又在法国,他们这一支也就剩下他自己了。而他还需要时不时地借着庄家这棵大树来乘乘凉,面子上的情分总是要的。不过让他自己去,他又委实打不起精神。   “听说他们请的是海味馆的大厨。”庄少东用诱哄的语气说:“而且庄家自己的厨师也很不错,牛肉做的特别好。”   徐悠很是怀疑地瞥了他一眼,“想让我陪你去就明说好了。”   “那你去不去?”   第81章 关心   徐悠最终也没有同意跟庄少东一起去赴宴。理由都是现成的:他跟庄少卿只是甲乙方的关系,而且庄少卿还得罪过他,他干嘛要去给算计过自己的人锦上添花啊?至于牛肉什么的,空中花园的大厨做的也很好吃啊。徐悠觉得自己没雇个人客串一下情敌去给庄少卿搅搅局已经很厚道了。庄少东怎么劝都没用,只能自己赶去庄家老宅给庄少卿锦上添花。不过他心里那一点儿小小的沮丧在踏进了庄家的大门半个小时之后就变成了庆幸。   庄少卿站在会客厅的大门口迎接客人,站在他身边的准新娘穿着香槟色的小礼服,妆容精致,像一个真正的准新娘那般神采飞扬。   “少卿,左颜,”庄少东递上红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恭喜二位。”   “谢谢,”左颜含笑颌首,神情里带着不远不近的温和亲近。仿佛他们之前的那一幕闹剧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庄少卿左右看了看,“怎么就你自己?”   庄少东的表情里透出几分遗憾,“他家里有事,耽误了。呐,我们俩的礼金和一起了。”   庄少卿也有些遗憾,“过几天一起吃个饭吧?”   庄少东自然是满口答应。   本来这样寒暄两句,庄少东就应该进去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凑到庄少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庄少卿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左颜有些担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没事。”庄少卿回给她一个敷衍的表情,“我问少东一点事,你先进去歇一会儿。”   左颜略带疑惑地耸了耸肩,“好吧,你们慢慢谈。”   庄少卿拉着庄少东绕过一排花墙,来到不远处的凉亭下面,摸出烟盒来一人分了一支烟。庄少东记得有人说过一起抽烟可以拉近两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也不知庄少卿分烟的这个小动作是不是也带有这种想拉近关系的潜在含义。不过庄少卿现在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能有什么事会让他在这样的场合里耷拉着脸把准新娘甩到一边去?   “少东,”庄少卿有些犹豫地问他,“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庄少东诧异,“怎么想起问他?你们年年冬天都回来给他拜年,又不是不认识他,干嘛问我?”   庄少卿狠抽了一口烟,低声说道:“妈的,这老家伙对我不放心,特意派了人过来打听我的虚实。”   庄少东心里忽然涌起一丝不那么妙的预感,“派谁?”   “小叔。”庄少卿眼里颇有些忿忿之色,“妈的,谁不知道小叔在他面前最受宠?几个儿子里面,爷爷也就看他顺眼点儿。你说爷爷把他派回来,是不是还想让他当家主?”   庄少东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庄仕杰?”   庄少卿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后看,“呐,来了。”   庄少东回过身,五月耀眼的阳光下,那个许久不曾见面的男人正风度翩翩地朝着他们站定的方向走过来。庄少东有些嫉妒地在心底里盘算着他的年龄,觉得一个已经走进了大叔级别的男人看起来居然还是这么的赏心悦目,简直没有天理。幸好徐悠今天不肯来,要是让他看到……   庄少东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略微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并非不信任徐悠对他的感情,也不是对自己缺乏信心。但是当这个男人带着一脸淡定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本能地想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藏起来,不让他看到。   “小叔,”庄少卿挤出一脸假笑迎了上去,“昨天休息得好吗?小婶怎么没来?”   “恭喜啊,少卿。” 庄仕杰递了个礼包给他,笑微微地解释说:“艾米早上起来不舒服,云清留在宾馆照顾她了。”   “是水土不服吧?”庄少卿接过礼包,关心的表情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要不要给带她去看看医生?”   “没事。”庄仕杰笑了笑,视线落在了庄少东身上,“少东,好久不见。”   庄少东忽然有些佩服庄少卿,至少他还能挤出一脸假笑来。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觉得自己要使好大的劲才能控制住转头就走的冲动。他再一次发现自己是真心不喜欢这个人,这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在过去了若干年之后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庄仕杰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当他凝望着一个人的时候,深沉的目光总是显得格外温柔缱绻。庄少东一面感叹岁月竟然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一面又有些恼怒地想着当年的徐悠是不是就是被这双弄虚作假的眼睛勾了魂去。   庄仕杰转过头去对庄少卿笑了笑,“少卿你去忙吧,我跟少东聊一聊。”   庄少卿点点头,转身的瞬间回给庄少东一个鼓励的眼神。他自然看得出庄少东对庄仕杰的敌意,不论这敌意所为何来,这都意味着庄少东即便不是自己的盟友,也绝对不是自己的敌人。   庄少卿安安心心地跑回去继续扮演准新郎的角色。把这个被蔷薇花墙隔开的凉亭留给了曾经是敌人,现在也还是敌人的一对叔侄。   庄仕杰在木椅上坐了下来,微微带着点儿感叹的神色环顾了一下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子,“这里没怎么变,但是你却变了不少。”   庄少东没有吭声。当年李蕴馨用那种手段把他逼走,他们两方的关系已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庄少东也不会幼稚地认为庄仕杰是一个宽怀大度、不计前嫌的人。   庄仕杰看着他,语调骤然间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还好吗?”   庄少东心里骤然生出一丝怒气,这个人,有什么权利用这种一种笃定的语气谈起“他”?仿佛不论他做过什么,经历了多少岁月,那个人都会死心塌地地等着他,盼着他……   去你妈的。   庄少东的脸色彻底变黑,他很是不客气地反问他一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回答似乎在庄仕杰的意料之中,他抿着嘴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少东,小悠其实不喜欢男人的独占欲太强。”   “是吗?”庄少东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他更不喜欢被人虚情假意地对待,不妨碍自己的时候千好万好,一旦妨碍到自己了,立即就变成废物袋扔到一边?”   庄仕杰的眼里闪过一道针尖似的亮光,“你知道不是那样的。”   “我不知道。”庄少东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徐悠被拘起来的时候,是他的导师找人疏通关系把他弄出来的;他面对被退学的压力的时候,他心目中的王子殿下正忙着出国,压根没空搭理他;他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你正在操办自己的婚事,娶妻生子,逍遥自在地过你自己的日子。庄仕杰,我真他妈不了解你了,在经过这么多让人想吐的事情之后你怎么还能泰然自若地问一句:他还好吗?”   庄仕杰那张镇定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线裂痕,“他过的不好吗?”   庄少东摇头,“从你放手的那一刻起,他过的好不好都跟你没关系了。”他加重了语气,“既然他过的不好的时候你没有出现,那么当他过得很好的时候,也请你不要跳出来,借着关心的名义来打扰他。”   庄仕杰被自己的侄子这样毫不留情地挖苦,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是不是打扰,不由你来定义。”   “由我来定义。”庄少东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几个字,整个身心都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这个男人从小到大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在这一刻,忽然间都被他踩在了脚下,再也无法影响到他。庄少东被这种诡异的解脱感刺激着,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变轻了。他微微垂下头,在庄仕杰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他现在是我的。”   庄仕杰垂下眼睑,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少东,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想要问候问候他。”   “是吗?”庄少东唇边的笑容加深,“你的好意,我代他领了。”   “你何必如此?”庄仕杰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连一个曾经的朋友都容忍不了?