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秘密 作者:牛角弓 文案 冬至有一个秘密,他能听懂动物们说话~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冬至 晋江金牌编辑评价 为了补偿被吃光了存粮的凌冬至,两只小野猫偷来了价值不菲的手表,可吓坏了他。原本想偷偷还回去,不想小猫被警察抓了个正着,还遇到失主庄洲,好在对方没有深究此事。而为了答谢冬至捡回来爱犬,庄洲还邀请冬至到朋友的餐馆,不料遇到了冬至不愿再见的两人。而冬至代表校方参展的画展上,又遇到那个讨厌的人…… 冬至有一个秘密,他能听懂动物们说话。作为青年画家的冬至十分敏感,因为那个不为人道的秘密注定他的孤独,却有一个似乎藏着更多秘密的人想要走近他,带给他点点悸动,丝丝温暖。作者文笔老练,行文温婉沉稳,画面感极强,细节处理的细腻温馨,于冬日里带来暖洋洋的味道。活泼的小鸽子、乖巧的小猫儿和二货哈皮狗粉墨登场,给故事增添了不少俏皮味。 第1章 奶猫 凌冬至下了课,还没走出教学楼就隔着走廊的玻璃窗看见外面一群学生正围在花圃旁边,挨挨挤挤地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其间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哄笑声。圈外站着几个女生,交头接耳的,脸上都带着一点儿兴奋的表情。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是男生们在体育器材室掏了一窝小耗子,这一次又在闹腾什么呢?也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女生怎么就对出现在学校里的小动物那么感兴趣,有时候窗户外面窜过一只野猫都能让他们叽叽喳喳地兴奋半天。 凌冬至走下台阶的时候听见人群的喧哗声里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尾音拉得很长,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微弱的颤音,像在求饶似的。凌冬至觉得这声音稍稍有些耳熟,拨拉开一群半大小子挤进去一看,果然是住在学校后山的那窝野猫家的孩子。 棕色毛皮的小奶猫一只爪子被人用鞋带系在了花圃边缘的栏杆上,一边不停地挣扎,一边喵喵直叫。凌冬至微微蹙眉。大约是这几个月老猫的伙食比较好,刚得的这一窝小崽儿比以往的猫崽子都要活泼,尤其是这只棕色毛皮的小奶猫,最喜欢到处乱窜。两天前才被凌冬至从食堂后面的水沟里捞出来,今天又跑到教学楼来了小奶猫也看见了他,停止了挣扎,叫声却越发的娇嗲起来。 凌冬至摇摇头,挤过去伸手解开了系在猫腿上的鞋带,拎起来冲着周围的学生抖了抖,“这谁的?” 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凌老师,这是你养的猫吗?” “不是。不过我认识它,等下我送它回去。”凌冬至捏着奶猫的后脖子把它提溜到自己掌心里。小奶猫吃了亏,老老实实地在他掌心里窝了起来,低着头一下一下地舔那只被捆过的爪子。 凌冬至冲着周围的学生摆摆手,“都回去上课,没听见都打上课铃了吗?” 学生们说说笑笑地跑开了,凌冬至低下头看了看手里蔫耷耷的小奶猫,认命地托着它往学校后山的方向走去。小奶猫舔了舔他的手指,懒洋洋地趴了下来,看样子刚才一番折腾把它也累坏了。 凌冬至在它背上摸了两把,轻声说:“跟你说了要避着那帮孩子,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小奶猫把脑袋埋在爪子下面,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凌冬至想了想,把它放进了风衣的口袋里。这会儿虽然是上课时间,但是操场上还有班级在上体育课,让这帮半大孩子看见自己托着只猫到处溜达,又要跟着起哄了。 南山中学是滨海市最早的一家私立中学,软硬件设施在滨海市乃至全国来说都是一流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选址略有些偏僻,紧挨着市郊的山头。不过好处就是学校把半拉山头都划进了自己的地盘,前几年陆续建了生物实验室和学生劳动基地,倒是打响了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名声。从操场边缘顺着台阶一路往山上走,小路两侧全是立着各年级班级标牌的试验田,红红绿绿的,倒也十分好看。 凌冬至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高中组的果园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小奶猫放在了苹果树下的草窝里。 小奶猫在草窝里打了个滚,抬起头弱弱地喵了一声。 凌冬至伸手拍拍它的脑袋,转身往山下走。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凌冬至回过头看了一眼,一只毛皮油亮的棕色狸猫踱出草丛,正低下头去舔那只草窝里的小奶猫。像是感应到了凌冬至的视线,狸猫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喵的叫了一声。 凌冬至摇摇头,“谢就不用了,好好看好这几个小家伙。那帮孩子都皮得很,真让他们抓住,少不了要受点儿罪。” 老猫又喵的叫了一声。凌冬至冲着这对母子摆了摆手,转身下山去了。他知道老猫的保证没什么用,说不定一转头她家的几个小崽子又窜出去了。猫么,谁还能指望它像看门狗似的老老实实的一直守在院子里呢,只希望它们不要再被学生们发现就好了。 从操场经过的时候,上体育课的班级正好自由活动。看见凌冬至从后山过来,小崽子们交头接耳的,都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笑容。 凌冬至多少有些无奈。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也不像他们私下里议论的那样爱心爆棚,他只是没办法。每一次被小动物拦住去路,一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边可怜巴巴地晃动脖子上的挂牌,他都很难假装没看见。尤其要命的是,它们还会在跟在他的身后喊他的名字。 凌冬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解放前偏远农村里的教书先生,因为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读书人,所以大家都认识他。 没错,在滨海市南山区这一带,凌冬至就是这么有名,几乎所有的猫猫狗狗都叫得出他的名字。就连他住的那栋楼后面上周刚搬来的那只鹩哥都知道他了,每次凌冬至从他家窗外走过,它都会拖长了声调,老气横秋地喊一嗓子,“冬至,上课去呀?”偏偏它喊的还是人声,凌冬至想假装它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都不行。 凌冬至美院毕业之后就被聘到南山中学做了美术老师,教工区的房子是学校分的福利房,因为他是单身,只分到一套五十来平的独单。房子不大,不过他一个单身汉住也足够了。尤其让他感觉满意的是他那个单元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学校里单身的老师,晚上不是在家备课就是在批改作业。前后左右既没有电视机音响发出的声音,也没有邻居家传来的夫妻吵架或孩子吵闹的种种噪音。在听了一整天孩子们的吵闹和猫猫狗狗的唠叨之后,凌冬至格外看重回到家之后的这份难得的清静。这也是为什么他宁愿挤在一室一厅的教工房里住也不愿意回家的原因。 老凌家兄弟两个,冬至上面还有一个大哥,成家之后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两口子再加上一个三岁的小侄儿,家里什么时候都跟开了锅似的热闹。凌爸凌妈上了年纪,就喜欢看着小孩子吵闹,但凌冬至不行,是真不行,他白天里听到的声音远比寻常人要多得多,所以到了休息时间格外受不了噪音。 凌家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凌爸凌妈也不勉强他。老两口早都退了休,白天没事儿的时候偶尔也溜达过来帮儿子拾掇拾掇房间,做点儿好吃的什么的。还好凌家也住南山区,两边相隔并不算远。 凌冬至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低着头朝办公楼走去。今天下午没有他的课,但是放学之后八年级的兴趣小组需要他去带,所以他还不能早退。凌冬至站在办公楼下琢磨了一会儿,转身去了画室。 南山中学除了教学楼有几间画室是供学生们教学之用,还在图书馆的侧翼给美术老师们辟出了几间独立的画室。在这里任教的美术老师不光要教好学生,自己也要不断地推出新作品去参加各种活动。因为是私立中学的缘故,校方远比一般的公立学校更加看重教师在行业内的声望。 图书馆坐落在学校的西北角,周围浓荫匝地,幽静非常。凌冬至一只脚刚踏上台阶,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咕咕咕的笑声,一个略显粗噶的声音幸灾乐祸地说:“可不就是活该么,太活该了,照我看打的都轻了。” 凌冬至停住脚步,就听另一个略显清亮的嗓音不满地哼了一声,“你看你那德行,人家挨了顿揍,你至于乐成这样么?” 先前的声音气鼓鼓地说:“怎么不至于,上次我被那个小魔王用弹弓打下来,差点儿就被他拔毛烤着吃了!” 清亮的嗓音略有些犹豫,“吓唬你的吧?” “才不是吓唬呢,我跟你说啊小九,”粗噶的嗓音立刻激动了起来,“那个小魔王连火堆都生起来了,要不是被冬至看见……哎,冬至,冬至,你来给我作证,我没说瞎话吧?” 凌冬至瞟了一眼梧桐树上那对灰色羽毛的鸽子,虽然他很不想搭话,但是身为人师的本能还是让他立刻就揪住了那个敏感的字眼,“你刚才说谁挨揍了?是不是又有学生打架了?在哪里?” 第2章 小八小九 小八圆溜溜的眼睛里透出谴责的意味,显然对于他没抓住它话里的侧重点十分的不满。身边的小九立刻凑过去蹭了蹭它的脑袋,转过头说:“冬至,你快去看看吧,就在图书馆后面的那个竹林里,这会儿正打着呢。” 凌冬至心头一跳,转身朝图书馆后面跑了过去。虽然学校纪律什么的不归他管,但他到底是个当老师的,又是在学校范围之内,遇到学生打架他能假装不知道么?尤其打架的还是险些把小八拔毛烤熟的那一位,他不光认识,那还是他的美术课代表呢。 绕过一丛假山石,果然竹林里隐隐传来厮打的声音。凌冬至心里有点儿着急,不等人赶过去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谁在哪儿呢?干什么呢?” 厮打声似乎停顿了一霎,随即又传来两声痛呼,紧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凌冬至心头火起,三步两步跑过去一看,打架的一伙子早都跑散了,只有一个男生满身是泥,自己在那里扑腾。凌冬至走过去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拽了起来,刚想问怎么回事儿,就看见这小伙儿蹭了一头一脸的泥,腮帮子上还有一块青紫。 涌到嘴边的话缓了缓,凌冬至温声问道:“这是闹什么呢?华山论剑?” 男生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笑容牵动伤处又是一阵呲牙裂嘴。 凌冬至摇摇头,“挨揍了?几个揍你一个?几班的?” 男生不满他的措辞,瞪着眼睛替自己辩解,“我那不是不小心么,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他们啊。话说……凌老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凌冬至没理会他的提问,一路提溜着他进了自己的画室。他是个细致的人,无论是画室还是办公室里都备着小药箱,高级的玩意儿没有,碘酒白药创可贴之类的却是常备品。这孩子这副样子给弄到医务室去,不到十分钟校领导就都知道了。校方在校风校纪方面一向抓得严,真要捅出来,几个小崽子只怕都逃不掉一个处分。 “说说吧,”凌冬至示意他抬起胳膊,露出蹭破皮的地方,一边往上抹碘酒一边慢条斯理地拿他找乐子,“这次又是为了啥?庄临,不是我说你。这才刚开学,这么快就手痒痒了?” 庄临揉了揉鼻子,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没啥。” 凌冬至瞥了他一眼。 庄临忙说:“我招,我招。其实吧,就是六班的那个黑头,假期那会儿我请王雅静吃必胜客被他给看见了,他就憋着劲要打我呢……” 凌冬至觉得自己有点儿听懂了,“哦,王雅静是他女朋友?” “屁!”庄临怒了,“我问王雅静了,是黑头在那儿单相思,王雅静压根就没同意!” 凌冬至顿时头疼,“王雅静是高一几班的?” “初中部的。”庄临挠挠头,嘿嘿笑了起来,“就是去年元旦晚会上跳傣族舞的那个。” 凌冬至不记得什么傣族舞,不过听他说初中部,又是一阵头疼,这帮小屁孩感情史比他这个当老师的都丰富,还闹三角恋……这让他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打一架就完事了?”凌冬至比较关心这个,“他们以后还会找你麻烦?” “不会了,”庄临老老实实摇头,“我们说好了,要发扬骑士精神,不论输赢,恩怨一笔勾销。” 凌冬至觉得自己简直要吐血。谁TM告诉他骑士精神是这么个意思?还有这腔调,这措辞,哪里像贵族学校教出来的?明明是黑社会混出来的古惑仔嘛。 窗口扑棱棱一阵响,落下两只灰色羽毛的鸽子。凌冬至很想过去关上窗户,把两个呱噪的小家伙给关到外面去,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 果然小八立刻就开始吐槽,“你看看,我就说他靠不住。这坏蛋上次还想拔了我的毛,把我烤熟了当点心呢。冬至还给他擦药……简直太不义气了。” 凌冬至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庄临扫了一眼窗台上咕咕咕的两只小家伙,也没在意。学校后面就是山,附近最多的就是树,喜鹊麻雀什么的多得不得了。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几年读下来早都看腻了。 小九歪着脖子朝画室里张望,一边安慰小八,“你看那个学生脸都紫了,胳膊也破了,啧,已经挺惨的了,小八你就别生气了。” 小八唧唧歪歪地发牢骚,又说:“等他出门我一定趴到他脑袋上去拉一坨。” 凌冬至脸皮抽了抽,手底下一抖,疼得庄临呲的一声叫了出来,“凌老师你轻点儿啊。” 小八在窗台上跳脚,“就要这样!重重的,越重越好!” 凌冬至忍无可忍,站起身走过去关上了窗户,两只鸽子飞了起来,嘀嘀咕咕地飞去了树林的方向。 庄临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关窗。九月的天气还是有些热,关了窗难免会有些闷。 凌冬至收拾了药箱,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课了,你这会儿回哪儿去?班级还是宿舍?你这学期还住校吗?” 庄临摇摇头,“我哥说这学期不让我住校了。”说着又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说:“凌老师,能不能麻烦你送送我啊,我哥要是看见我这个样儿,肯定又得揍我。” 凌冬至看看他青青紫紫的脸,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保证这学期都不打架了,这事儿我就不告诉你们班主任。至于送你回家……” 庄临立刻露出很狗腿的表情,“我跟黑头他们已经说好了,这场架打完就完事儿了。以后也绝不打了。” “说话算数?” 庄临挺直后背做宣誓状,“必须算数!” 凌冬至其实不觉得男生,尤其是庄临这个年龄的男生打个架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儿。别看他现在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十来岁的时候也有过非常叛逆的阶段。除了青春期对生活的迷茫,性向的渐渐明朗和自己身上异于常人的特质都成为了压力的来源。那时候他大哥也是急的不得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这个闹腾人的弟弟绑在腰带上看着。反而他老爹不当回事儿,淡定地安慰他老妈,“男孩儿哪有不打架的,他也就现在淘气,再大点儿就好了。” 等他上了大学之后,果然就消停了。度过了成长期最迷惘的阶段,他已经开始学着慢慢接受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自己的例子虽然特殊了一点儿,但是在凌冬至看来,不管是谁,从一个小男生过度到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期间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专家早说过:每个人的人生观都是通过自己的经历架构起来的。 谁还能例外呢? 凌冬至拍了拍庄临的脑袋,“走吧,骑士,为师送你回城堡去。” 第3章 黑糖的零食 凌冬至有一辆二手的福特翼虎越野车,是他大学毕业那会儿买的。当时系里一帮师兄师弟要组团自驾去敦煌写生,凌冬至脑子一热,就拿出存了几年的卖画的钱买了这辆二手车。虽然当时被自己老哥好一通数落,但事实证明对于一个经常要跑到荒郊野外去写生的人来说,有一辆自己的座驾方便得简直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今年暑假凌冬至去了一趟西安,临到开学才赶回来,车子还没来得及送去保养。远远看着,一片亮闪闪的轿车里卧着这么一个满身灰尘泥点的吉普车,真好比花里胡哨的野鸡群里混进了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犬那么不协调。 庄临喃喃说道:“凌老师,你的车……好酷啊。” 凌冬至向来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理解别人话里的意思,听见他这么说立刻流露出一副美滋滋的劲头来,“还行吧。对了,你家住哪儿?” 庄临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老师,我以前就跟你说过。” “呃,是么?”凌冬至扶着车门想了想,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只好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唉,老了,老了,爱忘事儿了。” 庄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心说就他这样儿的还敢说老?!他真的不知道南山中学的十大校草他连着两年都排第一么?虽然没人能说清楚评校草的那帮女生为什么要把他这个老师也算进去,不过有他在第一的宝座上镇着,倒真没人敢说不服。小爷这样又阳光、又帅气、又英俊、又……又那啥的帅哥也只排到第七而已。 两人上了车,凌冬至按照庄临的指点穿过半个滨海市,拐进了毗邻东湖公园的福星苑。这一带都是滨海市顶尖的高档住宅区,凌冬至虽然知道能把孩子送进南山中学的不会是普通人家,但是看到庄家住这里还是暗暗咋舌。 东湖公园凌冬至小时候也来过,就建在莲花山的山脚下,泉水从山里奔涌而出,在山脚下形成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湖泊,景色十分优美。大概是风水上有一些讲究,招财还是什么的,有钱人选住宅都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空气清新,又没有尾气、噪音的污染,从养生的角度来说对身体也是大有益处。福星苑的位置就在半山腰上,站在庄家的铁门前可以看到大半个东湖公园,临高望远,当真是景色如画。 凌冬至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有钱的好处。 车子停在了铁门外,一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举手投足十分的彬彬有礼,见了庄临口称“三少”,倒像是个管家的模样。一只毛色黑白相杂的哈士奇跟在他的脚边,看见庄临就作势要往上扑。 庄临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它,揉了揉它的脑袋,期期艾艾地问那男人,“七伯,我二哥回来了吗?” 七伯摇摇头,“二少让人打过电话了,说加班,要晚点儿回来。”他瞥了一眼庄临脸上的青青紫紫,含蓄地问道:“用不用我请张医生过来?” 庄临听到他二哥不在家,立刻就松了口气,转过身的时候简直掩饰不住眉眼之间的喜气,“凌老师,进来坐一会儿吧。正好我还有一些课上的问题要向你请教呢。” 七伯听见他称呼这漂亮男人“老师”,似乎略有些意外,不过言谈举止仍是丝毫不乱,“这位先生请进。” 凌冬至虽然也有些好奇有钱人家的深宅大院是个什么样子,不过看了看天色之后还是忍痛放弃了这个满足他好奇心的机会。从这里开到市区至少要半小时,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了,他可不想被一场大雨困在半路上。 “不了,”凌冬至摆摆手,“既然他家长不在,那么我跟您说说也是一样的。” 七伯忙说不敢。 凌冬至把庄临下午打架的事情掐头去尾地讲了讲,重点突出了庄临的被动还手,以及他保证绝不再犯。末了又恳切地让他把求情的话转告庄临的家长,“作为一个老师,我还是希望家长在对待学生的问题上,以说服教育为主。” 凌冬至其实不太会跟学生讲道理,加之他那张脸长得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所以跟学生讲话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很教条的语气。不过也正是他这副腔调,立刻就让七伯相信了他的身份,并且迅速领会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我会把老师的话转述给二少,”七伯的老脸上流露出欣慰又感动的表情,“让你辛苦一趟,真是太感谢了。” 凌冬至摆摆手,“让孩子好好休息,饮食上要多加注意。” 管家一一答应,凌冬至正要上车,就听庄临腿边的哈士奇汪汪叫了两声。 凌冬至脚步一顿,回身看着那只大狗。 庄临忙说:“这是我二哥养的狗,叫黑糖。” 凌冬至走过去摸了摸黑糖的脑袋,在它面前蹲了下来。黑糖像是有点儿不耐烦似的,把头扭向一边。凌冬至心说果然狗仗人势,居然叫他穷酸教书匠……这都跟谁学的? 凌冬至笑着对管家说:“我前几天参加了一个医学博士有关体重与寿命的讲座。不管是人还是宠物,体重过重都会影响它的寿命。我看你家黑糖就有点儿过重了。” 管家连忙说:“上次二少也觉得它有些过重,我这就把它的零食都收起来。嗯,以后它的晚饭也要减减量。” 黑糖漂亮的蓝眼睛明显的呆了一下。 管家还在跟凌冬至客气,“凌老师懂得真多。” 凌冬至笑着说:“穷酸教书匠么,别的本事没有,也就跟书本有关的知识知道的多些。” 黑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凌冬至笑眯眯地瞥一眼黑糖被打击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车上。车子发动的时候,黑糖像是回过神来,追着车子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老子的磨牙棒骨、牛筋球、牛肉饼干……这个老头子是真的会给我收起来哒……” 凌冬至嘿嘿一笑,从后视镜里冲着它呲了呲牙。 庄临莫名其妙,“黑糖好像挺舍不得凌老师的。” 管家也觉得莫名其妙,“大概它也觉得你们老师长得好看吧。” 黑糖一直追到别墅前面林荫道和盘山公路连接的地方,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顺着风的缘故,庄临和关家的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它的耳朵里,气的它简直要吐血。 “谁特么的不舍得他啊,谁特么的觉得他好看啊,这个小心眼的混蛋简直卑鄙透了,老子才嘀咕了他一句……哎呀老子的零食啊……” 凌冬至在雨点开始滴落之前心情愉快地回到了南山中学的生活区。后楼的鹩哥正挂在阳台上,看见他的车开过来在笼子里扑腾了两下,扯着嗓子喊:“冬至,冬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哈……” 凌冬至懒得理会这呱噪的家伙,飞快地转弯,争分夺秒地飙到楼前的停车场停好车,一溜小跑地窜上台阶。他这边刚从口袋里掏出门卡,身后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凌冬至心里大叫侥幸,美颠颠地回到四楼的宿舍,门一打开他就傻眼了。 “卧槽,你们都怎么进来的?!” 四五只大猫小猫正排着队似的窝在他的沙发上,听见门响同时抬头。黄的、棕的、蓝的、绿的,几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凌冬至满头黑线。 因为自己名声在外,所以经常会有一些猫猫狗狗的找上门来,向他倾诉自己跟主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有时候凌冬至不在家,它们就会顺着阳台窜进来在屋里等他。凌冬至对于当知心哥哥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因此但凡出门必要关好门窗。当然了,天气不好的时候对于那些要求避雨的小家伙凌冬至也不会做得太绝情,阳台的窗户什么时候都给它们留着一条缝呢。但是他有规定,避雨什么的只能在阳台,不许进屋,他可没那个美国时间一天做好几遍家庭清洁。 “冬……冬至,”长着翠绿眼睛的虎斑猫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是故意的。外面……外面刚才打雷了!” 挤在它旁边断了半截尾巴的灰色短毛猫忙不迭地补充,“还闪电,可吓人了!” 几只猫咪一起点头。 凌冬至纠结地看了它们一会儿,无奈地妥协,“那好吧,下不为例。你们啥时候溜进来的?吃饭了吗?” 几只猫咪往一块儿挤了挤,低下头开始各舔各的爪子,谁也没出声。 凌冬至心里倏地生出几分不那么妙的预感。下一秒,他就看见了沙发下面被撕了一地的食品包装袋。 “我的……存粮……”凌冬至瞬间怒了,“老子跟你们拼了!” 第4章 小样儿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猫小猫都被凌冬至撵到了阳台上。 阳台是封闭式的,两边墙壁上打了几排层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植物。凌冬至虽然不怎么会养花,但是他勤快,一旦发现哪盆花要死了,他会立刻买新的换上,然后把旧的移到楼下花圃里去。说来也奇怪,那些被他养的半死不活的小植物一旦移到楼下,过不了几天就变得神采奕奕。楼上楼下的邻居总拿这个打趣他,说他为了改变大家的居住环境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云云。 阳台上铺着一条他从家里拿过来的半旧的羊毛地毯,正好给这帮时不时就上门来寻求庇护的小动物们充当临时的宿舍。毯子虽然旧了,但是摸起来手感还是厚实柔软,十分舒服。晴天的时候附近的猫猫们经常会跑来晒太阳。有时候凌冬至下班回来,还能看见这帮小家伙在敞开的窗下睡得四仰八叉。 阳台一角,两个养着凤尾竹的大陶盆下面放着几个凌冬至不用的盆盆罐罐,这是凌冬至给它们预备的食盆和水盆,不过今天这帮小家伙偷吃了他那么多的储备粮,看来是用不着再给它们准备晚饭了。 凌冬至气鼓鼓地自己在厨房里鼓捣晚饭,今天开车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本来还打算先拿点儿火腿饼干什么的垫一垫,现在可好,什么都没了。这人一向都很懒,中午在学校吃食堂,晚上不是在小区外面的快餐店吃包子米粥就是回家煮面条。偶尔凌妈妈看不下去了,会过来给儿子做一顿好的。 对于吃食,凌冬至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证自己不会饿死。 刚把一把挂面扔进滚开的锅里,眼角的余光就看见那只名叫小样儿的绿眼虎斑猫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溜着墙角蹭了进来。 凌冬至哼了一声。 小样儿停住脚步,斯斯艾艾地说:“冬至……冬至你别生气了……” 凌冬至啪的一声盖上了锅盖。 小样儿举起爪子挠了挠自己胡子,讪讪地说:“那啥……我们赔给你……” “赔?!”凌冬至被小样儿气得笑了起来,“你们打算拿啥赔?给我捉耗子么?” “不是,当然不是。”小样儿有点儿着急,“我们可以……” 凌冬至虽然生气这帮野猫连一根火腿肠都没给自己留,但是看到它那副别别扭扭的小样子,又不自觉的有点儿心软。它们几个都是因为年老或者生病才被主人遗弃的,在流浪猫的队伍里本来就属于弱势群体,平时翻个垃圾箱都要排在那帮身强力壮的猫小伙儿后面,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今天想必也是饿坏了吧。 “行啦,行啦,”凌冬至白了它一眼,“下次记得给我留一根,别吃的那么干净,老子也饿坏了。” 小样儿垂下头,小小声的喵了一声。 凌冬至拿着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条,“你去问问它们几个,面条还要不要吃点儿。我这里煮多了。” 小样儿猫眼一亮,转过身三窜两窜跑出了厨房。 凌冬至心里忽然就有点儿内疚。 雨下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慢慢地停了。 凌冬至一整夜光听着小样儿它们几个在阳台客厅之间窸窸窣窣地跑来跑去了,也不知道它们都在忙些什么,闹得他一晚上醒了好几回,起床去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圈都是黑的。猫猫们都还没走,在凌冬至家过夜的时候,照例是可以蹭一顿早饭的。 冰箱里的小黄鱼昨天晚上就拿出来放到冷藏室化冻,凌冬至熬了米粥,煎了馒头片和小黄鱼,鱼香味一飘起来馋的一窝大猫小猫上蹿下跳。 像这样一个雨后的清晨,空气里满是温润清爽的味道,阳光刚刚破开乌云,灿烂的光线映得枝叶上的露水晶莹如宝石。一群活泼的小生命陪在凌冬至的身旁,喵喵叫着,抓挠着他的裤脚,小样儿甚至还把自己挂到了他的围裙下摆上。虽然闹腾了点儿,还抓坏了他仅有的一条围裙,但他心里还是感到十分愉悦。 吃饱喝足之后,猫猫们挨个蹭了蹭凌冬至的裤脚表示感谢,然后轻车熟路地顺着阳台的侧窗跳了出去。小样儿留在最后,看见凌冬至弯腰系鞋带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冬至,这些天你要小心一点儿哦,不要回家太晚了。” 凌冬至愣了一下,“出了什么事吗?” 小样儿舔了舔爪子,“前天晚上,湖边有人遇到抢劫了。” 它说的湖边指的是教工生活区后门外面的一个小湖,南山区开始开发建设的时候被地产商拿出来重点炒作,不但在湖边修了林荫道和凉亭,还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碧波湖。教工区很多老师都喜欢晚饭之后到湖边散散步,退休的老职工白天的时候也会去那里下下棋聊聊天。在凌冬至的印象里那可是一个十分热闹的去处,照理说抢劫案什么的不是应该发生在偏僻的地方么? “是真的。”小样儿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不信,又补充说:“小灰亲眼看见的。” “没不信。”凌冬至忙说:“就是有点儿意外。那里不是一天到晚都挺热闹的?” “才不是白天呢。”小样儿皱了皱鼻子,“是晚上,没人的时候。那两个人在湖边搂着亲啊亲的,然后就被几个人拿着刀拦住了。” “那报警了吗?”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犯罪事件凌冬至还是挺紧张的。 小样儿摇摇头,“我又不认识他们,报警什么的我才不关心呢。”说着瞟了他一眼,小眼神骄傲得不得了。 凌冬至看得好笑,忍不住凑过去揉了揉它的脑袋,“我知道小样儿最关心我了。谢谢乖乖,下次还请你吃鱼。” 小样儿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美滋滋地转身去追它的伙伴儿了。 凌冬至想了想,摸出手机给楼上的小祝打了个电话。小祝也是南山中学的老师,教初中语文,从凌冬至搬到这里就一直跟他做邻居,偶尔天气不好的时候,上班下班也会跟其他的单身老师一起搭他的车。 小祝一听他问这个事儿,立刻就精神了起来,“哎,你还不知道吧,那两人就是化学组徐老头的女儿跟准女婿。我刚才出门吃早点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这个事儿呢。” 徐老头其实不老,还没到五十岁的人,因为有点儿谢顶的缘故看着比较显老,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这人看上去比较严肃,但私底下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这件事现在传的可邪乎了,”小祝的语气越说越兴奋,“都说劫匪正在实施抢劫的时候,一阵妖风刮过,一条黑影窜了出来。紧接着他的刀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哎,你可别不信,三个劫匪都被吓跑了,据说还没抓到呢。” “还妖风……你当你是在说书呢?!”凌冬至听的云山雾罩,不过听他说一道黑影窜出来什么的,他有点儿怀疑会不会是小灰。小灰的前主人是一个在书店里上班的老太太,老太太没有什么亲人,把猫当成自己的儿女,到哪儿都带着。有天下班晚了,回家路上遇到劫道的,老太太受了伤,因为年纪大了,手术做的并不成功,就那么去世了。小灰的半截尾巴也是那个时候没的,所以它最恨这种事儿。 凌冬至回想起刚才小灰趴在盘子旁边兴高采烈吃小黄鱼的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些发酸。 第5章 小灰 凌冬至上午没有课,跟着学生在大操场做了早操就窝进自己的工作室里继续准备参展的作品。年底有一个大规模的画展要在滨海市举办,凌冬至和学校里另外一个叫陆行的老师都接到了邀请函。因为有业内许多知名的前辈参加,所以凌冬至在准备作品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直到敲门声将他从另外一个世界里惊醒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小八正带着小九在窗台上溜达,看见凌冬至抬头,很不高兴地嘟哝了一句,“一上午都过去了,又说话不算数。” 凌冬至这才想起来他曾经答应这两只小家伙要给它们带玉米。昨天家里来了那几个不速之客,闹腾的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对不起,我给忘了,”凌冬至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先跑到水池旁边倒点儿松节油把手洗干净了,再从抽屉里翻出半包饼干来,捏碎了撒在窗台上,“拿这个暂时对付一下吧,我明天一定带。” 小八哼唧了几声,大概觉得饼干的味道也不错,开始埋头大吃。小九向来不挑食,小八吃它就跟着一起吃,好养活的很。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等凌冬至答应,画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庄临探头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凌老师你干嘛呢,我这儿都敲了半天了。” 正在吃饼干屑的小八看见仇人又上门了,很是傲娇地甩给他一个背影,带着小九呼扇着翅膀飞走了。凌冬至刚才光注意小八小九了,还真把有人敲门的事儿给忘了。他正想问问昨晚的事儿,就看见庄临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这是行贿来了?” 庄临哈哈大笑,“凌老师,昨天的事儿多亏了你。七伯在旁边一个劲儿强调说这是我老师交待的,然后……我二哥光冲着我喷了几口粗气,哈哈。” 凌冬至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说的你二哥像恐龙似的。” 庄临哼了一声,“他就是恐龙,霸王龙!一天到晚板着脸,好像我欠他钱了似的。” 凌冬至安慰他,“哥哥么,管教你才是关心你。” 庄临撇了撇嘴,好像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凌冬至看出他不想再谈论他家里的情况,便有意岔开话题,“你带什么来贿赂我了?” 庄临冲着凌冬至扬了扬手里的包,“我让七伯做了烧卖。牛肉馅的。” “哎呀,好乖,好乖。”凌冬至搓了搓手,露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老师我都快饿死了。唔,闻着真香。” 庄临挖苦他,“老师你这副样子真应该让那帮女生来看看,看她们还管不管你叫校草。” 凌冬至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校草不校草的,口水滴滴答答地翻出饭盒筷子开始享受弟子孝敬的午餐。 庄临在画室里溜达了一圈,站到了画板的后面,“这是老师准备参展的作品?” 凌冬至嘴里含着大半个烧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庄临的视线慢慢扫过面前一人多高的画板,看着画面上那些腰上系着红绸、脚下踩着高跷的满面笑容的男人和女人,看着小孩子捏着鞭炮和长长的线香在人群里乱窜,看着场院土黄色的地面上铺撒了一地大红色的鞭炮屑。画面中央是一对母子,或许孩子闯了祸,母亲正捏着他的耳朵,小孩子身上的新衣皱皱巴巴,胖胖的小脸上还蹭了一道灰黑,瘪着嘴一脸求饶的模样,旁边的三姑六婆表情各异,似乎正在替那个顽皮的小童求情。虽然作品只上了薄薄一层底色,但是那种喜庆欢腾的乡土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心悸。 “西北乡下,”凌冬至夹起最后一个烧卖,有点儿舍不得似的咬了一口,一边给庄临作介绍,“年节的时候耍社火,特别热闹。” 庄临的视线有点儿舍不得移开了,“凌老师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还行吧,我不是有假期么。”凌冬至拿起空了的餐盒,稍稍有些为难。放过食物的餐盒,没有洗洁精恐怕不容易洗干净。 庄临瞥了他一眼,“就那么收着吧,我拿回去洗。” 凌冬至高高兴兴地把餐盒放了回去。吃饱了肚子,说话的兴致也来了,凌冬至突然想起了上周给美术课代表布置的作业,“我布置的两张素描作业,你完成没有?” 庄临的小脸立刻耷拉下来了,“凌老师,你才吃了我送来的烧卖,要不要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啊?” 凌冬至不为所动,“那就是没做呗。” “我又不打算奔美院去,”庄临苦着脸妄图博取同情,“画画在我就是个爱好。” “那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得完成呀。” 庄临顾左右而言他,“凌老师,昨天你走了之后我家黑糖可奇怪了,一直哼哼唧唧的,晚上的时候给它狗粮也不好好吃。” 凌冬至咧嘴一笑,心说被没收了那么多好吃的零食,它哪里还有心情吃饭,胃口不好才正常呢。 “七伯还说它是舍不得老师呢。”庄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乐,“我家黑糖说不定对凌老师一见钟情了。” “不稀罕。”凌冬至撇撇嘴,“对我一见钟情的猫猫狗狗多了去了。” 庄临哈哈大笑。 凌冬至看看表,开始撵人,“回去上课。我这里下午还有毕业班的学生要过来开小灶。” 庄临知道他说的是打算考美院的毕业生,凌冬至给他们上课是属于应考辅导。在凌冬至看来这是事关学生前途的大事,丝毫也马虎不得。庄临又磨叽着让他免了自己的素描作业,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晚上下班之后凌冬至先去菜市场买了几斤小鱼,又买了两把青菜,打算回去了煮面吃。想起中午吃的烧卖,凌冬至对自己的学生生出了几分阴暗的嫉妒心理:天天有人给做好吃的东西,这小崽子也太幸福了。 车子驶进教工区,还没停好车就见一道灰色的影子窜上了前盖。凌冬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停好车,灰色的影子已经顺着敞开的车窗窜进了车里。 “小灰,下次不要这样,”凌冬至惊魂未定,“多不安全啊。” 小灰至少也有七八岁了,毛色浅灰,眼睛是清澈的水蓝,除去断了一截的尾巴,模样还是很英俊的。不过这个小家伙并不像小样儿那么恋人,除了偶尔会跟着小样儿过来蹭顿饭,自己很少会过来找他。 小灰甩了甩半截尾巴,有点儿着急地喵了一声,“冬至,我想找你帮个忙。” “嗯?”凌冬至微怔,“什么忙?” “从这里出去,往东边开,我带你去见两个人。”小灰见他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有些急躁起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好,好。”凌冬至把车倒出来,顺着小灰指点的方向一路开到了东区的……夜市。 “你不会是想吃什么烤肉串了吧?” 小灰不理他,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似乎要从逛夜市的人群里辨认出什么来,半截尾巴还不停地在座位上甩来甩去,模样十分的烦躁不安。 凌冬至也终于从它的反应里嗅出了几分特别的味道,“到底怎么了?” “你带我一起过去,”小灰望着夜市的方向,“我想找个人。” 凌冬至把它抱在怀里下了车,一边摸着它背上的短毛一边好奇地问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想找谁?” 小灰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冬至,你看那边,那个招牌上画着大鱼小鱼和大虾的店。” 它说的是一家砂锅居,凌冬至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这个时间夜市刚刚热闹起来,砂锅居里也坐了不少客人,两个跑堂的伙计忙着上菜,一个黑胖的男人正坐在门口的烤架后面给客人烤肉串。 “怎么啦?” “那个把肉肉翻来翻去的黑胖子,还有那个端着大碗的家伙,你能不能把他们画下来?”见凌冬至点头,小灰又说:“然后把画像交给警察。” 凌冬至的下巴当的掉了下来,“交……交给谁?!” “警察啊,”小灰一脸“你怎么不明白”的诧异表情,“抓坏人的不是警察吗?这两个人就是那天晚上抢劫的坏蛋呀。” 凌冬至仔细打量了几眼小灰说的人,然后抱着它飞快地逃离现场,“画像是没有问题,但是我要怎么交给警方?警察要问我怎么看见的,我怎么说?” 小灰对他的推诿很是不满,“你就说你亲眼看见的呗。” 凌冬至听的满头黑线,“猫哥哥,抢劫案发生在半夜。大半夜的我不睡觉,专门溜达到僻静地方偷看小情侣亲热……你不觉得这描述听起来很像个变态么?” 第6章 画像 “为什么像变态?”小灰显然理解不了他的逻辑,漂亮的猫眼里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很多人都半夜不睡觉啊。我上次抓老鼠跑到夜市后面的巷子里,看见好多人在马路边走来走去,穿着细细跟的鞋子,还差点儿踩到我,喵。” 凌冬至一口血差点儿吐出来。没亲身体验过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东街的也是后面就是滨海这一带很有名的夜街,小灰居然拿这些站街的流莺给他做例子…… “不行。”凌冬至向来把自己人民教师的身份看的十分重要,他可不想让警察叔叔们觉得他是个披着个教育者外皮的败类,“要不我匿名寄过去吧。啊,也不行。”警察可以根据他留在画纸上的指纹把他找出来的吧?到时候岂不是更加不好解释了? 小灰急的用爪子挠他的坐垫,“你就不能说你在散步吗?睡不着什么的。你不是总说找……找灵感什么的吗?” 凌冬至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要抽搐了。大半夜不睡觉出去瞎溜达找灵感?这不像艺术家干的事儿,这像神经病。 “就这样说吧,”小灰的声音软了下来,“就说你散步看见他们跑过来,这样也不行吗?” 凌冬至与它对视了一会儿,揉揉它的脑袋叹了口气。他对于撒娇卖萌的小动物向来没有抵抗力,再说小灰现在央求他干的,也确实是一件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放任这样的危险分子外面,说不定还会有下一个受害人。 蜘蛛侠里的那个老爷爷不是说过吗,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如果就这么假装不知道,凌冬至也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 听说凌冬至在大半夜散步找灵感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逃跑的劫匪,一屋子的警察同志果然都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这人刚一出现的时候,着实让他们惊艳了一下下,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的人,脑子居然是有问题的。 片警小吴也有点儿尴尬,咳嗽了两声,试图挽救一下凌冬至的形象,“凌老师是画家,作品经常得奖呢。可厉害了。” 一屋子警察同志各自收回眼神,默默腹诽艺术家神马的,果然都是外星生物。只有大队长左鹤饶有兴味地继续打量他,“凌老师现在就给我们画像?” 凌冬至心头卡着一口老血,默默地从背包里翻出速写本,开始给两个犯罪分子画像。 凌冬至的外表还是很有欺骗性的,尤其当他拿着画笔安安静静坐下来的时候,平时看起来略显肉感的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左边的脸颊上还有一个很浅很浅的酒窝。浓密的长睫毛垂下来,像一对呼扇呼扇的小翅膀似的挡住了略显淡漠的视线。他的眼睛和头发颜色都比一般人略浅一些,尤其那双茶褐色的眼珠,透着水润剔透的光泽,看什么东西都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简直就像个天使。 警察同志们也多少有些释然了。看人家那专业的架势,果然是个艺术家。好吧,艺术家都是有些怪癖的,大半夜的出去散个步好像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说不定人家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找到创作的灵感呢。 片警小吴也松了一口气。人家凌老师可是主动协助警方破案来的,要是被人笑话了,他都觉得对不起这么好的同志。 这年头,有多少人愿意往自己身上兜揽闲事儿呢? 凌冬至一开始不知道应该找谁提供线索,先给他打了电话。因为案子发生在教工区,小吴要配合刑警队的人破案,这几天也正头疼这个事儿。听了凌冬至的话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当下就拉着他去了刑警大队找左鹤。 左鹤和吴成刚是警校同学,毕业之后一起分到了市刑警大队。后来小吴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就退下来当了片警,左鹤却一直呆在刑警大队。这人年纪其实不大,但是常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本来就硬朗的五官越发显得寒气逼人。不过,每当案子有进展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会和缓下来,就像现在这样。 “太好了。”左鹤从凌冬至手里接过两张人物速写,两道浓眉都舒展了开来,“小陈,赶紧拿去复印。” 凌冬至犹豫了一下,又捏造了一点儿线索出来,“那个,左队长,还有个情况。那个黑胖子跑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味道……嗯,油烟味。” 左鹤立刻就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这人有可能是个厨师?” 凌冬至摇摇头,“是那种大排档的味道。烤鸡翅或者烤肉串……” “我明白了。”左鹤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谢谢你了,画家同志。小吴,你负责把人送回去,有什么情况咱们再联系。”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走了。 凌冬至生怕自己妨碍了警察们的行动,忙不迭地拽着小吴出来了。 小灰焦躁不安地趴在副驾上,看见他们回来,一双蓝眼睛瞪得老大。凌冬至拍了拍它的脑袋,冲它安抚地一笑。 小灰蹭了蹭他的掌心,低低地喵了一声。 几天之后左鹤给凌冬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抢劫案的罪犯已经全部抓获了,又对他提供线索的行为表示了肯定,最后提出请他吃饭以表示感谢。凌冬至对于和陌生人一起吃饭没有多大兴趣,婉言谢绝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小灰变得开朗了一些,小样儿不在的时候它自己也会溜达到凌冬至的家里逛一逛,蹭一顿煎小黄鱼的晚饭或者单纯地只是在他家的阳台上睡一会儿。漂亮的蓝眼睛总是似睁非睁,半截尾巴慢条斯理地在身后来回摇晃。凌冬至总觉得小灰与前段时间相比,似乎变得更懒了。 凌冬至每次看到它这副样子心里都有点儿不好受,他知道小灰这是老了。折算成人类的寿命,小灰差不多也有五十了。凌冬至很想就这样把它在家里圈养起来,但是他不敢说。因为小灰是个很骄傲的家伙,以前有一次听见凌冬至嘀咕要给它找个新主人,整整三个月都没在他面前出现过。 凌冬至知道失去身边的动物朋友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年幼时家里曾经养过一条沙皮狗,那是个好脾气的家伙,总是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在野地里跑来跑去。后来因为误食了毒死的老鼠而发疯,被邻居们联手打死了。那是凌冬至童年记忆中最惨烈的一夜,隔着一道院墙,狗的吠叫、大人们的吆喝声、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交织在一起,像一场耗尽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噩梦。 除了凌冬至,没有人知道它并不是真的疯了,它其实只是在喊疼。那毒药在它的身体里烧灼着它的每一个健康的细胞,它只是……疼得受不了。 可是没人救得了它,凌冬至也不能。 他只能抱着一条毛巾缩在院墙下面的阴影里,无声地流泪。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凌冬至的性格开始变得淡漠,开始有意无意地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与自己格格不入。除了他之外,没有谁还能够听得懂动物们的语言,不会有谁能够明白它们的喜怒哀乐,不会明白对于他而言,它们不仅仅是一个可以陪伴他玩耍的宠物,而是一个真正的朋友。 所以,这世上也绝对不会有人真正地理解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冬至的内心是十分孤独的。 这种孤独,注定无解 第7章 礼物 九月是一个很忙碌的月份,新生们要军训、高年级的学生要上后山采摘春季里自己种下的果实,老师们要忙着筹备秋季运动会、校方还要安排好中秋、国庆假期期间的值班情况。像凌冬至这种家就在本市,自己又是单身的老师,简直就是假期值班的最佳人选。 凌冬至也习惯了,反正回家的话他嫌吵,不值班的时候也会来画室准备作品。所以对他来说,值班不值班对他影响不大。硬要说有啥区别,那就是值班的时候早中晚要跟保安一起在校园里各处看看。其实监控室一天到晚都有人盯着,真要有啥情况,保安们宁可自己过去解决。带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帮手跑去抓贼,那不是给自己拖后腿么。 放假期间学校的食堂是不开放的,值班的人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午饭。凌冬至事先备了一箱方便面,又买了点儿火腿什么的放在自己画室里。第一天画得太投入,等醒过神来的时候都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第二天给手机定了时,总算正点儿吃上了午饭。等到十一长假的时候,凌冬至还想这么干,凌妈妈不乐意了。平时周末不回来也就算了,大过节的也不回来,还想不想认这个家了?! 凌冬至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买了一堆东西拎着回家过节去了。 等他磨磨蹭蹭地到了家,凌家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凌妈妈看见他回来,少不了又是一顿数落。凌冬至的大哥凌立冬和大嫂韩敏来得早,一个坐在沙发上陪老头老太太说话,一个在厨房里忙活午饭,三岁的凌宝宝手里提着一把玩具枪满屋子乱跑。电视节目里的声音、凌宝宝玩具枪突突突的模拟射击的声音以及孩子玩闹起来发出的尖叫声,吵得凌冬至头疼不已。最要命的是凌宝宝就爱拿着玩具枪追着他扫射。大概是这屋里的人他都欺负过了,就小叔出现的次数最少,还没欺负过。 凌冬至被他闹腾得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他的背带裤把个小东西拎了起来,在他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没想到凌宝宝压根不把这几巴掌看在眼里,反而因为被拎着晃来晃去而兴奋到不行。 “还要晃晃,”凌宝宝兴奋得口水都喷出来了,“小叔,宝宝还要晃晃。” 凌冬至彻底败下阵来,扔掉小崽子扑进沙发里狼哭鬼嚎,“爸,妈啊,嫂子……救命啊,我受不了了。” 凌爸凌妈看着家里两个最小的耍宝,都有点儿哭笑不得。凌立冬一边剥蒜一边看热闹,韩敏也笑得不行。她从嫁进凌家开始就觉得这个长相漂亮的小叔子身上少了一股烟火气,神色也总是淡淡的,活的像个假人似的。如今被自己儿子闹腾着,看起来总算多了几分活气。这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嘛,没事儿总那么老气横秋的做什么。 午饭摆上来的时候,凌宝宝终于闹腾够了,让他妈抱着上桌吃饭去了。这小崽子也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才能老实一会儿。凌冬至也终于能安安静静地跟家里人聊会儿天了。 凌家人对于他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他们家这个儿子从小性子就野得很,喜欢到处乱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去山里玩,结果他拉着两个小伙伴儿硬是自己去探险,结果迷路了,被人找到的时候,一身校服都快被荒山里的树杈子刮成拖布条了。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自己报的志愿,非要往京里考。他快毕业那段时间凌爸凌妈一直担心他会留在那边不回来。还好毕业之后这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回来了。南山学校待遇不错,教的又是他自己的专业,因为不是主课压力也不会很大,校方也鼓励教师们出作品,一年还有两次假期可以让他撒开了出去乱跑。在凌家人看来,这样一个职业对凌冬至那散漫的性子来说简直就是量身定造。 凌冬至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的世界永远都比其他人更嘈杂,与其留在大都市里日夜不得清净,还不如回到滨海这个相对而言更静谧的小城市来生活。 学艺术的人都敏感。不仅仅对感情敏感,对周围的环境、天气、工作和生活的氛围都十分敏感。在去过了那么多的地方之后,凌冬至不得不承认,还是这个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最让他有归属感。 他会去很多地方,但最终他还是会回来。 凌冬至中午喝了点儿酒,在客房睡了个午觉,下午起来陪着家里人一起包了饺子。吃完晚饭《新闻联播》都已经开演了。凌冬至看着凌宝宝那双冒着贼光的大眼睛,死活不肯在家过夜。这小崽子一看就憋着劲儿要拿他当玩具耍呢,他傻了才会同意留下来。 一家人拿他没办法,只好看着他拎着凌妈给他装满饺子的超大号饭盒,在凌宝宝惊天动地的嚎哭声里落荒而逃。 凌妈一边哄孙子,一边把这个小儿子恨得牙痒痒的,“这熊孩子,好容易回来一趟,又惹得我们哭一场。下回再来,奶奶替你打他!” 凌宝宝抽抽搭搭,“拿拖鞋打。” 凌妈失笑,“好,咱们就拿拖鞋打。奶奶还让他背着你去看长颈鹿。” 凌宝宝一边抽搭一边点头,“还要看老虎。” “好。”凌妈拍着他的后背,给小孙子打包票,“咱们让他背着你在动物园里跑三圈。” 韩敏推推老公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我倒是觉得就该让宝宝磨一磨他,你看他平时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 凌立冬笑而不语。他这弟弟从小就这样,上初中的时候还有个外号叫小龙女。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是那么容易能改得了的么? 凌冬至可不知道凌宝宝那个熊孩子已经给他点上眼药了。这段日子他光吃方便面了,今天回趟家不但给自己补充了一点儿油水,而且连明天的份儿也带了出来,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格外的好。 一路吹着口哨回到教工区,还没上楼就看见自己家阳台上亮着一团橙色的灯光。 凌冬至不由莞尔。 这个橙子形状的地灯是他上个月网购的,当时小样儿也在场,非逼着他挑这一款。这个地灯就是他给这帮小家伙准备的,按压式的开关,随便拍一爪子上去就亮了。这也是凌冬至的要求,如果晚上来他家的时候赶上他没回来,一定要把阳台上的地灯打开,免得他大半夜回来一开门就看见一对一对冒着绿光的眼睛。 凌冬至开门进屋,冲着阳台的方向吹了个口哨,“谁饿着肚子呢?我这里有饺子。” 阳台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冒出来三四个猫头。 凌冬至换鞋洗手,拎着饭盒往阳台上走,“饺子里有盐有调料,你们都少吃点儿。嗯,解解馋就行了,吃多了该掉毛了。明早我再给你们弄点儿好吃的。”凌冬至其实没什么厨艺,好在这帮小家伙也不嫌弃。 几个小家伙拨拉出饭盆来,凑在一起吃饺子。 凌冬至又给它们的水盆里加了点儿清水,然后拎着饭盒去了厨房。小样儿的胡子上还沾着一小片饺子皮,却顾不上继续吃,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两只猫眼里闪烁着激动不安的亮光,好像有什么激动人心的谜底就要揭开了一样。 凌冬至关好冰箱门,蹲下来摸了摸这个略微有些反常的小家伙,“出什么事儿了?好像还挺激动的,是不是见着艾米了?”艾米是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小样儿自从见过一面之后就对人家念念不忘。只可惜人家因为血统的问题,没看上小样儿这只土猫。 小样儿眨巴眨巴眼睛,把压在肚皮下面的什么东西推了出来,斯斯艾艾地说:“我们上次吃了你的火腿肠,呐,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 那个亮光闪闪的、还沾着猫毛的东西是:一块男士手表。 凌冬至一眼看见表盘上那个代表着价签上会有好几位数的LOGO,像挨了雷劈似的,立刻就跳了起来,“卧槽,你们这从哪儿弄来的?!” 第8章 手帕 闯了祸的大猫小猫排成一排,脑袋都低着。 凌冬至脑袋都大了好几圈,“谁先交代?嗯?谁出的主意?偷人家东西的时候你们几个都有份儿的吧?一起去的?” 猫猫们脑袋垂的更低了。小样儿一脸委屈地舔舔爪子,哼哼唧唧地说:“那个人家里好多块这样的表呢,我们就想着……” 凌冬至恨不得拎着它的脖子好好地晃一晃,“猫哥哥,猫大爷,能有好多块名表的人,那是咱们能惹得起的吗?” 小样儿哪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一听凌冬至说惹不起,表情立刻变得可怜巴巴的,“那怎么办?要不……送回去?” 凌冬至撞墙的心都有了,“怎么送啊?” 拿去还给人家,就说是猫偷的……谁会信?! 小样儿垂头丧气地看着他,“那怎么办啊,喵。” 还回去是必须要还回去的,不还的话事情会更加严重。但具体怎么还,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 凌冬至长吁短叹了一番,终于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你们从哪儿偷出来的?” 小样儿偷偷瞟了他一眼,像个小受气包似的嘟囔说:“就是小湖南边的那个院子,栏杆上爬满了绿藤的那个。” 小样儿不知道说小区,只会说院子。但是凌冬至一听小湖南边这几个字,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它说的那个小区是碧波湖边上的最后一块黄金地皮,早在打地基的阶段就被地产商炒成了天价。如今一栋小别墅的价钱足够凌冬至这样的薪水一族不吃不喝工作到死。而且最要命的是,该小区保安极其到位,闲杂人等根本混不进去。 更别说要混进人家失主家里去了。 凌冬至又叹了口气。小样儿看着他发愁的样子,眼神终于内疚了起来。 “冬至……” 凌冬至捏着它的后颈把他提溜到了自己怀里,这小东西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哪会不知道呢。说起来,猫这东西骄傲的要命。尤其像小样儿这种野猫,没有家,没有主人,对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自然也不乐意欠谁的人情。 即使他是凌冬至。 小样儿老老实实地蜷在他的怀里,见凌冬至没有说话,凑过去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低低地喵了一声。 凌冬至围着御景苑转了一圈,累得腿脚酸痛,还是没找到一个可以让人钻过去而不被发现的漏洞。除了保安们的移动岗之外,还有完善的电子监控设备呢,专业飞贼都溜不进去,别说凌冬至这样的外行了。 凌冬至从夹克里掏出蔫头蔫脑的小样儿,长长叹了口气,“只能是你自己进去了。” 小样儿听了这话,小表情更发愁了。它能带着几个同伙把表弄出来,不表示它还能把东西原样送回去。再说,叼着一块表爬上二楼可比从阳台上跳进草坪里难得多。 凌冬至也知道赃物不能让它明晃晃地带在身上,咬着嘴唇发了会儿愁,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棉布手帕。是最普通的那种浅色格子手帕,几块钱一条,几乎所有的超市里都能买得到。而且这一条刚在他身上揣了半天,他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今天也没进过画室,应该不会染上什么标志性的味道,即使被小样儿丢在现场了,也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凌冬至用手帕卷住手表,在小样儿的脖子上打了个松松的结。不至于让它难受,但也不会让东西掉出来。 “去吧。”凌冬至拍了拍它的脑袋,“把东西送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样儿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从爬满绿藤的栏杆之间挤了进去,三窜两窜,棕黄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茂密的花树之间。 凌冬至摸出一支烟点上,心里忽然有点儿发虚。 这里是御景苑的侧街,马路对面就是另外一个小区,马路两端一边是南山区的主干道,另外一边就是碧波湖。这条街也是御景苑修起来之后整理出来的,有时候小区的人晚饭之后会沿着这条街溜达到湖边去纳凉,白天的时候是很少有人会走这里的。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条街只有路口装着一个摄像头。这也是凌冬至选择停在这里搞小动作的最重要的因素。 但也因为人少的缘故,他一个大活人就特别显眼,任何一个从路口经过的人随便瞟一眼都能注意到他。好像他站在这里,莫名的就成为了一个靶子。 这种感觉凌冬至不知道是不是叫做做贼心虚,但是很让他不安。 手机叮咚一响,一条短信挤了进来,是凌立冬发来的。凌冬至这个破孩子坏习惯很多,其中还有一条就是不喜欢听见电话铃响,说是会打断他思路。平时打他电话多半是不接,反而发短信会回的快一些。 “国庆七天长假呢,你不会打算后面几天都不回来了吧?” 凌立冬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他想等放完假了,凌宝宝也被他妈送去幼儿园了再回去陪陪老两口。不过被凌立冬这么点出来,他心里就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了。 “哪儿能呢,我明晚还过去。”白天是指定不过去了,要么加班,要么留在画室里,绝对不送上门去给凌宝宝那个小崽子当玩具。 凌立冬也拿他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明晚回来就别急着回去了。在家住两天吧。今天你走了之后妈还心疼呢,说你瘦了。” 凌冬至哼哼两声,运指如飞,傲气十足地问了一句“不回也成,家里有排骨吗?” “必须有,让你嫂子给你做。” “黄焖牛肉。” “也做。” “辣鸭脖。” “……我去买。” “楼上黄叔叔家做的葱油鸡。” “……我去给你讨一点儿……”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考虑考虑吧” 凌立冬发过来一个吐血的小图标。 凌冬至捏着手机嘿嘿笑,心说让你家儿子欺负我,让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子债父偿。 他正低着头傻乐,就听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突兀地响了起来,“我说你怎么溜达到这里来了,这是光看手机了,压根就没看路吧?” 凌冬至吓了一跳,也没留神自己正站在马路牙子上,脚底下一崴,差点儿摔一跤,被身后那人一把扶住。凌冬至一回头就看见一张男人放大的脸,皮肤黝黑,眉眼浓重,瞳孔的颜色都仿佛要比别人深一些,看人的时候,专注的视线有如实质,令人难以逼视。 “你……你怎么在这儿?”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左鹤,左大队长。凌冬至看着他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不自觉地背后发凉。这人一双眼睛太厉害,凌冬至忽然就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已经看出了什么? 左鹤笑微微地反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凌冬至扫了一眼御景苑爬满绿藤的外墙,结结巴巴地说:“进不去,就在外头看看咯。” 左鹤挑眉,“想在这里买房?” “是我哥,”凌冬至刚才正和凌立冬发短信,左鹤一问他顺口就把他哥推了出来,不过话头一打开,凌冬至的脑筋就变得顺溜了。因为这并不是编瞎话,凌立冬开的加工厂这几年也赚了点儿钱,前段时间想给凌爸凌妈换套房,结果被凌妈一口拒绝了,嫌御景苑离凌宝宝的幼儿园太远,接送都不方便;嫌房子太大,小区里房子又少,看起来空空荡荡的不热闹;再说他们也舍不得住了十来年的老街坊。 左鹤笑着说:“正好我进去半点儿事,要不要跟我进去看看?” “啊?有案子?”凌冬至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心说卧槽,几只猫犯了事不至于把你这刑警队长都招来吧? 左鹤被他的样子逗笑,破例解释了几句,“其实不是我的案子,我是过来看热闹的。听说案子比较稀奇。” 凌冬至正想追问一下怎么个稀奇法,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喊:“凌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富帅滴小黑糖出场了~ 第9章 初见 车门打开,毛茸茸的大狗第一个飞窜下来,甩着大尾巴气势汹汹地冲着凌冬至奔了过去,一边汪呜汪呜地嚎个不停。 凌冬至才懒得理它,淡定地抱着手机往旁边躲了躲。这小东西第一次见面就酸溜溜地给他起外号,这会儿又冲他乱吠,他才不打算那么轻易就饶了它呢。再说它也太嚣张了,看它那横眉立目的小表情,哪里有有点儿要讨饶的意思? 左鹤扫了一眼紧跟着下车的两个男人,微微挑了挑眉,“还挺凶。” “黑糖!”庄临看见这蠢狗一下车就跑去凶他老师,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死狗你给我回来!” 黑糖充耳不闻,一双蓝眼死死盯着凌冬至,凶相毕露,“都是你多嘴多舌,害得我没有零食吃。你还我的狗饼干,还我的牛腿骨……” 左鹤不明白这狗干嘛一出场就跑过来跟凌冬至过不去,看它这架势,既不像要扑过去咬人,又不像在撒娇,汪汪汪的倒像是要找他吵架……真不明白它是想干什么。而凌冬至看着它眼里那种显而易见的委屈的神色,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喜感。不得不说,哈士奇这种囧货本身的面相就带着几分假模假式的凶相,这会儿偏要挤出一脸悲愤的表情,看的凌冬至简直要笑出来。 黑糖也看出来凌冬至一副看热闹的态度,眼神更加委屈。 “黑糖,回来。”不远处刚刚下车的男人喊了它一声,低沉醇和的嗓音如同大提琴在暗夜里奏出的华丽音符。 黑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转头跑了回去,毛茸茸的脑袋在那男人的大腿上蹭了蹭,讨好地甩了甩尾巴。男人的手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抬起头,冲着两个人的方向微微颌首,“左队长,凌老师。”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肤色微黑,脸部的轮廓与庄临略有些相似,发型却不像庄临那样堪堪卡着学校要求的长度,而是留着一头利落的平头,两鬓削得极薄,越发衬得他五官线条刚硬。尤其浓眉之下那双利眼,抬眸时锐气逼人。 凌冬至眯了眯眼,觉得这男人相貌真不错。 画画的人,最拒绝不了的就是美丽事物的吸引,他也一样。在野外看到令他心跳加速的景色,他甚至可以几天几夜地留在那里,直到画够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在那男人朝这边走过来的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甚至还怀着略微有些激动的心情臆想了一下这人给自己做模特的可能性。 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超越他年龄的从容。凌冬至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男人,果断、强硬、甚至会有那么一点点刚愎。不过这种臆测对凌冬至来说意义不大,还是他的外貌比较吸引他,要是真能有机会给他画一画就好了。 “凌老师,”庄临跟在男人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一脸乖顺的表情给他作介绍,“这是我二哥庄洲。” 凌冬至从没见过庄临这么老实的样子,听说是他二哥,这才了然。从庄临平时发牢骚的只言片语来分析,似乎他的父母和大哥常年不在家,这位二哥与他的感情不但不亲密,而且还会经常揍他。是真的揍,不带手软的那种。 虽然这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很喜欢亲自动手的类型,凌冬至不怎么确定的在庄洲身上瞟了两眼,不过从这男人的体型来看,他很明显就是喜欢户外锻炼的那一类人,或许……真有亲手打弟弟的爱好也不一定。 庄洲不动声色地打量凌冬至,神情若有所思,“没想到凌老师这么年轻。” “你好,庄先生。”凌冬至被人这样盯着看,心里微微有点儿不自在。 “凌老师太客气了。”庄洲唇边的笑纹略略加深,“叫我庄洲就行。” 凌冬至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不是身处高位的人表示自己没有架子,一时间倒不好接话。庄洲的视线看向他身旁的左鹤,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左队长也在,好巧。不知道案子有什么进展?” 凌冬至一听到案子两个字,心里咯噔一声。 左鹤正要回答,神色一动,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耳,片刻之后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庄先生的案子,只怕已经破了。” 庄家兄弟脸上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庄洲正要询问详情,就听一旁的凌冬至结结巴巴地问了句,“什么……什么案子?” 庄临忙说:“我二哥家进了几只猫,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的,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块表。” 凌冬至眼前有点儿发黑。果……果然是惹不起的人。这庄洲看着就不好惹,这样的人会吃哑巴亏才怪。 左鹤见庄洲一直盯着他,便解释说:“刚才有只猫窜进院子里去,被留守的警员抓住了。猫脖子上系着手绢,里面就是府上失窃的那块表。” 庄家兄弟脸上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凌冬至却紧张的指尖都有点儿抖,小样儿这个笨蛋,居然被抓了个现行! “进去看看吧。”左鹤说完才想起他们当中还有个局外人,“呃,凌老师是过来看房子的,要是没事……”他本来想说要是没事的话,就不必跟着他们跑腿了。没想到庄临听见看房子这句话,立刻流露出兴奋的表情来,“凌老师想在这里买房子吗?我大哥家旁边那栋还没售出呢。我带你过去看看。” 小样儿被人抓住了,凌冬至自然不肯就这么离开,听到庄临邀他一起进去,忙不迭地答应了,答应完了又觉得这样骗人似乎不太好,又结结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买房子的也不是我,我是替我哥过来看看的,他还没决定呢。” 庄临还没说话,走在前面的庄洲回过身来,淡淡说道:“置业是大事,自然要多看看。凌老师有兴趣可以让小临带着去我那边看看,房子内部结构差别不大,多看看心里也好有个底。” 凌冬至连忙道谢,心里却难免有那么一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并不是庄临的班主任,美术课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课目,除了一心要考美院的学生来说,美术老师的存在并不怎么受人重视。再者说这庄洲看着就不像是肯花时间与陌生人寒暄套交情的人,难道说因为那天他对校方隐瞒了庄临打架的事,又亲自送他回家,所以被庄洲高看了一眼? 那样的话,庄洲对庄临这个弟弟还是蛮重视的嘛。凌冬至看了看身边举止收敛的庄临,觉得这傻孩子还真有点儿身在福中不知福。 凌冬至悄悄碰了碰庄临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是不是怕你二哥?” “废话,”庄临白了他一眼,“你不怕啊?” 凌冬至想说那是你哥我怕啥?一抬眼看见庄洲挺直的背影,顿时想起刚才这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那种让人无法回避的压迫感,迟疑了一下,没吭声。他觉得这种感觉应该还不是怕,但到底该叫什么他又说不好了,或者有的人天生就让人心生畏惧。 庄临却被他这个问题给刺激到了,伸出一只手做出手枪的样子冲着庄洲的背影虚扣了一下,一边还低声配音,“piu~” 凌冬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洲似有所感,回过身来,视线落在凌冬至的脸上,似乎呆了一下,又飞快地转了回去。 凌冬至顿时有种被人抓了个现行的尴尬。他其实不是故意要看人家兄弟俩的笑话。就庄洲那个样儿他也不敢啊,只是被庄临逗笑了,一时没忍住。 凌冬至悻悻地抓抓头发,正想说点儿什么缓和一下心里尴尬的感觉,就看见两个警员朝这边跑了过来,前面的那个手里提溜着一只虎斑猫。 正是倒霉的小样儿同学。 第10章 顺藤摸瓜 小样儿耷拉着脑袋,一副低头认罪的倒霉样儿,也不敢偷瞄凌冬至。它还记得凌冬至说过的那句惹麻烦的话,看眼下这情形,它果然给凌冬至惹来了大麻烦。 两个警员脸上都带着忍俊不禁的神色,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手表和凌冬至的那块格子手绢,“检查过编号了。确实是庄先生报失的那块表。” 庄洲点点头。 左鹤从他手里接过证物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得想办法找到这只猫的主人。” 庄洲微微蹙了蹙眉,“这只猫应该是野猫。” “嗯?”左鹤愣了一下,“庄先生怎么知道?” “我在小区附近看见过它几次,”庄洲伸手捏了捏小样儿的耳朵,小样儿抖了抖,老老实实地没有挣扎。庄洲唇角微微挑起,大概觉得它软绵绵的小模样挺好玩,又捏了捏它的小爪子说:“有时候它身边也跟着几个同伴。这个小区里养猫的人不会让宠物自己在外面跑,而且,我想他们不大可能会养这种土猫。” “这样啊,”左鹤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那手绢会是谁给它系上去的呢?” “这能找到什么线索啊,”庄临看见了他手里的证物袋,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这种手绢很普通啊,很多人都在用,凌老师也有一块跟这差不多的。” 凌冬至顿时一惊,心说这熊孩子,专门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砸场子。 几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凌冬至的身上,凌冬至干笑两声,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备用的,“嗯,我这是超市打折时买的,很便宜,十块钱买了好几条。” 庄洲的视线从凌冬至的手上扫了过去,微微带了点儿警告的神色落在庄临的脸上,“你没事杵在这里做什么?” 庄临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庄洲微微蹙眉,好像对这个弟弟的存在很不耐烦,“我和左队长还有话说,你先带凌老师各处看看。” 庄临如蒙大赦,拉着凌冬至就跑了。 凌冬至本来还想跟左鹤套套话,看看小样儿会不会被他们抓去人道毁灭什么的。没想到庄临对他哥的恐惧感已经深到了这样的程度,一听说让他滚蛋,立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他往前滚,害得他连句再见都没机会说。 凌冬至心不在焉地跟着庄临在御景苑转悠了一圈,又被他拽去参观庄洲家的室内结构。 庄洲的房子周围有几颗很粗壮的梧桐树,高大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半边院子。大概是主人没有时间打理的缘故,院子里什么都没种,除了走路和停车的地方铺了地砖,其余的地方都空着,靠近栏杆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翻了几个坑,大概是预备种什么后来又放弃了。野草长得老高,看着有点儿荒凉。 房子倒是很漂亮,上下两层的结构,还带个尖顶的阁楼。楼上几间卧室,书房、客厅和餐厅都在楼下。看得出是单身男人的住处,简洁利落,多余的装饰一概都没有,干净得近乎冷清。 庄临从鞋柜里翻出拖鞋递给凌冬至,一副挺看不上的架势,“他这里简直就没有人气。我跟你说,这家伙就是个工作狂,一工作起来跟机器人一样。” 凌冬至其实不太想进去,他跟庄洲只是初见,哪里好意思大模大样地到人家家里去乱逛。但他很想等庄洲回来了问一问小样儿的情况,虽然庄洲看着也不好接近,但现在就这么几个知情人,庄临是指望不上了,左鹤人家是警察,凌冬至哪里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去,算下来就只有庄洲一个人选。 凌冬至跟着庄临站在二楼的露台上,远远看着庄洲和左鹤站在一起说着什么,旁边还站在两个警员,黑糖自得其乐地在稍远些的地方跑来跑去。因为离得远,凌冬至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什么,心里有点儿着急,又不想被人看出什么来,只得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那几个人身上移开,没话找话地说:“你哥家的露台……” 他刚才只顾着盯人了,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景色,这会儿一看才发现露台上光秃秃的,除了角落里摆着两个空花盆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本来想说几句客气话,比如露台挺漂亮之类的,这下也说不出口了。 “没法子。”庄临老气横秋地摊开手,“这人矫情得很,自己没时间收拾,别人收拾他又不让。跟野狗撒尿画圈似的,自己地盘谁也不让进。” 凌冬至有点儿淡淡的囧,把自己哥哥跟野狗什么的放一起比,还真是…… “啊,他们说完了。”庄临拽了拽凌冬至的衬衣袖子,“下去吧,他刚才说了让我泡茶的,我都给忘了。” 因为逆着光的缘故,那边的情形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刚才还在开会的几个人的确是散了,左鹤带着人走了,庄洲正朝这边走过来。高大的身形笼在斜照的光线里,有种厚重沉默的感觉。 凌冬至觉得这人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的秘密。 庄洲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坐在客厅里喝上茶了。 茶自然是好茶,不过庄临泡茶的手艺很一般,只知道烧水冲茶。凌冬至的心思都在庄洲和左鹤的谈话上面,茶好茶坏他倒也顾不上挑剔什么。看见庄洲慢悠悠地踱进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凌冬至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庄洲看着比自己大,人情世故方面也比自己更成熟,要怎么套他的话,他还真没把握。 庄临连忙给他也斟上一杯,讨好地送到他手边,“二哥,这事儿……咋样了?” 庄洲扫了他一眼,再看看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凌冬至,轻轻地抿了抿唇角,“失物已经找回来了,还能怎么样?” 凌冬至心里比谁都着急,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啊? 庄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这就算没事了?那猫呢?” 庄洲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我说的就是猫。东西是猫叼走的,还能怎么样?警察还能把猫抓监狱去吗?” 凌冬至抓心挠肝地等着他把话说清楚。卖关子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了。 庄洲无视两双可怜巴巴的眼睛,自顾自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然后很嫌弃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不会泡茶就喝白水,别糟蹋我的茶叶。还拿出来待客……你别的本事不见长,怎么丢脸倒是很拿手。” 庄临,“……” 凌冬至干笑了两声,心说谁是上你们家喝茶来的啊,老子是来打听小样儿的量刑情况的。谁管你家茶水好不好喝。 “那个……”凌冬至本来想问问猫是不是被左鹤带走了,一开口又觉得这样问太直接了,临时拐了个弯,“你们是怎么知道东西是猫叼走的?” 庄临正要开口,就看见庄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连忙又把嘴闭上了。庄洲慢条斯理地说:“家里因为总没人,安全起见,装了监控。” 凌冬至嘴角抽了抽。小样儿就是一只成天在外面游荡的野猫,它大概还真不知道什么是监控。 “挺有意思的。”庄洲很专注地打量凌冬至,忽地一笑,“凌老师也很喜欢小动物吧,刚才我看你一直盯着那只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凌冬至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还没想好怎么说,庄临就在一边插话说:“是啊,我们学校的那几只野猫都是凌老师在照顾。我还看见他给后山那一窝小猫崽买羊奶。” 庄洲的嘴角微微挑起,“左队长会把物证带回去,至于猫……他会派人盯着。” 凌冬至顿时又惊又喜,“已经放了吗?” “只是一只野猫,他带回去能怎么样,当宠物养吗?放开了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给它系手绢的人。” 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凌冬至的心脏忽上忽下,简直像过山车一样。听到顺藤摸瓜几个字,又有些担心小样儿这个傻猫会不会得到自由之后得意忘形,一溜烟跑到自己家去报喜,结果让人家一窝烩了。这样一想,他还真有点儿坐不住。 庄洲墨黑的眼瞳里漾起细碎的笑意,微微一闪便又缩了回去,像一个好客的主人那样客客气气地问了句,“庄临带你去楼上看过了?觉得这边的房子怎么样?” 话题从猫身上移开,凌冬至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哥是想买房子让我爸妈住的。不过这个小区太安静了,邻居们又隔得远,我怕他们会不习惯。” 庄洲点点头,“住这里的人大概都像我一样,白天工作很忙,所以一回家就特别需要安静的环境。” 凌冬至自己也是喜静的人,他倒是很喜欢这里。可惜这个价位以他那点儿存款完全没戏。 想要打听的事情已经打听到了,凌冬至也没心继续做客了,他得赶紧回家看看小样儿回来没有。要是没有的话,还得找小灰它们帮忙给小样儿传个话,让它消停两天,没人跟踪了再上他家去蹭饭。 第11章 反跟踪 凌冬至一起身,庄洲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送凌老师。” “不用了,”凌冬至连忙推辞,“我住得不远,顺着湖边走,也就半个多小时。” 庄洲看了看他,眉毛微微挑起,流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怕我?是不是庄临说了什么?” 庄临立刻跳出来指天画地,表示自己平时只有一周一节的美术课上才能见到凌老师,想说坏话也没有机会云云。 庄洲懒得理他,从茶几上拿了车钥匙,率先往外走。凌冬至以前没接触过这种只管发号施令,不管别人意见的强硬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看了看犹自一脸忿忿的庄小临同学,有点儿无奈地跟了上去。 庄洲已经发动了车子,黑糖的前爪搭着敞开的窗口,哗啦哗啦地甩着大尾巴。庄洲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正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脑袋。看见凌冬至出来,黑糖的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庄洲在它脑袋上拍了拍,黑糖跳下来,一溜小跑地去扑它的花皮球,转身的时候还斜了凌冬至一眼,眼神里满是忿忿不平的神色。 凌冬至莞尔。 庄洲看见他走了过来,探身过去推开了副驾侧的车门。 凌冬至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丝局促,“这个……太麻烦庄先生了。” 庄洲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凌老师太客气,其实是我有事想要向您请教。” “哦?”凌冬至连忙坐直了身体,能让一个学生的家人用请教两个字来询问的,毫无疑问是有关学生的问题。凌冬至心里的那点儿小局促立刻被抛到了脑后,整个人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副危襟正坐的架势来,“请教不敢,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 庄洲的视线淡淡地从他脸上扫过,这是紧张了?怎么敬语都用上了呢? “是这样,”庄洲发动车子,慢条斯理地驶出了自己家的院子,“老三前段时间跟我说以后要学美术。如果他真想选择这个方向发展……凌老师觉得他有没有这个资质?” 凌冬至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因为正在想心事的缘故扑簌簌地抖个不停,两道英挺的眉毛也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跟你说的?” “是啊,”庄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貌似随意的一眼,似乎又别有深意。凌冬至一时间有些猜不透这位大少爷的心思,他是在疑心庄临是受了自己的挑唆?或者像他们这种大家族的孩子将来都要去学商业管理这一类的专业? 凌冬至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不希望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庄洲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我不赞同是因为我觉得促使他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原因不是他的爱好,而是……赌气。” 凌冬至觉得赌气两个字听着就有点儿阴谋的味道了。因为庄临在他面前透露过自己和这位二哥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融洽。无论他怎么回答庄洲的问题,似乎都有点儿……不那么安全。 庄洲显然误会了他的沉默,眉毛舒展开来,竭力摆出一副和和气气的神气说:“小临其实不算小了,我觉得只有一个客观的评价才能够促使他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决定。凌老师不必有什么顾虑,还请实话实说。” 这个被抛到他面前的难题显然是躲不过去的,凌冬至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庄临是我班上的课代表,跟我的接触要比其他同学多。相对的,我对他的了解也比其他的同学多一些。” 庄洲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开场白。 话题绕到了凌冬至熟悉的领域之内,这让他的神态也变得从容了起来,“以我对他的了解,庄临的长处并不在美术这一块……嗯,怎么说呢?”凌冬至稍稍有些纠结地看了看一脸倾听状的庄洲,尽量浅显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抓形很准,线条部分做的非常好,但是色彩这一块太弱。我觉得吧,庄临如果有兴趣,将来可以考虑建筑设计或者工业设计这一块。” 庄洲挑了挑眉,眼睛里流露出真正的惊讶。 思路一旦理顺,凌冬至的口齿也变得伶俐了,“庄临的年纪虽然小,但他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他给我的感觉,更接近于一个技术人员而不是一个艺术家。”凌冬至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就是搞艺术的学生和老师。这些人虽然年龄不同,性情也各异,但在他们身上有一些共同的特点,比如感性,比如敏感。对光与影的敏感,对色彩与形状的敏感,对动与静的敏感以及对于变化的敏感。而这种微妙的特质,他在庄临的身上并没有找到。 庄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凌冬至在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心里又开始担忧自己学生的处境,“庄先生对弟弟的关心,我很感动。不过我觉得一个人未来的道路,还是要自己来选择。因为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我想,最好还是由本人来承担。” 庄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貌似随意的一眼,却让凌冬至有种错觉,仿佛随着他的视线扫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锋利的刀尖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凌冬至的背后不自觉地就泛起了一丝冷意。然而细看,庄洲脸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谈话只是闲极无聊用来打发时间而随意找出的话题。 凌冬至心里越发没底。他和凌立冬之间的相处从来没这么阴阳怪气过,凌立冬生气了会扯着嗓子跟他喊,小时候还跟他动过拳头。后来大了,不怎么动手了,但也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他不了解庄家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但明显的庄临对这个哥哥的态度并不是那么满意的。 或许自己说多了?凌冬至在脑子里把自己说过的话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于是越发觉得有钱人的脾气都有些琢磨不透。 车子缓缓绕过碧波湖边的休闲广场。凌冬至隔着一丛假山石远远看到教工生活区的西门。他从来没觉得这个老旧的西门看上去会像今天这么顺眼。 “就这里吧,”凌冬至忙说:“这个门比较窄,车子进不去的。” 庄洲扫了一眼那个阖上一半的铁门,微微蹙了蹙眉,“这里离你住的地方远吗?” “不远,不远。”凌冬至指了指院墙后面的浓荫中露出的一幢幢楼房,“我就住那儿,阳台下面有一圈灰色横纹的那幢楼。” 庄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停留了一霎,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说起来我家庄临非常信赖你,我呢,也就不把凌老师当外人了。如果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帮上忙的,凌老师千万别跟我客气。” “哪里话,”凌冬至虽然生性有点儿冷淡,不喜欢跟人接触过多,但客气话还是会说的,“他是我的学生,这些都是应该的。” 庄洲似乎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忍了回去,客客气气道了别。凌冬至目送他离开,转过身一溜小跑地往家赶。 或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凌冬至觉得这一路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树枝上没有麻雀叽叽喳喳,路边的草坪里没有猫猫狗狗在溜达,甚至楼后面那只呱噪的鹩哥也没有高一声低一声地喊他的名字。 这让他感觉不安。到了最后的一段路,他几乎是小跑回来的。 他家的窗口半开着,阳台上还晾着洗过没收起的沙发套,但是阳台上静悄悄的,从楼下看不出有任何活物出没的迹象。凌冬至三步两步跑上楼,推开门的时候心里甚至是有些紧张的。然而屋里屋外到处都安安静静。 小样儿没有来。 碧波湖的另一侧,休闲广场旁边的灌木丛里,刚刚遭受了惊吓的小样儿缩成一团,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晒太阳,和它一起闯荡江湖的同伴,一只浑身棕褐色的小狸猫西崽趴在它的身边,安慰地用舌头舔了舔小样儿的脑袋。 “冬至不会生你气的,”西崽黄褐色的大眼睛警觉地扫过灌木丛的上方,略有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上次咱们把他画室里那块白色的毯子弄脏了,他都没生气。” 小样儿垂头丧气地说:“这次不一样。” 西崽安慰他,“没什么不一样的,你不是回来了吗?冬至说过,犯了错误改了就好。” 小样儿把脑袋埋在了两只爪子的下面,闷声闷气地说:“可是他的手帕被警察拿走了。我听见他们说要从手绢上寻找线索,要找到系手绢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找到冬至……” “不会的,”西崽被它说的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冬至不是说手绢上不会留下指纹吗?而且那是新手绢,他也没用过啊。” 小样儿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指纹,只知道警察顺着这个名叫指纹的东西就能抓到人,很厉害。它现在明白这一次是真的闯了祸了,它心里有点儿害怕,怕冬至会被警察给抓走,以后都不能再给它们做油炸小黄鱼了。 西崽甩了两下尾巴,“要不……咱们把那块手绢偷出来吧。” 小样儿很是怀疑地看着它,“去警察局吗?” 西崽的眼神稍稍有些兴奋,尾巴也甩的更欢快了,“你不是说有人跟着你吗?他们是不是要去见那个拿着手绢的家伙?咱们干脆跟着他们好了。” 小样儿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觉得它说的也有道理。 “手绢拿回来了,警察就不会再找到冬至了。”西崽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这就去找刚才跟踪你的那个傻大个儿。” 小样儿看着它一溜烟地从灌木丛下面的树洞里窜了出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跟了上去,“西崽,你等等我!” 第12章 自作聪明 凌冬至找到小灰的时候,它正窝在樱花公园的假山石上打盹。 这里稍稍有点儿偏,游人不多,又是背风的地方,太阳暖暖地照着,有时候小样儿和西崽也会过来。不过小灰喜欢待在这里,是因为趴在这里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它和原来的主人居住的小区。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居民小区,单元口甚至没有安装防盗门,小区门口也没有值班的保安,所以它和它的主人当初才会遇到打劫那种事。 小灰顺着凌冬至的视线扫了一眼远处的小区,抬起爪子抹了抹脸,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唉,老了,老了,就矫情起来了。” 凌冬至伸手揉了揉它的脖子。 小灰不客气地拨拉开他的手,不怎么高兴地说:“别拿我当小样儿那样的猫崽子。” 凌冬至莞尔,“我来找你还真是为了小样儿那几个猫崽子。” 小灰警觉地支棱起了耳朵,“他们又闯什么祸了?” “你得帮我找找它们,”凌冬至说:“它们从有钱人家偷拿了一块表,现在有警察在跟着它,我怕它沉不住气再闯祸。” 小灰的蓝眼睛眨巴眨巴,“它没去找你?” 凌冬至摇摇头。 “我知道了。”小灰甩了甩尾巴,“你回去吧,这件事交给我。” 谁也不能指望一只猫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会跟你手机联络。凌冬至虽然能听懂它们的喵喵喵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从来没指望过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能记住他的电话号码。何况,即便它们能记住那一长串数字,又该上哪里去找电话呢? 找不到小样儿和西崽,现在连小灰也不见踪影。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凌冬至有点儿坐不住了。虽然那天庄洲告诉他小样儿已经被放了,但是他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谁知道小样儿是不是真的自由了呢?如果左鹤当时只是跟庄洲敷衍一下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没有人会在意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少了一只野猫。 凌冬至开着车寻找野猫们出没的地方,小样儿经常去的公园、碧波湖附近的灌木丛,他甚至还冒失地拦住了两只正在街边打闹的野猫,向他们询问小样儿的消息,结果把那两只小猫吓得够呛,一溜烟地跑走了。 凌冬至绕着御景苑转悠了一圈,失望地往回走。车子绕过碧波湖的时候,凌冬至随意一扫后视镜,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凌冬至连忙停车,从车窗探出脑袋仔细看,果然是左鹤。不过他身上并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运动装,看起来像一个出来散步的普通职员。他正弯着腰在绿化带里翻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根尺把长的干树枝。 凌冬至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或许是职业警觉使然,凌冬至不过多看了他一会儿,左鹤已经回过身,一双利眼带着审视的神色看了过来。四目交投,左鹤微微一怔,收敛起了眼里那种警觉的神色,“好巧,凌老师这是刚下班吧?” 凌冬至下班其实不走这条路。被他这么一问,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是去办点儿事。左队长这是?” “我是在找猫呢。”左鹤耸肩了耸肩,“凌老师还记得前几天在御景苑的时候见到的那只野猫吗?” 凌冬至心头一跳,喉头稍稍有些发干,“我听庄先生说已经放走了?” “是啊。”左鹤留意他脸上的表情,嘴里却不紧不慢地聊着天,“不过我总觉得这几只猫有点儿不同寻常。心里放不下,想找找看看。” “怎么不同寻常了?”凌冬至越发紧张起来,“不是说是野猫吗?” “是野猫。”左鹤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是野猫的话,为什么会听从系手绢的那个人的命令呢?” 凌冬至张了张嘴。难道说这件事其实是他多此一举连累了小样儿吗?如果当时他没有自作聪明地用手绢,小样儿和西崽把表弄回去虽然要费点儿劲,但是却不会引起这些人的怀疑? 左鹤拿手里的树枝拨拉了一下灌木丛,“我觉得这几只猫后面应该还有个人。” 凌冬至干巴巴地笑了笑,“是吗?就因为那手绢?” 左鹤犹豫了一下,笑着说:“这案子已经销案了,跟你说说也没什么。这案子金额虽然大,但是失主最后并没有什么损失,充其量也只是个社会新闻。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人在控制着这几只猫。如果不追查下去,说不定这人还会利用这几只猫做别的事情。” 凌冬至暗中吁了一口气,“那您现在其实是下班了?你自己在这儿义务加班呢?” “没办法,”左鹤抿嘴一笑,“吃这碗饭,心思都在这上面。有自己破不了的案,心里就总也放不下。” 凌冬至不知该怎么样替自己这个幕后黑手做辩解,但是平白无故地被扣上一个控制小动物犯案的名头,他有有点儿不甘心。 “说不定只是凑巧。”凌冬至试图旁敲侧击地混淆一下视听,“说不定这人只是陪野猫玩一玩,看见表还以为是它从家里带出来的,所以帮它系在脖子上嘱咐它带回家呢?说不定这只猫只是正巧跑去御景苑,并不是特意去送还失物呢?”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左鹤沉吟一下,缓缓说道:“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手绢上不会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凌冬至,“……” “手绢是新的。”左鹤喃喃说道:“这也是疑点之一。” 凌冬至简直要吐血了,原来自己竟然弄出了这么多的漏洞吗?不过从他这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说小样儿真的没有被抓,他也算能放心了。 凌冬至不敢再耗下去,借着学校同事给他打电话的由头飞快地遁了。他跑的太快,没有注意到左鹤目送他离开的时候,眼神里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第13章 这样不好 “小样儿去王村了。”窗台上的老猫甩了甩尾巴,懒洋洋地说:“昨天晚上就走了。” “王村?”凌冬至微怔,心不在焉地往手心里倒了些松节油,开始揉搓手指上的颜料,“就是它去年去过的那个渔村?” 小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没有出声。 滨海市靠海,但是都市沿海一带都已经开发成了景点,铺设了石阶栈桥,早年间那种渔舟唱晚的淳朴景色早就看不到了。凌冬至倒是知道附近有几个出名的渔村,不过始终没有去过。反倒是更远一些的几个海岛,他去了不止一次。 小样儿曾经跟他说起过这个叫王村的小渔村,说他们的渔船每天傍晚回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等在码头上,大人笑小孩儿叫,热闹的好像过年。等他们离开之后,码头上会留下很多渔民们不要的小鱼小虾,新鲜得不得了。凌冬至曾经查过那个小渔村的方位,知道从市区出发至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他想不出小样儿是怎么过去的,跑着去?或者藏在人们不注意的角落里搭车过去? 动物们总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让凌冬至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神奇无比。 “它自己去的?” “还有西崽。”小灰不满地抖了抖耳朵,“我找到这两个家伙的时候,它们正想摸进警局里去找你的手绢。要不是我拦着,还不定又闹腾出什么事儿来。” 凌冬至被它的语气逗笑了。他当然知道小灰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它那么个毛茸茸的样子,怎么看都还是个可爱的小宠物,所以每次听它老气横秋地教训那几个小猫崽子,凌冬至都觉得莫名的喜感。 “你做得很对。”凌冬至笑着夸赞它,“如果真让它们把手绢弄出来,那帮精明的警察会更加重视这个线索,到时候只怕更加麻烦。” 小灰的猫脸上流露出一个骄傲且自得的表情。 凌冬至又想笑了,虽然说小灰用行动证明了生姜还是老的辣这条定律适用于任何物种,但是看着小灰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凌冬至还是觉得可爱到不行。如果不是顾虑它那娇贵的自尊心,他真想凑过去好好摸摸它的脑袋。 “你上次还说要跟小样儿一起去的,”凌冬至问它,“怎么没跟去?” 小灰把身体团了起来,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岁数大了,跑不动了。”说完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凌冬至没忍住,凑过去揉了揉它的脖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他也知道,小灰确实是老了。 “冬至,”小灰闭着眼睛晃了晃尾巴,“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了?”凌冬至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灰的后背。不同于小样儿和西崽柔软的背毛,小灰的毛皮已经变得粗糙,并且失去了昭示着蓬勃生命力的亮丽色泽,指掌间略微发涩的触感仿佛染满了沧桑的味道。 小灰懒洋洋地说:“你总是跟我们在一起,这样是不行的。你别忘了,外面那些两条腿的才是你的同类。” 凌冬至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它的后背摸了下去,轻轻地挠了挠它晃来晃去的细长尾巴,“我知道。” 后半句话他没说。但是他觉得小灰一定是懂得的。 有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同类。 小灰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嫂韩敏。 几年前韩敏刚被凌立冬带到凌家来见家长的时候,就跟凌立冬说过,他这个弟弟身上简直没有人味儿。当然她原话不是这样的。尽管她试图用“不食人间烟火”之类的听起来比较文艺一些的句子来美化她的本意,但是从小到大听惯了这类议论的凌立冬立刻就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然后他用一句很无厘头的话来表达他的看法:“你也发现了?其实我也一直怀疑我家老幺是个妖精。” 后来凌宝宝出生,凌冬至嫌闹,韩敏就总说让他沾沾人气。凌宝宝还特别乐意找他玩儿,所以韩敏有时也跟凌爸凌妈抱怨他总是躲着凌宝宝。 凌冬至心里清楚,他嫂子并不是拿他开玩笑。他能看出韩敏眼睛里那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疑虑。不一定真的怀疑自己是非人类,凌冬至觉得她一定是在猜测自己到底有没有自闭症或者类似的精神问题。 凌冬至觉得自己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有什么走得特别近的朋友。小时候他就内向,课余时间又都放在了学画这件事上,几乎没有过跟邻居孩子们满大街疯跑的经历。上大学之后倒是跟学校的师兄走得比较近…… 凌冬至摇摇头,刻意地跳过了这一段回忆。 上班之后,校方也要求他们出作品,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他除了上课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画室里,除了同为美术老师的陆行和住在自己楼上的小祝,他跟其他的同事们也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还真的没有哪一个人类能像小灰它们这样,一直走进他的生活里去。 小灰在他的手掌底下伸了个懒腰,“你戒心太重了,冬至。我不明白你都在戒备什么。” “习惯了而已,哪里有什么戒备呢。” 凌冬至笑着摇头,“再说跟人打交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小灰舔了舔他的指尖,“那种麻烦本来就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啊。就好像猫天生要去抓老鼠一样,人类天生就是要跟同类聚在一起。你太不合群了。” “我没有觉得自己不合群。”凌冬至试图替自己辩解,“可是你看,我的大部分时间要放在如何完成我的作品上面——这本来就是要自己一个人来完成的事情,又不是说相声,还得找个搭档什么的。” 小灰在窗台上晒了半天,眼睛已经眯缝了起来,听到他的话,眼也不睁地嘟哝了一句,“我觉得你比我还像一只猫呢,冬至。或许你其实就是一只猫,只是长错了样子。” 凌冬至抬起头,冲着不远处树杈上蹦来跳去的小八和小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知道小灰大概是累了,要不是为了赶着告诉他小样儿和西崽的下落,它一般是不会跑到学校这边来的。似乎猫儿们也划分了各自的地盘,校区这一块应该是属于后山那一窝狸猫的。 至于画室周围地盘的所有权,早就被小八小九给划到自己名下了。平时这个时间,小八和小九会跑到窗台上晒晒太阳,跟他要点儿面包屑吃。可是今天它们的地盘上居然来了一只老猫,这让两只鸽子很是不安。直到这个大家伙睡着了,它们俩还有点儿惊魂未定。尤其看到这老猫还是凌冬至的熟人,两个小家伙更是担心它会不会经常出现?如果时不时就要在自己地盘上看到一只凶巴巴的老猫,它们俩的鸽生还有什么美好可言? 小八小心翼翼地跳到了离得比较近的树杈上,一边战战兢兢地瞄着窗台上睡觉的老猫,一边压低了声音向凌冬至求证它们心里的疑问,“它明天还会再来吗?” 凌冬至笑着摇头,“今天是有事情。抱歉,吓坏了吧?” 小八看他摇头,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家小十三就是被猫扑走的……我的妈,吓死人了。” 凌冬至也压低了声音悄悄安慰它,“别怕,我会提醒它的。” 小八不怎么信得过地瞟了小灰一眼,“它会听你的么?” 凌冬至点点头。 小灰的尾巴突然晃了晃,小八吓得扑棱棱飞了起来。远处树杈上的小九也很是不安地挪动了几下脚步。 “别怕。”看着两个小家伙惊慌失措的样子,凌冬至有点儿过意不去了,“明天我给你们带玉米吧。” 小八颤颤巍巍地挤在小九身边,一边还没忘了跟他讨价还价,“要菜市场那个顾阿婆家里种的甜玉米。” 小九蹭了蹭它的肩膀,嗔道:“小八!” 受了惊吓的小八态度很是坚持,“就要她家的甜玉米——冬至,你以前说过,受了惊吓的时候要用好吃的东西压压惊,否则会留下心理阴影哦。” “我有说过吗?”凌冬至一脸迷惑。 小八冲凌冬至俯冲下来,“不许赖账!不许假装不记得!” 窗台上的小灰被打扰,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小尾巴还威胁似的晃了两晃。小八吓了一跳,在半空中歪歪斜斜地转了个弯,扑棱着翅膀窜回了小九的身边。 凌冬至捂着嘴闷笑了起来。 第14章 被耍了 小八说的顾阿婆是常年在教工区附近的菜市场里摆摊的一个老婆婆。据说她家就在后山,家里承包了几亩苹果园,捎带着也种点儿菜。凌冬至最喜欢她家的苹果,又甜又脆。在窗台上放一个,画室里一整天都弥漫着甜甜的果香。 凌冬至去的不巧,顾阿婆摊子上除了几样青菜就只有苹果和一种晚熟的脆桃,并没有小八点名要吃的甜玉米。凌冬至只能买了几斤苹果,又让人削了两根甘蔗,打算拿这些东西回去安慰安慰受了惊吓的小八小九。 菜市场附近人多车多,街道又窄,凌冬至过来的时候特意把车停在了远处喷泉广场附近的停车场。大中午的,菜市场正是热闹的时候,广场上反而没多少闲人。凌冬至拎着几个塑料袋走过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位身穿灰色外套的中年人正牵着一条哈士奇在散步。中年人看着眼熟,而他手里那条狗看着,可就不止是眼熟了。 凌冬至有些纳闷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庄家的宠物狗。这里距离御景苑虽然不远,但是遛狗的话,一般人应该往碧波湖那个方向走,毕竟人少一些,地方也更开阔。不过他跟庄临的家人也只是认识,人家家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习惯自然也不会知道。 被庄临称呼七伯的管家先生看见凌冬至,远远地就露出微笑的表情。反而黑糖扳着一张狗脸,蓝汪汪的眼睛里凶巴巴的,满是不屑一顾的神气。 “凌老师,好巧。”七伯拉着黑糖的牵引绳朝他走了过来,“您这是刚下班吗?” “是啊,刚下班,出来买点儿东西。”凌冬至对这位和气的中年人还是挺有好感的,见他主动打招呼便笑着答道:“七伯这是散步呢?” 七伯笑着说:“黑糖这两天肠胃闹毛病,我带着它去看医生,刚回来。” 凌冬至知道这位狗少爷被人照顾的很周到,也不怎么担心,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大夫怎么说?不严重吧?” 大概养宠物的人都很乐意自家宝贝被别人关心,七伯脸上也是一副挺高兴的表情,“不严重,只是吃了油腻的东西。” 七伯话音未落,黑糖突然往地上一倒,一边呜呜叫着,一边抽搐了起来。凌冬至被这个意外情况吓了一大跳,脑中最先浮起的想法是:癫痫?! 没等他想明白狗狗会不会得癫痫症,就听黑糖的嘴里呜呜咽咽地叫唤起来,“疼死了……碎骨头就卡在我嗓子里……啊,出血了……” 凌冬至忙说:“它这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嗓子了吧?是不是骨头?” 说完才反应过来看起来十分照顾黑糖的管家先生,至始至终都没有对黑糖的状况做出相应的反应,既没有表现出担忧,也没有像他似的被吓一跳。凌冬至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抬头时果然看见七伯一脸无奈的表情。 “凌老师,对不住,让你见笑了。”七伯弯下腰拍了拍黑糖的脑袋,很是宠溺地笑着说:“黑糖这是在跟你闹着玩。” 像在证明他的话一样,躺在地上抽搐的黑糖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抖毛一边咧着狗嘴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像在嘲笑凌冬至的大惊小怪。 “装死?!”凌冬至惊悚了,心说这TMD到底是什么妖怪,居然连装死这种高难度的戏码都会玩?! 黑糖一脸嘲笑地冲着他甩了甩尾巴,“SB。” 凌冬至,“……” 这特么的根本就不是闹着玩,这是明目张胆地被耍了好不好?凌冬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性格恶劣的狗,“它总这样?” 七伯无奈地点头,一边抬手冲着它比划了一个手枪的造型,“砰!” 黑糖应声倒地,后腿还十分入戏地抖动了两下。 凌冬至,“……” 黑糖打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吭哧吭哧的,像在笑。 凌冬至真有种崩塌的感觉,心说什么样的妖孽才能调教出这种怪物啊,卧槽。 七伯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凌冬至崩溃的表情,一脸笑容地拿手指顺着黑糖身上被揉乱的狗毛,语气里居然还挺自豪的,“黑糖就是比别的狗狗都聪明,三少跟它玩了一遍它就学会了。不了解情况的客人总是被它吓一跳。” 凌冬至木然点头,“是挺聪明的。” 岂止聪明,这都快成精了! “您慢慢溜吧,我先回学校了。”凌冬至觉得再呆下去,自己的脸都要裂了。 七伯热情地跟他挥手告别,“凌老师慢走。” 嚣张的狗精像伴唱似的狼嚎一声。 凌冬至忙不迭地加快了脚步。 “这哪里是甘蔗,”小八低下头啄一口窗台上的甜杆,很是不满地嘟囔,“明明就是庄稼地里的甜杆儿嘛。冬至你可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不挺甜的?”凌冬至对它的抱怨不以为然,他觉得这甜杆吃起来也挺有滋味的。 小八摇头晃脑地叹气,“这才几月啊,甘蔗要再过两个月才能买到呢。” 凌冬至虽然不算是生活白痴,但很多生活里的小常识他确实不懂。他这人性子本来就淡,物质方面更是不讲究,连吃饭这种大问题都不挑剔,还有什么可让他在意的呢?凌爸凌妈总说他懒,但实际上懒只是一方面,他对于生活方面的事是真的没那么多计较。 小八啄了一会儿甜杆,开始不满意凌冬至这个庞然大物跟它抢夺口粮,“你怎么不去画画,还在这里跟我抢吃的?” 凌冬至拿起一根新的甜杆,嘎嘣咬下来一大块,含糊不清地说:“我的作品都准备好了。” 小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屋角那块巨大的画板上蒙着一层防尘布。画室里的地板拖得干干净净,颜料画笔也都拾掇得十分整齐,跟前段时间乱糟糟的场面迥然不同。 小八有点儿失望,“啊,这么快就画完了?” “还快?!”凌冬至咬着甜杆儿瞪了它一眼,“我画了快半年了!” 小八悻悻,“你们不是总说要高标准要求自己么?” “那也要劳逸结合啊,”凌冬至把嘴里的渣滓吐出来,弯起两指在小八脑袋上弹了个爆栗,“过两天我就要被打发去收拾展馆了,那可是当苦力,还不容我消停两天啊?” 小八晃了两晃,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最后一根甜杆,“这根是我的!” 凌冬至悻悻松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小八抢到了最后一根甜杆,心情大好,假惺惺地对凌冬至提到的问题表示关心,“怎么要你去收拾展馆啊?” 凌冬至窝在沙发里叹了口气,“每个学校都要抽人过去的。陆行的作品还没有准备好,咱们学校能去的自然就剩我了。” “怎么这样。”小八忿忿,随即开始关心自己的伙食问题,“你去布置展馆,中午的时候还能回学校吃午饭么?” “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吃!”凌冬至恨恨地又要弹它一下,被小八机灵地躲开,“会展中心在市中心呢,一来一回至少四十分钟,你说我回来吃饭不?” 小八叹了口气,“唉,没有碎面包吃了。” 凌冬至想了想,“别担心,投喂的事我可以安排学生做。” 小八高兴了一下,随即又开始担心新的问题,“你的学生会不会忘了啊?靠得住吗?” 凌冬至给它打包票,“绝对靠得住。” “那好吧。” 小八半信半疑,无奈地嘱咐他,“最好再准备一点儿碎果仁。嗯,最好是外面裹糖浆的那种。” 凌冬至轻嗤,“你想得美。” 第15章 又被耍了 省画协对这次画展还是很重视的,在确定了画展的场馆之后,特意从滨海市各参赛院校里抽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小组,专门统筹画展的各项事宜。南山中学的两个名额报的是凌冬至和陆行。因为陆行还在准备作品,所以工作组那边的活儿就都推到了凌冬至的头上。 布置场馆的活儿都有工人做,工作组委派的主要任务是监工,或者临时有什么事儿跑跑腿。活儿不算累,但是每天都要在学校和美术馆之间两头跑。凌冬至是个怕麻烦的人,干不了两天就烦了。再说他是个很怕吵闹的人,偏偏布置场馆的时候会用到电钻一类的器具,凌冬至熬了两天实在熬不住,借口学校有事儿厚着脸皮跑了。 跑出来之后才发现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凌冬至懒得再回学校,正琢磨该上哪里去解决自己的晚饭问题,眼角的余光却看见美术馆旁边的草坪上溜溜达达地跑过来一条壮壮实实的哈士奇。 凌冬至眼皮一跳。 哈士奇顺着草坡来回跑了两圈,又翘着后腿在樱树下尿了一泡,然后兴高采烈地开始追逐草坪上的鸽子。黑色的皮质牵引绳被它拖在身后,窸窸窣窣的响。 凌冬至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在附近看到七伯的身影。 这死狗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呢? 凌冬至真心不想理它。但这附近是闹市区,美术馆附近的草坪也只是比一般的绿化带面积略略大一些,越过灌木丛外面的人行道就是交通最为繁忙的主干道,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不安全不说,它真要在这里跑丢了,只怕找都没地方找去。 凌冬至下了车,不情不愿地冲着那条四处撒欢的傻狗走了过去。 “黑糖!” 黑糖蓦然抬头,晃了晃尾巴,打喷嚏似的从鼻子里喷了一股粗气。 “还真是你。”凌冬至走过去,从地上捡起沾满灰土的牵引绳抖了抖,“你跟谁出来的?” 黑糖抖了抖耳朵,水汪汪的蓝眼睛流露出一丝犹疑的神色。就好像它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凌冬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总不会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吧?”凌冬至见它一直没反应,也有点儿拿不准,弯下腰看了看它脖子上的狗牌:黑糖 186XXXX0988。 是黑糖没错,不过这个电话凌冬至并不认识,或许是庄洲的,或许是管家先生的。凌冬至想了想,先给庄临打了个电话。 庄临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像是跑步过来接电话似的。背景一片嘈杂,还夹杂着男生女生的笑闹声,“凌老师?” 凌冬至不由问道:“你在哪儿呢?这么吵。” “正打球呢。”庄临喘着粗气,似乎累得不轻,“凌老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凌冬至听见话筒那边有人大声喊庄临的名字,连忙长话短说:“我刚从美术馆出来,看见你家黑糖自己在这儿溜达呢。” “卧槽!这个二货……”庄临骂了一句,“你把它逮着了?” “嗯,逮着了。”凌冬至看了看站在自己腿边蠢蠢欲动的傻狗,补充了一句,“不过它时刻准备着要跑走。” 庄临有点儿发愁,“我这边比赛还没完呢,也过不去啊。要不你打我哥电话吧,就是狗牌上面那个。”说玩还腆着脸赔了个笑脸,“他会谢谢你哒。拜托啦,凌老师。” 凌冬至无奈,只得弯下腰再看看狗牌上的电话号码。 黑糖不耐烦地躲了一下,见凌冬至不依不饶地又凑了过来,眼珠一转,挤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你是要给我爹地打电话?” “嗯。”凌冬至头也不抬地说:“让他过来接你。” 黑糖向后退了两步,犹犹豫豫地问他,“我能……不回去么?” 凌冬至愣了一下,停住了正在输入号码的动作,“为什么?”听见黑糖这样说,他脑子里最先冒出的想法是:难道庄洲虐待它了? 黑糖不安地甩甩尾巴,“我不敢回去。回去了也会被人再牵出来卖掉。” “是谁?”凌冬至惊讶了,他觉得庄洲对它还是挺上心的,家里人谁有这么大胆子把它拐出来卖了? 黑糖缩了缩脖子,“是……家里的园丁。” 庄洲家里连野草也没长几根,肯定没有园丁这么一号人。凌冬至没进过庄家在半山腰上的那座大宅子,不知道里面的园丁是何许人也。不过那种豪宅一般都会有很多工作人员打理,园丁什么的,应该是有的。 黑糖苦着脸继续爆料,“这个园丁是七伯刚刚招来的,长得又高又壮,比我有劲儿多了,这里被他踢过一脚,可疼了。对了,他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一笑起来嘴巴还是歪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凌冬至觉得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今天就是他把你带出来的?” 黑糖可怜巴巴地点点头,“他跟七伯说带我出来跑一跑,结果就给我拽上了一辆车,一直开进了城。” 凌冬至下意识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后来呢?” “车子开到一个市场门口,他就把我拽下来了。”黑糖看着凌冬至,蓝眼睛里眼泪汪汪的,“说要把我卖给那个狗肉摊的老板。” 凌冬至看着它纯洁无辜的小眼神,后背上的汗毛嗖嗖嗖地立了起来。 黑糖舔了舔他的手,“你会告诉我爹地的吧?” 凌冬至抖了抖自己的手,“会的,一定会的。” 大概真是被它死里逃生的悲摧经历惊着了,凌冬至输入号码的时候手指都有点儿发抖,所幸那边很快就接起了电话,一把醇和的嗓音略显意外,“凌老师?” 凌冬至又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会知道是他?他知道自己的号码?或者他的手机里就存有自己的号码? 庄洲见他没有出声,微微抬高了音量,“喂?” “是我。”凌冬至终于回魂,“是这样,我从美术馆出来,看见了你们家的黑糖。” “嗯?”庄洲似乎也愣住,“它自己?” “它自己。”凌冬至瞟一眼满脸殷切的黑糖,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看它套着牵引绳,似乎是跟人出来的。” “这我还真不清楚。”庄洲琢磨了一下,“不过它今天应该跟着七伯去医院打针的。你没看见七伯?” “没有。”凌冬至停顿了一下,“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身边有个挺壮实的男人,嗯,一眼大一眼小,笑起来嘴巴还是歪的,是你府上的工作人员吗?” 庄洲愕然,“我家里应该没有这样的人。” 黑糖似乎察觉了什么,警觉地抬起头看着凌冬至。凌冬至暗暗磨牙,“这人裤子上还沾着泥土,看起来像是园丁……你们家没有园丁?” 庄洲越发迷惑,“我家里的园丁是位老伯,腿脚不太方便,平时不怎么出门的。我想你应该还没见过他。” 黑糖的嘴巴咧开,又连忙合上,然后又咧开,露出一脸厚颜无耻的开心笑容。 凌冬至恨得不行,又不能当着满大街的人踹它两脚,只能板起脸把视线转向另一边,语气不善地问他,“我现在在美术馆门口,你让人过来领它吧。” 庄洲忙说:“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凌冬至懒得再跟这只满嘴跑火车的囧货废话,一言不发地拽着他往人行道上走,找了个比较显眼的地方等着庄洲过来认领失物。 黑糖一方面为骗到了凌冬至而感到窃喜,另一方面又因为没有把他彻底骗倒有些灰溜溜的,但是看到凌冬至板着脸的样子,它又有些纠结是不是真的过分了。每次看见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脸上都带着笑容,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现在却一脸冰霜,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自己,这让黑糖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受——毕竟遇见一个听懂它说话的人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儿,它长到这么大还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人。 不过,还没等黑糖想出用什么样的办法缓和一下凌冬至和自己之间弄僵了的关系,庄洲就出现了。 黑糖顿时悻悻。 凌冬至也有些意外庄洲来的这么快,把牵引绳递过去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吗?” “隔两条街。”庄洲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锦华大厦。楼下有家西餐厅还不错,改天我请你吃饭。” 凌冬至没好气地说:“请吃饭就算了,不过我倒是想拜托庄先生一件事。” 庄洲十分淡定地挑了挑眉,“你说。” 凌冬至斜了一眼他家这条性格恶劣的狗,一字一顿地说:“我希望庄先生回家之后能给你家的黑糖讲讲《狼来了》的故事。” 庄洲,“……” “尤其故事的最后部分,那个熊孩子的下场那部分,请你至少给它讲三遍。” 庄洲,“……” 第16章 被动 凌冬至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对于不明就里的人来说,委实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他忍不住,他已经被那条哈士奇连着耍了两次了。从小到大,对人类抱有戒心甚至是恶意的动物他见得多了,就是没见过这么恶趣味的家伙,居然以耍人为乐……这都是跟谁学的呢?凌冬至怎么也想不明白。 庄洲他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看那人的言谈举止,应该不是个爱作弄人的性子。至于庄临,虽然疯了点儿,年龄在哪儿摆着呢。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能稳重到哪里去?毛躁是毛躁了点儿,但是也没像黑糖这样一肚子坏水啊。 它每天还能接触到谁?管家七伯? 凌冬至觉得更没可能了,七伯一看就是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别人恶作剧了他给人打圆场倒是有可能,让他自己去作弄人……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那条傻狗给刺激得神经了。哪怕是儿子跟老子的关系,这当儿子的也不一定就能十足十地像了自己老爹,更何况是宠物和主人的关系呢。 果然是被气傻了。 话说性格这东西,在人类里面是没有重样的,这道理或许在动物界也同样适用吧。比如猫族里既有小灰那种对人类抱有戒心的类型,也有小样儿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就连一向以仪态优雅著称的鸟族,不也有小八小九这种喜好扎堆八卦的囧货么? 凌冬至这么一想,又觉得没那么窝火了。而庄洲的电话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他赶得巧了,还是告别时看他神色不对刻意掐算好的。因为有了这样的怀疑,凌冬至接起这个电话的时候心情颇有些微妙。 庄洲的声音不疾不徐,醇厚的音线别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蛊惑意味,“看你刚才心情不好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凌冬至刚刚平复了的心情又开始拱起一股名为憋屈的暗火。他能说他是被庄洲养的恶狗给气着了么? “是不是让黑糖把你闹腾烦了?”庄洲的语气里带着哄孩子似的耐心缓缓说道:“这小家伙我抱来的时候还没满月,在我身边养了这么几年,真被我宠坏了。本来就有点儿傻乎乎的,越大越是无所顾忌,你就别因为它不高兴了。嗯?” 凌冬至耳根不自觉的有些发热,随即心里又冒出几分恼羞成怒的感觉来。明明他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好不好,怎么到了不明真相的观众那里,他就变成了蛮不讲理的那一个呢?! 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说的就是他吧?! 凌冬至正暗暗磨牙,就听庄洲的声音里微微带出笑意,“今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刚好路过,黑糖可能就真的跑丢了。这傻孩子一向没什么戒心,谁逗它都跟着跑。那里正好是闹市区,人多车也多……谢谢。” “不用谢。“凌冬至吁了一口闷气,“既然看见了,总不能假装没看见。” 庄洲似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也没顺着他往下说,只是不露痕迹地把话题引开,“明晚有时间吗?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呃,明天啊……”凌冬至虽然觉得他提出这样的一个邀请也在他意料之中,这庄洲一看就是不乐意欠着别人人情的类型。不过真要跟他出去吃饭,他心里还是会觉得挺有压力。一方面庄洲这人气场强大,跟他在一起会让他觉得局促。另一方面,跟这种强势的男人在一起他总是显得特别被动。 凌冬至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庄洲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话音里的迟疑,笑微微地说:“我听庄临说你喜欢吃辣,正巧明天有个朋友的餐馆开张,我听他吹嘘自己家的厨师是从重庆的老字号酒店里挖来的,手艺好得不得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尝尝鲜?” 凌冬至犹豫了一下,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并不是单独约他出去吃饭。如果还有旁人在场的话,跟他相处起来说不定也不会那么局促了。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希望让庄洲有种欠了自己人情的感觉。吃一顿饭,刚好大家两清。 “你这朋友是开餐厅的?” 庄洲笑着说:“人家嫌餐厅这俩字听起来没档次,逼着我们念私房菜馆呢。” 凌冬至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没好意思告诉庄洲,在他的观念里私房菜馆也是比普通的餐馆更讲究的地方。据说私房菜馆的经营方式都比较个性,很少允许客人自己点菜,都是大厨做什么客人吃什么,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都很贵。 凌冬至老老实实地跟他交底,“我还没进过私房菜馆呢。” “那正好一起过去看看热闹。熟人开的店,没那么多忌讳,你可以里里外外看个够。”庄洲不露痕迹地敲定这件事,“我那朋友也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你是正宗美学专家,可以给他提一点儿装修装饰方面的意见。” “我也不算什么专家。”凌冬至跟他客气,“你朋友要是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一起聊聊。” “那就这么说定了。”庄洲笑着说:“明天下班我过去接你吧。你上下班一般走学校的哪个门?” “呃,南门。”他还要先把车子开回宿舍楼下呢。 “大概几点钟?” “六点吧。”凌冬至说完这句话,脑子里忽然就有点儿迷糊,好像电话里说着说着自己就答应人家的邀请了,果然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聊天聊到这个程度就应该各自道别了。凌冬至等着庄洲先挂电话,而庄洲不知基于什么心理,竟然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各自沉默片刻,庄洲略有些疑惑地笑了起来,“冬至,我很想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让我给黑糖讲故事。能解释一下吗?” 凌冬至抓抓头发,他就知道庄洲会揪着这一点不放的。可问题是当时他真的气昏了头,压根就没想这些后续的麻烦。 庄洲又说:“不管怎样,你交待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会好好地给它讲一讲这个故事的。”停顿了一下,庄洲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笑音,“尤其你交待的部分,我一定给它讲足三遍。” 凌冬至自动脑补出了庄洲危襟正坐给那条二货哈士奇讲《狼来了》的画面,一时间把自己雷得不轻。 这人是在讲冷笑话吗?! “好了,你休息吧。”庄洲笑着说:“明天见,冬至。” 被自己的臆想给刺激了的后果就是直到他上了楼,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庄洲刚才在电话里居然没有称呼自己“凌老师”,而是喊了自己的名字。 冬至。 他像一个亲密的朋友那样称呼自己冬至。 后知后觉的凌冬至,再一次因这个意外的发现僵得梆梆硬。 凌冬至从美术馆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把晚饭给解决了,没想到遇到黑糖,又引出了这么一段小插曲,气得自己什么都没想就一路飞车回来了。已经进了门,凌冬至也懒得再出去,他在脑子里把家里剩下的食材粗粗了一遍,觉得也够对付一顿晚饭的了。换了衣服正要往厨房里走,眼角余光却扫见阳台的方向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黄色的皮毛,黑灰色的虎斑纹,蹦蹦哒哒的小模样…… “小样儿?!”凌冬至顿时又惊又喜,“你回来了?!” 第17章 私房菜馆 凌冬至的习惯就是阳台的窗户留条缝儿,但是阳台通往客厅的落地门是要关起来的。他乐意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这些猫猫狗狗们一点儿帮助。但这种帮助也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不能影响到他自己的生活。 凌冬至本来就是一个很注重私密性的人,他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自己的地盘里有未经许可的活物出出进进。尤其到了冬天,前来躲寒的猫猫们比以往要多,凌冬至不可能搞清楚它们都是从哪儿跑来的,更不可能给每一位来访者都洗个澡。他没那个时间,更没那个精力。他能做的只是把阳台门关起来,维护好自己的生活空间,同时也让这些不请自来的小客人们有一个能暂时躲避风雪的地方。 小样儿半立起来,两只前爪按在玻璃门上喵喵直叫。它走的时候才刚入秋,两三个月不见,它足足胖了一圈,猫脸圆乎乎的,活像个撑开了褶子的大肉包子。凌冬至刚把阳台门拉开,小样儿就扑了过来,围着他的脚踝蹭来蹭去地亲昵。 凌冬至蹲下来,伸手在它身上揉了两把,“软乎乎的,吃胖了不少啊。你这是才回来吗?西崽呢?” “西崽去找小灰了,还没过来呐。”小样儿讨好地舔舔他的手心,“冬至你想我了吗?” “想你了。”凌冬至笑着说:“你走的时候都没跟我道别呢。小没良心的。” “你说那个呀,”小样儿把头埋进他的掌心里蹭了蹭,“那不是不好意思吗?”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凌冬至被它逗笑了,“是去了那个渔村吗?小灰说你带着西崽一起去的,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麻烦肯定会有一些,”小样儿傲气十足地哼了两声,“不过都被我解决了。” 凌冬至夸张它,“长本事啦?” “那当然啦。”小样儿美滋滋的,视线在阳台上转了一圈之后,又换上一副不那么痛快的表情,“你这里好多别人的怪味儿……我不再的时候有很多野猫跑来打秋风吧?” 这货还知道打秋风这个词儿呐?凌冬至心里有种淡淡的囧。就算没人提醒它,它也该记得自己其实也是一只野猫吧?他还没嫌弃它呢,它倒嫌弃起别人来了。 凌冬至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别想往我屋里窜。想进来先洗澡!” “那……那还是算了吧。”小样儿犹豫了一下,又灰溜溜地退回到了阳台上,“对了,冬至,我走的时候给你惹的麻烦,后来还有什么事儿吗?” 凌冬至摇摇头,“你和西崽都跑了,警察们一天到晚都忙得很呢,哪有那么多功夫去找你们。再说人家失主也没计较。我估计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 小样儿大松一口气,夸张地举着爪子在自己胸口顺了两下,“那就好,那就好。” 凌冬至心里有点儿感动。 小样儿又说:“真要连累你了,让警察把你抓起来,以后我上谁家去吃小黄鱼呢?” 凌冬至,“……” 小样儿还在自言自语地庆幸,“回头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那可就惨啦。” 凌冬至,“……” 小样儿想了想,又凑过来提醒他,“以后你可别再用手绢啦。多不安全啊。警察管那个东西叫……叫线索呢。” 凌冬至磨磨后槽牙,“你还是趁早滚吧。” 转天下班时间,庄洲果然过来接人。车子驶出校区,一路向北而去,不多时驶进了美术馆的后街。 凌冬至倒没想过会有人把菜馆开在这种地方。这条街上除了美术馆就是玉器铺,街角还有一家比较出名的外文书店,虽然也是闹市,但是跟商业街相比,客流量可就差得多了。或许人家就是要求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效果吧。 庄洲说的那家店从外面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也不像别的菜馆似的挂着老大的招牌。凌冬至估摸着,这摆的大概就是私房菜馆的谱儿吧。有身份的宾客熟门熟路就来了,没身份的宾客对面走过去也不知道这不甚起眼的门脸里头其实别有锦绣。 两人进去的时候,门厅里已经有了几个相熟的客人,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见了推门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笑着迎了过来,“怎么才来,我本来还指望你早点儿来帮着我招呼人呢,你倒是会偷懒。” 这青年与庄洲年岁相仿,眉眼温和,语气熟稔。转头看见凌冬至,呆了一下,眼里生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位是……” 庄洲搭着凌冬至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推,“凌冬至。和宽。老和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和宽人如其名,眉眼带笑,看谁都是一脸和气。他跟凌冬至寒暄两句,再看向庄洲时,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既然是庄二的朋友,在这里就不是外人。”和宽看着凌冬至,笑得一脸真诚,“今天来的都是熟朋友,恐怕免不了互相灌几杯。等下要是庄二喝多了,你还得帮我看着他点儿。” 凌冬至抿了抿嘴没说话。他觉得这位和老板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庄洲却像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东张西望了一番,转头问凌冬至,“你看他这里收拾得怎么样?” 菜馆面积真不大,为了招待客人,几间雅室的门都敞开着,粗粗一眼扫过去,满打满算能同时招待四桌客人。凌冬至看得出这里的桌椅摆设都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别的他就不太懂了,只觉得满眼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富贵。果然不是他这等小老百姓落脚的地界。 “挺好。”凌冬至客套地点头,“装饰也很到位。” 和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那是,我特意请了国学大师给指点的。” 庄洲搭着凌冬至的肩膀往一边带,“走,我带你到处看看。” 和宽在他身后追着喊:“唉,我跟你说啊,那谁,就是涂家的那俩一会儿也过来,你别给我掉脸子啊。” 庄洲停住脚步,斜眼看着和宽,“那俩也来?你请的?” 和宽摊开手,一脸无奈,“他家和我家老爷子的关系……你也知道。” 庄洲皱了皱眉,“行,我知道了。” 和宽的视线扫过庄洲那只搭在凌冬至肩上的手,停顿了一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笑着对凌冬至说:“我还得招呼别人,你跟庄二随意,千万别客气。” 凌冬至听到别客气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开始后悔了。应邀之前,凌冬至光想着吃了这一顿之后,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拖欠的人情,各自轻松。何况自己又不想和庄洲单独吃饭,有个公众性的聚会场合真是再合适不过。可是来了之后他才发现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来这里应酬的客人应该都是庄洲同一个圈子里混的,彼此之间偶尔几句交谈或者相互点点头,看得出都是极熟的关系。正因如此,他们在看向凌冬至的时候,眼神多少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凌冬至本来就是个极敏感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心中难免有些不悦。 凌冬至正在琢磨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先退场,就看见大门推开,又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第18章 小京巴 凌冬至的耳畔霎时静了下来,只余一片模糊的沙沙声。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碎片突然间变得鲜活起来:夏日午后绵绵如丝的细雨、画室里被微风拂起的绒布窗帘、潮湿的雨腥味中夹杂着的浓烈的油彩味道、以及温软的唇贴合时令人窒息的心悸…… 凌冬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冷。 庄洲敏锐地察觉到了在他身上悄然发生的某种变化,他拉住了凌冬至的手腕,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了?” “没什么。”凌冬至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体的角度,竭力让自己的脸避开大门的方向,“就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这人……怕吵。” 庄洲与他对视片刻,眸色沉沉地移开视线,“那就走吧。” 凌冬至看他这架势,反而有些意外,“你这是……” 庄洲扫了一眼大门的方向,淡淡说道:“你是我带来的客人,哪能让你一个人走。正好来了几个不待见的人,我也懒得在这儿应付了。” 凌冬至克制着自己想要看过去的冲动,身体僵硬地看着庄洲。要走必然要经过大门,要经过大门,就必然会跟那人打照面。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充满了猜疑视线的地方上演一出旧友多年后意外相逢的戏码。 可是他要怎么跟庄洲说呢? “这边。”庄洲揽住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从上菜那个小门去厨房,然后从后门出去。正好不用跟老和那个狗腿子打招呼了。” “你没关系吗?”凌冬至问他,“就这么走了,你朋友那边……” “没事。”庄洲微微一笑,不怎么在意地说:“我今晚主要的任务就是带你吃饭。” 凌冬至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心里忽然就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跟庄洲保持一个客套又疏远的距离,相互不欠人情。 但这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被重视的感觉,哪怕这只是一种姿态,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足够让凌冬至心怀感激了。凌冬至觉得或许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思路,如果能跟这个人做朋友,似乎也不错。 冬天的夜晚早早降临,从后厨出来是条窄街,更是冷冷清清。 车停在菜馆正门外了,庄洲正琢磨着绕路过去取车,转头却见凌冬至站在街边,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微微仰着头,望着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出神。 “怎么了?”庄洲打从刚才就觉得凌冬至的神色有些不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菜馆里的情形,隐隐觉得大概是跟刚进来的那几个人有关。 凌冬至回过神,转头看着他没头没脑地说:“哎,有个歌特别好听,你听过没?” 庄洲愣了一下,正想问他怎么说到歌上去了。凌冬至已经微微嘟起了嘴巴,用口哨吹了一段旋律出来。是个挺悠扬的调子,带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域风情,隐隐的透着几分苍凉的味道。 庄洲生意人,于琴棋书画上没有研究。工作闲暇顶多去健健身,跟他谈论这方面的事情纯粹是对牛弹琴。 庄洲见凌冬至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心里不觉有些尴尬,“这个……我是真没听过。” 凌冬至抿嘴一笑,“没听过就没听过吧。我就是突然间有点儿感触。” 他这一笑,之前笼罩在这个人身上的那种黯淡的气息都不见了。那双眼睛像被什么东西擦拭过似的,重新明亮了起来。 庄洲也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凌冬至是个搞艺术的,但他要是一直跟他谈论什么音乐、什么艺术,他也是真吃不消。 “我饿了。”凌冬至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肚子,“哎,我知道美术馆附近有家火锅店,每次从那里经过都看见满座呢。咱们去尝尝?” 庄洲自然不会有意见。本来就是要请他吃饭的,理所当然要选个他满意的地方。之前他也是有些顾虑,担心凌冬至不愿意跟他单独出来,才故意说了和宽的事。这会儿凌冬至似乎不那么在意自己冒昧约他的事儿了…… 说起这个,庄洲的感觉就有些微妙了。他能感觉出来,凌冬至进菜馆之前和出来之后对他的态度是不同的。很微妙的不同。似乎少了一些戒备,而且凌冬至的状态看起来也仿佛轻松了一些。庄洲心里虽有些疑惑,也明白现在不是搞明白这个的好时机。 庄洲展眉一笑,“好,咱们先过去取车。” 凌冬至想了想,“离得不远,先吃饭吧。正好吃饱了溜达过来,也当是消消食。” 庄洲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两个人溜溜达达到了地方,正赶上晚饭时间,两人又没有预定,包间自然是没有了。刚好大厅角落里空出来一桌,挨着窗口,位置还不错。凌冬至眼馋这家好久了,坐下来之后头也不抬地点了一桌子菜,等不及锅子烧开就夹了块豆腐蘸着小料吃了,一边吃一边还抱怨,“吃火锅就这点烦人,锅子端上来的时候明明都冒着热气了,可就是左等右等也不见烧开。” 庄洲却不由分说将他面前的豆腐碟子移开了,“烫过再吃。” 凌冬至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胃口,只能强忍着满肚子的馋虫放下筷子。干等着多少有点儿无聊,索性摸出手机来趁着等餐的功夫给家里打个电话。他刚把一只耳机塞耳朵里,就觉得脚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凑了过来,呜呜地叫了两声。低头一看,原来是只小京巴,正瞪着一对黑亮亮的眼珠看着凌冬至。 凌冬至摸了摸肚子,冲着它叹了口气,“再等等吧,锅还没烧开呢,等烧开了我给你烫肉吃。” 小京巴歪歪脑袋,很是不屑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出来,“你还是自己吃吧,我可不稀罕。” 凌冬至失笑,“肉也不稀罕吗?” 小京巴还没反应过来凌冬至是在跟它说话,自顾自地哼唧,“像这种画过妆,又剩了好几道的肉,谁稀罕吃啊。还没我的狗粮干净呢。” 凌冬至大吃一惊,“什么画过妆?这是剩的?” 庄洲看他手里捏着个手机,还以为他在跟谁打电话,也没在意他的嘀嘀咕咕。倒是听见小狗的叫声,有点儿纳闷餐厅怎么把个小狗放进来了,难道就是这店里养的? 小京巴愣愣地看了凌冬至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反问他,“你听见我说话了呀?” 凌冬至点点头。 小京巴偷偷瞟一眼厨房的方向,“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凌冬至再点点头。 小京巴在他腿边坐了下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这家店原来的老板,也就是我原来的主人回老家去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儿。他们坐火车走,不能带着我,就把我留给这个新老板了。” 凌冬至有些惊讶,“都说这店开了好久了,没听说他们换人啊。” 小京巴对这个说法表示不屑,“那是新老板故意瞒着大家伙的。我主人把店里的买卖打理的多好啊。要是知道换了人,可能好多客人就不会来了。” 凌冬至觉得这小狗说的很有道理。 小京巴又说:“这个老板家里有人是搞批发的,那些卖不掉的菜啊肉啊什么的都送到他这里来了。就那个藕片,送来的时候都是灰色的,他们切了片之后泡在药水里,泡了一天就变白了。” 凌冬至看看碟子里雪白生嫩的藕片,脸色也跟着变白了。 “肉片也泡过,”小京巴眨眨眼,有些困惑地说:“但是拿什么泡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味道不好闻,呛得很。” 凌冬至把鼻子凑到盘子边上闻了闻,果然有种淡淡的味道,像药味儿,又不太真切。估计夹进沸水里一滚,什么证据都没了。 “还有锅里煮的那个红油油的调料,都是从客人剩下的汤锅里捞出来的……” 凌冬至一阵反胃,站起身拉着庄洲就往外走。 小京巴在他身后叫唤,“哎,哎,你不会跟他们说是我告诉你的吧。” 凌冬至松开一头雾水的庄洲,走过去揉了揉小京巴的脑袋,“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还得谢谢你呢。这里人对你怎么样?” “有吃有喝,也没人打我。”小京巴眨巴眨巴眼睛,小表情有点儿黯淡,“就是有点儿想我原来的主人。” 凌冬至再揉揉它的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京巴蔫头蔫脑地趴下,叹了口气。 第19章 周到 凌冬至出了餐馆还不住地泛恶心。一想起桌子上那一盘盘不知道怎么加工出来的“美食”,他简直有些后怕。小京巴只知道是拿呛人的药水泡过,但谁能说得出那是什么药水?老百姓只知道瘦肉精苏丹红,却不知道这个行业其实也在不断地推陈出新呢。 国人的智慧,潜力无穷。 凌冬至决定以后都不去外面吃饭了。 庄洲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又是拍胸口,又是皱眉头,直到他终于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忍着笑问他,“冬至,你到底说了什么,那个大堂经理竟然没让你付账就把咱们放出来了?” 凌冬至这才想起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呢,顿时一种危机感袭上心头。他一早就觉得庄洲这人挺厉害,让人不自觉地就有种想要敬而远之的冲动——能担起一个大家族的经济命脉的人,能是傻的吗?他今天就不应该跟他出来,先是在菜馆里自己不合情理要提前退场,后来又遇到个好心好意的小京巴,在他眼皮底下跟它嘀嘀咕咕絮叨了半天,算下来也有不少的漏洞,不知庄洲会不会看出了什么? 庄洲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进了家族企业,商场上摸滚打爬几年下来,不说是人精,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凌冬至那点儿戒备的小心思还真瞒不过他。 这让他觉得有趣,同时也有些轻微的沮丧。他自认条件并不差,虽说接近的方式有些刻意,但言谈举止也没有什么失了分寸的地方。凌冬至就算心里不接受,表面上也应该装出平时那种清清淡淡的样子嘛,眼睛瞪得那么圆做什么呢?他又不会在大街上对他做什么…… 庄洲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凌冬至这副小模样还真是勾着他想做点儿什么…… “庄先生?”凌冬至心中越发没底,他到底看出了什么没有啊? 庄洲侧过头,眼神微微带了点儿邪气,“冬至,你跟我说实话吧,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要来这里吃饭的也是你,东西都上来了,说不吃的也是你。你该不会是在考验我对你的耐心吧?” 凌冬至一愣,整张脸登时都热了起来,“我并不是在耍你,庄先生……” “庄洲。”庄洲打断他的话,“先生什么的,听起来太客套。” 凌冬至咽了口口水,“我并不是要耍你,是这家店里的东西不对。”说到这里,他心里却有点儿没底了,这说出来人家会信吗? 庄洲的神色果然郑重了起来,“怎么不对?” “那盘肉,还有那个藕片豆腐,闻起来都有一股药味。”凌冬至想了想,还是小心地把小京巴透露的JJ抖出来一些,“你没觉得颜色也不对吗?” 庄洲微微蹙眉,神情若有所思,“你跟那个大堂经理就是说的这个?或者威胁了什么,所以他没拦着咱们?” 凌冬至点头,“我说我是药剂师,化学制剂的味道我一闻就能闻出来。要么让我悄悄走,要么我当场报警。”什么都没吃,凌冬至自然不甘心白白掏钱。尤其一想到自己桌上那堆东西撤下去之后十有八九还会端出来给别的客人,凌冬至又是一阵反胃。 “能让你给诈住,说明是真有问题。”庄洲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咱们赶紧走,别回头店里出来人灭咱们的口。” 凌冬至有点儿傻眼,“不至于吧……” 庄洲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攥进自己掌心里,哪里还会理会他说什么,拽着他撒腿就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还特意在市区里东拐西拐地兜了一个大圈子,才又回到了美术馆后街和宽的菜馆门口去取车。 一直到坐进了庄洲的车里,凌冬至仍有些惊魂未定。他一开始吓唬那个伙计的时候只是不甘心白交钱罢了,并没想那么多。被庄洲这么一忽悠,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有点儿后怕了起来。 庄洲发动了车子,一转头看见他愁眉苦脸的,立刻就笑了起来,“怎么了?眉毛又皱起来了?” 凌冬至咬了咬嘴唇,“哎,你说,那个伙计一准儿记住我了吧?他家店里要是被查,他们会不会打击报复什么的……” 庄洲不能在脸上带出笑模样,咬着牙强忍着,憋得肚子里要抽筋。 凌冬至见他不说话,以为这事儿真像他分析的这般严重,唉声叹气地缩回座位里,肩膀都耷拉下来了。 庄洲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将这事儿前前后后琢磨了一番,安慰他说:“这事儿既然咱们知道了,总不好装不知道。不过要怎么举报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不能黑心商人还没扳倒,先把自己折进去了。这事儿交给我,你就别瞎操心了。” 凌冬至反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庄洲淡淡瞟了他一眼,“如果是同行竞争,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击败竞争对手,应该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来。你放心,这事儿我跟和宽说说,他家里是有些门路的,保管给你办的天衣无缝。”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确实比我想的周到。”真要让他去办,他可能连找什么门路都摸不着。 庄洲瞄一眼他精致的侧脸,心里叹一声不周到不行啊。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担心凌冬至这张醒目的脸会被人记住,滨海市说大不大,万一真的闹起举报查封什么的,到时候逼得这伙子黑心商人狗急跳墙,再不巧被他们认出凌冬至的话,保不准还真会闹出点儿什么。他可不能放任这种隐患有噩梦成真的可能性。 庄洲盘算了一会儿,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也有了打趣他的心思,笑着说:“你本来是打算去举报的吧?” 凌冬至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点头。 庄洲觉得他点头的样子特别乖巧,心里有点儿痒,“嗯,那我把这件事揽下来了,算不算帮了你一个忙?” 凌冬至看到他唇边噙着一丝坏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庄洲笑着说:“我也不求别的,你给我做顿饭吧。就当是谢谢我一番辛苦了。” 没想到他会把话题拐到做饭上头去,凌冬至在心里囧了一下。既为自己多心,同时也为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厨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做饭是真的不好吃。” 也就是个喂猫的水平。这半句话凌冬至忍着没说出来。 “我这人对饮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好吃难吃我一向是不怎么挑剔的。”庄洲昧着良心说瞎话,“但是从健康的角度考虑,一日三餐还是要定时吃比较好。咱们本来说好在和宽那里吃晚饭的,后来你说出来吃火锅,结果折腾一圈,火锅也没吃成……” 凌冬至有点儿内疚了。被他这么一说,他自己都觉得这一晚上他就是成心来捣乱的。 “只要你别嫌弃就好。”凌冬至悻悻。 庄洲抿嘴一笑,心中暗暗说了句怎么会呢。 车子还没驶进庄洲家的院子,那条连着耍了凌冬至两次的、品格恶劣的哈士奇就甩着大尾巴从别墅后院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速度快的凌冬至都有点儿担心它会不会刹不住车,一头撞到雕花栏杆上去。 “爹地你可回来啦……可饿死我了……汪呜……都没有人陪我玩……汪呜……皮球都咬烂了,还有……啊!啊!啊!”黑糖隔着车窗发现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凌冬至,一声狼嚎,几乎喊破了音,“为什么这个告状精会上咱们家来!” 第20章 吵架 这顿饭到最后还是庄洲做的。 没办法,凌冬至除了下面条之外,会做的菜就只有一道炒鸡蛋。葱花炒鸡蛋、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炒鸡蛋、苦瓜炒鸡蛋……外加一个煎小鱼。庄洲家冰箱里的那些食材,他统统都不会做。 庄洲哭笑不得,只好把这位好不容易拐回家的小少爷请到客厅坐着,好茶好点心地供着,自己挽起袖子下厨做羹汤。他家里有中午七伯派人过来炖好的鸡汤,新鲜蔬菜也有一些,米饭焖上,鸡汤热一热,和宽送过来的卤味切切装盘,再做两个素菜,一顿晚饭也就OK了。 凌冬至坐在沙发上喝完半杯茶的时候,在外面闹了半天脾气的黑糖扬着下巴溜溜达达地进来了。凌冬至看着它像模像样地在客厅门口的垫子上蹭了蹭自己的脚丫子,觉得十分好笑,心说这囧货还挺讲究卫生的。 黑糖站在客厅门口左右看了看,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眼神有点儿惊讶。作为庄洲从小养到大的宠物,它当然知道庄洲是会做饭的,但问题是他从来没给别人做过饭,他的哥哥弟弟都没有。而且也没见他把什么人领回来过。黑糖的眼珠转了几转,忽然间觉得自己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触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黑糖站在门口盘算了一会儿,晃了晃尾巴,朝着沙发走了过去。 凌冬至从茶杯上方斜了它一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黑糖在他脚边坐了下来,很纠结地咧开了三瓣嘴,“凌老师,好久不见呐。” 凌冬至被茶水呛了一下,一口茶水险些从鼻孔里喷出来。这货居然肯降尊纡贵地称呼自己“凌老师”?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黑糖嘿嘿嘿傻笑几声,谄媚地拿爪子拨拉拨拉凌冬至的裤脚,“凌老师,你最近身体挺好哒?” 凌冬至一阵恶寒。他现在已经能肯定了,这条哈士奇一定是精神病来的,就不知这病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受了什么刺激。庄洲要是知道了,肯定舍得把它送去治一治,不过人家精神病院肯不肯收条狗就难说了。 黑糖很留意凌冬至的表情,见他始终木着脸也没个笑容,就知道自己还没有讨得这人的欢心,于是愈加卖力起来,“几天不见,凌老师的毛色更亮了。” 凌冬至,“……” 黑糖努力回忆庄家的客人们对自己的夸赞,“哎呀,个头也更壮实了。” 凌冬至,“……” 黑糖偷偷瞄一眼凌冬至抽动的嘴角,这是终于笑了吗? 黑糖甩甩尾巴,打算再接再厉地夸奖他几句,一句“越来越聪明可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忍无可忍的凌冬至一脚踹到一边去了,“让你家爹地赶紧给你开点儿药吧!精神病得早治!” 黑糖在厚厚软软的羊毛地毯上打了个滚儿,忿忿起身,觉得这个告状精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还拿脚丫子踹他,虽然他没使什么劲儿,地上也软乎,可是从小到大连他亲爱滴爹地都没这么干过! “不识好歹!”黑糖扳起脸,恶狠狠地盯着沙发上翘脚的男人,“你别以为我非得巴结你不可。你个告状精!” 凌冬至没好气地斜了它一眼,“谁求着你巴结了?再说你巴结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爹地,呐,你爹地在厨房做饭呢。跟我这儿卖乖……你吃饱撑着啦?” “你才吃饱撑着了!”黑糖气得跳脚,“你别以为你勾搭上了我爹地,就能顺利嫁到我们庄家来,我才不会认你这种阴险狡诈的后妈!” “你们庄家?!”凌冬至险些笑喷,“你是谁生的?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是庄家的血脉……卧槽,这话题怎么这么诡异呢?” 黑糖恼羞成怒,伏在地毯上做出一副要攻击人的架势,呜呜地叫了起来,“我爹地管我叫儿子,当然就是我们庄家!” 凌冬至看它炸毛,揉了揉笑得要抽筋的下巴,有气无力地安慰它,“行了,行了,我才不乐意给条傻狗当后妈呢,你一百个放心。你爹地一定会给你找个又温柔又美貌,还天天喂你吃肉骨头的后妈。” 黑糖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吃完饭赶紧走吧。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凌冬至刚刚揉过来的下巴又一次笑抽筋了。到了这会儿他也猜出来了,这条养在深闺的傻狗估计出门机会不多,它对人类社会有限的了解除了来自庄家那简单的几口人之间的互动,剩下的恐怕就来自电视了。看电视自然是别人放什么,它跟着看什么。凌冬至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白天的时候,庄家兄弟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然后它跟着七伯看八卦电视剧。你听听它那语气,还阴险狡诈的后妈,还肖想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这十足就是八点档偶像剧里的台词嘛。 黑糖虽然不明白为啥会被他嘲笑,但它一向养尊处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嫌弃过,于是心情愈加忿忿,“我爹地已经有女朋友了,白富美!走路都穿高跟鞋!有胸有屁股!还有魔鬼脸蛋!比你漂亮得多了去了!” 凌冬至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哎呀,那你爹地可真有福气!” 黑糖看见他流眼泪,简直心花怒放,终于把这个告状精给气哭了,遂洋洋得意地点头,“当然有福气。她还给我见面礼了呢,好大的一包牛肉干……现在你总算知道我在我爹地心目中重要的地位了吧。” 凌冬至靠在沙发扶手上,笑得几乎脱力,“明白了,真是羡慕死人了。” 黑糖哼哼两声,斜了他一眼,“羡慕是没用的。你再羡慕我爹地也不会让你进门的。”这人第一次见面就给它使绊子,最讨厌了,才不能让他嫁给自己爹地,否则它以后真的会变成一条悲摧的白雪狗狗。不但要从早到晚地干活,还会被他派来的猎人挖掉心肝。一想到自己在森林里仓惶逃命的场景,黑糖的冷汗都要顺着舌头滴下来了。 哦,忘了说,动画片《白雪公主》还是前几天七伯带它打针的时候,它在宠物医院的休息室里看来的。 真是一个伤心的故事。 凌冬至揉完了下巴揉肚子,一边有气无力地吐槽,“就你这个死德行,谁稀罕给你当后妈啊,卧槽。你不会是真把自己当成灰姑娘了吧,脸够大的。” 黑糖虽然不知道灰姑娘是个啥,但凌冬至的语气还是听得懂的,顿时恼羞成怒,爪子一压就要往上扑,“老子咬死你!” 凌冬至幸灾乐祸地起哄,“哦,真的么?你爹地可在厨房呢,你真咬了我,我一定会让他好好看看。哦,你说他会不会吓一跳呢,原来他儿子还会咬人啊。说不定以后他都会把你关起来,脖子上还要系上粗粗的铁链子,而且再也不许你出门。” “你个告状精!”黑糖气得要发狂,又不能真的扑上去咬死这个告状精,只能愤怒地冲着他汪汪汪叫。 凌冬至笑得更加乐呵。 庄洲端着盘子默默退回了厨房,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凌冬至是在跟黑糖吵架呢? 人和狗……要怎么吵? 可是刚才客厅里的情景,却不容他不这么想。凌冬至嘀嘀咕咕说几句,黑糖汪呜汪呜叫两声,然后凌冬至再嘀嘀咕咕还过去几句…… 这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会不会凌冬至在精神上或者是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庄洲扬起下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摇了摇头。 第21章 小白菜,地里黄 一人一狗还在客厅里闹腾,这边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除了砂锅里炖的鸡汤,还有三热一凉四道菜:清炒虾仁、百合西芹、葱爆牛柳以及和宽店里送来的卤味。虽然不能跟外面馆子里的手艺相比,看着也是色香味俱全。凌冬至折腾一晚上,又跟黑糖费了半天口水,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庄洲正给他盛汤呢,他这边半碗米饭已经下肚了。庄洲也吓了一跳,连忙说:“你先喝口汤,别噎着。” 蹲在一边啃骨头的黑糖吭哧吭哧地吐槽一句,“个吃货!吃的比我都快!” 凌冬至一口米饭登时呛进气管里,扶着桌子咳嗽得惊天动地。 庄洲连忙放下手里的汤碗,凑过去替他在背后轻轻拍着。黑糖却叼着骨头往远一点的地方躲了躲,一边还很嫌弃地嘀咕,“真恶心死人了!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凌冬至眼泪都咳出来了,泪汪汪地瞪着始作俑者黑糖同志,恨不得再上去踹它两脚。 庄洲不明就里,还以为黑糖是被凌冬至咳嗽声给吓着了,这会儿暂时也顾不上它,看凌冬至咳嗽得轻一些了,先端过汤碗让他润了润喉。 凌冬至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跟庄洲吃饭,自己就丢脸成这样,还被黑糖看了笑话,心里其实挺尴尬的。尤其黑糖还趴在旁边一小眼一小眼地瞟着他,再时不时地损两句他的吃相,当着庄洲的面,凌冬至又不能吵回去,窝火的一比那啥。再好吃的菜吃到嘴里也会打个折扣,心里无比后悔跟着庄洲回来吃饭。到了这会儿,他终于也品出了几分后妈上门去相亲,结果被前妻的孩子刁难的感觉了。眼看着黑糖的小眼神又瞟了过来,凌冬至忍无可忍,抢在它前面开口说:“你家黑糖怎么今天这么闹腾?” 庄洲也觉得黑糖今天有点儿闹腾,但是他没多想。哈士奇么,活泼好动,本来就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尤其他的住处除了家里人之外又没来过外人,它兴奋一点儿也是正常的。但是闹腾一晚上,他也有点儿招架不住了,而且看黑糖的架势,还要卯着劲地闹腾凌冬至,这就有点儿诡异了。难不成是动物们对主人的独占欲或者是地盘意识在作怪? 庄洲冲着黑糖钩钩指头,“过来,儿子。” 黑糖扔掉啃了半拉的牛骨头,晃着大尾巴屁颠屁颠地蹦过来了。 庄洲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把,“咱家来客人你要好好招待,不能一股劲儿地闹腾人。知道吗?” 黑糖眼神忿忿。这告状精! 庄洲又说:“行啦,别在这里杵着啦,吃完了自己去外面跑两圈去。你看你这身小胖肉,难怪冬至都说你需要节食了呢。” 黑糖委屈地冲着它老爹撒娇,“汪汪汪!” 凌冬至大乐,咬着筷子嘿嘿嘿地笑出声。 黑糖心里恨得不行,趁着庄洲不备,一跃身冲着凌冬至扑了过去,一爪子将他压在了椅背上。黑糖是一条大狗,本身的体重至少有六七十斤,又是猛然间扑上来的,两只爪子一按住肩膀,凌冬至竟然挣扎不得。 庄洲也吓了一跳,连忙喊了一声,“黑糖!下来!” 黑糖磨了磨牙,突然一低头,在凌冬至脸上死命舔了几口。 庄洲,“……” 凌冬至总跟猫猫狗狗混在一起,也不觉得被舔一口是接受不了的事儿。还以为黑糖这是要找人玩。结果黑糖一开口就把他气了个半死,“刚才你的口水都喷到我骨头上了,现在我也好好恶心恶心你!” 凌冬至,“……” 庄洲扯着黑糖的脖子把它从凌冬至的身上拽了下来,黑糖还没恶心够他,挣扎个不停,被庄洲拽着,扔到了客厅门外。这边凌冬至果然被它恶心得够呛,拿纸巾擦脸上黏答答的口水时都拧着眉毛。 庄洲忽然有点儿想笑,“别擦了,脸皮都擦红了。” 凌冬至听出他话里的笑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庄洲笑着摇头,“走吧,我带你去洗一洗。” 他把凌冬至带到一楼的客房。他家里的客房虽然很少用,但是一应的生活用品还是齐全的。他看着凌冬至洗脸,一边替自己儿子解释,“你别在意,黑糖这脾气就跟小孩子是一样的,爱疯爱闹,不过它不会伤人。” 凌冬至鄙夷地看他一眼,心说谁家孩子这么恶劣啊,不但说瞎话骗人,还出言威胁第一次上门的客人? 庄洲以为他不信,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你跟它接触久了就知道了。” 凌冬至心里吐槽:谁稀罕跟这种囧货接触久啊。 庄洲体贴地递过毛巾,看见凌冬至脸上挂着水珠,一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睛也像被水洗过似的透着水润润的光,不由得心头微动。 客房的卫生间并不大,两个大男人都挤在门口,空间里顿时就多了种微妙的压迫感。 凌冬至把毛巾挂回毛巾架上,回过身见庄洲并没有要让开的架势,只是拿一双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多少就有点儿明白了。 凌冬至伸直了双腿,懒洋洋地靠着洗脸池的边缘,抬起眼眸静静与他对视。 庄洲的心跳蓦然加快,正要说话时,就听黑糖在外面愤怒地汪汪汪叫了几声。 凌冬至听的想笑,抬眼见庄洲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连忙摆了摆手,“你什么也别说。我明白。” 庄洲一口气悲摧地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同时心里却又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来。他说明白,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他自己其实都不太明白自己这状态呢。 凌冬至揉了揉自己的脸,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正经一些,“庄洲,咱们也才见了两次面,说相互认识都有些勉强。你要说别的……还真说不上。” 庄洲苦笑了一下,“这是拒绝吗?” 凌冬至摇摇头,“谈不到拒绝,咱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程度。其实今天能跟你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饭桌上的失态,脸颊微微一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其实我平时也挺讲究个仪态仪表的,今天……” 庄洲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既然凌冬至已经大大方方地表了态,他怎么可能做出死缠烂打那样没品的事儿来?这会儿见凌冬至有意把话题岔开,便安慰他说:“别多想,我倒是觉得你今天这样挺好的。” 凌冬至苦笑,是丢脸丢的挺好吗? 庄洲抿嘴一笑,“你才多大,总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做什么呢?”凌冬至留给他的印象是跟谁都淡淡的,眼神疏离而客气,然而今天这个在自己面前跟黑糖疯闹的凌冬至却要生动得多,远远颠覆了他一开始留给自己的那种淡漠没有人气的印象。 凌冬至看着庄洲不说话。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庄洲这人看着很帅,外在条件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这会儿再看他,觉得性格也不错,懂进退,也知道照顾人。有这样一个人做朋友还是蛮不错的。 凌冬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些感慨地说:“老庄啊,你要知道老成持重这种东西跟年龄什么的,有时候是不成正比的。” 庄洲感受到肩上自他手掌传来的那一下柔和的压力,心头微微地痒了一下。 凌冬至正要说话,就听黑糖在外面呜呜叫唤,“爹地,你快出来,你不能有了新欢就不要儿子了……” 凌冬至囧了一下。 黑糖呜呜叫唤两声,开始假哭,“爹地,我可是你亲手养大滴呀。你不能为了一个狐狸精,就不顾我们的父子之情啦……” 凌冬至脑门上青筋跳了两跳。 庄洲也听见黑糖在外面闹腾,笑着说:“这孩子从小就粘人,没人陪着就闹腾。行了,咱们出去吧。” 凌冬至刚一抬脚,外面的黑糖又哼哼唧唧地换了台词,“……小白菜啊……地里黄……三四岁上没了娘……爹地要娶恶毒后娘……小白菜……” 凌冬至拨拉开庄洲,忿忿卷起自己袖子,“我非捏死你们家的蠢狗不可。” 庄洲哭笑不得地拉住他的手腕,“哎,哎,我说你不至于吧,它也就是闹人一点儿,其实还挺喜欢你的。我家来过那么多客人,我还没见它跟谁这么亲热呢。” 凌冬至气得不行。那叫喜欢吗?那叫亲热吗?那明明是凑过来恶心他的好不好? 庄洲最爱看他炸毛的小样子,眼见凌冬至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也没多想,抬手在他脑门上呼噜了一把,“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吵闹,可是你跟条狗生什么气呢,嗯?” 凌冬至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我要回家!” 庄洲笑着说:“先吃饭,吃完我送你。” 第22章 赞助商 黑糖见凌冬至要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爹地还要跟着去送,顿时又有了危机意识,跟在车旁边唧唧歪歪了好一会儿,直到车子驶出小院,这才不情不愿地自己溜达回屋里去了。 凌冬至虽然讨厌这泼皮,但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它在里面捣乱,他第一次跟庄洲在一起吃饭只怕没这么自然。他自己的脾气自己清楚,连亲外甥哭两声都嫌烦,更别说跟生人打交道了。 瞟一眼昏暗车厢里专注开车的庄洲,凌冬至觉得一晚上相处下来的感觉也不错,如果他不再弄出什么让自己尴尬的把戏,就这么多一个朋友似乎也是件挺好的事。 庄洲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一边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看了我半天,想什么呢?” “没什么。”凌冬至抿了抿嘴角,他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在琢磨他的长相吧。庄洲的长相偏硬朗,侧脸的轮廓有棱有角,像他画室里那些西方面孔的石膏像。不动声色的时候眉眼沉凝,气势上颇有些压人。心情愉悦的时候,五官舒展开来,明亮的双眼中尽是北方男人大开大合的爽朗洒脱。 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凌冬至稍稍有些遗憾地想,要是肯脱了衣服给他画一画,那就完美了。 庄洲一路上只是盘算自己该说什么话。等车子在教工生活区南门停下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说。眼前这人心思剔透,自己心中那几分难以宣之于口的小心思,他看的只怕比自己还明白。 庄洲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分别时约了有时间一起出来喝茶。 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凌冬至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凌冬至被黑糖闹腾了一晚上,等他躺在床上了却又有点儿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拉开书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本套着封套的相册。许久没有动过的东西,即使封在很严实的地方,拿在手里依然有种沾满灰尘的感觉。凌冬至盘腿坐在地毯上,翻开了相册的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夹着的是一张合影,挨挨挤挤的三十多个人,凌冬至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后一排的郑辞和站在他前面一排的涂小北。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清秀斯文,站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很般配。 凌冬至到现在也想不通,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哥儿们,明明涂小北眼里有着明晃晃的独占的意味,明明每次看见凌冬至的时候他眼里都会流露出敌意…… 或者只是他太过于相信了郑辞轻描淡写的那一句“我一直把他当弟弟”? 凌冬至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那时的自己还年轻,容易心软,也容易相信别人对他的好意,是发自真心。 那时的郑辞对涂小北的骄纵任性总是颇多怨言,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两人居然还是在一起了。再想想当初郑辞一脸恳切地对自己说“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凌冬至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那是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凋零了的恋情。与其说凌冬至觉得自己被抛弃,倒不如说他觉得自己被耍了更恰当。他这头刚刚答应了郑辞的追求,那头人家就带着涂小北一起出国了。临走之前还一脸哀恸地向他表白,说家里施加的压力云云,把凌冬至膈应的够呛。 真没想到,一直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的人,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碰头。或许世间事大体如此,总是会在某个出人意表的时刻,邂逅自以为一生都无缘再见的人。在这之前,凌冬至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这两个贱人了。 他们应该没有看见他吧,凌冬至心想,庄洲的反应那么快,说走立刻就拉着他离开了。那时这两人才刚刚进门,光顾着跟门口那一伙儿客人寒暄了,应该还没有注意到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 凌冬至在照片的最中央找到了自己,头发比现在略长的自己,眼睛里还带着笑的自己,看起来陌生的像另外一个人。 凌冬至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弹了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陆行的作品终于在展馆开始上作品的前两天完成了,交了作品之后也开始跟着凌冬至一起在美术馆监督工人们布置展厅。因为是在滨海市举办的画展,本市的参赛作品占了美术馆最大一个展厅。凌冬至已经跑了快半个月了,也不觉得怎样,陆行打开始布置场馆还是头一遭过来,一进门便吓了一跳,随即喜气洋洋地搭住凌冬至的肩膀,“哎呀,总算咱们这些地头蛇能占个大头儿了。” 凌冬至扫了一圈,没看见自己的作品《过年》,心里有点儿意外,他明明记得昨天过来的时候已经上墙了。顾不得理会陆行的调侃,连忙拉住一个工作人员打听。那工作人员也认得凌冬至,见他问便笑着说:“昨天沈老过来了,在咱们展厅转悠半天,让我们几个抬着你的画换了好几个位置,都说不妥,说等其他作品都上墙以后再拿出来看看。” 他说的沈老是省画协的理事沈长山,这人在业内极有声望。以前凌冬至上大学的时候,色彩构成和风景技法的教材就是他编写的,心里对这位老人那是充满敬意。听见沈老点评不妥,凌冬至忙问:“怎么不妥?” 工作人员笑着说:“沈老说,你的作品实在太抢眼,挂在哪儿整个展厅的重心就偏到哪儿,搞的人站在这里,总像歪着站的似的。” 凌冬至琢磨不出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转头看陆行,陆行却是一脸嫉妒地过来掐他,“烦死你了,总是抢老子的风头,走到哪里都被你压一头,你今天要不请客我都不能饶了你。” 凌冬至笑着躲他,心里却着实有些忐忑。主要沈老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这到底是好得压过了其他人的作品?还是太不好了,以至于挂到哪里都遭嫌弃? 陆行很没形象地搭住他肩膀,气哼哼地说:“你就算对自己没自信,也要对哥哥我有点儿自信么。哥哥我都对你甘拜下风了,你别瞎想了。”他比凌冬至早两年到南山中学,凌冬至刚来的时候宿舍没安排好,还在陆行那里挤着住了半个月。这人看着也是一表人才,就是性子有点儿吊儿郎当,要不也不至于其他人作品都上墙了,他才磨磨蹭蹭地交上来。不过他性格爽朗,挺对凌冬至的脾气。 凌冬至正要反驳,展馆外面又是一阵喧哗。陆行瞟了一眼外面,皱眉说:“这帮赞助商也是,掏点儿银子就大爷了么?上美术馆的架势摆的……跟逛窑子似的。” 凌冬至失笑,“说什么呢,别把我拉上。” 陆行撇嘴,“你看中间那个,溜光水滑的,可不就跟逛窑子似的么?” 凌冬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微微一跳。 陆行问他,“认识?” 凌冬至神色漠然,“财经版上的名人么,谁还不知道涂盛北是涂家这一代的掌门人呢。” 陆行也点头,“听说是个挺有手段的人物。” 凌冬至移开视线,心里却冷笑了起来,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只是为了给自己弟弟出口气就能整的他要死要活的,可不是有手段么? 第23章 流年不利 这几天接二连三地碰见自己不想见的人,让凌冬至感觉十分气闷。他的日子本来过的有滋有味的,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这么多渣渣来碍眼呢? 流年不利。凌冬至暗想,果然是本命年多有波折的缘故吗? 凌冬至在回家的路上给自己老妈打了个电话,开口就问:“妈,你知不知道哪家寺庙香火比较旺啊?” 凌妈被他问的愣住,“怎么问起这个?” “我想去上上香。” “你又不信这个,去上什么香?!”凌妈被他说的笑了起来,“别胡闹了。” “不上不行啊,”凌冬至很烦恼,“最近我总是碰见很讨厌的人。烦都烦死了。” 凌妈想岔了,“又被人追了?男的?女的?” 凌妈最初知道有男人追求自己儿子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儿子本来就是弯的,一天到晚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小儿子被人带歪了。后来见儿子跟谁都淡淡的,无论男女,多优秀的人他都看不进眼里,又开始担心儿子是不是情商太低,脑子里缺了一根谈恋爱的弦。 这谁都看不上,难不成还一辈子打光棍吗? 凌冬至的年龄虽然不算大,但是凌妈冷眼看着,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连走的比较近的同学都很少,更别说交往密切的了。这就有点儿让人担心了。尤其这一两年,凌妈看着他除了趁着放寒暑假到处乱跑,回来之后就一门心思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搞创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心里就暗暗着急,甚至自暴自弃地跟老伴儿念叨,哪怕给她带回个男人看看呢。 凌冬至叹口气说:“不是。” “哦,”凌妈语气里的兴奋劲儿立刻就没了,没精打采地敷衍他,“看见个不喜欢的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每次看见小区门口那个卖油炸臭豆腐的就烦得很。人家不还是天天在那儿摆摊么。实在讨厌就绕着路走呗。” 凌冬至哭笑不得,“妈,你不是跟我说本命年要怎么怎么样的么?” 凌妈想了想,“也对,小心点儿总没错。要不明天我出去给你买几个红裤头吧。” 凌冬至,“……” “还有红袜子和红腰带。”凌妈继续念叨。 “算了,”凌冬至觉得自己真是问错人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儿子,”凌妈的腔调突然间变得正经了起来,“我跟你说,心静自然凉。什么事儿都是这样,你自己心态摆正,就没有什么杂七杂八地能影响你。” 凌冬至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妈。” 车子开到楼下还没停稳,凌冬至就看见一个黄色的小小身影在花坛边缘走来走去,模样似乎还挺着急。 凌冬至把车开过去,落下车窗刚要喊他名字,小样儿已经看见了他,拱起后背纵身一跃,顺着半开的车窗窜了进来,凌冬至手忙脚乱地将它接住,“怎么了?” 小样儿两只爪子挂在凌冬至的围巾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冬至,小灰受伤了。” 凌冬至一愣,“怎么回事儿?小灰在哪儿?” “在鱼庄后街。”小样儿抽搭一下鼻子,“昨天晚上,我们几个在那里找鱼吃。你知道的嘛,他们家后门那里总有打成一大包一大包的垃圾,有时候会从里面翻出剩的鱼。我们正在翻袋子,就有个很凶很凶的狗狗跑过来……然后就把小灰咬了。” 凌冬至心头一痛,随即又是一麻。流浪猫流浪狗都是怎样讨生活他自然是知道的,然而每次听到它们说起,还是会止不住的心酸。 “咬到那里了?重不重?”凌冬至揉了揉小样儿的脖子,“别人呢?” 小样儿抽搭两声,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别人没事,那个人跑过来的时候小灰挡在我们前面了。” “怎么还有个人?”凌冬至皱眉,“那条狗有人牵着?” 小样儿点点头,“那个人可能是鱼庄的客人,吃饭吃到一半出来遛狗的,看见我们几个他就把狗放开了……” 凌冬至心头窜起一团怒火,“他故意的?!” 小样儿抽抽搭搭地继续点头。其实打起架来的时候它总是冲在第一个,因为那一群伙伴里就数它的身体最强壮,不过在冬至面前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它却开始感到委屈了,“那个人还哈哈笑呢。” 凌冬至咬了咬牙,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小样儿在他胸前蹭了蹭,“后来有人出来喊他,他就把狗叫回去走了。小灰走不动了,就在街角那个小园子里躲起来,今天我们去看它,才发现它的爪子肿起来了。” “别哭了,”凌冬至把小样儿从身上摘下来放在副驾驶座上,抖着手把刚才解开的安全带重新系上,“你给我带路。” 小样儿缩在座位上是看不到外面的,它跳起来爬到靠背上,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外面,“怎么走我不会说。你的车车又不能上树……就是那个立着好高好高的红色棒子的广场,你记得吗?顺着广场东边的瓷器店往里走,走到头就是那个小园子。” 那个地方凌冬至知道。瓷器店附近还有一家规模不大的文具店,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外国老头开的,专门出售一些很专业的画具,凌冬至经常去那里买东西。不过路虽然熟,但是不巧正赶上晚上下班的高峰时段,车子堵了一路,等他们赶到那个小园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凌冬至一下车就听见草丛里传来猫叫,挺着急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小灰孱弱的叫声。凌冬至顾不得细听,顺着声音找了过去,果然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看见了缩成一团的小灰。西崽紧挨着它趴着,一边时不时地舔舔它,一边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唤着。 树丛里光线昏暗,小灰又紧紧缩着,凌冬至看不清它的伤势,又怕动作太猛惊着它,还没走近就轻声喊了句,“小灰?” 小灰弱弱地回了一声,“喵。” 凌冬至心疼得不行,弯着腰从树丛里挤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起来,这一抱才发现小灰半边身体都肿的老高。 “怎么肿成这样?!” 小灰感觉到凌冬至的手在微微发颤,侧过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疼吗?”凌冬至托着它,十分小心地钻出了树丛。 “不怎么疼。”小灰迟疑了一下,“没事的,冬至。你别担心。” 凌冬至的眼眶微微一热,又忍了回去,“再忍忍,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没事的。”小灰动了动身体,想要支起身体,不过它半边身体都使不上力,摇摇晃晃地刚站起来又倒回了凌冬至的手心里。 “别乱动。” 小灰轻轻地喵了一声,“冬至,去宠物医院都好贵的。” 凌冬至鼻子猛然一酸,哑着嗓子说:“能贵到哪里去?你没听说过健康无价这句话吗?你们都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小灰蹭了蹭他的手指,像叹气似的说:“可是上次坐在你车里的那个人还说你穷得很呢,他还让你多存点儿钱,省得你以后都娶不上媳妇儿。” “我哥他瞎说的。”凌冬至抿嘴一笑,一丝湿意却顺着眼角沁了出来,“我有好多存款呢。你看我除了当老师,还自己卖画。咱们看病用不了多少钱,足够了。” 小灰不吭声了。人类社会里的事它其实也不是很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睡一会儿。你们都别闹。” 小样儿和西崽凑过来舔了舔它,老老实实地蜷在了座位下面。 小灰把脑袋搭在另一侧没受伤的爪子上,侧着身看了凌冬至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眼。 第24章 很乖 凌冬至带着三只小猫匆匆忙忙赶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医院里灯都灭了,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街道给大门上锁。 凌冬至连忙落下车窗,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夫,您稍等一下。” 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回过身,懒洋洋地问了句,“怎么了?” “猫被狗咬伤了。”凌冬至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上很小心地抱起小灰,“挺严重的,半边身子都肿了。” 小样儿和西崽也跟着下了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凌冬至跑上台阶。 穿着长风衣的男人侧过身,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凌冬至手里的猫,“有段时间了,是昨天咬的吧?” 凌冬至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不能说猫告诉他确实是昨天咬的,也不能说昨天自己亲眼看见它被咬伤了,然后今天才想起来要送医院,无论他怎么掰扯,都没法子自圆其说。 “先进来我检查一下。”穿长风衣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之前冲着身后喊了一声,“等我一会儿。” 凌冬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灯光昏暗,也看不清他到底在跟谁说话,只能依稀看出路边停着几辆车。 开了灯,男人脱掉大衣,换上白大褂,凌冬至看见他胸前的挂牌上写着:主治医师和清。这人看着比自己略大几岁,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眉目温雅。并不是之前凌冬至以前见过的那位老大夫。 和清示意他把小灰放到检查台上,一边洗手一边问他,“这几只都是你养的?” 凌冬至迟疑了一下,“不是。” 和清挑眉看了他一眼,眼神稍稍有些惊讶,“野猫?” 凌冬至轻轻揉了揉小灰的脑袋,“也不算野猫。它们几个经常在我们小区附近活动,也算是熟人了。” 和清听他这样说,心里也就明白了。当宠物医生的人,面对小动物的时候心态又和普通人不同。本来下班被耽误他心里多少有点儿不耐烦的,这会儿态度倒是和缓了不少,做检查的时候格外细致,给伤口周围剃毛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 “这里有牙印,狗牙的毒素是很厉害的,可以导致动物的肌肉与表皮组织剥离,”和清按了按小灰肿胀的前肢,“你听这种声音,就像按塑料袋似的。” 凌冬至听到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更加心疼,“那怎么办?” “先打一针消炎。”和清摇了摇头,“挺麻烦。得插根导管用盐水灌洗,再让积液自己排出来。开药的话……你能喂它吃吗?” 凌冬至点点头。 和清很仔细地看了看凌冬至,点点头转身去准备针剂。 小样儿和西崽围在凌冬至的腿边低声地喵喵叫,凌冬至听到插导管心里就一阵哆嗦,他觉得那一定会很疼。 小灰是老猫,这就注定了它要比小样儿它们几个更加的见多识广,也更加能忍耐。和清打针的时候说这种药剂会很疼,小灰浑身都抖个不停,却并没挣扎,只是在凌冬至的手挨过来的时候凑过去撒娇似的蹭了蹭。 