还是说你根本就对他没有信心?”   庄少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我想你应该明白的,有些感情只会消失,却不会转变成另外的东西。什么爱情没了还能做朋友……这种屁话你信吗?如果你觉得你对我的爱人仍然抱有某种……某种不那么纯洁的关心,那我拜托你,看在你还关心他的份儿上,不要再打扰他了。”   庄少东说完这些话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凉亭。或许庄仕杰相信他和徐悠之间还有所谓的友情,但是在他看来,这种所谓的友情,即使真的存在,徐悠也不稀罕。那个骄傲的男人,他的爱比阳光和空气还要纯粹。他需要的从来不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替代品。一段感情过去了,他会难过,会怀念,却不会允许它用蜕变之后的面貌来亵渎它。   庄少东忽然间对自己的感情萌生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在这个神秘的瞬间,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是一个比庄仕杰更加合适徐悠的存在。因为他和徐悠一样,他们都不相信感情里那些圆滑的解释。   爱,不需要借口。   不爱,同样不需要借口。   他们的骄傲不允许不爱的真相被涂抹上各种各样的装饰。   庄少东没有再看一眼坐在身后凉亭里的男人,他只是握着拳头冲着空气轻轻地挥出一拳,用一种洋洋得意的,几乎是欠揍的语气笑着说:“如果关心,那就请你继续默默地关心他好了。只是不要再拿这关心做借口去满足自己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私欲。毕竟你也是要为你的生活负责的,小叔。”   第82章 亲爱的男孩(完结章)   在家俱城里逛了两天,两个大男人布置新居所需要的东西基本上都买齐了。   徐悠手里捧着一杯奶茶,坐在家俱城的休息区查看账单,越往下看越是沮丧,“我这点儿存款根本就架不住你这么挥霍啊。”   庄少东抿着嘴直乐。出门之前徐悠就一副大款派头地把自己的银行卡甩给他了,不过庄少东结账的时候并没有用他的钱。他觉得徐悠那点儿工资挣得挺辛苦,既然房子都写着徐悠的名字了,添置家具什么的,实在没必要算得那么清。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说出来,因为徐悠耷拉着脸算账的小模样简直可爱到不行。   “这个灯,”徐悠很是愤怒地戳了戳手里的便签本,“我日了,九万六,抢钱一样。我就没看出来它比旁边那个一千六的好在那里。”   庄少东忍着笑安慰他,“因为它是名家手工制作,全天下就这一件。”   “我也可以上工地找段钢筋给你扭一个全天下独此一件的灯座啊,”徐悠不依不饶地继续戳手里的便签本,“吃糠咽菜一个月,挣的钱只够买个灯泡……让老子情何以堪呐。”   庄少东憋笑憋得脸皮直抽抽,“你不是也说很好看吗?”   徐悠悲愤了,“老子那不是没看见价签么。”   庄少东大笑。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老子又成负翁了……”   庄少东实在忍不住,掰着他的脸凑过去亲了一口,“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你干什么?”徐悠大惊失色,“耍流氓也要看看场合的。”   还好休息区都是高背沙发,他们又坐在角落的位置。不是节假日,商场里的客人还没有服务员多,也没谁注意他们。饶是如此,徐悠还是坐不下去了,拉着厚脸皮的庄少东一溜小跑地出了家俱城。   “走吧,看在你都成了负翁的份儿上,我请你吃午饭。”庄少东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想吃啥,尽管挑。”   徐悠赌气似的说:“去吃法国菜。”   “你什么时候爱吃法国菜了?”庄少东纳闷。   “不爱吃。”徐悠很诚实地看着他,“不过法国菜贵,吃起来比较解恨。”   庄少东:“……”   两个人最终还是没有去吃烧钱的法国大餐,而是跑去湘江路上韩式菜馆吃烤肉。这里比较靠近赵晓琪上班的地方,徐悠又打电话叫来了黄海涛两口子,把两人的约会午餐变成了朋友聚会的四人餐。赵晓琪抱怨公公婆婆催他们生孩子,徐悠抱怨自己老爸当自己是透明人,眼神都没舍得给一个,两个老公在讨论房价和装修的问题。本来其乐融融的一餐午饭,在徐悠黄海涛一起去了趟洗手间之后就完全变了味。   赵晓琪拨拉着烤架上的香菇,忽然咦的一声,指了指庄少东的身后,“他们两个,在看什么?”   庄少东回头一看,徐悠和黄海涛正傻乎乎地站在餐厅的花台旁边,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的一张餐桌。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庄少东顿时像过了电似的跳了起来。岛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认识的人都跑这里来了?!就在角落的那一桌,庄仕杰手里拿着个夹肉的夹子,一脸呆怔地看着徐悠,眼中隐隐跳动着一丝惊喜的光芒。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对面的软座里还有两个男人,似乎也是朋友聚会的模样。   庄少东忍不住骂道:“我操,庄仕杰该不是故意的吧?”   “庄仕杰?”赵晓琪的眼睛倏地睁大,“啊,啊,庄仕杰?传说中的男主角啊。”   “有没有搞错?!”庄少东被“男主角”这三个字刺激得眼冒金星,“老子才是!”   赵晓琪安抚他,“哎呀,你是现实版的么。”   庄少东盯着徐悠,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徐悠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巾,正在擦手的动作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似的僵住。直到黄海涛一脸担心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眼神虚浮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周围,又像被什么牵着拽着似的,落回到了庄仕杰的身上。似乎直到现在,他还不能接受庄仕杰真的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事实。   庄少东知道徐悠这样的反应更多的是因为意外,然而架不住这场面对自己的刺激太大,他握着筷子的手还是微微抖了起来。   “我说,”赵晓琪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就别吃这个醋了,我觉得徐子旧情复燃的可能性真不大。只不过多少有点儿初恋情结,两个人又是在最上心的节骨眼上分开的,所以徐子对这人难免会有那么一点儿特别的感觉。”   庄少东深深吸了口气。   徐悠的脸色还有点儿发白,但是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了下来,一边继续着擦手的动作一边冲着庄仕杰点了点头,像遇到了一个普通的熟人那样,脸上带着不远不近的温和的微笑。然后他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座位走了过来,视线先一步越过半个餐厅,落在了庄少东的脸上。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眼神才微微闪了一下,变得清明起来。   庄少东竭力压制着胸腔里那一簇不停跳动的小火苗,用一种看似平静的态度把刚烤好的香菇夹到徐悠的碟子里,“香菇烤好了。鸡脆骨还要不要?”   徐悠在他身边坐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给自己夹菜,脸上不辨喜怒。   黄海涛叹了口气,把赵晓琪拉了起来,“晓琪也快到上班时间了,我们俩先走一步。有话你们慢慢谈,都别动气。”   赵晓琪不放心地拍了拍庄少东的肩膀,“冷静啊,少东。”   庄少东回给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看着他们两口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在徐悠的脸上,“你生我的气了?”   徐悠反问他,“你早就知道他回来了?”   “昨天知道的。”庄少东想起昨天从庄家老宅回来的时候,心里那种飘飘欲飞的感觉,觉得自己真是个傻X。岛城就这么大,庄仕杰又不止是停留一两天,他怎么就没算算,让徐悠完全躲开他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徐悠有些疲倦似的闭了闭眼,“你故意不说的?”   “对。”庄少东放下手里的夹子,有些赌气地说:“我压根不想让你看见他。刚过两天舒心日子,他凭什么跳出来搅和?!”   徐悠叹了口气,“你是对我没信心?”   庄少东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他无法解释这种想把他藏起来不给人看到的可怕的独占欲。尤其是,不想让庄仕杰看到。   徐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脸上流露出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来,“你把我当什么啊,真是……”   庄少东听出他话里没有生气的意思,微微有些怔愣。   徐悠伸手过去在他下巴上轻轻拧了一把,“少东,你有时候真是二的可以。”   庄少东捏住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就是不想让他看见你。”   徐悠看着他的动作,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来,“等下庄仕杰会过来坐坐,如果你放心,我想和他聊几句。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坐在这里听我们聊天。”   庄少东的牙齿不由得用了一下力,徐悠皱着眉头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少东?”   庄少东放开他的手,慢吞吞地斜了他一眼,“我还是在车里等你好了。看见那个家伙就心烦。”他看了看腕表,“别说我限制你的人权,半小时。超时了我就进来揍人了。”   徐悠笑得无奈,“好。”   桌子上还剩着一些没吃完的食材:香菇、牛肉还有半份鸡脆骨。徐悠慢条斯理地把它们倒在烤盘上,并不是没吃饱,单纯的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他心里有点儿埋怨庄少东这个乱吃飞醋的家伙,如果他昨天回来就告诉自己庄仕杰在岛城的话,他今天也不会这么措手不及了。   眼角的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徐悠抬起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个男人对着自己展开一个温煦的笑容,像无数次在记忆里回放过的那样。   庄仕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深深凝视的目光多少有些悲喜交加的味道,“真没想到会这么见面。”   我也没想到。徐悠心想,我甚至没有幻想过这种离奇的戏码有朝一日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你长高了,瘦了,成熟了。”庄仕杰有些感慨地看着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男子汉。我几乎要不认识你了。”   所有的人都变了。他、庄少东、父母、庄李蕴馨……然而庄仕杰的年龄却好像停留在了岁月的夹缝里,他还是徐悠记忆中的模样,几乎一丝不差。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仍然涌动着溺死人的温柔,不由自主的就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来,好像你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当然,也仅仅是错觉。   徐悠几乎是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沉溺在他的视线里,当初那种无法自拔的、目眩神迷的感觉,如今竟是一丝也不剩了。   徐悠心头涌起难言的滋味。   岁月流逝,世事沧桑,渺小的人类宛如漂浮在时间长河里的小小尘埃,随着波涛涌动载浮载沉,一眨眼已是千帆过尽,物是人非。   徐悠拿过两个酒杯,斟满了清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庄仕杰,“你没有变,而我却变了太多,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别这么说,”庄仕杰眼中流露出伤感的意味,“当初……”   “当初承蒙你的照顾,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向你道一声谢。”徐悠打断了他的话,向他举了举酒杯,“那时我太年轻,什么事都无法分担,你辛苦了。”   庄仕杰眼眶倏地一红,随即便掩饰地垂下眼眸拿起了那个酒杯,轻轻与他一碰,各自干了。清酒的度数并不高,然而冰凉的酒液滑下去,火烧般的烈辣却顺着喉管一路烧上来,几乎逼出了他眼底那一丝辛酸的清意。   “我也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庄仕杰闭着眼轻轻摇头,“当年没有坚持下去,我那时……”   徐悠斟满了他的酒杯,不露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自我检讨,“既然咱们都觉得当年做的不够好,那就……一笑泯恩仇吧。从此之后,各不相欠。”   各不相欠吗?庄仕杰苦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圈也随之泛起了热辣辣的颜色。堆积在彼此记忆中的那些陈年旧事,直到这时才褪尽了满身蜇人的尖刺,露出了内里蕴藏的芬芳。也直到这个时候,那些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才不会显得过分突兀。   “你现在好吗?”   徐悠点点头。只是唇边漾起的一个浅浅的微笑,却让他整张面孔都明亮了起来。   庄仕杰于是无法问出剩下的问题。心头的感觉一时间复杂到了极点。这个人曾经是他生活中的珍宝,然而庄少东说的对,一旦放手,他的悲伤快乐,便再与自己无关。有些事情,纵然不情愿,最终也还是过去了。   庄仕杰深深吸了口气,“小悠,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徐悠望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对于我来说,你始终都是记忆中一个特别的存在。我没有办法把你当成普通朋友来看待。”   庄仕杰不由得苦笑。这个答案,跟那个嚣张的庄少东还真是诡异的一致啊。   “就这样吧。”徐悠站起身,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祝你快乐。”   这是两个成年男人之间最常见的礼节,庄仕杰望着这只手,恍然间有了一种真真切切的认知:记忆中那个眼神纯净的大男孩,那一段暗夜流香的陈年旧事,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他站起身来郑重地握住了徐悠的手,不知为什么,他的嗓子忽然有些沙哑起来。   “我也祝你快乐。我的……”   徐悠深深看着他,退后两步,离开了餐厅。   庄仕杰目送他离开,在心里默默地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我也祝你快乐,我亲爱的男孩。   庄少东在车里已经等得不耐烦,正打算挽起袖子进去把那个不听话的家伙拽出来,就看见徐悠低着头从餐厅里走了出来。   呦,还挺舍不得似的……   庄少东磨了磨牙,心里又有点儿泛酸。   走下台阶的徐悠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脸上随之绽放开一个几乎耀眼的笑容。   庄少东不错眼地看着这个双眼明亮的青年朝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然后拉开车门,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本来已经想好了要在徐悠面前摆出胸襟开阔的姿态来,没想到一张口仍是酸气冲天,“舍得回来了?”   徐悠唇边的笑容加深,眼里却流转着明丽的光彩。   庄少东哼了一声,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   徐悠凑过来在他嘴角上飞快地啄了一口,“你在这里等我,我当然要回来了。”   庄少东板着脸,“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他这个过去式要是敢再有事没事儿地跑来勾搭你,我可就要揍人了。”   “你有没有必要强调过去式这三个字啊。”徐悠大笑。   庄少东揽住他的腰,警告意味十足地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当然是为了让某些人看清楚形势。因为进行时、将来时都跟某些人完全没有关系了。”   “将来时?”徐悠趴在他胸口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微带醉意。   “将来时。”庄少东加重了语气,“因为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得跟我一起过。就算变成了一个抽抽巴巴的小老头,也得躺在我旁边。”   徐悠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就是……我也躺在你旁边。”   —— 全文完 —— 第83章 番外一个月后     徐悠和庄少东正式移居新家是在六月的一个周末。   六月初,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已经落尽繁花,披上了一树茵茵浓绿。绿萝爬满了庭院周围一人高的铸铁栏杆,衬着园子里的柳绿花红,一派生机盎然。   后院廊檐下的葡萄架已经搭建起来,不过刚种下的葡萄苗还不到半人高,要想爬满头顶的木架,估计还得几年的时间吧。木架旁边摆了几只大瓷缸,这是庄少东听老宅那边的管家说的,要在院子后面镇几个装水的缸,也不知是什么讲究。不过光是放水缸会显得有点儿傻,所以他们打算过一段时间了去买点儿金鱼锦鲤什么的回来养。   五月初订下的家具陆陆续续都送到了,两个人选的家具窗帘颜色都很浅,搭配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清爽利落。徐悠养的那些盆栽也都搬了过来,错落有致地安放在了楼梯旁边或是客厅的角落里。   从空中花园请过来的两个厨师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午餐,客人们或是坐在客厅里聊天,或者在户外吹风,还有几个跑到海边去捉小螃蟹。这里面有徐悠的朋友,也有庄少东的朋友。赵晓琪刚刚被查出来怀孕一个月,黄海涛简直拿她当熊猫了,她坐在葡萄架下晒太阳,他就拿着水果刀坐在她旁边给她削水果,一副二十四孝老公的架势。   李晓武自从知道他们家房产证上写的是徐悠的名字之后,对庄少东的印象就好了很多。用他的话说:“身外之物虽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至少能看出这人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既然徐悠已经心甘情愿地卖身,我这做哥儿们的还能有啥意见?”何况徐悠的变化实在太明显,原来走到哪里都冷着一张脸的人,现在却总是挂着一脸幸福的傻笑。   好吧,好吧,他当初的反对不也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再度受伤吗?就算再看不上庄家的人,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徐悠现在的状态是几年来最好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热闹的聚会一直到下午才散。