凌冬至被它的懂事刺激的眼圈都红了。他看得很清楚,导管顺着狗牙咬出的创口硬插进去的时候,小灰的浑身都绷得僵直,连尾巴根都直直地翘了起来,哆嗦个不停。小样儿和西崽看不见检查台上的情形,不过它们俩却好像感受到了小灰的痛苦,动作一致的把脑袋扎在凌冬至的腿边,好像不忍心再看。 和清用绷带固定了一下创口的导管,示意凌冬至观察从导管里滴落的和着血水的脓液,“大概要两三天的时间,等到排干净了,你把导管拔掉,再用两天外用的药。” 凌冬至点点头,“谢谢大夫。” 和清看了看凌冬至的红眼圈,抿嘴一笑,“你先让它休息几分钟,我去开药。” 凌冬至摸了摸小灰的脑袋,低声问它,“是不是很疼?” 小灰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大概是想安慰安慰他,可惜疼得说不出话来。凌冬至不敢随意动它,只能一下一下地顺着它背上的毛聊作安慰。 脚步声响起,和清拿着几个药袋从药房走了出来,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脸上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你怎么进来了?等着急了?” 凌冬至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正挑开门帘走进来。他身上穿着件笔挺的黑色大衣,肩上很随意地搭着一条巴宝莉经典款的格纹围巾,低调的装扮,显得格外从容。看到凌冬至时,略显锋锐的眉眼中透出几分不经意的温煦,“远远看着像你,果然是。” 凌冬至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愣了一下才说:“庄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的就想着是不是也带着黑糖来看诊,然而看他身后,并没跟着那条总是作弄人的傻狗,不由得有些诧异起来。 庄洲的视线快速地扫过这几只小猫,在看到小样儿的时候眸中有异样的神色微微闪了闪,“你这是?” 凌冬至抽了抽鼻子,“我带小灰来看伤。被狗咬了。” 庄洲还没看见小灰,先看见了那只抚摸在猫背上的手,心里暗暗觉得这人的手长得真好,手型略瘦,十指却远比旁人修长,像钢琴师的手。放在灰猫的背上,简直就像灰色的绒毯上摆着一件精美的玉雕。 小样儿这会儿也看见了庄洲,它还记得自己干过的好事儿,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两只爪子搭在凌冬至的小腿上,喵喵地叫了两声。 凌冬至低头看了看它,再看看神色懵懂的西崽,对庄洲解释说:“这几只都是经常在我们小区附近活动的小猫。受伤的叫小灰,虎斑纹的叫小样儿,棕褐色的狸猫叫西崽。” 庄洲觉得这几个名字起的都挺有趣,“你给起的?” 凌冬至摇摇头,名字是它们自己说的。不过这个他要怎么告诉庄洲?只能含含糊糊地把话题岔过去,“它们都很乖。” 庄洲抿嘴一笑,眼里流露出玩味的神色,“很乖?” 顶着庄洲逼人的视线,凌冬至颇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也想起了小样儿曾经在庄洲面前露过脸,也不知庄洲是不是还记得它。不过庄洲一天到晚那么忙,一只野猫而已,他应该早就忘掉了吧。 和清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凌冬至,颇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俩人,“是你朋友?” 凌冬至看出和清和庄洲应该挺熟,这会儿他要是跟庄洲套上交情,会觉得有点儿像要占人便宜似的。再者他跟庄洲只是认识,要说朋友,应该还谈不上。这样想着便摇了摇头。庄洲却没看见他摇头,听见和清这么问,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是啊。“和清把两个人迥异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心中颇觉有趣。不过他也看出庄洲待这人的态度有些不同,情知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当着凌冬至的面来问,便嘱咐他拿好药,又引着他到服务台这边来缴费。 凌冬至见他没说什么熟人打个折之类的客套话,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自从那天在庄洲家里吃饭,他们俩还没有再联系过。虽然他对庄洲印象还不错,但眼下这情况,他也没有心思寒暄。跟庄洲道了别,约了改天喝茶,又谢过了和清,就抱着小灰告辞出来了。 庄洲一直把他送到路边,眼看着几只野猫都跟着他上了车,自动自发地在脚垫上卧好,心里难免觉得稀奇。不过凌冬至急着回去,而且他这会儿眼圈还是红的,庄洲就是再心急,也不会赶这个时机去缠人。 和清锁了门,见庄洲还站在路边远远看着凌冬至的车子离开的方向,便溜溜达达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你带着去我哥那儿的,就是这位吧?” 庄洲皱皱眉,“你问这干嘛?” 和清笑得不怀好意,“我听他说了之后还琢磨呢,这得是哪一路天仙才能把你勾上呢。果然……” 庄洲不悦,“你好好说话。” 和清笑着说:“这人长得是不错,真不错。不过这性格……几只流浪猫都能招的他眼泪汪汪的,是不是也太心软了?” 庄洲反问他,“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和清抓抓头,“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跟你不是一路的。” 庄洲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你觉得谁跟我一路?涂盛北那个龟孙子倒是心狠手辣,你看他跟我是不是一路的?” 和清忙说:“你可饶了我吧。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倒招的你提起这位霸王……算了算了,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庄洲不语,心里却暗暗吐槽:不管他有什么好,反正不能让你知道! 第25章 开幕式 小灰的年纪比小样儿它们几个大了许多,体力自然也有所不如。一口气撑到现在,一上车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插在胳膊上的那根导管从创口探出一两厘米的长度,体内淤积的脓血顺着管口一滴一滴落下来,等到车子开回南山中学教工生活区的时候,它手臂上的毛已经被洇湿了一片。 凌冬至上车的时候拽了几张纸巾垫在小灰的胳膊下面,现在已经湿了大半,凌冬至换了几张纸,小心地将它抱了起来。小灰从上车就睡的人事不知,胳膊腿都软绵绵的。小样儿和西崽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的,好像生怕会惊动了小灰。 小灰这一睡就是整整两天。 凌冬至知道它爱干净,每天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酒精棉球擦拭它那条被导管里滴落的脓血弄脏了的爪子。原本浓重的污血慢慢变成了颜色发黄的液体,滴落的频率也越来越慢。肿胀的前肢开始慢慢消肿,但小灰仍然一副孱弱的模样,醒来之后也还是蔫头蔫脑的,连站起来都仿佛没力气,更别提吃饭了。凌冬至给它准备的鱼肉都便宜了打着探病的名义来蹭饭的小样儿和西崽。 凌冬至很是内疚地摸摸小灰的脑袋,“本来想请假的,但是没请成。” 西崽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呀?” “因为明天就是画展的开幕式,”凌冬至解释说:“这对学校来说是一件大事儿,所以我们都要去的。”凌冬至原本是看着上班也是跑美术馆去打杂才想要请假的,没想到还是被校长拿这个理由被驳了回去。 “我最喜欢冬至的画了,”小样儿眯了眯眼,一脸馋相地舔了舔嘴巴,“他的画里有螃蟹,还有新鲜的大鱼。” 凌冬至不知该怎么跟它解释那只是一副静物写生。 西崽看着他,胖脸上也是一副马上要流口水的表情,“那画展的画里有没有大鱼啊?” 凌冬至哭笑不得,“你们俩刚吃了那么大一条黄花鱼,不会这么快就饿了吧?” 两个小家伙不好意思地嘿嘿嘿。 小灰懒洋洋地靠在垫子上,很看不上这两位似的哼了一声。 凌冬至摸了摸两个灰溜溜的小家伙,安慰它们说:“明天我还买鱼回来。小灰也需要增加营养的。” 西崽甩甩尾巴,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着他,“那……有我们俩的份儿吗?” 凌冬至笑了,“见者有份啊。” 小样儿欢呼一声,扑过去和西崽扭成了一团。 小灰缩在凌冬至的手掌下面,也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 转天凌冬至早早就赶到了美术馆,开幕式安排在了九点,他们这些工作组的成员要监督工作人员做最后的准备,做清洁并且帮着工人一起把一早刚运来的盆景搬进各展馆。门厅里已经布置好了一个临时的讲台,陆行正带着两个人把一小盆一小盘的圣诞红在讲台周围摆放出一个合适的图案。 无论什么活动,在开始之前大都会请来位高权重的领导同志讲讲话以示郑重。凌冬至觉得从功能性上讲,这完全是一个多余的步骤。但是有那么多赞助商等着露脸呢,想省掉这一步人家也不能同意。 宾客们陆续进场了,凌冬至冷眼看着,果然有那么几个他怎么看都不顺眼,偏偏还躲不开的主儿。比如省画协那个号称书法大家、每次见了自己都笑得色迷迷的秃头、比如姓涂的两兄弟,比如站在这兄弟俩身边的郑辞…… 美术馆的前厅并不大,这么近的距离,这几个人不可能看不见自己。既然已经躲无可躲,凌冬至也就破罐子破摔,很是光棍地站着青年画家的队伍里迎接这几个人或审视或愤怒或灼热的视线,一边冲着扫过来的摄像机挤出微笑的表情,一边用凌妈那个摆摊卖油炸臭豆腐的例子来安慰自己。 首先上台讲话的是美术馆的馆长,然后是德高望重的沈老,最后还有企业家代表讲话。凌冬至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不由大感惊喜。这半天他光看见讨厌的面孔了,这么一对比,庄洲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顺眼。 庄洲笑微微地点点头,做了个口型问他:你的呢? 凌冬至知道他问的是他的作品,用眼神示意:这边的展馆。 庄洲点点头:一会儿去看。 凌冬至忽然觉得这样的交流方式有点儿幼稚,像两个小孩子似的。不过心里却有点儿高兴,觉得枯燥的开幕仪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回过神来发现轮流讲话的情节已经进展到了企业家代表这一环,上台讲话的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居然是涂盛北。 衣冠禽兽。 凌冬至在心里忿忿地念叨一句。他跟这个人从来没打过照面,他或许都不认得自己,但他却让几个流氓闯进他们学校,砸了他正在上课的画室。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挺大,因为几个流氓一露面就叫唤着找凌冬至,所以差不多全校都知道是凌冬至招来了这场麻烦。学校本来还要给他处分的,幸亏他们系主任出面周旋,凌冬至的一副作品又十分凑巧的在省里拿了个金奖,否则凌冬至的毕业证都有点儿悬了。 凌冬至从那时候起就恨上了姓涂的这一家。他觉得一个老爷们,替自己弟弟出头这不算什么,但是他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出头呢?凌冬至恨的是他的态度,他觉得涂盛北根本就无所谓他的决定是不是会误伤了谁,他在意的只是有人伤了涂家的面子,而不是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这人的品性就像一个土匪。不讲道理,也无视道理,甚至他觉得自己就是道理。而凌冬至则是一个在制度中长大的孩子,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本能地反感涂家兄弟这种无法无天、目空一切的人。 涂盛北的声音偏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的味道。或许是为了刻意营造出气势,他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都像经过了再三斟酌。或许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习惯,但凌冬至还是觉得他在故作老成。 或许,看不顺眼的人怎么看都不会顺眼吧。 庄洲一走进滨海展馆就看见了挂在展馆正中墙壁上的那副《过年》。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凌冬至的作品,也无暇去琢磨这是谁的作品。因为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庄洲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铺满鞭炮屑的场院、踩着高跷舞动红绸的村民、挨挨挤挤的欢笑的观众,营造出一副喜气洋洋的年节场景。庄洲不由自主地随着画面上的人一起微笑,他甚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再走近几步就能融进这一群欢快的人群里去。甚至连人群发出的喧闹声、鞭炮在空气中微微有些呛人的味道都无比鲜明。 庄洲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梦境。 满心雀跃,不能自己。 第26章 才貌双全 庄洲激动的心情在注意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并且这个人还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一位时,开始变得不那么愉快了。 身边这人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庄总竟然有闲心来参加这样的活动,难道说……庄氏要破产了?” 庄洲淡淡瞥了他一眼,“破产不破产,不是你说说就能实现的。涂盛北,别把自己当成是伏地魔,你段数没那么高。” 涂盛北呵呵笑了起来,好像庄洲讲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我只是比较好奇庄总的用意罢了。有的人呢,除了长相不错还被人捧得挺高,说什么有才有貌,是比较吸引人。” “是吗?”庄洲心里微微一跳,面上却丝毫不显,“有才有貌,谁不喜欢呢?” “也对。”涂盛北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就要找这样的,调理起来才有味儿呢。你说是不是?庄总?” 庄洲倒是有点儿意外涂盛北会这么留意自己身边的动静,连自己对凌冬至的那点儿小心思也能察觉。他们两家在各自的商业领域内占山为王,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庄洲厌恶这人,纯粹是看不上他行事狠辣,不留余地。不过眼下涂盛北摆出这副架势来,难道说涂家瞄上了什么跟庄氏有关的生意? 庄洲淡淡一笑,“庄某是个粗人,看见有才有貌的人,自然欣赏的不得了。不像涂总,自己就生得才貌双全,当然不用羡慕别人了。”他故意把才貌双全几个字咬得极重,果然涂盛北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涂家做的是化工生意,涂盛北刚刚接管涂氏的时候,有一次接待部里的领导,被一个不怀好意的老头子夸赞才貌双全,并隐晦地提出了若干要求,虽然最后没有闹出让涂氏丢脸的丑闻,并且几年之后涂盛北就整垮了这个老头子,但这段轶闻在滨海市的这个小圈子里被人暗中提起的时候,大家还是存了看涂家笑话的心思。只不过涂盛北今非昔比,已经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了。 庄洲不是一个爱戳人痛脚的人,但涂盛北凭着自己的一点儿猜测就想威胁他,也未免太拿自己当盘菜了。 涂盛北收起了先前虚假的客套,冷着脸看着庄洲,“听说庄氏也打算竞标城南那块地皮。这就巧了,我也打算把那块地拍下来呢。咱们两家这么些年都是各自为政,这下总算有点儿交集了。” 庄洲心头恍然,难怪涂盛北今天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原来是下战书来了。 庄洲懒得跟他虚情假意地打嘴仗,丢下一句“拭目以待”便转身离开了滨海展馆。 涂盛北神情平淡,嘴角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和庄洲年岁相当,都是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家族掌舵人的职位,免不了时常被人拿出来比较。虽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他不如庄洲,但庄洲行事稳重、有决断的名声他亦有所耳闻,心中自然会有些忿忿之意。 涂盛北目送他离开,心里重新琢磨起了城南的那块地皮。 庄洲在各场馆之间转着看了看,又回到了滨海市的展馆。在看过了那副《过年》之后,无论再看什么作品,总觉得少了两三分的活气。就好像绢花和鲜花放在一起,外形再相像也没有大自然所赋予的神韵。 庄洲在《过年》这副画前站了许久才想起看看挂在画旁边的作者铭牌,谁知一眼看过去,竟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庄洲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凌冬至有参赛作品,也知道他的作品会挂在这个展馆,但是就这么冷不防地揭开真相,他还是有种被电了一下的感觉。 铭牌上附有一张凌冬至的近照,背景是画室的一角。凌冬至手里还托着颜料盘,侧身对着镜头,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意外的表情,像是无意间发现自己正在被人拍照。他身上套着一件围裙似的褂子,沾满颜料,看上去有点儿邋遢。然而这一切丝毫无损他的魅力。 庄洲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凌冬至并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男孩。甚至,外表于他的吸引力而言,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因素。 才华横溢。 才貌双全。 他喜欢的人竟然如此优秀。 庄洲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随之而生的,是一丝莫名的不安,这样出色的一个男人,他要怎么努力才能够赢得他的关注? 庄洲心中骤然间涌起一种极急迫的念头,想要马上就见到他。他甚至等不及走出展馆,就拿出手机调出凌冬至的号码拨了过去。铃声响过两遍,电话接了起来,电波的另一端传来凌冬至清朗如少年的声音,“庄洲?” 庄洲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哪儿?” “路上。正要回家呢。”开幕仪式结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而且郑辞和涂家兄弟都在场,凌冬至并不希望跟他们有什么纠缠。 庄洲有点儿失望,“我以为你还在美术馆。” 被他这样一说,凌冬至也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庄洲毕竟也算是熟人,他走之前应该打个招呼的,只是人太多,场面有点儿乱,他没想起来。 “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庄洲靠在走廊的窗台上,视线越过宽阔的走廊,越过展馆敞开的大门,落在了正对着大门的那幅画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那种富有感染力的、喜庆欢腾的气氛越发的鲜明起来。 “没事,”庄洲收回视线,竭力按捺住声音里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就是……”就是什么,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冬至也沉默了。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自然听得出庄洲声音的变化,像是压抑着什么,而声调里偏偏又有种迫切的东西。 凌冬至稍稍有些迷惑,“庄洲?” 庄洲再开口的时候声调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嗯,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出来吃饭。” 凌冬至想起那天在火锅店遇到的那只小京巴,顿时觉得倒胃口,“不想,我不想到外面吃饭。” 庄洲似乎笑了一下,“那就自己做,去我家吧。” “不行啊,”凌冬至有点儿纠结。虽然他家里有只不着调的傻狗,但庄洲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今晚家里离不开人。”小灰还等着他投喂呢,那可是一位病号,而且还是一只上了年岁的病号。让它自己哆嗦着半残的前肢出去觅食,它一准儿得挨饿。 庄洲试探地问道:“我去你那里?” 凌冬至反问他,“你讨厌流浪猫吗?” “不讨厌。”庄洲心说这个时候必须要不讨厌啊。凌冬至带着流浪猫去和清那里治病他还撞见过呢。 凌冬至不太放心地求证,“真不讨厌?” “不讨厌。”庄洲回答的很干脆。只要这帮小东西别大半夜地在窗外撕心裂肺地嚎叫,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它们在自己的视线内活动。 “那过来吧。”凌冬至报上地址,又补充一句,“来的时候带点儿小鱼。” 第27章 复杂的一家人 凌冬至一进门就看见小样儿和西崽正在阳台上扑腾着抢什么东西,像在有限的空间里练习捕捉耗子的技能似的上蹿下跳。小灰拖着尚未痊愈的前肢躺在毛毯上晒太阳,圆嘟嘟的脑袋搭在花盆的边沿上,把花茎纤细的凤尾竹都快挤断了。 凌冬至觉得小样儿和西崽正在抢夺的东西看着有点儿眼熟,等他换了鞋进来才发现被两只猫咪兴高采烈地撕来扯去的玩具居然是……他的内裤。 凌冬至抬头看看阳台上方的晾衣杆,悲摧地检讨了一下难道自己晾上去的时候又没拿夹子固定住吗? “太过分了!”凌冬至忿忿地拉开阳台门,一把从西崽肚皮下面扯出沾满了猫毛和口水印的内裤,“太过分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条了!这东西虽然不贵,但也架不住你们这么折腾啊。”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儿是个很私密的东西,被两个小家伙堂而皇之地在阳台上撕扯着玩,万一被楼下经过的邻居看见…… 凌冬至想想就觉得很囧。 西崽趴在地毯上晃着尾巴尖儿,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小样儿却已经反应过来了,老老实实地在西崽身边坐好,眯了眯眼睛,挤出一个像是在笑的表情,“哎呀,冬至,你回来了?” 凌冬至举起手里的破内裤抖了抖,“给个解释。” “解释啊……”小样儿眼神乱飘,“我和西崽来看看小灰,小灰正在睡觉,我们俩就靠在它身边一起睡。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个东西忽的一下就飘下来了,正好飘在西崽的身上,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西崽连忙点头,“眼睛都挡住了,吓死我了!” 凌冬至哭笑不得。他觉得小样儿和西崽一准儿觉得只有挂在晾衣杆上的东西才是凌冬至的,掉下来的就归它们所有了。 凌冬至把那条破的不成样子的小内裤扔进垃圾箱,检查了一下小灰的伤,然后开始琢磨等下会有客人上门的事。 凌冬至知道自己是有些怪癖的,比如说喜欢安静喜欢到让家人都难以接受的地步,再比如生性懒惰,但是又有点儿强迫症,见不得自己的房间脏乱。这就导致了每次有客人上门,他都会很烦恼,因为这意味着他会多出很多工作:客人用过的物品要清洗,要重新搞卫生…… 但是怎么就同意让庄洲上门了呢? 凌冬至自己也有些疑惑。因为不讨厌这个人?而且他会做饭,味道还相当不错?这些似乎都是理由,又似乎都不是。 凌冬至决定,等庄洲上门之后好好观察,争取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庄洲在电话里听到凌冬至让他买小鱼就知道这一定是给那只受伤的野猫买的。但是他没想到凌冬至的阳台上居然会有三只野猫,并且其中一只翠绿眼睛虎斑纹的野猫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眼熟。 庄洲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真相。 他决定什么也不问。 在庄洲看来,这件事已经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了,如果猫咪们跟凌冬至很熟,而凌冬至在见到了猫咪们带回来的赃物之后,会设法让它们还回去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庄洲没有深想为什么猫猫们会听凌冬至的话。一个能对受伤的野猫悉心照顾的人,野猫们会喜欢他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是个养狗的人,自然知道,有的时候动物们会比人更重感情,也更加有良心。 庄洲神情自若地换上凌冬至递过来的拖鞋,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凌冬至,“有两种小鱼。还有肉片和蔬菜,对了你这里有火锅没有?” 凌冬至点头,“有。” 庄洲松了口气,“吃火锅吧。你不是说爱吃辣?我刚去了趟和宽的店,底料是让他现炒的。和宽这人特别讲究吃,他做的东西,你尽可以放心。” 凌冬至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袋子里居然还有个摸起来热乎乎的饭盒,“这怎么好意思?” 庄洲笑着说:“肉也是从和宽店里拿的。他的店里每周都要从内蒙空运羊肉,应该是比较靠得住的。菜和鱼是我在菜市场买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买了点儿。” 说是随便买,他也是照着上次凌冬至在火锅店里点菜的种类买的。凌冬至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很早就觉得庄洲是个细心的人,现在看来果然是。 凌冬至的厨房不大,两个人就显得有点儿挤了。凌冬至先给猫做了点儿猫食端出去,回来的时候庄洲已经开始洗菜了,胸前还挂着一条崭新的围裙,上面印着喜羊羊和灰太狼。围裙的质量不怎么样,图案和颜色都错开了。一看就是在菜市场的摊子上顺手买的便宜货。 凌冬至抓抓头,“其实我家有围裙的。” 庄洲低着头把大白菜一片一片掰下来,头也不抬地说:“我看到你的画了。” 凌冬至挑眉,“觉得怎么样?” 庄洲很认真地想了想,“很生动,很有感染力。” 凌冬至咧嘴一笑,脸上带着点儿坏坏的表情反问他,“是不是跟周围的那一片阳春白雪格格不入啊?” 庄洲回忆了一下展厅里其他的作品,似乎以水墨画居多,也有几副油画,风景、人物,都是静态的画面,给他的印象并不深,“我不太懂。不过你的那幅画非常吸引人。嗯,一进去视线就被吸引过去了。” “我是故意的。”凌冬至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上次省画协有个活动,我送了一副农村题材的作品过去,结果组委会有个死老头说我总是弄些土里土气的东西来哄弄人,还说我没有格调。”凌冬至脸上流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你知道么,那个老东西最喜欢装模作样了,我们请他吃火锅,他非要吃西餐,请他吃西餐,又说我们点的酒不对,可能装B了。平时张口闭口就是马萨乔、多那太罗,好像谁不知道似的。” 庄洲稍稍有点儿囧,因为他就不知道这两个名字代表了啥意思。 凌冬至从庄洲的表情里察觉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会做饭的?” 庄洲反问他,“我要说是兴趣,你信吗?” 凌冬至摇摇头。他觉得庄洲应该是那种除了体育运动之外,对其他活动都不怎么感兴趣的类型。很多女人都对进厨房挺排斥的,何况他一个大老爷儿们。 “真聪明。”庄洲夸了他一句,神色淡淡地解释说:“有段时间我母亲身体不好,照顾病人么,总得做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她不怎么信得过家里请的保姆,我哥那段时间又不在家,就只能我下厨了。厨艺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是不是还不错?” 凌冬至点点头,觉得他的话很难理解,“信不过家里请的保姆……是什么意思?” 庄洲沉默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摇摇头,“跟你说说也没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上面还有个哥哥吧?” “庄临说过。”凌冬至点头,“不过听他的意思,你们家的大少爷经常不露面?” “不是那样。”庄洲笑着摇摇头,眼里微微流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庄临大概没跟你提过,我们俩——我和哥,跟庄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的父母是出于家族结盟的目的而缔结的婚姻。婚前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婚后也没有培养出相濡以沫的亲情。有段时间我母亲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她总是怀疑……”庄洲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她总是怀疑我父亲要派人害她。所以……” 凌冬至有点儿凌乱了。这就是活生生的豪门秘史么? 庄洲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是她想多了。我父亲那个人,没那么多心机的。” 凌冬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要不要安慰安慰他呢? “那……庄临为什么会跟着你?”这是凌冬至最不理解的地方。在他看过的那些豪门世家的故事里,兄弟之间都会为了继承权之类的东西斗得你死我活。庄临的妈妈怎么会放心让自己儿子跟着前妻的儿子一起生活? 庄洲侧过头,看着凌冬至脸上纠结的表情,顿时笑了出来,“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不满十岁,我父亲再婚的时候我已经上高中了。长大了,自然会学着去理解别人。事实上,我并不排斥庄临的母亲,她是个性格很豁达的人,而且帮过我很大的忙,”庄洲停顿了一下,轻轻耸了耸肩膀,“他们俩都忙得很,满世界飞。可是庄临还要上学,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所以他们只能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凌冬至咽了口口水,心里暗说好复杂的一家。 庄洲把洗好的蔬菜放进小竹筐里,这是他在冰箱上方的柜子里找到的。他发现凌冬至家里有很多类似的小玩意儿,精巧、别致、但是不那么实用。这或许就是艺术家的通病吧,无法拒绝美的诱惑。 “庄临说你父母也在滨海?” “离得不远。”凌冬至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方向,“不过我哥和嫂子跟我父母一起住,我嫌吵,就搬出来了。” 庄洲点点头,“你看起来就是一个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为什么?”凌冬至不解。 庄洲微微挑眉,唇边绽开一个几乎是温柔的笑容,“因为看见你就会有种温暖的感觉。” 第28章 露馅了 这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是被眼前这人用一种略显暗哑的声调说出来,不知怎么就染上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 凌冬至的脸颊窜上来一抹热意,心跳也不自觉地快了半拍。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时,心里又稍稍有些恼火,“你跑我家就是来勾引我的?” 庄洲眼中的笑意加深,“你猜对了,真聪明。” 凌冬至,“……” 深吸一口气,凌冬至悻悻地别开视线。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个人那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庄洲假装没注意到他脸上别扭的神气,自顾自地把洗好的菜递了过去,“锅子呢?” “最下面的那个柜子。”凌冬至一转头看见饭盒的盖子已经打开了,辣酱浓香扑鼻,惹人垂涎,忍不住吸溜了一下鼻子,“好香。” 庄洲揉了揉他的脑袋,“很快就好了。” 凌冬至觉得这个动作他做的未免也太顺手了,比他这个天天跟孩子混在一起的人做的还顺手,简直就是拿他当成孩子在哄了,这让他心里有点儿不爽。 “回家摸你弟弟去,”凌冬至避开他的手,“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庄洲笑了起来,“庄临正在叛逆期呢,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反着理解,然后再反着去做。给他笑脸他只会觉得我又在打他的坏主意,板着脸他反而能接受。” 凌冬至斜了他一眼,难道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在家没有机会表现兄友弟恭,所以跑到他这里过瘾来了? “别瞎想了,”庄洲觉得他的头发软软滑滑,很想再揉两把,可是看着凌冬至竭力板起脸的样子又忍住了,“我才不会把你当成弟弟来看待。冬至,你也别引导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我对你的好感是哪一种类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凌冬至微怔,他没想到庄洲会把话说的这么透,心里稍稍有些慌乱。他话里的意思他当然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会迟疑,才会想要保持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好了,不说这个。”庄洲体贴地不再纠缠这个会让凌冬至感到不安的话题,“你的锅子是个鸳鸯锅,另一边怎么弄?清汤吗?” 凌冬至收回思绪,“清水就好,不要放调料。”他家的阳台上还有三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等着分享他的美食呢,凌冬至哪里舍得让它们失望呢。 庄洲立刻就明白了,“喂猫?” “呃,你介意吗?”凌冬至看着他,神色有些迟疑,“我是说吃饭的时候这样……” “没事,”庄洲笑了,“你忘了我家黑糖吗?” 哦,也对,那个囧货,绝对会比小样儿它们几个更会闹腾人。 庄洲的目光黏在他背上,他知道凌冬至感觉的到——感觉到了却没有把他撵出去,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是有希望的呢? 清水锅一侧的量比较少,所以先一步开锅了。凌冬至烫了羊肉和虾,端到阳台上分给几个馋的喵喵直叫的小家伙。 回来的时候,辣锅里的东西也烫好了,庄洲扫一眼他手里的空盘子,笑着说:“你以前就跟那只小偷猫很熟吗?” 凌冬至怔住,眼神不自然地瞄一眼阳台上抢食抢的正欢的小样儿,“呃……” 庄洲最喜欢看他这副有点儿心慌又强作镇定的模样,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乱转,象是要想出个应急的主意,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来似的。 庄洲看了会儿热闹,开始不忍心了,“行了,行了,先坐下吃饭。” 凌冬至不放心地在他面前坐下来,“那个……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庄洲故作深沉地看着他,“干坏事儿的是它吧?” 凌冬至的牙齿轻轻磨了磨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庄洲脸上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我当时就有些疑心这猫是不是跟你有关。” 凌冬至悻悻,“为什么会疑心?是哪里露出马脚了?” 庄洲摇摇头,“没有证据,只是怀疑。嗯,主要是我家庄临坏事,提到了手绢。然后你就很干脆地掏出一块来。我一直在观察你,所以,你当时的表情我看得出有点儿不自然。” 凌冬至揉揉鼻子,“很明显?” 庄洲迟疑了一下,“我说不好。所以赶紧让庄临把你带走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暖了一下,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在替自己打掩护啊,他还以为庄洲单纯地只是跟自己弟弟别苗头。那后来他回到家时摆着架子不肯实话实说,那也是在故意跟他耍把戏了? “它一直跟你很熟?”这点儿疑问在庄洲心里埋了好久,今天总算有机会求证了,“你看见它拿着表,所以裹了手绢让它送回去?” 凌冬至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事情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所隐瞒的只是自己的一点小秘密罢了。 “它倒是肯听你的话。”庄洲心里犹觉不可思议,“是因为你经常照顾它?”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吧,”凌冬至想了想,“其实它们都很聪明。” 这一点,庄洲倒是很赞同。他是个养狗的人,自然知道猫猫狗狗的智商有时候是可以达到几岁的小孩子的标准的。 凌冬至这会儿稍稍有点儿头疼了,正想着要怎样把话题岔开,就听阳台上一阵喵喵喵的叫声,原来是刚才烫好的肉片吃完了。几只馋猫没吃够,还想要。 凌冬至心里松了口气,连忙把碟子里晾凉的东西给猫猫们送了过去。小样儿看他过来,神色稍稍有些不安,“冬至,这个人看起来好眼熟啊。” 凌冬至没好气地拍了一把它的脑袋,“你当初从他家里叼了块手表出来,你都忘了?” 小样儿张大了嘴。它去还手表的时候跟庄洲是打过照面的,但当时它正处于被抓获的惊恐之中,并没怎么注意他这位失主。 旁边的西崽喵的一声惊叫起来,“冬至,他是来抓你的吗?” 凌冬至失笑,低声安慰神色惊慌的两个小家伙,“他和我现在……是朋友。不会再追究那件事了。” 小样儿像是松了一口气,西崽仍有些半信半疑,“那他认出小样儿了吗?” 凌冬至点点头,“放心吧,真的没事了。” 旁边的小灰懒洋洋地晃了晃尾巴,“冬至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没看他对着冬至的时候都笑嘻嘻的?他很喜欢冬至呀。” 凌冬至的脸颊不由得一热。 小样儿很严肃地隔着玻璃门仔仔细细地打量坐在桌边的庄洲,“他……嗯,他一直在偷看冬至……又偷看了一眼……又在…” 凌冬至的脸更热了,“还要不要肉片和虾啊?” 几个小家伙一起叫唤,“要!” 庄洲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客厅的灯亮着,在院子里就能听见音乐声。 庄洲知道这是庄临过来了。他记得庄临说过放学以后要陪同学一起去市区买书,估计是看时间有点儿晚,所以不想回老宅去了。 黑糖早在他进院子的时候就听见动静了,门一开就扑了过来。庄洲揉了它两把,抬头见庄临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小笔电一边玩游戏一边听歌。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老老实实地叫了声,“二哥。” 庄洲嗯了一声,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吃饭了吗?” 庄临点点头,“跟同学在必胜客吃的。不过有点儿晚了,不想回去了……” 庄洲点点头,“书包都带着了?” “带着了。”庄临忙说:“可以直接去学校。”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作业也做完了。歇会儿了我回屋做卷子。” 庄洲没再说什么,正要进书房,却听见庄临的笔记本里换了另外一首歌。一个男歌手演唱的歌曲,嗓音有种明亮的感觉,却又略带沧桑。 庄洲觉得这旋律听着有点儿耳熟,忍不住停住脚步,“这……什么歌?” 庄临忙说:“《各自飞飏》。” 庄洲忽然想起那天从和宽的店里出来,凌冬至哼唱的就是这个曲子。 庄临讨好地调出歌词给他看,“挺健康的一首歌,绝对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纯洁的友情和祝福……” 庄洲一目十行地扫过电脑屏幕,心中却陡然间浮起一个疑问,难道那天在和宽的店里,凌冬至见到了以前熟悉的朋友? 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又要避开呢? 第29章 高富帅 食堂做了咸鱼茄子煲,凌冬至早早就拖着陆行跑去抢饭。两个人一人一份咸鱼茄子煲,又买了红烧排骨和酱猪蹄,占了教工窗口附近的一张空桌,坐下来大快朵颐。这个时候还没打下课铃,大部队都还没杀进食堂,诱人的饭菜香味里只有几个没课的老师晃荡过来打饭,显得空荡荡的。 两人正吃着,就听正门外远远传来一阵说笑声,陆行回身看了一眼,笑着说:“哎,你不知道吧,今天又有领导来参观呢。” 凌冬至随口问道:“哪儿的?” 陆行摇摇头,“听说是要给咱们的实验室捐款呢。” 凌冬至不以为然,“有钱人还真多。” 陆行冲着门口努了努嘴,酸溜溜地说:“呐,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这一上午,别说初中部那几个单身的女教师,就咱们副校长,都跟小跟班似的全程陪伴。那个殷勤哟,我看八成是看上人家了。” 副校长名叫霍晴,是校长霍海天的独生女儿,芳龄二十六,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在南山中学教育处工作。大概是觉得自身的条件不错,她在挑选另一半的时候一直有点儿挑挑拣拣的。凌冬至刚来报到的时候被她撞见,一时惊为天人,着实死缠烂打了几个月。后来凌冬至不堪其扰,直言自己对女人没兴趣,这辈子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霍晴这才半信半疑地收了手。后来见他身边不但没女人,连男人也没有,她又有些疑心凌冬至其实是在感情方面完全冷感。大概是出于女性天生的同情心,她跟凌冬至的关系倒是慢慢地融洽了起来。 其实抛开这一点小小的困扰不提,霍晴这人还是不错的,工作认真,性格也挺开朗。比她那个严肃的老爹好相处多了。 陆行接着爆料,“听说这位阔少祖籍也是咱们滨海的,家里以前是做日化的,后来又搞房地产生意。他本人是不久前刚从国外回来的……” 凌冬至已经看见了顺着食堂的大门走进来的几个人,霍晴穿着一身粉紫色的套装侃侃而谈,她身边还有几位教务处的老师,众星拱月一般围着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青年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手投足显得极有风度。 凌冬至的视线像被冻住,耳畔嗡嗡直响。 自从在画展上看见这个人,或者说早在和宽的菜馆开张那天看见这个人,他就已经猜到了会有碰面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凌冬至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怎么相信这个人会突然间善心大发地跑来支持教育事业。 那么,他的用意就很让人疑惑了。 凌冬至记得他曾经说过,只有爬到高处才能够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他现在居然罔顾涂小北的意愿跑到这里来谈什么捐助,这个举动是不是在暗示他已经爬到了整个郑氏家族的最高位,不用再顾虑别人的想法了? 那这样大张旗鼓的露面又是想说明什么呢?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他想要重新赢得自己的关注?或者单纯地只是表示自己已经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凌冬至在郑辞的视线扫过来之前低下头,神色木然地把嘴里的米饭和菜咽了下去。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饭菜都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尤其那份咸鱼茄子煲,只剩下了一条茄子和一丁点儿汤汁。凌冬至夹起茄子拌进米饭里,心说要是因为某个原因辜负了这么好吃的菜,那简直太不可原谅了。 陆行没有注意到凌冬至的异样。他一直对霍晴有点儿心思,这会儿霍晴出场,他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她那边的动静给吸引过去了,“哎,哎,看见没,就是中间穿的最骚包的那男的。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似的,朝咱们这边来了……” 凌冬至刚想放下筷子,听见他的话,手一抖,戳到了陆行的盘子里。陆行的眼睛黏在霍晴的身上,压根没注意。凌冬至顺势夹了块烧排骨,食不知味地开始啃排骨。然后他就看见视线范围内出现了男人的西裤和皮鞋,还有女人精致的长筒皮靴。 “食堂的伙食还挺不错,闻着挺香的。”这是郑辞的声音,微微带笑,真像一个对一路所见感到满意的领导。 “这边是教工窗口。学生窗口在旁边。为了满足学生的用餐需求,我们还安排了清真小食堂和面馆。郑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尝尝,不客气地自夸一句,真是营养又美味呢。”这个柔和的声音是霍晴的,听得出话音里的恭敬以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妩媚。 “有机会一定尝尝。”郑辞笑了起来,“这两位……” 陆行十分热情地站了起来,“郑先生吧,你好。我是美术教研组的陆行。” 凌冬至低着头把筷子拾掇进了餐盘,端着空盘子起身朝盥洗区走去。食堂的规定,学生的餐具统一清洗消毒,用餐后只需交到餐具回收处即可。教工们则大多自己保管餐具,凌冬至也习惯了吃饭的时候拎着个小兜子,里面除了餐盒之外还装着洗碗巾和洗洁精。 凌冬至的反应似乎让霍晴有点儿尴尬,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是我们美术教研组的凌冬至凌老师。” 郑辞脸上的微笑不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熟人。你们不知道吧,这位凌老师当年还是我的师弟呢。” 霍晴和几位老师都应景地微笑起来,陆行也有点儿惊讶,“郑先生当年也上的美院吗?” “是啊,”郑辞耸耸肩,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不过家里人并不支持我的这个爱好。后来……唉。” 大家都理解地点头。 霍晴见凌冬至洗完餐盒拎着兜子要出门,连忙喊了一声,“凌老师!” 凌冬至本想假装没听见的,霍晴已经踩着八寸高的高跟靴子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威胁道:“凌冬至,这个可是咱们学校的大财神。你要是敢拆老娘的台,回头我整死你。” 凌冬至叹了口气,“这人我真心不待见。” “谁用你待见了?”霍晴翻了他一眼,“你只要走过去,说一声哎呦师兄,好久不见。然后再跟他谈谈以前学校里的情况,争取能勾起他对于学校的美好回忆……这就足够了!” “拉赞助不在我工作范围之内。” 凌冬至不耐烦了,“我每年至少给学校捧回两个大奖,你还想拿我当三陪?缺德不缺德?!” 霍晴死活不放手,曾经同窗共读的交情啊,这是多么能加分的可用资源啊。但她又不能真心地把凌冬至给得罪了。正僵持着,就听身后响起郑辞的声音,“凌师弟,好久不见了。” 凌冬至微微一僵,霍晴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过身笑着说:“我和凌老师正在说郑先生呢,你们当年是同一个系的?” “是啊。”郑辞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凌冬至,笑得一派自然,“凌师弟说的?” 霍晴是自己瞎猜的。一个大学那么多人,以凌冬至这种淡漠的性子,不是同一个系的他会不会认识都难说,更别说记住这人,并对他留下某种印象了。 郑辞像是没看出凌冬至僵硬的表情,自顾自地笑着说:“当年我跟凌师弟排在同一间画室呢。凌师弟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他是我们当中最招人嫉妒的一个,因为几个老师都最喜欢表扬他。” 霍晴瞟一眼凌冬至脸上淡漠的神色,尴尬地配合着笑了两声。她现在几乎能肯定了,凌冬至跟这位郑少一定有点儿什么过节。正不知该怎么收场,就听郑辞笑着说:“不如剩下的参观由凌师弟给我带路吧,正好,咱们师兄弟也好叙叙旧。” 凌冬至哪里肯吃这种哑巴亏,见霍晴一脸附和的表情,沉着脸转身就走。 霍晴忙喊他,“哎,凌老师。” 凌冬至头也不回地了句,“郑先生还是请霍主任当向导吧。我只是任课老师,对学校的情况不如她了解,就不奉陪了。” 第30章 霍晴的电话 一个曾经离你而去的人,在若干年后又回到了你身边。这样的桥段放在影视作品里或许会令人心生感动,但是当它发生在自己身上,凌冬至却只觉得失望。当初他可以为了所谓的前程轻易放弃感情,如今拥有了财富地位又想要拾回曾经遗弃的感情,说到底这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感情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他吃饱喝足之后可有可无的一杯甜点罢了。 如果说之前的几年,凌冬至对于郑辞的存在还有一丝怀念的话,这一丝温和的感情也在郑辞出现之后慢慢地消失了。他始终认为两个曾经想要发展一段感情的人,在分开之后还能继续做朋友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尽管他和郑辞之间那一段似是而非的心动与纠缠尚不能称之为恋情。所以郑辞走后,凌冬至从来不指望再见面时他们还能是朋友。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连过去的那一点回忆也要破坏的这么彻底。他这是想在自己和涂小北之间玩什么白玫瑰红玫瑰的把戏吗? 这也太恶心人了。 放学铃声响了,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教学楼,校园里顿时充满了笑语喧哗。 凌冬至看着面前一张张青春年少的面孔,忽然间心生羡慕。这样的年纪,做什么事都可以无所顾忌。爱也罢,恨也罢,都可以畅快淋漓。不像他,满心萧索,却又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或者,到了他这个年龄,很多事都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包括青春年少时曾经憧憬过的风花雪月,和曾经期待过的…… 相濡以沫。 凌冬至不知道郑辞后来跟霍晴谈的怎么样,除了上课之外,剩下的时间他都窝在自己的画室里。霍晴知道他这是在躲着自己,也没再主动凑过来自找没趣。凌冬至原以为她会忍不住凑过来挖一挖郑辞的底,没想到她还挺能端架子,倒让他难得的躲了几天清闲。 不过很快这点儿清闲也没享受多久,就在距离元旦还有一周的某天,刚上完课间操的时候,霍晴手里举着一杯热奶茶敲开了凌冬至的画室。 凌冬至一只手还托着颜料盘,看见她站在门口,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你有什么事儿?” 霍晴不乐意了,“我好歹还是你领导呢,你就这么跟领导说话?凌冬至,凌老师,我可警告你,不要持宠而娇哦。” 凌冬至没好气地关门,“跟你持宠而娇,你脑袋被门夹了吧?” “哎,哎,先别关。”霍晴连忙一只手挡住门,“我真有事儿要找你。公事!正经事!” 凌冬至跟这个唯利是图的女汉子隔着一道门对视了几秒钟,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了让,“有话快说,不要打扰我工作。” 霍晴挤进来,扫视了一圈他的画室,嘿嘿嘿地笑着说:“又搞创作呐?小道消息哈,你那副《过年》让评委们掐架掐得不亦乐乎,都快打起来了,不过据说有望进前三。” 凌冬至很鄙视地斜了她一眼,“评奖的人有几个是懂行的?拼的还不是背后的赞助商?” “这回可不是。”霍晴对他的说法表示反对,“这次主持评奖的人是谁啊,是沈老!有沈老那个铁面包公坐镇,谁敢在他面前做手脚?” 凌冬至没吭声。 霍晴又说:“那帮评委可都是书画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被沈老指着鼻子骂一句亵渎艺术,再被媒体曝曝光啥的,这以后可怎么在圈子里混呢。你说是吧。前段时间媒体刚曝光了画展评奖的黑内幕,全天下都知道沈老憋着劲儿要整顿画协的风气呢。反正这帮人当评委的机会多得是,犯不着非要赶这个当口往沈长生的枪口上撞啊。” 凌冬至不耐烦听她东拉西扯,“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霍晴忙说:“刚才评委会那边打来电话了,通知你和陆行三天之后参加颁奖典礼,就在师范大学的礼堂。之后大家聚一聚,吃吃喝喝什么的,联络一下感情。” 凌冬至一听这架势就觉得烦,“那我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霍晴亲自来通知他,就是怕他打退堂鼓,“咱们学校一共就出赛了你和陆行两个选手。这是多好的一个给咱们学校做宣传的机会啊,怎么能不去呢?!” 凌冬至知道这女人一絮叨起来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更加头疼了,“行了,行了,我参加。你可以滚了。” “怎么跟美女说话呢,”霍晴不乐意了,眼珠一转,脸上又挤出笑容来,“好吧,好吧,我从实招来。冬至啊,其实我来呢,是想托你点儿事。” 凌冬至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霍晴笑嘻嘻地说:“能不能帮忙约你那位师兄出来吃个饭?” 凌冬至觉得头疼,“看上了?” 霍晴假装害羞,“嗯哪。” 凌冬至摇头,“你自己约。” “我约过了,”霍晴的脸皱巴起来,“人家推脱么。所以想请你出马……” “我不管。”凌冬至一口拒绝。 “凌冬至!”霍晴怒了,“枉费我当初对你一番心意,你再说一遍你不帮忙试试!” 她一扯出这个囧段子,凌冬至还真拿她没办法,“你就不怕他也跟我似的?” 霍晴翻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凌冬至耸耸肩,他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霍晴如果还要一门心思地往上冲,那就真轮不着他操心了。 “约人可以,”凌冬至对女人,尤其是死皮赖脸的女人有点儿没辙,只能退一步讨价还价,“不过我不会以我私人名义约他,还有,到时候你自己去。你们要怎么发展、他到底捐不捐钱,都跟我没关系。你也别再拿我们曾经是校友的事儿打主意,成吗?” 霍晴一口答应,“成。” 凌冬至伸手要过她的手机,调出郑辞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接起之后凌冬至公事公办地说了句,“郑先生,你好。” 郑辞似乎吃了一惊,“冬至?怎么是你?” 凌冬至扫一眼脸颊泛红的霍晴,淡淡说道:“郑先生,我们校方代表想请你赏脸吃顿饭,谈一谈捐助的细节问题。请问你有时间吗?” 郑辞回过神来,话音也随之变得温柔起来,“当然有时间。” 凌冬至瞥了一眼霍晴的口型,“北安路福安居。今晚六点。可以吗?” “当然可以,”郑辞一口答应,“这是家粤菜馆吧,你什么时候爱吃粤菜了?” 凌冬至加重了语气,“郑先生,邀请你赴宴的是我们南山中学的校方代表。” “我明白,我明白,”郑辞忙说:“我知道有家很不错的川菜馆,有时间咱们……” 凌冬至毫不迟疑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给霍晴,一脸不快地加上了最后一个条件,“我的私人电话,不要告诉这人。” 霍晴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他要是问我呢?” “就说你不知道!”凌冬至这次真烦了,“你别怨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跟郑辞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可不好,你非要借这一层关系,到时候你们要钱的事情搞砸了可别怨我!” 霍晴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凌冬至转身回到了画板前面,头也不抬地说:“出门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 霍晴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出了画室。 第31章 灰小伙儿 霍晴走后,凌冬至也没心思画画了,收好东西,开始挽起袖子收拾画室。 凌冬至的画室朝南,外面又有茂密的竹林挡着风,晴天的时候阳光照着十分暖和,再加上颜料什么的也有味道,所以凌冬至几乎一年四季都开着窗。从半开的窗口望出去,天阴沉的厉害,灌进来风里带着一丝沁凉的气息,凌冬至猜测滨海市的上空大概正孕育着一场大雪。 这样的天气,凌冬至有点儿担心小灰和小样儿它们几个。一场大雪过后,路边的旮旯里总会有些冻死的猫猫狗狗。凌冬至前几天就叮嘱它们要变天了,还在阳台的羊毛地毯上加了一床厚毛毯。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它们几个会不会赶不及回来,被风雪给困在什么地方,那样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凌冬至东想西想,心情越发的不好。正想要翘班回家去看看,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庄洲打来的。 凌冬至点了一下接通,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话筒里传来黑糖的声音“汪呜汪呜”的叫了两声,然后是庄洲稍显模糊的声音,“乖,给爹地。” 凌冬至,“……” 这是什么情况?! 凌冬至清了清嗓子,“庄洲?” 庄洲还没说话,就听黑糖很是气愤地汪汪汪叫了起来,“凌冬至!我就知道是你!” 凌冬至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是我有什么了不起?!” 黑糖忿忿地质问他,“你上次明明说了不想当我妈咪!” “谁稀罕似的。”凌冬至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个二货这么一搅和,更是烦的不行,“你抢你爹地的电话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 “怎么是废话?!”黑糖更加不满,“你这个奸猾的人还敢狡辩!我爹地全都招供了!” 凌冬至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囧货再说下去了,还奸猾的人?还狡辩?还全部招供?卧槽,它以为自己是开封那个包青天呢? “你爱干啥干啥去吧。”凌冬至打算挂电话了。跟一条狗有什么道理可讲? “你等等!”黑糖不干了,“你还想抵赖吗?我爹地刚才坐在沙发上亲口跟我说的,说他想请你吃饭,还说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答应……你敢说你们俩不是要去约会吗?” 凌冬至脑补庄洲坐在沙发上跟黑糖商量的情景,忽然觉得莫名的喜感。原来庄洲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吗? 凌冬至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黑糖还在抱怨,“哼,他明明说好了要陪我去和叔叔店里的,结果……哼,说话不算数,都怪你!” 凌冬至觉得它脑子有问题,“你爹地出尔反尔,有我什么事儿?!” “你还不承认?!”黑糖愤怒了,“其实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跟我爹地勾勾搭搭,故意让他不陪我!等你嫁给我爹地,你就会光明正大地虐待我!不给我饭吃,或者管我叫灰小伙儿,让我给你的孩子洗衣服什么的……” “要点儿脸吧啊,”凌冬至哭笑不得,“说的好像你真会洗衣服似的。” 黑糖还要撒泼,声音却突然变了,“爹地!爹地!我不是故意的!” 凌冬至正琢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庄洲的,也不知怎么折腾的,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喘,“喂?冬至?在干什么呢?忙吗?” 凌冬至本来一肚子郁闷,被黑糖这个囧货一番闹腾,倒是消散的七七八八。这会儿听见庄洲的声音,想起黑糖描述的情景,又忍不住有点儿想笑,“不忙,在收拾画室呢。你在家?没去上班吗?” “有点儿事,早回来了。”庄洲迟疑了一下,“晚上一起吃饭?” 黑糖哀怨地呜呜叫唤两声。 凌冬至忍俊不禁,“好。” 庄洲笑着说:“还是老时间吧,我过去接你。” 凌冬至回家的时候,阳台上除了小灰、小样儿和西崽,还有几个凌冬至不怎么熟悉的小野猫,正在毯子里钻来钻去地玩。看见凌冬至回来,那几个小家伙都显得有些警张。 这样的天气,家里的小客人是会比平时多一些的。凌冬至也不去惊扰它们,从冰箱里拿出头天晚上炸好的小鱼,微波炉稍稍加热一下,拿到阳台上去给小东西们当晚餐。那几只怕生的小家伙一开始还有些惴惴不安,晚饭端来之后也跟小样儿它们挤成一团去抢食了。 凌冬至关好阳台门,回卧室洗澡换衣服。 冬天黑的早,天又阴着,外面的路灯已经早早的亮了起来,黑沉沉的云像压在头顶似的,在呜呜啸叫的风声里不动声色地翻卷涌动。 凌冬至其实不怎么想出门。他虽然不怕冷,但是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会变得很懒。不过这样的夜晚他更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除了风雪的声音到处静悄悄的,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风雪隔离开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似的。那情景想一想都会让人从骨髓里冒冷气。所以,当庄州打来电话说自己的车子已经到楼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庄洲的车子里很暖和,还有清爽宜人的柠檬香味儿,凌冬至越发觉得跟他出来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去哪里吃饭?”凌冬至随口问了一句,紧接着补充说:“前提条件是不去你家啊。” “嫌黑糖闹腾?”庄洲笑着说:“它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爱粘人。你不是很喜欢小动物吗?怎么就跟它合不来?” 凌冬至心说就你家那二狗子,除了你这个当爹的,谁能跟它合得来啊。 “我是很喜欢小动物,”凌冬至撇了撇嘴,“不过我不喜欢处处跟我作对的小动物——我又没有自虐的毛病。” 庄洲笑着调侃他,“不会是你们俩今天在电话里又吵架了吧。” 凌冬至心头微微一跳,视线飞快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那个啊……我还没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呢。” “还能怎么回事儿,”庄洲漫不经心地解释说:“电话刚拨通,就被黑糖淘气给叼进自己的狗窝里去了。” 凌冬至有点儿囧,这就是说电话是他钻进狗窝里才抢回来的吗? 庄洲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笑着说:“想笑就笑吧。” 凌冬至揉揉鼻子。被他这么一说,谁还笑得出来?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凌冬至心里隐隐觉得有那里不对。不过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庄洲停好车,见他还站在那里冲着人家的招牌愣神,就解释说:“这是和宽给介绍的地方,老板跟他挺熟,据他说挺干净。” 凌冬至倒没想那个,他其实不是多矫情的人。一年到头一多半的时间都吃学校食堂的人,他在饮食上能有多讲究?那天在火锅店实在是被恶心着了,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些计较。庄洲特意这样一解释,他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两人进了餐厅,被服务员引到了预定好的座位上坐下,凌冬至扫了一眼周围,忽然间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北安路福安居?”凌冬至有点儿傻眼了,他怎么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霍晴跟郑辞约的也是这个地方呢? 庄洲莫名其妙,“你进来之前不是还站在那儿看了半天人家的招牌吗?” 凌冬至拍了拍脑门,怎么自己的反应这么慢呢?他往周围看了看,没记错的话霍晴约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果然这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一个时髦的女人坐在水族箱旁边的座位上正对着小镜子补妆。凌冬至暗暗庆幸,要不是她忙着臭美,他和庄洲走进来一准儿就被她给看见了。 凌冬至伸手拽了拽庄洲的袖子,“哎,咱俩换个座。” 庄洲旁边有两颗半人高的绿植,正好能起个遮挡作用。不像他旁边这株细脚伶仃的凤尾竹,什么也挡不住。 庄洲正看菜单,被他这么一拽,愣了一下才说:“好。” 起身换座,凌冬至坐下之后还有点儿不太放心,又弯下腰把花盆重新挪了挪。庄洲看的好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忍不住问他,“看见谁了?” 凌冬至压低了声音说:“水族箱旁边那女的,看见没?我们学校的。” 庄洲扫了一眼,心中了然,“这不是霍副校长?” “你认识?” 庄洲点点头,“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讲过话。” 凌冬至惊讶了,“你还开过家长会?!” 庄洲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家里就我和庄临,总不好让七伯去吧?” 凌冬至想想庄临那个拽拽的小样子,摇摇头,“这么看来,你这个当哥哥的其实还不错。” 庄洲淡淡扫他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我不光当人家哥哥不错。” 凌冬至指尖微微一抖。 庄洲却若无其事地把菜单递到了他面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菜。” 凌冬至接过菜单,心里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 他们这一桌刚点完菜,凌冬至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霍晴站了起来。从绿植的缝隙里看不清郑辞的表情,不过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坐了下来。 “那个人是郑辞。郑家的长房长孙。”庄洲摸不准凌冬至的用意,见他留意那一桌的动静,就跟着看了两眼,“据说挺有能力的。” 凌冬至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不过他能看见霍晴脸上殷勤妩媚的笑容,心里止不住的有点儿替她难过。其实霍晴这个女孩子还是挺不错的,有工作能力,性格也开朗,喜欢就追,追不上也不会反目成仇,就是运气差了点儿。 他正这样想的时候,餐厅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视线在大堂里粗粗一扫,推开上前问候的服务员,径直朝着霍晴那一桌走了过去。 第32章 围巾 凌冬至一看见涂小北追来了,心里不由叫了声糟。 隔着绿植看过去,霍晴显然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傻乎乎地看着涂小北在他们这一桌大大咧咧地坐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他们俩,十足十就是个上门捉奸的架势。郑辞被落了面子,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不巧的是,服务员正好从他们这一桌路过,看见多了一位客人,就走过来给这一桌多加了一杯茶。这个举动像是给了涂小北某种提示,他一把抓起茶杯就要往霍晴的脸上泼。虽然被郑辞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但大庭广众地这么一闹,霍晴也坐不下去了,拎起皮包脸色灰败地快步离开了。 庄洲把刚上桌的剁椒鱼头往他面前推了推,“他们家的这道菜用的是从海南空运来的黄灯笼辣椒,你尝尝看。” 凌冬至的视线从那边收回来,不一会儿又顺着绿植的缝隙扫了过去。 庄洲无奈了,他怎么觉得凌冬至活像个看电视不肯好好吃饭的淘气孩子呢? “萝卜干炒腊肉、土匪鸭,”庄洲用一种很诱惑的语气开始报菜名,“干锅菜花、酱板鸭……嗯,这个酱板鸭做的挺地道的,冬至你不尝尝吗?” 凌冬至有点儿哭笑不得,“你哄孩子呐?” 庄洲笑着摇头,“有些人比孩子还不如,吃饭就吃饭,看什么热闹?” 凌冬至夹起他放在自己碟子里的菜往嘴里放,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不看了。人家演戏的都下场了,我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庄洲往那边扫了一眼,郑辞正沉着脸往外走,涂小北跟在他身后,脸色比他还要难看。庄洲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凌冬至有点儿意外,“你也认识他们俩?” 庄洲点点头,“我父亲跟郑家的老一辈认识,到我们这一辈交情平平。跟涂家呢,有过一点儿过节……” 凌冬至忙说:“要是有什么商业秘密你就别说了。” 庄洲笑着说:“哪有那么多商业秘密,就是两家做买卖,本来是个公平竞争的事儿,结果其中一方总是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搞恶性竞争。你说,这关系还能好得了吗?” “是不能好。”凌冬至嘴里还咬着一块腊肉,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搞恶性竞争的是你不?” 庄洲不动声色地反问他,“你说呢?” 凌冬至讨好地往他碟子里夹了一块鸭子肉,“那当然不是了。我可相信你了。” 庄洲拿他没办法,“那你又是怎么认识他俩的?” “我呀,”凌冬至垂下眼睑,用筷子在一堆萝卜干里翻找腊肉,一边语气淡淡地解释说:“大学那会儿我和郑辞是同学。我们俩关系不错,然后涂小北就像今天这样似的,没少跟我找事儿。挺不痛快的。后来他俩就出国了。” 庄洲很敏锐地抓到了问题的关键,“郑辞追过你?” 凌冬至抬起头与他对视,眼神中略有些自嘲,“这件事儿你要说追,还不如说我被耍了。” 庄洲挑眉,“什么意思?” 凌冬至轻轻吁了口气,“一个人跟你表白,然后没过几天就说对不起啊我们不能在一起啊我要出国啊……你会怎么想?” 庄洲的眉头皱了起来,“姓郑的就是这么干的?” 凌冬至点点头,“最要命的就是涂小北,他不光会耍泼还会告状,他有个哥哥你知道吧?这人弄一帮子地痞跑学校来找茬,还把我的画室给砸了。当时……反正闹得影响挺坏的,你知道么,就因为这个,我差点儿没毕业。” 庄洲的眼神有点发沉,语气却满是不屑,“这还真是涂盛北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凌冬至能察觉到庄洲有点儿动怒,这种情绪上的波动并不明显,但他确实感觉到了。不知怎么,他心里竟有几分微妙的熨帖。 “想替我报仇啊?”凌冬至跟他开玩笑,一顿饭越吃气氛越沉重实在不是他的本意,“不用啦,这都过去八百年的事儿了。我可不想再跟这种人打交道了。” 庄洲没接他的话,却动手把他面前的那份只剩下萝卜干的腊肉炒萝卜干给撤到一边,又喊来服务员重上了一盘。 “菜点的够多了。”凌冬至心里挺高兴,面上还假模假式地劝他,“剩了多浪费啊。” 庄洲像是看出了他的小把戏,脸上重新流露出笑容来,“走的时候给你买点儿他这里的腊肉,你带回去,自己蒸一蒸就能配米饭,弄点儿芹菜蒜苗炒一炒也行,省事儿还好吃。”他可是知道凌冬至的厨艺的,像这种又好吃又好做的东西,对他的吸引力应该是最大的。 果然凌冬至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他们店里让客人这么买吗?” 庄洲眼中笑意加深,“别人不行咱们行啊。不是还有和宽的关系吗。” 凌冬至假惺惺地客套,“那多不好意思啊。” 庄洲忍不下去了,隔着桌子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行了啊,意思意思就行了,再客气下去我就当真了。” 凌冬至连忙闭嘴。他在超市里也买过腊肉,不过味道比这店里做的差多了,既然庄洲能给他弄到,他傻了才会拒绝呢。何况这么好吃的肉肉,小样儿它们几个也一定会喜欢的。不过这东西有盐,不能给它们多吃。 庄洲的手从他的脑门上顺下来,就势在他脸颊上捏了捏,“你是不是不爱吃菜?” “谁说的?我最爱吃菜了。”凌冬至不怎么高兴地甩开他的手,“都是大老爷们,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啊,庄先生。” 庄洲继续逗他,“那咱们再要个炒菜心吧。” “够了,真够了。”凌冬至死命拦住,“你不能这么浪费食物!太可耻了!” 庄洲大笑,原来凌冬至的性格里还有这么好玩儿的一面。 凌冬至才懒得理会他这么幼稚的把戏,腊肉炒萝卜干已经送上来了,这个菜里面放了不少切碎的红辣椒,最下饭了。 “慢点儿吃。”庄洲帮他把盘子换到跟前,“对了,画展颁奖典礼你去不去?” 凌冬至一边嚼着东西一边问他,“你也去?” “去啊。”庄洲笑着说:“我听说颁奖典礼还有电视台全程转播,这可是咱们滨海市本年度的文化盛事。庄氏是赞助商,我去露露脸不正好给我们做做宣传么。也显得我们支持文化事业啥的。” 凌冬至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不过听说庄洲都要去,心里又有点儿动摇。 庄洲又说:“颁奖典礼之后还有个聚餐,就是你们这些参赛选手跟省画协那帮评委,还有就是我们这帮出了钱的赞助商在一起吃顿饭,聚一聚。我听和宽说地点就是定在这里。” “那我也去吧。” 凌冬至双眼一亮,随即又有点儿小小的烦恼,“不过画协那帮人总是灌酒,这一点很讨厌。” “没事。”庄洲淡淡一笑,眼底一片从容,“那天我负责接送你。” 从福安居出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路灯的光映着满地雪光,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暖暖的橘色。车辆和行人比白天要少很多,风也停了,凌冬至听见雪花扑簌簌落下来的声音。空气里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凉丝丝的,沁人心脾。 没有白日里的喧嚣,眼前的世界变得宁静而美好。 庄洲把他送到楼下,凌冬至开门下车的时候,他也跟着下来了,凌冬至指了指二楼那个亮着灯的阳台,“我家。” 庄洲看见了那一团暖色的灯光,也看见了贴着阳台的落地窗向下张望的几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庄洲忍俊不禁。 凌冬至把手缩在嘴边呵了口气,嘿嘿地笑着说:“天冷,它们都是临时来避难的。” 庄洲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摘下自己的围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围巾薄而软,还带着另外一个人的体温,贴合在皮肤上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温暖。 凌冬至忽然觉得无法拒绝。 庄洲细心地替他系好围巾,俯身过去在他的额头极快地印上了一个轻吻,“晚安,冬至,早点儿休息。” “晚安。”凌冬至稍稍有些局促,不过并没有躲开。 庄洲笑了起来,摆摆手,小跑着回到了车里。 凌冬至目送他离开,抬手摸了摸额头上被他亲吻过的地方,转身时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第33章 新目标 凌冬至一推开门,就看见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趴在阳台通往客厅的玻璃门上向里张望。跟刚才在楼下看到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个方向,从看楼下的八卦换成了看刚进屋的……他。 凌冬至囧了一下,心说在它们眼皮底下自己还能保留点儿隐私么? 小样儿最性急,看见他进来不耐烦地拨拉阳台门,跳着脚喊:“冬至!冬至!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家伙真的走啦?” 凌冬至假装没看见它,自顾自地脱了外套,又换了拖鞋,目不斜视地提着庄洲给他买的腊肉进了厨房。正要往冰箱里塞,想了想又挑出一条不太肥的切碎了蒸上。冰箱里还有一些剩米饭,热一热拌在一起,正好给这帮小家伙们加个餐。 香味飘出来的时候,几只猫猫在阳台上有点儿呆不住了,开始上蹿下跳。凌冬至无奈,只能过去露个脸,安抚一下这帮没有耐心的小东西。 “好香啊,”西崽抽抽鼻子,一副垂涎欲滴的小模样,“是肉肉吗?” “是腊肉,”凌冬至把阳台门拉开一点儿,自己盘着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不过味道有点儿咸,我拌点儿米饭,你们都别吃多了。” 几个小脑袋忙不迭地点头。 “还冷吗?”凌冬至摸了摸阳台地毯上的那条厚毛毯,“要不要我把窗户关紧?” 为了这帮小家伙出入方便,角落的那扇窗户总会留一条缝隙。平时还好说,今天这个温度恐怕就会有点儿冷了。 小灰半拉身子窝在毛毯里,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没事儿,这个角落是背风的,再说还有毯子,地板本身也是暖和的,不会冷。窗户关上的话,别人想进都进不来了。这样的天气,麻烦……” 小样儿和旁边两只不怎么常来的野猫也连忙点头说不冷。 凌冬至喜欢阔朗大气的风格,房子装修的时候为了营造出一个没有隔断的视觉效果,特意把地板从客厅一直铺到了阳台上,地板下面是地暖,捎带脚的也从阳台绕了一道。本来是怕冬天的时候阳台温度太低花木难活,现在倒是便宜了这些借宿的小客人。 小样儿不满地拍打拍打他的膝盖,喵喵叫了两声,“冬至你不要打岔,刚才我们可都看见了。那个男人,他亲你了!” 凌冬至脸颊微微一热,随即就有些恼羞成怒,“都谁看见了?没看见的等下都有腊肉拌米饭吃,看见的都别吃了!” 剩下几只面面相觑。 小样儿不满地抖了抖耳朵,“你不会是想假装不承认吧,喵。” “不承认怎么了,”凌冬至捏了捏它的小耳朵尖,“我还不能有点儿隐私了?跟谁亲一口还要跟你们汇报吗?” 西崽一般都会站在小样儿这一边,今天虽然有美食诱惑着,它还是很坚定地跳出来替小样儿辩解,“可是上次我们去追求艾米的事都告诉你了!” 凌冬至很无赖地反驳它,“那是你们自己说的,我又没问。” “真不讲道理。”小样儿和西崽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忿忿的,“耍赖!” 凌冬至得意洋洋地站起来,“都老实等着,我去给你们弄夜宵。” 他刚走两步,就听小样儿不怀好意地说了一句,“冬至,你其实是不好意思了吧?” 凌冬至脚下一个趔趄,作势要扑过来揉搓它们,“我看看到底是谁不好意思啦?” 猫猫们手忙脚乱地钻进毛毯下面,喵喵喵的笑成一团。 那天在福安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霍晴没提,凌冬至当然也不会去问。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她看着都不怎么高兴,通知凌冬至出席颁奖典礼的时候表情也很凶,大有你敢不去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凌冬至也没敢跟她讨价还价,老老实实就答应了。到了颁奖那天,庄洲又早早打电话说好了过来接人,凌冬至换了身比较正式的衣服就跟着去了。 颁奖典礼还是老一套,市领导讲话、省画协的负责人讲话、企业家代表讲话、评委讲话、参赛选手代表讲话……等等。等市领导开始公布获奖名单,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儿了。凌冬至的作品没什么悬念的又得了个金奖。上台领奖的时候,他看见庄洲坐在企业家代表的席位上冲着自己笑。 那一刻,凌冬至忽然觉得能参加这样一个活动似乎也不错。 颁奖典礼结束,接下来的就是吃吃喝喝的环节了。这也是凌冬至比较反感的一个环节,但他刚拿了奖,评委里头还有沈长生沈老在座,他不去露个脸还真不太好。再说他跟庄洲也说好了由他接送,他也不想反悔。 福安居二楼最大的包厢里摆了五桌,前面两桌是领导和企业家代表,一桌是画协的人,剩下两桌都是本次画展的参赛选手,说起来其实也都是本地的选手。家在外地的那些选手,如果本次比赛没有拿到名次,人家压根就没有浪费时间往滨海这边跑。 凌冬至拿了金奖,人本身又挺招眼,少不了要跟着一众参赛选手到领导那一桌去敬敬酒,以示谦逊。毕竟是人多的场合,级别最高的还有个主管文化教育这一块的副市长,所以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就算是画协那个每次看见凌冬至都色迷迷的秃头也收敛了不少。不过凌冬至还是有点儿心烦,一圈酒敬下来,找个借口就从包厢里出来了。他这会儿其实有点儿后悔了,一开始光想着自己资历浅,这样的场合不过来晃一圈好像自己多狂妄似的,而且福安居的饭菜又很好吃,来了才反应过来这种场合哪里能让他消消停停地吃顿饭呢,还不如上次跟庄洲单独过来吃的好。 走廊里清静一些,凌冬至刚被灌了几杯酒,脸上有点儿热,头也有点儿犯晕,不想这么快就进去,便沿着走廊慢慢溜达到了楼梯拐弯处的休息厅。他正靠着窗台一粒一粒地剥着花生吃,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凌冬至?” 声音挺冷,听着没什么温度,语气也不是很友好。凌冬至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个子瘦高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支烟正上上下下打量他。凌冬至喝了点儿酒,脑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这男人看着稍稍有些眼熟,就张嘴问了一句,“你谁呀?” 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你最近见过郑辞没有?” 这话听着就不是一般的耳熟了。凌冬至挑了挑眼皮,“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涂小北的哥哥么?怎么,以前还知道雇几个流氓出头,现在这是亲自披挂上阵了?” 涂盛北皱了皱眉头,“我只是跟你谈谈……” “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凌冬至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不就是为了你们家二少那点儿破事儿么?麻烦你回去转告涂小北,他喜欢的东西别人未必看得上。这天底下的人怎么可能都跟他一个品味呢?” 涂盛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凌冬至继续剥花生,虽然面前的人讨厌了点儿,但花生总是没有过错的,“不知道。我也懒得知道。” 涂盛北皱了皱眉,又松开,“好,那我换个说法。郑辞是不是找过你?他现在……” 凌冬至打断了他的话,“我跟郑先生不熟。他怎么想跟我没关系。你找错人了。” 涂盛北冷笑,“你倒是把自己摘的挺干净。” “你愿意相信自己家人这也正常。”凌冬至挑着眉头反问他,“我就问你一句: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跟郑辞不清不楚?” 涂盛北盯着他,眼神颇有种冷森森的味道,“真要让我拿到什么证据,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冬至拍了拍手上花生壳的碎屑,“我以前一直觉得涂小北有妄想症。现在看来,这属于你们的家族遗传病。” 涂盛北眯了眯眼。 不远处的走廊里,包厢门打开,庄洲走出来左右看看,冲着这边走了过来,“冬至?” 凌冬至答应了一声,转过头对涂盛北说:“麻烦涂先生转告二少,我已经有了正在追求的目标。拜托你们,不要再用那些想当然的借口打扰我的生活。” 涂盛北瞟了一眼他身后正朝这边走过来的庄洲,神色愕然,“你说的是……庄二?” 庄洲离得还挺远,凌冬至觉得这样的距离庄洲应该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于是放心地胡说八道,“是啊,涂先生不觉得庄少跟郑辞相比,能把他甩出去几条街了么?有这么一个追求目标,换了是你,会不会看得上郑辞那种吃里扒外的货?” 涂盛北不吭声,心里已经相信了几分。毕竟庄洲的条件在那儿摆着呢。 费了半天口舌,凌冬至觉得酒也醒了,也有点儿烦了,“你还有事吗?” 涂盛北摇摇头。 凌冬至便朝着庄洲走了过去。他一转过身,庄洲就看出他的脸色不对,疾走几步赶了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怎么了?不舒服?” “没,”凌冬至摇摇头,神色疲惫,“就是有点儿头晕。” “我带你回去。”庄洲揽住他的肩膀,视线飞快地扫了一眼拐弯处的涂盛北。四目交投的瞬间,涂盛北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涂盛北冲着他挑衅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这桩糟心事儿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儿趣味了。 第34章 醉话 凌冬至这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习惯。他不抽烟,也很少沾酒。理所当然的,他的酒量也非常的浅。在走廊里跟涂盛北打了半天机锋清醒了那么一会儿,等到从酒店里出来被风一吹,酒劲儿又翻了上来。倒也没有什么神经质的症状,就是脚下不稳,看什么都是重影的。 庄洲扶着他走了两步,索性拽过他一条胳膊将他架在自己肩上。凌冬至脖子上还带着自己给他的那条围巾。看见围巾的一端被庄洲压在了胳膊下面,凌冬至还很不高兴地拽了一下,拽出来之后还用空着的那只手很小心地拨拉了两下。虽然没见他整理出什么花样,庄洲还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凌冬至不怎么高兴地歪着脑袋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庄洲觉得他斜着眼睛看人的样子跟平时有点儿不同,带着点儿撒娇似的味道,看着就很可爱。不过这话他不敢当着凌冬至的面说,只能趁着他这会儿脑子不好使随便把话岔过去,“就是嘱咐你下楼小心点儿。” 凌冬至靠在他身上,有点儿费劲地看了看脚下,“嗯,你能看清……就不会摔了我。” 庄洲脸上的笑容扩大,“对我这么有信心?” 凌冬至点点头。 庄洲带点儿诱惑的语气问他,“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凌冬至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绕口,稍稍有点儿不耐烦,“因为你是庄洲。” 庄洲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这是夸奖自己吗? 小心地把人扶进车里,给他系好安全带,凌冬至又有点儿不乐意了,因为安全带压到了他的围巾。他闭着眼睛拽来拽去也没把围巾从安全带下面拽出来,有点儿生气了,两条眉毛都拧了起来。 庄洲连忙伸手过去,替他把围巾整理好,“这么喜欢啊?” 凌冬至看了看胸前整理好的围巾,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喜欢。” 庄洲笑了起来,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诱哄的意思,“为什么喜欢?” 凌冬至眨了眨眼,像是不太明白他在问什么。他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眼里因为醉酒的缘故泛着一抹流丽的光,迷迷蒙蒙地看着庄洲,像故事里那些幻化成人形的精怪,单纯可爱,却又不自觉地散发着魅惑人心的魔力。 庄洲看了他一会儿就觉得口舌发干,连忙移开视线,嘴里没话找话地说:“你刚才跟涂盛北说,你要追我?” 凌冬至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是骗他的。” 庄洲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骗他干什么?他找你麻烦?” 凌冬至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他可讨厌了。还让人砸过我的画室呢。” 上次吃饭的时候庄洲就听他说过这个段子,但是现在又一次听到,他的脸色还是变得有点儿难看,“这是哪年的事儿?” 凌冬至歪着脑袋开始琢磨,“前年……大前年……去年……” 庄洲被他这个算法闹得哭笑不得,“这是上学时候的事儿吧?你上班以后他还找过你麻烦吗?” “上学!”凌冬至一口咬定了这两个字,压根没注意他后面的问题,“那还是在京城呢,天子脚下……呃,这厮可真猖狂啊。” “猖狂?”庄洲冷笑,出来混哪有不用还的? 凌冬至没听清楚他的话,他皱着眉头揉了揉肚子,“难受。” 庄洲有点儿紧张了,“怎么难受了?想吐?” 凌冬至摇摇头,懒洋洋地瘫在座位里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其实是拿你当挡箭牌呢,庄洲。你可比郑辞那个两面三刀的货强多了。” 庄洲知道他说的是醉话,心里仍有些不高兴,“干嘛拿我跟他比?” “不比了,不比了。”凌冬至摆了摆手,“干嘛跟他比啊,他哪里能跟你比啊,又爱骗人,又自私,又……” “坐好。”庄洲叹了口气,抓住了他乱比划的爪子轻轻捏了捏,“喝多了还不老实。” 凌冬至看了看被握在他掌心里的手,不怎么高兴地晃了晃,“我没喝醉。真没醉。” 庄洲压根就不信他这话。哪个醉了的人会承认自己喝多了? 凌冬至斜眼看着他,“你不信?”三个字尾音被拉得很长,带一点儿微微的卷音,有种孩子气的感觉。 庄洲伸出手在他后颈上轻轻揉了揉,心里有点儿矛盾要不要重重捏一把让他干脆睡过去?再这么一下一下地勾引他,他保不准真能起点儿什么别的心思。 凌冬至却压根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反而缩了缩脖子,因为他手指的摩挲而痒的笑了出来,“手拿开……好痒。” 庄洲叹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 “真没醉。”凌冬至还在纠结刚才的话题,“我现在什么都知道。呐,你叫庄洲,养了条很恶劣的傻狗,叫黑糖。对吧?”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句,“它总欺负我。” 庄洲失笑,伸手过去在他脖子后面轻轻捏了一把,“没事,以后它欺负你我都帮你欺负回去。” “骗人。”凌冬至才不相信他,“它管你叫爹地,你怎么会帮我欺负它呢?嗯,不过它也就是脾气性格讨厌了点儿,心眼也不算太坏……” 庄洲觉得说一条狗狗心眼好坏是个很诡异的事儿,但是凌冬至嘟嘟囔囔的小样子又特别可爱,搞的他心里也有点儿纠结起来了。 凌冬至说着说着眯起眼睛,声音也慢慢弱了下去,“反正我有小样儿它们作伴,才不要……呃,才不要给你家黑糖当后妈……” 最后几个字声音太弱,庄洲没听清,估摸着就是不喜欢黑糖的意思。他想笑,又觉得有点儿无奈,这一人一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见了面就像互相看不顺眼似的,难道真是黑糖的占有意识太强,对任何一个侵入它地盘的外人都十分警惕的缘故? 或者真该回去跟它好好讲讲道理。 庄洲被这个想法雷了一下,再看凌冬至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庄洲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座上拽过来一条薄毯子盖在他身上。 凌冬至的脸颊在毯子上蹭了蹭,继续睡。 庄洲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立刻变得无比强烈。庄洲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压抑住激烈的心跳,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凌冬至粉嘟嘟的脸颊,“冬至?冬至?你看,我也不知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啊,要不去我家休息吧?” 凌冬至睡得人事不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说什么?你没意见?”庄洲笑的十分愉快,“既然你没意见,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家只有一间主卧,别的房间都没有准备寝具……嗯?什么?你说睡一间卧室也没关系?” 凌冬至晃了一下脑袋,似乎想要避开扫过他脸颊的那一丝热气。 “真乖。”庄洲笑着俯身过去,在他微微张开的小嘴上啄了一下,“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35章 感动了 凌冬至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有人在喂他喝水。蜂蜜水甜淡适宜,温度也恰到好处。就着这只递到嘴边的杯子喝了几口,从口腔到肠胃顿时都变得舒服起来了。 凌冬至往后靠了靠,觉得扶着他的那只手很稳地接住了他,然后用一种很细致的动作将他放回了枕头上。凌冬至下意识的在柔软蓬松的枕头上蹭了蹭,枕头上有种极轻淡的木调香味儿,很好闻。他记得自己曾经在哪里闻到过。不过,这一刻的感觉太过舒服,令人无法抵抗的舒适感阻止他深入地探究这一点疑问。凌冬至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很快就睡死了过去。 庄洲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他沉睡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这个人此时此刻就睡在自己的身边,鼻息沉沉,睡颜安谧如天使。尽管实现这个结果的手段不那么见得了光,但庄洲心里一点儿也不后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有情饮水饱”这句话了。因为当一个人的心里充满了这样一种浓烈的感情时,他的灵魂就已经得到了最深度的满足。 这个人就在这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一个玩累了的小孩子一样大大咧咧地趴在被褥里,一条腿还十分不见外地搭在他的腿上。庄洲从来不知道只是肌肤的接触,就能让他满足至此。 这一刻,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眼前这人的一夜安睡更加重要。 庄洲不能不承认,抱着凌冬至回到卧室,给他洗澡换衣服,这个香艳的过程单是想一想就会勾起他的满腹欲火。然而当他真的看见他站在花洒下面,迷迷糊糊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的样子,他却只觉得满满的都是心疼。 他舍不得。 舍不得让他不舒服,也舍不得让他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在这样一个神智已经陷入深度醉梦的时刻,在他无法为自己的身体做主的时刻,在他懵然无知,甚至很可能不会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的时刻。 他又怎么能罔顾他的意愿,只为了满足身体上因他的出现而滋生的欲望? 庄洲小心地替他拉好杯子,俯身过去在他的额头轻轻地吻了吻,用耳语般的调子喃喃说道:“乖,好好睡。” 凌冬至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沉默的狗脸,心里微微惊了一下,再看周围,果然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一间卧室:拉开一半的蓝灰两色条纹窗帘、岩灰色的地毯、白色的家具、深蓝色的寝具……凌冬至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重新落在床边那条狗的身上,“黑糖,这是庄洲的房间?” 黑糖点点头,蓝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类似于……忧郁的表情,“我爹地在楼下的餐厅里煮粥,他还做了好几个小菜。”说到这里,黑糖吸溜了一下鼻子,“他说没我的份儿。” 凌冬至顿时内疚了起来。几秒钟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它爹地说没它的份儿,有我什么事儿啊?真是。 黑糖大概还沉浸在被自己爹地拒绝的沉重打击之中,居然没有跟他吵架的兴趣,只是晃了晃尾巴,无精打采地在地毯上趴了下来。它爹地说过,卧室是他的地盘,谁也不能随便进出,可是现在已经有人随便进出了,它是不是也能跟着进来了?告状精不但享受了它爹地的卧室和浴室,还躺在他的大床上睡觉?! 黑糖立刻生出一种浓重的危机感,自己这是失宠了? 凌冬至还真没见过这样神情恹恹的黑糖,说它心情不好吧,它那对眼珠子又在那里叽里咕噜地乱转,说它心情好吧,又不见它像平时那样疯闹。凌冬至一时之间也有点儿闹不明白这条被娇惯得没边儿的宠物狗狗的心事。 被它这样时不时地瞄一眼,凌冬至脸皮再厚也躺不下去了。从床上坐起来,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套从来没见过的浅灰色条纹的睡衣,再掀起衣服往里看,一条黑色的底裤也是自己没见过的。 凌冬至忽然觉得脸上热的厉害。 床凳上放着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浅色衣服,长裤、衬衣、毛衫,这应该是庄洲给自己预备的。昨天他身上那套估计拿去洗了。凌冬至这会儿也顾不上矫情了,趁着庄洲不在卧室里赶紧把衣服换了。 等他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庄洲正好推门进来。看见他已经穿好衣服起来了,眼神微微有些失望,“起来了?” 黑糖趴在地毯上,老神在在地晃了晃尾巴。 凌冬至本来打定主要要在他面前摆出最淡定的姿态,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这个人真站到他面前了,他却觉得尴尬的不得了。 庄洲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想笑,“你该不是想揍我吧?” 凌冬至呆了一下,这不是他预期中的台词。 庄洲抬手在他脑门上揉了一把,声音不自觉的柔软了起来,“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 凌冬至抓了抓头发,“你给我洗的澡?” 庄洲笑着点头。 凌冬至本想问一句“衣服也是你给我换的?”想了想又没问,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庄洲笑着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凌冬至沉默了。他忽然觉得心里没底,喝醉了酒在朋友家里借宿,这种事情几乎大部分男人都碰到过。虽然照顾自己洗澡换衣服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暧昧的意向,但真要说人家对自己就怎么样似乎也有点儿证据不足的感觉。凌冬至很怕自己会有一天,再次听到一句“是你自作多情,其实对方并没那种意思”这样的话。 当年的涂小北就曾经对他说过,“凌冬至,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吧。人家对你明明没那意思,只是不想伤你面子,跟你不好说的太直白。你也不能这样利用别人的善良啊。” 涂小北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十分不屑的神情,站在他面前的姿态活像在打发乞丐。 凌冬至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涂郑两家是世交,两家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关系相当不错。他也知道时常出现在郑辞身边的这个大男孩一直不喜欢自己,但他并没太往心里去。他又不是钞票,哪有可能人见人爱呢。但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恨意。 凌冬至那个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恍恍惚惚地对自己说:既然涂小北这么了解郑辞,那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凌冬至慢慢也想明白了。之所以涂小北的几句话就能挑的他心神大乱,说到底还是因为郑辞从来没有给过他足够的信任感。心动之余,他最深的感触反而是不安。 思前想后,患得患失。 所以在郑辞和涂小北离开之后,凌冬至就对自己这段经历做了深刻的反省,并对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重新做了规划。而在这个规划里,至少三十岁之前他是不打算考虑感情或者婚姻家庭这一类的问题的。 生活里多一个人就会多出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这一点凌冬至已经在郑辞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证明,他并不希望再在自己的生活里导入这种安全隐患。说白了,凌冬至骨子里就是一个关起门来画画、读书、研究学问的刻板书生,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里发生什么掌控不了的变化。 凌冬至不想让庄洲觉得自己是在跟他玩弄欲拒还迎这一类的把戏,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何况,就算他说得清楚,庄洲就一定会明白、会理解吗?他真的有资格要求别人来理解他?迁就他吗? 他凭什么呢? 一霎间的急迫过后,凌冬至甚至是有些灰心的。 “没什么可说的。”凌冬至的神色慢慢地恢复成了一贯的淡漠,“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庄洲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什么突然间就低落了下去,但身为一个成功商人的直觉却告诉他,如果他这会儿顺着凌冬至的态度轻描淡写地把这一章揭过去,他那和凌冬至的关系不但不会如他所愿的进一步,说不定反而会倒退回去。 庄洲伸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冬至正在走神,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已经磕在了他的肩膀上。庄洲对这样的高度感觉满意,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冬至,其实看着你一脸别扭的样子,我觉得我忽然就有些了解你了。” 正要挣扎的凌冬至被“了解”两个字镇住,手脚的动作慢了一拍,又被庄洲拽了回去,就听头顶上一把魅惑人心的好嗓音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低声说道:“我把你带回来,是因为你昨晚那样的情况,最好有人能留在身边照顾你。我想对你好,自然不会借着这件事勉强你给我一个交代——咱俩又不是娘儿们,在一起过一夜又有什么可交待的?嗯?”庄洲吻了吻他的额头,“冬至,过日子不需要那么多借口。不论是给别人的,还是给自己的。你明白吗?” 凌冬至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仿佛什么也没听懂。 庄洲笑着叹气,“好吧,我这么问你,你昨晚睡得好吗?” 凌冬至想起昨夜醉梦中温度适宜的蜂蜜水、身上干爽柔软的睡衣还有庄家舒服的大床,没什么犹豫地点点头。 庄洲又说:“早晨起来,发现我昨天晚上已经把你洗干净也换了干净衣服,而且楼下厨房里已经煮好了米粥,你觉得舒服吗?” 他不说凌冬至也闻到了从外面飘进卧室里来的淡淡的食物香气,萦绕在鼻端,令空气中充满了温暖的味道。 冬天的清晨,在食物的香气里醒来,身边还陪着这样一个心甘情愿照顾自己的人,凌冬至忽然觉得之前的顾虑显得那么……那么…… 如果他的纠结有理,那庄洲照顾了自己一整晚又算什么呢?凌冬至知道自己睡觉不太老实,跟他躺在一起,庄洲肯定睡不好,他早上不但要准备早餐,还要陪着小心逗自己开心,唯恐自己误会了什么……自己怎么能自私成这样呢? 凌冬至突然就内疚了,“谢谢你照顾我。” “傻话。”庄洲亲昵地捏了捏他的下巴,“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舒服,我也舒服,这日子就过的不冤。至于其他的,不用想那么多。嗯?” 凌冬至点点头。他至始至终也没弄明白庄洲到底想说什么,但是他被感动了。 这真是件很囧的事儿。 凌冬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最初的纠结不知不觉就拐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上去,而他竟然不知道那个奇怪的拐点到底隐藏在哪里。 凌冬至揉了揉自己的脸,很苦恼地想:果然还是喝醉了,脑子不好使了么? 黑糖趴在一边的地毯上,把脑袋整个藏到了爪子的下面。它的右边是满脸深情的老爹,左边是表情明显懵懂的凌冬至。 生平头一次,黑糖同情起这个可怜的告状精来:人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缺心眼是硬伤啊。 第36章 试试吧 米粥、花卷、素什锦、煎蛋、还有一小碟腐乳,庄洲准备的是最普通的中式早餐。味道应该不错,凌冬至记得他是有些厨艺的。但他这会儿还有点儿宿醉后的眩晕,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味蕾的功能好像也有点儿退化,一顿饭硬是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凌冬至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做梦。一觉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床上,这种事情怎么听都有点儿不太真实。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这会儿坐在庄洲的对面,看着他面带微笑地给自己盛粥、夹菜,居然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凌冬至扶额,他想他这会儿一定还没醒酒,所以出现幻觉了。 一定是这样的。 还有黑糖,从他睁开眼它就是一副很老实的样子,既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也没有说些奇怪的话来跟他抬杠——这也是证据之一。真实世界里的黑糖绝对不可能这么正常。庄洲给它的饭盆里抓了几把狗粮,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餐厅门口吃它的早饭。除了偶尔瞟一眼餐厅里的情形,连哼都没哼一声。 这怎么可能嘛。 其实黑糖这会儿神思恍惚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它的世界观刚刚遭受了一波强烈的冲击。它就像一个运气不好的孩子,一头撞进了大人的世界,然后悲摧地发现它以往所认为的真相竟然都不是真的。 比如它爹地。 它一直认为告状精在主动接近自己的爹地,又是送庄临回家,又是主动上门来吃饭,走的时候还让爹地送他……可是现在它又发现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它爹地趁着告状精睡着了偷偷把人家抱回来,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还偷偷亲他,等到告状精醒来了,他又把话题拐来拐去地忽悠他…… 黑糖叹了口气。它爹地厚着脸皮使出这么多狡猾的招数,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想让告状精也住进这个家里来呢?想让他住进自己的卧室,共用他名下的地盘,天天做饭给他吃,说不定还会把它的监护权也分一半儿出去…… 可是它早就已经把他给得罪了呀。 黑糖越想越觉得自己狗生凄凉,前途无亮,它爹地特意从国外给它买回来的狗粮吃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美味了。 凌冬至一直在留意黑糖的动静,看到它连吃饭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颓废样儿,忍不住问庄洲,“它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 庄洲也摸不着头脑,“发春啦?” 凌冬至很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发春了。 黑糖也很嫌弃地瞥了它爹地一样,在地毯上爬着爬着换了个方向,用屁股对着它爹地,心里忿忿地想:也不知道是谁,趁着人家睡着了偷偷摸摸地亲人家的脸,哼! 庄洲看着这两位的反应,忍不住有点儿想笑,“我觉得吧,它只是在面对新生活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适应。” 凌冬至自然听得出他的话外之意,耳根微微一热,佯装什么也没听懂,“这个小菜不错。” 庄洲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小孩子耍赖似的拉到自己嘴边重重亲了一口,“其实拌小菜的这位帅哥更不错,你好好看看?” 黑糖趴在地毯上,拿爪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凌冬至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个小动作,忍不住嘴角一抽。这货也对它爹地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了吗? 庄洲见凌冬至没有把手抽回去,变本加厉地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冬至的手长得特别漂亮,修长的手指捏在掌心里,真像一把水灵灵的小水葱。而且他的肤色并不是一味的苍白,而是一种晒足了阳光的颜色,像牛奶里调了一勺蜜。 庄洲稀罕他这双手已经很久了,终于有机会捏在自己掌心里,简直爱不释手。 凌冬至一开始走神了,等回过神来又窘得厉害,甚至还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网上看来的冷笑话,比如我刚上了厕所没洗手之类的。最后他忍无可忍,放下手里的筷子,在庄洲脑袋上推了一把,“你儿子还在这里看着呢,你别闹了!” 庄洲笑着连他这只手一起拉住,“我儿子最贴心了,一定不会出去乱说的,你放心吧。再说它也长大了,我这个当爹地的也有责任给它科普一下成年生活的某些知识。” 凌冬至,“……” 黑糖,“……” 黑糖觉得自己的狗生观再一次受到冲击,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真的是它爹地吗? 凌冬至的两只手都被他拢在自己的掌心里,庄洲终于心满意足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了起来,“冬至,我知道你有点儿烦我现在跟你瞎闹。但是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敢跟你正正经经地说这个事儿。如果我现在说:跟我在一起吧。你一定会一本正经地拒绝我的。对不对?” 凌冬至望着他墨黑的眼瞳,心底有一点热意慢慢晕染开来。有点儿感动,也有点儿狼狈,他竟然被这人用几句轻飘飘的话就逼到了这般境地,“庄洲,我并不是在考虑接受或者拒绝这一类的问题。不是那样的。我顾虑的是,如果我现在点头,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会感到后悔。” 庄洲微怔。 凌冬至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庄洲握的很紧,他挣扎不开,凌冬至的表情越发有些难堪起来。从小到大,他很少有被人这般逼迫的时候。他心里清楚,庄洲这是没有耐心继续玩温水煮青蛙的游戏,他是在逼着他表态了。 然而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把自己拿出来一层层剖析。他有那么多的秘密,又怎么可能说的清楚呢? 凌冬至想起童年时被邻居打死的那条沙皮狗,想起它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发出的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求救声;想起小灰拖着半条血淋淋的尾巴缩在排水沟里瑟瑟发抖;想起去野外写生时,在树林里看到的那群被挂在丝网上奄奄一息的金丝雀,以及当他想摘掉这张网时,拦在他身前的村民们眼里直白的敌意。那一天,他到底还是被几个壮小伙子推推搡搡地赶出了那片山林…… 当他缩在自己的车里因为愤怒与恐惧不住发抖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是生活在两个世界夹缝里的人。动物们的遭遇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一声叹息,然而对他却是真实无比的冲击。甚至,他经历过的生离死别都远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要多。他的灵魂里被迫承载了太多的沉重与无奈。 这样的他,又怎么能带给别人希望?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活得越久对这个世界就越失望。甚至于对自己都没有足够的信心。凌冬至不仅仅害怕被别人辜负,他更怕他会辜负别人,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不堪重负,被身上隐藏的秘密压垮,彻底崩溃。他的世界存在这么多不确定的隐患,他又怎么能攀着这个人,自私地拿他做自己精神上的依仗呢? 这个男人……其实真的挺不错。 凌冬至的眼圈微微红了一下,又被他忍了回去。 庄洲一言不发地把他搂进了自己怀里。凌冬至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不知怎么,他却觉得鼻子里有点儿酸酸的,“你没有不好,冬至。是我不好,我不该心急,不该逼你。” 凌冬至垂下头,一滴晶亮的水珠啪嗒掉了下来。 庄洲一时心疼得无以复加,“是我不好,冬至,别哭……” 凌冬至的手慢慢抬起来,环在了他的背上,“不是。” 到底不是什么,庄洲不敢问。他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像安抚一个伤心的孩子那样,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凌冬至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略带倦意地说:“庄洲,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没有关系。”庄洲侧过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你只要对我的口味就足够了,好一点坏一点都无所谓。我倒是觉得你还可以再坏一点,免得别人总说我配不上你,说我占了便宜,一朵鲜花什么什么的。” “我还有很多秘密,”凌冬至抽抽鼻子,“但是都不能跟你说。”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这个也没关系。” 凌冬至沉默了一下,“我还怕自己有一天会辜负你。庄洲,你知道吗,从小就有人说我生性凉薄。我对自己的爸妈都没什么耐心,看见我自己的小侄儿我都嫌烦,从来不想主动陪他玩。庄洲,我可能这辈子都这样了。说不定哪一天我就烦了,就不要你了。” 庄洲抿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那我就在你不要我之前好好地陪着你,赚够本。这样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吃亏。” 凌冬至没有出声。 庄洲也没有出声。良久之后,凌冬至抬起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那我们就试一试吧。” 第37章 熊孩子 没有开车,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小区的侧门,庄洲甚至还笑眯眯地跟保安打了个招呼,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是冬季里最晴朗的天气,头顶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明亮的湛蓝色,空气干燥而清爽,阳光照在脸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凌冬至脸上也慢慢露出轻松的表情,他看看身边这个也带着一脸笑容的男人,开始感到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走一走,你不用陪着我的。” “我愿意啊。”庄洲脸上有种耍赖的小孩儿才会有的表情,趁着周围没有人注意,他还悄悄地凑过去拉了拉凌冬至的手,“我舍不得看不见你。” 凌冬至觉得庄洲特别幼稚。不幸的是,他觉得自己也变幼稚了,在面对幼稚的庄洲时心里居然有种小小的雀跃。 “你去哪儿?”庄洲晃了晃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这不是你回家的路。” “不想回家。”凌冬至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色,“想走走。” 庄洲毫不犹豫地表态,“我陪你一起走走。” 凌冬至歪着头看看他,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那往哪儿走由我决定,你可别后悔。” 庄洲豪情万丈地拍拍胸口,“大老爷们,敢作敢当。走两步路而已,有什么可后悔的。” 凌冬至松开他的手,“那走吧。” 庄洲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点儿坏坏的感觉,像盘算着什么恶作剧似的。他被凌冬至的笑容晃花了眼,满脑子想的都是只要他天天开开心心的,别哭别难过。至于他想干什么坏事…… 只要他乐意,就让他去做好了。难道他还能捅出什么连他都解决不了的娄子不成?他家凌老师也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啊。 庄洲美滋滋地跟着凌老师溜达,二十分钟之后……他后悔了。 凌冬至带他来的地方是一个广场,很普通的广场,外围被草坪裁切成一条一条波浪状的人行道,中间一片空地,一端还有一个半圆形的舞台。广场上散步的人并不多,几个小孩子骑着小自行车或者踩着轮滑鞋窜来窜去,嬉笑打闹。中间的舞台上一群大妈大爷正跟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爷子在打太极拳。 庄洲看着凌冬至笔直地朝着舞台走过去感觉就有点儿不妙,这里面应该有凌冬至认识的长辈,他爸爸或者他妈。庄洲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头皮微微有些发麻。 凌冬至侧身看了看他,一脸戏谑的表情问道:“后悔了吧?” “嗯,后悔了。”庄洲苦笑了一下,“我一直认为我会有一个比较神气的……呃,比较像样的亮相仪式。” 凌冬至笑了起来,“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真的?” 凌冬至点点头,“很帅。我和我妈的审美眼光很一致,她也会喜欢你的。” 庄洲心头一动,“也会?!” 凌冬至把脸扭开,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庄洲忽然间无比深刻地领会了为什么会有句话叫做心花怒放,“冬至,其实你……” “嘘,”凌冬至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我妈他们散场了。” 庄洲连忙挺直了后背,顺着凌冬至的视线往人堆里看。不过这些人年纪也差不太多,又都穿着一式一样的中式外衫,看上去好像还真没什么区别。尤其这会儿大家的视线都好奇地在他俩身上转,庄洲还没搜索到自己的目标,自己先变成了别人围观的对象。正觉得有些眼花缭乱,凌冬至又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注意正朝着他们走过来的人,“这是我妈。” 凌妈看着要比周围的人年轻一些,短短的卷发,看起来十分精神。凌冬至长得并不怎么像她,但两人的眼睛很像,都是茶褐色的眼瞳,水润润的,显得特别清澈。凌冬至的眼神淡漠一些,凌妈的眼里则微带笑意。 庄洲不自觉地就有些紧张,“凌夫人,您好。” 凌妈一开始看见儿子带着个男人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声,涌起那么一点儿不太好的预感。凌冬至从小到大,从来没往她跟前领过什么人,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熊孩子,总搞这种出其不意的把戏。这会儿人都已经领到面前了,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还能怎么表态?装糊涂吗?那岂不是让小辈们小看了去?凌妈心里有气又撒不出来,看到凌冬至的胳膊伸过来挽她,忍不住在上面掐了一把。 凌冬至呲牙,“哎呀。” 凌妈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上下打量庄洲,“这位是……” “庄洲。”凌冬至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胳膊,眼里多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凌妈又掐了他一把,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儿子从小就显得比别的孩子冷情,话也不多,就算在自己爹妈面前,大部分的时间也都像个小大人似的。因此凌妈对他的撒娇真是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 但她心里是真的不太好受。她跟自己老伴儿虽然抱怨过儿子没情商,可当这么一天真的到来,看着他带个男人来到她面前,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不管风气怎么开放,这个社会上还是会有些背后说闲话的人,她是真心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被人说三道四。 凌妈从庄洲对她的称呼里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不由得微微有些心软,说到底也都是孩子呢,他比自己儿子似乎也没大多少,“冬至的朋友,不见外的话还是叫阿姨吧。” 庄洲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一声,“阿姨。” 凌妈又问,“小庄跟我们冬至认识好久了?” “也不是。”庄洲有点儿拿不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他不想让凌妈觉得自己跟冬至之间的交情还非常浅,但要因为这个问题编瞎话似乎也有点儿没必要。 “不算长,”凌冬至抢着说:“不过我他弟弟是我的学生,教了好久了。” 凌妈“哦”了一声,“还有弟弟呀。” 庄洲笑了笑,“还有个哥哥。” 凌妈笑着说:“那你爸妈真有福气。” 凌冬至冲着庄洲扮了个鬼脸,心说就你家那复杂的人口情况,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表达才好,有福气这三个字还真是不太好说。 庄洲苦笑了一下,就听凌妈妈又问他,“小庄是在哪里上班呀?” 庄洲一本正经地回答:“在庄夏集团工作。” 凌妈追问,“具体是?” 庄洲瞥一眼凌冬至脸上稍显无奈的神色,规规矩矩地回答说:“是做管理,负责新产品的研发这一块。”庄洲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凌妈这个年龄的人普遍会比较喜欢搞技术的年轻人,会觉得这样的人脚踏实地。如果他说自己是个生意人,估计凌妈对他的印象会打个很大的折扣。反正技术部也归他管,这么说也不算是欺骗长辈。 凌冬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而凌妈脸上的表情却真的有所缓和,看向庄洲的眼神也比刚才要和蔼一些。其实她的好奇心还远远没有得到满足,但是儿子第一次领人过来给她看,她也不好太让儿子没面子,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追问。 凌冬至也不太想让她当着庄洲的面继续问下去了,第一次见面的目的只是想让自己妈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虽然一向跟他们说的不多,但从来没想过要对他们有所隐瞒。尤其在家长们对他的性向已经有了某种臆测的情况下。 但也仅仅是有所了解这个程度,凌妈知道凌冬至并不喜欢让别人过问私事,就算他们身为父母也是一样。 儿大不由娘啊。 凌冬至听到她叹气,忍不住把她挽的紧了些,“你练完了?我陪你回家呗。” 凌妈笑了,“我可不爱坐车,你还能陪我走回去?” 凌冬至下意识地看庄洲的反应,庄洲原本就是极懂分寸的人,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看不出这娘俩有话说,连忙表态说:“我这会儿要去趟公司。晚上我去接你吧,你没开车出来,自己回去不方便。” 凌冬至点点头。 凌妈顿时觉得庄洲细心体贴,“路上小心些,有空和冬至来家里吃顿饭。”等庄洲离开了,她又转头问冬至,“你当真的?” “这看你怎么理解了。”凌冬至从她手里接过背包甩在自己背上,“你要是不乐意的话,也可以当我是在玩。” “讨厌孩子怎么说话呢。”凌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跟我好好说说。不声不响地就给我们扔过来这么大一个炸弹,总得让我们了解了解情况吧?” 凌冬至抓抓头发,“从哪儿讲?” “当然从头讲了。你刚才说他弟弟是你学生?” 凌冬至点点头,“上高二了,挺好的一个孩子。叫庄临。” 同一时间,御景苑。 庄临推开大门,把手里的背包随手扔在门厅的矮几上,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看。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黑糖那只懒狗正趴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睡觉。听见动静也只是撩了下眼皮,连尾巴都懒得冲他晃一晃。 庄临各屋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便溜达到厨房去找东西吃。厨房有用过的痕迹,没来得及收拾,水槽里还堆着没洗的盘子和碗筷。庄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目光立刻像被冻住似的,再也移不开了。 碗两只、筷子两双、碟子…… 庄临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伸手拨拉了一下水槽里的餐具。片刻之后胆战心惊地摸出手机,调出自己老妈的号码拨了过去。 “亲爱滴庄夫人,我这里有一条非常劲爆的消息要卖给你……是非常有趣的消息哦……只要你把我的零花钱翻倍我就告诉……什么?好,好,多加一个月也行,说话算数,不许反悔啊。啥?你说我的消息啊……” 庄临絮絮叨叨地谈下来若干条件,这才神神秘秘地说:“你家二公子谈恋爱了。厨房里的餐具都是两只两只的……真的,不骗你,昨晚肯定有人在他这里过夜了……嗯?是谁这我上哪儿知道去……等我再给你们侦查侦查……好,好,别忘了我的零花钱……” 作者有话要说:凌冬至:兵法上讲先发制人。所以要直接把人带过去给妈咪过目,旁敲侧击的慢办法只会引起她的警觉,到时候反而不好办了…… 凌妈妈:熊孩子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嗯,不能直接打击他,最好也不要表现出过激的态度,首先要慢慢渗透,摸清楚他们俩的底细…… 第38章 和家兄弟 因为是周末,凌立冬一家带着凌宝宝回韩敏娘家去了,凌爸也去找老友下棋了,家里难得的清静。 凌冬至挤在厨房里,一边偷吃刚出锅的炸丸子,一边给凌妈打下手,摘摘菜什么的。凌妈本来憋着一肚子的火,这会儿就剩下他们娘儿俩了,她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凌冬至跟凌立冬不同,凌立冬看着有主意,实际上耳根子软,要不然小时候总被凌冬至忽悠着干坏事呢。凌冬至刚好跟他相反,看着乖宝宝似的,实际上主意特别正。凌妈比谁都明白,她儿子把人带到她面前来,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的。 凌妈叹了口气,“他家里人都什么态度?” “不知道。”凌冬至摇摇头,“这是他的事儿。要连这个都搞不定,他还有脸来找我?” 凌妈白了他一眼,“看把你狂的。” “真心话。”凌冬至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要是我没做通你们的工作,让他在你们这里被刁难了,那是我窝囊。换了是我在他家里人面前受委屈,那就是他没用。难道让我去求他爸妈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凌妈被他的话气得笑了起来,不过想想,也确实如此。庄家家庭成员的工作还是要交给庄洲去做,如果真让他们给自己儿子委屈受,她怎么能放心把儿子交给他? “话是这么说,”凌妈不放心地嘱咐他,“真要见了他家里人,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别跟谁都一副不爱搭理的劲头。咱们自己家人能将就你,别人未必受得了。” “我知道了。”凌冬至凑过来抱了抱她,可怜巴巴地问道:“那我爸那里……” “当然是我去说了。” 凌妈叹了口气,“难道指望你去?回头他再揍你。”说着说着又有点儿发狠,捏着他胳膊死命地拧了一把,“你这个讨厌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凌冬至嘿嘿嘿地笑了两声,他估摸着关于他的形象问题他爸爸也会有一些自己的猜测。但他从来没跟儿子谈起过这方面的话题,凌冬至摸不准他会是什么态度,心里没谱,只能让他老妈去打头阵。至于凌立冬和韩敏,他倒是没觉得特别担心,大概是从小到大习惯了凌立冬事事让着自己。退一步说,万一他们真的看不惯自己这个事儿,以后少碰头就是了,反正平时也不住在一起。唯一的问题就是,到时候他大概会有点儿难受吧。 凌妈又说:“等我把他们都说通了,庄家那边也没什么意见的话,你就把人带回来吃个饭,跟家里人见见面。” 凌冬至点点头。 凌妈又问:“他说要过来接你?那你还在家吃晚饭吗?” 凌冬至抓抓头发,“不知道,等我问问他。” 结果这顿晚饭到底还是没在家吃,庄洲打来电话说和清要请客,请他一起过去。这两兄弟凌冬至都见过,又想着庄洲也是出于好意,想让自己尽快地融进他的生活圈子里去,也就没拒绝。 庄洲把人接到和宽店里的时候,和家兄弟已经来了,正坐在包厢里聊天。看见他们进来,两个人的笑容里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凌冬至忽然觉得这两兄弟长得还挺像。 庄洲把手搭在凌冬至的肩膀上,一边推着他往里走,一边笑着说:“他们俩你都见过,不用跟他们客气。” 和家兄弟一起笑了起来。他们之前虽然都见过凌冬至,但那时情形毕竟与现在不同。单看这两人的神态,就知道这段时间庄洲没少下功夫。 “确实不是外人。”和宽笑着说:“凌老师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两家是世交,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的交情,就算不是亲兄弟也不差什么。凌老师也别把我们当外人才是。” 凌冬至忙说:“叫我名字就好了。” 和宽笑着扫了一眼庄洲,见他正帮凌冬至摆餐具,脸上的表情耐心的不行。和宽心里暗暗纳闷。早些年庄洲爸妈离婚的事情闹得很是厉害,他还偷听过自己的父母议论这件事,说夏雪莹不懂事,不但丢了两家的面子,还牵连到了孩子的名声云云。也不知是不是和宽多疑,他总觉得从那时起庄洲就特别排斥感情上的事。曾经有女孩子给他送情书,结果被他冷着脸当场拒绝,搞的人家女孩子下不来台,哭着跑走了。和宽一度怀疑庄洲心目中的理想的两人生活是只上床不谈爱的类型。如今看来,似乎还真不是。 和清给几个人的杯子里倒了酒,又怂恿庄洲等下打车回家,逼着他也跟着喝一点,“咱们跟冬至可是第一次坐一起吃饭,你好意思一杯都不陪着?” 说的庄洲也笑了,“喝就喝呗,还怕你俩?” 和宽附和,“就是,这可是小清的践行酒,再想喝就得等他回来以后了。至少也得十五了吧?”最后这句话是问和清的。 和清点点头,“快的话回来跟你们一起过元宵节。” 庄洲见凌冬至听的一头雾水,便笑着说:“和清嫌留在城市里过春节没意思,每年这时候都要跟着俱乐部的那帮朋友出门,过了年才回来呢。” 凌冬至有些好奇,“是组团自驾游吗?去哪里?” 和清拿出手机调出一副地图来给大家看,“从这里往西,进入四川地界,这几个地方要去……九寨沟就不用说了,还有重庆……” 凌冬至听到“重庆”两个字,心头微微一动,“重庆肯定去?” “肯定去。”和清说:“领队的老黄家有亲戚在重庆,我们要先到那里休整一下,人需要休息,车子也需要检查保养。住几天之后然后再去九寨沟。” 凌冬至又问:“哪天出发?” “过两天。”和清笑着说:“怎么,你也想去?” 凌冬至摇摇头,“今年冬天大概出不去了。家里有些事走不开。”事实上凌妈早在他暑假刚回来的时候就撂下了狠话,要是他寒假还往外跑,不陪着他们过春节的话,明年一整年她都不会做红烧排骨和酱猪蹄给他吃。 “以后还有机会。” 和清也不勉强,“想带什么特产的提前说,我都给你们带回来。” 和宽和庄洲也不跟他客气,点了一堆东西。和清笑着问凌冬至,“冬至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别跟我客气。” 凌冬至犹豫了一下,“我想往重庆带点儿东西,可以吗?” 和清诧异,“有朋友在那里?” “也不算。”凌冬至摇摇头,“是……认识的人。” 和清回答的十分慷慨,“没问题,你只要把地址电话写清楚,我保准给你送到。” “是这样,”凌冬至决定把话说清楚,毕竟他要运送的并不是一般的货物,“是只小狗。它家在重庆。”凌冬至比划了一下大小,“能带吗?不放心可以装在笼子里。” “太能了。”和清愣了一下才笑着说:“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 凌冬至这才反应过来,和清是宠物医生,托付小动物还有什么人能比他更加可靠呢,连忙起身替他斟满一杯酒,“这事儿现在还定不下来,我先谢谢你。” 这件事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很久了,但是一直想不出妥帖的办法。如今赶上和清出门,他心里真有种老天也给他帮忙的感觉。虽然这件事最后能不能成还说不好,但是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凌冬至还是觉得很高兴。 庄洲心里纳闷的不行,“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不是我。”凌冬至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去吃火锅,就是没吃成就出来那次?美术馆附近的那个?” 庄洲点点头,心里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么会提起这个。 “那家不是有个小京巴么?”凌冬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没反应过来,“它的前主人就是回重庆老家去了。一家老小走的时候坐火车,带不了它,才把它留在店里的。” 庄洲越发不解,“你认识那一家?” 凌冬至摇摇头,心说我只认识那只狗。 和清听了一耳朵,倒是有点儿明白了,“你是看那狗可怜吧?” 凌冬至的脸微微热了一下。这件事说起来自己只是出了个主意,跑腿受累的都是和清,这让他有点儿愧疚,“是的。据说它跟主人的感情是很深的。现在这样……” 和清扫了庄洲一眼,脸上露出揶揄的神色。在宠物医院见面那次他就觉得凌冬至这人心软的不得了,带着野猫看病不说,还难过的眼泪汪汪的。如今又张罗小流浪狗……好吧,他能出面张罗这样的事,和清心里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和宽的心情就稍稍有点儿复杂了,他觉得捡到流浪猫狗然后费尽周折送它回家……这还是他上幼儿园上小学那个阶段听说过的故事。没想到他都从一个傻小子变成大老爷们了,这种事情居然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身边。这让他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最初的想法是:这凌老师别是精神方面有什么毛病吧? 然而看到庄洲和和清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和宽又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凌老师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富有爱心、超级喜欢小动物的人。和宽试着用比较正面一些的想法来解释凌冬至的行为,最后还是很纠结地发现自己仍然觉得凌冬至这人完全莫名其妙。人家把狗丢下了,有他什么事儿呢?! 和宽觉得一碰上凌冬至,连和清都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了。人家托付他千里迢迢去送一条流浪狗,他不但没有拒绝,居然乐颠乐颠的还挺荣幸。 和宽摇摇头,给自己和庄洲倒满酒杯,自嘲地说:“跟你们一比老子是不是显得特别没有爱心啊?我那店里每天还得宰好几只鸡鸭呢……” 和清连忙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岔了,说岔了。宠物这东西虽然也是动物,但是它跟鸡鸭猪鹅还不一样。它们跟人有感情上的联系,你没养过宠物,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是不明白。”和宽笑着摇头,“不过这事儿对你来说倒也不算麻烦。” 和清点头,“正好一路上跟我作伴了。” 和宽又说:“对了,你们说的火锅店是上次庄二给我打电话的那家吗?那家店应该是已经查封了。妈的太黑心了,什么药都敢用啊,卧槽。” 凌冬至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儿?” 和宽仰着脖子想了想,“好像是上周。” 凌冬至心里顿时有点儿着急。店封了,小京巴能上哪里去呢?他悄悄拽了拽庄洲的衣角,“等下陪我去找找那只狗吧。” 庄洲其实没太注意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他呼出的热气拂过脸颊,带着微微的酒气,痒酥酥的,心头顿时软的一塌糊涂,“好。去哪儿都成。” 第39章 小毛 凌冬至远远看见火锅店黑着灯就有点儿傻眼。店铺被查封了,老板被关起来了,树倒猢狲散,店里自然不会再留人。如果店里的人把京巴带走了,他要上哪儿找他们?如果没人要那只小京巴,它又会躲到哪里去?现在可是冬天,附近也没有生活区,饭店也非常少,它想从垃圾箱里翻出点儿吃的东西来都很困难。 凌冬至知道上次与它见面是个很意外的情况,但他还是禁不住有些自责。要是别管那么多,直接把它带走就好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们一眼,低声问道:“庄总,车停在那儿?” 庄洲目光扫向凌冬至,凌冬至忙说:“麻烦你停在前面那个花坛旁边。” 司机忙说:“好的。” 这小伙儿名叫李贺,是庄洲的秘书乔芸刚从市场部招上来的新人。小伙儿大概还没有大半夜的摊上过这种跑腿的活儿,被庄洲一个电话叫过来的时候眼神都带着惶恐。直到发现自己的工作只是充当一下临时司机,这才算松了口气。 凌冬至推开车门,大致分辨了一下火锅店门口的地形,转头对庄洲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转一圈就回来。” 庄洲在饭桌上被和宽灌了几杯酒,这会儿眼底微微有些泛红。不过他的酒量早在酒桌上练出来了,这点儿酒他还真没放在眼里。他知道凌冬至这么说其实是担心他酒沉了不舒服,心里暖洋洋的,脸上也带出了笑容,“没事,咱俩分头找吧。” 凌冬至想了想,“也行。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先回车里等着。” 庄洲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我往这边走。” 凌冬至扫了一眼车里,司机李贺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发呆,于是他放心地在庄洲掌心里蹭了蹭,“好。” 庄洲抿嘴一笑,拉着他的手朝火锅店的方向走了过去,“你觉得它还会在这里?” “一半一半吧。”凌冬至被他拉着手,感觉自己像个被大人照顾的小孩子,心里稍稍有点儿不自在。不过庄洲的手又大又暖,真要让他甩开他又有点儿舍不得。纠结了一会儿,索性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注意到,“如果它被人带走了,自然就没地方去找了。如果没人带它走,我想它应该还在这附近。这里毕竟是它的家啊,除了这里,它应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庄洲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在店门前分开,各自沿着一个方向寻找。 凌冬至想起小京巴说过它知道自己的名字,便觉得喊自己名字或许能引起它的注意。但是他又不想让庄洲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便压着嗓子悄声喊:“凌冬至……凌冬至……” 一辆车子从不远处疾驰而过,明亮的车灯在黑黢黢的玻璃窗上一闪而过。凌冬至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过车子很快驶过,周围重新变暗。凌冬至不甘心地拨拉拨拉脚边绿化带里的冬青,压低了嗓子继续叫魂,“凌冬至……凌冬至……”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咔哒一声响,紧接着窸窸窣窣一阵轻响。 凌冬至狐疑地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谁在那里?” 良久之后,一个细弱的声音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汪~” 凌冬至大喜过望,“小京巴,你还在这里啊?!”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影子朝着他骨碌过来,细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问:“你是凌冬至?” “是我啊。”凌冬至拿出手机照亮,果然是上次那只小京巴,只不过看着瘦了很多,身上的毛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缕一缕地挂在身上,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旧毛毡。 小京巴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着他,“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来了?这里已经没有人做生意了。” “我知道。”凌冬至小心地凑过去伸手摸摸它。小京巴似乎有点儿紧张,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躲开。凌冬至不由得心情大好,“我是来找你的。我有个朋友是宠物医生,过几天他要开着车去重庆旅游。我想拜托他把你带过去找你原来的主人,你还记得什么线索吗?你原来主人的地址电话什么的?” 小京巴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你说的是真的吗?!” 凌冬至重重点头,“是真的。我跟他已经说好了,他同意带你走。” 小京巴抽了抽鼻子,“主人老家的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见过电话机上显示的号码,可是……只知道电话号码真的可以找到家吗?” 凌冬至安慰它,“我可以先给你主人打电话,他告诉我地址了,我再让朋友带你上路。好不好?” 小京巴的身体抖个不停,借着一闪而过的车灯,凌冬至看到它的双眼中水光闪动,不由得有点儿心疼,“我的朋友是个很好的人,你会喜欢他的。我保证。” 小京巴呜呜地叫了起来,声音拉的很长,软绵绵的,听着像在哭。 凌冬至把它抱了起来,“乖,别哭了,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家人啦。” 小京巴抖个不停,简直说不出话来。 凌冬至摸摸它的脑袋,心里稍稍有点儿发愁,他家阳台上还窝着几只猫呢,如果小京巴跟它们打起来,也不知谁会吃亏。嗯,十有八九是这只外来的小家伙被小样儿它们合起伙儿来群殴。 或者可以先给它洗个澡,然后在客厅的角落里给它收拾个睡觉的地方。这样一来,有道玻璃门挡着,它们想打也打不起来。 “走吧,先去我家。”凌冬至轻轻捏捏它的爪子,“休息两天,把你的身体养得壮一点儿,然后好跟着和医生出门啊。嗯,还要给你准备点儿路上用的东西,饭盆水盆毯子什么的。这里还有你想要带走的东西吗?” 小京巴哆嗦着摇摇头,“我脖子上挂的牌子是原来的主人留下的。除了这个,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了。” 凌冬至翻出它脖子上的狗牌摸了摸,圆形的牌子上两个微微凸起的字写的是“小毛”,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不过数字很小摸不出来。 “你叫小毛?” “嗯。”小京巴蹭了蹭他的手,“是主人给我起的名字。他说我刚送来的时候长得小小的,毛茸茸的,就像个小毛团。” 凌冬至笑着说:“挺可爱的名字。小毛,跟我走呗。” 小毛说:“好。” 庄洲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自己是该不该走出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到车上。李贺正在玩手机,见他回来连忙坐直身体,从后视镜里悄悄瞥他一眼,见庄洲闭着眼假寐,这才又放松了下来。 庄洲哪有心思注意这些小细节,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凌冬至抱着小京巴嘀嘀咕咕的画面。下一秒,这画面又和另外一幅画面重合了起来:凌冬至坐在沙发上,黑糖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两个人一来一去地……吵架。 庄洲心里忽然有些暴躁,这特么的都哪儿跟哪儿啊。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吧? 可是紧接着他的脑海里又冒出了那几只野猫跟着凌冬至上车的情形,似乎跟他在一起,不管是猫猫还是狗狗,都特别的……特别的懂事。 庄洲听见车门打开,睁开眼正好看见凌冬至带着笑意的一双眼睛。 这人平时表情大多淡淡的,笑容也非常浅,眼下这样看得出是非常高兴了。庄洲视线下移,看见他手里抱着的那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一时间感觉有些复杂。 “找着了?就是它?” 凌冬至用力点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是小毛。来,小毛,跟庄叔叔打个招呼。” 小毛怯生生地瞥了庄洲一眼,往后缩了缩。 凌冬至安慰地摸摸它的脑袋,“不怕,不怕。庄叔叔人可好了。” 庄洲认命地叹了口气,“打算带它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凌冬至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是怪异,“当然是回我家啊。过两天等和大夫走的时候我再给他送过去。” 庄洲想了想,“要不带去我那里吧。让它跟黑糖做伴儿。你那里地方本来就小,又有猫又有狗的,万一闹腾起来,邻居也会有意见的。” “能行吗?”凌冬至有点儿不太确定,“你家黑糖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庄洲心头剧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跟它好好谈谈。它虽然有点儿淘气,但也不是没有同情心的孩子。会同意的。” 凌冬至没有把握能把黑糖说通,“我怕它会闹。” 宠物们对于自己的地盘都是很有占有欲的。凌冬至才过去吃了顿饭,它就开始怀疑他要给它当后妈。更别说现在来了一位四条腿的客人了。它不发疯才奇怪了。 庄洲暗中紧了紧拳头,“没事,我那里狗狗用的东西毕竟齐全一些。你跟黑糖好好说一说,让它把自己的东西匀出来一些给小毛。反正小毛只是客人,又不会在家里住很久。白天还可以陪着它一起玩。” 凌冬至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那先过去看看吧,它要是实在不能同意,我再把小毛带回我那里去。” 庄洲深深吸了口气,“好。” 第40章 杀鸡儆猴 车子驶进庄家小院的时候,黑糖正在院子里疯跑着玩,看见庄洲回来蹦跳着过来迎接,结果刚跑到跟前就看见车门打开,第一个下车的人并不是它爹地,而是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京巴的凌冬至。 黑糖前爪着地,手忙脚乱地刹住了前冲的身体,狼嚎一声,“怎么又是你?!” 这是后妈带着自己的孩子上门来了吗?! 黑糖一想到自己已经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简直万念俱灰,一头撞进庄周的怀里声泪俱下地控诉,“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爹地!你要是真的把家产统统留给后妈和他的孩子,我就……我就离家出走!” 庄洲揉揉它的脑袋,他虽然没明白它在汪汪什么,但也看得出黑糖这是嫉妒心在发作了。这种情况下,一个合格的爹地自然要站在儿子这边,帮助它重新树立自信。 “黑糖,家里来了个小客人。”庄洲捧着黑糖的狗头亲了一口,“你是主人,要好好招待它。白天家里没人,正好它可以陪你玩儿。” 黑糖从爹地这里得到安慰,心情好了许多,不过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凌冬至不会带着它一直住在这里,对吧?” 凌冬至抽抽嘴角,心说好像谁稀罕跟你一起住似的。不过庄洲正看着他,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给这条傻狗做思想工作,“黑糖,你真想多了。你那位和叔叔过两天要带小毛回重庆。以后你想见人家小毛还见不到呢。对吧,小毛?” 小毛冷不丁看见院子里冲出来这么一个大家伙,吓了一跳,这会儿窝在凌冬至的手里死命地扒拉着他的袖子不肯下地。这里到处都是这个大家伙的味道,万一它以为自己是来挑衅它的,扑上来跟自己打架可怎么办?它个子又小,还饿着肚子呢,打是打不过它的呀。 黑糖立马抬头,半信半疑地看着凌冬至,“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假的?” 凌冬至摸了摸小毛的脑袋,“小毛,告诉黑糖,你家是哪儿的。” 小毛不安地抖了抖身上的毛,“我……我要回重庆。” “别怕。”凌冬至安慰它,“你好好休息两天,养足了精神才能上路啊,对吧?” 小毛不吭声了,蹭了蹭凌冬至的掌心,身上还在微微发着抖。 黑糖朝凌冬至走了两步,歪着脑袋打量他捧在手心里的小毛,过了一会儿很不屑的嗤了一声,“这么个小东西,你是从哪里捡回来哒?” 小毛又是一缩。凌冬至轻轻揉揉它,“它呀,它的爹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带不走它,就把它留给了一个不靠谱的新主人,结果新主人干了很坏很坏的事,被警察给抓起来了。所以小毛现在无家可归了。” 黑糖的耳朵嗖的立了起来,“你不是说它要回重庆?” 庄洲发现自家儿子又有要炸毛的趋势,连忙俯身在它脑袋上拍了两下。 “是啊,”凌冬至为了打消这二货的疑心,不厌其烦地跟它解释,“它无家可归被我找到了,正好知道你和叔叔要去重庆旅游,就拜托他把小毛送回家啊。它最多在你家住一个礼拜,你分点儿你的狗粮给它吃呗。” 黑糖心里很是矛盾。一方面它觉得这个小狗崽儿不是上门来跟它抢夺爹地财产的后妈的孩子实在是太好了,当然这一点的真实性还有待查证。另一方面,它又有点儿舍不得把狗粮什么的分给这个小东西,毕竟那是它爹地买给它的东西呀。 听见凌冬至说的那几句话,庄洲心中油然生出了几分错觉,好像连他都听懂了自家的狗儿子在嘀嘀咕咕地抱怨些什么。庄洲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心里忽然就有种很悲摧的感觉。自己这是精神也出毛病了?如果两个人只有一个精神病还好一些,他可以包容凌冬至时不时的小发作。如果两口子都是精神病,这种囧境要肿么破?难道这种对着猫猫狗狗长篇大论自言自语的毛病,是真的会传染的吗?! 庄洲打断了自己的臆想,同时也不想再看凌冬至继续神经下去了。他的表现会让他产生很多稀奇古怪的联想。搞不好最后凌冬至只是有点儿小妄想的囧萌的毛病,他自己却被刺激的真的成个精神病。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庄洲拍了拍黑糖的脑袋,“等下给小毛洗个澡,你们俩一起吃晚饭,把你的狗粮分出来。等吃完了爹地会再给你买好吃的。记住,不许欺负小客人!” 黑糖顿时蔫了。既然它爹地已经发话了,作为一个听话又懂事(?)的好孩子,它怎么会跟自己的爹地对着干呢。而且它也不想继续恶化跟凌冬至的关系了,搞不好这个告状精以后真的会成为这个家里的另外一个主人。它爹地那么忙,万一告状精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虐待它,让它干很多的活儿或者对它做点儿什么…… 黑糖的肩膀垮了下来,小眼神忿忿的在几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瞄上了那张生面孔。这个人又是干什么来的?还坐着它爹地的车,难道……他也想住进他们家吗?黑糖浑身一抖,立刻振作了起来,它的领地面积可不能再缩水了! 黑糖冲着李贺就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还气势汹汹地汪汪两声,“你谁呀?哪儿来的?你跑这儿想干什么?!” 李贺看这俩人围着两只狗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他心里正纳闷呢,就看见那只难伺候的大狗冲着自己扑了过来,顿时吓了一跳。他平时倒不怎么怕狗,不过大晚上的,这么大一条狗凶巴巴地冲过来,两只眼睛还闪着凶光,实在有点儿渗人。 庄洲连忙呵斥它,“黑糖!坐下!” 黑糖两只前爪蹭着地,再次来了个紧急刹车。 庄洲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小青年,心里稍稍有些过意不去,“小李,这会儿晚了,你把车开回去。明天一早过来接我一趟。” 李贺忙不迭地跟这两位道了别,坐上车一溜烟逃走了。 黑糖好容易找到一个软柿子,还没欺负够就被自己爹地给打发走了,多少有点儿意犹未尽。不过好歹也算出了一口恶气。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杀鸡儆猴。 黑糖嚣张地瞥一眼缩在凌冬至手里瑟瑟发抖的小毛团,心里嘿嘿冷笑两声:知道害怕了吧,知道这里谁才是老大了吧?! 庄洲揽住凌冬至的肩膀往里走,“黑糖的东西都在一楼客房的卫生间,先洗个澡,再让它吃点儿东西。对了,这会儿车也走了,你干脆留下来?” 凌冬至心头重重一跳,“嗯?” 庄洲凑过来在他嘴角吻了吻,笑了起来,“怕我对你不老实?” 凌冬至又被调戏,不爽地扭过头,“哼。” 庄洲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越发的厚颜无耻起来,把人堵在玄关的角落里没头没脑地就吻了上去,把凌冬至手里的小毛团挤得呜呜直叫。黑糖跟着进来本来是打算找它爹地继续撒撒娇的,一抬头就看到这一幕,狗心简直碎了一地。它伤心地扒拉扒拉庄洲的裤腿,“爹地,你清醒一点儿啊,儿子在这里。” 凌冬至一只手抱着小毛,一只手扶着庄洲的肩膀,正试着用牙齿厮磨庄洲的嘴唇,听到黑糖在旁边汪汪叫顿时笑场,一口气没换过来憋得自己直咳嗽。 庄洲无奈,只得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等下继续?” 凌冬至咳的眼睛里全是水光,听见庄洲这样说便拽着他的衣领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好。” 庄洲盯着他淡色的嘴唇意犹未尽。 黑糖盯着它的爹地,伤心的呜咽一声。 黑糖的狗香波是绿茶味道的,被热水一激,整间浴室里都是好闻的茶香。小毛可怜巴巴地缩在淋浴房的防滑地垫上,看着从自己身上冲下来的黑水自惭形秽。凌冬至冲干净它身上的沫子,又挤了一坨狗香波揉开搓到它身上。 浴室的门开着,黑糖扒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一幕,酸溜溜地嘀咕这告状精对他自己带来的孩子果然比自己好,还给它洗澡,还揉它的脏耳朵,还给它挠下巴…… 黑糖越看越生气,忍不住汪汪叫了起来,“那是我爹地给我买的!” “不让用啊?”凌冬至斜它一眼,“你看你这么大个个子,不会那么小气吧?” 黑糖磨磨牙,“你不要以为爹地亲你,你就可以随便欺负我!” “你还讲理不?”凌冬至简直无奈,这跟庄洲亲他有个毛的关系,“谁欺负谁啊?人家就用你那么一点点香波,你看你把它吓的。不就是显摆你有个好爹地么?你不就是仗着你爹地对你好才这么狐假虎威的么。对了,你知道啥叫狐假虎威不?” 黑糖怒了,“老子才没有!老子才不会欺凌弱小!” “我也不会啊。”凌冬至嗤笑,“再说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欺负人还得有了靠山才敢出手吗?有靠山有什么了不起,你敢不敢仗着你有靠山好好照顾小毛团?” 黑糖呲牙,“老子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好。”凌冬至立刻变脸,笑眯眯地用沾着泡沫的手拍了拍它的鼻尖,“这才是最乖最乖的好孩子嘛。” 黑糖从没见过凌冬至跟它笑得这么温柔和气,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把泡沫抹在了自己鼻子上。不知怎么回事儿,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它居然不太想生气了。 黑糖拿爪子拨拉拨拉,悻悻地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凌冬至偷笑,心说这也是个别扭孩子啊。 第41章 现场版 洗完澡,吹干了毛毛,脏兮兮的小毛团变成了蓬松漂亮的大毛团。 黑糖好奇地围着毛团转来转去,觉得这烦人的小东西身上都变成了自己的味道了,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嫌了。 黑糖十分大度地把狗食盆往毛团面前拱了拱,这是它爹地刚刚从储藏室翻出来的它以前用过的一个狗食盆,颜色是十分可爱的嫩黄,盆子边上还画着一串狗爪印。黑糖早就不用这么幼稚的东西了,所以被它爹地给收了起来留做纪念。这会儿翻出来给这个毛团用,它顿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大度的狗狗。嗯,又宽容又善良,以德报怨什么的。 凌冬至两条腿盘在沙发上,身子歪在庄洲怀里笑眯眯地看着地毯上的两只狗狗。小毛一开始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狗食盆,后来大概是饿得不行了,壮着胆子凑过去叼了几粒狗粮,惊慌失措地退到桌子腿后面吃。吃完了探头一看,见黑糖趴在一边没动,胆子壮了一点儿,又凑过去叼了一口。反复几次之后,它也消停了,踏踏实实地趴在狗食盆边上开始吃它迟来的晚饭。 黑糖晃了晃尾巴,觉得现在的自己看上去一定非常慈祥,“你慢慢吃。家里还有好多呢。” 小毛怯生生地瞟了它一眼,见它没什么异动,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黑糖拿爪子把狗食盆里撒出来的狗粮朝着小毛的方向拨拉拨拉,“你别着急啊,我爹地说吃的太快容易消化不良。等下我可以分给你一罐酸奶,我爹地买的,可好喝啦。” 小毛舔了舔嘴角,挺惆怅地说:“你爹地真好。” 黑糖立刻得意起来了,“是啊,我爹地对我可好啦,给我买好吃的,放假还带我去钓鱼,我上次去打针的时候他还抱着我。” 小毛蔫蔫地缩成一团,“也不知道冬至能不能找到我家主人。” 黑糖被它的黯然神伤刺激了一下,顿时同情心爆棚,“别怕,要是找不到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好了。反正我爹地给我买好多好多狗粮,咱们一起吃也够啦。我还可以带你去后院找我偷偷埋起来的骨头。我爹地说埋过一遍的就不能再吃了,但是挖着玩还是可以的。我埋得可深了,我跟你说,你都不一定找得到……” 小毛睁大了眼睛,“我家主人也不让我埋起来……” 黑糖顿时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兴高采烈地往前凑了凑,“我跟你说啊,他们人类啊都这样,说土里有细菌,还说要讲卫生啊什么的……” 小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这算是找到共同语言了?凌冬至看的有趣,忍不住拿胳膊肘碰了碰庄洲的胸口,“庄洲,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有趣啦。” 庄洲笑着把他揽进自己怀里,“怎么有趣了?” 凌冬至顺着他的手劲儿躺在他腿上,“因为……”话未说完,他便对上了庄洲的眼睛。庄洲的眼瞳是一种极浓重的墨黑,眸光沉凝,仿佛压着很深很深的情绪。他的嘴角微微带着笑,眼中的神色却像在隐忍着什么。 凌冬至沉默了一霎,伸手勾住庄洲的脖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来。 庄洲轻轻吁了口气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声叹息。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近,带着淡淡的酒气,刺激着凌冬至的感官,让他从心里生出一种迷乱的微醺来。 庄洲的脸停在很近的地方,深沉对视的目光仿佛在最后一次确定他的心意。温热的气息羽毛般拂过,微微有些发痒,凌冬至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在唇边舔了舔。 庄洲的呼吸停顿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吻住了凌冬至的嘴唇。 黑糖正眉飞色舞地跟小毛显摆它的玩具,一回头立刻傻眼了。虽然经过那天晚上的事之后,它对这两个人之间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冷不丁看到现场版,它还是会有种…… 惊讶? 愤怒? 伤心? 好像都有点儿,又好像都不是。 事实上,黑糖只是慢慢地把它的狗嘴阖上,沉默地在地毯上趴了下来。它有点儿困惑自己到底该不该生气。凌冬至能让爹地笑、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去厨房做饭、还能听懂它说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爹地一定要带个人回家来…… 黑糖苦恼地把脑袋搭在了爪子上。 好吧,就算凌冬至有那么多的优点,为什么它还是这么的不爽呢? 小毛见它半天没有出声,凑过来怯生生的在它旁边坐下,“你怎么啦?” 黑糖呜咽了一声,“你没看见他们两个在做什么吗?” 小毛扫了一眼沙发上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在一起啊?” “我也不知道。”黑糖从鼻子里喷了一口粗气,“说不清。” “你是不喜欢冬至吗?” 小毛不解,“可是他没有哪里不好啊。” 黑糖不耐烦了,“哎呀,你不懂的。” 小毛在它身边卧了下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老气横秋地说:“人类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在长大之后总要找个人陪着自己一起生活。如果没有伴儿,他们就会觉得寂寞,而他们骨子里都是很害怕寂寞的。就算没有冬至,你的爹地也会找来其他人。”它瞟了黑糖一眼,底气不那么足地补充了一句,“要我看,其他人还不如冬至呢。至少他能听懂你说什么,还能跟你聊天啊。” 黑糖不吭声,呆呆看着沙发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凌冬至的脸颊已经变成了粉润润的颜色,像一个新鲜诱人的大苹果——它爹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停地在他脸上咬来咬去吗? 小毛劝它,“反正大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它看看神情呆滞的黑糖,不放心地问它,“今晚我们就睡在地毯上吗?” 黑糖却像被刺激到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发狠似的汪汪两声,“就睡在地毯上。我要亲眼看看他是怎么欺负我爹地的!” 小毛想说明明是凌冬至在被欺负。不过看到黑糖眼圈发红的样子,又什么都没说。反正在没吃没喝地过了半个多月的苦日子之后,它在哪里都能睡得着。这个软绵绵的地毯对它来说,已经是非常理想的条件了。 庄洲气喘吁吁地坐直了身体,竭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他的一双手还按在凌冬至的脑后,可是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凌冬至躺着没动,漂亮的茶褐色的眼睛里泛着迷蒙的水光,“怎么?” “不怎么。”庄洲苦笑着用手背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就是刚刚想起来一个问题,我今天喝酒了。” 凌冬至觉得这个回答简直莫名其妙,“喝酒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喝了啊。” 庄洲微微摇头,眼中的笑意别有几分意味深长,“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我喝了酒之后比较容易失控。”他抵住凌冬至的额头轻轻蹭了蹭,用一种暧昧低哑的调子喃喃说道:“冬至,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我不想闹出什么让你受伤之类的不愉快的事。你明白么?” 被个男人这样搂搂抱抱的,还用那么性感的嗓音在耳边说着煽情的话,凌冬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更热了。这让他有点儿恼羞成怒,庄洲这么说他娘滴是个什么意思?怎么搞的好像他饥渴难耐,而他则一边拒绝一边安抚似的? “不继续就赶紧滚吧,老子困了,要回屋睡觉了。”凌冬至推开庄洲,正要起身又被庄洲从背后抱住了。 庄洲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又炸毛了?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凌冬至挥开他的脑袋,没好气地问:“还有什么好说?” 庄洲锲而不舍地凑过来,一只手将他紧紧固定在自己胸前,另外一只手则顺着他的胸口慢慢地向下滑去,“我的意思是,虽然有件事我想留到下次再做。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做点儿别的。” 一边说着,那只不老实的大手已经十分利落地解开了凌冬至的皮带,在他的挣扎还没有成形之前,另外的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裤腰探了进去。 凌冬至惊叫一声,腰身猛然一弹,又瘫软地倒回了庄洲的怀里。 黑糖忍无可忍,从地毯上一骨碌爬起来,叼起小毛就往餐厅的方向跑去。在餐厅和厨房之间还有一个储藏室,天冷的时候,他的狗窝就放在储藏室的门口。从那里既看不见厚着脸皮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也隔绝了他们发出的羞人的声音。黑糖觉得如果继续留在客厅里看热闹,它爹地还好说,凌冬至是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人类管这种事情叫隐私,它懂的。 小毛围着黑糖的超大型狗窝嗅来嗅去,转了一圈之后不太放心地问它,“我们怎么办?就睡在这里吗?” 黑糖哼了一声,“有这里能睡已经不错啦。难道你还想跟白雪公主一样,被猎人追着躲进可怕的大森林,去七个小矮人的家里睡觉吗?” 小毛,“……” 黑糖顾影自怜一番之后,又开始安慰自己,“至少我还没有被他打发去干活……也没有猎人来挖掉我的心肝什么的……这比起白雪公主的处境来,已经好得太多了。” 小毛迟疑地问它:“白雪公主……又是什么?” 黑糖,“……” 尼玛,跟没看过童话故事的同类说话真浪费感情。 这一霎,黑糖忽然觉得凌冬至似乎……仅仅是似乎…… 也挺不错。 第42章 官兵捉强盗 凌冬至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还没睁眼就闻到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暖融融的香气,似乎是某种食物的香味。从楼下隐隐传来黑糖和小毛嬉戏的声音。凌冬至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或许是身边有人陪着,所以睡得就格外踏实吧。床头柜上的手机还在闹,凌冬至摸过手机闭着眼放到耳边,“喂?你在公司?中午回来吗?” 学校最近都在忙着期末考试,美术课自然也都停了。他这个美术老师只要给几个预备考美院的毕业生安排好功课,平时去不去学校也没人管了。前几天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按时到校,跟学生们一起在食堂混三餐,剩下的时间就泡在画室里搞创作。不过今天已经晚了,他索性懒个够本。 电话里的人没有出声,只能听到沉默的呼吸声。凌冬至十分纳闷地把电话举到眼前,这才发现不是庄洲打来的电话,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凌冬至纳闷了,“喂?哪位?” 电话里远远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打电话的人应该是在户外。 凌冬至怀疑这是打错的电话,正要关掉,就听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说:“我在你学校门口。能出来一下吗?” 是郑辞。 凌冬至愣了一下,“你在校门口?有事?” “是。”郑辞的声音里有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疲惫,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好容易坐下来喘口气似的。 凌冬至从床上坐了起来,抓过床凳上的衣服往身上套,“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郑辞固执地说:“我在校门口等你。” 凌冬至有点儿头疼,“今天没有我的课,我根本就没去学校。有什么事儿你电话里说也是一样的。” 郑辞不为所动,“我就在这里等你。” 凌冬至暴躁了,“……那你慢慢等。” 这都什么毛病啊,大早上的也不让人安生。凌冬至把电话扔到一边,顶着乱蓬蓬的脑袋去洗漱。等他收拾利索从浴室出来,发现手机还在响。凌冬至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组数字,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安起来。 会不会真有什么事呢?他印象里的郑辞并不是会死缠烂打的类型,他傲气得很,分手的时候连一句道歉都表达得十分高姿态。 凌冬至沉思片刻,再次接起了电话,“你说个地方吧,我现在过去。” 郑辞反而愣住了,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你们学校正门外面有个清河茶苑。我在那里等你。” 凌冬至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 或许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回避的态度对某些脑回路比较奇葩的人来说并不起作用,他们会认为对方的这种反应表示一切还有希望。 凌冬至可不希望郑辞会产生这种错觉。 厨房里有米粥和包子,庄洲还留了张纸条提醒他热一热再吃。凌冬至刚把包子放进蒸锅,就听客厅里一阵鸡飞狗跳。凌冬至探头向外一看,正好看见黑糖从外面蹦了进来,声音兴奋得都变了调,“快点,快点,追到我才算赢。输了的那个没有酸奶吃!” 小毛倒腾着它的四条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跑进客厅来的时候还脚底打滑的险些摔一跤。 凌冬至,“……” 黑糖在客厅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窜,眼看小毛从餐桌下面钻了过来,一扭头冲进了厨房里,好巧不巧的一头撞在了凌冬至的腿上。黑糖一点儿没防备厨房里还有人,吓得自己一声狼嚎,背上的毛毛统统炸了起来。 凌冬至,“……” 小毛追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凌冬至打招呼,“冬……冬至,你……起来了?” 凌冬至看看它,再看看惊魂未定的黑糖,想发火又忍了回去。教育专家都说了,小孩子闹矛盾啊,或者吵架打架的,大人最好不要插手,他们自己就会和解。因为成人和孩子的思维角度是不一样的。凌冬至觉得这个理论放在这里应该也是适用的。他看着小毛追在黑糖后面跑怪可怜的,说不定人家自己还玩的很哈皮。 凌冬至冲着它们露出笑容,“在干嘛呢?” 黑糖从惊吓中缓过神,不怎么高兴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热早饭。”凌冬至拿着筷子敲了敲蒸锅,“你们俩在干嘛?” “在玩。”小毛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腿,“黑糖说这个游戏叫官兵捉强盗。我是官兵,它是劫富济贫、又帅又酷的飞天大盗。” 凌冬至忍了又忍,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怎么它不当官兵?” 黑糖扭过头,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小毛则羞愧地低下头,“因为它说我这个江洋大盗太弱鸡,被它一下就捉到了,没意思,一点儿都没有成就感。” 凌冬至,“……” 小毛悄悄抬头看他一眼,神色惴惴的,好像生怕凌冬至也嫌弃它一样。 凌冬至叹了口气,熊孩子之间的游戏,他这个大人要怎么调解?只能郁闷地转移话题,“你们吃早饭了?” 黑糖还蹲那儿装酷,小毛则乖巧地点头,“都吃完早饭啦。黑糖家的饭可好吃了,它爹地还说等你起来可以给我们俩一人一盒酸奶当点心。” 凌冬至起身给两个小家伙拿酸奶。 黑糖看见吃的来了总算给了凌冬至一个好脸色,晃晃尾巴问他,“你为什么比我爹地晚起床那么长时间?” 凌冬至耳根一热,“因为我今天不上班。” “你是说……”黑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以后我爹地要养咱们两个?!” 凌冬至顿时恼羞成怒,“谁像你这么没用啊,还需要你爹地养?!老子自己有工资,N久之前就不用我爹养我了!老子自己养自己!” 黑糖沉默了一会儿,哦了一声,“那我就放心了。” 凌冬至,“……” 凌冬至赶在自己被这条傻狗气死之前出了门,运气不错地在小区门口打到车,直奔校区正门外的清河茶苑。 郑辞果然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他了。几天没见,那个在走在校园里吸引了一大票未婚女教师的高富帅居然顶着一下巴的胡子茬就出门了,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虽然看着不至于让人觉得邋遢,但是之前他身上的那种神采飞扬的感觉是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凌冬至愣了一下,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郑辞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凝在他的脸上,好像一秒钟都不舍得移开,“冬至,你来了?” 凌冬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等很久了?” “没事,”郑辞两只手扭在一起,像是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离得这么近,凌冬至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憔悴的神色。他不知道这种疲惫的神色因何而起,他也不想问。路都是人自己选的,想成为一个家族合格的领导者,这本身就不是一桩轻松的差使。 沉默了片刻,郑辞很突兀地开口问道:“听说你和庄洲走的很近?” 凌冬至反问他,“听谁说的?” 郑辞又沉默了。 凌冬至笑了笑,“郑辞,我早就跟你说过,在我这里只有一刀两断,没有什么分手还是朋友那一套。我也不信那个。你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郑辞的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冬至,我心里……” 凌冬至摆摆手,“郑辞,你不会还想吃回头草吧?” 郑辞眼里闪过一抹极亮的光,“冬至,以前我没有能力维护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凌冬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他的神色太过平静,让郑辞忍不住有点儿发慌。一直以来的笃定似乎也在不知不觉地瓦解。郑辞冲动地从桌子上探过身想要抓住凌冬至的手,却被他飞快地躲闪开了。 “郑辞,”凌冬至站了起来,“够了。” 郑辞从未被他呵斥过,愣了一下之后,抬手抹了一把脸,“从我回到这个地方就没睡过几天安稳觉。冬至,我总是梦见咱们在学校的事……” 凌冬至弯了弯嘴角,脸上浮起一个像要微笑的表情,然而那一抹笑容最终未能成形,“是吗,我倒是从没梦到过以前的事情。大概是平时很少会想起来吧。” 郑辞望着他,沉郁的眼瞳里跳跃着两簇近乎狞厉的亮光,“我跟你说过,给我几年的时间我就能够清除我们之间的障碍。我说到做到。” 凌冬至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神色平淡的近乎冷漠,“我跟你说过,一刀两断,以后再无瓜葛。我也说到做到。” 郑辞像挨了一记闷棍,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开,眼里却涌起强烈的不甘,“总要有个理由的吧,冬至。” 凌冬至还没说话,郑辞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的名字是:小北。 郑辞没有动,一双眼睛固执地看着凌冬至。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理由?嗯?”凌冬至却盯着他的手机,眼中的神色慢慢地恢复成了平日里那种万事不关心的漠然,“其实比起所谓的解释或者理由,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想到要来找我?是你现在的生活让你觉得厌烦了?腻了?嗯?” 郑辞闭了闭眼,“不是那样的,冬至。” “上学的时候,你可以为了涂小北放弃我,现在不会又想为了我放弃涂小北吧。郑辞,别人的感情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凌冬至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跟几年前一样不成熟。” 郑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辩解,“我也是有苦衷的,冬至。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些麻烦我都会一一解决。” “会解决吗?”凌冬至摇摇头,挣脱开他的手指,“可是我已经不稀罕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而且我还生活的很好。很平静、也很幸福,完全满足我对于生活的全部期望。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我希望你能看在咱们同学一场的面子上,高抬贵手,不要再来打扰我。” “至于你……”凌冬至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拉开了包厢的门,“你的生活与我无关。郑辞,其实我很想说一句祝福你的话。如果你能做到不再打扰我的生活,我想我会说的更加有诚意。” “郑辞,祝你幸福。” 第43章 身不由己 从茶苑出来的时候,凌冬至心里有点儿空。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儿像失重。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他曾经的过去早在命运的大手里翻了个。原本品相完美的一张馅饼,就因为这么一翻个而露出了焦糊丑陋的另一面。 凌冬至很有些无语地站在街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会冒出这样一个不着调的比喻。这极有可能意味着他爱吃的食物名单上少了一个选项。他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他特别爱吃学校门口的早点摊卖的馅饼,白菜香菇馅、韭菜鸡蛋馅、大葱猪肉馅……每一种都特别好吃,如果睡懒觉就有可能会买不到。那时候郑辞每天都要晨跑,他会特意绕一个圈子去帮他买馅饼,送到他宿舍的时候,纸袋摸起来还是热的…… 凌冬至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望着街道上因为春节临近而挂出的红灯笼呆呆出神。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愿意回忆过去的人,但是这一刻,脑子里一直压抑着的某些东西竟然有决堤的趋势,想压都压不回去。他想起两个人初见时郑辞脸上一瞬间的呆滞、第一次约他一起去图书馆的时候略显紧张的表情、第一次在夜晚的校园里牵手时掌心里的汗湿…… 在分手了若干年之后,凌冬至第一次正视被自己埋藏的过去,并且平心静气地将这些往事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一遍。 那个时候他还太年轻,有这样一个愿意每天给自己买早餐、陪着自己去图书馆去画室的人,便以为这就是爱情的全部,却忽略了爱情的背面还写着两个字:责任。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挑不起身为男人的责任,他的爱情不过是一句空话。 或者那时的郑辞也太年轻,而所谓的前程又太过诱人,他根本抵挡不了那种诱惑。其实刚才在茶苑,凌冬至还想对他说一句话:既然你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请你坚持住,坚定地继续走下去吧。 别回头,别反悔。 这世间的事,最经不住的就是后悔两个字。 庄洲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凌冬至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正准备打个车回家去。他觉得庄洲这人简直运气太好,每次打电话过来找他的时候,都恰恰巧避开了他想要独处的那段时间。当他情绪上的潮涌渐渐平息了,想要找人陪着了,这个家伙就像掐着点儿似的出现了。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凌冬至笑着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会掐算啊?” “啊?”庄洲没听明白,但是他能感觉到凌冬至心情还不错,便笑着说:“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听?” 凌冬至反问他,“小毛家里有信儿了?” 庄洲笑着说:“真聪明啊。” 凌冬至,“……” 这么弱智的夸奖,这是跟黑糖那条傻狗混久了养成的习惯吗? 昨天他给小毛洗澡的时候,小毛就把自己曾在来电显示上看到过的重庆老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凌冬至。庄洲觉得只有一个号码不可靠,就把这个号码和小毛狗牌上的手机号码一起传真给了重庆分公司的下属,让他们帮忙调查一下这家人的情况。 “是这样,”庄洲解释说:“我让公司的人去找过那个老板了,告诉他我们是保护流浪狗协会的工作人员,全程负责把他的爱犬送回家。” “他同意了?”凌冬至觉得这个什么保护流浪狗协会听起来有点儿傻,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能编造出这样一个比较像样的借口已经很不错了。 “嗯,当然。”庄洲的声音里带着点儿小兴奋,“小毛原来的主人挺激动的,说本来就没打算不要小毛,但是当时拖家带口,火车上又不让带宠物,没办法,只能暂时托付给别人。” 这个情况早就听小毛说过了,不管怎么样,能回到主人身边,对小毛来说总是件好事吧。 庄洲又问:“你在哪儿?学校?” “没去学校。”凌冬至顺口答道:“在路边坐着晒太阳呢。”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这一抬头才发现今天它居然是个阴天。 凌冬至,“……” 庄洲,“……” 凌冬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啥……你在哪儿呢?” 庄洲似乎叹了口气,“我刚要回家。和清打电话说他们计划提前了,明天一早要出发,等下他要过来取小毛。” 凌冬至忙说:“我马上回去。” “你在外面?什么地方?” 凌冬至报了地址。 “我过去接你。”庄洲说:“正好吃完午饭一起回去。” “好。”凌冬至左右看了看,“还去上次那家店吃腊肉炒萝卜干吧。跟和宽说说,让那个老板再卖给咱们点儿腊肉。” 庄洲笑着答应,“好。” 郑辞站在街角的灯箱后面,远远看着凌冬至坐在长椅上出神,看着他脸上时而恍惚时而微笑的表情,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麻酥酥地疼了起来。他记得当年分开的时候,凌冬至也是这样,很平静的跟他道别。然后一个人沿着学校的小湖走了很久,天快黑的时候他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一直坐到天色彻底黑透。 郑辞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知道自己舍不得这个人,但是他没有办法,涂小北摊开在他面前的选择题是非常现实的,他想在郑家出人头地就没有别的选择。连古人都说大丈夫患不立业——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让别人看得起的身份地位,有什么资格谈感情?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最合乎自己利益的选择。然而那一刻,看着凌冬至的身影一点一点被夜色吞噬,心脏的位置竟然疼痛到难以呼吸。 是他跟这个人说对不起,不能在一起。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还抱有某种隐秘的期望: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出现在这个人的面前。郑辞一直觉得,无论他在现实面前选择了怎样的妥协,这个隐秘的期望一直都是支持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没想过,或者说,他始终没敢想,有朝一日当他真的站在了这个人的面前的时候,凌冬至已经不再需要他,不会再用温情的目光望着自己了。 那双茶褐色的水润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别人的影子。 郑辞看见凌冬至接起电话,双眼中褪去了刚才那种空洞茫然的神色,变得明亮而富有生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他微微侧着头跟电话另一端的人说着什么,唇边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这是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表情,时隔许久再次看到,竟让在一瞬间有了某种错觉,仿佛时光还停留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一段做梦似的好日子里。 郑辞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等他回过神来,长椅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慢慢走过去坐了下来,觉得自己累得连跟手指都不想再抬一抬。他听见口袋里手机不停的响,不停的响,像鬼故事里面催命的信号。这让他觉得厌烦。但悲哀的是,连这厌烦的情绪都已变得习以为常。 最初认识他的时候,涂小北还是个小孩子,话不多,看见生人总是腼腆地微笑。那时候郑辞他妈每次见到涂小北都会说:“哎呀,小北怎么这么乖啊,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嘛。”他知道他妈妈的话里有巴结奉承的成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涂小北跟涂盛北是一个妈生的,而涂盛北是板上钉钉的涂家下一任继承者。 虽然如此,郑辞仍觉得他妈妈说的没错,小时候的涂小北真的很乖,人见人爱。那时候的涂盛北已经有了很多的功课了,所以不能天天陪着这个弟弟。郑辞比涂小北大两岁,正好是涂小北喜欢黏上去让他带着自己玩的年龄,郑辞他妈妈又十分乐见儿子跟涂家兄弟打好关系——郑辞没有助力的话,要想在郑家孙子一辈里脱颖而出是十分困难的。于是顺理成章的,郑辞跟涂小北就这么亲近了起来。 郑家这一辈的孩子彼此之间并不亲近,郑辞那时候是真心把涂小北当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他,甚至有时还会有种特别的满足感:涂小北对自己比他自己的亲哥哥都要亲近呢。 可是这种亲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儿呢? 郑辞想不出来。明明一切都那么美好。有关系亲厚的弟弟,有了志趣相投的恋人,可是转眼之间,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当涂小北对他说:“阿辞,我会让我哥帮你拿到郑家,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帮你。但是……” 但是他的帮助是有条件的。 郑辞当时的感觉甚至是震惊的,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形影不离的孩子,这个显贵世家的小公子对他竟抱有这样的心思。然而知道的同时,他就已经明白了,无论他想不想拒绝涂小北,涂小北都不是一个能让他轻易拒绝的人。 命运拿涂小北做了一个套,而他则亲手把这个绳套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们之间太熟悉,几乎没有秘密而言。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转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亲密的关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情,郑辞虽然因不得不放弃凌冬至而感到纠结痛苦,但说实话,这痛苦与涂小北带来的利益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们之间也并非没有过柔情蜜意的好日子。在涂小北心情好的时候,他是十分温柔体贴的。他爱玩,也会玩,总是能把生活安排的多姿多彩。可惜的是,这一段蜜月般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两个人性格上的冲突便渐渐开始显露棱角。 争吵、和好、再争吵…… 永无止境。 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慢慢变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像陷在泥沼里,拼命的想要爬出来,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跌回去。这样惨淡的生活就像一块黯淡的布景板,将凌冬至的存在凸显的更加醒目,活像一个可以引导他灵魂得救的标志性符号。 于是他心里重又燃起了希望。想要接近那个人的欲望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烧的他几乎失去理智,几乎忘记了涂家兄弟的手段。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在他放弃了凌冬至而选择涂小北的同时,他的人生就已经不由他自己来做主了。 郑辞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努力了那么多,为什么他的人生反而变得更加……身不由己? 第44章 不可原谅 吃完午饭,两个人开着车返回御景苑。车子刚从小区的林荫道拐下来,就听见远处传来黑糖汪汪汪的叫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叫声居然十分的暴躁。庄洲养它这么久还从来没见它有这种反应,心里不免有些着急。等到了跟前才发现和清的车停在门外,隔着镂花的铁艺栏杆,黑糖正凶巴巴地冲着他汪汪叫。 “这是怎么了?”庄洲纳闷了,“黑糖平时看见和清不这样啊。” 凌冬至抿嘴一乐,没出声。 庄洲把车停在和清旁边,推开车门先轻声呵斥黑糖,“大中午的,你闹腾什么呢?回头邻居烦了去物业投诉你。” 黑糖看见亲人来了,气焰顿时低了下去,委委屈屈地呜咽了两声。庄洲这才注意到它身后还趴着小毛,愣头愣脑地缩在黑糖的腿旁边,也不知是被和清吓着了,还是被黑糖的发飙给吓着了。 庄洲又问和清,“你干什么了?把我家黑糖刺激成这样?” 和清跟凌冬至打了个招呼,转回身冲着庄洲露出一个十分冤枉的表情,“我连你家大门的边儿都没摸着,你说我能干啥?” 黑糖在旁边呜呜咽咽地叫唤两声,蓝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它爹地。 凌冬至又乐了。 黑糖看到他的反应,一张囧脸立刻扳了起来,从鼻孔里忿忿地喷了两股粗气,转身叼起小毛,一溜烟跑了。 庄洲,“……” 和清,“……” 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把视线投向站在一边傻乐的凌冬至,“怎么了这是?” “怎么你们都没看出来吗?”凌冬至笑着说:“黑糖都气成这样了……它这是不想让和清把小毛带走。” 黑糖叼着小毛一溜烟地窜进了客厅,本来想窜到阁楼上去躲起来,爬了两级台阶又被迫放弃了这个主意。 小毛来它家之前已经在火锅店里住了十来天了。虽然后厨有一扇很小的门是以前老板特意做了留给它进出的,但是自从火锅店被查封之后就没有人再给它喂食了。食物和干净的饮用水,这些对于一只宠物犬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小毛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它从小就是在人类的身边长大的,从来也没有自己出去找过吃的东西。而附近的垃圾箱都已经被野狗们划分了地盘,论打架,它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一大半的时间里它都是空着肚子的。 到了黑糖家里之后,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小毛就变得圆润了一圈。而且和清过来之前,它和黑糖刚刚分享了一大碗酸奶,肚子都是滚圆滚圆的,黑糖这只狗少爷向来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干过体力活儿啊,所以叼着它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干脆一转头奔着自己的狗窝奔了过去,先把小毛塞进去,然后自己往里一钻,堵住了门口。 庄洲开了门,带着凌冬至和和清找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黑糖正用屁股对着狗窝的小门,脑袋冲里,低着头不知在忙活什么。庄洲有些无奈地蹲下来,从四条腿的缝隙里看进去,似乎它正叼着铺在狗窝里的那条毯子往小毛身上盖。 这是……打算把小毛藏起来?! 庄洲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在狗窝旁边蹲下,轻声细气地喊:“黑糖?” 黑糖的动作停了一下,回过头看看它爹地,转回去继续叼着毯子埋小毛。 庄洲顿时觉得自己家的狗儿子又傻又可怜,忍不住凑过去在它身上揉了一把,“黑糖,别闹了。” 黑糖不理他,埋好小毛,也不管它是不是在毯子下面挣扎要出来,一屁股坐了上去,结结实实地把小毛给压住了。 庄洲,“……” 庄洲叹口气,决定跟儿子好好讲讲道理,“黑糖,小毛是要回自己家啊,乖乖。你不想让它去见自己的爹地吗?” 黑糖固执地不肯挪动地方。 “它总要回自己的家啊,对吧?” 黑糖嘴里呜呜两声,也不知是在反驳什么。 和清看的有趣,溜达过来在他旁边蹲下,笑着说:“黑糖,那小毛团子该不是你媳妇儿吧?你看你护的那么紧……” 庄洲翻了他一眼,和清笑得更欢乐了,“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走得了。到外面的天地里去闯荡闯荡呗,天天守在这么个破院子里有什么意思啊。你想啊,到时候你带着你的小毛团子比翼双飞什么的,多带劲儿。” “去广阔天地里当野狗吗?!”庄洲被蛊惑的腔调气得笑起来,“到垃圾箱里捡剩饭吃?被人拿石头追着打?闹不好还被人捉住做一顿狗肉火锅?!” 黑糖瞪圆了眼睛,脖子上的毛毛都炸起来了。 和清摸摸鼻子,悻悻地笑,“哎呀,说的那么凄惨做什么……” 小毛被黑糖压着,难受的不行,在毯子底下呜呜叫了两声。