徐悠和庄少东收拾好客厅和院子里的杂物,一人系着一个机器猫的围裙开始收拾厨房里堆得半人高的一堆碗筷盘子。他们请的钟点工要明天才正式上班,但是六月的天气,厨房里的东西要是堆到明天的话可就要馊了。   窗户开着,海风夹杂着清凉的水汽扑进来,暖融融的。窗外是庄少东请老宅的管家帮忙给开出来的一块菜地,青椒西红蜀什么的都还不到二尺高,然而绿油油的,看起来格外惹人喜爱。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吃到没有化肥农药的家养蔬菜了。徐悠这样想的时候,总觉得后园应该再养几只鸡。不过庄少东说鸡们会吃掉菜园里的菜,而且整天咕咕咕的,还打鸣,别墅之间的距离虽然远,但邻居们也会有意见的。徐悠只好作罢。再说他们还打算要养狗养猫呢,如果家里真有鸡的话,一群飞禽走兽混在一起,那可就太热闹了。   徐悠把洗干净的盘子收进柜子里,顺便查看了一下冰箱里剩余的食材,“晚上别出去了,累得慌。咱们自己在家做点儿什么吧。”   庄少东点点头,“行。”答应完了才意识到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谁做?”   “这还用问吗?”徐悠十分鄙视地扫了他一眼,“你会做什么?方便面你都没煮过吧?”   庄少东被他嚣张的小样逗乐了,“你还真猜错了。我煮方便面可拿手了。住过学生宿舍的人,谁不会弄方便面啊。”   徐悠没理他,“还有炖好的排骨,晚上吃排骨面吧。”   “好。我给你打下手。”   徐悠看了看正卖力擦拭流理台的庄少东,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庄少东系着围裙的样子,虽然那个傻乎乎的机器猫让他显得有点儿滑稽,但不可否认,这副居家的打扮真的……很迷人。   院门吱的一声响,像是被风吹开。徐悠无意识地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一个女人的身影正推开后院的院门,一边四处打量一边缓步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一条柔软舒服的碎花长裙,大大的墨镜挡住了半边脸,徐悠只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院子里的女人有所感应般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唇角微微一勾,伸手摘掉了墨镜。   “额的个娘……”徐悠呻吟了一声。   “说你的娘也对,不过准确说法是:你的婆婆。”庄少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悄悄给他打气,“你放心好了,我们这段时间经常通电话的,我早就跟她道过歉了。你想啊,她连我都原谅了,难道还会再去为难你吗?”   李蕴馨站在碎石小径上,带着一点儿挑剔的神气打量   着他们的菜园子,“前院还像点儿样子,后院怎么乱七八糟的。”   庄少东笑着说:“这是我请陈管家给弄的。他说种点儿没有农药的菜,吃着放心。”   李蕴馨不以为然,“你们两个,谁懂得种菜?”   庄少东挠挠头,“陈管家说他每个礼拜会抽时间过来看一看。”   李蕴馨的视线在两个人同款的围裙上转了一圈,神色明显有些发怔,“你们这是……”   “在洗碗呢,”庄少东笑着解释,“钟点工明天才开始上班,所以今天还得自己动手。”   李蕴馨觉得不可思议。她这个从小娇生惯养,连厨房都没进去过的儿子,居然围着围裙自己在洗碗?!果然接触什么人,就会被他的生活习惯所影响吗?她看了看徐悠,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好久不见了,徐悠。”   庄少东就在一旁,徐悠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冲着李蕴馨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您好,里面坐吧。”就在张口之前,他其实是有些犹豫该怎么称呼的。女士太疏远,庄少东听了未必会乐意。伯母又太亲近,徐悠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李蕴馨自然也听出来了,微微皱了皱眉,抬脚走上了台阶。一进门先看见了深色餐台上的水晶花瓶和里面一大蓬怒放的玫瑰,李蕴馨停顿了一下,突然间觉得两个男人的生活似乎也不想她想象中的那么无趣。   有的时候,我们对于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的看法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节而全盘改观。李蕴馨坐在客厅米色的沙发上时,爬上心头的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慨。虽然看情形他们中午刚刚招待过客人,但是客厅和餐厅看起来都很干净。木色的地板搭配着米白色的家具和窗帘,客厅的感觉开阔却不空旷,摆放在客厅角落和楼梯拐角处的盆景也搭配得恰到好处,甚至茶几上使用过的烟灰缸和扔在沙发上的汽车杂志都无声地传递出一种舒适的生活气息。   于是,李蕴馨觉得自己无法再挑剔什么。至少住在庄家老宅里的时候,她从未有过这种放松的、舒服的感觉。   她相信庄少东也没未有过。   李蕴馨微微叹了口气,她抬起头,看见徐悠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花果茶走进来,庄少东跟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碟切好的水果和几个透明的玻璃杯。李蕴馨忽然觉得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样子,自然又和谐。那种感觉,很像她身为少女的时候,对于家庭生活曾经有过的憧憬。   从未期待过她所憧憬的画面会在生活里实现。同样,她也未曾期待过,这样的画面会在她儿子的生活里实现。因为她和他都知道,大家族里的孩子是没有自由去选择自己期待的生活方式的。   然而它竟真的实现了。   李蕴馨有些发怔地从徐悠手里接过茶杯。水果的清香与花卉馥郁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随着水汽的蒸腾氤氲开来,令人不由自主地身心放松。   徐悠在庄少东第n次掐着他的后腰示意他主动开口讨好老婆婆之后,轻轻咳嗽了两声,问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您是今天刚到的吗?”   李蕴馨回过神来,冲着徐悠展开一个略带疲倦的微笑,“是啊,行李放在酒店就过来了。”   徐悠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她下飞机的时间,“那您吃午饭了吗?要不要……”   李蕴馨摆了摆手,“不用忙,我中午吃了些东西。现在就是有点儿累,我过来看看你们就回去休息了。”   徐悠想象了一下李蕴馨孤身一人住在酒店里的情形,心里开始觉得不忍,“楼上就有客房,床具也都是新的。您要不……还是在这里休息吧。”   庄少东也说:“是啊,妈,来都来了还住什么酒店啊。你看我这里多清静。”   李蕴馨笑微微地看着徐悠,“不打扰吗?”   “当然不。”被一个曾经怀着敌意的长辈和颜悦色地对待,让徐悠有种不太真实的古怪感觉。   “你睡一会儿,”庄少东说:“我和徐悠去酒店替你把行李搬过来。”   李蕴馨微微颌首,“好。”   庄少东说得对,这里确实很安静。城市的喧嚣都被挡在了远处,敞开的窗口只有海涛温柔的起伏,宛如呼吸。   李蕴馨在食物的香气里悠然醒来,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她伸了个懒腰,正要坐起来,就听到一阵模糊的哼歌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一首轻快的歌曲,节奏感十足。李蕴馨停住了正在伸懒腰的动作,不自觉地侧耳倾听。   这是庄少东的声音,从声音的角度来判断人应该是在楼下的厨房里。哼歌的声音含糊不清的,还有点儿小跑调,不过听得出哼歌的人心情愉悦。   李蕴馨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哼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响起了含糊的说话声,随即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略有些低沉的声音是庄少东的,另外一把清亮的嗓音则属于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名叫徐悠的男人。   李蕴馨的感觉有些复杂。这个男人,长得很好,事业也做的不错,外在条件委实让人挑不出什么硬伤。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我们欠了他某些东西,却怎样也还不清,于是只能眼不见为净,试图用疏远和忘记来缓解自己心里的负疚感。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不爽的认知:在她的品性里,那种名为正义感的东西,正好维持在一个不多不少的、令人尴尬的刻度值上。如果再多一点儿,那她当初就不会做出这种会让自己感觉不舒服的事;如果再少一点儿,她就不会感觉内疚。   然而世事往往如此作弄人。   李蕴馨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吧,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她的儿子很喜欢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也给她的儿子营造了一个真正的家。   她的儿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   他爱他。   好吧,好吧,李蕴馨继续叹气。现在的情况是她的儿子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如果她还想让儿子继续幸福下去——尤其这种幸福是她身为母亲却从未让他感受过的。那她就不能够再提起有关以往的任何话题。这一点其实不难做到。她看得出,徐悠也抱有和她一样的态度。或许在徐悠的心目中,庄少东的幸福也同样重要。