黑糖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挪,眼睛还盯着狗窝外面,警觉的不得了。 凌冬至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这折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算了,你们俩去喝茶吧,我来哄哄你家黑糖少爷。” 庄洲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和清去了客厅。走过玻璃拉门的时候,他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凌冬至已经盘着腿在狗窝前面坐了下来,这是一个要心平气和地谈谈心的架势。黑糖的眼神凶巴巴的,好像一点儿也不打算妥协。 还想继续偷看的时候,胳膊被和清拽了一把,“走吧别看了,你家凌老师的话比咱俩都管用你信不信?” 庄洲心头微微一动。 和清又说:“哎,我说几句话你别笑啊。我觉得你家凌老师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不光是艺术家的那种清高劲儿……怎么说呢,看着特别干净。哎,你听说过自然之子吗?就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心灵纯净,生下来就有某种能力的人,可以与万物通灵什么的。” “你小说看多了吗?”庄洲不自然地笑了笑,心说还好这一位没觉得凌老师脑子有毛病,真让人欣慰啊。 和清很感慨地说:“可我真觉得他就是那种人么。你看他照顾野猫的时候那个眼泪汪汪的劲儿……” 和清歪着脑袋感叹了一会儿,见庄洲不理他,也懒得再絮叨,侧着脑袋听了他厨房那边的动静。凌老师低声说着什么,语调柔和。黑糖时不时地呜呜叫唤两声,不像刚才那么凶,倒有些撒娇的味道。 和清甩给庄洲一个“你看我没说错”的眼神,酸溜溜地感叹了一句,“也不知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把这样的人勾到手。啧。” 庄洲挑眉看他,“怎么,羡慕了?” 和清摸着下巴想了想,“羡慕是羡慕,但是这样的人我大概是不会追的。你没听出来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感慨凌老师怎么找了个你这样的俗人吗?” 庄洲,“……” “所以,”和清摊摊手,“我怎么舍得我的爱人让别人一天到晚地琢磨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跟我……你看,这是一个多现实的问题。” 庄洲抬脚踹了过去,和清笑着躲开,“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是实在不爱听这话,就只听前半句,知道我羡慕你就行了。” 两个人正闹着,凌冬至出来了,怀里抱着小毛,小毛的爪子下面还捧着一只毛绒拖鞋。黑糖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很没精神的样子。庄洲看着这一幕,心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因为他认出了小毛爪子下面那只藏蓝色的毛绒拖鞋正是黑糖的心爱之物,是它两年前死皮赖脸从它爹地的脚丫子上扒下来的,抢走之后就一直藏在自己的狗窝里谁也不给看。庄临一直戏称这只鞋是黑糖它家的镇宅之宝。 如今居然连镇宅之宝都送出去了……庄洲脑门上滴下一滴无奈汗:他的狗儿子不会受了他的影响,也只爱同性人?!果真如此的话,黑糖的问题就不止是失去一个玩伴儿那么简单了,这货活活揍是失恋了啊。 庄洲一脸悲悯地抱了抱黑糖,“儿子,爹地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嗯,更……帅的。” 黑糖没精打采地甩了甩尾巴,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凌冬至把怀里的小毛放进笼子里再交给和清。小毛隔着一道栅栏跟它对视,嘴里发出柔和的呜呜的叫声。 凌冬至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它可怜的小眼神,心里有点儿想笑。他走过去揉了揉黑糖的脑袋,“以后有机会可以去重庆看小毛啊,总会见面机会的。” 黑糖一爪子拨拉开他的手,很是不耐烦地把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小毛走后黑糖就蔫了,趴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一动不动,不出去玩,也不起来吃东西。甚至它爹地拿了一盒它最爱吃的酸奶过来,它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这可怎么办啊。”庄洲心疼了。他可怜的儿子果然是失恋了吗? 凌冬至也觉得黑糖这个样子挺可怜,但是像这种有朋友离开自己身边的惆怅,旁人的安慰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何况黑糖一直看自己不太顺眼,生怕自己要给它当后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凑过去安慰它,它会领情才奇怪。 “过两天就好了……吧?”凌冬至没把话说那么满,毕竟黑糖的性格跟平常的狗狗都不太一样,刁钻蛮横,有时候又特别孩子气。 庄洲也没办法了,“能吗?” 肯定能。凌冬至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他觉得黑糖这货就是从小到大过的太顺利了,从来就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一个小毛就把它打击的不行。其实能有什么事儿呢,过两天了等他重新适应了自己在家的生活,一切就都OK了。 庄洲盘腿坐在儿子旁边,一下一下地顺着它的毛。黑糖的沉默让他心里十分的不习惯,平时总是闹腾的鸡飞狗跳的房子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这个落差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凌冬至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问了句,“你不上班啦?” 庄洲突发奇想,“要不你搬到我这里住几天吧。” 凌冬至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这个?” 庄洲两眼放光,“我刚想到你不是放寒假了吗,白天也不用去学校,住在这里正好可以替我陪陪黑糖啊。” 凌冬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实上他非常怀疑庄洲这句话的用意。放假了,所以要住过来帮他看着狗?他真的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可他真有什么想法的话似乎也不用闹得这么曲折,还是说……他是真心想让自己陪着黑糖? 黑糖一下子就支棱着坐了起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它觉得自己遭受了当天的第二个沉重打击:它的爹地居然利用自己正在遭受痛苦的事实来勾引告状精住到家里来!这么难过的事情居然被他当成勾搭告状精的诱饵了! 这简直太不可原谅了! 庄洲脸上却露出欣慰的表情,“你看,黑糖也是很喜欢你的的。我刚一说这个,它立刻就精神起来了。” 凌冬至,“……” 黑糖,“……” 一人一狗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把脸扭开。 庄洲笑着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今天……” “你还真能自说自话啊,我答应你了吗?”凌冬至笑了起来,“反正今天是不行。你要是不上班就自己在家陪儿子吧。” 他这话可不算忽悠庄洲。因为就在俩人吃完饭出来,他站在饭店门口等庄洲取车的时候接到了他老妈打来的一个电话,凌妈在电话里说:“晚上回来一趟吧,你爸爸有话对你说。” 第45章 家人 一整个白天凌冬至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他妈妈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非常清楚,面慈心软,宠孩子的同时又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孩子,事情捅到她面前,就算生气也是有限的。所以凌冬至才会放心大胆地把炸弹丢给自己老妈。因为他心里清楚,她接受得了。但是换了凌爸爸他心里可就没底了。 凌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轻易不发表意见。这个家看似凌妈做主,实际上两个孩子都知道,真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凌妈还是听凌爸的。也就是说,他和庄洲交往的事情,凌爸点头才意味着整个凌家接受了这件事。 凌冬至拎着一兜子他爸爱吃的东西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上楼的时候一不小心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凌妈在阳台上就看见他回来了,早早开着门等着他,看见这一幕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从他手里接过兜子的时候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 凌冬至脸上流露出讨饶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冲着她摇尾巴。 凌妈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推了推,“进去吧,你爸在阳台上浇花呢。你跟他有话好好说。这么大的儿子了,他还打得动吗?” 凌冬至被她说的心里更加打怵,换了鞋老老实实地去了阳台。 凌家的阳台上种了很多花。养花养鱼是凌爸的爱好,退休之后更是三天两头地拉着凌妈逛花鸟鱼虫市场,凌冬至习惯了在阳台上摆花盆,这也是受了他爸爸的影响。 凌冬至从发财树茂密的叶子后面探头往里看了看,凌爸正坐在小板凳上给几盆刚买回来的仙客来换盆,两只手上都是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橱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有把小铲子,给我拿过来。” 凌冬至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翻出小铲子,再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凌爸接过小铲子的时候侧过头看他一眼,神情很有点儿感慨的味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在老子面前就从来没这么乖过。” 凌冬至脸上微微发热,厚着脸皮跟他卖乖,“哪有的事儿,你不是一直跟别人说你儿子多乖多乖的么,可见我本性如此,十几年如一日……” “你乖?!”凌爸哼了一声,眼神不屑,“谁往我的紫砂壶里灌墨汁?谁把我好不容易淘来的青花笔洗偷出去换了本破画册?谁……” 凌冬至一脸谄笑地凑过去在凌爸肩膀上捏了两把,“哎呀,爸,你还说你老了,我看一点儿都不老。这都哪辈子的事儿了你记得都这么清楚,可见你的记忆力一点儿都没退化。” “滚一边老实坐着,”凌爸不耐烦地晃了晃肩膀,“没看见老子干活儿呢。” 凌冬至忙说:“我帮你。” “笨手笨脚的,”凌爸很嫌弃地嘟囔一句,顺手扔给他另一把花铲,不放心地叮嘱他,“别把花根给我铲断了。” “知道,知道。”凌冬至连忙给他打保证,“你也不看看你儿子是干什么的,我可是最有潜力最有前途的青年画家,我告诉你我这双手可巧了。” 凌爸嘟囔,“手巧有什么用,心眼不巧。” 凌冬至,“……” 这是被自己亲爹给嫌弃了么? 凌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道:“你妈说的那事儿……是真的?” 凌冬至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凌爸沉默了。 凌冬至的心慢慢揪成一团。他知道凌爸是个很传统的男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直都是他对两个儿子最终极的期望。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没想到自己都长大了,却给了猝不及防的老父亲当头一棒。 难过、愧疚、自责在这一刻被两个人的沉默揉在了一起,让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压抑的气氛令凌冬至的眼圈慢慢变红。 凌爸别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凌冬至咬着牙没有出声。 凌爸低下头继续给他的仙客来换花盆,语气里却透出了萧索的味道,“这事儿要是立冬闹出来的,我一准儿敲断他的腿。” 凌冬至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隐藏的深意,一时间心头剧震,“爸?!” 凌爸在小板凳上直起腰,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凌冬至的脸上,一寸一寸缓慢地移动。凝神打量的眼神活像他头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凌冬至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没来由的惶恐起来,“爸?” 凌爸似乎想伸手摸摸他,一低头看见了自己手上沾的泥土,又把抬起的胳膊放了下来,十分感慨地说了句,“儿子,你已经长大了。” 凌冬至的心脏越跳越快,心里的惶惑也仿佛随着心跳一层一层叠加起来。他隐隐觉得他老爹的感慨并不仅仅针对他选择了一个男人这件事,但具体是什么,他又完全说不出来。这种直觉或许源自一个画家长期细致观察事物的习惯,或许源自灵魂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而此时此刻,这种出自直觉的猜疑甚至让他有种大难临头般的恐惧。 “爸,”凌冬至抓住了凌爸的袖子,顾不上理会他手里还拿着花铲,“你要是实在生气就狠狠打我一顿吧。” 凌爸眼里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又慢慢地平复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摇摇头,眼底浮起一丝疲惫感慨的神色,“你妈跟我说,孩子大了,要跟谁过日子得自己说了算。” 凌冬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他爸有事瞒着他,而且还是挺重要的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依着凌爸的性格,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子让他开口。凌冬至只能说服自己,或许只是自己太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凌爸又说:“你哥哥是家里的老大,一个家总要有个孩子出来挑大梁。既然他已经按照我们希望的路子走了,我和你妈也不想对你有太多要求。你这个事儿我不能说有多赞同,但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至于就逼着你怎么样。我只有一个要求。” 凌冬至看出他神色中的郑重,连忙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虽然过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但是,”凌爸紧紧盯着儿子,好像生怕儿子漏听了哪一个重要的字眼。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在强调他所说的话,“如果这个男人让他们家的人找你麻烦,或者给你委屈受,你们俩立刻分开!” 凌冬至困难地点头,被凌爸斩钉截铁般的语气震得头皮发麻。 “一个男人,有勇气选择自己的生活不丢脸。”凌爸看着儿子有点发懵的小眼神,表情变得和缓了一些,“但是绝对不能任人轻贱,更不能自甘轻贱。” “我记住了,爸。”凌冬至的脑子里还有点儿发晕,有种挨了一棒子似的不适,头重脚轻的,同时又有种异样的轻松。 他知道他爸这是高抬贵手打算饶过他了。 凌爸看着儿子越咧越大的嘴角,摇摇头,“行了,行了,不用在我这儿装样子了,去跟你妈通个气吧。我看她往这边探了好几回头了。” “好。”凌冬至跳起来就往厨房跑。 在他的身后,凌爸收敛起了浅浅的笑容,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凌妈知道自家儿子的习惯,早早就去市场买了新鲜的小黄鱼,收拾干净,裹上面粉炸出来。带调料的人吃,不带调料的带回去喂猫——真搞不明白她儿子身高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怎么跟猫猫狗狗的那么有耐心。 凌冬至捏起一条炸小鱼,一边呵着热气往嘴里塞一边冲着凌妈竖起大拇指,“妈你的手艺真没的说。” 凌妈哼了一声,没搭茬。脸上却流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来。 凌冬至剔出里面的鱼刺,有些不放心地嘀咕,“炸的再透这里头的鱼刺也不能吃啊,猫又没有手指头,万一扎到嘴里可怎么弄出来呢?” “你就别瞎操心了,”凌妈斜了他一眼,“哪只猫都比你精!” 凌冬至,“……” 今天这是什么风水啊,先被自己的亲爹鄙视,再被亲娘鄙视。难道自己在他们眼里真有这么傻?! 凌妈又问,“你爸怎么说的?” 凌冬至冲她一乐,“说家里有立冬挑大梁,我就放鸭子了。” 凌妈愣了一下,“就这个?” “还说那家人要是给我脸色看,我就得跟他分开。” “这还差不多。”凌妈这才觉得老伴儿还是那个正常的老伴儿,没被这熊孩子气得神智失常,“我好好一个儿子养这么大难道送上门去给人欺负?你答应了吧?” 凌冬至连忙点头,“当然。” 凌妈放心了,“我跟你说,这男人要是由着自己家人作践身边人——别管是男是女,那就说明你在他心目中连个家庭成员都不是。你想啊,你跟着他,受着白眼,在人家心里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这处着还有什么前途?” “你说的太对了。”凌冬至死命的拍凌妈的马屁,“太有道理了。” “知道就好。”凌妈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爪子油乎乎的,往哪儿搭呢。” 凌冬至悻悻地缩回爪子,正想再摸一条小鱼,就听外面门响,凌妈连忙拦住他,“这是立冬他们回来了,你赶紧给我洗手去。回头让宝宝看见你拿手抓着吃东西,再有样儿学样儿,也跟你似的没规矩。” 凌冬至,“……” 果然古人说的没错,有了孙子之后,儿子就不值钱了么?! “做什么呢,这么香。”轻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韩敏一边卷着袖子一边进了厨房,“还有什么没弄的,我来。” “没什么了,还有两个菜,等炸完鱼炒一下就能吃饭了。”凌妈问她,“宝宝呢?” “找爷爷去了。”韩敏笑着说:“今天在幼儿园得了一朵小红花,急着找爷爷显摆呢。” 凌妈和凌冬至一起笑了起来。 “冬至,”韩敏冲着凌冬至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你那个事儿我听妈说了。放心,嫂子永远站在你这边儿,管他什么男的女的,只要你高兴就成。回头他要是欺负你,我替你揍他去。你还不知道吧,我中学那会儿还学过散打呢。” 凌冬至一颗心咚的一声落了地,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伸开手臂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嫂子你可太给力了。” 韩敏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哎呦喂,我都进门这么些年了,头一回得到来自冬至的拥抱,真荣幸哈。” 凌妈挺无语地瞥了一眼相对傻乐的两个人,觉得自己的儿媳妇也有点儿二,这话说的……谁家当嫂子的没事儿总跟小叔子搂搂抱抱?不过韩敏这个态度还是让她觉得很受用的,如果她当着凌冬至面儿酸言酸语,或者在凌立冬耳朵边唧唧歪歪,搞的凌立冬也看不惯自己弟弟,那她可真得考虑要不要把这两口子扫地出门了。 “奶奶,奶奶,”凌宝宝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我今天得了三朵小红花!” 凌妈立刻笑开,“三朵花呐,宝宝真棒啊。” 凌宝宝冲进厨房,一眼就看见跟他妈站在一起的凌冬至,一张小脸立刻就扳了起来,“哼,臭小叔。” 凌冬至觉得他这个动作跟黑糖特别特别像,没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就成臭小叔了?你看我还给你买提子了,你上次不是跟奶奶说你想吃提子吗?” 凌宝宝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早就不想吃了!” 凌冬至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认识一条特别漂亮的大狗,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看好不好?” 凌宝宝很是怀疑地看着他,“什么狗啊?” “哈士奇,”凌冬至张开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黑白花,蓝眼睛。叫黑糖。” 凌宝宝歪着头想了想,“好吧,以后不叫你臭小叔了。”说着转头看凌立冬,“爸爸,你给我作证,要不小叔又耍赖了。” 凌冬至转过头,看见凌立冬正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凌冬至忽然就有点儿心虚,正想要说点儿什么,凌立冬的大手已经越过韩敏的肩膀,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来,你跟我过来。” 韩敏想说什么,被凌妈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眼睁睁地看着凌冬至被她老公捏着脖子后面的小肉皮脚步不稳地拎进了书房。 第46章 出柜 凌立冬把弟弟按在门框上,用脚踢上书房的门,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短短几天没见面,他的世界就变得这么狗血倾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宝贝弟弟居然要给他们领回来一个……男朋友?! 尼玛,这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凌冬至被他捏着脖子,十分的不舒服,但是又不敢挣扎,只好蔫巴巴地用爪子在老哥的胸口戳一下,再戳一下,想让他自己明白过来他这姿势让他弟弟很难受,“没怎么回事儿,不都好好的么。” “好你妹!”凌立冬火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的?” 凌冬至被他吼的一愣,脸上立刻浮现出委屈的神色,“我以前也不知道啊。”才怪。 凌立冬的火气立马就消下去了,随之而起的是另外的一种愤怒,“怎么回事儿?你是被那男的……诱拐的?” 这是什么神展开,还诱拐……诱拐你妹啊…… “不是。”凌冬至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没觉得我找个男的也挺好么,这样也没人跟嫂子比美了,她心情一舒坦,你的日子也就舒坦……” 凌立冬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嗖嗖冒了上来,“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凌冬至举手投降,可怜巴巴地戳了戳他捏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你能松开不,我透不过气来。” 凌立冬被他气得没办法,只能先松开拳头。 凌冬至知道拿什么招数对付凌立冬最有效,但他现在不想那么做。他不想让凌立冬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然后耍心眼妄图在他那里蒙混过关。感情的事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事情,从来都不是。 “哥,”凌冬至挺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我不是玩的。” 凌立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凌冬至固执地等着他的反应,“我说我不是玩的。” 凌立冬混乱了,“你真想找个男的过日子?” “过日子么,”凌冬至抓抓头发,“我还没想那么长远,不过我不是玩的。” 凌立冬扶额。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弟弟的意思了,但心中反而困惑更甚,“为什么是个男人?”后半句话他没说,怎么就不能是女人呢?女人不好吗?可以照顾家,以后还会有调皮可爱的孩子,而且还不用顾虑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凌冬至想了想,“男人女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他遇到的是一个合得来的女人,说不定就选了女人了。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双性恋,男女皆可。不是那样的。他只是觉得在他的感情里性别并不是一个值得考量的依据。 凌立冬却觉得这句话十分的费解。这就是普通人和艺术家的区别吗?思维想法完全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凌冬至不指望几句话就能让凌立冬完全理解自己的选择,但他知道凌立冬的顾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哥,你放心吧,我是很清醒的,没有想着拿什么新奇花样玩一玩,也没有上了谁的当。你也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会顾家的人,也没有耐心跟女人孩子打交道。庄洲那人不错,我不觉得有哪个女人比他更适合我。” 凌立冬沉默了。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很不成熟,从心性上讲,他的十四岁跟十八岁几乎没有区别,十八岁跟二十岁也几乎没有区别,始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我的甚至有些自私。他既不会掩饰自己的性格上的缺陷,也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凌立冬完全想象不出让他去哄女孩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而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也确实很难跟这样的男人合得来,她们需要被照顾,被呵护。而凌冬至本身就是一个需要呵护,甚至是需要别人去迁就的人。 凌立冬忽然就有点儿明白了,他这个弟弟其实不是没长大,只是没有按照他的期望长大罢了。他长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他自己满意的样子。更重要的是,无论他现在的样子别人是否满意,他自己完全不在意。 凌立冬心里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凌冬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哥,别拿什么公式往我身上套。什么叫成功的人生完美的人生?如果别人的眼光比自己的幸福还要重要,如果娶妻生子都是娶给别人看的,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凌立冬拍开他的爪子,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说不过你。” 凌冬至笑着搭住他的肩膀,“不是说不过,而是你从小就习惯了让着我。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凌立冬心里很不舒服,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来表达这种不舒服,“给老子滚远点儿,谁习惯让着你了。” 凌冬至知道他心里不爽,厚着脸皮扒在他身上,“哥,我答应爸了,如果庄家有人给我脸色看,我就跟他分。我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凌立冬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爸是这么说的?” 凌冬至老老实实点头。 凌立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本来打算跟老爹站在一条战线上坚决抵制的,没想到老爹临阵倒戈,把他自己晾在战场上了。 凌冬至见他神色缓和,开始不露痕迹地拍马屁,“爸亲口说的,家里已经有了哥哥你挑大梁,所以对我就没有什么指望了。我爱咋地就咋地,反正有个好哥哥已经把爸妈的希望全部都实现了。” 凌立冬才不吃这一套,抬脚就踹了过来,“滚你妈的。” 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凌妈探头进来刚好听见这一句,顺手就在凌立冬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滚谁妈?他妈不是你妈?熊孩子怎么说话呢?” 凌冬至捂嘴偷乐。 “妈,你捣什么乱呢,”凌立冬烦的一比那啥,“我这儿话还没说完呢。” 凌妈没理他,转头对凌冬至说:“厨房里没有料酒了,你拿上钱包到小区对面那个超市给我买瓶料酒去。顺便问问你嫂子,还有什么要带的。” 凌冬至知道他妈这是给他解围来了,冲着他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凌立冬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凌妈,“我还没说完呢,你又把他放走了。就你一直惯着他。” “就你废话最多。”凌妈不乐意了,“你爸都没说这么多。你要是实在看不习惯,就赶紧让韩敏再给宝宝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呗。” 凌立冬无奈,“这都那儿跟那儿啊。” “我就说你是死脑筋。”凌妈白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就冬至那个性格,他自己拿定主意的事儿,就算你说出天花来,他能听你的吗?!” 凌立冬挫败地看着他娘,“那就这么看着他走歪路?” 凌妈叹了口气,“什么叫正路,什么叫歪路?我和你爸一把年纪了,不求别的,只要家宅平安,你们做小辈的都好,我们就满足了。再说你弟弟从小到大,除了这件事不如咱们的意,还让咱们操过什么心了?立冬,人无完人。” 凌立冬不吭声了。 “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只是一时气不过,生怕他被人欺负。但是你想想,这人生在世,谁还能事事如意?”凌妈拉着儿子往外走,“去厨房给小敏帮帮忙,别自己瞎琢磨了,等他真吃了亏你再去替他出气好了。再说了,就算吃亏那也是他自己选的,怨不着别人。” 凌立冬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韩敏看见他,抿嘴一乐,“我说你还不听。这有什么啊,男的女的,有什么重要的。他高兴不就得了?” 凌立冬更烦了,“跟你说不明白。” 韩敏撇嘴,“你从小就爱吃茴香,冬至一口都不吃。” 凌冬至怔了一下。 “这其实就是一回事儿。”韩敏拿胳膊肘子碰碰他,“乖,自己好好想想。” 小区斜对面有个大型超市,没多远,凌冬至干脆走着过去。再说他今天心情实在太好,忍不住就想要走走路。深冬时节,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凌冬至硬是从光秃秃的树杈上看出了几分季节特色的肃杀之美。 凌冬至知道这叫“出柜”,虽然之前他也没想刻意地瞒着谁的眼睛,但如今在家人面前全无负担,他仍觉得一身轻松。不知道出柜这个词是谁发明的,实在是贴切。从直不起腰身又见不得光的地方走出来,这是何等畅快淋漓的感觉?! 凌冬至简直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嘴角越咧越大。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特别傻,因为在银台排队付账的时候,好多人都在偷偷看他,但他就是忍不住。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最后面几级台阶他甚至是跳着下来的。 所谓的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他先是听见路人的惊呼声,回头看时,雪亮的灯光已经直直刺了过来。周围太暗,汽车的大灯又太亮,强烈的明暗对比令他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楚。 车是冲着自己开过来的,这个意识令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朝着人行道的方向奔跑,然而那辆车速度太快,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他面前。凌冬至用力向旁边一扑,车身紧紧擦着他的半边身体飞驰而过。 凌冬至一头撞在了马路牙子上,剧烈的震动令他意识模糊,视网膜上只留下了汽车尾灯划出的两道刺眼的亮线。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连嘈杂声都渐行渐远,在意识消失之前,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这是做了一场真实的可怕的噩梦,他其实还在家里,只是身体还没有醒过来。他闻到了凌妈做菜的味道,就在极近极近的地方。 熟悉又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购物袋的提手。购物袋里的玻璃瓶已经碎裂开来,凌妈最爱用的料酒撒了一地。在深冬的夜色里看去,仿佛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渍。 第47章 见面 凌立冬简直要疯了。 不过是出门买瓶料酒,怎么就能遇到车祸呢?小区门口那条公路并不是主干道,白天晚上都不会有太多车——也正是这个原因,那辆肇事车才能把车速飚的那么高。 除了意外,凌立冬心里更有种难以言表的愧疚,他觉得这件事他要承担最主要的责任。如果不是他揪着凌冬至的事情不放,搞的凌妈不得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给他解围,凌冬至就不会大晚上跑出去买东西,不出去自然就不会碰到这种事情了! 所以归根结底都怪自己不好。从小到大,他不知道让了弟弟多少回,怎么到了这一回偏偏就固执起来了呢,也不知哪根筋抽抽了。要是他早退让一步…… 凌立冬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懊恼的几乎要撞墙。反而是韩敏要镇定一些,扶着凌爸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人从手术室里出来,一边时不时地给留在家里看着凌宝宝的凌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医院的情况,中间还出去一趟,到医院附近的肯德基给家里的男人们买了热饮。他们一来就被院方通知凌冬至的治疗费和住院手续已经有人出面办好了,不用跑腿,他们只能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就好。 于是心情更加焦躁。 凌立冬除了担心手术室里的情况,更有种莫名的愤怒。他自然猜得到这个比他们先一步赶到的人是谁,但这人交了钱就不知跑哪里去了,丢下弟弟在里面躺着——这简直太混蛋了。难为他弟弟还在自己爹妈面前拼命说他的好话! 凌立冬满肚子的愧疚焦虑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听着关节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音,恶狠狠地对韩敏说:“等找到那个孙子,老子非打断他的腿。” 韩敏愣了一下,以她对凌立冬的了解,现在发火应该是针对凌冬至那个没露面的男朋友。但是打断他的腿什么的…… “你说的是谁?”韩敏有点儿不确定了,“肇事者?” 凌立冬微微怔了一下,对哦,还有那个可恶的肇事者。最先该打的应该是这个混蛋吧。 韩敏叹了口气,拉着他坐下,“消消停停等会儿啊,你看爸还没说话呢。” 本来大晚上的了,凌立冬两口子不想让爹妈跟着折腾,想让他们都留在家里等消息的。不过老两口实在放心不下,最后凌爸还是跟着一起过来了。 凌立冬不吭声了,坐在凌爸身边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开始后悔了。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当先一人须发花白,身旁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带着眼镜,身材消瘦。另外一个长得高大英俊,虽然头发乱蓬蓬的,脚上还拖着一双毛绒拖鞋,样子看着虽然有点儿滑稽,但这人眉眼锋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迫人的气势。 这几人还没走过来,就从手术室里出来一个护士,十分恭敬地喊了声,“陈老。” 花白头发的老者带着身材消瘦的小伙子急匆匆地进了手术室。穿拖鞋的男人脱了力似的靠在墙上,过了一会儿才站直了身体,走到凌爸面前,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凌伯父,我是庄洲。我在楼上包了两间病房,603和604,都已经安排好了。要不您先过去休息一下吧,冬至这里还有一会儿呢,都在这里坐着于事无补。冬至他也不愿意您为了他这么辛苦。” 凌爸疲惫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这种感觉有点儿奇怪,明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偏偏跟眼前的形象有点儿对不上号。而且他也没想到白天才跟儿子念叨的人,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庄洲见他不动,按捺着心里的焦虑继续劝他,“刚进去的陈博士是咱们市的医学权威,有他在这儿,院方会给冬至安排最好的治疗。再说我和凌大哥都守在这里,冬至出来就直接进病房了,您一准儿能见着。” 凌立冬听见那声“凌大哥”,恨得牙痒痒。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做事确实周到,他们熬一会儿无所谓,老人跟着熬,只怕身体要吃不消。回头冬至还没起来,老人再倒下那可就糟糕了。 “爸,去歇会儿吧。”凌立冬示意韩敏陪着凌爸上楼,“坐着也是等,躺着也是等。冬至出来了我马上告诉你。” 凌爸看了看庄洲,点点头,跟着韩敏一起上去了。医院不比其他地方,在这里等一晚上比平时熬几夜更让人心力交瘁。 庄洲目送他们离开,转过身冲着凌立冬伸出了一只手,“庄洲。幸会。” 凌立冬心里还憋着火,然而冬至还没消息,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生气,找庄洲麻烦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凌立冬握了握庄洲的手,“坐吧。” 两个男人沉默地坐了下来。 没人说话,压抑的气氛令人崩溃。或许是没有了父亲和妻子在旁边,凌立冬的情绪变得有些失控,“这事儿怪我,要不是我揪着他不放,他也不能出去……” 庄洲自然听不明白他揪着弟弟不放跟凌冬至被撞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这男人现在内疚的厉害,看着怪可怜的。 庄洲咳嗽了两声,“我觉得这事儿得怪那个开车的。我已经找人去调查这件事了。交警那边有什么消息也会及时通知家属的。” 凌立冬抱着脑袋不出声。 庄洲看了看亮着灯的急救室,再看看痛苦的不行的凌大哥,觉得趁着这个共患难的机会沟通一下感情也不错,“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件事责任在你吗?” 凌立冬沉默片刻,反问他,“冬至回家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庄洲胸口一窒,一股热气涌上胸口,涨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抿了抿嘴角,点点头,“如果你说的是正在追求他的那个人,那应该是我。” “追求?”凌立冬嘲讽地撇了撇嘴角,“他跟我们说的是要跟你过日子呢。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要只是玩一玩,那趁早滚蛋。” 庄洲微怒,“如果只是玩,我不会找他。”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凌立冬对他这番表白半信半疑,他是不怎么信得过这家伙,不过自己弟弟的眼光,应该不会太糟……吧? 庄洲沉默了一霎,“等冬至没事了,我要抽空去一趟上海。我母亲和大哥在那里,我需要跟他们谈一谈。我大哥脾气不好,我不希望将来有什么误会发生在他和冬至之间。至于我父亲这边,他们目前在国外。我会找机会跟他们摊牌。” 凌立冬挑眉,“就这?!” 庄洲抿了抿嘴角,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他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深深吸了口气说:“等这些都解决了,如果冬至愿意,我希望能去国外结婚。” 凌立冬怔住。他当然知道像冬至这样的情况可以在国外申请结婚,但是这种证明在国内并不会得到承认,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在他看来,跑到国外去弄一张在国内无效的证明这种做法既劳民伤财又毫无意义。不过庄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那种认真的神情还是让他对这男人的印象有所改变。 凌立冬不知道自己弟弟会不会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提议,随即又觉得无论他接受不接受都是个挺纠结的事儿。 凌立冬不吭声了。 庄洲自动自发地把他的沉默看做一种退让,于是态度也变得和气了起来,还开始试着安慰他这位大舅哥,“大夫说冬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昏迷是因为摔倒的时候撞到头。估计他醒来之后会有一些脑震荡的症状。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凌立冬却立刻紧张了起来。撞到头这种事儿可大可小,有的人直接就过去了,有的人搞不好还会持续昏迷,或者醒来之后失忆什么的……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庄洲说的“照顾”,眼神立刻变得不那么友好了,“干嘛要你照顾?他又不是没有家。” 庄洲聪明地闭嘴了。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用错了策略,跟一个有弟控倾向的男人是不能比拼谁更有控制权的,只要适时的、溜边插缝地表表忠心就足够了。大舅哥的面子一定要给的足足的,还不能让他觉出你是故意在让着他。 尼玛,跟娘家人打交道果然不是个省心的活儿。 凌冬至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麻药的劲儿刚刚退去,身体上的疼痛开始变得鲜明起来,头也晕沉沉的,眼珠转一转都会觉得犯晕。 天还没亮,病房里亮着一盏壁灯,床边吊着药瓶正在滴注,瓶子里还有大半瓶黄色的药水。壁灯的光打在墙壁上有种暖色的反光,看得出是贴了壁纸的。看起来这病房的条件还不错。微微转了一下脑袋,看见他大哥正趴在病床边上睡得人事不知。 凌冬至,“……” 凌冬至有点儿哭笑不得,这是因为操心太过,所以才会睡得比他还沉么? “醒了?”熟悉的嗓音从病房的另一侧传来,凌冬至费力地转身,看见庄洲正从陪护的那张病床上爬起来,睡得眼神迷蒙的,表情却是十分惊喜。 凌冬至忽然就有些微妙的不爽。老子住院了,都昏迷了,你们居然一点儿不紧张,一个两个的都在老子身边睡大觉这是闹哪样啊。 庄洲看出凌冬至眼神不善,立刻紧张地凑过来摸了摸凌冬至的额头,“头疼吗?晕不晕?大夫说你撞到头,醒来后会有一些脑震荡的症状。还有几处皮外伤,这里、这里有两处轻微的骨裂,内脏没有受伤,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凌冬至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疼是难免的,不过筋骨似乎真的没什么大问题。 凌冬至松了一口气,看看依旧呼呼大睡的凌立冬,转头问庄洲,“我睡过去多久了?我妈和我爸呢?没惊动他们吧?” 这是……只记得自己家人了吗?!庄洲想起大夫特意交待的脑震荡的种种后遗症,顿时紧张了,他小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试图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凌冬至,“……” “你再想想,”庄洲看着他木然的神色,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脑门上的头发都根根立了起来,“你仔细看看我,有没有一点儿熟悉的感觉?!” 凌冬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啊?” 庄洲,“……” 一个大雷就这么掉下来砸在了自己脑袋上,震得庄洲都有点儿站不住了。 凌冬至正想着玩笑是不是开大了。就见他抹了一把脸,红着眼圈开始语无伦次地安抚他,“没事,别紧张,大夫说你撞了头,醒来之后或许会有些记忆混乱,这都是正常的……” 凌冬至,“……” “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庄洲声音几乎哽咽,“也别紧张,大夫说这种症状几天之内就会慢慢消失……” 凌冬至终于受不了了,“大哥,我求你别说了,我其实……” 凌立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听到凌冬至喊庄洲大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啊,就算失忆也不能瞎认亲戚啊,那个是你哥吗,你好好看看。我才是你血缘上真正的哥!” 庄洲,“……” 凌冬至,“……” 第48章 赔偿 凌妈一开始听说凌冬至失忆,吓了一大跳。后来闹明白是熊孩子吓唬人,气得不行,要不是看他还没从病床上爬起来,真想拎着扫帚好好教训他一顿。 凌冬至坐在病床上,顶着一脑袋绷带可怜巴巴地冲着凌妈摇尾巴,“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他们俩,就是刚醒来吧,那个脑筋不是很清楚,然后……”他瞟了一眼站在门外打电话的庄洲,露出一个十分后悔的表情,“我真不是故意的!” “魂都给你吓没了。”凌妈把带来的早饭摆在床桌上,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故意的。吓人就没有这么个吓法,太缺德了。” 凌冬至,“……” “要不是看在你还是个病人的份儿上,我真想揍你。”凌妈正抱怨着,看见庄洲举着电话进来了,连忙收起了恶狠狠的表情,和颜悦色地招呼他,“小庄也过来吃饭,阿姨也带你的早饭了,多吃一点儿。昨晚闹腾了一整晚,肯定累坏了。”她说到累坏了的时候,没忍住又瞪了儿子一眼。 凌冬至可怜巴巴地一缩脖子,小眼神瞟向庄洲,欲语还休。 庄洲受不了他这副可怜相,走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儿,人没事就好。” 凌冬至愧疚了,拽拽庄洲的衣角,“坐下吃饭,我妈熬的鸡肉粥可好吃了。” 庄洲坐下来,看看摆在小桌上的两副碗筷,有点儿意外,“只有我们俩的?” “就你们俩的。”凌妈说:“立冬和小敏还要上班,他爸我也让回去了,正好顺路去市场买点儿排骨。白天我看着就行了。” 庄洲忙说:“两头跑本来就累,又是大冬天的,您和叔叔就别再操心做饭的事儿了,我已经让助手在酒店订了餐,到饭点儿就送过来了。” 庄洲的安排虽然是为他们着想,但凌妈打心眼里有点儿排斥他这种全权包揽的做法。不过她心里清楚,这时候她同意不同意也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儿子还在病床上躺着呢,真要计较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计较,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正吃着早饭,庄洲的电话又响了。庄洲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犹豫了一下挂断了。 凌冬至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谁的?” 庄洲想了想,“是涂盛北。他想来看看你。” “涂盛北?”凌冬至觉得莫名其妙,“咱们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悟,“是涂小北?” 庄洲点点头。 凌冬至冷哼一声,“他们倒是认的挺痛快。” “不痛快不行啊,我这里有证据呢。”庄洲抿着嘴角笑了笑,心里却一阵后怕。他已经看过监控录像了,那辆车从头到尾都没减速,如果不是凌冬至躲得快,后果真不堪设想。这根本不是交通事故那么简单了。 凌冬至好奇地问:“什么证据?” “涂小北那辆车停在那里挺长时间,多显眼啊。这人皮相又不错,所以挺吸引人的。有几个中学生在旁边偷着拿手机录他,结果录到了他开车要撞人的整个过程。”庄洲冷笑着说:“小孩儿们的技术还不错,涂小北那张脸在视频里可是相当清楚啊。” 凌冬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也遇到过这种麻烦,小孩儿们上课的时候拿个手机偷偷拍他,虽然学校一再强调不允许上学带手机,但总是会有些孩子非得跟学校的规定对着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青春期叛逆行为吧。 庄洲又说:“涂盛北给我打电话,是想跟你道歉,然后想让这件事私了。” 凌妈端着刚洗完的水果从卫生间一出来就听见了这句“私了”,愣了一下,“找到那个杀千刀的酒驾了?” 凌妈一直以为是酒驾,听见私了两个字立刻就气愤起来,“怎么能私了呢,这样的人就应该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免得以后还出来害人。” 凌冬至与庄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了起来。 “妈,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凌冬至摇摇头,“这人家里有背景,进去了也不会怎么样。现在这样特意问过来,不过是顾忌着庄家的面子罢了。” 凌妈瞟了一眼庄洲,忿忿地将果盘往床头柜上一放,“那就白让他撞了?!” “当然不能这么便宜他,”凌冬至嘿嘿嘿笑了两声,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来,“既然是私了,那咱们当然要提点儿条件!” 庄洲纵容地笑了笑,转头对凌妈说:“阿姨放心,我不会让冬至白白被人欺负的。” 凌妈沉着脸坐在一边。她打算好好看看,这人要怎么让她儿子不被人白白欺负。 涂盛北来的时候挺低调,身边没带什么人,自己捧着一大束白百合,一进门就挨了凌妈好大一个白眼,“你就是那个开车的?” 涂盛北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也看不出什么愧疚的神色,不过语气倒是显得挺客气,“对不起阿姨,我弟弟年纪小,脾气也不好,从小被我爸爸妈妈惯坏了。给你们家冬至造成的伤害,我们也感到很抱歉。” 凌妈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敢情这还不是正主。 涂盛北把手里的花束递给凌妈,“我是代表我弟弟诚心诚意来道歉的,我们会赔偿冬至的一切损失,也希望冬至能给小北一个改过的机会。” 凌妈这人爱恨分明,这人虽然是肇事者的亲戚,但毕竟不是肇事者本人。而且小伙子态度还挺好,凌妈就有点儿气不起来了,“冬至虽然伤得不重,但是你弟弟这么开车是不行的,车祸这种事不光是伤人,也伤己。真要出了严重的事情就晚了。你回家也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他自己不想要命也不能出来祸害别人啊。” 涂盛北点点头,“您说的是。回家我会好好教育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床边走了两步,先冲着庄洲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病床上的凌冬至,脸上露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冬至,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凌冬至斜眼看着他,“要不是躲得快,你就得给我的墓碑献花了。” “呸,呸,”凌妈在一旁骂他,“熊孩子,怎么说话也没个忌讳!” 凌冬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打算怎么个私了?” 涂盛北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这人习惯性的没有表情,这会儿眉目之间带着几分疲惫的神色,看上去反而没那么阴沉了,“冬至,你别这样说,我真是来道歉的。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与其追究责任,不如想想如何好好解决。你也知道一些我家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并不想与庄家结仇。” 凌妈到这会儿已经听出点儿意思了。这人是看在庄家的面子上才跑来道歉的,如果没有庄洲出面的话,凌家只是没有背景的普通人,这件事只怕完全是另外一副面貌了。这让她觉得格外气愤,怎么有钱人都没长心吗?别人的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连屁都不是,就算真闹出人命来,是不是也只要花几张钞票就能逍遥法外?! 庄洲的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这涂盛北骨子里就是个禽兽,即使再摆出有教养的样子,也不过是个衣冠禽兽。难道他真以为背后靠着整个涂家就可以俾睨天下?! 别逗了。 狂妄也不是这么个狂妄法儿。 庄洲冷笑,“我看你倒不像是来解决问题的。一般黑社会才这么办事儿,找到受害者明里暗里地敲打敲打。涂盛北,我发你的视频你看了么?你该不会以为这件事只要你想压就能压的下去吧?” 涂盛北眼神微闪,“你这样说就是存心误会我了,庄洲,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何时做过仗势欺人的事情?” 凌妈忿忿说道:“你现在做的事不叫仗势欺人吗?!” 凌冬至安抚地拍了拍凌妈的胳膊,转头看着涂盛北说:“我知道你们涂家有办法,我真去告了他,他也不会有什么事。” 涂盛北自得地一笑,假惺惺地说了句,“话可不能这么说。” 凌冬至没理他,自顾自地说:“这两年有头有脸的二代们因为酒驾出事儿的不少,舆论也对这种事情很敏感。你想私了,无非是怕这件事曝光了涂家脸面上不好看。” 涂盛北眉头微微蹙起,又飞快地舒展开来。他坐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坐在病床旁边的庄洲。庄洲说能把这件事闹大,他就不得不防着。涂家现在正在争取一个政府扶持的项目,真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丑闻,涂家的损失可就大了。 凌冬至冲着他笑了笑,“既然想私了,那我就提几个条件吧。你们能答应,咱们就私了。” 涂盛北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说。” “首先让你家宝贝弟弟给我道歉,而且保证他以后不会再跟我过不去。”凌冬至紧盯着涂盛北,不放过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涂盛北点点头,“应该的。” 凌冬至冲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条件:赔钱。我说的不光是我的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你们要私了当然要赔的让我舒心才行,对吧。”凌冬至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开锁调出短信界面,滴滴答答按了几下,问涂盛北,“你电话号码?” 涂盛北随口说了,紧接着一条短信就发到了他的手机上:华新区黄河路109号,桐心爱之家,陈林夏。 涂盛北莫名其妙,“这什么玩意儿?” “全名叫流浪动物救助站。”凌冬至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上看着他,“我也不要你赔很多,要多了你会觉得我是在讹你。就你弟弟那辆车价钱的三分之一,你送到这个地方。”以涂小北那种嚣张的个性,他的座驾一定不会便宜。 涂盛北点点头,“可以。”事实上涂小北如果惹出什么不可收拾事,涂家要想用钱息事宁人,多方打点,花的肯定会比这个数要多。 他答应的痛快,凌冬至也表示满意,“第三个条件,你家涂小北每个星期抽出两小时的时间到这个救助站做义工。我想想,就让他做满半年吧。” 涂盛北十分意外,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为什么?” 凌冬至斜了他一眼,“不为什么,就是想让他干点儿活,接接地气。要不他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天仙下凡呢。再说有点儿事儿干,也省得他太闲了,一天到晚光琢磨怎么折腾人。” 涂盛北定定地看着他,忽地一笑,“我会派人盯着他,每周做满两个小时。” 他答应的太痛快,凌冬至反而有些不放心,“你不会背着我就不认账了吧?我可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数。” 涂盛北没理会他的唠叨,拿着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打了过去,淡淡说了两个字,“上来。” 上来的人是涂小北。 凌冬至之前曾在饭店里看见过他一次,不过那时离得远,并没看的太清楚。和几年前相比,他瘦了许多,原本清秀的五官也显出了几分冷冰冰的精致的味道,看上去跟涂盛北倒是越来越像了。 涂小北一侧的脸颊肿了起来,上面还带着一个清晰的指印。进了病房之后就像个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然后鞠了一躬,轻飘飘地退到涂盛北的身后。整套动作既流畅又……木讷。就好像进来的只是一个空壳子,内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凌冬至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对涂小北的感情其实挺复杂的,凌冬至从小是在被周围的人夸赞的氛围里长大,前半生的经历中最尖锐的嘲讽、最恶毒的挖苦都是从他这里得到的,但凌冬至心里很清楚,那一下最沉重的打击,并不是来自这个人。 反感、厌恶、甚至还有点儿鄙视,在面对涂小北的时候,这些情绪凌冬至都无法否认。但他觉得自己并不恨他。尤其看见这个人像木偶一样站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甚至觉得会有那么一点儿可怜他。看见他这个样子,凌冬至会忍不住问自己:如果当初郑辞选择了自己,那么几年过去,他会不会抛下自己再掉头去找涂小北?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涂盛北还在等着他做出反应,凌冬至很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就算他道过谦了。不过其余两个条件,不许再打折扣了。”凌冬至心里暗暗盘算,一定要提前给爱之家的负责人陈林夏打个电话,让他到时候把最脏最累的活儿安排给涂小北去做,而且还要好好看着他,不许他偷懒。 涂盛北抿嘴一笑,表情居然显得挺温和,“你放心。” 第49章 喵喵喵 庄洲推开门,一眼就看见阳台上的几个小脑袋一起转了过来。他认得那只断了一截尾巴的灰猫叫做小灰,偷表的那只虎斑纹的土猫叫小样儿,还有一只棕色毛皮的狸猫叫西崽,除了这三位冬至家里的常客,还有两只瘦瘦的淡绿色眼睛的白猫,庄洲以前从来没见过。 庄洲换了鞋,提着饭盒朝着阳台走过去,几只小猫眼睛瞪得溜圆,十分警觉地看着他的动作。 庄洲冲着它们扬了扬手里的饭盒,“冬至生病了,在医院里。他怕你们挨饿,让我回来给你们带点儿吃的。” 饭盒还没打开,但是鼻子灵敏的猫猫们已经闻到了熟悉的鱼香味。这一定是冬至的妈妈炸的小黄鱼。凌冬至的手艺都是跟他妈妈学的,但水平明显还差了一大截。这一点没有谁比猫猫们更有发言权了。 猫猫们看上去还是很警觉,但是没有谁继续往后躲了。庄洲满意地点头,拉开阳台的门,把饭盒里的炸小鱼倒进猫食盆里。猫猫们在散发着诱惑气息的食物面前依然充满警觉,直到庄洲退出了阳台,它们才凑过去开始吃晚饭,一边吃一边还时不时瞄两眼客厅,看看这个给它们送饭来的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庄洲简单地搞了一下卫生,把冰箱里容易坏的东西收拾出来,等下拿出去扔掉,又给凌冬至收拾出几件换洗衣服,连同枕头边的两本书一起装进旅行提包里出了门。这边房门一关上,阳台上的几只小猫就顺着阳台上的窗户缝隙鱼贯而出。等庄洲扔完垃圾绕到自己停车的地方时,小灰、西崽和小偷猫小样儿已经趴在他的车盖上等着他了。三双圆溜溜的猫眼一起看着他,闪啊闪的,就差把“带我走吧”几个大字顶在脑门上了。 庄洲,“……” 小灰是几只猫里面年纪最大的,这种情况自然要靠它来出头,它略有些不安地晃了晃尾巴,冲着庄洲喵喵喵地叫了几声。 庄洲觉得凌冬至的毛病一定是会传染的,一定是的。因为他居然觉得自己瞬间就领会了这只灰猫的意思!他飞快地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人,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是想跟着我去看冬至?” 三只小猫一起喵喵叫了起来。 庄洲顿觉无力。这喵喵喵的到底是个神马意思?! “好吧,”庄洲叹了口气,绕到副驾一侧拉开车门,“真想去看冬至的就上车。不许在车上上厕所,不许抓挠坐垫,不许在车上乱窜。” 三只小猫就像听懂他的话似的,一个挨一个地跳上车,挤在一起窝在脚垫上。 庄洲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会做出给猫拉开车门这种……很神经质的举动。这或许真是受了凌冬至的潜移默化,因为那个人就总是摆着一副自然到不行的姿态跟猫猫狗狗们相处。但他更没想到猫猫们居然就这么上车了。 而且还是排着队上车了…… 庄洲跟它们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认命地关上了车门。话说他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猫猫狗狗都这么通人性呢?说什么话它们都能听懂……是他以前遇到的猫猫狗狗们智商没有达到这个高度,还是它们都在特意装傻? 这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臆测,深想下去会不可避免地涉及某些很神秘的领域。 庄洲竭力不去想这些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医院的规定,也不知道几个小家伙到底听懂了没有。庄洲有点儿担心要怎么把几只猫带进病房,结果到站之后,他刚把车门打开,三只小猫就飞窜下车,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庄洲,“……” 果然还是他会错意了么?! 看来精神病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庄洲不死心地在医院里前前后后绕了两圈,专门在树后草丛里翻找,到底也没找到那三只小东西。这才灰心丧气地往病房走。他决定把这一段小插曲瞒过凌冬至,否则真像和清说的那样,让凌冬至误会他是想跟动物们通灵啊什么的,多丢脸。 庄洲盘算的好好的,结果一推开病房的门,又傻眼了。 他给凌冬至定的单人病房带一个小阳台,此时此刻,凌冬至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拿着筷子,正蹲在阳台上往一个一次性的盘子里拨拉他的午饭。盘子旁边蹲着三只十分眼熟的、毛茸茸的小动物。一只灰色、一只棕色还有一只是长着虎斑纹的橙黄色。听见门响,三双蓝的、绿的眼睛一起看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庄洲的错觉,他觉得自己甚至从这三双猫眼里看到了一丝丝高高在上的……不屑。 所以说真相是他先被耍,然后又被鄙视了么?! 庄洲暗暗磨牙。虽然喵喵喵这种外语他没学过,既不会听也不会说,但这帮小家伙好歹搭了他一趟顺风车,下了车总该有点儿表示吧。居然这么利落地甩下他跑来找凌冬至献媚,这还真是……用过就扔啊。 凌冬至转过头冲着他灿然一笑,“回来了,真没想到你能把它们也带来。” 庄洲僵硬地挤出一个微笑,“小意思。” 凌冬至往盘子里拨拉了几块牛肉,“我妈今天炖的牛肉可好吃了,给你也留了一份,赶紧洗洗手吃饭。” 听到这句话,庄洲饱受折磨的小心脏总算得到了安慰。凌妈做饭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这两天更是换着花样给凌冬至补,庄洲跟着吃了几顿病号饭,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有了要长肉的苗头。 凌冬至跟猫猫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直到它们一个挨一个从阳台上窜了出去,这才端着空饭盒笑眯眯地返回病房。几个小东西还能想法子跑来慰问他,真让他有种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懂事了的满足感。 庄洲把两个人的空饭盒收到一起拿去洗手间冲洗,凌冬至靠在床头,觉得自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实在过的有点儿无聊。正想着找点儿什么消遣,病房门被人敲了两下,从外面推开了。 凌冬至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锐气逼人的眼睛,极深浓的墨色,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而他的表情却是十分和善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微笑。 凌冬至怔了一下,“左队长?!” 左鹤手里提着一袋水果,面带微笑的样子和任何一个探视病人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上一次的事件让凌冬至对他的职业身份特别敏感,一看见他首先想起的就是这人想干什么?是不是又在执行什么任务? 左鹤看起来要比几个月之前瘦一些,眉宇之间带着疲倦的神色。他站在门口上上下下打量凌冬至,然后走进来在床边坐下,笑着说:“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 凌冬至虽然在面对这人的时候有点儿心虚,但他对左鹤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正直的、有钻劲儿的警察,不肯轻易放弃心中的怀疑。如果不是涉及到自己身上的一些秘密,凌冬至完全可以说左鹤完全符合自己对于这一职业的全部幻想。 “你是怎么知道的?”凌冬至特别好奇这一点,就算交警那边有备案,跟刑警这边应该也是不搭边的吧。 左鹤飞快地扫了一眼卫生间,“有人?” 凌冬至正想解释,卫生间的门打开,庄洲拿着两个洗干净的空饭盒走了出来。左鹤明显的愣了一下,“庄先生?!” “左队长?”庄洲也有些意外的样子,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柜子里,拽了两张纸巾擦擦手,跟左鹤很正式地握了握手。 左鹤看着庄洲一点儿不见外的动作,神情有点儿发懵,“你们这是?” 庄洲笑了笑,“左队长这是?” 左鹤看了看两个人的神色似乎明白了过来,眼里不由自主地浮起几分遗憾的神色,“我这几个月有任务,一直在广西那边,这才刚回来……真没想到啊。” 庄洲扫了一眼好像还没明白什么情况的凌冬至,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招惹别人的能力好像完全无感似的,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庄洲在床边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问道:“左队长过来……是有什么任务吗?” 左鹤多少有些无奈,心说这人还真够狡猾的,自己虽然不纯是来看望病人的,但是他要不要特意当着凌冬至的面儿挑的这么明白啊。 “我来呢,主要的目的还是看看凌老师。”左鹤一本正经地说:“毕竟上个案子凌老师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凌冬至笑着说:“举手之劳,左队长太客气了。” 庄洲笑了笑没出声。他觉得左鹤的说辞比较冠冕堂皇,里面没有什么特别暗示的意味,也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开场白。 “另外还有点儿事我想问问凌老师。”左鹤的表情稍稍正经了一些,“听说凌老师被涂家二少的车撞了?” 凌冬至跟庄洲对视了一眼,庄洲问他,“你怎么知道?” 左鹤笑了笑,眼神意味深长,“这不是很明显么,我正在查涂氏啊。涂盛北是涂氏的大当家,不盯着他盯谁啊。” 第50章 左队长 凌冬至和庄洲对视一眼,迟疑地看着左鹤,“咳,咳,那什么……他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了?”他觉得以涂盛北那种无法无天的性格,干点儿什么坏事然后被警察叔叔盯上实在是太正常了。 左鹤的视线慢悠悠地在两个人脸上来回扫了两圈,然后看着凌冬至说:“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凌冬至刚要问他为什么,就听庄洲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行!” 凌冬至,“……” 左鹤张了张嘴,败下阵来,“好吧,好吧,你要是实在想旁听,那就旁听吧。但是在我问话的过程中请不要随便插嘴。” 凌冬至觉得庄洲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人家左鹤可是警察,警察问话也能讨价还价么?万一把他得罪了,回头再把你也盯上,有事儿没事儿找找你的麻烦什么的……好吧,或许左鹤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两位,”左鹤咳嗽了两声,“等我问完话你们再继续眉来眼去行么?” 庄洲沉着脸没出声。 “那什么,你问吧。”凌冬至却觉得稍稍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家里人承认是一回事儿,让外人看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左鹤别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庄洲,慢条斯理地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涂盛北的?” 凌冬至刚要说话,就听庄洲反问他,“这是警方正式讯问?” “当然不是。”左鹤忙说:“你们连个证人都算不上,就算是走访吧。”他能感觉出庄洲对他的敌意。虽然他自以为已经掩藏起来了,但是左鹤干的这个职业,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从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里寻找蛛丝马迹。庄洲这点儿小心思他自然能察觉到,同时也不得不叹一声,这货的直觉还真是很敏锐的。 凌冬至拿胳膊肘子撞了撞庄洲,很有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 左鹤在暗中又叹了一口长气,他只不过出了趟差,时间稍稍久了那么一点儿,看中的鸭子就被叉到别人盘子里去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去争取,就已经被三振出局了。 这人生,这人参啊…… 凌冬至坐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左队长?” 左鹤回过神来,“是这样,我想问问你是怎么认识涂盛北的?” 庄洲刚要说话,被凌冬至一个眼神制止了,只能闷闷地闭上嘴往后缩。 “说说其实没什么,”凌冬至犹豫了一下,“主要吧,它不是个让人舒心的事儿。” 左鹤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当年我和他弟弟有点儿小误会,涂盛北为了给他弟弟出气,找了一帮人到学校把我们画室给砸了。不过当时他并没露面。第一次见他是在画展的时候,哦,画展你知道吧?” “听说了。”左鹤点点头,“还没恭喜你给咱们滨海又捧回一个金奖。” 凌冬至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当时是警告我,让我别惹他弟弟。” 左鹤眼里流露出很有兴趣的神色,“你和他弟弟?” 凌冬至干巴巴地看着他,“他弟弟的男朋友跟我是大学同学,有段时间走的很近。” 左鹤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悟,“郑辞?” 凌冬至略有些尴尬地点头。 左鹤点了点头,“这么说我就明白他为什么要开车撞你了。” 凌冬至干笑两声,“我们已经决定私了了。” 左鹤挑眉,“什么条件?” 凌冬至看了一眼庄洲,见他没什么表示,便舔了舔嘴唇说:“我让他们给华新区黄河路的桐心爱之家捐了一笔钱。另外涂盛北还答应每周让涂小北去那里做两个小时的义工。” 左鹤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那是个什么地方,眼神微微有些诧异,“就这?” 凌冬至反问他,“你以为呢?” 左鹤看着他,感觉有点儿糟心。这个事情的走向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很多人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选择私了,他没想到的是凌冬至居然会提这样的条件。不过庄洲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了。如果他和凌冬至真是那种关系,他能咽下这口气? 左鹤扫了庄洲一眼,“庄先生没什么打算?” 庄洲挑眉,唇边一抹笑容显得意味深长,“左队长,我是个信佛的人,相信因果报应。这人啊,做了亏心事,老天一定会给他加倍的惩罚的。” 左鹤立刻警觉起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庄洲嗤笑,“你们是警察,就算抓了人,还不是上面来句话就屁颠屁颠的把人再送出去?连你们都靠不住……我一个商人能做什么?左队长你是不是有点儿神经过敏了?!” 左鹤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忍耐地说:“你别这么说,你要对咱们国家的法制有信心。” “你自己有信心吗?左队长?”庄洲紧紧盯着他,语气咄咄逼人,“如果这会儿我跟你说我们不私了,我们要告涂小北,豁出去倾家荡产也要告到底,你能给我打包票说涂小北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一定不会被人半道上从里面捞出来吗?!” 左鹤哑然。 凌冬至被庄洲的突然爆发震住,缓过神来连忙拽了拽庄洲的衣角,“哎,哎,我知道你昨晚没睡好,脑筋不清楚也别胡说八道呀。赶紧一边呆着去,别随便插嘴。” 左鹤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我只是一个警察,我只能保证把证据确凿的罪犯抓起来。后续的事情……我没有权限过问。” 庄洲冷笑了一下,没出声。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儿压抑。其实凌冬至也有种堵心的感觉。他虽然制止了庄洲的发飙,但实际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嵌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疼得难受。 他之所以会在涂盛北面前妥协,是因为他太清楚两家悬殊的背景对最终结果所产生的影响力。凌家只是普通人家,他们斗不过涂盛北。唯一能够借力的就只有庄洲,而庄洲背后的庄氏并不是他的私人产业。在他的上面还有他老爹,那才是庄氏最大的BOSS。如果让这位大BOSS看到自己的儿子因私误公,为了自己的男朋友就昏了头,做出一些不那么理智的决策,他又会怎么看待这个儿子? 凌冬至不能这么不顾一切地把庄洲拖下水,他不能自私到这个程度。 所以在面对涂家兄弟的道歉的时候,凌冬至心里十分清楚,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或许以后会出现什么转机,但绝对不是现在。 左鹤像是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他咳嗽了两声,试着转移话题,“你跟这个救助站的负责人很熟?” “算认识吧。”凌冬至神色又变回了先前的淡漠,“很熟谈不上。我知道陈林夏是自己掏钱在支撑这个救助站,挺不容易的。还有什么要问吗?” 左鹤与他对视片刻,摇摇头,“没什么了。” 他来探望凌冬至原本就不完全是为了公事。他没想到的是庄洲也在场,就算他有心想要试探凌冬至,这会儿也绝不是一个好时机。何况之前的气氛也太僵硬了点儿,如果贸贸然牵扯到私事上去,他不但会被庄洲敌视,也很容易引起凌冬至的反感。左鹤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就这样,”左鹤识趣地告辞,“我先回去,有时间再来看你。” 凌冬至受宠若惊地跟他客气,“不用,不用,我身上都是小伤,这两天也该出院了。左队长还是忙你的工作吧。” 左鹤无言地看看他,略感无力。 庄洲则心中暗爽,觉得傻媳妇儿也有傻媳妇儿的好。至少气起人来绝对是一把好手。他斜一眼好像完全没明白状态的凌冬至,暗暗琢磨等左鹤滚蛋了非好好亲亲他不可。至于左鹤正在做的事情……他倒是可以私下里再找这位大队长好好谈一谈。 左鹤摆摆手走了。 庄洲目送他离开,转身问凌冬至,“你真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凌冬至跟他装傻,“哎,你说,这会儿涂小北到爱之家了没?也不知陈林夏有没有把倒垃圾的活儿安排给他做。天天倒垃圾,臭死他!” 庄洲,“……” 涂小北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 涂盛北的两个助理像押犯人似的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搞的下楼的时候都没人敢跟着他们一起进电梯。尤其涂小北的脸颊上还印着那么明显的一个手指印,红通通的五根手指,根根分明,脸颊肿的老高,看着就让人觉得疼得慌。 两个助理押着他走到地下停车场,其中一个开车,另外一个陪着他坐进后座。涂小北知道这两个助理都是涂盛北招来的退伍兵,一个人挑几个流氓混混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涂小北觉得他哥也太看得起他了,派这样的人看着他,还一派就是两个。 涂小北闭上眼靠在后座上,几日过去了,他仍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郑辞和他吵架,越吵越凶,终于又提到了分手,然后他自己跑去喝酒,半醉半醒地开车去找凌冬至,他家里没有人,他就迷迷糊糊地等在他家楼下。不知过去了多久,凌冬至回来了,很快又提着几个袋子下楼,开车离开。涂小北神差鬼使地跟了上去…… 涂小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他的脑子已经被酒精浸的昏昏沉沉,什么都不能想,之后所做的一切也都是靠着本能来驱动的。汽车冲过去的一刹间,看着凌冬至的身体扑倒在一边,仇恨得以宣泄的畅快、恐惧感、罪恶感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快感。 他一直以为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感觉,直到伴随着涂盛北的怒吼,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有什么行动之前请先过一过你的脑子,涂小北。老子什么事情都依着你,就是为了把你养成个白痴吗?!” 涂小北被他打懵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因为恨? 他恨谁?凌冬至吗? 似乎是恨的,又似乎不是。 他想起中学的时候同桌女生爱看柏杨的杂文,他也跟着翻过两页,记得有一段是议论情杀。同样是情杀,有的人杀情人,有的人杀情敌。柏杨认为基于爱的嫉妒,这人会去杀掉爱人,因为他辜负了自己的感情;而基于占有欲的嫉妒,则会杀掉情敌。 从这一点来说,他一心想整死凌冬至,只是源于……对郑辞的占有欲?! 涂小北莫名的想笑,原来他耗去了这么多时间,为的只是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玩意儿?如果他的付出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为什么这世上还会有要主动去争取这样一句话呢? 涂小北把脸埋进了手掌里。他不明白为什么凌冬至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羞辱他,却不肯痛痛快快地过来找他报仇? 他在做准备吗? 那他还要准备多久呢? 第51章 二嫂 “二少,”身边的助理轻声说:“到了。” 涂小北睁开眼睛,看见车子已经驶进了一条破旧的窄街。街道两侧都是低矮的院落,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街上有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跑来跑去,看见有车子开过来都好奇地围观。 涂小北顿时觉得自己穿越到了二十年前,“这是什么鬼地方?!” “华新区。”身边的助理漠然答道:“差不多是滨海市最脏乱差的地方。当然,也最穷。” 涂小北有些暴躁了,“那个什么之家就开在这个鬼地方?” “是的,二少。”助理给他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这里房价最便宜。而且郊外么,没那么多车,人也少,养猫养狗都合适。” 涂小北,“……” 车子在街道尽头停了下来,左手边的院子门口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绿色的大字:桐心爱之家。院门半开着,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一阵汪汪汪的叫声。 涂小北顿时烦躁起来。 开车的助理先一步走过去敲了敲院门,见没人答话,就伸手推开院门,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陈站长在吗?” 院子不大,最多能停两辆车的大小,除了中间一条砖路,两边都蒙着塑料布,里面种着菜,像缩小版的塑料大棚。就是手艺粗糙了点儿,有的地方支撑的木杆钉的歪歪斜斜。迎面几间大屋,猫狗估计都在屋后,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是从后面传来的。 三个人正要过去敲门,房头一个人端着水盆走了过来,看见院子里有人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是涂先生吧?我是陈林夏,这里的负责人。” 这人年纪不大,五官清雅,举手投足文质彬彬,看上去倒像是一位老师或者大公司里的文职人员。 涂小北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迟疑地点点头,“你好。” 陈林夏淡淡扫了他一眼,取出一个定时器调好时间放在窗台上,“涂总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既然几位都是过来工作的,咱们时间宝贵,我也就不多说废话了。后院的狗舍今天归你们三个人负责:清洗、消毒、处理垃圾。具体的工作要求在后面墙上贴着呢,你们可以先看看。看不懂可以问我或者问其他人。哦,忘了说,现在后院还有两位义工在收拾猫舍。不明白的也可以向他们请教。” 陈林夏看看神色怔愣的两位助理,再看看明显还没进入状态的涂小北,拍了拍手,笑得一脸温良无害,“那什么,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庄临蹑手蹑脚地推开客厅的拉门,正要探头往里看,就见门缝里顶出来一张毛茸茸的狗脸。虽然他一早就知道黑糖的耳朵鼻子都比谁都灵敏,但每次都这么神出鬼没的,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黑糖?!”庄临低声呵斥,“你发出点儿声音不行吗?每次都搞的像抓小偷似的……” 黑糖从鼻孔里喷了口气,晃晃尾巴转身走开了。一个人呆着虽然有点儿无聊,但是有这么一位中二少年陪着,而且还要数年如一日地陪着自己玩什么扔飞盘的游戏,也是一件十分糟心的事。要命的是,这位少爷不知动哪里得来的自信,坚信它最喜欢的游戏项目就是扔飞盘,于是每次来庄洲这里都要拉着它不厌其烦的在院子里蹦来跳去……简直傻透了。 有了这个对比,黑糖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儿想那个告状精了。至少他在的时候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因沟通不力而产生的误会。唉,也不知告状精到底好了没有,一直住在医院那种可怕的地方大概吃了不少苦头吧。说不定还有穿着白色裙子的护士姐姐拿着比狗腿还粗的针筒给他打针,一天打好几针什么的。嗯,说不定告状精还会叼着爹地的袖子疼的呜呜直哭,然后爹地发现这个告状精原来这么不勇敢,真是一点儿都没有他的儿子乖。 “走神了?”庄临诧异地伸手揉揉它的脑袋,“想什么呢?我说你以前见了我还知道在我身上蹭两下,现在已经学会无视我了,这简直太不像话了,黑糖。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你的主人了?!” 黑糖很不屑地躲开他的手,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反问句:你是谁啊? 庄临捏捏它的狗爪,“我是你爹地亲爱滴弟弟。” 黑糖抽回自己的爪子,有些幸灾乐祸地哼哼了两声:亲爱滴这三个字已经不适合用在你身上了,少年。因为它的爹地已经把这个称呼用在别人身上了。 庄临可猜不透这条无法无天的宠物狗的心事,他放开黑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看,“你爹地起来没?还有别人在家没?” 黑糖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趴到沙发前面的地毯上继续睡它的回笼觉。这段时间,这位少爷总是时不时地大早上跑过来,而且每次都有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借口。嘁,不就是想看看告状精有没有在这里住嘛,还搞的那么复杂。它倒是不介意给庄临透露点儿隐秘消息,可惜语言不通,它说了庄临也听不懂。 庄临换了鞋,蹑手蹑脚地爬上楼,几分钟之后又一脸失望地下来了。挨个屋晃荡了一圈,彻底失望了。 “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该不是昨晚压根就没回来吧。” 黑糖把脑袋搭在爪子上,斜着眼看他。它其实很想告诉他,自从那个告状精住院,它爹地都没回来住过,每天早晚回来给它这个儿子喂点儿食,带它溜达溜达,其余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那生病的告状精。尤其最近这两天,他已经开始打发小助理过来给它喂食了。所以,还是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吧,别再打它爹地的主意了。 庄临把脚丫子放在黑糖背上晃荡两下,“你说我连人都没看着,怎么给老爹老娘通风报信呢?回头老二再不认账,我也没证据啊。” 黑糖很鄙视地从他的脚丫子底下钻出来,一溜小跑地冲着大门过去了。庄临正想喊它,就听见了外面铁门打开的声音,然后便是黑糖兴奋的汪汪汪。庄临跑出去一看,果然是庄洲回来了,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车里并没有别人。 庄洲还没开进院子就看见了靠着栏杆扔在一边的自行车。庄临还没成年不能开车,又一直闹着要走后门弄个驾照出来,家里人被他闹腾的不行,他妈就给他空运回了这辆自行车回来。赛级车的外形都酷酷的,比较符合这个年龄的孩子的审美,再被班里那帮花痴的小女生赞美几句,庄临飘飘然之余,终于歇下了走后门办驾照的心思。 连着几天一大早庄临就跑过来,庄洲哪里还猜不出这人的心思。想了想这也是个机会,先通过他给自己老爸透点儿消息,让他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庄临被他看的直发毛,一脸谄笑地凑过去没话找话,“你没在家住啊?” 庄洲点点头,“在医院陪床。” “陪床?!”庄临顿时惊悚了,“谁住院了?” 庄洲看着他,淡淡答道:“你二嫂。” 庄临,“……” 尼玛,要不要这么直接,简直不给人一点儿心理准备的时间。 庄临纠结了一会儿,忽然间反应过来他二哥这是在跟他摊牌,顿时又激动了,结结巴巴地问他,“那我二嫂什么病啊?我能去看看她吗?” 庄洲看了看表,“你自己去厨房找东西吃,等下我带你过去。” 庄临连忙点头,“好。我用带点儿什么东西吗?”毕竟是第一次见未来二嫂,而且这位二嫂还是个病人。 庄洲想了想,“我听七伯说,你前段时间做了不少线条练习的作业?带着了?”说着瞟一眼庄临扔在一边的行李。这小子自从学校放了寒假就处心积虑想要搬到他这里来住,平时用得到的东西基本都随身带着。 庄临觉得话题拐的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点头,“还有色彩练习。凌老师觉得我色彩这一块比较弱。所以给我布置了不少色彩练习。” “都带上。”庄洲想了想,“就可以了。” 庄临默默反应两秒,“我二嫂也是画家?” 庄洲嗯了一声,也不多说,换了跑鞋带着黑糖出去了。一人一狗在小区附近跑了两圈才满身是汗的回来。等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庄临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庄临抱着他的画夹,激动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他,“现在就去?” 庄洲给黑糖取了几把狗粮,带着庄临出门了。 第52章 合伙 庄临一路上都有些忐忑不安。他爸妈都不在身边,放眼整个滨海,能让他指望得上的人就只有这么一个二哥。虽然他经常抱怨庄洲对自己各种约束,这不行那不行的,但有人管着也意味着有人关心,这一点他还是懂的。真有那么一天庄洲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关注自己吗? 还有这位准二嫂,她会不会嫌弃庄洲身边有这么一个拖油瓶呢? 庄临假装不在意地跟庄洲套话,“我二嫂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庄洲嘴角微微一挑,“人有点儿迷糊,不过很聪明,也特别有爱心,喜欢照顾小动物。跟黑糖相处的也不错。” “真的么。”庄临听的有点儿惆怅,“我们凌老师也是这样的人。对小动物特别有爱心,人也聪明。”说着叹了口气,识趣地闭上嘴。要是庄洲误会他是在拿准二嫂跟别人相比,回头他不小心再把这话透露给准二嫂,那可就糟了。庄临可不能做这种还没见面就先把人得罪了的蠢事。 庄临迅速改口,“哦,你挺走运么。” 庄洲抿嘴一笑,嗯了一声。 庄临看到他这个表情,一肚子的问题又活活憋了回去。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另辟蹊径,如果能跟这位准二嫂打好关系,那一切担忧都不成问题。 庄临打起精神,老老实实地跟着庄洲下车进了住院部的病房,一边讨好地问:“二嫂的病情严重么?” “不重。”庄洲挑了挑嘴角,“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哦。”庄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跟在庄洲身后东张西望地走出电梯,正想问问准二嫂住那间病房,就看见前面那间病房的门打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手上还拎着一根尺把长的……甘蔗。 庄洲,“……” 庄临瞬间惊悚了,“凌老师,你怎么也住院了?!” 凌冬至愣了一下,看看他再看看神色木然的庄洲,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庄临同学啊,你这是?” 庄临看见熟人,心里的紧张大为缓解,笑着说:“我二嫂也住院了,我跟我哥来看看她。凌老师你怎么啦?” 凌冬至被“二嫂”两个字雷得不轻,抽抽嘴角,“我被车撞了。” “我二嫂也是,”庄临立刻气愤了,“我听说现在好多司机的驾照都是花钱买来的,技术没练好就出来祸害人,真缺德。” 凌冬至聪明地闭嘴了。 庄临看看他手里的东西,“凌老师你这是干什么?” “这个?”凌冬至把甘蔗塞给他,“正想到护士站去找把刀来削一削。算了,不吃了,嚼的一嘴渣滓,也没什么好吃的。送给你。” 庄临莫名其妙地接过甘蔗,转而想起自己带来的画夹,转头问庄洲,“我可以把画夹给凌老师看吗?你要知道,虽然我二嫂也是画家,但凌老师毕竟是我的美术老师,也算是我的指导老师。还是他比较专业一些。” 庄洲点点头,“可以。” 庄临立刻高兴了,拉着凌冬至返回病房看他的作品,顺手把甘蔗塞给他哥。 庄洲看看手里的东西,顺手塞给路过的小护士,“工作辛苦了,吃点儿零食。” 小护士见送零食的是位帅哥,小脸儿顿时一红,捏着甘蔗一溜小跑地走了。 庄临拉着凌冬至坐在病床上,兴高采烈地打开画夹,将练习稿铺了一床,叽叽呱呱说了半天,后知后觉地发现庄洲还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着。顿时奇怪了,“二哥还在这里做什么?你不用陪着我了,我在凌老师这里没事,你去陪二嫂吧。你先跟她通通气,过一会儿我就去探望她。” 庄洲看他一眼,没出声。 庄临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再转头看看凌冬至,几秒钟之后,像被雷劈了似的,下巴咣当掉了下来,“你……你……你不是……吧?!” 庄洲沉默地露出一个略显得瑟的表情。凌冬至神色略略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庄洲会玩这一手。这是想存心吓唬人吗? 庄临一脸要吐血的表情看着庄洲,“你……你太过分了!你居然诱拐凌老师!是不是从他上你家看房子那时候开始,你就把他盯上了?!” 庄洲,“……” 凌冬至,“……” “在路上你还骗我!”庄临越说越怒,“我要告诉老爸!让他对你用家法!庄老二你就等着挨揍吧!” 庄洲,“……” 凌冬至,“……” 庄临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爹不管妈不疼的可怜孩子,身不由己,寄人篱下什么的,所以他在面对庄洲的时候一直表现的像个小大人,虽然也会有点儿小脾气,但总的来说很懂事,也知道进退。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庄洲面前撒泼,于是庄洲彻底傻眼了。 庄洲不会哄孩子,他只哄过狗儿子。但是哄黑糖的手段明显不适用于庄临。庄洲手足无措地围着庄临转了两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凌冬至。 凌冬至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庄洲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走出去随手带上门。 凌冬至伸手拍了拍庄临的后背,“行了,行了,少年。再装就过了。” 庄临抹了把脸,转头问他,“真有这么明显?” 凌冬至一本正经地点头。 庄临沉默了一霎,不怎么甘心地反问他,“那你说他信了吗?” “信不信不好说。”凌冬至实话实说,“不过他被你的表现给吓住了。” 庄临哼了一声,气咻咻地在他身边坐下,“咋回事儿啊,凌老师,你真看上他啦?” 凌冬至笑着说:“我觉得这人还不错。工作方面挺有上进心,生活方面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人也挺细心。” 庄临露出一副惊悚的表情,“你说的真是庄老二吗亲?!” 凌冬至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插手了。” 庄临捏着下巴想了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为了我的零花钱,我还得管!” 凌冬至挑眉,“他会扣你的零花钱?” “这倒不是。”庄临冲他眨眨眼,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不过我答应我妈替她打探庄老二的进展,套出底细了她就发我双倍零花钱。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呀?” 凌冬至,“……” 庄临口沫横飞,“要不咱俩合伙吧,你负责爆料,我负责给老妈传递消息,零花钱到手之后咱俩四六分。” 凌冬至,“……” 庄临越说越激动,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你放心,咱俩关系这么好,我一定会把你狠狠地夸一通的。绝对夸的你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凌冬至扶额。 他怎么从来没发现他的美术课代表是个这么糟心的孩子?! 干脆找个机会把他也送去陈林夏那里劳动改造好了。多干点儿活儿,接接地气,顺便治一治中二的毛病。 城市的另一头,陈林夏靠在狗舍的栏杆上打了个喷嚏。 陈林夏上大学的时候读的是历史,毕业之后在朋友的出版社工作了两年,然后跟几个朋友合伙办了个小印刷厂。再后来生意做大,跟门第相当的人家的孩子联姻,接手了老婆家里的酒店和连锁超市。再后来老婆跟了别人,跟他把财产分割得清清楚楚,带着新老公一起去了国外发展。女儿还太小,离不开妈妈,也被她一起带走了。除了空房子之外就给陈林夏留下两条雪橇犬。 陈林夏离婚不久,父母就先后病逝,连番打击之下几乎精神崩溃。 “那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了。”陈林夏叼着一支烟靠在狗舍的栅栏上,看着里面追逐嬉戏的两条雪橇犬,长长吁了口气,“有一天我都走到海边了,连往身上绑的重物都准备好了,正要下海的时候小区的物业给我打电话,说邻居投诉了,我家的旋风和暴雪,哦,就是这两条雪橇犬。