既然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目标,李蕴馨觉得她和徐悠之间的相处应该不存在什么根本性的分歧了。至于生活习惯上的相互迁就,那是谁家都会遇到的,根本就不能算做是一个问题。   李蕴馨想通了这一节,顿觉神清气爽。   不就是儿子找了一个不受自己待见的儿媳妇么,这算什么事儿呢?就算少东当初听从自己的意见娶了左颜,她还能指望左颜跟他一起带着机器猫的围裙在厨房里洗碗吗?左颜能让自己的儿子一边在厨房里忙碌一边心情愉快地哼哼歌吗?   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然而有些人却能从一堆残片里拼凑出属于自己的完美生活。   一个能够让她的儿子感觉幸福的人,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晚饭庄少东和徐悠做的是排骨面。   排骨是空中花园的大厨炖好放在冰箱里的,青菜也都是现成的。两个人按照厨师的交待按部就班地煮面、烫青菜、热排骨汤,徐悠又把冰箱里的卤味取出来做了一个拼盘,切了两根黄瓜拌了一盘爽口的凉菜。   这是一餐普普通通的家常饭,却让吃饭的人感到心满意足。   李蕴馨放下筷子的时候对两个孩子说:“过几天我要回法国了。你们两个要是有时间,圣诞节的时候过来和我一起过节吧。”   庄少东和徐悠对视一眼,都敏锐的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但徐悠还是觉得自己一定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想当年,这个女人为了不让自己走进庄家的大门费了多少心思?就在不久之前还恨不得他在自己儿子面前永远消失了才好。   她怎么可能会承认他?   庄少东也有点儿拿不准了,他试探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李蕴馨垂下眼睑,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她抬起头,望着徐悠温声说道:“圣诞节一家人总要一起过才好。”   徐悠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她是说自己跟她是一家人?!   李蕴馨看着餐桌对面的两个年轻人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说出这些话比她预料中的要容易。不管怎么说,这其实也是两个孩子正在期待的结局不是吗?   李蕴馨于是微笑了起来,“你们一起过来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第84章 番外 两年之后   庄少东把徐悠送到楼下,很是不放心地叮嘱他,“这个时间回岛城的车应该不少,你不要开得太快。   徐悠满口答应。   庄少东一想到他要在高速上开两个小时,又改口说:“也别开太慢。”   “我知道了。”徐悠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旅行包扔进后备箱,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家的阳台,“那,我爸就交给你了。”   庄少东连忙点头,“你放心。我绝对照顾好他。”   徐悠和庄少东这次回C城,是因为徐爸爸受伤了。他是某野钓俱乐部的成员,在某个山沟里钓鱼的时候不小心从岩石上滑下来,把脚扭伤了。当然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但问题是他的一只脚肿的像西瓜那么大,完全不能受力。就算是上一趟厕所也得有人扶着他才行。算起来这也是个力气活儿,因为徐爸爸长得人高马大,年过五十也不见他的身材缩水。所以徐妈妈完全摆弄不了他。   报信的电话是霍英她妈打给徐悠的。徐悠早就跟她串通好了,家里有事要第一时间通知他。等到徐妈妈想起来叮嘱自己妹妹别把家里的事儿告诉徐悠时,徐悠和庄少东已经在高速公路上了。不过徐悠太忙,他虽然很想留下来照顾自己老爹,但无奈两天之后还要飞去外地出差。于是,庄少东自告奋勇留下来替他的爱人尽尽孝道。   “他就是脾气倔一点儿。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歹也算是开口对我说话了。”徐悠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庄少东没好意思提醒他,那句话就一个字:滚!   徐悠其实不是很放心。因为庄少东有时候脾气也挺倔,还容易犯二。再者他从小也没跟自己的父亲相处过,对于父亲这种存在,庄少东压根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概念。   “没事。”庄少东反过来安慰他,“他是长辈么,无论他说啥我都老实听着不就得了?就算要打我……他都老人了,又受了伤,能使出多大的劲儿啊,对吧。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徐悠依依不舍地上车走了。   庄少东一步三回头地蹭上楼,一推门正好跟客厅里坐着看电视的徐爸爸打了个照面。四目交投,徐爸爸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呃……”庄少东眨眨眼,我能说我是特意留下来跟您献殷勤的么?   “那个……我还没学会伯母的炖牛肉。”庄少东挠挠头,冲着一旁面带忧色的李敏慧露出谄媚的笑容。   徐爸爸却冷哼了一声,心说这个小崽子心口不一,真是不老实。   李敏慧看着他,脸上却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家里还有你们昨天买回来的牛肉,我已经化着了,等下就炖上。”   徐爸爸再哼一声,站起身跳着脚往书房走。庄少东连忙上前扶住他,徐爸爸甩了一下没甩开,只能臭着脸任由这个不老实的小崽子把自己扶到书房。晚报已经送来了,拿过来放在徐爸爸面前的桌子上,李敏慧的茶也泡好了,庄少东拿来放在他手边,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退出去的时候还体贴地把书房门留了一道缝。   徐爸爸斜了一眼那道门缝,很不耐烦地甩了甩报纸。他听见庄少东在客厅里问李敏慧,“明天就是徐爸爸去复查的日子吧?”心里又哼了一声,还好是徐爸爸,要是敢叫爸爸,老子敲断你的腿!   李敏慧有点儿发愁,“这老家伙在闹别扭呢,说不想去。”   “那怎么行?”庄少东表示反对,“反正咱们有车,到时候直接停在那个复诊楼下,也不麻烦。”   来之前因为考虑到了要带老人出行的问题,所以庄少东和徐悠是开了两部车过来的。李敏慧这几天忙着照顾病人也没有休息好,买菜的活儿也都被庄少东自告奋勇地包下来了。通常都是她列出单子,庄少东开车出去买。不得不承认,这么大一个孩子留在身边出来进去地帮忙,李敏慧确实轻松了不少。   “你休息一会儿,”李敏慧有点儿心疼他了,“等下有事我喊你。”   等下有事,就是指徐爸爸要出来走两步,或者上个厕所什么的。庄少东答应了徐悠要好好表现,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表现机会。当下拍着胸脯让李敏慧放心去午睡,自己留在客厅里一边对着笔记本处理几件公事,一边留神书房里的动静。   一个小时之后,书房里椅子吱的一声响。庄少东连忙站起来,三步两步推门进去,及时的、准确地扶住了刚刚站起来的徐爸爸。   徐爸爸怒,“松开。”   “上厕所吧?”庄少东已经可以对徐爸爸的脸色视而不见了,“我扶着您过去。”   “我自己去。”   庄少东哪里是他能推开的,手底下扶的稳稳的,脸上还挂着笑,“我就把您送到卫生间门口,您别不好意思了。”   徐爸爸:“……”   这孩子脸皮可真厚啊。徐爸爸暗中吐槽。不过……有这么个厚脸皮的孩子跑前跑后地伺候着,确实方便了不少,他想。至少孩子他妈不会太累了。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见这养伤它就是个枯燥又费时间的事儿。几天过去了,徐爸爸扭伤的脚踝也明显地消了肿。在不太使力的情况下,已经可以不用人扶着自己走几步了。不过大夫当初说过他的小腿骨有轻微的骨裂,所以就算消了肿也还是要按时去复查。   徐爸爸不想去医院。他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很,没必要一趟一趟跑医院。医生么,肯定会把小病说成大病,大病说成绝症,以便刺激你提高警惕来配合治疗。所以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什么的,听听就行,最好不要当真。   李敏慧知道他是懒得去医院。如果庄少东不在家,说不定她也就妥协了。因为要凭她一个人的力量,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徐爸爸拖到医院去的。但是因为有个现成的壮劳力,李敏慧胆气也足了,没等徐爸爸发完牢骚就跟庄少东一边一个把他架了起来。   徐爸爸怒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到了车上接着说,这会儿先别啰嗦。”李敏慧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我说,你快点儿好起来,我们大家也都轻松是不是?”   徐爸爸不吭声了。他也希望这个莫名其妙的庄少东赶紧从他们家里搬出去。他的老朋友老哥儿们来看望他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介绍庄少东才好……   庄少东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肩膀上,几乎将他整个挂在了自己身上。架着一个人下楼梯其实并不容易,尤其这个人还不甘心被人照顾,拼命想要夺回控制权。庄少东无奈之下索性背着他一路下来。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弱的多的男人背起来,徐爸爸立刻不敢乱动了。乖乖,这要是摔下去,可就不是扭伤脚脖子的问题了。   庄少东把徐爸爸背下楼,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进后座,再替他系好安全带。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照顾过,徐爸爸在这整个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而庄少东也同样没有过跟男性长辈相处的经验。他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身体不适的长辈,只能小心再小心,尽力地去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安全而舒服。   这也是他对徐悠的承诺。   医院里永远都挤满了人,庄少东怕徐爸爸再被人碰到,征求了一下李敏慧的意见,他又一次转过身把徐爸爸背了起来——至于徐爸爸的意见,已经被李敏慧和庄少东联起手来选择性地忽视了。在李敏慧看来,面子什么的在某些情况下是不用去顾及的,健康平安永远最重要。她可不能冒险让徐爸爸再被人挤伤了;在庄少东看来,徐爸爸只是一个前来就诊的病人,只要当家作主的太后大人已经点头批准,他暂时是不用去考虑当事人的别扭态度的。何况,徐爸爸就算再不乐意,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呀。   李敏慧在旁边扶着徐爸爸,她觉得徐爸爸的表情虽然有点儿阴沉,但是看上去并没有要发脾气的迹象,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事实上,徐爸爸此刻的感觉要复杂得多,远不是生气或者不生气就能概括的。他的身体一向很好,无论是年轻时在部队,还是后来成了家,他都已经习惯了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细致的照顾过,这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而这种发现带给他的的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   庄少东把他放在诊室门口,安置他们坐下来等着,然后他拿着徐爸爸的医疗证跑回大厅去挂号。   李敏慧的目光追随着跑来跑去的庄少东,很有些感慨地对老伴说:“老徐,你看这个孩子多懂事。”   徐爸爸没出声。   李敏慧喃喃说道:“有这样一个人照顾悠悠,我其实挺放心的。”   徐爸爸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庄少东的方向,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敏慧的唠叨,“好了,好了,这种废话你说了很多遍了。那个小兔崽子已经窝囊到没有人给他系鞋带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吗?”   李敏慧正想反驳他,一抬眼见庄少东已经拿着票据走了过来,只得翻了他一眼,硬生生地把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迟早有一天,这个倔老头子会明白,孩子们的幸福,还是要他们自己说了算。   装了一整天乖孩子,到了晚上,庄少东实在忍不住了,带着烟和打火机偷偷摸摸去了阳台。来C城之前徐悠就叮嘱过他,李敏慧特别讨厌烟味,而且因为徐爸爸肺不好的缘故,李敏慧也正逼着他戒烟。所以,在家里一定不能抽烟。庄少东烟瘾虽然不大,但是架不住憋了太长时间——今天一整天都跟徐爸徐妈呆在一起,从医院复查回来也是徐妈出去买的菜,他实在没找着机会躲开去抽烟。   庄少东蹑手蹑脚地阖上阳台门,刚刚摸出烟盒来给自己点上一支,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挖苦意味轻轻哼了一声,“挺能装的,不容易呐。”   庄少东手一抖,火苗烧到手指,烫得自己嘶的一声叫。转头看时,徐爸爸正坐在阳台角落的小凳子上,手指头上还夹着没抽完的半支烟。   “徐爸爸,”庄少东慢吞吞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您老人家也憋不住了?”   徐爸爸甩掉手里的烟头,扶着小凳子要站起来。   庄少东有些头疼地拦住他,“行了,行了,这里就你跟我,你老人家那么倔干嘛?我又不会跟阿姨告状。我这里还有烟,要不要?”   徐爸爸不理他,歪着脑袋看阳台外面。十月中旬的天气,早晚已经有了凉意,庄少东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徐爸爸肩膀上,“您真不要?”   徐爸爸身上就穿了一件长袖衬衫,躲出来抽了一会儿烟,身上确实有些冷,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外套。外套都接受了,这会儿人家问起抽烟的问题,也就不好意思那么不领情了。徐爸爸从他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等着他给自己点上。   客厅里的灯光透过一人多高的绿植,斑斑点点地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烟雾在阳台上弥漫开来,两个人之间的一边倒的紧张气氛也不知不觉有所缓和。   “那个小兔崽子是不是也抽烟?”   庄少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兔崽子”指的就是徐悠,“也抽,不过瘾不大。”   徐爸爸哼了一声,“你呢?抽多久了?”   庄少东很认真地想了想,“我是初中开始抽的。”   “你爸不管着你?”   庄少东苦笑了一下,“我刚生下来,我爸就离家出走了。我是死是活,他哪里有那个闲心去打听。”   徐爸爸的动作僵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刚出生他就走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嗯。”庄少东学着徐爸爸的样子把烟灰弹在一旁的花盆里,颇有些自嘲地说:“他在外面有女人,还有两个儿子。”   “你这个老爹……嗯,挺不是东西。连自己的崽子都不管了,这叫什么男人?”徐爸爸有点儿疑心庄少东不接受女人,非要找个男人过日子,会不会就是因为从小缺乏父教的缘故。不过转念想到徐悠从小就被自己管着,居然也……也长歪了,心里又有点儿郁闷起来。   庄少东摇摇头,“无所谓。他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吧。没有爹我也一样长这么大了。”   “男子汉多少都得吃点儿苦,”徐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受他影响也好。男人么,最重要的是要照顾好家人,要有责任心……”徐爸爸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儿敲打这个年轻人的意思。他有责任心、会照顾家庭,受益的不就是自己儿子么?   徐爸爸很是郁闷地住了口。庄少东却一脸感动地看着他,“徐爸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家人的。”   徐爸爸心烦意乱地扔掉手里的烟头,“好了,好了,你阿姨也该洗完澡了。你扶着我进去。”   “好。”庄少东连忙按灭了烟头,起身扶住他。   徐爸爸很是挑剔地上下打量庄少东,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好好的姑娘不要,非要找这么个大小伙子一起过日子。虽然当初惹得他暴跳如雷的哪些事情最后都被证明是受了别人的陷害,但是……但是找个小伙子做爱人,仍然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界限。   等他被庄少东服侍着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心里又有些犹豫地想:好吧,如果实在想列出一条说得过去的好处的话,那就是一个把自己当成家人来伺候的小伙子真的很好使唤。有力气,不怕累,还听话。   毕竟谁也不能指望一个娇娇滴滴的儿媳妇能天天搀扶着他一个糟老头子出来进去地伺候。这年头,年轻的女孩子们都金贵着呢。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忍不住问身边的老伴,“小兔崽子的事,你到底怎么看?”   “孩子都多大了,还小兔崽子长,小兔崽子短的……”李敏慧在黑暗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们在一起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我还能怎么看?现在的问题是你怎么看?”   徐爸爸不吭声了。   “我现在也想开了。我儿子娶回来个姑娘也不一定就比现在好。他那个工作经常东跑西跑地出差,哪家的姑娘受得了他?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让人家女方自己带?现在的女孩子也是要事业的,你想让人家呆在家里带孩子人家还不肯呢。咱俩帮着带的话,你那个急脾气,能受得了有小孩子成天到晚的在身边闹腾?”   徐爸爸没想过这些,一时间有点儿愣神。   “儿子工作做的什么样你也知道了。你自己说说吧,除了他没给你找个儿媳妇,你还能挑出他什么不好?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他干什么自己会不知道吗?你怎么就信不过自己的孩子呢?”   是信不过吗?徐爸爸忽然对自己的想法有点儿不那么肯定了。   “不偷不抢,他们只是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老徐,孩子大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随他们去吧。”   总听人家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或许,这句话也是有道理的。   徐爸爸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随他们去吧。   半个月之后,徐悠出差回来,忐忑不安地拎着一大包特产上了楼。门一打开,就看见自己爸妈和庄少东正围着餐桌包饺子。三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颇有几分其乐融融的味道。看见他进来,庄少东偷偷冲着他眨眨眼,笑着说:“怎么才到,累不累?”   “还好,不累。”徐悠看到这副场景,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庄少东天天在电话里说他多么多么乖,把老爷子照顾的多么多么好,但是徐悠有点儿怀疑他的话里有水分。