它们俩在院子里发疯似的叫唤,中了邪似的,把小区里路过的孩子都吓哭了。让我快点儿回去看看。” 陈林夏说到这里沉默了。 在他旁边的狗舍里,涂小北正低着头把洗净消过毒的水盆放回狗舍,再给里面倒上干净的饮用水。他的袖子高高挽了起来,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被冷水激的微微发红。他用脚尖小心地把凑过来要咬他裤脚的小泰迪拨拉到旁边,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就坐在那儿哭了一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特别丢脸。”陈林夏说着说着,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一直在想,旋风和暴雪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那天的表现会那么反常。动物的感官比人要灵敏很多倍,聪明得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可惜我们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 涂小北瞟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陈林夏三十出头的年纪,看外表像个儒雅的学者。即使正在讲述悲惨的故事,眼中仍带着几分温柔和气,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人。 “后来我就办了这个爱之家。你看,亲人走了,爱人也走了,连孩子都被带走了,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再没有人爱我、关心我、需要我了。可实际上我还是被需要着,朝夕相处中积累的感情并不因为它们不是人类就打折扣。对于旋风和暴雪来说,我不仅仅是它们的父亲、朋友,更是它们唯一的依靠。没了我,它们俩个可能连活下去都会变得很困难。” 涂小北觉得他这话说的仿佛别有深意,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陈林夏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人这一辈子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不能祸害别人,但也别祸害自己。要想开点儿。” 涂小北蹙眉,“我没有什么坎儿,也不需要别人开导。” 陈林夏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涂小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第53章 炸小鱼 海晶大厦顶楼会议室,几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周围,讨论楼下刚送上来的预算报表。 涂盛北慢条斯理地翻着手里的报表,头也不抬地说:“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意见。老赵,上次是你说的利润太低?” 坐在他下首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字斟句酌地说道:“这个利润度跟集团公司其他产业相比,确实低了点儿。不过这套排污系统是政府扶持的项目,除了有政府的补贴,最重要的一点,这是一个跟廖部长打好关系的绝佳机会。大家都知道,城南那块地皮咱们谋划好久了,如果能从廖部长身上打开缺口,对咱们是很有利的。” 几个人纷纷附和。 另外一人面有忧色,“不过廖部长这人……不那么容易攀。之前几次接触,他的表现一直是刀枪不入啊。” 他身边的老人不以为然,“刚上台,什么情况都摸不清楚,行事自然要慎重一些。等拿下排污系统,咱们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磨。” 涂盛北深以为然,“廖部长这会儿应该下飞机了,我约了他一起吃晚饭,给他接风,顺便把合同的事情好好提一提。” 廖部长去省上开会,从他得来的消息看,今天就应该回来了。涂盛北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实际上他心里是有点儿着急了。这个排污项目原本在他看来十拿九稳,就差签字了,结果突然间从上面空降了一个廖部长,之前所有的议案都被暂时搁置。而另外几家竞争对手也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开始蠢蠢欲动,涂盛北摸不透上面的意思,心里多少有些发虚。除非能尽快地签下这单合同,否则他心里是怎么也不能踏实的。 会议室的门推开,涂盛北的助理走了进来,伏在涂盛北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涂盛北脸色顿时一变,抬手制止了助理,对会议室里的人说:“今天的会先到这儿。”等涂氏的高层都退出去了,这才转头望着助理,神色阴沉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助理擦了擦脑门的汗,低声说:“是庄氏的人,没有错。姓乔,是庄洲的秘书。” 涂盛北皱皱眉头,“从头说。“ “是这样,”助理的神色微微有些紧张,“廖部长是一个人先回来的,结果马上要登机了,登机牌找不到,急得满头汗。然后乔芸就分给他一个登机牌,说他们一共六个人,可以留下一个转天再想办法回滨海。” 涂盛北脸一沉,“庄氏的人怎么那么巧也赶那一班飞机?” “这就不清楚了。”助理偷瞟一眼他的脸色,不露痕迹地往旁边躲了躲,“下飞机之后廖部长就被乔芸他们的车一起给接走了。” 涂盛北气得想笑,“怎么你的人没把自己的登机牌让出来?” 助理吞吞吐吐地解释,“这不是……没反应过来么……” 涂盛北抬脚踹飞了身边的椅子,声音里压着怒气,“凑巧,凑巧,凑尼玛的巧,哪里有那么多的凑巧,庄洲这是要……” 他猛然收住口,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助理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涂总?” 涂盛北的眼里生出一种深刻的怀疑来,“庄洲这个王八蛋在这个节骨眼上玩这一出,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这是给老子发信号呢……”他看一眼缩在门边的助理,沉着脸吩咐,“让人继续盯着,还有,让安妮继续联系廖部长的秘书,务必给我敲定今晚的接风宴!我就不信了,他还有那个能耐跟我抢生意!” 助理答应一声,低着头溜了。 涂盛北看着歪在一边的椅子,冷笑了起来,“真以为一个廖胜利就能捏住老子的七寸?!庄老二,你也太拿大了。” 凌冬至把个收纳箱摆在沙发上,一样一样往里放东西:书、画册、素描本、笔记本电脑,还有两盒巧克力。他腿边还放着一只箱子,里面是他的几件换洗衣服。庄洲坐在门口,见没他什么事,便主动拎起皮箱先送下楼。 凌冬至的伤不重,本来打算出院后回自己家的,结果凌妈不放心非让他搬回来养着,庄洲也跟着起哄,说自家的厨师特别会做药膳,要接他到自己家里去调理一段时间。凌冬至的本意是谁家也不去,但两边都不放心他自己住,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凌宝宝和黑糖的闹人指数,最后决定搬去庄洲家。再者,凌爸和凌妈也都是上年纪的人了,身边还有个凌宝宝,多照顾一个人也会很累,他不想回去折腾他们俩。 阳台的玻璃门开着一条缝,小样儿蹲在阳台上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见凌冬至连自己的糖果盒都放进了收纳箱里,迟疑地问他,“你还回来住吗?” 忙着摆弄东西的凌冬至被它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当然回来啊。我只是去他家住几天而已,据说他家有个老伯伯特别会做饭,嗯,你们懂的。” 小样儿甩了甩尾巴,眼里透出几分不安,“那你要住几天才搬回来啊?” 凌冬至想了想,距离他开学还有大半个月,他估计会一直住到那个时候,“这样吧,你们没事儿了就过来看我吧。就是你偷表的那家。” 小样儿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高兴地舔舔爪子,“好吧。那你还给我们炸小鱼吗?” 凌冬至,“……” 小样儿从他的神态里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咧开三瓣嘴讨好地冲着他笑,“自从你生病住院,我们都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东西了,真是怀念啊。冬至你知道吗,你炸的小鱼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真的。不骗你。喵。” 凌冬至顿时心软。小样儿它们几个都是野猫,平时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肯花那个功夫专门给它们炸小鱼呢。 “好吧,炸小鱼。”凌冬至无奈地笑了起来,“等下过去的路上我就去市场卖几斤小黄鱼给你们几个备着。” 小样儿欢快地甩甩尾巴,“那你快去吧。” 凌冬至,“……” 这就是民以食为天的现场版注解吗? 庄洲在外面敲门,“好了吗?” 凌冬至打开门,指了指沙发上的收纳箱,“就那个。” 庄洲抱起箱子率先往楼下走。凌冬至冲着小样儿摆摆手,跟着一起走了。 小样儿趴在靠外一侧的玻璃窗上看着庄洲和凌冬至一前一后走出楼道,一起坐进庄洲的车里,有些惆怅地喵喵叫了两声。 凌冬至像是有所感应,抬起头冲着它飞了个吻。 小样儿甩甩尾巴,决定等西崽和小灰回来之后立刻就去找他。 黑糖最近的日子过得挺寂寞。 它爹地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忙过。当然他以前也忙,但是再忙他也会在晚饭后带着它出去散步,会陪着它一起在院子里抢拖鞋,会带着它一起看新闻节目,还让它趴在自己的腿上。现在这些节目统统都没有了。 黑糖是个懂事的孩子,它知道它爹地这么忙都是因为告状精生病了,他在照顾他。是不是告状精病好了,它的爹地就会回来了? 可是没有人陪着,它也很寂寞的呀。 黑糖很是惆怅地舔舔空食盆,望眼欲穿地看着大门的方向,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它爹地今天会不会还像前几天一样,打发那个一见它就哆哆嗦嗦的小助理来给它喂食。自从他第一次遛它的时候被拽了个大跟头,翻进了树坑里之后,每次见了它小助理都是一脸恨不得躲开八尺远的表情。这让它感觉很不爽。 它想它爹地了。 黑糖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在地毯上趴了下来。 它的耳朵忽然一动,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黑糖猛然跳起来,三窜两窜跑出了客厅。果然,一辆熟悉的车子正朝这边开过来。 黑糖立起身,把爪子搭在栏杆上兴奋的汪汪叫,它觉得自己简直幸福极了。 叫声很突然的拐了一个音。 黑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它竟然在副驾驶座上看到了…… 那谁?! 黑糖呜咽两声,觉得自己的狗生真是充满了悲剧。 第54章 后妈入侵 庄洲随手揉了黑糖两把,就拎着凌冬至的行李先上楼去了。黑糖可怜地跟着它爹地一溜小跑地进来,本来还想跟着一起上楼,结果被它爹地一句“乖,自己去玩会儿”给彻底打击到了,灰溜溜地趴在楼梯口不满地哼唧。 凌冬至坐在沙发上,冲着黑糖勾了勾手指头。 黑糖狐疑地看着他。 凌冬至继续勾指头。 黑糖很有骨气地把脸扭到另一边。 凌冬至忍着笑喊它,“黑糖,过来呗,我给你买好吃的了。” 黑糖动了动耳朵,视线飞快地溜过去又收了回来。 “不骗你,就是你爹地经常带你去的那家宠物用品店,是刚刚出锅的牛肉干哦。我听你爹地说你最爱吃这个,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了,这有什么好造假的?”黑糖不服气地哼唧。 凌冬至拎着个塑料袋冲它晃悠,“既然是真的,那就过来呗。” 黑糖犹豫了。 凌冬至拎着袋子冲它再晃晃,见它还在那里犹豫,便打开了袋子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好香啊。”一边说一边捏起一块作势要往自己嘴边送,“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黑糖顿时急了,三窜两窜扑过来吧爪子搭在他腿上,一探头叼走了他手上的牛肉干。 凌冬至抿着嘴笑了。 吃了几块牛肉干之后,黑糖才发现自己坐的地方居然离告状精这么近。不过这会儿它的心情已经明显好转,也就懒得再换地方。 凌冬至顺了顺它背后的毛毛,笑着说:“黑糖,我听说你家的饭特别好吃是吧?” 黑糖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当然啦。七伯那个老头子最喜欢钻研什么菜谱了,他请来的两个大厨都是有证的。”虽然它始终没弄明白有证是个什么意思。 “真让人羡慕,”凌冬至又说:“我前段时间生病了,你听你爹地说了吧?” 黑糖斜了他一眼,一副幸灾乐祸的小表情,“大夫拿又粗又大的针筒给你打针了吧?!” 凌冬至脑门上青筋跳了跳。它这一副兴高采烈的腔调是怎么回事儿?! 黑糖摇头晃脑地问他,“疼吧?你哭了没?” 凌冬至磨了磨后槽牙,“哭得衣服都湿了。” 黑糖满意了,这才符合它之前的设定嘛。 凌冬至继续给它下套,“又生病,又被打针的……你看我多可怜啊。” 黑糖沉默了一霎,有点儿不太情愿地承认告状精确实是挺可怜的。不但生病了,还被大夫留在医院里不许回家,而且还留了那么多天。 它记得自己一岁多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就被留在宠物医院里观察。那天值班的是一个它爹地不认识的大夫,态度很强硬,不让它爹地把它带回家,它爹地只好吧它留在那里过夜。黑糖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恐怖的晚上,宠物医院里充满了消毒药水味道的黑黢黢的走廊、旁边笼子里哼哼唧唧的小动物、壁灯打在墙壁上是映出的奇形怪状的影子…… 凌冬至又说:“而且医院的饭还很不好吃,都没有什么滋味。” 这一点黑糖深有体会。那个大夫给它吃黏黏糊糊的像粥似的东西,没有酸奶也没有牛肉干。一想到凌冬至也被大夫喂那种黏糊糊的东西,而且还喂了那么多天,黑糖突然间对他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 “你爹地说你们家厨师做的饭又好吃又有营养,”凌冬至抚摸它的耳朵,黑糖舒服地眯起眼睛,“我上你家吃几顿饭补充补充营养行不?” 黑糖眯缝着眼睛把下巴太高,方便凌冬至的手指顺着耳朵一路揉到它的脖子,舒服地哼哼了两声,“那你就来吃吧。不过不要吃太多,否则我爹地就不够吃了。” 凌冬至忍笑,“我不吃多,我一次就吃一碗,行不?” 黑糖大度地同意了,“好吧。” 凌冬至又问,“听说你们家每天还有宵夜,大厨都做什么啊?” “馄炖、汤圆,”黑糖十分得意地数给他听,“蒸蛋羹、寿司……反正好多种啦。” “真馋人呀,”凌冬至不吝赞美,“哎呀,吃完宵夜都很晚了吧。那么晚了,要你爹地送我多不方便啊,你爹地白天还要上班,太辛苦了。” 黑糖闭着眼随着他的抚摸微微晃了晃头,它也觉得大晚上了还让它爹地出门是在太辛苦了,“那你就别让他送了呗。” 凌冬至顿时又惊又喜,“黑糖你真是太善良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我留下来住的。难怪你爹地总夸你又聪明又懂事。你说你怎么这么乖呢?” 黑糖被他夸得晕陶陶的,等凌冬至被庄洲喊上楼之后,它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它什么时候同意让他住下来啦?! 黑糖悲摧地冲着楼上汪呜汪呜地嚎了两嗓子,后妈什么的,果然都大大滴狡猾! 它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黑糖的预感很快就灵验了。它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人类总是嘀咕好的不灵坏的灵了,原来真的是这样的! 黑糖把前爪压在地上,耳朵立得直直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试图用声音来震慑那几个不告而入的小家伙。这是三只野猫,一只虎斑纹的土猫,一只棕色的狸猫还有一只缺了半条尾巴的灰色英短。黑糖被它爹地带着散步的时候曾经在小区外面看见过它们,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它们会懒洋洋地窝在背风的地方晒太阳。有时候看见它们拖着长尾巴溜溜达达地穿过草地,它也很想追着它们跑一跑,不过都被它爹地给制止了。 黑糖觉得它爹地对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充满了好感,这让它有点儿不大爽。今天这三只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这可怪不到它了吧?它在地上磨了磨爪子,冲着栏杆后面正作势要窜进来的三个毛团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叫的气势十足。 三个毛团子互相看了看,小灰晃了晃半截尾巴不耐烦地说:“这条傻狗挡在这儿还有完没完了,咱们又不是来找它的。” 黑糖顿时怒了,“你才傻狗!” 小灰不屑地瞟它两眼,正要说话,转念想到凌冬至还住在这里,它们不能一来就跟房东把关系搞砸了。这会让冬至多么为难啊。小灰有点儿担心凌冬至的处境了,跟这样一条一看脾气就不那么好的大狗住在同一屋檐下,冬至不会挨欺负吧? 三个小伙伴儿交换了一个默契十足的眼神,小灰清了清嗓子,客客气气地喵了一声,“帅哥,请问你是住在这里吗?” 黑糖张了张嘴,“啊?” 猫猫们的态度改变得太突然,弄的它有点儿不知所措。 小灰觉得它这个样子还真是傻,于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是叫黑糖吧?” 黑糖晃了晃尾巴,“你怎么知道?”难道它已经这么出名了吗?果然长得帅、又聪明又伶俐、高富帅什么的…… “这个啊……当然是听别人说的。”小灰不耐烦地晃了晃尾巴。 黑糖对这个问题却抱有空前的兴趣,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听谁说的呀?” 小灰还没想好怎么敷衍它。旁边的西崽失去了耐性,从栏杆之间的空隙里把脑袋探了进去,“哎,你知道凌冬至吧?” 黑糖怔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难道在它不知道的情况下,告状精一直在别人面前夸奖它吗?难道在它防备着凌冬至的时候,他一直默默地喜欢着自己吗? 黑糖的小心脏忽然就被感动了。 “冬至,他……”黑糖结结巴巴地说:“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 “那当然啊,”小样儿从栏杆里探头进来,摇头晃脑地说:“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好看、也最心善的人啦。” 黑糖很认真地想了想,告状精似乎也是它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尤其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来,让人看着就会有一种吃了糖果似的感觉,甜丝丝的。他还给自己买了最爱吃的烤牛肉干。 黑糖内疚地说:“冬至他真的不错。” 小灰甩甩尾巴,咧开三瓣嘴冲着这条傻狗笑了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和气一些,“那凌冬至现在是住在这里吗?我们能不能进去拜访他?” 黑糖随口问道:“有什么事?” 小样儿觉得这条傻狗盘问的时间够长的了,稍稍有些不耐烦,“这是我们和他之间的事,你问那么多干嘛?” 黑糖不乐意了,“这里是我家。这个院子、栏杆、房子都是我家的,他也是……嗯,他也是我家的,我问问怎么不行啦?” 小样儿不高兴了,“冬至怎么成你家的啦?他明明是……明明是我们的。” 黑糖得意洋洋地晃脑袋,“他现在住在我家,当然就是我的。你有意见?” 三只小猫齐齐点头。 黑糖,“……” 隔着一道栏杆,猫和狗对峙了片刻。小灰甩着尾巴站出来试图用谈判解决问题,“嗨,帅哥,你说冬至是你的,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呢?” 黑糖的回答的理直气壮,“他现在就在我家呀。” 小灰想了想,“你们必须要对他好,他才算你家的。” 黑糖继续嘴硬,“我们都对他很好啊,老赵叔叔还每天炖汤给他喝。今天中午他炖了鸽子汤,都没有我和爹地的份儿。”黑糖说着,很遗憾地舔了舔嘴唇。 小样儿对它的说法表示不屑,“汤又不是你做的。这只能说明厨师对他好,又不能说明你对他好。” 黑糖的气势稍嫌不足,“我对他是很好啊。”不但靠在他腿上睡午觉,还让他给自己挠下巴了,而且整个过程它一点儿都没反抗。 “我们来回答三个问题吧。”小样儿眼睛转了转,“你都回答对了我就相信你和你的爹地确实是对冬至像家里人那么好。然后你就不能再拦着我么进去了,知道吗?” 黑糖自信满满地坐了下来,“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冬至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 黑糖怔了一下。 “第二个问题,冬至最喜欢的睡衣上面画着什么鱼?” 黑糖张口结舌。 “第三个问题,冬至最喜欢做什么菜?” 黑糖傻眼了。它记得在这里的时候都是它爹地做饭,告状精根本就没有进厨房好不好?这个算不算正确答案呢?可是三只小猫根本没给它解释的机会,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挨一个顺着栏杆的缝隙钻了进来,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只有嘀嘀咕咕的声音顺着风远远飘来。 “哎,冬至睡衣上到底画着什么鱼啊?” “我怎么知道啊……” “他都不让我们进他的卧室。”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睡衣什么样吧?” “下次溜进去偷偷看一看……” “……” 黑糖默默反应了两秒钟,后知后觉地发现,它这是被耍了?! 呜,后妈家的亲戚怎么都这么狡猾…… 第55章 天生的仇人 被耍了的黑糖怒气冲冲地跑到厨房去找凌冬至理论。就算这三只小猫是来看望凌冬至的小客人,也不能这么戏耍它这个主人啊。 还有没有人把它当做是主人啊。 厨房的侧面有一扇小门跟院子相通,黑糖站在厨房门口一探头就看见这扇小门开着,凌冬至正蹲在门口的台阶上给三只狡猾的小猫喂小鱼吃。流理台上有一盘刚炸好的小黄鱼,焦黄焦黄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黑糖还以为凌冬至跑到厨房来是要代替赵师傅给它爹地准备午饭的,没想到这些闻起来就香香的小鱼竟然是给这帮小坏蛋准备的!黑糖心中很是忿忿,实在是太过分了!这里是它的家,这些应该都是它的好不好,不但没有它和它爹地的份儿,而且没有经过它的允许就拿去给这几个小坏蛋吃…… 黑糖眼珠转了转,踮着脚尖蹭到那盘炸小鱼跟前,两只爪子搭在流理台上站了起来,探着脖子正要张嘴去叼,就听门外的小猫喵的叫了一声。 黑糖张着嘴僵了一下。 猫猫们喵喵喵地叫了起来。 黑糖回过头幽怨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一人三猫,心说这是俺家好不好?这是俺家厨房俺滴小鱼好不好?为什么想吃一口小鱼还要看你们的脸色啊?而且告状精带出来的孩子果然都是小告状精,要不是它们喵喵乱叫,凌冬至背对着厨房根本就不可能发现它吧? 凌冬至冲着它招招手,“黑糖,来这边,认识认识新朋友。” 黑糖跳回地上,满心别扭地抖了抖身上的毛。它其实并不想搭理他们,可是凌冬至脸上的笑容又让它有点儿不想拒绝。纠结了一会儿,它迈着小步朝门口走了过去,没好气地对凌冬至说:“如果你说的新朋友就是这三位,那我刚才已经见过了。” 凌冬至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黑糖,它们跟你不一样,它们都没有家,也没有主人照顾它们的生活,它们把我当做好朋友,所以听说我搬来这里住才会想要过来看看我。不是来跟你作对的,你别生气啦。” 黑糖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呢!” “我就知道,”凌冬至笑着说:“黑糖是最乖最懂事的孩子。呐,尝尝我做的小鱼。” 黑糖不怎么高兴地看着他手里的小鱼,“我刚才正要吃呢,要不是……哼!” 小样儿也学着它的样子哼了一声,“真是不识好人心。” 凌冬至解释说:“小样儿叫唤那一声其实是在提醒你呢,黑糖,那盘鱼刚炸出来,烫得很。它是怕你的嘴巴被烫到。” 黑糖本来就在心里闹别扭,听见小样儿这样说,顿时有点儿不高兴,“谁要你假好心!烫到也跟你没关系。这是我家,我想做什么都行!” 旁边的西崽一开始就看它不顺眼,这会儿见它这么说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就算这里是你家,可是小鱼不是你买来的,也不是你做的。你想吃小鱼冬至同意了吗?张嘴就吃,问都不知道问一声,你的脸皮可真厚啊。” 凌冬至忙说:“你们别吵架啊,有话好好说。” 黑糖才不领他的情,“谁要跟它们好好说话啊,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跑到我家里来指手画脚的,讨厌死了!” 凌冬至,“……” 这货是在说猫?还是在说他?指桑骂槐这么有难度的技能它真的已经掌握了吗?还是说它其实无师自通? 果然猫猫们也想到了这一层,七嘴八舌地开始挖苦黑糖。 “这里是你家有什么了不起啊。” “就算是你家,可冬至不是你家的厨师呀。他做了好吃的东西,你难道不应该道谢吗?” “就是,难道有客人到你家来做客,他身上的钱包就都归你家啦?” “没礼貌!脾气坏!” “还没有智商!” “这么刁钻,说不定它每天都这样欺负冬至!” “仗势欺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 “……” 黑糖一张嘴根本说不过三只伶牙俐齿的猫猫,恼羞成怒之下顿时狂化,乍着满脖子的毛毛嗷呜一声就冲着来回晃尾巴的小样儿扑了过去,三只小猫登时飞窜逃开。宁静的小院里一通鸡飞狗跳。 猫猫们仗着自己身姿灵巧的优势,一边到处乱窜,一边还在叽叽呱呱地数落黑糖。 “好像谁怕你似的,不就是个傻大个么。” “就是,就是,又抓不住我们。” “笨死啦,跑的那么急都快撞到栏杆上去了。” “我看它就就只会汪汪叫。” “就是,就是……” “……” 凌冬至扶额。 果然猫猫狗狗是天生的仇人吗?! 庄洲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充满了朝气(?)的画面,三只猫猫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好像在……遛狗一样。他的傻儿子东一头西一头地疯跑着追逐满院子乱窜的猫猫,跑的舌头都伸出来老长,嘴边全是白沫子,连庄洲的车子开进小院都没顾上过来撒个娇。 庄洲顺手搂过刚迎出来的凌冬至,在他嘴唇上亲了亲,“今天感觉怎么样?” 凌冬至笑着推他,“哎,哎,光天化日的,这是在院子里呢。” “这有什么,咱是在自己家里,想怎么样别人都管不着。”庄洲虽然这样说,还是把他放开一些,看了看满院子乱扑的黑糖,十分费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游戏吗?或者是它们发明的新玩法?” 凌冬至耸耸肩,“谁知道呢,你没听说过猫狗是天生的仇人吗?” “是吗?”庄洲笑着摇头,“可是我看它们玩的很开心啊,黑糖好久没这么兴奋了。” 黑糖,“……” 它觉得自己不光是口吐白沫,简直要吐血了。它爹地是怎么看出来它兴奋呢?它被这几只狡猾的猫猫耍了半天,明明都快要气死了! 庄洲很感慨地说:“自从小毛走了之后,黑糖一直都没精打采的。今天还是头一回表现的这么有活力。这才像个小孩子嘛,要不整天趴在那里,老气横秋的。” 黑糖忍无可忍,放弃了追猫大计,掉头扑进了它爹地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开始告状,“他们都欺负我!告状精也欺负我!他带来的小告状精也欺负我!不给我吃香喷喷的炸小鱼!它们还骂我!他还……他还挠我!” 凌冬至,“……” 这货还能再无赖一点儿吗?! 庄洲却明显误解了儿子的意思,他伸手在黑糖脖子上揉了一通,笑嘻嘻地说:“喜欢这些小猫?要对它们友好一些哦,不许吓唬它们,否则它们就不陪你玩了。” 黑糖气得汪汪叫,“谁稀罕和它们玩啊。” 庄洲揉揉它的脑袋,“乖。” 黑糖放弃了跟它爹地告状的想法,垂头丧气地缩在它爹地怀里求安慰求抚摸。语言不通咱就换肢体语言,总有一门外语是它爹地能懂的吧? “乖,爹地知道你想我了,”庄洲果然被他傻儿子的撒娇给萌到了,“等爹地放假了带你出去玩。去远一点儿的地方,让你放开了跑。” 黑糖汪呜汪呜地叫唤,它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心情不好呢。 凌冬至看不下去了,正想催他们都进屋。庄洲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放下狗儿子接电话。跟那边说了没两句,就点开了扩音器。一阵柔和的呜呜叫声从话筒那边传来,凌冬至也吓了一跳,“这是小毛?!” 黑糖愣了一下,试探地冲着手机汪汪叫了两声。 手机里的小毛也柔声细气地汪呜汪呜回应它。 黑糖顿时激动了,一脑袋冲着手机扎了过去,汪汪汪地叫着,险些把庄洲手里的手机给撞到地上。 小毛的声音明显地带着安抚的意味,呜呜声拖得很长。 黑糖兴奋不已,满院子撒欢,发了疯似的转圈圈。三只猫猫也不跑了,一起蹲在栏杆上兴致盎然地看黑糖表演杂耍。 凌冬至,“……” 这货还能再丢人一点儿吗? 小毛的声音里从话筒里传出来,显得特别柔和,微带哽咽,“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帮忙我肯定回不了家。谢谢冬至,谢谢黑糖,也谢谢黑糖的爹地,你们都是好人……” 凌冬至本来想说不用谢,又觉得这样说别人听到会觉得奇怪,便凑过去说:“小毛,以后好好跟着主人,别跑丢了啊,好好过日子。” 小毛连连答应,又说想念黑糖。 黑糖疯了一会儿,精力发泄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变得正常了许多,听到这句话,连忙凑过去来呜呜地答道:“以后有机会让我爹地带我去看你。我还给你带好吃的。” 小毛抽抽搭搭地道谢,“等你来了,我也给你吃好吃的。我们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我的主人就是厨师,他做饭可好吃了。还有好多大骨头,可香啦。可惜我的嘴巴小咬不动,我都埋起来给你留着。” “小毛你真好,”黑糖感动坏了,“我最喜欢大骨头了……” 小毛附和,“我也喜欢,不过我只能咬动最外面那层筋。” “那层筋最好吃啦。” “是啊,是啊。” …… 这是两个吃货终于会师了吗?! 凌冬至听不下去了,从庄洲手里接过文件包先一步进了屋。就在刚才猫狗大战的时候,厨师老赵已经过来了,这会儿炉灶上正炖着汤,令人垂涎的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让人一进门就有种幸福又温暖的感觉。 喜欢的人就在外面,院子里还有猫猫狗狗在闹腾。凌冬至望着冬日的阳光穿透客厅的大落地窗暖暖地撒满一室,忽然觉得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的话,似乎也不错。 第56章 黑糖的小九九 黑糖趴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它爹地把碎鱼肉、青菜和饭拌在一起,分别装进三个不同的小盆里,再把它们拿给正在院子里嬉戏的三只野猫,一边退开几步一边嘴里还傻兮兮地发出咪咪咪的叫声,它觉得自己的玻璃心简直碎了一地。 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宠物,它当然享受过它爹地亲手做饭的服务。它爹地是个很注重营养的人,给它拌饭的时候什么肉啊、菜啊都是严格的按照比例来搭配的。有一次他把他配的狗粮照片发到论坛里,还被大家夸奖是个超级有爱心的狗爹。那时候黑糖真是得意极了,它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狗狗。 可是现在呢,后妈进门没几天,就带来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它亲爱的爹地就开始给后妈的孩子做饭了! 而且还做的那么好吃! 看那几只傻猫吃的西里呼噜的,头都不抬一下,真是……气死人了。 还有,还有,更气人的是它爹地和后妈还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这几只傻猫,好像生怕它们吃不饱似的。居然都没有人想着要回头看一看它吃饭了没有。 黑糖忿忿地拨拉开面前的狗食盆,它的食欲被这副仿佛一家人似的画面刺激的一点儿都不剩了。气愤的同时,黑糖心里还有一点儿小小的惶惑,它的爹地似乎……不再只有它这么一个孩子了!这可怎么办呢? 黑糖把脑袋搭在爪子上,陷入思索。 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它的脑袋上,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头顶响起,“饭没吃完啊,黑糖。是没有胃口吗?” 它爹地有点儿担心地把狗食盆拿过来放到它的鼻子下面,“看,有鸡肉和蛋黄,还有打碎的胡萝卜,很有营养呢。” 黑糖顺从地一口一口吃掉了食盆里的狗粮。 庄洲揉了揉它的脑袋,高兴地夸了句,“好乖。” 黑糖晃了晃尾巴,抬起头看着爹地脸上的笑容,心里稍稍有些矛盾。它爹地似乎特别高兴呢。自从这个告状精住进来他们家,它爹地脸上的笑容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每天回来都笑眯眯的,有时候下班回来还会带着一束鲜花,告状精会把它们插在玻璃花樽里,于是整个客厅里都会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仔细想想,自从告状精住进来之后家里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即使它爹地不在家的时候,屋子里也总是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氛。家里一直有人,不会显得那么空旷,它也不会觉得寂寞了。有时候它趴在画室门口看他画画,看一下午也不会觉得腻烦。天气好的时候,他还会带着自己出去散步。有一次他还买了一个大大的棉花糖,蓬蓬松松的,沾在它嘴边的毛毛上,很久都舔不干净。舌尖上甜丝丝的味道,像洒在它身上的阳光。 黑糖想起这些的时候,心里不是不矛盾的。如果家里只是多了一个来宠爱它的人,那它还是可以勉强试着接受的。可是…… 可是他身边总是有那么多野猫,有一次它还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食物分给路边树丛里的流浪狗,这就有点儿难以接受了。而且它爹地以前眼里只有它一个,现在也受了他的影响,开始留意外面的那些猫猫狗狗。 这怎么可以呢? 黑糖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才行。 首先,黑糖决定给自己选一个同盟。 它选中的第一号目标是庄临同学。首先,他有一个十分有利的身份,他是它爹地的亲弟弟,一直受它爹地的照顾,不但可以随意出入这里,在这个家里还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如果他也反对告状精住进这个家里,并且讨厌院子里总有一堆猫猫狗狗的话,那黑糖的愿望就已经实现了一半儿了。 不过庄临这几天一直没来过这里,也不知是不是它爹地对他下了什么命令。一直到过小年的前一天,他才背着一个大口袋乐颠乐颠地过来了。 黑糖顿时兴奋了。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亲人给盼来了! 黑糖扑过去嗷呜嗷呜地叫着,兴奋地用肢体语言表示它要玩飞盘,就跟他玩,玩一整天也没关系!只有跟他单独相处了才能探探他的想法啊,才能诱使他往它所希望的角度去考虑家里所面临的问题啊。 庄临简直受宠若惊,握着它的大狗爪子感动的不得了,“黑糖,你总算肯拿正眼看我了。现在终于知道我最喜欢你了吧?” 黑糖在心里吐槽,傻瓜才喜欢你!要不是因为你现在还有点儿用,谁乐意搭理你啊,你个缺根筋的中二病! 庄临跟它腻味了一会儿,抱着背包跑去找凌冬至。庄洲把家里一楼的那件客房改造成了凌冬至的画室,白天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那里呆着。黑糖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它得先观察观察庄临对这个突然住进家里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凌老师,”庄临特别乖巧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喊了一声“进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探头进去笑眯眯地问道:“忙什么呐?” 凌冬至头也不回地往画布上涂颜料,“做练习。” 庄临立刻拍他马屁,“凌老师你水平都这么高了还天天练习呐,真了不起。” 凌冬至笑着问他,“你不会是干什么坏事儿需要我给你打掩护了吧?” 庄临连忙澄清自己,“绝对不会,我都跟你打包票了,以后不打架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必须算数!” 凌冬至才不会被他蒙骗过去,“到底怎么回事儿?” 庄临蹭到凌冬至的身边,一脸谄笑地说:“凌老师你可真聪明。” 凌冬至斜眼看他。 庄临忙说:“放假的时候庄老二不是给我报了个班么,就是那个英语班。这个老师要求的挺严格的,必须每天签到。我昨天吧……有点儿事儿,就没去……”他偷瞟一眼凌冬至的脸色,“老师给我家长开了一个单子,把我迟到缺勤都列出来了,还让家长签字,让家长给他也写几句话。” 凌冬至皱了皱眉,“你缺勤很多?” “不多,不多,”庄临忙说,“就两次。一次林晓月过生日,还有一次我跟大山去逛电子城。我保证就这么两次!” 凌冬至摇摇头,“你必须保证以后的课都满勤。” “一定,一定。”庄临屁颠屁颠地从包里往外掏东西。 黑糖站在门口,很遗憾地看着这一幕。既然庄临有事情求着凌冬至,想要让他反对凌冬至住进来是肯定行不通了。它有点儿鄙视庄临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又觉得庄临很傻,凌冬至就算帮了他的忙,回头也还是会告诉它爹地的。 看,这么简单的事情它都想到了,偏偏庄临还在那里偷着高兴。 黑糖从鼻子里长舒了一口气,唉,庄临是不中用了,还有谁能指望得上呢?除了这个弟弟,它爹地似乎还有一个…… 大哥?! 一想起那张与它爹地相似的脸,黑糖背后的毛毛都无意识地炸了起来。那可不是它能惹的起的人啊。 算了,还是另想办法吧。 晚上吃完饭,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凌冬至果然把这件事告诉庄洲了。庄洲说老师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让家长签字什么的,其实只是用来震慑这帮小孩子的。既然庄临已经答应了凌冬至以后不再旷课,他也就乐得假装不知道这回事儿。弟弟和媳妇儿之间关系融洽也是他十分乐见的一件事。 庄洲一根一根地摆弄着凌冬至的手指头,一边跟他聊天,“我给叔叔阿姨准备了几样礼物,你明天回去都带着。礼多人不怪么。” “其实不用。”凌冬至懒洋洋地靠着他,“我爸妈又不是你拿礼物就能收买的,以后有机会上门了,你再买。” “过了年再说这事儿。”庄洲很理解地说:“过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我哪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跑去给老人添堵呢。” 凌冬至斜他一眼,“看把你乖的。” 庄洲笑着说:“相互体谅么。他们现阶段这个态度我就已经很满意了。”停顿了一下,又说:“过几天我恐怕要去一趟上海。” 凌冬至的手微微一动。 庄洲又说:“我妈那边问题不大。我跟她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而且从我出生到他们离婚,正好是他们俩闹腾的最厉害的几年。她压根就没有多余的精力管我,对我也没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我哥很厉害,从小就厉害。” 凌冬至好奇地问:“怎么个厉害法?” 庄洲摇摇头,“我爸妈刚提起离婚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他就敢当着我爷爷的面儿说要跟我爸断绝父子关系。后来他真的跑去登报,结果被我爷爷的人给拦下来了。爷爷气得够呛,狠狠抽了他一顿鞭子,结果他到底还是跟我妈走了,连自己姓也改了。他原来叫庄默,现在叫夏末。我爸妈离婚那会儿,正好是夏末秋初。” “那时候你哥多大?” “十二。”庄洲无奈地笑了笑,“比我大三岁。” 凌冬至暗中点头,一个六七年级刚上初中的孩子,做事能这般果决,确实称得上厉害两个字了。 “我哥为了跟我妈一起走,使了不少心计,后来又有我姥姥家里人帮忙,到底还是走了。”庄洲眼里多少有点儿遗憾,“那时候他是想把我一起带走的,但是夏家的人也不同意,他们怕我爷爷。再说我妈对我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的,后来我哥只能算了。” 凌冬至摸了摸他的脑袋,“你都这么大了,他不会还管着你吧?” 庄洲抿了抿嘴角,“管是不一定,但是仗着自己是哥哥,发表点儿自己的意见还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找你这儿来了,你什么都别跟他说,也什么都别答应,都推给我就行。” 凌冬至在他下巴上捏了捏,“我可答应我爸爸了,如果你们家敢有人跟老子不对付,老子一定踹了你。你哥来了我也是这句话。” 庄洲苦笑,“我只是给你打预防针,你别吓唬我。” 凌冬至挑了挑眉,“我也是给你打预防针。咱们彼此彼此。” 庄洲恨恨地凑过去吻他。 趴在沙发后面的黑糖若有所思,瞟一眼沙发上闹成一团的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客厅。 第57章 去摊牌 过小年对北方人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节,凌妈本来想把庄洲喊到家里吃顿饭,结果她刚提了个头儿就被凌爸坚决地否决了。他说小辈们谈个恋爱而已,家里不要太当真。再说庄家的家长还没有表态,他们就急急吼吼地把庄洲看成一家人算怎么回事儿?凌妈觉得后面这一句才是重点。但不可否认凌爸说的有道理,她也就不再坚持。 凌立冬对庄洲的印象仅限于医院里的那次接触,他觉得庄洲这人做事什么的也还说得过去。但是要承认这是自己弟弟的男朋友……他觉得还有点儿勉强。所以凌爸的意见他是非常赞成的。韩敏是凌冬至的嫂子,小叔的私事她不便发表意见,自然是老夫妇俩说什么她就应什么。不过跟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对庄洲的印象相当好。当时凌冬至被送去急救,连凌立冬进了医院大门都犯懵,结果这男人不但能想到请来专家参与救治,还顾虑到家人休息陪护的问题,足见是个冷静周到的人。凌冬至那么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正好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来相配才合适。 她这话只敢跟凌妈嘀咕嘀咕,凌立冬是不耐烦听的。不过等凌冬至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很主动地表达了自己的祝愿,“努力啊,冬至,希望下回能带着你那谁一起回来过节。” 凌冬至笑着递给她一个首饰盒,“承你吉言,嫂子。” 韩敏笑着接过,“我就不客气了。” 凌冬至礼物带的多,大包小包的,凌爸凌妈和凌立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谁也不说破。唯有凌宝宝收到一大堆礼物,高兴的不得了,一整天都围着凌冬至转悠。下午睡醒了也不肯老实在家玩儿,非要凌冬至带他去看大狗。凌冬至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凌宝宝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果然大人不能随便欺骗小孩子。凌冬至无奈,只能给庄洲打电话,约好在明珠广场碰头。 凌冬至从来没带过凌宝宝出门,生怕哪里会有闪失,也不敢自己开车,便打了个车赶到明珠广场。两人一下车凌冬至正打算掏出手机来联络庄洲,凌宝宝已经跳着脚喊了起来,“小叔,那边有个大狗狗,黑白花的,好漂亮!” 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庄洲牵着黑糖正慢悠悠地在草坪上散步。凌冬至心头微微一跳,觉得眼前所见活像一副生动的油画,背景是远处的黄沙碧海,云淡天高,近景是这个穿着军服式皮夹克的男人。狗很帅,肩宽腿长的男人更帅。 凌冬至不由得笑了起来。 凌宝宝还在他身边跳脚,“小叔,小叔,你带我过去看一看好不好,我就看看!” 凌冬至笑着说:“那就是我说的那条漂亮狗狗,叫黑糖。我没骗你吧?” 凌宝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力点头,“那个叔叔呢?” 凌冬至摸了摸下巴,笑得一脸诡异,“你可以管他叫……小婶婶。” 凌宝宝张大了嘴,“……啊?” 已经走到跟前的庄洲抽了抽嘴角,伸手过来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一把,“跟孩子还胡说八道。”说着蹲下来冲着凌宝宝伸出一只手,“凌宝宝,你好,我是庄洲,你可以叫我庄叔叔。” 凌宝宝头一次被个成年人这么正儿八经地作介绍,小表情立刻郑重了起来。他学着庄洲的样子握了握这只大手,“庄叔叔你好,我叫凌宝宝,你可以叫我宝宝。” 庄洲笑着夸他,“真乖。” 凌宝宝的视线一直在黑糖身上转悠,庄洲揉了揉黑糖的脑袋,笑着说:“这是我儿子,叫黑糖,可乖了。” 凌宝宝馋涎欲滴地凑过去,冲着黑糖伸出一只手,“黑糖你好,我是凌宝宝。我是……我是我爸爸的儿子,呃,不是这个人。”说着还用不怎么看的顺眼的小眼神瞟了凌冬至一眼。 凌冬至,“……” 黑糖犹豫了一下,抬起爪子跟凌宝宝握了握手。 凌宝宝激动的两眼放光,“哎呀,小叔,快看!它跟我握手啦!” 黑糖看不下去似的把头扭到一边,“……好傻。” 凌冬至伸手摸了摸它,“黑糖,在小孩子的眼里,你就像天使一样。” 黑糖狐疑地看看他。 “真的,”凌冬至蹲下来看着它,笑着说:“不信你看凌宝宝的眼睛。人类之中,小孩子是最纯洁无暇的。他们的感情最纯真善良,嗯,就像你一样。”虽然你比较二。 黑糖立刻被感动了。狗头探过去,在凌宝宝的胸口蹭了蹭。凌宝宝抱住它的脖子,激动的尖声笑了起来。 庄洲望着这一幕,心头再度涌起怪异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凌冬至的眼神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动人,就像他所讲述的小孩子那样:纯真、善良、纤尘不染。庄洲心头发软,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冬至,我打算明天去上海,两三天之内回来。” 凌冬至心头一跳,“去摊牌?” 庄洲点点头,“我爸和安妮阿姨大概除夕前一天回来,我打算赶他们回来之前回来。所以这一周会特别忙。” 不知为什么,凌冬至心里忽然有点儿不安,“你平时过年也去上海?” 庄洲摇摇头,“去过几次,她不怎么愿意见我。后来就不去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拜个年。不过要结婚这样的大事,最好还是当面跟他们说一声。” 凌冬至脸颊微微一热,“谁要跟你结婚啊。” 庄洲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等过了年,春暖花开了,咱们去结婚吧。” 凌冬至把脸扭到一边,“等你把你家人都说通了再来跟我废话吧!” 庄洲笑着点头,“好。到时候我还要亲自上门去提亲。” 凌冬至抽回自己的手,虽然广场上人不多,但毕竟是公共场合,做这样亲昵的小动作不合适。他想起庄洲描述的那位叫夏末大哥,心里隐隐有那么一种不太痛快的感觉。可能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带煞吧。 “要不以后再说吧,”凌冬至拽了拽他的袖子,“别赶得这么急。” 庄洲笑着说:“我还想过年的时候亲自上门去给咱爸妈拜年呢,不这么急,我哪有登你家大门的资格。” 凌冬至哼了一声,小表情骄傲的不得了。 庄洲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几天帮我照顾黑糖,庄临那小子靠不住,成天不在家的。也没耐心天天遛它。” 凌冬至扫了一眼不远处跟凌宝宝嬉闹的黑糖,点点头,“这个没问题。” 飞窜回来的黑糖恰巧听到这两句话,表情顿时一呆,“呜?” 凌冬至拍拍它的脑袋,“你爹地要去上海看看他妈妈,过两天才能回来,我陪你两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趁早提。” 黑糖的注意力被他最后这句话吸引了过去,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是前半句话,顿时悲伤了,扑到庄洲身上汪汪汪一通乱叫。 庄洲被它闹得哭笑不得,“怎么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呢?” “当然听懂啦,”凌冬至给他解释,“狗狗的雷达都超级灵敏,它们就算听不懂你说话,也能从你的眼神、表情和语气里猜出你要表达的意思。” 凌宝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凌冬至怀里,兴奋得直喘,“小叔,咱们把黑糖带回家去吧。” 凌冬至看见黑糖不屑的小眼神,笑着说:“黑糖特别喜欢运动,咱们家没有院子,它跑不开。它会很郁闷的。不过我可以经常带它出来溜达,让你跟它玩。” 黑糖没忍住,瞟了凌冬至一眼。他爹地工作忙,工作日经常连下班时间都不能保证,要带它出来玩,就只有节假日。庄临那个小少爷有时间更乐意跟自己的小哥们往外跑,如果凌冬至能经常带它出来…… 嗯,跟他一起住似乎也不错。至少自己平时生活里的种种需求可以得到保证,也不会闹出被逼着玩飞盘的囧事儿。最重要的一点,有个人可以陪着自己聊天啊。黑糖再瞟一眼凌冬至,当他伸手过来想揉揉它的脑袋时,它心里稍稍别扭了一下,就低下头在他掌心里乖乖地蹭了蹭。 庄洲走之前把庄临也拎到自己家里,让他给凌冬至做伴儿。庄临自然满口答应,他二哥这个据点距离市中心比老宅可近多了,跟自己的同学朋友联系一起出去玩自然也就方便了许多。何况还是跟凌冬至住在一起,有这么个老师贴身指导,比起同校的那帮想考美院的孩子,他简直幸运太多了。 庄洲虽然没说的太清楚,但庄临多少能猜到一点儿庄洲的心思。有他在这里,万一他爸妈提前回来,他能起个缓冲的作用,免得两方面的人冷不丁碰一起,再产生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如果来的是他大哥夏末,对于凌冬至而言,他就成了一重保护措施。因为夏末首先烦的就是他,是他爹和别的女人生下的这个孩子,其次才是弟弟找的伴侣。 庄临对他二哥的这个安排并没觉得不爽,他们俩是兄弟,互相帮忙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者,从庄临的角度来考虑,庄老二能把自己的爱人托付给他,足见他对自己这个弟弟所抱有的信任。 凌冬至倒没想那么多,如果让他知道这两个人心里的那些弯弯绕,他八成会摸着庄临的脑袋,悲天悯人地叹口气,“少年,你又被忽悠了。” 庄临逮着机会就给凌冬至打预防针,“你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过几天肯定能见到我爸妈,我妈不成问题,她一直在看那种很奇怪的小说,就是白痴皇帝娶了个男皇后之类的。还跟我念叨过,以后要找真心相爱的伴侣一起过日子,性别不重要。所以,她一定能站在你们这边,重要的是我爸!”说着还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凌冬至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给黑糖梳毛,三只野猫窝在壁炉旁边铺着绒毯的大篮子里睡觉。黑糖也懒洋洋的,它觉得庄临说的都是废话。唉,人类的生活果然麻烦,要找个一起过日子的,还得考虑爸爸妈妈的意见。像它们狗狗猫猫,哪里会有这样的烦恼。 “我爸那个人就是爱装,”庄临给他透露了一点消息,“他就是爱摆架子,就算他心里不生气了也要装的很生气的样子,直到你真诚滴、诚恳滴、声泪俱下滴反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才会表示原谅你……”庄临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反问他,“你说这听起来怎么这么恶趣味呢?这毛病不会遗传吧?” 凌冬至,“……” “反正他们俩都挺好对付的,”庄临摆摆手,“我已经跟我妈通气了,让她给我爸吹点儿枕头风,到时候别太难为你们。我还是挺乐意你当我二嫂的。” 凌冬至正要说话,就听屋角的位置传来一阵急促的喵喵声,三只野猫都从窝里钻了出来,一个个炸着背上的毛,目露凶光。与此同时,窝在他怀里的黑糖也呼的一下子立了起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客厅的门口,两侧的尖牙露了出来,喉间挤出遇到威胁时才会发出的呜呜声。 凌冬至诧异地望向客厅门口。 就听玄关后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冰冰地说:“你当然会乐意让他当你二嫂。一个没有后代的儿子是不具备继承人的资格的。如此一来,庄家的家产就都是你们娘俩的了。” 庄临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你他妈的放狗屁!” 第58章 外人 要猜到这个男人的身份很容易,他的长相和庄洲至少有六七分的相似,但是线条更锐利,眼神也更冷。最明显的特征是他的眼里那种浓烈的无法掩饰的厌恶。 凌冬至想起庄洲说过他母亲的双亲都是军方的人,这个夏末,很有可能受过一些专业化的训练。他的脚步很轻、气息也掩藏的极好,被黑糖这条养尊处优的宠物狗发现的时候,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二十米。 凌冬至坐在沙发上没有动。这个男人对他们的敌意强烈到猫猫狗狗都察觉到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对这样的人表示礼貌呢。他拉了拉庄临的袖子,用平日里呵斥他的语气数落他,“闭嘴吧,庄临,还嫌自己不够丢人么?!” 庄临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一肚子火还没发出去又被凌冬至数落,气得他眼珠子都红了,正要反驳他,就听凌冬至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的高中语文是在体育课上学的么?!逻辑学没学过?能放出狗屁来的怎么可能是人?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严谨。让你班主任知道他教的学生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他一定罚你刷一个学期的厕所!” 庄临,“……” 夏末,“……” 庄临气鼓鼓地站着,却已经不觉得生气了。凌老师说的没错,能用这样的恶意揣测别人的家伙,说他跟狗一个水平,狗都不乐意! 夏末一双极黑的眼瞳落在凌冬至的脸上,半晌后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伶牙俐齿。” 凌冬至安抚地摸着黑糖背后的毛毛,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你是庄洲那个断绝关系的哥哥吧?你姓夏?” 夏末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凌冬至,“我们从来没有断绝关系。” “看不出来。”凌冬至不想用这样一个居于弱势的位置跟他说话,从地毯上爬了起来,示意黑糖也上来。大概是夏末身上的气场太强大,黑糖头一次这么听话地服从了凌冬至的命令,爬上沙发靠在了他的身边,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夏末,不敢有分毫的松懈。屋角的三只野猫也慢慢靠了过来,在沙发周围摆出一个半圆的队形,一致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 夏末顿时觉得气氛诡异,他面前明明只有两个人,可是他偏偏有种被很多人死盯着的错觉。他扫了一眼凌冬至怀里的狗和沙发周围的那三只猫,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 凌冬至对三只试图保护他的猫猫们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转头看着夏末,不怎么客气地问他,“有句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这里明明是庄洲的私宅,你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进来,连门铃都没按一下。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以你的家世背景,培养出这种水平的教养不应该啊。万一我和老二正在床上呢,你是不是还打算围观?” 庄临在旁边囧了一下,原来他这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嫂吵起架来居然也可以这么彪悍。问题是有没有人还记得他其实还是未成年人啊…… 夏末不理会他的挖苦,冷笑着说:“你也说了是亲兄弟,是不是明算账那也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这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凌冬至反唇相讥,“原来你还知道我是外人。既然如此,有什么事你不能去找你亲兄弟理论,非要跑来跟我这个外人废话?” 夏末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他手里的资料上可没写这个美术老师吵起架来嘴巴这么厉害。他来的似乎有些草率了。 “你是叫凌冬至吧?”夏末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的策略,“我觉得在吵架之前,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我叫夏末,是庄洲的大哥。” 庄临的脸色又变了。就算一早知道这个人不会承认自己是他弟弟,但是被他当面这样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受不了。 凌冬至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又收了回去。 凌冬至笑了笑,“我怎么记得你一早就放弃他了呢?那时候他几岁?八岁还是九岁?” 夏末不悦,“我没有放弃他,我只要照顾我的母亲。” “哦,”凌冬至做恍然状,“我以前只听人说过为母则强的话。搞了半天是我弄错了?一位成年人比一个八岁的孩子更需要照顾?你们家的基因可真奇特。” 夏末微怒,“庄洲是男子汉,自己能照顾自己!” 凌冬至忽地一笑,脸上的笑容一瞬间竟璀璨得有些妖异。夏末微微怔了一下,就听他一字一顿地反问道:“如果他八岁就是男子汉,不需要你的照顾。那你凭什么觉得他现在快三十了反而需要你来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嗯?” 夏末再一次被他堵住话头,脸色微妙地变了。 庄临却觉得心花怒放,他从来没见过夏末吃瘪。看见他被凌冬至逼问到哑口无言的地步,心里简直痛快到不行。 夏末长长吁了口气,“老二就是要跟你结婚?” “他是这么说的?”凌冬至靠在黑糖身上,懒洋洋地答道:“我还没答应他呢。我答应他求婚的先决条件就是他要先摆平他家里那些糟心的亲戚。” 夏末冷冷地看着他,“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同意他跟男人结婚的。” 凌冬至挑眉,“庄洲未成年?还是弱智?需要监护人同意才能结婚?” 夏末微微挑起嘴角,“先礼后兵,凌老师。我也可以让你失去工作,家里人失去工作,遇到各种麻烦,然后再来谈谈我的提议。” “你来的目的就是威胁我?然后让我主动离开庄洲?” 夏末坦然地看着他,“对。” 凌冬至平静地点头,“那你可以滚了。滚回去告诉庄洲,我跟他完了。” 庄临傻眼了。 夏末也怔了一下,随即眼里流露出嘲讽的表情,“你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凌冬至反问他,“一个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让他被自己家的亲戚骚扰威胁的废物男人,我要来做什么?这世界上男人多得是,我不是非他不可,他也不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事实上,到了现在,他在我眼里已经不值钱了。我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熊玩意儿拿自己跟你死磕。” 夏末再一次被他激怒,“凌冬至,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还真不敢动我。”凌冬至神情笃定,“你把庄家的财产看的比你弟弟的幸福更重要,这已经伤害了他的感情,你再伤了我,你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就彻底完蛋了。不信你就试试。当然,你本身也不重视什么狗屁兄弟情就是了。” 夏末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木质的沙发扶手上顿时出现一个浅浅的凹印。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凌冬至那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睛紧紧盯着沙发对面的夏末,眼神里微微带着挑衅的神色,对着话筒另一端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庄洲,咱俩完了。” 庄洲惊怒,“什么?” “我跟你说过,你家人骚扰我,我就踹了你。现在你哥就在我面前。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有话直接问他吧。咱俩以后没啥可说的了。”说完毫不犹豫地把庄洲的名字拉黑。 “二嫂?”庄临真的傻眼了,“你冷静点啊,二嫂……有什么话等我哥回来再说啊……” 凌冬至没理他,拿着手机冲夏末晃了晃,“听清了?听清了就滚吧。我不想被个疯狗旁观我收拾行李。” 几只野猫一起冲着夏末尖叫起来,连沙发上的黑糖也凶巴巴地冲着夏末低声吼叫。这个坏家伙很久之前曾经来过一次这个家里,当时还踹了黑糖几脚。那时候黑糖才三个多月,这个仇它可是一直记着呢。 夏末忽然有点儿背后发凉。不过他并没把这几个猫猫狗狗看在眼里,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用在乎当事人的态度。无论凌冬至哭着求他,还是冷着脸对他破口大骂,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他要的只是结果。 夏末心情甚好地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凌冬至点了点,“记住你的话。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我会让你后悔的。” 凌冬至十分郑重地与他对视,“我也请你记住我的话:夏末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夏末仔仔细细地打量凌冬至,心里暗暗评估这个男人可能在庄洲心目中占有的地位。然后他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个嚣张的笑容,“不会。我做事从来不后悔。” 凌冬至点点头,“那咱们走着瞧。” 庄临一把拉住凌冬至的袖子,简直要哭了,“二嫂,你不会是来真的吧?啊?” “当然来真的。”凌冬至奇怪地看着他,“要玩就玩真的,谁他妈有那个闲心去玩假的。” 庄临狼嚎,“不要啊……”他二哥回来一定会迁怒于他的!一定会的!他可是在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凌冬至捏了捏庄临的下巴,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少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爸妈当初松口松的太痛快了,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折腾折腾你们家的人,我都对不起我爸妈!” 庄临,“……” “想让老子委曲求全?求着你们接受?!”凌冬至冷哼,“做梦去吧!” 庄临眼神惊恐,他怎么觉得他二嫂背后缓缓张开一对邪恶的黑色翅膀呢?难道他是因为受到巨大刺激而彻底黑化了?! 凌冬至收起一脸的阴笑,伸手拍了拍庄临的小肩膀,“来,乖孩子,快点儿帮我收拾行李。意思意思归拢到一起就行了。别的我先不带,就把随身用的换洗衣服什么的带走就行了。其他的……你让庄洲给我送回去。” 庄临哭丧着脸问他,“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凌冬至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还是庄洲的习惯性动作,被他不知不觉学了来。他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他说:“什么怎么办啊,打电话让七伯派人过来照顾你的三餐,黑糖还有我这几位猫朋友都给我照顾好了。等你家人回来……哦,我估计最多两三天,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就搬个板凳坐在旁边看热闹就行了。” 庄临,“……” 凌冬至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服,背着下了楼,把猫猫们挨个亲了亲,细细嘱咐一通,又伸手搂住了黑糖,黑糖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就不再乱动了,望着凌冬至的眼神里居然有点儿可怜巴巴的味道,“你不会吧,真要走啊?” 凌冬至笑着点头,“黑糖,拜托你一件事。” 黑糖有些不习惯他这么郑重其事的神情,难得的扭捏了一下,“什么?” “你帮我照顾好小灰它们三个好不好?它们没有家,大冬天的外面又很冷,吃的东西也不好找。别让它们过的太难……” 黑糖吸溜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让它们住在我的狗窝里。谁也不许欺负它们。还有我的牛肉干和酸奶也分给它们吃……” 凌冬至亲了亲它的脑门,“黑糖你是个好孩子。” 黑糖眼泪汪汪地跟他顶嘴,“我本来就是好孩子!从来都是!” 凌冬至用额头抵住它的脑门,轻轻闭了闭眼,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庄临:二嫂你冷静啊~ 庄洲:我是被夏末调虎离山……你听我解释啊…… 冬至:这本来就是你们庄家人内部的战争。老二,乖,先去打仗,打完了再来谈情说爱~冬至也需要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庄洲的存在是否值得让他抛开原有的生活方式,去面对这些纷纷扰扰的烦心事~ 第59章 西安 凌立冬从阳台上一探头就看见凌冬至的车正停在路边,凌冬至穿着一件轻便保暖的羽绒服,脚下蹬着一双适合野外行走的厚底靴,正懒懒散散地靠在车门上摆弄手机。凌立冬扫了一眼他那车的后座,果然堆着一堆东西,他心里立刻就咯噔一声,知道这死小子又打算往外跑了。 凌立冬跟韩敏打了个招呼,披上衣服往楼下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橱柜最上方的一个装食品的包包取了出来,一起拎着下去了。 凌冬至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冲他一乐,“你今年放假比去年早。” 凌立冬没好气地说:“我自己的厂子还不能说了算,那老子还混个屁啊。”他上下打量打量他,“这是又要往哪儿跑?” 凌冬至的视线扫向他手里的包,“这什么啊?” 凌立冬扔进他怀里,“巧克力、牛肉干还有一些糖果。”家里的东西凌冬至能用到的不多,这些东西倒是可以给他带着。 凌冬至打开看了看,随手扔到副驾驶座上。 凌立冬双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抬头看了看天,轻声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了今年不出去了?你不知道妈前些天买年货的时候多高兴。宝宝也说,今年要看你给他放烟花呢。” 凌冬至低下头,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机。 凌立冬拿他这副样子真没办法,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凌冬至沉默了一下,双手无意识地在车门上拍了拍,“你好好跟爸妈说说呗。” 凌立冬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爆栗,“给你收拾烂摊子都收拾了二十来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让我省心呢。” 凌冬至没躲开,捂着脑门笑得嘴角抽搐,“哥,这一招你玩了二十来年了,都还没玩腻呢。更别说我了。” 凌立冬看了看他,很突然地问了句,“你跟庄洲吵架了?” 凌冬至顿时一惊,“卧槽,这也能看出来?!” 凌立冬,“……” 凌冬至揉了揉脸,佯装出一幅黯然的神色,“哥,我得找个地方去治疗情伤,所以不能陪你儿子放烟花了。” 凌立冬开始挽袖子,“治个屁的情伤,老子替你好好扁他一顿,你什么伤都治好了。那混蛋玩意儿这会儿在哪儿呢?” 凌冬至连忙拉住他,“哎呀,怎么动不动就来野蛮人这一套呢。再说你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一抬头瞟见凌立冬眼神不对,连忙改口,“哥,我是说……哎呀,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他哥,就是上海那个,跑来跟我唧唧歪歪,我一生气,就把他给踹了。” 凌立冬微微一怔,随即怒了,“他不是去上海找他们摊牌去了?!” 凌冬至叹了口气,“他哥那个人厉害,庄二对他又没防备,肯定是被他给诳了。”停顿了一下又说:“他爸妈这两天也要过来了。庄洲还说要跟他们摊牌……” 凌立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直觉凌冬至对这样纷乱的局面感到心烦意乱。 果然凌冬至皱了皱眉,低声嘟囔了一句,“烦得很。” 凌立冬忽然有点儿同情他这个情商不高的弟弟。这人独来独往习惯了,身边冷不丁多出这么多需要去面对的人际关系,而且还有庄二他哥哥这种不友好的类型,应该会觉得压力空前的大吧。 “他爸妈什么态度?” 凌冬至摇摇头,“没问。不过看他哥那个德性,我才不想呆在这儿抻着脖子挨刀呢。庄洲有本事就去自己搏吧,等他把家里人都摆平了再说。当然,这也是一个给他的机会。他要是觉得累得慌,受不了,要听家里人的意见娶妻生子什么的,那就当我们俩分了。我也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凌立冬微微惊了一下,“你当真这么想?” 凌冬至点点头,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倦意来,“哥,我不想一天到晚折腾这些破事儿。累。有没有伴儿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儿。没选这种生活方式,还会有另外一种,我并不是非得这么过,也不是非得是这个人不可。”凌冬至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猫或者一条狗,流浪在世间,或许偶尔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对某个同类动心动情,然而漫长的一生还是要靠他自己独自走过。甚至,他从来没有真心地期待过会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凌立冬不解,“那你干嘛还为了他跟爸妈玩出柜?” 凌冬至想了想,“我那时候以为我是为了他出柜。现在想想,似乎他只是一个契机,我想做的事只是出柜,不想再瞒着你们,想让你们知道我的秘密。就这样。” 凌立冬立刻改变了立场,开始同情起庄洲来。摊上眼前这么个没心没肺没情商的货,真要喜欢上了,那揍是活活的一出悲剧。 “你告诉庄洲了吗?” 凌冬至摇摇头,“他还在上海呢。我不想见他。如果他来问你,你什么都别说。”他看看凌立冬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哥,你不知道,他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来,说话还那么不客气……我心里不好受。我不想见他。” 凌立冬心头一软,随即怒火中烧,“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他要是来问我就让他滚回去问他自己哥哥。” “而且咱爸妈答应的太痛快了,”凌冬至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固执地看着他说:“我心里不平衡。” 凌立冬揉揉他的脑袋,“我也不平衡。让他自己家里闹去,闹够了再说。敢到咱家唧唧歪歪,老子一脚踹死他。” 凌冬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凌立冬叹了口气,“到一个新地方记得给我来电话。” 凌冬至重重点头,扑过去拥抱了一下凌立冬,转身上车。 凌立冬不放心地嘱咐他,“别往太偏的地方去!” 凌冬至从车窗里伸出手摆了摆,一溜烟地开走了,最后那句嘱咐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凌立冬目送车子离开,捏了捏拳头,转过身一拳砸在路边的梧桐树上。 凌冬至漫无目的地出了城,先去附近的一个温泉度假村住了两天。这里春秋两季游客最多,这会儿倒是没几个客人,清静得很。凌冬至住在这里泡温泉、睡懒觉,还抽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爬遍了整个山头,沿途还画了几副速写。两天之后,度假村的大厨也放假回家去了,留下来的值班的二厨手艺一般般,凌冬至顿时就没有了继续住下去的兴致。 结账走人,继续向西。凌冬至当天晚上投宿在一个叫北坡的小镇上。镇子很小,只有两家旅馆,最有名的饭店叫“四季香”,是紧挨着马路的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的黑乎乎的店面。门口还停了好几辆货运车。凌冬至走到门口又打了退堂鼓,转身回旅馆自己烧开水泡方便面对付了一顿晚餐。 转天继续上路,走走停停,第三天的傍晚到达西安。 这个地方他来过好几次,也带学生来过,可谓是轻车熟路,连什么时间段去美食一条街吃贾三家的灌汤包子不用排队等座他都知道。颠簸了几天,凌冬至也觉得有些累了,先给自己安排了落脚的地方,然后喂饱肚子,早早就上床睡觉去了。 兵马俑博物馆、骊山风景区这些地方他都去过,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要再看看的。现在正好是冬天,又快过年了,游客要比他前几次来的时候都少。他可以从容地从一个景点晃荡到另外一个景点,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掏出速写本慢条斯理地画一会儿。 西北这地方光照强烈,不刮风的时候感觉是十分暖和的。有时候凌冬至也会在咖啡馆里消磨掉一个下午,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整理一路过来拍的照片或者画几张速写,手边一壶热咖啡,几块饼干或者一个破开的石榴。 临潼产石榴,不但个头饱满,而且汁水丰富,比别处都更香甜。凌冬至来了兴致一口气买了两大箱给家里快递回去。这东西也算是个地方特产,除了自己家吃,爸妈还可以拿去送人。凌冬至没想到的是,快递居然很给力,正好在除夕那天下午给送到了。凌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凌冬至自己都觉得意外,他还以为至少要到大年初三、初四才能到呢。 “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的石榴了,”凌妈的语气很感慨,“小时候村子里多得是,从来不把这个当好东西。离开家了吧,想的不行偏偏还吃不到。多亏了我的乖儿子。” 凌冬至哭笑不得,“不就几个石榴么。你看你还抒情上了,喜欢的话,等我回来的时候再给你带两箱。” “你不懂。”凌妈继续感慨,“人老了都思乡。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哎,冬至,你还在西安吗?” “在啊,怎么了?”凌冬至觉得特别意外,凌妈居然没跟他计较他不在家过春节的罪状,也不知是不是大石榴起了作用。所以这会儿无论凌妈说什么,他的态度都配合的不得了。生怕她再想起这个茬儿跟他生气。 凌妈说:“既然你都到西安了,干脆替我回去看一眼。” 凌冬至莫名其妙,“看……哪儿啊?” “当然是妈妈的老家啊。我都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凌妈语气十分怀念,“是个小村子,在山里。以前路不好走,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你的姨姥姥一家还在,买点儿东西替我去看看他们。咱家老宅也得收拾收拾,还有……记得给你姥姥姥爷上香……” 凌冬至听她的语气都快要哭出来了似的,立刻满口答应,“我一定替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你儿子办事,你一百个放心。” 凌妈破涕为笑,“等下我把地址发到你的手机上。记得多拍几张照片回来给我看。” 凌冬至拍胸脯跟她打包票,“没问题!” 第60章 熟人 凌妈的老家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山叫大雁山,小小的村子就窝在半山腰里,因为村子周围到处都是石榴树,所以外人管这个村子叫石榴村。山并不高,但是林木苍莽,站在山脚下抬头望,会让人生出一种深山老林的感觉。 这里算起来属于骊山山脉的一条支脉,但是因为太不起眼的缘故,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大约是小地方没有知名度,好多当地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凌冬至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打听到了来这里的路。 到了这会儿凌冬至才算明白为什么他妈妈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了。火车飞机都是到西安的,而从西安到大雁山这一段路既没有火车也没有汽车,要想进山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这两年买车的人多了还好说,凌爸凌妈年轻那会儿哪有私家车这么个东西?凌冬至开着车还开了一整天,真要靠着两条腿,还不知要走多久。 从西安出来的时候,给他指路的那个老大爷说直到现在大雁山上的人还很少出来,当然也有年轻人去城市里工作的,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留在那里生活。这些年山货什么的在市场上越来越走俏,有不少收山货野味的商人去山上跟村民们做买卖,山里生活并不困难,只是风俗如此,不好与山外的人来往过密。 凌冬至觉得这种描述处处都透着神秘的味道。原本是被动的过来替凌妈还愿,到这会儿不知不觉就被勾起了兴趣。 凌冬至接到他哥的电话时,刚从旅馆出来打算找个地方解决自己的晚饭。因为路不熟的缘故,他到山脚下的小镇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镇上的人告诉他这会儿不能上山,山里黑的早,他路又不熟,万一困在路上就很危险了。凌冬至只能先找个地方歇一晚再说。 “幸好我决定明天一早再进山,”凌冬至接到他哥的电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哥你知道吗,他们都说这山深,进了山手机就没信号了。要想听我的声音,至少要几天之后,等我从山上下来才行。哦,村子里应该有电话吧?” 凌立冬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这里可比市区冷多了。”凌冬至缩了缩脖子,“是不是想我了?除夕放鞭炮没我陪着,是不是觉得特不得劲儿?” 凌立冬叹了口气,“没你陪着我早习惯了。你算算你都几年没在家过年了。” 凌冬至悻悻,“你看你又提这个……” “哎,我有事儿跟你说。”凌立冬打断了他的话,“刚才坐着聊天,妈跟爸说起让你回老家看看的事儿,爸发脾气了。” “发脾气?”凌冬至不解,“为啥呀?” 凌立冬也不知道,“反正爸特别生气,让我给你打电话,立刻把你叫回来。” 凌冬至为难了,“我都到山脚下了。”这要是不上去看一眼,他老妈心里得多难过啊。 他哥也为难,“可是爸态度特别坚决。说不许你去,让你马上回来。”说着压低了声音,“我从没见过他凶成这样,妈气得眼圈都红了。” 凌冬至也惊了一下,他长这么大,没怎么见过老两口闹别扭。主要是凌爸脾气太好,总是不吭声,凌妈想找他吵架也吵不起来。 “那……怎么办啊,”凌冬至为难了,“你看妈都这样了,我要是不上去替她看一眼,她心里肯定特别遗憾。哥你是不知道,这条路特别难走,又远又不方便,我估计她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自己过来看了。”人老了,身体又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了。 “可能当年姥姥姥爷跟爸关系不好吧?”凌立冬猜测,“说不定当年妈家的人都对爸不好。要不依着老爸那个脾气,能让他记恨这么些年?” “有道理。”凌冬至想了想,“要不这样,你跟爸说我这就回去,不上山了。然后我明天去趟山上,拜访一下妈提的那位四姨姥就下山。两三天的事儿,咱们两边都别透风。你看这样行不?” 凌立冬迟疑了一下,“山上安全吗?” “应该是安全的。”凌冬至想了想,“旅馆的人说这里经常有收山货的商人去石榴村,这一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凌立冬人还在千里之外呢,哪里敢给他瞎指挥,只能嘱咐他,“你多跟当地人打听打听,把情况都弄清楚了再说。实在不行就别去了,妈还能跟你真生气么?” “我知道。” 凌立冬迟疑了一下,“冬至,庄洲找我了。” “嗯?”凌冬至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什么时候?” “你走的第二天。你是不是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拉黑了?”凌立冬语气里有些无奈,“他整个人看着都不好了,眼睛里都带血丝。” 凌冬至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被我训了一顿,滚了。”凌立冬的语气里多少有点儿暗爽,“我让他把自己家里的事儿整利索再找你。” 凌冬至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想折腾庄洲,他只是不想面对庄家的人。庄临自己也说他爸爸不是省油的灯。再被夏末一闹,那种感觉实在太糟心了。 凌冬至不愿意承认的是,看到夏末那种强硬的姿态,他心里对所谓的感情这回事儿忽然间就有些动摇了。如果庄洲在夏末的影响下选择了放弃,他并不想亲眼目睹他挣扎的过程。或者,他也想给自己一个想清楚这一切的机会。他从未介意过是不是要一个人生活,独自一个人会让他更加享受。但庄洲很明显是需要有人陪伴才会觉得心满意足。 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让他没有办法面对庄洲。 凌冬至在镇子上转悠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个小饭馆。店面不大,收拾的挺干净。凌冬至进去的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柜台后面一个中年女人正守着一台小电视织毛衣,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看,笑着招呼他,“坐,你们订的饭灶上正在做,还得有一会儿。” 凌冬至愣了一下,“我没订饭啊,我刚找到你们这里。” 老板娘也有点儿意外,“旅馆那边刚打电话里说要订十个人的饭,说等下就过来吃……原来不是一起的?哎呀,快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桌上有菜单,想吃什么自己先看看。” 这个小镇子就一家旅馆,凌冬至住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客人,估计是自己出来之后才去的,两边正好错过去了。 凌冬至正翻看桌子上的菜单,见老板娘端着开水出来,就说:“山蘑炖野鸡,红烧排骨,米饭。哎,老板娘,野鸡不是保护的吧?你可别让我犯罪。” 老板娘乐了,“小哥你放心吃,不是山里打来的,镇子东头的王老七自己家里养着一大院子呢。要真靠进山打猎,哪能保证天天都有?不过这个猪倒真是打来的野味,前两天山里有人打了野猪,卖到镇子上的。” 野猪肉城市里也有的卖,凌妈买过两次,凌冬至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或者那些并不是真正的野猪吧。 老板娘跑去后厨帮忙做饭。凌冬至自己百无聊赖地坐着等饭,这里连张报纸都没有,只有柜台上的小电视机播放着几年前的一部古装宫斗剧,女人们你整死我我整死你的,凌冬至不爱看也只能耐着性子消磨时间。 厨房里的香味渐渐飘出来的时候,一阵说说笑笑的声音从饭店门口传来。凌冬至一抬头正好跟这些人打了个照面。是一群年轻人,他心里琢磨着这些人看着有点儿眼熟,一个女孩子已经尖声笑了起来,“凌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太巧了!” 凌冬至觉得她比其他人更加眼熟一些,“你是……” “我就知道你没记住我,”女孩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给你点儿提示:画展、师范大学礼堂、颁奖典礼,有印象没?那天我就坐在你旁边啊,凌老师。你上台去领奖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抱着外套的。” 凌冬至有那么一点儿模糊的印象,“是你啊。” 女孩高兴起来,冲着身后的人摆摆手,“南山中学的凌冬至凌老师,画展那天拿金奖的。” 那天参加颁奖典礼的人对凌冬至都有印象,一方面因为他是金奖获得者,另一方面,毕竟凌冬至外貌出色,很容易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年轻人都围了过来,凌冬至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这是我们调研小组的组长孔明辉教授,”最先跟凌冬至搭话的那个叫曾娟的女孩介绍说:“我们几个都是生物系的。” 凌冬至跟孔教授握手,不解地问他们,“生物系也跑这么远的地方调研?” 孔明辉是个挺和气的人,听见他这么问,就笑着解释说:“我们组今年申报的课题就是红嘴鸥雀。这些年污染加重,红嘴鸥雀已经快要灭绝了。” 凌冬至看了看曾娟递过来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就是一只红嘴巴的小鸟。凌冬至不懂这个,只觉得这小东西红嘴白毛金黄爪子,长得倒是挺精神,“就这里有?别处没有?” 孔教授笑着说:“别处有没有不知道,没有这方面的报道啊。我之所以知道大雁山有红嘴鸥雀,是因为我当年的导师带我来过。” 凌冬至了然,心说这帮搞研究的人比他这个随心所欲乱跑的人还要来的疯狂。这大过年的,这荒山野岭的…… 曾娟有点儿疑惑地问他,“凌老师,你这是……旅游?” 凌冬至摇摇头,“我妈的老家在山上,我是替她过来看看老家亲戚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来。” 孔教授笑着说:“那正好搭伴儿走吧,我们人多。” 凌冬至扫了一眼周围三个女生,六个壮小伙子,满意地觉得这下凌立冬不用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了。 “明天上山吗?” 孔教授点点头,“我们时间和经费都有限,明天必须上山。” 凌冬至高兴地点头,“那咱们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冬至就要进山了,这里会是故事的一个转折~这几个人会是冬至在山里的同伴 第61章 雪夜 大雁山看起来并不高,然而越往里走便越是幽深,仿佛层层林木之间有个神秘的大门被开启,将他们的车队纳入了另外一个神秘的空间。 林间的路仅容两辆车擦身而过,红土路面看得出经过了修整,然而车子驶过的感觉并不令人感觉舒适。持续的颠簸会让人产生强烈的疲倦感。凌冬至觉得这种疲倦感更多的是来自双眼:几个小时过去了,眼前的景色始终如一。密林中蜿蜒向前的红土路,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岁月的尽头。除了偶尔几声鸟叫,就只有汽车发动机发出的嗡鸣。时间一长,很自然地就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惧感。 就在凌冬至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的时候,路边的景色终于流露出了几分不同于以往的特征。道路转弯的地方出现了两株非常高大的老柿树,在枝干的最高处甚至还挂着几片干枯的叶子。树下立着一个简易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石榴村。下面还画着一个粗粗的箭头。 看到这个标识牌,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 凌冬至忽然觉得能上这里来收山货的商人一定不多,这几个小时枯燥到近乎恐怖的山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再看看车队里其他的人,也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沿着箭头又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片山洼里看到了传说中的石榴村。果然村前村后都是石榴树,等到五月份,满山石榴花开,这里一定漂亮的不得了。 孔教授上山之前就跟村里人联系过了,车队还没进村,负责接待的人已经等在村口了。是一个穿着厚棉袄的中年人,鬓边的头发略有些灰白。凌冬至看不出他的年龄,但是看他拍着孔教授的肩膀管他叫“小孔”,他的年纪至少也比孔教授大。 孔教授的人被安排在了刚进村不远处的一排平房里,房间之前有人收拾过,挺干净也挺暖和。凌冬至趁着他们收拾东西的功夫,跟那个叫老赵的男人打听自己姨姥姥一家的情况。老赵给他指了门,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不太确定地问:“你管荣成嫂叫姨姥?你是小五的孩子?老大还是老二?” “是老二。”凌冬至不知道小五是谁,挠挠头,“我妈的名字叫林淑全。” 老赵拍手,“那就对了。小五爸妈走的早,她小时候都是跟着荣成嫂过的。唉,说起来你还是出生在咱们这村子里的,这一转眼都好些年了。” 凌冬至茫然地看着他,“……啊?” “你不知道?”老赵说起这个,脸上带出点儿笑模样,“当年小五怀着你的时候,你爸被打发到外地去搞建设。小五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奶娃娃,哦,就是你哥。让她咋过?还是荣成嫂费了老大劲把小五母子接回来的。” 凌冬至还真不知道这事儿。他爸妈从来没提过,凌立冬大概也不知道,或者那时候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你出生的那天夜里,咱这村里下大雪,”老赵露出回忆的表情,“要不这村里年年有娃娃出生,我咋还记得那么清楚呢。就是因为那一年雪下得太大,早晨起来的时候都到这儿啊。”老赵在自己膝盖上比划了一下,神色唏嘘,“咱们村的人,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好多人都说幸亏你爸早一天赶回来,要不山路一封,他一个人困在山下非急死不可。” 凌立冬抓抓头发,嘿嘿笑了。他觉得自己也挺幸福的,出生的时候爸妈都在身边。 “就前面那个挂灯笼的,”老赵给他指路,“那就是你姨姥家。” 凌冬至忙说:“谢谢赵叔。” 老赵笑着说:“谢啥,生在咱们村那就算半个咱们村的娃娃,能想着回来看看就是有心了。赶紧进去吧,荣成嫂八成还不知道呢。” 凌冬至把车开过来,停在姨姥家门口的时候,正好院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裹着厚围巾的中年妇人推门出来。看见凌冬至拎着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愣了一下,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你这是?” 凌冬至不知道这人又是谁,略有些尴尬地冲她笑了笑,“我是林淑全的儿子,来看看我姨姥。” 中年妇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淑全的孩子?你是……老二?” 凌冬至笑着点头,“我是冬至。” 中年妇人又惊又喜,转身把门推开,冲着屋里喊道:“妈,妈,咱家来客人了。是小五家的冬至!” 院门推开,凌冬至一眼就看见宽敞的小院里种着几棵树,树下摆着几样他不认识的农具。两只老猫懒洋洋地趴在树下晒太阳,黄白的毛色被太阳晒得闪闪发亮。看见有人进来也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村子里的房子类似于凌冬至以前见过的那种窑洞,但又有所不同。似乎房子有一半是在山壁里,另外一半却探了出来。不过看起来要比他见过的那种房子更宽敞。院子里种了两棵大树,枝干粗壮,树叶已经掉光了,树杈上两个鸟屋看的清清楚楚。也不知是什么鸟做的窝,看起来比脸盆还要大。黑乎乎的,也不知垒了多少根小树杈。 除了正面一排房子,院子两侧各有几间平房,不过看着都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凌冬至猜测是厨房卫或者是卫生间杂物间一类的地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推门出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你说谁来了?” 带凌冬至进来的中年妇女大声喊:“是冬至!小五家的冬至!” 凌冬至被中年妇女推过去,不知怎么就有些紧张。他身后的中年妇女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兴奋地作介绍,“是小五家的老二,冬至!就是下大雪那天夜里生的那个娃!” 凌冬至,“……” 看来那场大雪不仅仅老赵叔叔一个人印象深刻。 老奶奶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小五家的……” 凌冬至乖乖喊了一声,“姨姥。” 姨姥的老脸上绽开笑容,“都这么大了,小五呢?” “他们在滨海。”凌冬至被她这样看着,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小孩子,而且还是跟在大人腿边要糖吃的那种小孩儿,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身体还行,就是不怎么走远了。我妈特别想你们……” 姨姥眼圈有点儿红,“是我让她没事儿别回来的。咱们村这个地方来回费劲,在外面的人都忙,折腾不起。他们都好就行。我们这里也装电话了,回头你把电话号码给你妈,让她给我打电话。” 凌冬至连忙点头。 推他进来的中年妇女是姨姥最小的孩子,老公带孩子回爷爷奶奶那边去了,所以过来陪着母亲住段时间。凌冬至要管她叫姨。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各自成家了。姨姥的丈夫去世很早,她一直是自己住,儿女住的都不远,平时轮流过来照顾她。村子就这么大,来回走动也没什么不方便。 亲戚们很快就聚到一起,大概是村子里难得有走亲戚的,左邻右舍也带着一些吃食过来凑热闹,叽叽呱呱像赶庙会似的。一个村子里住得久了,细细算起来大家差不多都连着亲。凌冬至从来没有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的亲戚,心里的感觉特别新奇。当然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冬至出生那天夜里下的那场大雪。仿佛只有那场令人印象深刻的大雪才能把他们和眼前这个漂亮陌生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头一天就开始变天了,”凌冬至刚认的大舅搭着他的肩膀,神色感慨的不得了,“那个风刮的哟,根本都出不去门。门上、窗上都挂着这么长的冰溜子,冻死个人。” 邻居大妈说:“半夜里就让人睡不稳,地面晃啊,后来人都说是山里地震了。” 凌冬至心说怎么说的老子好像邪魔出世一样,不但下大雪还地动山摇的……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大冬天,又下着雪,真要地震了,咱们就在山里能往哪里跑?还好没震到咱们这边来。” 姨姥也感慨,“你爸回来的时候,小五已经叫唤了一夜一天了。难哟。第二夜的时候熬到半夜谁都熬不住了,被你爸赶回去睡觉。他一个人守着。冬至啊,说起来你还是你爸亲手接生的呢。” 凌冬至为自己老爹的多才多艺震惊了一下,“他从来没说过。” “后怕呀,”姨姥拍着他的后背叹气,“那时候村里的老人都说小五难产,怕你们母子两个都熬不过来。你爸那会儿脸色也变了,赶我们出去的时候说谁也不许过来,就算这娘俩要走,他一个人送就好。” 凌冬至听的心惊肉跳的。难怪他出柜的时候他爸妈那么容易就松口了,搞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自己生的费劲,他们不敢对自己有啥要求。 凌冬至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还好,还好,”姨姥说着也是一脸后怕的表情,“早上起来的时候你爸眼睛还都直的,幸好你们娘俩没事。”说着姨姥又笑了起来,“大伙儿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儿,比别人家刚出生的娃娃都干净漂亮。一逗就笑,一点儿也不怕生。” 村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凌冬至他姨也笑,“你知道你生下来的时候多大么,都快九斤了,那胳膊腿胖的……难怪你妈生的那么费劲。” 凌冬至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心里的滋味却复杂到了极点。他似乎有些理解他爸为什么不愿意他来这里了。因为他在那一夜险些失去了妻子和儿子,他对这个地方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而凌妈则是在长久的挣扎之后,和丈夫儿子团圆了。这个地方并没有留给她太多痛苦的记忆。 而自己的出生真的好像带着某种邪恶的寓意,地震、大雪,差点儿害老妈没命,还把自己老爸吓了个半死。当然这个迟来的消息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就是了。 凌冬至决定跟凌立冬再通通气,坚决不能把他上山的消息透露给老爸知道。 热闹了一天,回到姨姥给自己收拾好的房间时已经过了九点。山里人没有那么多的夜生活,到了这个时间,整个村子都已经静了下来。凌冬至头一次睡这种烧的很热的土炕,觉得浑身燥热,索性爬起来推开窗吹吹凉风。 山里的夜晚有种异乎寻常的静谧。月亮像一个硕大的银盘似的低低挂在山谷的上空,明亮的月光映照着整个山村,院子里的那两颗大树的影子被拉长,斜斜地投在窗外的台阶上,干枯的树枝丝丝分明。 眼前的画面像被清水洗过似的干净,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空灵之气。像来到另外一个从未曾触碰过的世界。 大自然给予视觉的感动,总是会轻易地撼动灵魂。 凌冬至心中有种突如其来的感动,随即升起一丝似有似无的遗憾。如果他能靠在那个人的怀里,眼前的画面似乎……会更美满呢。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凌冬至抬起头,看见一道硕大的黑影掠过了头顶,围着那棵大树转了两圈之后,斜斜地飞了下来,停在了窗外不远处的木架上。 凌冬至起初以为是这是一只鹰。然而细看,又似乎不是。没有鹰那种锋利的感觉,嘴巴没有那么尖,眼睛也更圆。灰白的毛色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身体圆嘟嘟的,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爱的感觉。 凌冬至隔着一道窗与它默默对视。他在心里暗暗琢磨如果这个时候去拿相机,转身的动作会不会将它惊走,就见它歪了歪脑袋,啾啾的叫了两声。 “真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 凌冬至怔了怔。他没想到这只鸟会主动跟他说话,很多野外的动物都对人类抱有极大的警戒心。 胖鸟朝着他的方向蹦了两下,嘀嘀咕咕地说:“你是那个被扔在外面的孩子,我记得你的味道。” 凌冬至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第62章 长毛的死胖子 “我说我记得你的味道。”胖鸟蹦蹦跳跳地凑过来,很耐心地解释说:“你们族的人身上都有一种很奇怪的香味。嗯,就像山百合似的。我一闻就能闻得出来。” “不是这一句。”凌冬至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是头一句。我是被扔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胖鸟连忙摇头,“不是扔出来。是被你们族的人扔在这个院子门口。让我想想,那时候是半夜,天还没亮呢。漫天大雪,把我的窝都……” “你他妈的在胡说什么啊,”凌冬至觉得自己的思维完全错乱了,“我从来没有被扔出来过好不好,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老爹老妈不知道有多疼我。”凌爸凌妈都是特别宠孩子的类型,怎么可能把他扔出去?一定要扔的话,那也一定是扔凌立冬。 胖鸟像是不明白他在争辩什么,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就扔在门口,后来有人从这个院子出来,就把你捡回去了。” 凌冬至,“……” 胖鸟见他不出声,以为他被自己说服,又在木架上蹦跶两下,语气也轻快了一些,“那个人是出来藏孩子的。开院门的时候差点踩到你,后来你哭了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就把你抱起来了。” 凌冬至觉得口干舌燥,全身都像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偏偏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让他什么都不能想。他身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额头渗出大颗的冷汗,心中却有种大祸临头似的深刻的恐惧感。 “什么……什么藏孩子?”凌冬至听到自己声音变得沙哑,“往哪儿藏?” 胖鸟转动着自己的脖子到处看了看,不太确定地拍打翅膀指了指院子外面的树林,“就在那边。他把一个小小的孩子藏到那个树林里了。” 凌冬至浑身泛起寒意,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从皮肤上爆了出来。 冬天下着大雪的夜晚,谁会把小小的孩子藏到树林里去?除非那个孩子已经…… 凌冬至的手紧紧抠在窗棱上,额头的冷汗滑过面颊,啪嗒一声滴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本能地想反驳这头傻鸟的话,可是喉咙像是肿了起来,压迫着他的呼吸,让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这个温馨而美好的夜晚,在他开始憧憬他的爱情的时候,这个长毛的死胖子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邪恶使者,用一个他从来没有预料过的可怕的消息,将他自以为真实的过往击打的面目全非。 凌冬至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自己竟不是凌爸凌妈亲生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 胖鸟絮絮叨叨地说:“那时候刚刚开始下雪,山里还不太冷。否则你早被冻死了。你们族里的那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悄悄问,还是我告诉他们这家里有人要生孩子了……” 凌冬至觉得麻木之中有一根神经猛然一痛,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们那个族的人不是都跟你一样么?”胖鸟在木架上蹦跶了两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啊,你等着。” 凌冬至看着它拍打着翅膀飞过院墙,肥胖的身体在院子里投下诡异的黑色影子。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然而这安静里却透出了一种不真实的味道。 凌冬至有一种刚刚做了个噩梦的恍惚感,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想马上跑出去开着车离开,又想停在这里,看看那只故弄玄虚的胖鸟还会闹出什么花样。 不知过去多久,院子的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一团灰黑色的影子朝着这边快速地跑了过来。像只兔子,但是要比兔子圆润很多。那只胖鸟越过院墙,姿态悠闲地滑过院子的上空,停在了刚才的木架上。 “这是米团,”胖鸟说:“它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可以给我作证。” 米团很谨慎地停在了木架下方。灯光从窗口泻出,照着它灰黑色的毛皮,油光水滑。它看起来像是鼯鼠一类的动物,但是体型要大得多。凌冬至也不知道应该把它归到哪一个类别中去。 米团圆溜溜的眼睛在灯光下反射出琥珀般的光泽,亮的刺人。两只短短胖胖的爪子垂在肚子上,不好意思似的互相抓挠了一下,“那个……咳,你们族的人把你放在这家门口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是两个人,男的,一个年轻,一个老一点儿。” 凌冬至麻木地看着它。 这小东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屋子里的人把你抱进去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没有离开,就躲在那边的土墙后面。天都快亮了才回山里去的。” 凌冬至迟钝地反问它,“回……哪里?” “山里。”米团用一副老气横秋的腔调说:“他们世世代代都住在山里。至于为什么会把你放到这里,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身上的衣服都破了,还带着伤。老一点儿的那个有一条胳膊断了,就那么拖着乱甩。” 凌冬至觉得一阵战栗顺着背后爬了上来。 米团看看他,像在判断他是不是相信了自己的话。然后它往后退让了一步,露出了压在肚皮下面一个圆溜溜的、鹌鹑蛋大小的东西,“这是那个断了胳膊的人留在你身上的东西。不过从院子里出去的那个人把你抱起来的时候从你的包裹里掉了出来,他没有发现。那两个男人也没有看见。呐,你也知道,当时已经下起大雪来了,到处都黑乎乎的……”说着,它用两只爪子把那个圆溜溜的东西朝着凌冬至的方向拨拉了一下,“就是这个,好像是你们族里的什么东西。” 凌冬至犹豫了一下,打开门走了过去。胖鸟忽闪了一下翅膀,犹豫不决地往旁边挪了挪。米团也十分谨慎地向后退开两步,将那个圆溜溜的东西孤零零地留在了台阶上。 隔壁房间里传来姨姥的咳嗽声,“是冬至吗?还没睡?” 凌冬至忙说:“姨姥你先睡,我上个厕所,马上就睡了。” 姨姥嘱咐了几句,自顾自睡了。 凌冬至走过去把那个圆溜溜的东西捡了起来,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块乌突突的石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像一种他没见过的矿石。乌突突的,灯光打在上面隐隐透出几丝浓绿的光泽。石头上开了孔,打磨的痕迹很粗糙,像是手工弄出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凌冬至压低了声音问那只大老鼠。 米团摇摇头。 “反正是你们族里的东西。”胖鸟说:“你没有闻出来吗,这上面也有你们族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山百合花。” 凌冬至并没闻出这石头有什么味道,就像他从来没注意过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一样。但是这个东西握在他的掌心里却有种奇异感觉,光滑又温暖,让他混乱的思维一点一点的恢复了平静。 “你们说的那个族,”凌冬至迟疑地看着它们,“他们人很多吗?” 飞禽走兽一起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多?” 仍是完全一致的回答,“不知道。” 凌冬至的心微微沉了沉。他心里的感觉复杂到无法分辨,但是这一团乱麻之中,却很明显的有着对那些扔掉他的人所抱有的探寻欲望。他们特意把他放到有产妇的人家门口,他们躲在暗处看着他被抱进屋才离开,他们并不是要遗弃他,更像是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把他托付出去。在他们居住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们住在深山里?不经常离开?” 米团抢着回答,“很少出来。连这里也很少来的。如果是在山里遇到了,他们会躲开,不让别人发现他们。” “为什么?” 飞禽走兽再次摇头。 凌冬至有些气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相信它们说的话呢? 凌冬至的思维又回到他出生……哦,是他被丢弃的那个晚上。他仿佛看见他的父亲抱着一个早夭的孩子走出产房,想趁着昏睡中的妻子醒来之前把他偷偷地埋掉。然后他看见了躺在院门口的另外一个婴儿…… 凌冬至想象不出当时的凌爸会是怎样的心情。 至于凌妈,他可以肯定她是不知道这一段小插曲的,否则她绝对不会兴高采烈地怂恿自己上山来看望她的族亲们。 凌冬至有些难过。 爸妈对他很好,一直都很好。 他想起出柜那天凌爸说的话,他说他会管凌立冬,但是不会管他……凌冬至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是家里的幼子,不必承担家庭中挑大梁的责任。现在想来,他的话里其实还有另外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约束他的终身大事。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凌冬至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胡乱地举着袖子擦了擦,可是有更多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掉在衣襟上。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隔壁房间里再度响起姨姥的咳嗽声,才像个游魂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椭圆形的石头洗干净之后显得透亮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绿色,浓重的地方接近黑色,浅的地方泛着明艳的翠绿,模糊的纹路像一团缓缓滚动的云雾。 这是他的族人留给他的东西。 只有这么一块石头。除此之外,别无线索。 窗还开着,外面却已经空无一物,水银似的月光洒满了院子。 他就像在这如梦如幻的月光里做了一场荒诞的迷梦。 凌冬至病倒了。 天亮的时候,他的小表舅过来喊他起床,才发现他缩在被子里,烧的满脸通红。窗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关上了,但是房间里并不暖和。表舅把这一切归咎于这个房间好久没有人住,潮气太大,而且烟道似乎也出了问题。 这让他很是自责。 姨姥说这是因为刚换了地方,所以水土不服。她说她听见冬至半夜里睡不着,还跑出来上厕所,大概是没穿好衣服,冻着了。山里风冷,哪里能跟他们城市里相比呢。 村里的医生过来看过他,留下一包药草。姨姥在凌冬至的窗下支起小药炉,苦涩的药味飘了满院子。 轻易不生病的人一倒下总是格外惨烈。凌冬至断断续续地烧了三四天才算缓了过来,不过姨姥并不让他下床。她说生病的人就该好好躺着养精神。还指挥小表舅杀了院子里的两只母鸡给他炖汤喝。 凌冬至软绵绵地窝在被子里让姨姥帮他擦手,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长,然而被老人这样照顾着,他却没有丝毫别扭的感觉。 这是他的亲人。凌冬至有些苦涩地想,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姨姥,我做了个梦。”凌冬至喃喃地说:“我梦见外面大树上的有只胖鸟,院子里还有一只胖胖的老鼠,它们跟我说话。” 姨姥和刚进门的表舅都笑了。 表舅放下手里的水果,笑着说:“冬至大概是看见外面那两只了。以前没见过,吓着了吧?这两只在我们村里活了好多个年头了,村里人都说这是成了精的东西,没事儿谁都不去招惹它们。反正山里吃的东西也多,它们也不会祸祸家里的吃食。” 凌冬至勉强笑了一下,“真的活很久了?” 姨姥笑着替他掖被角,“别不信。是真的。这院子修起来都多少年了,我都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做窝的。那只老耗子也是,村里好多人都见过。也不怕人。说不定真的成精了。” 凌冬至在心里说:他们说的要只是个传说故事就好了。 第63章 以后再说 庄洲拎着一桶酸奶从厨房出来,看见黑糖还趴在客厅门口晒太阳,蓝汪汪的眼睛半开半闭,也不知睡着了没有。三只小猫偎在它身边,那只棕色毛皮的狸猫干脆枕到了它的脖子上。黑糖居然也没躲开,就那么由着它枕着。 庄洲默默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在它们身边坐了下来。睡在黑糖脚边的灰猫很警觉地看了看他,见他没有其他举动又放心地倒回去接着打盹。黑糖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冲着它爹地晃了晃尾巴。枕在它身上的猫咪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黑糖侧过头在它背后舔了舔。 庄洲看着猫猫狗狗的互动,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不过了,没想到自从凌冬至离开,这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居然一下子就担起了照顾三只猫猫的责任,不但每天跟在它们身边跑前跑后的像个保镖,而且还把自己爱吃的东西都让了出来。甚至睡觉的时候都要守在它们身边。 庄洲简直有种“儿子被什么东西附体了”的错觉。更让他惊悚的是,三只爱炸刺的猫猫居然默许了黑糖的接近,并且心安理得的享受起黑糖的殷勤来。 是因为它们对那个人抱有同样的思念吗? 这真是一个令人伤感的猜测。 庄洲在儿子背上摸了两把,低声说:“黑糖,你是不是也想他了?” 黑糖哼哼两声,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凌冬至不回来,它这个未婚高富帅又当爹又当妈,拖家带口地照顾这三只猫崽子,它容易么?! 好吧,小灰和西崽的年龄都比它大这个事实已经被它刻意地忽视掉了。 庄洲一下一下地揉着黑糖的脖子,喃喃说道:“等我问到地址就带你一起去找他好不好?要不把这三只猫崽子也带上。” 黑糖继续哼哼。这话都说了两天了,凌冬至他哥哥还是不肯松口。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跟他死磕到底了。 “没事儿,”庄洲也不知是安慰它还是安慰自己,“我的辞职信已经交上去了,他今天应该会安排时间跟我谈谈。这件事办利索了,我也算有脸去见他了。” 黑糖觉得它爹地傻乎乎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可怜,歪过头舔了舔他的手背。在它看来,凌冬至应该还会回来的,他带来的孩子还住在他们家呢,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可是它没办法用这样的话安慰它爹地。人类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只缘身在此山中嘛。 嘿嘿,它就知道自己是一只有学问的高富帅。 电话铃响了起来,庄洲起身去接电话,几分钟之后又走了出来,急匆匆地在黑糖脖子上揉了两把,“等爹地的好消息。” 黑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急匆匆地跳下台阶,坐进车里一溜烟驶出了院子。整个过程脸上都带着轻松的表情。 黑糖疑惑地问旁边的小灰,“是不是有冬至的消息啦?” 小灰没理会它的问题,眯着眼睛自顾自地想了想,“如果他带你去,你把我们也带上吧。我都好久没看见冬至了,心里很不放心呐。” 黑糖对猫咪的属性有点儿不太放心,“那你们在路上可不许乱跑。”真要跑丢了,它爹地还得把它扔在一边,一只一只地去找这些小猫,那种剧情想一想就觉得很糟心。 小灰不屑地瞥了它一眼,“放心吧,帅哥,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黑糖舔舔嘴唇,“那你们可得说话算数。” 庄洲穿着宽松的休闲裤和套头毛衣走进公司的时候,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在庄氏工作的人都知道庄洲的年龄不大,但从他上班第一天开始,就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标准职场装扮,待人接物又一向老成持重,谁还会把他当个孩子看?在他严谨的着装习惯塑造出来的职场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的时候,突然间来了个大翻转,连前台的几个小姑娘都开始窃窃私语庄总这是要休假?还是打算甩手不干了?他亲爹刚刚回来两天他就打算撂挑子不干了,这是示威吗? 现场版的父子反目,豪门恩怨? 公司内网上一时间充满了各种揣测,刚升上总经理特助的李贺小同学坐不住了。庄洲从两天前开始休假,他跟在乔芸身边,时间越长越是不安。庄洲要是真不干了,他这个特助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乔芸站在茶水间,一边手脚麻利地泡茶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淡定,淡定懂不懂?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么,火候不够啊。” 李贺觉得自己淡定不了。 “总经理只是一个职位,不是一个人名。”乔芸提醒他,“庄总就算不在庄氏,无论他今后打算做什么,身边都是需要人——尤其是在工作上跟他配合过的熟手。” 李贺愣了一下,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乔芸也不多说,摆摆手,“接着干活去。” 李贺屁颠屁颠地抱着文件跑走了。 乔芸摇摇头,神情自若地端起托盘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听到里面传来大BOSS的声音,推开门走进去,将几杯热茶依次放在大BOSS、BOSS夫人和庄洲的面前,然后目不斜视地退了出来。房门在身后阖上的时候,乔芸心想,原来BOSS的夫人这么年轻漂亮,难怪三少长得那么可爱。 办公室里,程安妮扫了一眼被阖上的房门,冲着庄洲抿嘴一笑,“你这个助理不错。” 庄洲点点头,“我刚上来乔芸就跟着我了,很有能力。” 程安妮看看他,再看看办公桌后面沉着脸的老公,露出一个十分无聊的表情,“你们俩到底说不说啊,我还约了人一起吃饭呢。再磨蹭时间不够了。要不我先回避?” 庄洲还没说话,就听他老爹哼了一声,“回避到哪里去?” 程安妮冲着庄洲悄悄挤了挤眼睛,“你在那儿摆了半天架子,也不说话,我不是等烦了么。老二要辞职,你同意或者不同意,倒是直接表态啊,摆脸色给谁看呢。” 庄城言把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扔在了桌面上,“莫名其妙就撂挑子,这到底是谁在摆脸色?” 程安妮无奈,“那你倒是好好问问啊。” 庄城言又不吭声了。 程安妮冲着庄洲使个眼色,“要不我来问?” 庄洲苦笑。 小时候,庄洲一直觉得他爸不苟言笑,特别不近人情。直到程安妮这个后妈进了门,他才慢慢发现原来他老爹只是生性木讷,越是面对亲近的人越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而程安妮对付他老爹的办法就是把很多事情简化之后再拿到他面前,他老爹就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够了。 庄洲觉得自己老爹的性格真是别扭。但同时他也有些理解自己那个时刻需要周围的人去精心呵护的母亲为什么会婚姻破裂了。那两个人一个是不懂得该用怎样的方式来付出,另一个则只知道一味索取。都在等着对方来迁就自己,这样的婚姻又怎么可能维系的下去呢。所以他挺喜欢程安妮这个人的。她不是小鸟依人的类型,说话做事不娇气,干脆利落。最重要的一点,她能让周围的人体会到什么是被关心的感觉。 程安妮多少有些无奈地斜了庄城言一眼,转头问庄洲,“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干啦?总要有个原因吧,太累了?对别的行业有想法?有什么想法?要不然就是想以退为进让你老爹答应你什么条件?” 庄城言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眉毛立刻皱了起来,“胡说什么呢?” 程安妮笑着反问他,“你敢说你没有这样的怀疑?” 庄城言又不吭声了,一双精明的眼睛却盯在庄洲的脸上,一本正经地问:“夏末找你是为什么?” 庄洲本来被程安妮懒洋洋的腔调逗得想笑,听到庄城言的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又收敛起来了,“我和他之间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爸,我大学毕业就跟着你在公司做事了。我想试一试抛开庄家这块招牌,靠我自己的能力生活。” 庄城言脸上流露出深刻的怀疑。 “再说您还年轻,”庄洲开始不露痕迹地拍他爸的马屁,“不需要这么早就让所有人觉得你定好了接班人。” 庄城言似乎明白了什么,“怎么,这个身份给你造成什么困扰了吗?” 程安妮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是想用一个普通职员的身份去考验爱情吗?” “不,”庄洲略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我被他踹了。想试试普通职员的身份能不能赢得他的同情,让他重新接纳我。” “踹了?”程安妮疑惑地看着他,“老三不是这么说的啊。” 庄城言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你有什么瞒着我?” 程安妮连忙摆手,“先听老二说。” 庄洲沉默了一霎,他知道程安妮差不多都知道了,他爹估计也有所怀疑,但要开口还是觉得艰难,“爸,我打算结婚。” “哦?”庄城言镇定地反问,“还有呢?”如果只是打算结婚不可能让他的儿子流露出那么迟疑不安的神色。 庄洲轻轻吁了一口气,“他是个男人。” 庄城言瞬间有种噩梦成真的感觉。不想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却又深切的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听错。他很复杂地瞥了一眼程安妮,不明白她听到同样的消息为什么还能那么的……镇定自如。 程安妮不负众望地问出了一个让庄城言更加崩溃的问题,“他漂亮吗?” 庄洲哭笑不得地点头,“很漂亮。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他看看庄城言,后者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眼神都木了。 “结婚总是好事。”程安妮眉飞色舞地说:“国内结不了就去国外结吧。我有个闺蜜是设计师,礼服什么的我包了。保证给你们办一个超超超级完美的婚礼。” “安妮!”庄城言回过神来,沉着脸轻斥,“你先别捣乱。” 程安妮和庄洲对视一眼,抿嘴一乐,不吭声了。 庄城言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记错的话,排污系统是涂家一直跟进的项目吧?我们跟他们一直没有什么直接的矛盾。解释一下你这么做的动机。” 话题被转开是庄洲意料中的事,庄洲淡淡说道:“涂盛北手伸得太长了。城南那块地皮就是因为他从中作梗,所以到现在也没拿到。” 庄城言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庄洲和涂盛北年纪相当,互相竞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能从涂家手里抢到这个政府出资的大单,庄城言还是挺欣慰的。 庄洲见他不吭声,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我的辞职信……” 庄城言很憋屈地看了他一眼。他的长子见了他就跟仇人似的,小儿子一门心思要当机械设计师,就给他剩下这么一个能用的,没想到也被老天爷给带歪了,为了找男人连自己老子都不要了…… 可是真让他痛痛快快答应他跟个男人结婚,他又做不到。他们庄家从来就没有过这种先例,他在庄洲爷爷那里也没法交代。庄洲把辞职报告都交到他这里来,说明庄洲也想到了这一层。他这个素来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在拿退出庄氏的权力中心为筹码跟他讨价还价,想求得他的网开一面。 这是庄洲第一次求他。 庄城言很是挫败地叹了口气,“决定了?” 庄洲郑重其事地点头。 庄城言啪的一声把文件夹扣在了桌面上,“停职。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庄洲一怔。他知道庄城言不可能一下就全盘接受。没有表现出激烈的反对,就目前而言,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了。 “谢谢爸爸。”庄洲站了起来,“涂氏那边您会继续跟进吗?” 庄城言没理他,“你现在已经没有权限过问公司的事了。” 庄洲,“……” 程安妮冲着他挤挤眼睛。 庄洲低下头笑了笑,“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你们多保重。” “去吧,”程安妮笑着摆手,“希望你追回你的那个他哦。” 庄城言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 第64章 别逼着我恨你 庄洲还没走出公司大门,就隔着大厅外侧的玻璃墙看见夏末站在楼前小广场的喷泉池边,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沉默地打量着每一个从大厦里走出来的人。 夏末的身材比他高,看上去也更瘦,只是随意站着就给人一种十分精悍的感觉。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庄洲会忍不住觉得自己是黑糖那样的宠物犬,而这个人则是一头在野外游荡的真正的野兽。 庄洲对他的感觉其实是很复杂的。小的时候他帮自己打过架,但也没少揍他。庄洲总是打不过他,每次都被他揍得嗷嗷叫。那个时候夏雪莹总是嫌庄洲吵,倒是从来没说过夏末。庄洲对夏雪莹的偏心始终不忿。后来大了才渐渐明白,或许是夏末长子的身份让夏雪莹有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吧。 夏雪莹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女人,吃西餐,穿旗袍。眉眼之间的精致温柔如同凌霄花纤细的枝蔓。她受不了庄洲的顽皮吵闹,每次跟他说话,最开头的几个字几乎一成不变都是“你怎么又……”,在她眼里只有夏末是不同的,他是庄城言的长子,是同时被庄家和夏家寄予厚望的孩子。而夏末也不负众望地将照顾她当做了生活中一等一的责任。 庄洲跟夏末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相互了解就更谈不上了。然而血脉这种东西并不是时间和地域能够分隔开的。庄洲毫不怀疑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夏末会第一个伸手帮他。但兄弟间本该有的亲厚默契,他从来也没有指望过。如果他真的理解自己,真的把自己的心意看的很重要,他还会做出撵走凌冬至那种事吗? 他走到夏末的面前,神色淡淡地与他对视,“哪天回去?” 夏末眉头一挑,“你这是撵我?” 庄洲点点头,“是。” 夏末冷笑,“就因为我赶走了你的小情人?” “他不是我的小情人,”庄洲纠正他的说法,“他是我老婆。” 夏末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你能不能别这么丢人了?” “丢人吗?”庄洲反问他,“那你觉得怎样不丢人?明明有喜欢的人却藏着掖着,不敢承认。表面上做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去跟不爱的女人结婚,然后把这女人丢在家里自己去找情人幽会?” 夏末盯着他,瞳色转为幽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庄洲耸耸肩,“话说回来你对我又知道什么呢?我不是八岁,而是二十八。还有,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请别用那种好像咱们很熟的语气。我不习惯。” 夏末转过头,好像竭力在忍着别动手揍他。 “还有件事,我交了辞职信,目前已经被停职了。”庄洲几乎是怀着恶意看着他冷静的表情出现龟裂,“或者你可以争取一下,我觉得你拿到庄家财产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毕竟爸爸老了,庄临还太小,都不是你的对手。” 夏末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你以为老子费这么大劲就是冲着庄家的钱来的?” “是。”庄洲无视那只捏着他领子的手,脸上带着笑,“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让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破坏我的婚姻。我在学校摔断腿的时候你在那里?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屋子过年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跟大院里的混混打架失血过多被送去抢救的时候你在哪里?夏末,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夏末脸色微变,紧握的指骨也微微泛白。 庄洲掰开他的手指,漠然说道:“既然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那么我不需要你了,你更没有出现的理由。你和夏雪莹一样自私,眼睛里只有自己。我觉得你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她的翻版——所以你才会那么爱她。” 夏末盯着他看了很久,哑声问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别忘了她也是你母亲。” 庄洲冷笑,“她把我生下来并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她在庄家的身份需要多一个儿子来保证。除了这个,她还为我做过什么?” 夏末一拳砸在他脸上。 庄洲踉跄了一下,脸上顿时浮起一块红印,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庄洲扶着旁边的路灯杆站稳了身体,眼中的神色却是快意的,“这话我忍了二十年,夏末,就算你觉得我没心没肺,我也要说,我真的不想承认夏雪莹是我母亲。她是我见过的最自私、最凉薄的女人。” “我知道你讨厌程安妮,最开始的时候,我也看她不惯。”庄洲无视夏末要杀人似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每次看见她,都会想方设法地刁难她。后来有一次,我在校外被高三的男生堵住要钱,他们人多,我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回家的时候正好她和爸爸都在,爸爸看我打架特别生气,要罚我。程安妮把他拦住了,然后问我怎么回事。我那时候也生气,就不管不顾地都说了。” “程安妮说要去找老师谈谈。我那时对她的说法特别不屑,我是学校里有名的刺头,说我被揍老师肯定不信。我不让她去,但她还是拽着我去了学校。”庄洲的视线没有望着夏末,而是怔怔地看着夏末身畔某个不确定的点,但他的声音里却越来越多地流露出温和的味道。这种充满了温和亲切的语调是夏末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虽然这个话题他本能地厌烦,但神差鬼使的还是听他讲了下去。 “程安妮直接找到校长办公室,跟校长谈,跟我的班主任谈。她说她是我母亲,她要为儿子讨一个公道。我站在办公室外面看着她,那种感觉很奇怪,特别新奇。那是头一次有人觉得我也需要保护,需要有人张开翅膀把我放到下面去。” 夏末的脸色微微发白。 “我不知道她跟他们都谈了什么,不过那天我那个从来看我不顺眼的班主任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居然和颜悦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再有高年级拦路抢劫的事,不要逞强,要首先保护好自己。要及时跟老师联系。” 庄洲看了看他,唇边微微挑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程安妮离开学校的时候摸了摸我的头,说庄洲,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情找大人帮忙是不丢人的。因为我们老了,也会需要儿女帮忙。在家里人面前,过度的自尊啊,骄傲啊是没必要的。因为家里人不光能接受你的优点,还会包容你的缺点。”庄洲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夏末,母亲这个称呼所包含的所有温情都是这个女人在我即将成年的时候教会我的,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去恨她?去讨厌她?” 夏末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还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庄洲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她跟爸爸结婚的时候做了财产公证,而且庄临将来也不会接受庄氏的任何产业。” 夏末神色震惊,“你说什么?” “是真的。”庄洲抿了抿嘴唇,“你没听错。我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去问过她,她说她相信程安妮的孩子长大以后不至于窝囊到饿死自己,而且她相信庄临真要活不下去了,他哥哥绝对会出手帮他——庄临的理想是要做一个机械设计师,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庄洲没有看他,不过他相信这会儿夏末的脸色一定很精彩,“还有句话,我也憋了很久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一块说了。” “当年你们走的时候,我也觉得爸特混蛋。但是他跟程安妮结婚之后,我慢慢改变了看法。程安妮会在他加班的时候给他准备宵夜,会在他出差之前帮他收拾行李,会陪着爷爷奶奶去做定期体检,会记得准时参加我的家长会。她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你问问咱们的母亲为她的丈夫为这个家做过什么?爸爸加班的时候她在外面跟闺蜜聚会,爸爸要出差她在旁边抱怨他不陪着自己,甚至吵架摔东西,奶奶住院的时候她打发助理过去陪床,自己去外地散心。夏末,你到现在还觉得她全无过错,所有一切全是爸爸的错吗?果真如此的话,我不但会质疑你的人品,还会怀疑你的智商。” 这些夏末不是没想过。只是…… “以前你对我指手画脚,我从来没表示反对,那是因为我对你这个哥哥还抱有希望。我以为这是你表示关心的方式。但我现在不这么看了,你真要关心我,在意我的幸福,你不会一句话不问我就直接去找凌冬至。” “夏末,别逼着我恨你。你别以为登报脱离关系这种事只有你做的出来。” 夏末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他还没有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完了,“老二,我知道你对母亲一直有看法。但是有些事你不知道,别随便批评她。作为一个母亲,她或许做的不好,但那都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是不想做,只是做不到。”夏末很艰难地说:“你还记得他们离婚之前她一直怀疑爸爸要毒死她的事吗?” 庄洲吃惊地看着他,“你不会以为她说的是真的吧?” “她真的是那么认为的。”夏末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你出生没多久她就得了抑郁症。有过自杀倾向。她过的一直都不好。” 庄洲觉得整个人都木了。夏末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却很难在脑子里把它们连起来。他一直觉得凌冬至有某种精神病,妄想症之类的。搞了半天自己家也有,也不知遗传不遗传。难道这个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吗? “爸爸大概也不知道,他总是忙,对母亲又没有多深的感情,觉得她性格阴晴不定,总是无理取闹,所以越来越厌烦跟她相处。我一定要跟她走,也是因为这个。我那时候很害怕,怕一旦看不见她,她会自杀,会再也抢救不回来。” 庄洲手里的烟被他无意识地捏碎,碎屑从指缝间漏下来,落了一地。 “我一直希望你好好留在庄家,老二。留在庄家就必须要得到爷爷的肯定,否则庄家这么多孩子,你熬不出头的。爷爷绝对不会接受你跟男人搅在一起。他的存在是一个大麻烦。” 庄洲木然地看着他,“他不是我的麻烦。” 夏末摇摇头,“如果在爷爷和我之间选一个的话,你更希望谁出手?” 庄洲看着他,眼神终于变得活泛了一些,“爷爷不会出手对付我的。我已经交了辞职信,跟庄氏再没关系了。他才懒得对付一个主动交出权力的人。当然他会对我失望,至少几年之内他对我会完全放手。如果这期间我倒霉,穷困潦倒,混的不如意,他会觉得很满意,觉得生活给了我足够的教训。” 庄洲笑了笑,“他会等着我回头去求他。几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夏末挑眉,眼神里带着不解,“那个人,值得你这样做?”除了长得漂亮,看不出哪里好,脾气明显不好,说话尖酸刻薄的让人都想揍他。 “咱们来打个赌吧,”庄洲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现在这样他都能够接受,还愿意跟我结婚,甚至由他来养着我。你就别再过问我的事了。怎么样?” 夏末看着他,缓缓摇头,“你真是不可理喻。” 从公司出来,庄洲直接去凌立冬家楼下堵人。凌立冬现在已经不接他的电话了,他不敢直接上门去找凌爸和凌妈,除了干等着,还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不幸的是,他不知道凌立冬今晚正好有个饭局,下了班没回家就直接去了酒店。真要等他回来,还不知得等到几点去。 庄洲可以打电话让李贺去帮他喂猫喂狗,总不好让人给他这个蹲点的人送饭。于是活活地饿了三个多小时,当他耐心告罄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上去敲门的时候,老天终于大发慈悲地从楼道里送出来一个熟人。 庄洲眼前一亮,从车里窜下来一溜小跑地过去把人拦住了,“哎,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是不是那……” 被他拦住的女人眨眨眼,再眨眨眼,脸上慢慢绽开一个促狭的微笑,“哟,是弟妹啊。” 庄洲,“……” 第65章 石头 弟妹就弟妹吧。 庄洲破罐子破摔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冲着好容易等到的熟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模式,“是这样,我想问问冬至的情况。” 韩敏歪着头打量他,“你跟冬至吵架了吧?”虽然凌立冬什么都不说,不过几天下来旁敲侧击的,韩敏也挖到点儿消息。 庄洲尴尬地笑笑,“他不接我电话。” 韩敏理解地点头,“冬至这孩子是家里的老小,被我公公婆婆他们给惯坏了。你看外表吧,好像脾气挺好的,其实骨子里倔得很,说一不二的。” 庄洲心有戚戚,“可不是么。”他还一句解释都没有呢,说踹就踹了。 韩敏的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两圈,“冬至是跟你怄气了吧?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惹他了,我分析分析。要不然我告诉你他的下落了,回头他埋怨我怎么办。我们可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僵了以后日子可没法过了。”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儿媳妇不好当啊。你懂的。” 庄洲,“……” 其实这货才是凌冬至的亲姐吧?!那种拐弯抹角耍无赖的腔调明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庄洲无奈,“是这样,前段时间我哥来了,直接去找冬至。他看不惯我这样,直接把脾气都发作到冬至头上了。” “难怪说好今年在家过年的,结果又跑出去了呢。”韩敏地嘀咕了一句,抬头说:“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庄洲觉得对一个女人使出装可怜这一招应该能起到一定的效果的,“我的打算从来都没变过。我想跟他结婚。想一起过日子,一起照顾猫猫狗狗,过年过节的时候能光明正大地陪着两边的父母吃顿团圆饭。” 韩敏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去外地了。这你知道吧?” 庄洲点点头。 “再过半个月学校就开学了,”韩敏建议说:“你耐心等等,他最多十天肯定回来。” “我等不了了。”庄洲实话实说。 韩敏斜了他一眼,语气挺冲,“那你家里人现在是什么态度?还有你那个哥哥,还会接着找冬至的麻烦吗?要是你把人找回来了他们还要为难他,那我看你还是别去找的好。不带这样一趟一趟耍人玩的。” “我家里人现在都是默许的态度。要说有多高兴谈不上,”庄洲想了想,觉得他后妈应该除外,“但是他们不会反对,也不会特意来管我们。” 韩敏沉吟不语。 庄洲看了看韩敏的脸色,决定再添一把柴,“我已经辞职了,现在天天呆在家里……” 韩敏看着他可怜的眼神,终于动摇了,“你说你辞职,是为了冬至?” 庄洲可怜巴巴地点头。 韩敏咬咬嘴唇,“那你以后怎么养家?” 庄洲,“……” 他真心服了这个女人了,简直恨不得捏着她的肩膀好好摇晃摇晃。你只是人家嫂子,要不要操心操的这么彻底啊?! “我还有些投资,”庄洲抹把脸,叹着气说:“过段时间会跟朋友合伙把公司办起来。绝对不会在经济上拖累冬至的。” 韩敏很认真地打量他,最终点点头,“那你以后要对他好,不许让人再欺负他了。” 庄洲双眼一亮。 “他要是再受委屈,我可不饶你。”韩敏咬着腮帮子看他。 庄洲鼻子微微一酸,“不会了。” 终于要到了地址,庄洲的心情简直没法用激动两个字来形容,他一把搂住韩敏的肩膀重重抱了一下,转头跑回车,一溜烟地回家去收拾行李。 韩敏不由得一笑。随即回过神来,鬼头鬼脑地左右看看,拍拍胸脯放心了。还好没有被熟人看见。这可是在自己家楼底下,要是让人看见还真不好解释了。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山村里。 凌冬至怀里抱着个暖水袋,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两棵大树出神。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因为初来乍到太兴奋而睡不安稳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有只胖鸟和一只叫米团的胖老鼠跟自己说话了,还说自己是捡来的孩子,雪夜里被人扔在大门口,身上还有种自己闻不出来的啥米味道,还说自己是老爹接生的……哦,错了,后面这个是姨姥说的。 胖老鼠再没露过面,胖鸟倒是看见过两次,不过它每次都绕着树梢飞几圈就落回自己窝里去了,从来没有再像梦里那样落到他窗户外面的木架子上。它们俩还给了自己一块鹌鹑蛋似的石头,说是扔掉他的那两个男人放在襁褓里的。不过凌冬至从醒来就没看见这个东西。这也是他坚信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的最主要的证据。 姨姥那屋的门打开,他姨推门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吹风立刻不乐意了,“才刚下地就溜达到外面来了?赶紧进去。” 凌冬至乖乖回屋里去了。 小姨跟进来数落他几句,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你那两天睡得人事不省的,这东西骨碌到地上了。光秃秃的石头也没法戴呀,我就给你拿过去编了一条绳。你别小看这山里的草绳,可结实了,越戴越韧。” 凌冬至扫了一眼她手心里那块墨绿的石头,浑身寒毛直竖。 奶奶滴,那不是他做的梦吗?难道又来了一出噩梦成真吗?! 小姨没注意到他直勾勾的小眼神,一边给他挂到脖子上,一边还笑着说:“现在好多小伙子都戴个金啊,玉啊的,我看也挺好看的。” 山里女人手都巧,他小姨编的绳扣上还带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富贵结,黄褐色的草绳配着黑乎乎的石头,颇有种古朴的韵味,看上去挺养眼的。 凌冬至结结巴巴地问:“这……这到底是什么石头?矿石?” “你自己也不知道?”小姨纳闷了一下,“别是买的时候被人诳了吧?贵不贵?”这东西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凌冬至忙说:“不贵,不贵,随手买了玩的。” 小姨放心了,“那就戴着玩吧。” 凌冬至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他小姨,“除了咱们这个村,这山里还有人吗?” “后山还有两个村,不过人家村子挨着公路近,轻易不到咱们这边来。” 挨着公路的肯定不是啊,如果那里的人要扔孩子应该会扔到公路边或者医院卫生站之类的地方吧。凌冬至心里忽然有些不忿,姨姥都说从没见过自己这么好看的孩子,为啥会有人狠心把自己扔出来呢? 凌冬至觉得自己魔怔了,潜意识里他竟然已经相信了那两只动物说的话。 “除了这两个村,山里没有别的人家了?”凌冬至不死心地追问,“猎户?或者……”好吧,这么偏的地方,旅馆、度假村什么的肯定不会有。 “没有猎户,不过这山上有种不常见的狐狸,毛皮特别好。头几年被列为保护动物了,不过还是有人偷着上山打。”小姨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说:“人虽然没有,但是老人给娃娃讲故事,都说这山里住着山神。山里的老虎啊豹子啊都听他们指挥。还有个故事,说地主家的女娃娃要嫁给山神,地主和地主老婆死活不同意,后来女娃娃偷偷进了山,还给爹妈托梦说被山神接上天宫里去了。哎呀,好多呢,你姨姥也会讲的。” 凌冬至苦笑。什么山神山鬼的,不过就是一群因为背负了秘密,不敢跟外面的人接触的胆小鬼罢了。 “有人见过山神吗?” 小姨嗔怪,“神仙哪能说见就见呢。” 闲聊两句,小姨又问,“你姨姥说你要跟那帮学生仔进山去。你这病好了才没几天,真要去呀?山里边可冷呢。” “我身体都好了,没事的。”凌冬至安慰她说:“他们人多,还有老赵叔叔跟着呢,再说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没事的。” 小姨不放心,絮絮叨叨劝了很久。 孔教授和曾娟白天的时候来看过他,说他们明天要进山里去。他们要研究的那种鸟在村子附近很难见到,所以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估计要三到四天的时间。凌冬至当时听了心里就莫名一动。他并不完全相信那一对成了精的飞禽走兽说的话,但是深山两个字对他来说还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的。 这种感觉其实很模糊,凌冬至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证实什么。 说服孔教授的过程并不复杂,凌冬至算是他们的熟人,他本身是个老师,又是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跟他们一起走不但不会当他们的拖累,反而有可能帮上忙。因此孔教授确定了他身体确实已经没问题之后,很痛快就答应了。 临进山之前,凌冬至拿姨姥家的电话给凌立冬打了个电话。他在姨姥家住这么久不给家里打电话有点儿说不过去,前几天他生病起不来,怕家人知道了担心还解释的通,现在病也好了,也没什么理由再躲着家里人,他可不想让姨姥对他产生什么不必要的疑心,另一方面他也想跟凌立冬通通气,让他叮嘱凌妈千万别在凌爸面前说漏了嘴。 他是掐着点儿打过去的,凌立冬接起电话的时候果然告诉他凌爸刚出门找老友下棋了。凌妈跟姨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说的姨姥眼圈都泛红了才把电话交给凌冬至。凌冬至再三嘱咐他们要瞒着凌爸,千万别再说漏嘴。又说自己这两天就下山,让他们别担心。 凌立冬自然是满口答应。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庄洲已经从他老婆那里套到了他弟弟的确切地址,正带着一车的猫猫狗狗一路向西狂奔而去。 第66章 山神庙 临时搭伙的行动小组显然缺乏默契,前进的速度比起凌冬至的预料要慢了许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孔教授自己就是个文弱书生,手底下的一帮孩子体力也都一般。一开始还跟春游似的叽叽喳喳挺乐呵,到后来谁也顾不上说话了,尤其到了最后两三个小时,一半以上的行李都背到了凌冬至的背上。孩子们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到后来一个个气喘如牛,也都顾不上客气了。 孔教授设计好的路线是出村之后向往东南方走,两公里远近的地方就进入了林区。那里是他们调研小组的第一站,要做一些数据的统计,大概停留两个小时。然后向北,进深山,预计下午五点左右到达一个叫磨盘岭的地方,孔教授以前去过那里,据他说那里有一座荒废了的山神庙,可以充作临时过夜的地方。调研小组大概停留两天,第三天一早原路返回。向导还是村里的老熟人老赵。 凌冬至是经常往外跑的人,野外生存经验比这帮没出过校门的孩子多,东西也带的更齐全。要在野外留宿,食物、水、取暖的东西甚至药品都要准备。凌冬至的靴筒里还有一把牛皮刀鞘的野外生存刀。这是他有一年他在臧边的贸易市场上花了大几千淘换来的好东西,走私进来的军品。 男人就没有不喜欢冷兵器的。刚弄到手的时候凌冬至兴奋了好几天,晚上睡觉都压在枕头下面,简直把自己想象成了亡命天涯的极品特工。后来发现需要用刀的地方并不多,除了没路的时候砍砍树枝,就是给野兔山鸡开过几次膛,委实有些大材小用,这股子兴奋劲儿这才算慢慢缓了下去。不过出门在外有这么个东西藏在身边,他至少心里踏实。 凌冬至对孔教授说的那个山神庙抱有极大的好奇心。这山里除了石榴村之外没什么人了,能在深山里留下庙宇的人,说不定会跟那些扔掉他的人有关。可惜的是老赵也不清楚那个破庙到底是什么年月修起来的,只记得小时候跟大人去上过香,还说那里曾经住过游方的僧人,至于后来为什么就慢慢破败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了。 就算这样,多少也会留下一些线索吧,凌冬至心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不是个办法。他还能自欺欺人一辈子么?到处找找看看,实在没有头绪的话,自己也能死心塌地地回滨海去过他的小日子了。 想到滨海,凌冬至又想起了被他暂时甩在脑后的那一摊事儿。也不知庄洲怎么样了,他爸妈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可能被他说服了。或者他被那个凶巴巴不讲理的哥哥彻底收拾老实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跑过,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 凌冬至瞬间警觉起来。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朝着西边的山峰缓缓坠落,远处的丛林、山石在姗姗来临的夜色里慢慢地模糊成了混沌不明的一团,仅凭肉眼很难分辨出具体的轮廓来。凌冬至也无法肯定他是真的听见了什么,还是仅仅是他的错觉。 这山里还有其他人存在的可能性让凌冬至的心里既紧张又有种隐秘的希翼。 疑心生暗鬼的后果就是凌冬至觉得背后发毛,好像密林深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这种没有真凭实据,但又让人怎么也踏实不下来的感觉,一直到他们走进那个破败的山神庙之后仍挥之不去。 趁着孔教授带着学生们生火的功夫,凌冬至还特意带着老赵在庙里庙外细细搜索了一遍,除了通往后山的耗子爪印,并没看到有活物出没的痕迹。 可凌冬至并没有因此感到舒心。他觉得那种被人在暗中窥伺的感觉,随着夜色的来临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吃过简单的晚饭之后一多半的人都开始东倒西歪。临时小队的男性公民们两人一组,自发分成了四个小组来轮流守夜,每个小组守两个小时。凌冬至心里不踏实,先让别人睡了。 跟他分一组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个子很高,但是看起来瘦瘦的没什么劲儿。这孩子大概是个学生干部,一说守夜他自告奋勇打头班,主动让其他孩子先休息。凌冬至倒是挺喜欢他这种有责任心的孩子,等其他人都睡了。就让他也靠着火堆旁边守着,自己拿着跟木棍沿着小庙的院子来回巡视。 这座庙看得出有年头了,围墙建的挺高,白墙青瓦都已经斑驳,青砖地缝里荒草长得老高。他们借宿的地方是寺庙的大殿,沿着大殿两侧的通道向后就是寺庙的后院,院中几株古树,周围一排荒弃的禅房。刚才他和老赵过来巡查的时候都挨间检查过了。院角还有一道小门通往后山,凌冬至让老赵托着他趴上墙头看过,门外有一片地,虽然已经荒了,但看得出应该是当年僧人们开出来的菜地。小门上也上了锁,虽然锈蚀了,但从外面要打开也是不易。 最吸引凌冬至的还是立在主殿神龛里的山神像,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形象,身材高大,相貌威武,长长的头发束成一束垂在背后。背上还背着样式十分古怪的弓弩。主像两侧立着一头虎和一头熊,像是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 年深日久的缘故,塑像上的彩绘斑驳的厉害,已经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细节了。不过凌冬至还是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山民,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是普通猎户们常穿的那种短褂。除了跟随在身边神态温顺的猛兽,没有丝毫能跟鬼神扯上边的元素。 这个……会是他的族人吗? 凌冬至靠在主殿的门边,隔着门缝看着火光里神情彪悍的山神像静静出神。姨姥说山村里除了收山货的商人,很少有外人来,也就是说,自从把他扔到村子里之后并没有人来找过他。可是从他们当初的举动来看,直到看见他被人抱进屋里他们才肯离开,说明这些人对他还是很在意的。那又是什么原因令他们始终没有人来寻找他? 这些人……还在这大山里吗? 凌冬至点了一支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对于有关身世的问题,怀疑还是有的,但更多的则是担心。那两个人把他扔到村子里的时候是带着伤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带伤?而那天夜里除了暴雪之外还发生过一场地震,这场天灾又对他们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手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凌冬至觉得心头的疑问简直要把他压折了。 墙角的荒草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凌冬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把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捏在手里。 干枯的草茎晃了晃,露出一对荧荧发亮的黄眼睛。 凌冬至捏着刀柄的手指松了松,再度捏紧。如果只是一直野鼠的话倒没什么可紧张的,如果成群的话,就会有点儿麻烦了。凌冬至听说过有人在野外被鼠群攻击的事。因为山里没有信号,后期救治也是件要命的事。 草丛里的小东西大概也在观察他,一动不动地猫在哪里,黄色的眼睛眨巴眨巴。 凌冬至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嗨,就你自己出来玩吗?” 草丛里的小东西向后躲了躲,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朝着凌冬至的方向小跑几步,像个滚动的毛线团似的。凌冬至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胖的腿都看不见了。” 小东西叽叽叽叫唤两声,挺不服气的。 凌冬至压低了声音逗它,“真的,从我这里看,就是个小球儿在哪里滚来滚去。” 小东西气得不理他了,朝着主殿的另一边跑了两步,拿屁股对着他。看它的体型,凌冬至觉得它跟村子里的米团应该是近亲,颜色像,体型也差不多。 “唉,你认识米团吗?”凌冬至悄悄问它,“就是石榴村的那只老耗子?我跟它可是邻居哦。” 小老鼠愣了一下,回过头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真的。”凌冬至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它有这么大对吧。前几天它还来过我家呢。” 小老鼠朝他走了两步,“真的?” “当然是真的。”凌冬至看看它小绿豆似的眼睛,“你比它小吧,你叫什么?” 小老鼠不明白叫什么是什么意思,但是比米团小还是懂的,连连点头,“比米团小。嗯,米团大。” 凌冬至又笑了,“你就住在这里?就你一个?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老鼠歪着脑袋想了想,“这里有香味。” 大概是刚才煮面什么的,让它闻到了香味吧。凌冬至摸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块小包装的蛋黄派扔过去,“呐,这个给你。甜的,好吃。” 小老鼠向后躲了一下,见扔过来的东西没有动,又凑过来好奇地耸着鼻子上下闻。 “把外面的袋子咬破就能吃了。”凌冬至也不知道这只山里老鼠有没有吃过袋装食品,赶紧给出进食指导。 小老鼠撕开外袋,小心翼翼地咬了咬里面的东西,觉得味道还不错,趴在那里开始大嚼。 凌冬至笑眯眯地看着它,“我叫你蛋蛋好不好?” 小老鼠抬头看看他,低下头接着嚼。 “这个名字多合适啊,”凌冬至自言自语,“你长得就圆溜溜的,像个鸡蛋……不,鹅蛋似的。而且这个还是蛋黄派,嗯,这名字简直非你莫属。蛋蛋?蛋蛋?” 小老鼠头也不抬地继续吃它的宵夜。 第67章 本地猫和外来猫 庄洲拿着地图不确定地问面前的男人,“这里?再往北?二十多公里?那不远啊……”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要是开着车这顶天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儿,可这是山里啊,没有路没有路标,全靠两条腿。 庄洲瞬间泄气,“自行车也不能走?” 小石桌对面的中年男人很为难地摇头,“刚出村子这段能骑车,再远就不行了。林子太密,自行车骑不了,得一直推着。” 庄洲心想,那的确比两条腿走着还费劲。 “要不你就在这儿安心等两天,”据说是凌冬至大表舅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你又没进过山,再迷路就麻烦了。” 庄洲看看院子另一头东倒西歪的黑糖和三只猫崽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连着赶了几天路,猫猫狗狗的精神都有点儿萎靡。尤其是黑糖,以前虽然也带它出去玩过,但是从来没像这次一样,连着几个白天都是在车上过的。要不是还有几个猫伙伴儿陪着,估计它早就不干了。 大表舅又说:“那帮学生娃走之前跟村里约好了,第三天要是还没回来,村里就出人去接应一下。也就是明后两天。你真要跟他们走岔了,不是更麻烦?”大表舅想了想,怕这娃闲呆着又胡思乱想,便伸手指了指院子一角的空地,“冬至走之前要帮着家里把这块地翻出来,刚开了个头。你要是闲着,正好帮他把地翻了。地有点儿上冻,不过上面一直盖着保温的草垫子,应该不难翻。” 庄洲,“……” 大表舅很懂得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策略,安排完体力活儿又开始拿美食安抚,“今天上午六叔刚送过来半扇羊肉,自己养的羊,肉嫩的很。咱们晚上炖羊肉。” 庄洲无奈,“好。谢谢表舅。” 大表舅乐呵呵地走了。 庄洲对着墙角的几件农具开始苦思冥想,翻地的话,该用哪一件效率更高? 小院的另一头,黑糖趴在大树下睡着了,几只猫凑在一起晒太阳。 小灰一脸诚恳地把车里叼下来的妙鲜包推到那两只老猫面前,“这个是城里带来的,两位老姐姐尝尝。” 两只老猫懒洋洋地看着它,觉得这几个外来的小家伙还挺上道。 小灰一只爪子按着蠢蠢欲动的小样儿,还得分神留意西崽有没有冒失,“我们是来找人的。嗯,也算走亲戚吧。这里前两天是不是来过一个年轻人?高高的,长得很漂亮?” 老猫甲喵喵地说:“就是那只能跟老耗子说话的年轻人呀,见过,见过。不过他现在不在这里,跟着东院的那帮孩子进山去了。” 老猫乙补充说:“他们要去北边的磨盘岭,要两三天才回来呢。” 小样儿心急地问:“磨盘岭在哪里啊?好找吗?” “好找。”老猫甲舔舔爪子,对于一只成天在山里乱窜的猫来说,哪儿都挺好找,“那里有个山神庙,是他们过夜的地方。” 小灰问清楚路线,转头问两个小伙伴,“咱们是在这里等他,还是追过去看看?” “当然是追过去看看。”小样儿急着反驳它,“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意思?” 西崽也对游山这件事充满好奇,“冬至一定会吓一跳的。肯定的。” 小灰有点儿犹豫不决,刚才那个男人跟庄洲说话的时候它听到了,“他说冬至明天晚上就会回来的。咱们自己去找有可能会走岔路。” “不会。”小样儿回答的十分肯定,“我闻得出冬至的味道。不会弄错的。” 西崽赞同地点头。小样儿是它们当中鼻子最好使的一个。至少比那条只知道撒娇的傻狗黑糖强多了。 “在这里等的话,要明天晚上才能见到他,”小样儿有些急躁地在院子里转了个圈,“我们自己去找的话,等下就能见到了。” 小灰看看它,再看看兴致勃勃的西崽,“你们俩都是这么想的?” 两个小家伙一起点头。 “那好吧。”小灰甩了甩半截尾巴,“咱们一起行动,可别在山里走散了。” 庄洲一错眼的功夫,三只小猫就不见了。转头看黑糖,还卧在树下睡的人事不知。 庄洲心急火燎地丢下铁锨院里院外地找了一圈,除了大树底下的两只老猫之外,半根猫毛也没看到。他忽然觉得眼前这情景似曾相识,上一次他带着这三个货去医院里探病,就是这么被它们甩了的。它们似乎有自己的办法能够找到凌冬至。庄洲这样想着,心里倒是不怎么着急了,反而有些恼怒这些小东西不讲义气。他好歹也算捎了它们一路,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溜了。 院角的那块地没多大,庄洲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把地都翻了一遍。到后来农活儿越干越顺溜,就想着等回了滨海之后把自己家的院子也翻一遍,上点儿肥料,等开春了种点儿花花草草,最好种那些能开花的,然后再搭个棚架,让凌冬至能坐在棚架下面画画。还有猫猫狗狗们陪在他身边,那幅画面想一想就觉得很美好。 晚上的羊肉鲜香美味,庄洲有心事,再美味的东西也有点儿食不知味。黑糖已经从一觉醒来就被猫伙伴儿们抛弃了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扒拉着羊肉骨头啃得满嘴流油。 大表舅继续安慰庄洲,“明天晚上他们就回来了,别心急。” 庄洲面无表情地点头,“不着急。” “我家院子里的地这两天也要翻一翻,你正好给我搭把手。”大表舅瞟一眼庄洲的脸色,“跟这边不一样,我家院子里有暖棚,地没上冻。比这边好翻。一整天保准能翻完。” 庄洲,“……” 大表舅继续食诱,“我家地窖里还冻着一条野猪腿。晚上让你婶给咱们烧了吃。你们这些住在城里的人指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庄洲,“……” 好吧,好吧,这位大表舅所做的事都是在安抚他。可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有种憋屈的感觉呢?! 这种心里像着了一把火,烧的自己坐都坐不住的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度日如年? 庄洲翻完了凌冬至姨姥家的菜地,又翻完了大表舅家的菜地,吃了一顿炖羊肉、一顿红烧野猪腿和两顿抻面条之后,第二日的傍晚终于姗姗来临。 庄洲跟着村里的几个男人守在村头,一边分享他带来的香烟一边焦虑不安地朝着小路尽头张望。村里的土狗们远远近近地叫唤了起来,大表舅笑着说:“来了。” 庄洲跟着村里人迎了上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山路转弯的地方迎过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个中年学者,身边跟着一群年轻人。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庄洲的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 大表舅也愣住,扯着嗓子喊:“人呢?!” 在山神庙度过的第一夜凌冬至睡得并不好。即使身在梦中,那种附近藏着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的感觉仍然纠缠着他。让他不安的同时,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小期待。他曾经问过那只取名为蛋蛋的小老鼠,小老鼠说没有人。他才放心回去睡觉的,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他自己感觉也是很平静的,或许那个时候偷窥他们的人确实不在周围。 睡得不好,早晨起来的时候凌冬顶着两个肿眼泡有气无力地吃早饭。学生们分组的时候他也没留意听,等到大家开始出门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被孔教授分配给了第四小组充当活的储物柜——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看上去体力都不如他,而且他们俩还得负责采集样本,体力活儿只能交给他这个门外汉来做。 第四小组是负责收集附近的树种和岩石标本。凌冬至没看到附近有曾娟手机上的那种红嘴巴小鸟,但是村里人都说山里有这种鸟,孔教授也说过那种稀有的小鸟最喜欢生活在这种林地里。 凌冬至背上除了自己的背包,还有两个学生的背包。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着相机拍照。学生们在一个地方会停留一会儿,这么一会儿工夫足够他拍下中意的风景。 各个小队之间距离并不太远。山里没有手机信号,只靠对讲机联系。凌冬至听不懂他们那些专业术语,便稍微走开一些,打算拍几组远山的照片。 灰褐色的枯枝、远处积雪的山峰和头顶湛蓝的天空,在他的镜头里呈现出完全未经污染的原生态美感。 凌冬至把相机调到录像模式,放在了树下略微凸起的土坡上。自己后退两步,冲着镜头摆了摆手,他刚才看过了,从这个角度能录到远处的雪峰。不过他距离镜头太近的话,说不定只能录到两条腿。 凌冬至试着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往后退,退了几步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刚想冲着镜头露出个笑脸就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朝着后方栽了下去。这里是一段向下的斜坡,被灌木丛挡着,离远了根本看不见。凌冬至就像个啤酒桶似的叽里咕噜滚了下来,眼前的景色一片天旋地转,等他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飞舞,满脑子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凌冬至踉踉跄跄地扶着矮树坐了起来,眼前模糊的景色慢慢变得清晰。 凌冬至倒吸一口冷气,一瞬间的感觉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就在他砸下来的时候扬起的灰尘里,几把猎枪正对着他的脑袋。 第68章 相机 “就是这里。”当初跟凌冬至分一组的男生指着树林中突起的一块坡地,叙述的语无伦次,“我和小李就在这里整理标本夹,凌老师在附近拍照,我还听见他的脚步声了,真的,就在那个方向……我们找不到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后来快到孔教授约定的时间了,小李猜他是自己先回去了。结果回去一看,凌老师的包还在,人根本没回来……” 现在是冬天,到了深夜的时候,山里的温度有时会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凌冬至真要出了什么事被困在野外,要不了一个晚上人就冻死了。 庄洲面上不显,内心却被恐惧和焦虑完全占据了。 人是昨天下午不见的,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回到庙里才证实了凌冬至确实不见踪影,但是入了夜,又是深山老林完全不熟悉的环境,孔教授不可能把学生撒出去找人。今天一早赶回村里求援,再原路折回来,距离凌冬至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六七个小时。而山下的警察至少要明天中午才能赶过来。 庄洲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试图通过周围的景色来确定凌冬至可能会前进的方向。老赵和凌冬至的两位表舅分成了几个小组,在周围散开了找人。庄周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凌冬至是不是受了伤,被困在了野外的某个地方。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如果天黑之前还没找到的话,过了第二夜,凌冬至生还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加渺茫了。 晚上七点的时候,大表舅那一组在树下发现了凌冬至的相机。这东西不大,周围又有树木草丛,要不是金属外壳反射了手电光,还不会被人发现。相机已经关机了,所幸凌冬至的背包里还有两块备用电池。 调出相机里存储的照片,很容易就找到了最后的那段视频。画面上凌冬至冲着镜头摆手,傻笑着自言自语,“是不是还得往后再退退?能录上我这张帅气滴小脸不?” 庄洲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里笑容明亮的青年,心头针扎似的疼痛。 然后凌冬至手脚舞动,以一个极其搞笑的姿势尖叫着摔下了山崖。从相机里看不到山崖下的情景,不过录像功能尽职尽责地记录了所有的声音:凌冬至憋在喉间的一声低叫、树枝被碰断的脆响、碎石稀里哗啦掉落的声音以及最后那一下闷响。 大表舅及时按住了庄洲的肩膀,“那个山坡不高,不到三米。崖下没有人,我们刚才找过。”至于人摔下去的痕迹,光线太暗,他们什么也没看出来。 从静止的画面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脚步声、男人的咒骂以及……枪栓拉开的声音。声音听起来挺模糊,但是因为山里太静,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能听见。似乎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用一种庄洲没听过的方言。 “崖下当时有人?!”庄洲觉得难以置信,“他们说什么?” “不是我们这边的口音。”老赵连忙解释,跟着录像机里的声音开始同声传译:“奶奶的上面咋掉下个人……小白脸……是庙里那帮学生娃娃……已经看见咱们了,不能放……杀你奶奶的腿,你当杀人像杀猪啊……这附近还有人,杀了他怎么脱身……先带走……捆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庄洲心里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担忧。这至少说明凌冬至没有冻死在外面,但是落到一群身份不明又带着枪的人手里,又能好多少?! “现在怎么办?”孔教授心中一阵一阵后怕。至少凌冬至是个成年人,在这里又有亲戚。要是被带走的换成他的学生,他该怎么跟学生家里交待? 庄洲的手反复摩挲着凌冬至的相机,“山崖下别去,别破坏了现场,等天亮了我到附近找找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大表舅留下等警察。” 孔教授忙说:“我跟你一起去。”他带出来的学生都安全地留在村子里,他也能分出精力来顾及这个跟他同路的年轻人了。 小表舅说:“你们这两天走了不少路,还是留在这里等警察。我跟庄先生一起下去。这一代的路我熟。 庄洲点点头,“好。”他是个成年人,出了事不至于迁怒于人。但凌冬至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出的事,要说心里没一点儿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 凌冬至也不知有没有摔伤,视频里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撞晕过去了。那些人也不知会怎么对待他…… 庄洲越想就越是心浮气躁,直到快要休息的时候,看到蹭到他身边来要食的黑糖才忽然反应过来,黑糖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好歹自身条件在哪儿摆着,嗅觉比人灵敏啊,他们是不是可以试着让它来找找线索? 黑糖不明所以,只觉得它爹地看它的眼神很怪异,充满期望又好像有点儿不放心。 黑糖迷惑了。这是要干嘛? 还有还有,告状精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人人都说他不见了呢?他不见了,他带来的三只猫猫也不见了,他们会不会一起走了?黑糖不安地甩甩尾巴。它以前想过要是告状精消失不见就好了,可是自从他离开,它就再没这么想过。事实上,天天听三只猫崽子念叨凌冬至,它已经有点儿想他了。 庄洲摸着它的脑袋自言自语,“虽然你没受过训练,但我还是对你有信心的,儿子。咱们俩争气一点儿,争取把他平平安安地找回来。” 黑糖晃晃尾巴,是找告状精和猫猫们吗? 庄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把额头顶在黑糖的脑门上,“要是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呢?” 黑糖舔舔他的脸。没事的,找不到就接着找,直到把人找回来为止。黑糖不确定地想,要是以后告状精还给它买牛肉干,还带它天天出门去溜达,那它以后都不欺负他了。 还有那三只猫崽子。习惯了每天有三个闹闹腾腾的小家伙在身边,冷不丁剩下自己一个人,还真是不习惯啊。黑糖忧郁地想,也不知它们都去了哪里,走之前也不跟它说一声。这荒山野岭的,真要迷了路该怎么办呢…… 唉,真让人操心。 凌冬至摔下去的时候崴了脚,脚脖子肿的快赶上大腿粗了。又被这帮人拖着一路急行军,觉得自己的脚都快要走断了。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是停了下来。 凌冬至一路都被蒙着脸,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只知道是比山神庙更深的林子,完全没有路的地方。从脚步声和说话声来判断,这一伙人至少有六七个,都是彪悍的男人,带着枪,说话的时候都压着声音,说话的腔调和石榴村的人不同,不知是那个地方的方言。凌冬至能勉勉强强跟石榴村的人交流,但是这些人说的话他几乎听不懂。 凌冬至被几支猎枪顶住脑袋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霎的怀疑,这些人会不会是住在山里的猎户,有没有可能是他的族人。所以当他们粗鲁地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怎么挣扎。当然他配合的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这些人对他的戒备,被当做手无寸铁的学生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些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搜身也搜的马马虎虎,随便在他口袋里拨拉了几把就算了。没有人发现他的靴筒里还藏着一把刀。 然而一路行来,凌冬至心里渐渐生出怀疑。如果这些人真是山民出来打猎,即便想要躲着人,也绝对不会有这样戒备的姿态。而且当一个从未开过口的男人说起前进路线的时候,凌冬至立刻听出这个人绝对不是本地人,他说话的腔调明显带着臧边一带的藏民学说普通话的那种略显别扭的口音。 一个是外乡人,其余几个似乎对山里的情况很熟,这样的一个小团伙混在大山里还能做什么? 凌冬至心中难掩失望。他也知道,二十多年前住在深山里的一群人,哪有可能让他一进山就遇到,可是遇到族人的希望彻底落空,还是让他心里无比失落。 这些人落脚的地方,似乎是个废弃的窑洞,凌冬至手脚被捆着,但是跌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很留意地偷着摸了摸周围的东西。地面虽然落了很厚的灰,但是很平整,是被人精心整理过的样子。而且听外面那些人的对话,尤其是那个臧边口音的男人说话,他们似乎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两三天。 凌冬至一直觉得自己的五感比别人敏锐,如今蜷缩在冰冷的窑洞里,闻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头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具有这样的特质。凌冬至最初怀疑这帮人是在杀猎物做饭,随即发现这些人生怕大白天的在山里点火会引人注意,简直恨不得吃冷食才好。这附近会出现那么明显的血腥气,显然还有别的的原因。 这些人戒心很强,除了拿酒精炉烧了点儿开水泡方便面,根本没敢生火。方便面、香肠、压缩饼干就是他们的晚饭。都是不怎么让人有食欲的东西,但是对于饿了一天的人来说,仍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他们拿饭过来的时候,还十分开恩地给凌冬至解开了捆手的带子和蒙在脸上的破布。 凌冬至费力地把罩在脸上的看不出颜色的破围巾扯下来。借着窗口一支不到两寸长的蜡烛燃起的烛光,凌冬至看见自己果然置身于一处破旧的窑洞之中。 替他解开蒙脸布的是一个身材十分瘦弱的男人,他一只手拿着那块破布,一只手还端着个旧饭盒。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怔怔地看着从凌冬至敞开的大衣领口里露出来的那块叫不出名字的石头,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恐惧。 第69章 蛋蛋 凌冬至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从领口露出来的那块石头,心头一跳,“你认识这东西?” 送饭的青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问题,神色慌张地瞟了他一眼,丢下饭盒快步退了出去。看他的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凌冬至摩挲着胸前的石头,直觉这里面有些怪异的地方。不论他是不是认识这件东西,看他的神色,见过是肯定见过的。凌冬至有些遗憾地想,要是能跟他详细谈谈就好了,说不定真能打听点儿什么消息出来。 窑洞里虽然背风,也有一定的保暖作用,但毕竟现在正值寒冬腊月,凌冬至身边连个炭炉子都没有,他又是一个习惯了冬季室内有供暖的城市居民,想在这样的条件下安然入睡是不可能的。他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趁着黑夜想想跑路的办法,转念想到自己连从哪边过来的都不知道,这深山老林的,就算逃出去也会冻死。更何况他再能跑还跑得过人家的子弹吗? 这就是一伙亡命徒,凌冬至直觉他们是不会顾惜人命的。这样的深山老林,真要把他扔到什么地方,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不会被人找到。凌冬至记得他小姨说过这山里有一种狐狸毛皮长得非常漂亮,这伙人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等他们猎够了期望的数目,有没有可能放了他呢? 当然,这点希望和他能见到他的族人一样渺茫。想来想去,还是把他推下山崖,或者敲晕了扔在哪个旮旯角里任他自生自灭更有可能一些。 凌冬至丧气地端起面前也不知洗过没洗过的旧饭盒,闭着眼睛把里面还没彻底泡开的方便面一条一条地挑起来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苦中作乐地想,能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这个俘虏吃,至少这帮人现在还没想饿死他。 这些人不打算饿死他,但也没打算让他过的多舒服。隔着一道门的大间里已经生起了一个火堆,他这边却没人理会。只是留着窄窄一条门缝,时不时有人过来瞟两眼,防着他出什么状况。 吃完饭盒里的方便面,凌冬至的手脚又被捆了起来。还好白天的时候搜过一次身,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些人没想到要再搜一遍。不过手脚都不能活动,靴子里藏着一把刀也没什么用。这一点让凌冬至很是发愁。 地上坐着太冷,凌冬至试着手脚并用地往门口凑一凑。离火堆近一点儿总是能暖和一些,他可不想大半夜的冻死在这个破窑洞里。 火光从窄窄的门缝里透进来,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身上有了暖意。凌冬至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试着把门缝再推开的大一些。他可不敢激怒这些人,只敢做到这一步。借着火光向外看,正对着他的就是那个操着藏边口音的男人。四十来岁,面色黝黑,一双细细的眼睛透着几分狠劲儿,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对着火堆比比划划。凌冬至费力地把脑袋凑过去,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成色……这批货……现金结账……” 凌冬至皱皱眉头,这都是什么意思?分赃吗? 脚尖上微微一沉,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毫无防备的凌冬至被吓了一跳,脚尖一抖,将那团肉呼呼的东西甩了出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唧的一声尖叫,声音微弱,带着点儿受了惊吓的委屈。 凌冬至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灰黑色的茸毛顺着墙角骨碌过来,心里的感觉真是又惊又喜,“蛋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耗子委屈地伸出爪子给他看,“疼。” 凌冬至内疚了,“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在偷听他们说话,不知道你过来了。” 小耗子爬到他的皮靴上,探着脑袋往门外看了看,大概是没有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又把小脑袋伸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去庙里找你没找到,闻着你的味道追过来。半路上还碰到一只断了尾巴的大猫,差点儿被吃掉,吓死我了!” 凌冬至心头一动,几乎以为它说的是小灰。不过紧接着他就打消了这个猜疑,这里跟滨海隔着一千多公里,而且还是在深山里,小灰是怎么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的。这会儿想必它们几个还在庄洲家的狗窝里睡觉呢,也不知黑糖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到底会不会照顾别的小宠物。 凌冬至摇摇头,低声安慰小耗子,“以后看见猫躲远一点儿。” 小耗子委委屈屈地点头。 凌冬至想摸摸它,动了动手腕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捆着,有些泄气地问它,“蛋蛋,你认识从这里到山神庙的路吗?” 小耗子老老实实点头。 凌冬至想了想,“等他们都睡觉了,你帮我把绳子……呃,能咬开不?” 小耗子想了想,“能。” 凌冬至顿时松了口气,果然朋友多了路好走啊。 “山神庙里的其他人都回村里去了吗?”凌冬至有点儿不放心孔教授那帮人,他突然就不见了,也不知有没有吓到他们。 蛋蛋歪着脑袋想了想,“走了,又回来了。还有只大狗。”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孔教授回村子里搬的救兵。至于大狗,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两个表舅家也都养了大狗,不过它们都凶悍得很,凌冬至跟它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建立起友谊来。 “他们还在山神庙?” “在。”蛋蛋点头,“它们找到个小盒子,小盒子里面还有你呢。我在房梁上都看见了。你从坡上掉下去了,叫的好大声。” 凌冬至,“……” 这是找到他的相机了吧。凌冬至脑补了一下自己摔下山坡的英姿,囧了一下又高兴了起来,“后来呐?” 蛋蛋很老实地摇头,“不知道,后来我就顺着坡下的味道来找你了。”说着露出一副很垂涎的样子舔了舔嘴角,“那个好吃的点心,还有吗?” 凌冬至叹了口气,“等我回去才有,你看我,背包都不在身上。” 蛋蛋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他被捆起来的手脚,“等你回去还给我吃那个点心吗?” “当然给。”凌冬至回答的斩钉截铁。都这种时候了,不费心拉拢同盟更待何时啊,“蛋黄派算什么,我还有牛肉干、薯片、火腿肠,等我回去了一样一样给你尝尝。” 蛋蛋立刻高兴了,“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门缝被外面的人踢开一点儿,操着臧边口音的男人探头看了看,怀疑的视线在凌冬至身上扫来扫去,“怎么坐到这里了?” 凌冬至捏了捏拳头,神色木然地看着他,嘴里念念有词,“……牛肉干……火腿肠……” 男人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到火堆旁边坐下。不知他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一圈人都大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讥嘲。被抓来的人质被吓得神经错乱,这让他们心里有种扭曲的优越感。 凌冬至在心里拼命挠墙。笑吧,笑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一伙人的注意力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自顾自地开始商议他们自己的事。凌冬至不敢再发出大的动静,压低了声音问蛋蛋,“这帮人你以前见过吗?” 蛋蛋看看屋外的人再看看他,迟疑地摇摇头,“别的人不记得,刚才过来说话的人见过。” 凌冬至瞟了一眼神色狠戾的男人,“他以前就来过?干什么的?” “打猎。”蛋蛋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地说:“蘑菇就是被他抓走的。眼睛被打成了一个黑洞,血流了满地。” 凌冬至迟疑地看着它,“蘑菇是……” 蛋蛋抽抽鼻子,哆嗦着说:“蘑菇家住在后山。它跟米团长得一样大,不过它的毛毛是黑色的。山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它被那个男人打死了,男人把它拖进山洞里,剥……剥皮了。”说着抬起两爪捂住了眼睛。 凌冬至心头巨震。他们果然是来偷猎的,难怪手里都拿着猎枪了。之前他还猜测会不会是山民们组团出来打猎……真是偷猎者的话,那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定不会痛痛快快地放自己回家的。 “蛋蛋,”凌冬至悄声问那只小耗子,“我想麻烦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蛋蛋睁大了金豆似的小眼睛。 “你带着我身上的东西去找米团,”凌冬至想了想,“让米团找我姨姥或者我大舅,然后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救我。”他本来想让这个小耗子自己去找他大舅,后来想到姨姥家那两只肥墩墩的老猫…… 呃,蛋蛋去了那揍是一盘鲜嫩美味的小点心啊。 蛋蛋懵懵懂懂地点头,“好,找米团。” 凌冬至费力的又是低头又是缩脖子,总算把脖子上的那块绿石头摘下来了。除了这个,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把钥匙,钥匙太沉,蛋蛋拿不了。再说拿去了姨姥他们也不认识。而拴着挂坠的绳子是小姨亲手编的,他们一看就能认出来。 蛋蛋很费力地把那一堆绳子绕在自己的小脖子上,然后叼起那块几乎有它一半大的石头,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你要小心啊,”凌冬至压着声气在背后嘱咐它,“千万别被猫叼走了!” 第70章 天才演员 为了再吃到那种香甜美味的点心,小耗子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凌冬至的委托。然而出了窑洞之后,它就后悔了。 石头很沉,几乎要跟它整个的身体一样沉了。那个草绳很长也很坚韧,在它的小细脖子上绕了好多圈,跑起来之后越勒越紧,勒的它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而且石头上垂下来的穗子还把它绊了好几个跟头。 蛋蛋还没爬过山坡就累得四肢抽搐,趴在路边的草窝里起不来了。从它出生算起,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累。这让它心里有点儿懊恼,早知道石头这么沉,它应该先回去找米团过来。米团比自己大,也比自己更有力气。或许自己不该答应的那么痛快,香甜的点心跟它现在付出的辛苦相比到底值得不值得呢? 蛋蛋满脑子都是香甜的点心,没料到危险已经从天而降了。等它发现周围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气味时,自己已经被一只强有力的爪子死命地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 蛋蛋吓得魂都要没了,“吱?” 夜色里,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悠悠从背后绕了过来,一双晶莹剔透的蓝眼睛上下打量着蛋蛋,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太小了,这么点儿个头,怎么吃得饱呢。” 蛋蛋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求饶,“是啊,是啊,我还小,别……别吃我。” 灰黑色的影子身后又绕出来一只棕黑色的狸猫,它不怎么感兴趣地甩了甩尾巴,“算了,小样儿,它实在太小了,不够咱们分的。” “总比没有强啊。”小样儿不服气,“你们要是下不了嘴就我先吃。”说着它拿爪子拨拉拨拉吓瘫了的小耗子,“虽然小点儿,长得还挺肥……不对!” 小灰和西崽被它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啦?” 小样儿凑到蛋蛋背上使劲儿闻了闻,“这种味道……怎么可能嘛……你们都过来闻闻,这是冬至的味道啊。” “什么?” “真的是……冬至的味道……” 小样儿心急火燎地一把将小耗子翻了过来,“喂,你是在哪里遇到冬至的?你身上怎么会有他的味道?” 可怜的小耗子被猫一巴掌掀翻,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才停下来,被肚皮下面的石头硌的内脏都要吐出来了,哪里有能说得出话来。 小灰一把按住暴躁的小样儿,和颜悦色地冲着小耗子喵了一声,“你放心吧,我们不吃你,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才行哦。” 小耗子躺在地上直翻白眼。 西崽也着急了,“小样儿你太着急了,要弄死了它,咱们问谁去啊。喂,你没事儿吧?” 蛋蛋都要哭了。这叫没事儿吗?它都快散架了! 小灰警告地瞥了一眼心浮气躁的小样儿,慢悠悠地走过去,小心地拿爪子碰了碰蛋蛋。蛋蛋一动,旁边那块石头就露了出来。小灰惊讶地看着它脖子上套着的东西,凑过去闻了闻味道,猫眼里透出惊喜的神色,“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蛋蛋虚弱地叫了两声,“是给我点心吃的男人。” 小灰提示它,“个子高高的,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 蛋蛋含着眼泪点头。跟三只凶残的大猫相比,拖着石头赶路什么的都弱爆了! 西崽急了,“你什么看见他的,他现在在哪里?” 小灰抬爪把它拨拉到一边去,继续和颜悦色地审问小耗子,“这个东西是他给你的?” 蛋蛋往后缩了缩,哆嗦着点头。它怎么觉得这只蓝眼睛的灰猫比起另外两个同伴更加可怕呢?貌似它在找点心的路上撞见的灰猫就是这一只,那时候它缩在很深的草窝里,这只猫似乎瞥了它一眼,但是并没过来捉它…… 果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吗?! 小灰咧着三瓣嘴和气地冲它笑,“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为什么要给你啊?” “刚才给的,”蛋蛋可怜巴巴地看着它,“他想让我去找米团,把这个东西给他家的亲戚。因为他被人抓起来了……” “什么?!”几只猫一起叫了起来。 蛋蛋吓得一哆嗦,抖手抖脚地往后缩了几步。 “他就在前面山洼的窑洞里,爪……爪子都被捆起来了,”蛋蛋抬起一只小爪指了指它过来的方向,“好多人,都带着猎枪。” 三只猫猫面面相觑。 “冬至有危险了。”小灰的爪子轻轻点了点地,“小东西带路,我去看看冬至。你们俩跑的快,带着冬至的东西回去找黑糖和它爹地,让他们来帮忙。”小灰说着,拿爪子把小耗子脖子上的东西拨拉下来,叼着挂到小样儿脖子上,“我一路会留下标记。小样儿,西崽,你们一定要快一点才行。” 小样儿点点头,叼起石头飞快地沿着来路跑走了。西崽回过头看看缩在一边的小耗子,再看看小灰,追着小样儿的身影一溜烟跑了。 小灰低下头看看瑟瑟发抖的小耗子,“好吧,孩子,现在你带我去冬至被关起来的地方看一看。” 蛋蛋哪里敢说不,抖着爪子开始带路。这里就只剩下一只凶残的大猫,虽然它看上去笑眯眯的,那也不能抹杀它其实是猫科动物的事实。而且这空旷的野外就剩下它们俩,被吃掉了都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小灰觉得它大概腿脚都被吓软了。这样可不行,根本就走不快嘛。 “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冬至的朋友。”小灰试着给它吃定心丸,“因为我们也是冬至的朋友啊。对了,你叫什么?” 蛋蛋的小爪哆嗦了一下,“蛋……蛋蛋。” “你叫……蛋蛋蛋?”小灰疑惑了,这叫什么名?还三个字的。 蛋蛋泪奔。 那个给它点心吃的男人给它起的是名字,可不是外号! 小灰被它悲痛的眼神打败了,稍稍有些内疚地解释,“你别怕,我真的不吃你。” 蛋蛋抽抽鼻子,“我叫蛋蛋。是你们说的那个人,那个冬至给我起的名字。” 小灰抽搐一下嘴角,违心地赞美,“这名字真可爱。” 蛋蛋的绿豆眼总算冒出一点儿亮光,“真的?” 小灰磨了磨后槽牙,“真的。” 蛋蛋总算高兴一点儿了,“走吧,我带你去。” “你指路就好,跟着你跑实在太慢了。”小灰在地面上蹭了蹭爪子,张嘴叼住蛋蛋,朝着它跑来方向窜了出去。 蛋蛋被它突然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直到发现它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才慢慢的灵魂归窍。大猫看着虽然可怕,但好像真没有要吃掉它的意思。而且被它叼着跑,确实要比它的四条小短腿倒腾的快多了。 真是一段奇幻的经历。蛋蛋想,以后跟兄弟姐妹们吹牛的时候它也算有材料了。 值得庆幸的是,小样儿和西崽是从村子里赶到山神庙,又从山神庙循着气味追到这里来的。它们俩并不知道回村子的其他路线。若是抄近路赶回石榴村的话,就正好把庄洲他们给绕过去了。 远远的就注意到山神庙里有动静,小样儿和西崽都兴奋了起来。两只猫一前一后窜上墙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如果真是熟人的话它们就进去,如果不是的话,它们才不会那么莽撞呢。 主殿里,靠着暖烘烘的火堆呼呼大睡的黑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没等庄洲问一句怎么了,黑糖就跟疯了似的冲到大殿门口又抓又挠的想把大门顶开,嘴里还着急的发出呜呜的叫声。