如今眼见为实,他倒是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了。   “回来了?”李敏慧张开两只沾着面粉的手招呼儿子,“自己去洗把脸,这就快包完了,歇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徐悠答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拎去厨房。出来看见庄少东正冲着一旁的徐爸爸拼命给他使眼色。徐悠壮壮胆子对自己老爹说:“爸,你的脚怎么样了?”   徐爸爸不怎么自在地点点头,“嗯,没事了。”   这好歹也算是有了回应了。徐悠心里一阵激动,“我出差的时候人家给介绍了一个老中医,给我开了点儿泡酒的药材,回头我给你泡上,每天少喝一点儿,养身。”   任谁听到自己儿子出个差还能一路惦记着自己,心情都不会太差的。徐爸爸虽然还想继续板着脸,无奈心情太好,脸上还是绷不住露出几分笑模样来。   “别光想着我们,”徐爸爸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你这经常出差的,也要注意身体。”   徐妈妈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伴儿。   庄少东也有点儿怔住,他知道几天下来,徐爸爸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所好转。但是他真的没想到,徐爸爸的态度转变并不仅仅因为自己照顾了他,而是因为在试着……接受他们。   徐悠则傻了似的站在那里,慢慢的红了眼圈。 第85章 番外十年之后   “两个大男人能在一起生活十年,为什么我找个男人谈恋爱从来没超过一年?”霍英驻着腮帮子,垂头丧气地问徐悠,“分手理由还都大同小异……”   徐悠从厨房走出来,将一杯刚榨好的西瓜汁放在她面前。   霍英捧着果汁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上个月刚答应我妈,无论如何,今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带一个回去给她看……”   徐悠很是无语地看着她。谁能知道当年那个乖巧可爱的萌妹子,一眨眼就变成了御姐级的人物呢。就算她位居高职需要拿出气场来镇住手下一帮子牛鬼蛇神,可是架不住老天对她的人设走形得太厉害,以至于徐悠每次看见这个穿着精致套装,脚蹬八寸高跟鞋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职业女郎时,都会很感慨地回想起她刚到岛城那一年乖巧又可爱的模样。   于是徐悠也叹了口气,“都是什么理由?”   霍英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忙,没时间陪他们,想约会要在我开会的时间夹缝里找机会;不体谅人,不会做家务,不会做饭……我勒个去,老娘吃顿饭都得挤时间,上哪儿去找那个美国时间给这帮二货做饭?!”   徐悠扶额。眼前这个说不上三句话就开始喷人的犀利姐,真的是当年那个抱着自己大腿喊悠悠哥哥的香香软软的小肉团子吗?真的是当年站在步行街上可怜兮兮拽着他的袖子,一脸媚笑发誓就只吃一个冰淇淋的青春美少女吗?   这个世界真是太幻灭了。   “呃,我其实也觉得你太忙了。”徐悠字斟句酌地问她,“你没想过换个工作?”   霍英不解,“干嘛换?我下个月就要升职了。”   好吧,对于一个职业女性来说,还有什么比升职加薪更有成就感的呢?   “那你应该好好地安排一下自己的时间,”徐悠试图安慰她,“比如下班时间空出来,不要把工作带回去。”   霍英要反驳,被徐悠一本正经的脸色镇住,不怎么同意地嘟囔,“那怎么行嘛……”   徐悠叹气,“工作是重要。但是你自己不也想要发展一段感情吗?不是也想带个人回家给小姨他们看吗?你难道愿意单身一辈子,每晚回家都是黑沉沉的一间空房子?”   “其实我也矛盾得很,哥。”霍英捧着脑袋长长叹气,“每次上你家看见你和少东哥恩恩爱爱的,就觉得爱情真不错呐。可是轮到我自己……我怎么觉得男人带给我的都是麻烦呢?他们不停地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烦死了。”   徐悠懒洋洋地靠着木椅,看着曾经的葡萄苗已经爬满了廊檐下的木架,小小的果实自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垂下来,晶莹剔透的,宛如一串串玛瑙珠,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愉快起来。   “都想得到,却不肯付出。这样的关系当然是无法维系下去的。”   霍英不服气地反问他,“那你和少东哥呢?”   徐悠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们都是男人,自然明白事业的重要性。生活方面……我不会埋怨他不会做饭,不会料理家务。同样的,他也不会埋怨我没时间陪他约会。”   霍英捧着脸叹气,“听着倒是不错。”   徐悠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每个人对生活的要求都不一样,一对恩爱伴侣的生活模式也未必就适合其他人。   幸福这种东西,总要自己去寻找才行。   徐悠看着霍英一脸沮丧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她,“不去干点儿别的?就在这里泡着了?我记得你可是难得有休假啊。”   “哪儿也不想去。”霍英摇摇头,“我在你这儿留着吃晚饭行不?我想吃魏阿姨做的糖醋排骨了。”   “这都开始点上菜了,我能说不行吗?”徐悠笑了起来。   魏阿姨是庄少东请来的保姆,特别会做菜。尤其擅长做肉类的菜,据黄海涛说,自从他家的那个调皮儿子在他们这里吃过一次菠萝咕噜肉之后就成天在家磨着赵晓琪给他做。赵晓琪被磨得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边翻菜谱一边点火上灶。然后……连战连败,连败连战。赵晓琪的斗志被一道咕噜肉完全煽动起来了,可惜手上被热油烫出来泡此起彼伏,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下去。   霍英想到美食,心情总算轻快一点儿了,“我也不白吃,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徐悠看了看腕表,“等下我公司的人要过来开个碰头会。我走不开,少东去汽配厂了,至少要到六点才能到家,你能不能到小区外面的超市买点儿东西?等你回来,魏   阿姨应该也就到了。”   霍英爽快地点头同意,“行啊,买什么?”   徐悠把魏阿姨开给他的单子交给霍英,上面列着一些厨房里用的东西,番茄酱、蚝油、水淀粉等等。因为魏阿姨把家里人喜欢的牌子也都一并写了出来,所以霍英只需要照着单子对号入座就行了,完全没有让她这个家务白痴去自己选择的压力。   霍英细细看了一遍购物单,嗯,都是她认得的东西。遂怀揣着对美食的向往高高兴兴地开着她的红色甲壳虫直奔超市。天气好,心情也不错,霍英买完东西又拐到街道尽头的甜品店吃了一客香草冰淇淋,又给两个哥哥打包带了一些抹茶味儿的曲奇,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回到家里,魏阿姨已经来了,正在厨房水槽里冲洗排骨,旁边的流理台上堆着一堆蔬菜,红红绿绿的,煞是可爱。炉灶上的砂锅里已经炖上了鸡汤,小火咕嘟着,满屋子飘得都是浓浓的香气。   “好香啊。”霍英仰着脸十分陶醉地说:“魏阿姨我真是爱死你了。”   魏阿姨原来是棉纺厂的女工,下岗之后一直给人打短工,后来去参加空中花园的应聘,被庄少东看中,请到了家里做保姆。庄少东和徐悠对她的手艺很满意,她也对这份工作挺满意,两个家庭成员脾气都挺好,人口又少,家里的卫生收拾起来也容易。   “回头阿姨教你做菜,”魏阿姨乐呵呵地说:“以后可以做给老公孩子吃。”   霍英的脸皮抽了抽,“魏阿姨,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知道么,我刚被男朋友给踹了。那个货就是嫌弃我不会做饭做家务。”   魏阿姨摇了摇头,“嫌弃这,嫌弃那的,都不是你命里注定的丈夫。不用放在心上。”   霍英趴在她肩膀上叹了口气,“但愿吧。”   魏阿姨体贴地转移了话题,“都买什么了?闻着甜丝丝的。”   “买了点儿点心,”霍英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我哥呢?”   “来了三个小伙子,正在里面开会呢。”魏阿姨冲着一楼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脸上忽然流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唉,阿姨可告诉你,今天来的这几个小伙子可都是单身呢。里面还有一个姓洪的经理,听说年前刚离婚。”   霍英望天翻了个白眼,“阿姨,我哥他们单位的人经常要出差。我也得经常出差,这要凑一起的话……可怎么过日子啊……”   魏阿姨嗔道:“就因为两个人都忙,才会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嘛。要不然其中一个总是到处跑,留下另外一个难免会心里抱怨。”   是这样吗?霍英歪着头想了想,觉得魏阿姨的话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你哥已经留他们在家吃饭了,”魏阿姨压低声音悄悄说:“你好好看看。”   霍英心说:我哥留他们在家吃饭绝对不是为了方便我翻牌子的……   魏阿姨絮絮叨叨提醒她相男人需要注意的一二三四,霍英一边把买回来的抹茶曲奇装盘,一边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两个人正说得热闹,就听一把磁性的嗓音从厨房门口传来,“请问,家里的茶叶是放在哪里?”   霍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最先想到的是:额滴神呐,我们可正在谈论怎么挑男人……而且还是怎么从这几个客人里挑选最好的那一个……   这家伙到底偷听了多少?!   霍英手底下一扭,一块抹茶曲奇粉身碎骨了。   恼羞成怒的某女转过身,冲着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咆哮一声,“你们不是在开会吗,不认真工作喝什么茶?!不能等工作完了再喝?!”等你们工作完了,我们聊男人也正好聊完了呀,又怎么会搞的这么尴尬?   “呃,”站在厨房门口的男人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母老虎,有点儿被惊到,愣了一下才露出一个忍笑的表情,“是徐工说想喝茶。”   霍英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回去跟他说,工作完了才有茶喝!一边工作一边还要喝茶,这都什么官僚作风?!当他是太爷吗?”   站在门口的男人笑了起来,“主要是因为他一直在说话。”   霍英鄙夷,“就听他一个人说话,你们还过来干嘛?让他打出发言稿发给你们就好了嘛。”   男人很有礼貌地给她解释,“要等他安排完工作了,才轮到我们发言。”   霍英哼了一声,心里还是觉得十分窝火。她觉得她从来没这么丢人过。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儿啊,人家来你哥家开会,你躲在厨房里跟保姆嘀嘀咕咕哪一个长得好,哪一个脾气好……好像这里开的是黑店,管进不管出……   好像她已经困难到非得找窝边草来下嘴的程度……   魏阿姨看出霍英的尴尬,笑着出来打圆场,“是洪经理啊,茶我来泡就好,等下给你们送过去。”   洪升点点头,“谢谢魏阿姨。”   瞟一眼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发现母老虎正恶狠狠地拨拉流理台上的饼干屑,虽然没有再喷人,但是那个动作怎么看怎么透着……嗯,肃杀的气息。洪升又有点儿想笑了。其实他刚才真的听到她们在谈论什么了。这听力好真没办法,偏偏这里还特别安静,所以他一走出书房就听见魏阿姨在说:“英子啊,这女人可不能光想着挣钱升职什么的,你挣得再多能换来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吗?我看洪经理就不错,性格可好了,每次来这里跟我这个做工的人说起话来都客客气气的。”   母老虎彪悍地回答:“谁要是敢对你不客气,老娘一鞋底子抽死他丫的。”   洪经理脑门上滑下一滴冷汗。   魏阿姨被自己喂熟的孩子这么护着,明显挺高兴,“我说真的,这个洪经理据说是你哥那个公司里最能干的经理,人长得也精神,挣得也不少,你哥说他是那幢大楼里面最出名的钻石王老五。”   洪升抿嘴一笑,开始有点儿期待母老虎会怎么回答。   霍英的声调相当的不以为然,“算了吧,这种高枝儿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妹子们去攀吧。”   魏阿姨急了,“这多好一个人啊……”   “魏阿姨你这大半天一句话都没夸我。”霍英不高兴了,“我也好啊,你看我,工作认真负责,挣得也不少,而且马上就要升亚洲区营运总监了。”   “哎呀,女人不能光看事业的。男人娶老婆嘛,肯定是奔着要过日子去的,至少你得让他回家吃上一顿热饭啊……”   霍英停顿了一下,语调诡异地说:“要按这个标准,魏阿姨,他其实找你更合适……”   魏阿姨:“……”   洪升:“……”   霍英长长叹了口气,“老娘每天最多睡五个小时,干得比驴多,起的比鸡早,就这样还指着老娘给个男人当饲养员……算了吧,魏阿姨,你是嫌我不够累吗。”   不知怎么,洪升听到这一句话,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心疼。不是针对这个正在抱怨的女孩子,而是为着自己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魏阿姨心疼了,“你在这里多住几天,阿姨给你炖补汤。”   霍英立刻又变得兴高采烈,“好,炖猪蹄,人家都说女人吃这个最补了。”   洪升又有点儿想笑了。他该不该给这个性格率直的女孩子提提意见,据说猪蹄那东西首要功效好像是催奶,其次才是美容……   魏阿姨手上不停,嘴里唠唠叨叨地说:“好,好,把英子补得结结实实的、漂漂亮亮的,咱们再找个钻石王老五去相亲……”   “就是,就是,”吃货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前半句话上,“得好好补补,你看我现在瘦的,胸都要没了……”   ……   ……   以上。   也难怪这女孩子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那么气急败坏了。洪升心想,自己也确实听到了一些不便让人——尤其是不便让陌生男人听到的私房话。他不动声色地将霍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女孩子身高至少有一米六八,穿着高跟鞋尤其显得气势十足。长相不如徐工精致,但也生得明眸皓齿,美艳动人。   这样的女孩子,事业又做的不错,也难怪性格会有一点骄纵了。   魏阿姨手脚麻利地泡茶,又把霍英刚装盘的点心一起放到托盘里递给了洪升。洪升拿着托盘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着霍英笑了笑,“你的身材非常标准,完全不用担心胸围的问题。”   霍英的下巴咣当掉了下来。   这……这……这是被调戏了吗?!霍英条件反射地就要把手里的东西朝着他砸过去,被一旁的魏阿姨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哎呀,英子,这可是庄先生从法国带回来的盘子,好贵的,可不能随便丢。”   霍英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魏阿姨憋着一脸的笑试图安慰她,“当归炖鸡、糖醋小排、杭椒牛柳、凉拌海带丝,英子你看,还要不要做个青菜?总不吃青菜会上火的。”   “青菜?”霍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我下巴这里长了个小包,这是上火了吧?”   魏阿姨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天气又热,休息得又不好就是容易上火呀。我再给你们做一个香菇油菜、一个炒莲藕。”   霍英连连点头,“好,莲藕也炒糖醋的吧,我最爱吃阿姨你做的糖醋莲藕了。”   ……是谁刚才还说最爱吃的是糖醋排骨?   魏阿姨摇摇头,“闲的没事干就帮我把水果洗了。现在的水果啊,洗完了要在清水里多泡一泡,农药啊什么的才能泡掉,吃起来才能安心呢。”   霍英被魏阿姨忽悠着去洗水果,很快就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抛到了脑后。   庄少东是赶着晚饭的点儿回家的,一进门就看见霍英气鼓鼓地拿着一把筷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徐悠身边那个叫洪升的项目经理跟在她身后,正压低了嗓音笑眯眯地跟她说着什么,手里还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香菇油菜。   庄少东很敏锐的从洪升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徐悠还在书房,庄少东跟大家打过招呼就溜进去找人,还顺手关上了门。   徐悠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头也不抬地问候了一下刚回来的某人,“回来了?”   庄少东从背后抱住他,懒洋洋地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   徐悠保存了文件,直起身来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累了?”   “嗯。”庄少东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低声抱怨,“饿死了。”   “中午没吃饭?”   “吃了。不过下午连着跑了两三个地方,都消耗没了。”   徐悠不由得一笑,“我已经闻到香味了,洗洗手,准备吃饭。”   一说到吃饭,庄少东又想起了刚进门时那奇怪的一幕,“英子怎么了?嘟着脸,洪升跟在她身边,好像是怎么惹着她了?”   徐悠别有深意地斜了他一眼,“你没发现这两人站一起挺般配的?”   “什么跟什么……”庄少东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洪升这小孩倒是挺踏实的,不过……”   “洪升刚才还跟我打听英子的情况呢。”徐悠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你说,这代表什么意思?”   庄少东看着他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心里痒痒地把人搂进怀里,“什么意思啊……这个意思可就复杂了……你说咱俩能不能先回卧室去?”   “别闹了!”徐悠笑着掰开他的手,“外面一屋子人呢。”   “好吧,好吧,先吃饭。”庄少东恋恋不舍地松开他,“哎,你刚才说的啥?洪升对英子有意思?”   “有没有意思我可不好说。”徐悠笑着说:“不过我刚才跟英子说了,认真工作的同时也要认真生活,幸福这东西是可以期待的。”   “可以期待?”庄少东挑眉,“这是什么意思?就像你遇到了我?”   “仅有遇到怎么够?”徐悠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语声缱绻,“还要生活在一起,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每天入睡之前、睁眼之后看到的统统都是你……”   “要一起变老。等我都变成皱皱巴巴的小老头了,你还要给我买鸡爪子,给我买牛肉,陪着我一起养花养鱼……”   “庄少东,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爱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幸福是可以期待的,所以看文的妹子们都要幸福哦~~   故事就到这里,相信徐悠和他的庄少东会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每次到这种时候都很舍不得,谢谢这几个月的时间大家陪我一起度过,谢谢你们花费了时间和金钱看完这个故事,也感谢你们在这个文下留下的每一个字~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