庄洲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替它推开大门,黑糖不等门扇推开就硬挤了出去,冲着墙角的方向呜呜叫了起来。 明亮的月光下,两只小猫身姿轻巧地踩着墙头的红瓦,圆圆的眼瞳荧荧发亮,像极了传说故事里那些身怀神通的精怪。 黑糖愤怒地汪汪叫,“叛徒!坏分子!不讲义气!” 西崽没什么诚意地安抚它,“乖,我们只是探路,探路而已。这不是回来了么。喵。” 黑糖跳起来,两只爪子搭在墙上继续咆哮,“一声不吭就跑掉,害我担心,以后再不给你们喝酸奶了!牛肉干也停掉!” 小样儿早就摸透了它那副外厉内荏的德行,从墙头跳下来,踩着黑糖的狗头当了一下垫脚,然后直窜到了庄洲的脚边,拨拉着他的裤脚喵喵喵的叫了起来。 庄洲十分诧异地拎着它的前爪把它抱了起来,“这是上哪儿去了?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捏了捏挂在小样儿脖子上的东西。 主殿里的人也都被这番动静吸引了出来,凌冬至的表舅见过这两只猫,现在看它们自己跑回来也觉得十分稀奇。看到猫脖子上挂着那块石头,忍不住叫了起来,“这是冬至的东西,是三丫给编的绳子……这是从哪儿找来的?!” 庄洲心里虽然有了几分预感,但是真的听到他这么说也吃了一惊,“你们找到冬至了?他被人带到哪里去了?” 小样儿转过头冲着黑糖和墙头的西崽喵喵喵叫唤了几声,黑糖甩甩尾巴不甘心地走了过来,西崽也跳下墙头,三只小动物挤着坐在一起,三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一起看着庄洲。 庄洲,“……” 大表舅看看三只以怪异姿势挤在一起的动物,迟疑地问:“这是啥意思?挤一堆坐着……他们人很多?” 三只小动物散开,小样儿冲着黑糖抬起一只爪子,嘴里喵的叫了一声。黑糖啪叽一下倒在地上,四脚抽搐,大舌头长长地拖出来,歪在一边。 庄洲,“……” 大表舅一下就明白了,“他们有枪?!” 黑糖一骨碌爬起来,大尾巴哗啦哗啦都甩出风来了。一脸求表扬的得瑟样儿凑到它爹地身边蹭蹭。庄洲摸摸它的脑袋,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傻儿子居然也挺有思想。 大表舅脸上惊奇的表情还没褪下去,眼神已经变得郑重了起来,“这个季节在山里出没,手里还有枪,是偷猎者没错了。咱们要好好筹划筹划。”他转头问两只小猫,“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不?” 小样儿舔舔爪子,“喵。” “公安们明天上山,老吴带人回村子接应,”大表舅说:“我跟庄先生先摸过去看看情况。到时候你们顺着标记过来。” 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连声答应。 庄洲也点了点头,说:“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再过两小时天就快亮了,那时动身。”大表舅看了看表,安慰他说:“别小看这些猫猫狗狗,养在人身边久了,都有灵性的。” 庄洲心急如焚,但也知道在这山里行动,光心急是没用用的。 大表舅蹲下身摸摸小样儿的脑袋,很感慨地说了句,“老人都说心善的人有福。冬至心善,难怪动物都帮着他。放心啊,咱们一定把他救出来。” 小样儿舔了舔他的指头,软软地叫唤一声,“喵。” 第71章 帮手 凌冬至靠在门缝那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外间虽然生着火堆,但毕竟不能跟城市的供暖相比。而且火堆离这道门还挺远,周围又围着一堆人。凌冬至越睡越冷,觉得再这么睡下去非感冒不可。只能强打精神地坐着熬时间。到了白天太阳升起来,温度总能高一些。 外面的那伙人留下两个守夜的,剩下的东倒西歪都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破窗子哗啦响了一声。守夜的人顿时警觉起来,手里刚拿起匕首,就见一只灰猫嘴里叼着一只耗子从窗缝里挤了进来。看见一屋子人似乎吓了一跳,踌躇片刻,溜着墙边窜进了里间。 守夜的人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这猫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进食而已,再者里间只有抓回来的倒霉鬼一个人,也就没在意。 凌冬至听见窗户响的时候也没当回事儿。山里风大,破窗破门时不时就会发出点儿动静。直到一猫一鼠顶开他身边的门才把他吓了一跳。 小灰吐出嘴里的小耗子,抬起头冲着凌冬至喵的叫了一声。 凌冬至简直傻眼了,随即心头漫起狂喜。这是小灰,不会有错,它怎么在这里?! 小灰十分麻利地爬上了凌冬至的膝头,偷偷瞥一眼门外的人,压低了声气说:“是黑糖和它爹地带我们来的。我让小样儿和西崽去找黑糖他们来帮忙。” 凌冬至跟它顶了顶脑门,“黑糖他们也来了?” 小灰点头,“他们在村子里等你呢。我们三个等不及,先跑来了。村里的老猫说你们去了山神庙,可是我们在那里没找到你,就顺着气味找过来了。正好在半路碰到蛋蛋。” 凌冬至额头滴汗,这深山老林的,三只猫抓住一只小耗子居然没有一口吃掉,可见蛋蛋福缘深厚,命大,是一只很有前途的耗子。 “谢谢啦,蛋蛋。”凌冬至安慰缩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的小耗子,“等我回去一定送你一大盒蛋黄派。” 小灰甩甩尾巴,悄声问他,“现在咱们怎么办?” “等等。”凌冬至看了看腕表,“等天亮之后这帮人应该会出门去打猎。那时候咱们找机会逃走。” 小灰耸着鼻子到处嗅了嗅,“好浓的血腥味。” “他们应该是偷猎狐狸的。”凌冬至悄声说:“来了好几天了,估计猎了不少了。一群坏东西。” 小灰呲了呲牙,“咬死他们!” 凌冬至蹭了蹭它的脑袋,“别轻举妄动。他们有枪,危险。跟这帮亡命徒哪里有道理可讲,咱们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会打你吗?”小灰不太放心。 凌冬至摇摇头,“不会。他们关着我是怕我会泄露他们的踪迹。等他们走的时候大概会把我扔到山下或者直接处理掉。” 小灰恨恨看着门外的火堆,磨了磨牙,“坏蛋。” “等到白天再说。白天他们应该会留下一两个人看守他们的猎物。那时再想办法。” 小灰在他腿上卧了下来,有点儿不太放心地东张西望,然后问凌冬至脚边的小耗子,“哎,蛋蛋,你能让你家里人过来帮忙不?” 蛋蛋连忙点头,“能。我可以去找米团。” 小灰反问它,“米团是谁?” 凌冬至笑着说:“是只老耗子,很老很老的老耗子。估计它们都挺听它的话。” 小灰怀疑了,“那你能请动它吗?” “能。”蛋蛋点头,“我跟米团长得像,米团最喜欢我了。” 小灰犹豫了一下,“那你去把它请来,让它多带点儿同伙。就埋伏在这周围。等白天他们出去之后,咱们想法子把剩下的人引开,救冬至出去。” 蛋蛋学着小灰的样子在凌冬至腿上蹭了蹭,“我这就去。” 凌冬至正要嘱咐两句,就听小灰说:“跑的快一点儿,不要被野猫抓住了!” 蛋蛋脚下一个趔趄,幽怨地瞟了它一眼,歪七扭八地爬走了。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还好怀里抱着小灰,否则凌冬至真觉得自己会冻死在这个破旧的窑洞里。 天色发白的时候,那伙偷猎者都起来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开始分东西吃。凌冬至被领到外面解了个手,没等他看清楚周围的地形地貌,又被人拽着拖回了窑洞里。这伙人大概也想到了,凌冬至失踪,必然会有人进山来找。带头的那个高个子男人跟那个操着臧边口音的男人嘀嘀咕咕商议了一番之后,拖着累赘凌冬至换了地方。 依然是蒙着眼睛赶路,依然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鼻端满是林木间幽冷的味道,冬日里干燥的空气里带着未化开的积雪特有的沁凉,被惊动的鸟雀在他们头顶上叽叽喳喳地鸣叫。如果不是这么令人担忧的处境和他越走越疼的脚踝,这还真是一次令人心旷神怡的远足。 小灰早在凌冬至被带出去的时候就溜着墙角窜出去了。一只野猫而已,也没人多它多加注意。此时此刻,它就悄悄地跟在这群人的身后,时不时地在路边显眼的地方留下小样儿和西崽能看懂的标示。 凌冬至的脚踝扭伤了,歇了一晚上刚刚好一点儿,结果又急匆匆地赶了一天路。凌冬至简直怀疑自己的脚会不会走断了。好在这一伙儿只是想换一个落脚的地方,并没有走出大山的打算。将近中午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解开凌冬至脸上的蒙脸布时,凌冬至发现这一次他们停在了一处荒僻的山坡上。周围的山石、树木、以及他们落脚的山洞,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凌冬至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一直窜上了发顶。这些人是打算在这个地方处理掉自己这个包袱吗? 领头的男人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扫了他一眼,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站在他旁边那个操着臧边口音的男人皱着眉,眼神阴沉沉的,好像在看什么棘手的大麻烦。其他的人则对凌冬至的存在视而不见,至于那个曾经看见过他挂坠的男人则躲的远远的,好像生怕被凌冬至注意到一样。 这人越是这样,凌冬至想跟他说话的意愿就越是迫切。还好这人在这个团伙里地位不高,总是被人吆来喝去的派些杂活儿,等到几个人都围在一起吃饭休息的时候,凌冬至终于等到了和这个青年单独相处的机会。 青年脸上带着忌惮的神色,把饭盒往他面前一放就要走。他刚一转身就被凌冬至一把拽住了胳膊。 这青年竟像是被食人花缠上了似的,一下子骨头就软了,靠在山壁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凌冬至也惊了一下。自己身上又没有毒,这个人用得着吓成这样么? “我就问你点儿事。”凌冬至试着安抚他,但看他这样说,这青年反而抖的更厉害了。凌冬至无奈,只能挑重要的问题长话短说,“你见过这个?” 青年点点头,眼含恐惧。 “在哪里见过?” “青……青石镇。” “这是什么东西?” 青年摇头。 凌冬至暴躁了,“不认识你怕个毛啊?!” 青年畏惧地看着他,“那个……是山神的东西。山神一族的人才有。” 凌冬至心头巨震,“他们……这一族的人都在哪里?” 青年继续摇头,“传说这一族的人都死光了。” 凌冬至的心由最高点骤然跌落,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那你说曾在青石镇见过这个东西是瞎编的?” 青年惶然摇头,“青石镇有个叫狼牙的老头,他也有一个。” 凌冬至眼里重新燃起希望,“他也是……是山神一族的?” 青年迟疑了一下,“他说不是。但是他有这个东西。” 凌冬至还想接着问,远处传来领头的男人吆喝青年的声音。青年如蒙大赦,扔下凌冬至掉头就跑。 领头的男人呵斥他,“跑什么?!” “没什么。”青年接过他递来的背包,低着头拿进山洞。 领头的男人狐疑地瞥了一眼坐在洞口老老实实啃干饼子的凌冬至,问那青年,“他跟你说什么了?” 青年肩头微微抖了一下,回过身强作镇定地回答说:“他想跟我要热水喝。我说咱们的人都还没喝上热水呢,让他别痴心妄想了。” 领头的男人摆摆手不耐烦地示意他离开。再看洞口坐着啃饼子的男人,眼神都是木呆呆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给吓成神经病了。 领头的男人皱了皱眉,招手把那个操着臧边口音的男人叫到跟前,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到了楔子沟就把这人甩掉。不能一直养着他。越养越麻烦。” 男人扫一眼头顶阴沉沉的天色,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蛋蛋找到米团的时候,它正在村外的树林里溜达,跟它同住一个大院的那只名叫麻点的胖鸟蹲在一边的树杈上,跟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米团有点儿担心要变天,正劝麻点在窝里囤点儿食,免得下了大雪之后在野外抓不着活兔,只能靠着村里人接济的干玉米什么的过日子。 看见蛋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麻点呼扇了一下翅膀,懒洋洋地说:“你们家那个小东西来了,我看它还挺爱粘着你的。” 米团看着远处的蛋蛋,笑眯眯地说:“这孩子像我。” 麻点歪着脑袋看了看体型完全没有对比性的两只耗子,摇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样儿了。” 米团拍拍爪子,“是啊,好久好久了。” 蛋蛋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米团爷爷,出事了。那个给我点心吃的人被抓走了。就是打死蘑菇的那帮坏蛋!” 米团愣了一下,“是从村子里出去的那个人?脖子里带着绿石头的那个?” “对呀,对呀,”蛋蛋跳了起来,“就是他。他说等回来了还要给我好吃的点心呢。” 米团抬头看着麻点,“是那个孩子。怎么办?” 麻点很严肃地在树枝上踱了两步,“他是山神一族的孩子,说不定还是山神族里最后的一个孩子,咱们不能不管。” 米团问小耗子,“他们在哪里?” 小耗子指了方向,又说:“他的爪子都被捆起来了,还不让他烤火,也没有点心吃!”小家伙对没有吃到蛋黄派的事耿耿于怀。 麻点从树杈上飞了起来,霸气十足地哼了两声,“这帮子天杀的强盗,还想在咱们眼皮底下欺负山神的孩子,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是不行了!咱们分头去找帮手!到山神庙的那个岔路口会合!” 米团连连点头,“好,你也要小心。” “知道了。”麻点呼扇着翅膀很快就飞远了,“我先过去探探路,你赶紧去召集你的同伴。抓紧啊!” 第72章 山神显灵 庄洲一行人前进的速度非常慢。原因无他,小样儿和西崽对山路都不熟,只能一边走一边寻找小灰留下的痕迹。黑糖一开始跃跃欲试,后来走岔了道,被小样儿和西崽联手胖揍一顿之后就崴了,老老实实地跟在它们俩身后往前蹭。 庄洲觉得自己家的狗儿子真是又傻又可怜。庄临以前就说黑糖不能一天到晚傻养着,怎么让它舒服怎么来,必须训练。但训练这回事儿,就是给它指令,做得好了给奖励,做得不好要惩罚。庄洲哪里舍得。如今一看,狗鼻子居然还比不上猫鼻子灵敏,这真是……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但是看黑糖蔫耷耷的小样儿,庄洲又觉得它自己心里已经很难过了,他这个当家长的一定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打击它。 狗狗也是有自尊心的。 庄洲揉揉黑糖的脖子,安慰它说:“这些猫猫一直在野外生活,生存技能肯定要比你强一些。别难过了。” 黑糖可怜巴巴地叫唤两声,拿脑袋蹭蹭它爹地的掌心。 “咱们各司其职,”庄洲继续给它打气,“猫猫负责找路,你负责抓坏人。你看,现在爹地和这些大人现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咱们要有耐心。” 黑糖哼唧了两声,看起来没有那么暴躁了。 大表舅在身后夸它,“聪明、听话。” 黑糖甩甩尾巴,淡定地接受别人的夸奖。 庄洲轻轻叹了口气,“冬至总说动物们都很聪明,能听懂人说话。” 大表舅想了想,“其实我们山里也有这样的说法。这深山里住着山神,他们就能跟动物说话,那些猛兽也都肯听他们的。” 庄洲对这样的传说故事不感兴趣,他看看前方还在东闻西嗅找标示的两只猫猫,眼里的焦急难以掩饰。 就在这时,密林中忽然荡起一阵沙沙的声音,像千百条小蚕一起咀嚼桑叶似的。由远及近,水波似的朝着他们的方向涌了过来。 黑糖突然暴躁起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伏低身体,喉间传来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呜的叫声。正在前面探路的两只猫也弓起了身体,龇牙咧嘴地嚎叫了起来。 “糟!”大表舅脸色微微变了,“过山鼠……咱们碰上鼠群了!” 庄洲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村子里的人脸色却都变了。 老赵也叫,“这多少年没见过鼠群出动了。二十来年了吧,下大雪那晚见过一次,山里都地震了,老鼠也不知道咋回事,不往山外跑,反而往山里跑……不会山里边又要震吧?” 这话在人群里引发了一波恐惧的浪潮。 大表舅心里也有点儿打鼓,正想着跟大家商议下怎么办,一转头眼睛都直了。 一大波黑压压的山鼠浪潮似的涌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只比猫还大的老山鼠,嘴巴胡子都变白了,它脖子后面还趴着一只小山鼠。 老赵迟疑地问大表舅,“这看着咋那么像咱村那只老耗子?” 大表舅也有点儿目眩。 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这一群山鼠已经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目标明确地奔着前面的山岗跑了。两只弓着背的猫猫喵喵喵叫了几声,撒腿追了上去。黑糖也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猛然一挣,竟然将牵引绳从庄洲手里挣脱了出来。黑糖一低头,自己叼起牵引绳,头也不回地追着猫猫跑了。 庄洲,“……” 他觉得猫会追上去是很正常的,这么多耗子呢,说不定它们俩会有一种天上往下掉馅饼的惊喜。可是黑糖跟着起什么哄呢?庄洲哭笑不得,只能追上去。这里可是深山,它跑丢了再想找回来只怕就难了。 他这么一追,村里的人也只能跟着追上去。不知为什么,他们对村里那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耗子抱有一种极其诡异的信任。在他们的观念里,鼠是有灵性的东西,它吃了村子里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害村里人呢? 一群人追过山岗的时候,看见鼠群上空还盘旋着一只硕大的胖鸟。 村里人淡定了,这明明就是他们全村人养的宠物嘛。这些东西活的年头久了都有灵性,这一定是知道他们村里人在忙着找人,所以赶来帮忙了。 一定是的。 山鼠、鸟过去了,鼠群的后面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其他的动物:兔子、貉、盘羊、鹿、狐狸…… 这些莫名其妙就出现的动物彼此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然而它们走在一起却又显得那么和谐自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它们就该在这个季节、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叫不出名字的山洼里。 而它们前进的方向像是有种莫名的引力,吸引着它们一步一步靠近,甚至无视了人类的出现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就连那些素来胆小的兔子都像没看见这些村民一样,淡定自若地追着前面的一群盘羊,一蹦一跳地过去了。 庄洲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看到狐狸与兔子并肩前进、老鼠和山猫和谐共处的奇景。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穿越进了童话故事里。他身边的村民们更是眼睛都瞪直了。他们从小就听说这山里有山神,这一定就是山神显灵了吧? 连神仙都来帮他们的忙了,什么狗屁偷猎者,有什么好怕的?! 村里人豪气冲天地拎着各自的家伙,一溜小跑地追了上去。 同一时间,凌冬至正坐在洞口发呆。 盗猎的一伙人聚在不远处的坡地上清点他们的猎物。虽然是冬天,但是浓重的血腥气仍然呛的人透不过气来。貉、狐、山兔……最多的还是狐狸。小姨说的没错,这种被叫做蓝狐的小东西,毛皮光滑,色泽墨蓝,确实非常漂亮。 凌冬至匆匆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他被捆着手脚,就算揣着一把匕首也打不过七八个有枪的成年男人。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总不能一头扑上去撞死在人家的枪杆上。 领头的男人忽然支棱起耳朵,疑惑地问身边的人,“什么声音?” 不用他说,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山林里的异动。一种细微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从远处传来,渐渐地逼近了这一片坡地。领头的男人直起身,警觉地四处张望。他的眼神蓦然一跳,一只毛色灰白的大鸟突兀地出现在了山洼的上空,它的个头比鹰要大一些,张开的双翅宛如披在身上的一件威风凛凛的斗篷,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姿态绕着他们缓缓盘旋。在它的身后紧接着出现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这些鸟儿的体型要比第一只略小,然而它们的速度更快,俯冲下来的时候翅膀掀起的气流带着凛然的杀气。 一个胆小的男人架起了枪支,哆哆嗦嗦地想要瞄准第一只出现的大鸟。领头的男人用眼角的余光扫见这一幕,连忙走过去伸手按住了他的枪管。虽然只是几只扁毛畜生,但是他从中微妙地体会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对峙的气氛。在搞清楚到底回事儿之前,他可不想让自己成为最先打破平衡的那一方。如果只是被猎物的血腥气吸引而来,那倒是可以想办法用猎物的肉把它们引开。真正让他感觉不安的是树林里那种奇怪的声音。渐渐逼近的声音和盘旋在山洼里那种莫名的紧张起来的气氛,令人从心底里觉得不安。 密林里的沙沙声越来越清晰,视野的尽头出现一片灰黑色的潮水,朝着他们的方向迅速地涌了过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是山鼠!”正往蛇皮袋子里装猎物的青年吓得大叫起来,“过山鼠!” 领头的男人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厉声喝道:“吆喝什么?!” 操着臧边口音的男人迟疑地问他,“怎么回事儿?血腥气引来的?” 挨了一耳光的青年眼睛瞪得溜圆,腿脚都仿佛有些发软,“冬天这些山鼠是轻易不出来的,它们怕冷,都躲在洞里猫冬呢。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山鼠大冬天的跑出来。妈的,这也太邪行了,是要变天吗?!” 领头的男人和操着藏边口音的男人惊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他们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莫名的畏惧。 山鼠越聚越多,一层压着一层,很快就把这一片坡地包围了起来。偷猎者不得不拖着装猎物的麻袋退了回来。有几个胆小的没忍住开了几枪,然而山鼠的数量实在太多,一枪下去不知道打没打到山鼠,反而激的这些小动物更加凶暴。有几个甚至闪电一般窜到了开枪者的身上,泄愤似的连抓带咬。而掉在地上的枪支也被山鼠们一窝蜂地涌上来拖走了。 领头的男人没办法,只能招呼大家退到山洞里去,并将俘虏来的累赘凌冬至推到洞口挡着,给他们充当第一道防线。 凌冬至也傻眼了,被拖到洞口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小灰让蛋蛋去找米团搬救兵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但是他没想到蛋蛋会这么给力,一下子搬来这么多的救兵。连那只告诉他身世的大胖鸟和它的同伙也一起赶来了,不得不说,有这几只哨兵在半空中造势,偷猎者的气焰比之前低了许多。 凌冬至的视线扫过潮水一般的鼠群,当他看到出现在鼠群后面的那些比较大的动物时,他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 鹿、狐、长着角的盘羊、狐狸、以及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走兽,一个挨着一个地走在鼠群的后面,就好像它们知道自己是这个队伍的第二个小队。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沉默地走在一起,而这一幕带来的视觉冲击却在一瞬间刷新了凌冬至的世界观。 一声凄厉的长嚎撕破了眼前这一幕童话剧似幻非幻的背景,几个迅疾的身影飞快地掠过远处的山脊。 “妈呀,是狼!”山洞里的偷猎者尖叫起来,“狼啊!” 想跑又跑不掉,恐惧迅速在这一伙人当中蔓延开来。 然而奇异的是,山洼里的动物们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一丝一毫也没有受到狼群的影响,仍然沉默地注视着偷猎者藏身的山洞,一步一步地缩小包围圈。仿佛狼群只是它们的后盾,是它们可以站在这里的倚仗。 凌冬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头的震撼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他忽然之间统统都想明白了。没有困惑,没有怀疑,也没有亟待求证的惶惑。他就是这大山的后裔,是这深山里绵延百年的古老部族遗留在世间的子嗣。那个神秘的被称为山神一族的血脉此时此刻就汩汩地流动在他的身体里。他便是这山、这林、这岩石、这结冻的溪水,这千千万万的动物当中的一分子。即使相隔千里万里的地域,仍然与这片土地呼吸相连。而这深山里千千万万的动物都是他的同伴,虽然不是血缘相连的关系,却有着比朋友更加牢靠的羁绊。 这里就是孕育了他生命的地方。 一滴眼泪顺着凌冬至的眼角慢慢滑落。而另外一种深厚的、温暖的东西却他的心底破壳,飞快地抽枝发芽,一寸一寸地粉碎了他心底那些厚重的屏障,那些从他年幼时开始,循着本能一层一层建立起来的、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心防。 凌冬至那颗冰冷到了极致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寻找到了灵魂深处最根源的归属。 第73章 大自然的法则 距离凌冬至他们栖身的山坡还有将近六七百米的时候,庄洲一行人就被困住了。山坡上上、树林里,到处都挤满了动物。就算从盘羊、鹿、狐狸之间挤进去,前面也有山鼠大军挡着路,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庄洲自然也看见了山脊上那几道神出鬼没的身影。这是他在真实的世界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这种猛兽,心里的惊骇简直难以形容。然而身边的人和密集的动物又给他一种诡异的安全感。似乎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此时此刻,这群饿狼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寻找食物。这让他模糊地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志怪故事,在那些故事里,狼群是山林的守护者,肩负特殊的使命,如同这世间最铁血的战士一般悍勇无畏。 庄洲觉得自从他踏进这个山村,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他像是走进了一个充满童话色彩的故事里。他的冬至就像一个令百兽臣服的精灵,在他被坏人伤害的时候,山林里所有动物都会自动自发地联起手来保护他。 这片古老的山林充满了神奇的、神秘的力量,而这一刻的他,对这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力量充满了感恩之意。 “山神显灵了。”站在他身边的村民喃喃低语,双眼之中充满敬畏,“这些天杀的贼盗不知道,这山里的生灵都是受山神庇护的。敢捕杀那么多蓝狐狸……心都黑了,合该山神拿他们去喂狼。” 起初给孔教授他们当向导的老赵双手合十,两眼望天,嘴里念念有词。 村民们交头接耳,庄洲留神听了一耳朵,都是在商议回去之后如何进行拜祭活动,还有人说要村里凑钱翻修山神庙的。或许是被这情景所感染,庄洲竟然也生出了一股冲动,想也没想就对大表舅说:“等救出冬至,翻修山神庙的时候我们俩也出一份儿钱。” 大表舅神情肃穆,连连点头,“应该出,应该出。要不是山神显灵,猫猫狗狗能给咱们传递消息?这些动物能聚到一起帮着咱们去救人吗?还有狼,那可是天不管地不管的生灵,除了山神,谁的命令它们也不听的。” 若是在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庄洲一定会觉得荒谬,说不定还会笑出来。但是现在,他只是抿着嘴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只猫仗着身姿灵巧,三窜两窜就从缝隙里挤了进去。黑糖个头太大,死活挤不进去,急的汪汪直叫。它这边刚叫唤两声,就听见了不远处的山脊上传来的野性十足的嚎叫。黑糖的四条腿顿时软了,夹着尾巴窜回了它爹地的身边,可怜兮兮的呜咽出声。 庄洲哭笑不得,揉揉它的脖子安慰它,“它们都是来帮忙的,别怕。”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被挡的严严实实的山路,转头问大表舅,“要不想法子把它们撵开试试?” “再等等。”大表舅按住了他的肩膀,“有它们压着阵势,冬至一时半会没危险。咱们若是非要抢进去,说不定这帮匪徒狗急跳墙,反而会伤了他。”他看看庄洲布满红丝的双眼,轻声安慰他,“应该不会太久。” 人与兽的对峙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只消小小一个迸射的火星就能燎起一片熊熊燃烧的山火。 狼群的嚎叫给山林蒙上了一层肃杀的氛围,外围的动物们也有些蠢蠢欲动。 如果说最初那群偷猎者确实存着用子弹开道的念头,在狼群出现之后,这个念头也被迅速打消了。这些都是越过了中蒙边境线一路南下来觅食的饿狼,区区几个人几发子弹要想干掉这样一群凶悍残暴的饿狼,简直是异想天开。 当太阳开始朝着西边的山峰缓缓坠落的时候,动物们终于发动了攻势。先是山猫们借着草木的掩饰,默契十足地让开了凌冬至蹲坐的地方窜进了他身后的山洞,随着几声惨叫声的响起,密密匝匝的鼠群也前仆后继地窜进了山洞里。 动物自喉间挤出的咆哮、利爪抓破皮肉的声音以及肢体撞击厮打的闷响在光线暗淡的山洞里混合在一起。紧接着又响起了两声枪响,凌冬至清楚的听到了子弹击中岩石的脆响和碎石迸溅开来的声音。 小灰拖着他扑倒在山洞旁边的矮树丛里。透过面前摇曳的枯枝,凌冬至看见了两双黄绿色荧荧发亮的眼睛由远及近,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一闪而过。那亮光里毫不掩饰的凶悍杀气激的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山洞里的人凄惨地嚎叫。 凌冬至抱着小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这一刻,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还是该为围在这里的小动物们担忧。昏暗的光线和混乱的画面都让他不合时宜地引发了他记忆中有关踩踏的联想。 至于被困在山洞里的那些人,既然能拿着枪到这里来,就应该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凌冬至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替他们说情,就算他们和自己长着一样的躯壳也不行。他不知道这些人来过多少次,前前后后一共猎取了多少动物的毛皮。如果这样的罪孽都可以被轻易原谅,那些尸身冰冷被装进袋子里的小动物,那些枉死在大山深处无人知晓的生灵,谁又来替它们的生命与尊严讨回公道?! 大自然的法则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也同样体现了这种法则的公平与严苛。 得到了用动物们的生命换来的利润,付出相应的代价实在是天经地义。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凌冬至看见了被困在动物群里正奋力朝他这边挤过来的小样儿和西崽,它们俩跑来这里,庄洲他们应该也到附近了。 凌冬至心头微微一跳,神差鬼使地平静了下来。紧接着,思念的浪潮便挟着一种势不可挡的迅猛疯狂涌上心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一个人的生活于他而言就足够了。可是此时此刻,当他陷在危险里,距离庄洲或许只有短短几十米、几百米的时候,才突然间意识到他是那么想要那个人坐在自己的身边,用手臂把他环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和嘴巴,对他说我爱你。 然而天色已经变得昏蒙,远远近近树影憧憧,目力所及到处都是跳来跳去的动物们。他根本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就在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忍耐已经快要濒临崩溃的时候,他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第一声枪响。 山脊上的狼群发出悠长的嚎叫。它们的叫声像一个信号,围着山坡的动物们在一阵骚动之后慢慢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警察终于赶到了。 凌冬至看见了跟在几个警察身后冲进来的庄洲,心里有一个地方缓缓塌陷,温暖的感觉瞬间爬满心头。 凌冬至想要对他笑一笑,可是不知怎么眼前却有些模糊。 狼群的嚎叫越发迫切,像一种无声的催促。山洞里的动物们飞快地退散,而围在周围的小动物们反而挨挨挤挤的,包围的更加紧密了。 警察同志们心里也直发毛,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谁也没见过,更无从解释。村民们说是山神显灵,但他们心里还是更倾向于理解为一种大自然主宰的排异现象,以及动物天性中自我保护的体现。 被猎杀动物的血腥味,或者濒死时散发出的某种信息,引来了这附近的小动物。鼠、兔子、狐狸以及盘羊和鹿,这些食草动物的出现又引来了食物链更高层的肉食动物,豹子、狼。在靠近山洞的途中,他们甚至还看到了几条本该冬眠的蛇。 几个警察冲进山洞的时候,发现偷猎者们虽然都伤痕累累,但神奇的是都还留着一口气。一边倒的局势令他们毫无悬念的缴械投降。他们大冬天跑来这里也只是想发财而已,就算真能干掉抓捕他们的警察和山民,外面还有狼呢。跟这些野兽相比,还是跟自己同类混在一起安全些。至少警察绝对不会把他们撕咬了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猫猫狗狗们终于发挥了四条腿的优势,抢在庄洲之前窜到了凌冬至的面前,要抱抱,要抚摸,要安慰。 它们也都吓坏了。 一群小动物在凌冬至身上又舔又蹭,小灰看见被挤在一边过不来的小耗子蛋蛋还善心大发的把它叼起来放到了凌冬至的怀里,把一边的米团也吓了一跳。盘旋在它头顶上的麻点却相当的淡定,呼扇着翅膀叽叽呱呱地大笑,“山神一族的孩子,他果然是山神一族的孩子。我就知道我不会闻错他身上的味道。你看除了他们山神一族的人,还有谁能引动这大山里的动物呢。唉,好多年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事情啦。” “是啊,是啊,”米团也十分感慨,“狼群也好多年没来过这片山洼了。要是它们能一直留在这里的话,这帮天杀的贼盗也不敢随便进山来捕杀动物了。” 麻点拍着翅膀安慰它,“至少这个冬天它们会一直留在这里。有山神族的人在,它们不会离开很远的。” 米团摇摇头,“可是这个年轻人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麻点叹气,“也不知山外还有没有山神族的人。要是他们都能回来就好了。” 庄洲对于自己要跟一群小动物争宠的现状有些哭笑不得。然而他的冬至安全了,这是最重要的,就算这帮立下大功的小家伙再放肆一些,他也能接受。 凌冬至一只手托着蛋蛋,一条胳膊架着扑到他身上来的黑糖,肩膀上、脑袋上趴在那三只傲娇聪明的猫猫,样子滑稽的不行。而那些围在一边的小动物们也会在散开之前凑过来挨挨蹭蹭,像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跟凌冬至道别。 凌冬至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缠人的黑糖推到一边去自己玩,好让他能蹲下来抚摸那些帮助了自己的陌生的小动物。他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些眼神纯净的动物们有种自然而然的联系,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同类,只是长了不一样的外壳。 狼群开始退散,悠长而苍凉的嚎叫声从远处传来,像一种对入侵者的示威,更像是对这大山的致意。鼠群也飞快地散开了,狐狸、貉、山猫都是它们的天敌,虽然在这里不会发动攻击,但谁知道凌冬至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在它们离开之后,鹿和盘羊也都一一散开,矫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山林的深处。 在分别了半个月之后,庄洲终于站到了凌冬至的面前。 凌冬至抽了抽鼻子,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他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庄洲的颈窝里,他想说庄洲我特别特别想你,他想说再见到夏末的话我一定不会逃跑,我会跟猫猫狗狗一起扑上去挠死他。他想说对不起庄洲,我又害你担心了。可最终他也只是抱紧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 庄洲闭了闭眼,连日担惊受怕的一颗心直到这一刻才算是彻底落了地。他对这个任性的家伙真是又爱又恨,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别人,他真恨不得把他按在这里好好咬两口。从头咬到脚,连骨头都抽出来好好咂咂滋味。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凌冬至的眼圈悄悄红了。这两天的连番刺激,在他心灵上的触动用天翻地覆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种寻找到了血脉根源的感觉让他觉得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去承担自己的生活,去敞开心胸接纳另外一个人对他说爱。 庄洲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放开他。他看得出凌冬至有话要对自己说,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凌冬至的两个表舅也挤了过来,凌冬至压下心头汹涌的浪潮,转过身扑进了大表舅的怀里,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两个舅舅顿时心疼了,一边安慰他一边咒骂遭天杀的盗匪。猫猫狗狗在旁边蹦跳,急的直叫唤。它们还没跟凌冬至亲热够呢,怎么这么多人都来跟它们抢人啊。真是太讨厌了。 警察同志在旁边大声吆喝,“咱们得赶紧往回走。小同志的脚腕子都肿了,回村之后得好好找个大夫给看看,别落下什么毛病。嫌犯伤的也挺重,得及时救治。大家都坚持坚持,医疗支援明天一早就上来了。”转过头就跟自己同事嘀咕,“要是狼群杀个回马枪就糟了,咱们这么些人呢,足够它们吃一冬天了吧?” 另一个警察笑着安慰他,“没听老乡们说是山神显灵?山神啊,那是管着狼的,是它们的大领导,跟咱们局长一个级别的。你就放心吧,它们才不会跑来琢磨你这几两酸肉呢。” 人质平安解救,盗匪带着赃物全部落网,虽然他们受到了动物攻击,但总的来说这还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啊。 警察同志们一边欢喜一边发愁。这山神显灵,狼群助威,动物们包围山洞的桥段……报告里到底该怎么写呢? 第74章 冬至的秘密 一声悠长的嚎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火堆边的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起侧头向外看。窑洞的门已经坏了,无法上锁,只能将就着阖上。如果真有猛兽来冲撞的话是绝对招架不住的。除了凌冬至之外,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缩在窑洞一角的几个偷猎者脸色都变了。凌冬至猜测他们还想趁着夜晚搞点儿什么小动作,如今知道外面有狼群出没,想要夺枪逃跑的念头只怕立刻就被掐灭了。 村子里一个男人声音微颤地建议,“狼怕火,咱们在外面架个火堆吧。” 领头的警察小队长为难地摊手,“柴火不够。”太阳已经落了山,到处都黑黢黢的,打发人出去拾柴火是一件很不安全的事。而且这里还有八个被捆住手脚的偷猎者,如果看守他们的警察在人数上压不住他们,只怕到时又会生出事端来。 大表舅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人,正要自告奋勇到附近弄点儿柴火,就听凌冬至说:“别紧张,狼群不会攻击咱们的。它们只是守在附近。” 警察小队长回过头,神色怪异地看了看缩在窑洞一角的两个人,“你怎么知道?” “你听。”凌冬至示意他留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声音拖的很长,调子很缓,没有杀气。我觉得它们是在保护我们,同时看守着这几个人。”他指了指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偷猎者。 几个警察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老赵咳嗽了一声,“村里的老人都说狼是听山神调派的,专门负责看守这片山林的卫兵。它们最容不得丧心病狂的偷猎人。”说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角落里的人。 偷猎者瞪回来,眼底带着凶光。 凌冬至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外面有狼群,这些人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地被捆着坐在这里的。 “狼群不会伤害我们的。”凌冬至抱着几只懒洋洋的猫,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保证,“它们就像这片山头的看守,分得清哪些人是不怀好意的外乡人。”他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至于他们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了。 众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幸运的是,狼群真的没有对他们采取什么攻击行动,只是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让他们一推开门就能看到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绿莹莹的光点。 他们投宿的地方就是头一天匪徒们带着凌冬至过夜的窑洞。当时凌冬至的脸上蒙着东西,什么也没看到,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深想。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凌冬至觉得这个地方处处都透着怪异。偏僻的深山,曾经住过人的、因为地震而倒塌的窑洞,这些线索连在一起足够让凌冬至在心里产生一个巨大的疑团了。 首先这个地方非常偏僻,无论是距离石榴村还是后山的两个村子都非常的远,位置也远离前山后山之间相互联络的山路。甚至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大表舅和老赵他们都从来不知道深山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从规模上看,这里应该有过一个村庄。附近的几处窑洞都被山石掩埋了,有的只剩下半堵墙,或者一道破败的门窗。他们栖身的这一处窑洞保存的最为完整,不过除了桌椅、水缸这些笨重的家什之外,连块布头都没剩下,什么有用的线索也看不出来。或者当年曾经留下了一些线索,但是都被偷猎者这样偶然发现它的人给破坏了。 庄洲也不说话,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似睡非睡地想心事。坐在破旧窑洞的角落里,守着熊熊燃烧的火堆,一只手搂着自己爱人,一只手抚摸着伏在膝头的爱犬,尽管周围还有一大群不相干的人,庄洲仍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凌冬至听见庄洲喉咙里挤出来的低笑,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你听,”庄洲朝着外面扬了扬下巴,“我头一次听见狼的嚎叫。回忆一下黑糖平时的叫声,觉得它真的很像是在模仿狼。” “不是说哈士奇是狼的亚种么。”凌冬至瞥一眼把脑袋伏在庄洲腿上睡得正香的黑糖,不禁莞尔,“不过呢,狼让人心生敬畏,黑糖却让人喜欢。” 庄洲也笑,“今天看见狼,它吓坏了。” 凌冬至斜睨他一眼,“你呢?” 庄洲老老实实地说:“我也吓坏了。那么多动物,你知道么,我还看见了两只豹子。它们就那么大模大样的跟鹿啊、羊啊、狍子啊混在一起,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山神显灵么。” 庄洲沉默了一霎,“我跟大表舅说了,等回去之后咱俩也捐钱,给他们一起翻修山神庙。” 凌冬至觉得这个人会捐钱修庙,这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庄洲扫一眼周围已经睡下的人,悄声说:“冬至,我觉得这个村子很古怪,像是……”他想了想,“像杰克船长的幽灵船一样。”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他摇摇头说:“庄洲,其实这事儿没那么玄幻。这些动物之所以会聚来,是因为我是这大山里出生的孩子。” 庄洲惊讶了,“你出生在这里?” 凌冬至觉得他明显没有领会他话里的意思,“这个地方有一些关于山神的传说,他们这一族的人通晓动物的语言。而我呢,”他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就是这个族的孩子。” 庄洲的眼神微微有点儿发直,“那你父亲……” 凌冬至摇摇头,“我是他捡回来的孩子。当时他们的小儿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我爸爸就把我捡了回去。我妈和我哥应该是被蒙在鼓里的。” 庄洲看着他,忽然就有些心疼,“你是刚知道?” 凌冬至点点头,“是这里的动物告诉我的。”他直视着庄洲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庄洲,你还没明白吗?我能听懂动物们说话。今天的那些动物都是我拜托山鼠们召集起来的。” 庄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那些画面:凌冬至坐在沙发上,黑糖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在……吵架;他抱着受伤的小猫去和清的诊所,身后跟着几只排着队的小猫;他抱着那只流浪狗,告诉自己它的名字叫毛毛……所有那些他以为是妄想症的症状,如今统统有了解释。 虽然这个解释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知识范围。 “你还记的吗,我有一次捡到黑糖,你来接它的时候我让你给它讲《狼来了》的故事?”他看看庄洲微微有些呆滞的脸,抿了抿嘴角,淡淡说道:“那是因为黑糖骗我,它说它是被你们家的园丁拐带出来要卖掉的。” 庄洲恍然,“难怪你会问起我家里的园丁……” 他有种做梦似的恍惚感,看看卧在膝头睡得四仰八叉的狗儿子,很难想像这个有点儿脱线的家伙居然这么的……恶趣味。 他结结巴巴地问凌冬至,“那……那猫猫们……” 凌冬至点点头,“这个就是我的秘密。” 庄洲按捺住心头的震动。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太过不真实,或许他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化掉冬至所谓的秘密。但是以凌冬至那种清冷到骨子里的性格,居然愿意相信自己,对自己坦言他的秘密,这对庄洲而言,实在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凌冬至专注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慢慢放松,“你吓到了吗?” 庄洲深深吸了口气,侧过头看看他脸上促狭的笑容,摇摇头笑了,“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世界观全部崩塌了。”说着又笑了起来。凌冬至的话让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正在跟同伴分享不能告诉大人的秘密。 陌生的愉悦感,像青春年少时对未来无所畏惧又充满憧憬的猜想。令他对于还未曾到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那以后你会告诉我黑糖都说了什么吗?” “我可以考虑。” 庄洲揽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他看见坐在门口守夜的小警察瞟了他们两眼,眼神里带着轻微的怀疑。刚才为了给凌冬至受伤的脚踝揉药酒,两个人特意坐到了窑洞的角落里。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又压得特别低,其他人是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的。小警察是觉得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举止太亲昵吧。庄洲冲他笑了笑,收回了视线,悄声问道:“你说的那个族,是怎么把你弄丢的?有人找过你吗?” 凌冬至摇摇头,“当时山里发生了地震,或许他们都遭了难。把我丢在姨姥家门口的两个人都受了伤,后来不知怎么样了。我怀疑这里就是当年他们生活的地方。” 庄洲细细打量这间破旧的窑洞。他无法想象如果冬至没有被丢掉,没有被凌爸凌妈带回滨海的话,如今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庄洲轻声说:“等天亮我陪你到周围看看。” 凌冬至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嘴角弯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诱人的弧度。 第75章 青石镇 串在草绳上的石头在淡淡的晨曦中反射出水波般通透的光泽,幽沉的绿色,像一团翻卷的雾气。凌冬至觉得萦绕在心头的疑团就像这一团浓雾一样,似乎看清了什么,然而细究起来却仍是一无所知。 凌冬至将它塞回自己的衣领里,略有些遗憾地冲着庄洲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东西跟这个材质相同。我姨姥他们也不认识这个东西。我怀疑这种石头就是这山里产的。或许这些人曾经发现过一条矿坑,虽然不被外面的人看好,但是很受他们自己喜爱,于是成为了他们这一族的象征。”他可没忘记那个偷猎的青年看到这块石头时惊恐的表情。虽然他还没闹明白为什么他会吓成那样,难道他预见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 凌冬至看着面前完全被掩埋在山石下面的房屋残骸,心里的感觉空空落落。这里或许就是他出生的地方,这个窑洞、旁边那个只露出半个灶台的窑洞、或者再远一些的地方,那个还露出一堵残墙的窑洞,二十多年前,他的生身父母就是在那里满怀喜悦地迎接他的到来。 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措手不及。他生在这里却在一个于他们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里长大,变成了他们认不出的样子,变得……连他们是否还存在都毫不知情,即使真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也叫不出彼此的名字…… 凌冬至忽然很想知道他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生身父母给他取了什么样的名字?石头?二柱?或者小狗什么的? 凌冬至低下头,抹掉了眼角渗出的一丝湿意。 庄洲从背后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站在这里,连他都能感觉到那种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悲怆,更何况身在局中的冬至呢。 “还有别的线索吗?”庄洲轻声问他,“其他的地方,或者其他的人?我陪你一起去找。” 凌冬至的声音里还压着一丝呜咽,“瘦瘦那个小子跟我说青石镇上有个叫狼牙的老头。他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东西。” 庄洲把他的脑袋重重地压在自己的胸前,侧过头蹭了蹭他的发顶,“我们这就去找他。回去查查地图,我开车,带上咱们家的一窝猫猫狗狗一起去。” 凌冬至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脸,直起身开始掏出相机一张一张地拍照。他要拿着这些照片继续寻找自己身世的秘密。 掩藏在岁月的烟尘里的,所有的秘密。 凌冬至和庄洲在村子里休养了将近一周,吃完了姨姥家的半扇羊、两只鸡和若干斤野猪肉之后,带着猫猫狗狗们下山直奔青石镇去了。走之前还通过姨姥给村子里捐了一笔钱。跟庄洲那个凑钱修庙类似于还愿的举动不同,凌冬至是真心觉得村子的位置太偏了。如果村里的人能有辆车代步的话,哪怕大家轮流使用,出入都会方便很多。尤其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在山下的学校里念书,虽然平时住校,但周末和节假日还是要回村子里的,有了车,孩子们来回也会更加方便、安全。 姨姥一家很舍不得这个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孩子,走的时候不管不顾地往他车里塞了许多的山货,干蘑菇、木耳、腊肉、腊肠之类的。还说外面卖的没有山里人自己收拾的味道好。凌冬至觉得凌妈离家那么多年,心里肯定惦记这里的东西,也就没再推辞。 在村子里养伤这些天,凌冬至去了附近不少地方。带来的几张存储卡几乎被照片和视频文件装满了。有趣的是,不论他往哪边走,都能遇到好多山里的动物。它们总是凑到很近的地方,瞪着纯洁可爱的眼睛看他。甚至回村的时候还有小鹿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村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庄洲自然听不懂它们都在说什么,但是每次看到它们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冲着凌冬至眨巴眨巴,他都觉得它们一定是在缠着凌冬至说:“快回来,一定要快回来哦。” 好吧,事实就是,当你娶回来一个灵异的老婆,你的生活也会跟着全盘改变,由一部都市生活剧摇身一变,成为一部稀奇古怪的灵异电影。 庄洲从后视镜里看看后座上闹成一团的猫猫狗狗,再看看副驾上翻着地图研究路线的凌冬至,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往哪边走?” 凌冬至头也不抬地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下山之后往西。一路向西,大概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到达青石镇了。” 从地图上看,青石镇与石榴村这边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要沿着公路绕道的话,路线就被拉长了。 这是一个位于四川甘肃交界处的小镇,被两道山脊挤在中间,呈现出狭长的地形。镇上只有一条比较像样的公路,本地人口非常少。在凌冬至看来,来这里走动的人都带着点儿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那一伙刚刚落网偷猎者,他们就经常来这里销赃。走私团伙、偷猎者、亡命之徒和一些不那么好定义的生意人,共同架构起了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镇。令它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面貌。而那个被叫做狼牙的老人就在小镇的一角开着一个名叫“张家店”的小客栈。 客栈不大,靠街道的是一个很旧的二层楼房,门脸不大,一进去就是个门房,过了门房是个挺大的院子,十来间客房正好将这个大院子围了起来。院子中间搭着一个简易的大棚,下面是两排露天的水槽,供客人们洗漱之用。因为天冷的缘故,水管上都裹着厚厚的保温层。凌冬至他们住店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就提醒他们,头天晚上最好接点干净水在屋里,否则夜里太冷的话水管会上冻。对于他们带的猫猫狗狗,店里的人倒没说什么,这里往来的好多人都带着猎犬,或者准备出售的猎物,他们已经看习惯了。 伙计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又热心地指点他们该到何处解决三餐,到市场上哪些店面淘换东西价钱更合适。凌冬至一边敷衍地听着,一边四处打量。 除了这个带路的瘦瘦的伙计,店里还有个腿脚有毛病的老人帮着干杂活。凌冬至打量他几眼,觉得又不太像那个偷猎者对于狼牙的描述。 凌冬至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介绍,“我想见狼牙。” 小伙计带着微笑的表情顿时一僵。 庄洲在旁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家冬至好像总也学不会迂回地办一件事,总是这么直统统的,问个话也不知道先拐个弯儿。 凌冬至听到了那一声叹息,不过他没顾上看庄洲的表情,只是紧盯着伙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告诉狼牙,有人想见见他。没别的意思,打听点儿过去的事情。”说着,他把领口解开,拽出那块绿色的石头。 小伙计的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凌冬至觉得心里有谱了,“我们没什么恶意的。你把话转过去就行。” 小伙计看看他,迟疑地点头,“老板大概晚上能回来。” “行,我等他。”凌冬至往他口袋里塞了两张票子,“麻烦你了,小哥。” 小伙计抿着嘴角笑了笑,转身走了。 庄洲扑过去捏住他的脖子,恨得牙痒痒,“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凌冬至被他捏着脖子,立刻痒的笑了起来,“等不起,再过几天学校要开学了。咱们还得把路上时间留出来呢。再说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老老实实呆在店里?你不吭声,谁知道你是干嘛来的?” 庄洲说不过他,气得直瞪眼。 凌冬至捏捏他的手腕,“走啊,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再四处逛逛。说不定还能淘到一些好东西。”比如说他那把帅气的刀,虽然从来没摊上什么实际的用处。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庄洲的。 庄洲指了指一屋子的猫猫狗狗,“它们怎么办?” “带着啊,”凌冬至回答的理所当然,“你看我的。” 又折腾了几分钟,一家人终于出门了。黑糖让庄洲牵着,小灰最老成,也最稳当,就让它坐在黑糖背上。小样儿最不老实,凌冬至自己抱着。西崽让庄洲抱着,它在很多事情上都看小样儿的,小样儿老实了,它就不会折腾。 一家人招摇地出去吃了一顿以牛羊肉做主菜的晚餐,又在市集上逛了逛。这个小镇算是这一带小型的商品集散地,市集上最多的货就是毛皮、皮制品。凌冬至是不看这些东西的,溜达了一圈,挑了几块根雕一类的工艺品,这才拖家带口地往回走。 店里的伙计正等在门口,看见他们回来连忙笑着招呼,“我们老板回来了。” 凌冬至心头一跳,“什么时候能见见他?” 伙计指了指楼上,“让你们收拾完了就上去。” 凌冬至下意识地抬起头,果然二楼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窗边正俯视着外面的街道。站在楼下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凌冬至能感觉到从这人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沉默萧索的味道。就好像他尝尽了生活的甘苦,但却什么也不肯说。 第76章 多年以前 顺着吱嘎作响的楼梯往上走,楼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虚掩的木门。木门和楼梯原本都是浅色的原木质地,但是使用年代太久,已经被灰尘和油烟染成了深浅不一的黄褐色,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沁染出岁月苍莽的味道。 凌冬至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凌冬至推开门,带着庄洲和猫猫狗狗一起走进来。三只猫好奇地东张西望,黑糖则一脸警惕地四处轻嗅。 狼牙就站在那扇破旧的窗户旁边,眸色沉沉地望着外面的街道。在灯光下看去,他的年龄至少要比凌爸更年长。瘦削的身材就像被这片土地吸干了水分似的,略略有些干瘪。头发长而蓬乱,鬓边的发丝已经变成了斑驳的灰色。 “自己找地方坐吧。”狼牙上下打量着刚进来的两个年轻人和他们身边的猫猫狗狗,很随意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卧室,房间中央支着小炉子,除了单人床和几样简单的家具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家具也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东西,看起来这位老人的客栈经营的并不好。 狼牙的视线在扫过一圈之后落在了凌冬至的身上,略显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异样的亮光,“能让我看看你的东西吗?” 庄洲微微蹙眉,凌冬至却已经从领口拽出了那块石头,递到了老人手里。 狼牙近乎贪婪地接过,就着灯光翻来覆去地摩挲,良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递还给了凌冬至。凌冬至伸手接过,指尖轻轻抚过石头光滑的表面,淡淡问道:“你也有一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狼牙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相框,很珍爱地看了看转身递给了凌冬至。 “东西现在不在我手里。”狼牙的语气有些踌躇,“或许以后有机会能让你看看。” 凌冬至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了照片。照片上的狼牙怀里抱着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孩儿,背景似乎是一个游乐场。他身上那件浅色的衬衫衣领敞开,露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墨绿色石头。照片已经很有年头了,边边角角甚至有些褪色,但凌冬至还是一眼就看出那块石头跟自己手里这块几乎完全一样。凌冬至握着相框的手指紧了紧,声音微微发颤,“我能问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狼牙沉默了一霎,反问他,“那个山里,真有什么山神吗?” “山里有没有山神我不知道,”凌冬至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有一群被叫做山神族的山民。他们住在深山里,不愿意与外人接近,安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凌冬至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发生意外,他们如今应该还在那里安然自得地过日子。 狼牙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冬至却对他这样沉默的近乎逃避的态度感到不耐烦,“我想知道你那块石头是怎么来的,方便说吗?” 狼牙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动,抬起头愣了愣才又问道:“你这块又是哪里来的?” “从生下来就带着了。”这句话也不算骗人,至少把自己丢在姨姥家门口的那两个族人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阴差阳错,让米团帮自己保管了二十来年。凌冬至敏感地察觉到狼牙听了这话之后,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要比之前多了一种类似于热切的东西。 “怎么?” 狼牙掩饰地摇摇头,“没什么。” 凌冬至坐直了身体,严肃地看着他,“那现在能说说你的东西是怎么得到的吗?” 狼牙反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凌冬至微怔。 “石榴村后山有一条产量非常少的矿脉,知道的人不多。”狼牙掀开旁边小炉子上的水壶盖,看了看壶里的水,又略带遗憾地盖了回去,“山神族的人应该很喜欢这种矿石,他们把它打磨成精致的盘子、杯子、孩子们玩耍用的玩具、女人们佩戴的首饰。”说到这里,狼牙起身,从柜子里捧出一个纸盒子,推到凌冬至的面前,“这些是我陆陆续续收集来的……那个村子里的东西。” 凌冬至看着他拿出来的东西,心头涌起莫名的激荡。其实盒子里的东西并不多,两件掌心大小的玉牌,上面分别刻着鹿和狼的造型,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还有几个盘子、碗、茶杯,都是用墨绿色的石材手工打制的。做工虽然粗糙,却有种古朴沉厚的意蕴在里面,只是看着就足够令人心动。 凌冬至骤然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这一族的人已经掌握了很好的手工制作技术,如果这种技术,这种独特的工艺制品能够让更多的人知道……凌冬至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几样东西,心里的热切慢慢冷却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想左了,如果想让更多人了解这种技术,那这个族就免不了要跟外界的人频繁地打交道,想要保有他们自己的秘密只怕很难了。 凌冬至叹了口气,心中油然生出一丝苍凉苦涩的感觉,“这些东西能不能转让给我?价钱你开。” 狼牙摇摇头,“这东西不是我一个人的,需要商量。你可以给我留个电话。” 凌冬至摩挲着手里的玉牌,恋恋不舍地放回了盒子里,“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给我讲一讲你知道的事情了?” 炉子上的水煮沸了,狼牙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茶叶桶泡了一壶茶。茶叶的香气混在袅袅升起的水汽中,给这个破旧的房间增添了一抹暖意。 狼牙抿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子的时候大概是十岁。十岁之前在什么地方生活、跟什么人在一起生活,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在这里沿街乞讨、小偷小摸、后来加入一个盗窃团伙。严打的时候,团伙的头头都被抓了,我只是小喽啰,被送去劳教。三年后出来,在饭店里给人家打小工。” 凌冬至张口正要说话,被庄洲在后面拽了一下衣角,于是识趣的没有出声。 狼牙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自顾自地说:“饭店么,各种各样的客人来来往往,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奇怪的客人,谈一些我听不懂的买卖。有时候也会当场交易。毛皮、标本、动物的角、骨头、甚至牙齿。” 老人沉默了一霎,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有偷猎这个说法。他们说是打猎,我就羡慕得不得了。男人么,哪个不爱摸枪?” “后来饭店开不下去了,老板就关了店回河北老家去了。我又没了营生,就在市集上摆了个摊子卖些小玩意儿。过了大半年的光景吧,我又遇见了来过饭店的一个男人。他跟市集上的几个人也有联系,开着车,买卖做得很大。看见我,他就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干。他们有枪,有六七个人。” “后来我就跟着他们上了山。那个向导认识路,带着我们在山里走了三四天,到了一个很小的山谷。据他说就属那一带狐狸最多。我们在山谷外面设好埋伏。狐狸这东西鬼灵精的,一不小心就能让它们看出来。” “我刚入伙,重要的活儿他们不放心给我做,就派我去收拾过夜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进山,在山谷里绕来绕去就迷路了,不巧的是又摔伤了腿,躺在雪地里动不了。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狼牙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沉思的表情,“一个很奇怪的男人,长得非常漂亮。”说到这里,他仍不住看了凌冬至一眼。 庄洲皱眉,觉得这老头看上去怎么这么不正经。凌冬至却觉得他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某个与自己相似的人。 “他帮我包扎伤口,还送了我一瓶烧酒。”狼牙咂咂嘴,好像直到今天他还在回味那个烧酒的滋味,“不过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冲我笑了笑就走了。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两头豹子。” 凌冬至胸口咚咚直跳,“后来呢?” “后来啊,”狼牙叹了口气,“后来不知怎么,套到的狐狸都被人放了。老大他们抓到了那个跟他们对着干的人。那个人又叫来了帮手。他们也有猎枪,到后来两边都开了枪。那些人退开之后,老大才发现他弟弟受了伤。当时是冬天啊,又是在山里,我们一伙人紧赶慢赶赶下山,结果人还是没保住。老大当时就发了疯,非要报仇雪恨不可。” 凌冬至靠在庄洲身上,有点儿透不过气。这些虽然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但是一想到那些人当中有自己的生身父母,有把自己送到村子里去的族人,他心里就胀痛得难受。 “那天应该是冬至吧,”狼牙想了想,“老大带着在山下召集起来的一伙人又摸上了山。这一次,老大花了大价钱从后山村请了向导,直接摸到了那些人的老巢。快进村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他们发现了,结果两边又打起来了。老大手里有枪,有子弹,还有不少土炸弹。几个炸弹扔过去,整个村子几乎被炸翻了。”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多动物,豹子狼什么的,一个个凶的……我们有几个兄弟就是被它们给伤了。后来动物越聚越多,连鹿啊兔子啊,盘羊什么的都出来了。后山村的向导就说动物都往外窜,看着太邪行,该不会是要地震吧。结果还没等我们跑出山,真的就地震了。” “老大跟他的大部分手下都被困死在山里了,只跑出来两三个小喽啰。我们也怕,互相约好了谁也不把这事儿往外说。这东西就是跟山里人打起来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抢来的。” 狼牙说到这里,老脸上终于现出几分愧色。 凌冬至抿了抿嘴角。他有些茫然地想,难怪送他去村子里的人会带着伤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不把他送走,留在村子里只怕是活不成了。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孩子也被送出来了呢?一个村子,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婴儿吧? 凌冬至的喉头不由得发紧,“那个村,后来怎么样了?” “两边对掐的时候死了一大半,后来又地震……”狼牙摇摇头,眼神中满是唏嘘,“都毁喽,什么都没剩下。人也都死光喽。” 第77章 回家 坐落在大山深处名不见经传的的偏远小镇,常住人口不足十万,周围没有农田、没有矿藏、没有大型国企也没有旅游景点、甚至连一家像样的百货商场都没有。就这样一个毫不出奇的偏远小镇,却因为某些不能拿到明面上亮相的生意所支撑起的庞大市场而显露出了畸形的繁荣。 凌冬至呆呆看着窗外彩色斑斓的霓虹灯,心思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庄洲铺好床,走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摇了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冬至,别钻牛角尖。这些事不是凭你的意愿就能改变的。” “我知道。”凌冬至靠在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心里难受。” 庄洲犹豫了一下,“你别被这个老猴子给耍了。我觉得他在骗你,而且他还有不少事情瞒着你。” 凌冬至诧异地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庄洲捏了捏他的下巴,笑着说:“他跟这个族全无关系,为什么会对这一族的事情这么上心?他有那个跟你一样的挂件,还四处收集那种石材做的东西。你不觉得古怪吗?就因为人家给他包扎过伤口,还送了他一瓶烧酒?” 凌冬至垂眸不语。 “也有可能是他压根不相信你。”庄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或许以后有机会他会跟你再多吐露一些什么。” 凌冬至抿着嘴角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还想再来?” 庄洲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低声说:“直觉。或者说是因为我对你的了解。” 凌冬至侧过头在他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正要深入,就听一旁的小样儿喵的一声叫了起来,“你爹地讨厌死了,总是拿冬至当点心吃。我记得冬至的嘴巴以前长得肉嘟嘟的,被他咬的都变薄了!” 凌冬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庄洲,“……” 庄洲很悲摧地看着他,心说自己的技术真有这么烂吗? 凌冬至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听那边猫猫狗狗吵架。 西崽在床沿上跳着脚喊,“就是,就是,我都看见好几回了!他咬的可使劲了,冬至的嘴巴都被咬肿了!” 小灰也有点儿困惑,不过它毕竟老成,考虑问题也更加尊重科学,“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会不会因为冬至的嘴巴里有鱼味儿?从市集上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买了好大一包鱼干。” 小样儿在桌面上磨了磨爪子,“你爹地为什么不自己去吃鱼干?!非要抢人家嘴巴里的,太过分了!” 黑糖可怜巴巴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吭哧吭哧地试图维护自己爹地的形象,“我爹地其实是好意。真的。那个……那个……你看我吃完饭就自己舔嘴巴,你们也是的,对吧?我爹地其实是在帮冬至的忙。要不然他还得自己舔。” 凌冬至靠在庄洲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庄洲看看那边喵喵喵汪汪汪的几只,再看看怀里笑软了的凌冬至,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它们在说什么?” “说你拿我当点心吃,还咬我的嘴,讨厌死了!” 庄洲,“……” “黑糖说你是在帮我的忙,还说它吃完饭都是自己舔嘴巴。” 庄洲回过头,看见一屋子的宠物都囧着脸一起看着他们俩——大概是没想到凌冬至突然间把它们出卖了,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庄洲跟这几个小东西囧囧有神地对视片刻,心里诡异的感觉几乎上升到顶点,“你们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说我坏话?!这也太嚣张了。欺负我不懂外语吗?这个礼拜的酸奶和牛肉干都没有了!” “喵喵喵!” “汪汪汪!” 猫猫狗狗不干了,一起上蹿下跳地闹腾起来。 凌冬至笑倒在大床上。 如此这般闹腾了几次,庄洲终于看清了形势:有这几只猫猫狗狗跟在身边,他就别想跟凌冬至有什么亲热的举动。这帮小东西太能捣乱。它们几个凑在一边喵喵喵汪汪汪的,他是无所谓,反正也听不懂,可凌冬至每次都会笑场。一次两次还能坚持,可再要这么发展下去,他非得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可。到时候再对生理机能造成什么损伤,那就真要命了。 虽然有了这点儿缺憾,庄洲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来之前一直担心凌冬至会不会原谅他,来了之后又被他失踪的事闹得提心吊胆,与之前那段时间相比,返程的这一路简直就像度蜜月一样了。 一家子一路走一路玩,回到滨海的时候距离正月十五还有两天。 凌冬至本来想让庄洲跟他一起上楼吃了晚饭再回去,庄洲却说他一跑就是大半个月,好容易回来了还是好好在爹妈面前卖卖乖吧,他就不打扰了。再说他已经跟庄爸打过电话,说好了要回老宅吃晚饭。 凌冬至这边还跟庄洲在楼下唧唧歪歪,凌立冬已经在阳台上看见了,大衣也没穿就急匆匆地下楼来接人。一路上还琢磨怎么抢白庄洲,结果等他下楼庄洲已经走了,让他觉得扫兴的不行。 凌冬至买了不少东西,兄弟俩来回搬了两三趟才都搬完,等凌冬至背着自己的背包进了门,看见凌宝儿正缠着凌爸凌妈要剥石榴吃,老两口被小孙子缠着,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精力来骂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除了凌妈喜欢的大石榴,凌冬至还买了几样玉器,给凌爸的摆件,给凌妈和韩敏的首饰,再加上村子里带出来的大包小包的山货,别人没怎样,凌宝儿先兴奋得不得了,什么都要翻一翻,看一看,连凌冬至给家里两位女士买的玉镯子他也要先戴上玩一会儿。还好有这么个小玩意儿满屋子闹腾,凌爸和凌妈也真没顾上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凌冬至趁着一屋子的人都乐乐呵呵的,拐弯抹角地提了提自己上山看望姨姥一家的事。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凌爸和凌妈的神色,凌爸果然脸色大变,凌妈却是一味的高兴,连连招呼他把拍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看。 凌冬至心中百味陈杂,只得先取了笔记本出来,播放在山上录的视频给凌妈他们看。又翻出路上搜集的几株稀罕的花苗给凌爸,说要陪着他一起把花苗移种到花盆里。他知道石榴村必然是凌爸心中的一根刺,一辈子都拔不出来的。他不想做什么事都瞒着凌爸,但也不打算把事情挑明了去刺他的心。他们辛苦养育了他二十多年,如今都已经老了。凌冬至只想让他们都乐乐呵呵地过完下半辈子,不要再为任何事情悬心。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上了阳台,凌爸从角落里取出两个小板凳递给凌冬至,又取了空花盆和几包花土,就一门心思地摆弄起花苗来。 凌冬至却知道他的父亲绝不像表面上这般平静,他现在是在担心凌冬至有可能察觉自己的身世?还是在难过那个一出生就夭亡的孩子? 凌冬至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他在凌爸身边坐下,轻声说:“爸,你别生我的气。” 凌爸没出声。 凌冬至又往他身边蹭了蹭,“你让哥跟我说不许上山的时候,我已经在半道上了。再说妈挺惦记那边的亲戚的,毕竟离开这么多年了。我不替她看一眼,也挺遗憾的。” 凌爸摇摇头,叹了口气,“顺利吗?” 凌冬至开始装可怜,“我在山上遇见偷猎的了,还被他们抓起来当了两天的人质。” 凌爸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儿?怎么没听你说?” “我不是平安回来了么。”凌冬至揉揉鼻子,他本来不想把这一段糟心事告诉家里的,但他更受不了凌爸心事重重的样子,能拿这个事儿挑破他身上那一层沉默的硬壳,凌冬至觉得还是划算的,“脚扭伤了,在姨姥家躺了几天。” 凌爸上上下下打量儿子,不放心地追问他,“没有别的问题?我明天带你去做个全面检查。别年纪轻轻的什么都不在意,万一留下点儿后遗症可就是一辈子的麻烦……” 凌冬至把脑袋枕到他肩上,轻声说:“爸,别担心。没事儿。” 凌爸似乎有点儿不适应已经成年的儿子突然间跟他这么黏糊。不过并没有躲开,只是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就好。你也不小了,别再莽莽撞撞的,真出了事儿,我和你妈怎么办?” 凌冬至眼眶微微一热,“爸,我以后寒假都不出去了。陪你和妈过年。” 凌爸无奈了,“你这话说了好多遍了。” “这一次最认真。” 凌爸还是不信他,“等你明年做到了再跟我说嘴吧。”说着抬手推他,“好好帮我干活儿,别又靠我身上躲懒。” 凌冬至却没起来,反而黏的越紧,“爸,我被人关在破窑洞里的时候可想你了。脚也疼,还不给我烤火。我可是知道什么叫饥寒交迫了。” 凌爸被他说的也心酸起来,不过他在儿子面前摆谱摆习惯了,学不来凌妈软语安慰那一套,只是板着脸继续训他,“我以前就说过你,别总往荒凉的地方跑。你总不听,现在自己受了教训,也不知道能不能长点儿记性。” “能,能,一定能。”凌冬至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凌爸跟凌立冬身架子相仿,都是宽肩腿长的大高个,凌冬至也一直觉得凌爸是个特别壮实的人。可是这会儿靠在他肩膀上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一具曾经让他觉得像山一样的身躯已经变得干瘪起来了。 凌冬至抬起头的时候眼圈都红了,“爸,我以后好好孝顺你。” 凌爸被他磨的没招,哭笑不得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拨拉下来,“你这是在外头吃了亏了,想起爹妈的好来了?少跟我面前卖乖,干活!” 凌冬至含泪点头。 凌爸不放心地瞟了一眼客厅里正围着笔记本看视频的几个人,压低了声音嘱咐凌冬至,“刚才跟我说的事儿别告诉你妈。” 凌冬至忙说:“我知道。我这不是避开他们悄悄告诉你么。” 凌爸看着凌冬至,觉得这个儿子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反倒越发依恋人了,越活越小了似的。他都多少年没蹭到自己身上撒娇了?看来还是被外面遇到的糟心事给吓着了。凌爸这样想着,又有点儿心软。觉得孩子已经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家里人还是少说为妙。也就没有再疑心其他的事。至于他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的那桩往事,凌爸想着,应该只是自己上了岁数,闲的没事做疑神疑鬼闹的。 其实仔细想想,当时捡他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半夜。夜深人静的,雪又下的那么大,别说人影了,连老鼠麻雀都没有一只,同住一个院子的姨姥一家都丝毫没有察觉,没理由凌冬至回去一趟就能知道什么。 凌爸扫一眼身边老老实实帮他刨土的凌冬至,再扫一眼客厅里笑得眉花眼笑的老伴儿,心中的感觉既难过又有种奇异的释然。 他这一辈子就瞒了凌妈这一件事,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瞒下去。 一直瞒到死。 第78章 私人恩怨 凌立冬憋了一肚子的心事等着问凌冬至,结果见了面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被老爹带去阳台上种花。凌立冬心神不定地坐在沙发上,一边陪着凌妈他们看视频,一边不时地扫一眼阳台的方向。 看凌冬至的架势是不打算瞒着凌爸了。事到如今,单看凌妈的反应这事儿也是瞒不住的。凌立冬有点儿担心凌冬至,这傻孩子没看见之前老爹发了多大的火,一回来也不先跟自己通通气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凑上去坦白,回头老爹发飙再按着他揍一顿就糟了。 凌爸一定会知道是自己跟凌冬至通风报信,又跟他串通起来一起哄弄他。等他发作完了凌冬至,一定会找自己算账的。凌妈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凌冬至的电脑上,连凌宝儿抓着她的手指去抢他妈妈手里的石榴都没注意到,估计让她给说情是有点儿指望不上了。 凌立冬忍了半天没忍住,悄悄摸了过去听壁角。 韩敏坐在沙发上斜了他一眼,觉得这厮纯粹是吃饱了撑的瞎操心。她公公婆婆什么时候跟凌冬至生过气?就算真有气,看见他全手全脚的回来也只会觉得高兴。有时候韩敏都觉得说不定二老看凌冬至跟看凌宝儿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上幼儿园需要接送,另一个可以自己去上班。 凌宝儿看见屏幕上出现一堆小动物,并且还跟凌冬至那么亲近,惊讶的尖声叫。韩敏一边敷衍他,一边偷眼看凌立冬那边的动静。结果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凌立冬的脸色变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韩敏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看见凌冬至红着眼圈从阳台上走了过来,她正想过去问问,就见凌立冬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看着凌宝儿,自己揪着凌冬至的领子走了。 凌冬至在卫生间洗手,凌立冬就靠在门框上审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被抓起来当人质?” 凌冬至没想到他躲在外面偷听,神色略有些无奈,“是遇见偷猎的了。” 凌立冬的眉毛拧到了一起,“庄洲没跟你在一起?” “他找到村子里的时候,我已经被抓走了。”凌冬至安慰他哥,“后来他帮了不少忙。” 凌立冬阴着脸点评,“废物。” 凌冬至给他大致讲了一遍山里遭遇的事儿,又嘱咐他说:“我不想跟妈说这事儿。你小心点儿,别说漏嘴了。” 凌立冬哼了一声,“说起庄洲,他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应该没事了。”凌冬至也不想看见庄洲跟家里人闹别扭,“哥,相信我,我不会把自己送上门去吃亏的。” 凌立冬斜了他一眼,眼神明显的不怎么信得过他。不过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问了句,“明天怎么安排的?” 凌冬至想了想,“去看个朋友。” 凌立冬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朋友?” 凌冬至拿湿漉漉的爪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眯眯地说:“哥,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是你家凌宝儿。” 凌立冬捏着他的脖子发狠,“你要真是凌宝儿,老子这会儿拿皮带抽死你。” 凌冬至痒的笑了起来。 凌立冬拿他没办法,晃了几下甩到一边,“记得晚上早点儿回来,等你吃饭!” 凌冬至指天画地,“一定,一定。” 凌冬至说的这位朋友就是桐心爱之家的负责人陈林夏。 凌冬至是大学毕业刚回滨海的那一年认识他的,当时两个人都拎着猫食在街边的灌木丛里喂流浪猫,就这么碰上了。后来又在不同的地方碰上两次,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陈林夏那时正在筹备建救助站的事儿,凌冬至还自告奋勇帮他拉来了几笔赞助。桐心爱之家建起来之后,凌冬至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帮忙。不过年前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两个人一直没怎么见过面。 凌冬至把车停在桐心爱之家的门口,按了几下喇叭,就见陈林夏脑袋乱蓬蓬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身上连件大衣也没穿。看见凌冬至正从后备箱里一袋一袋的往外拎猫粮狗粮,忙又折回去喊了两个帮手。 凌冬至看见跟在陈林夏身后一起出来的涂小北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涂小北会在这里,过两天就是正月十五了,这位大少爷不是应该回家去过团圆节么。不过就算心里有疑问凌冬至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儿问出这种问题来,他和涂小北没那么熟。再说他想在哪里过节也跟自己没关系。 搬完了猫粮狗粮,凌冬至又从车里搬出一个纸箱子。里面是送给陈林夏的两块木雕和一些土特产:石榴、腊牛肉腊羊肉、水晶饼、大枣什么的。凌冬至自己不怎么爱吃零食,但是这些东西买回来不少。一方面凌妈和韩敏都喜欢,另外他也是预备着带回一些分给同事。 陈林夏把凌冬至带进自己的房间,随手撕开一袋腊牛肉嚼了嚼,点头,“嗯,就是这个味儿。” 凌冬至举着木雕四下看了看,替他挂在了书柜旁边的木架上,“挂这儿吧。” 陈林夏一边嚼着牛肉一边点头,“嗯,挺好。也是在西安买的?” “不是西安。是在陕甘边界的一个小镇上买的。”凌冬至说着,从领口拽出了自己的那块宝贝石头,“对了,你给看看这个。我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凌冬至之所以这么急着跑来看他,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陈林夏曾经做过翡翠生意,对珠宝玉器之类的东西懂得比较多。 陈林夏放下手里的腊牛肉,拽了张纸巾擦擦手,接过凌冬至的石头走到窗边细细查看,又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之类的工具,翻来覆去地摆弄,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一些凌冬至听不懂的术语。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陈林夏也是两眼蚊香圈,“我以前没见过。” 凌冬至稍稍有点儿失望。不过转念想想青石镇上的那个老头子二十多年来搜集了那么多的东西,也没搞明白到底叫什么。陈林夏不知道也正常。 凌冬至把石头接过来挂回脖子上,“等下出去吃饭?” 陈林夏抓抓头发,“我打算中午带他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的。要不你一起来吧。” 凌冬至一想到要跟涂小北坐在一起就觉得没胃口,“算了。你们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陈林夏心里多少也明白,“要不……”话没说完,有人在外面敲门,陈林夏忙说:“进来。” 门推开,站在门口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冲着他点点头,“陈哥,我有点事儿,想单独跟凌先生谈谈。” 陈林夏转头看凌冬至。凌冬至却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你没搞错吧,涂小北,咱们俩能有什么事儿需要单独谈?”他不想莫名其妙的被个涂小北缠上,马马虎虎冲着陈林夏摆了摆手,“行了,我先走了,有时间了联系。” 涂小北连忙跟了上去,“凌冬至,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谈谈。” 凌冬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个想开车撞死你的人跟你说他没恶意,你信不信?” 涂小北追上去按住了凌冬至的车门,“凌冬至,就算我撞过你,那也是咱们俩的私人恩怨。你能不能别再对付涂家了?” 凌冬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要是有能力对付涂家,当时一定把你送去吃两年牢饭。你当我真是善心大发才饶过你吗?!涂小北,你脑子有病吧?” 涂小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庄家已经开始收购涂氏的股票了。算我求你,你能不能……” 凌冬至听到庄家两个字,愣了一下,随即就乐了,“你大概不知道。庄洲已经停职了,现在都不算是庄氏的员工。你说的那事儿,我们俩谁也不知道。” “不可能。”涂小北压根不信,“要不是因为我得罪了你,庄洲为什么要跟我哥对着干?” 凌冬至反问他,“原来你也知道是因为你得罪了我?!” 涂小北的脸色变了。 “自作自受没听说过吗?”凌冬至觉得一看见他这张脸就没什么耐心了,“我跟庄家是说不上话。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去解决吧。你哥不是厉害的很吗?有他那么一尊大神在前面挡着,你简直瞎操心。” 涂小北从后面拉住他的袖子,语气里透着隐忍的味道,“因为庄氏捣乱,我哥连着丢了好几个大单,我爷爷发火了,已经从他手里收回了决策权……” “做生意又不是办慈善,还需要对手放水……我说涂小北,你哥需要你来求情吗?如果他知道你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会不会直接气死了?还是说你的智力一直停留在幼儿园的水平,只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你的照顾,却从来没想过你惹出的麻烦最终会害死他?” 涂小北垂下头,嘴唇紧紧咬了起来。 “我不会管你们的事儿,我也没那个能力去管。”凌冬至一脸嫌弃地甩开他的手,“有能力管我也不会管。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挨了你的打还要扑上来替你挡子弹。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去摆平。” 涂小北追着他跑了两步,“凌冬至,我向你道歉。” 凌冬至拉开车门,微微皱起眉头回头看他,“你不觉得你的道歉来的太晚了吗?再说你的道歉是用来跟我讨价还价的。不值钱。我觉得吧,你与其来我这里撞钟,不如好好回去跟你哥商量商量,看看事情还有没有什么转机。” 涂小北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灰败的神色。 凌冬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别怪我幸灾乐祸。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公平的法则。圣人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第79章 老婆永远是对的 庄洲把自己家的小院划分出几个区域,沿着栏杆一圈要留出来种绿萝、爬山虎一类的东西,等它们都长出了长长的藤蔓,爬到栏杆上去,这院子就有了一道漂亮的植物墙。再往里一圈要种树,树坑之间的距离不能太疏,也不能太密。他还在西安的时候就考虑好了,要多种些开花的树,西府海棠什么的。剩下的地方除了种上花花草草之外,要得留出停车的地方。后园要架起葡萄藤来,还要种些小葱、青椒之类的纯天然蔬菜,或者种些薄荷、金银花一类的中草药也不错。还有露台,露台上也要收拾起来,夏天的晚上可以坐在那里乘个凉,喝个小酒什么的。 庄洲很纳闷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自己的小院子光秃秃的很难看呢。似乎出门一趟,很多想法都悄悄的变了。自己的小家也变得重要起来,不再是以前那个可有可无的、被他当成私人旅馆一样的存在。 庄洲干劲十足地施肥、翻地,忙的不亦乐乎。三只猫没见过他翻地,都坐在一边看热闹,黑糖在石榴村的时候已经看过他干农活了,倒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不过它还是陪着家里的猫伙伴儿蹲在一边看热闹。 黑糖觉得这段时间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它爹地白天黑夜都陪在自己身边不说,还有这几只猫伙伴儿,而且冬至也回来了。有他们在,每一天都过得特别热闹。而且家里好吃的东西也变得更多了,因为现在有两个人给它们买。黑糖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看到它爹地挖树坑,它兴高采烈的在一旁帮忙,跟着刨两爪子,或者帮他爹地叼个铲子什么的,玩的不亦乐乎。 于是,当庄城言带着程安妮来到庄洲家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身是土玩的正欢的一人一狗,旁边还有三只上蹿下跳的猫。庄洲看见停在门口的车和车里下来的两个人,刚要过来开门,就被那条大狗从背后一扑,脚底下绊住了铁锨,一个跟头摔在地上,冲着他老爹来了个标标准在的五体投地式。傻狗得意洋洋地站在它爹地的背上冲着观众吐舌头,三只猫见来了外人,一溜烟跑到后园去了,只留给他们三条晃来晃去的猫尾巴。 庄城言,“……” 程安妮见庄城言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欢乐啊。老二怎么想起来要刨地了,打算自己种粮食吗?想吃放心粮?” 庄洲把疯闹的傻狗推到一边费力地爬起来一边拿袖子擦嘴上的泥,给老爹开门的时候表情有点儿讪讪的,“爸,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庄城言还没回过神来。他儿子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程安妮笑着说:“你爸爸刚去市里开了个会,正好我在附近,就一起过来看看你。怎么刚回来就忙活上了?” “正好有时间,想把地翻出来。”庄洲指了指空荡荡的院子说:“种几棵树,再种点儿花花草草。后园我还想搭个架子,种点儿金银花什么的。”说着脸上流露出几分得色,“过段时间你们再来,我这里就大变样了。包你们谁都认不出来。” 庄城言不以为然。他觉得这种事情找人来做就行,没必要把自己折腾的一身泥。大概是女人对装饰自己的家有种天生的热情吧,程安妮倒是显得挺兴奋,拉着庄洲问了不少有关种花种树的问题。 庄城言在庄洲家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看着已经挖好的几个树坑,不得不承认他儿子说的自己收拾院子,似乎是来真的了。这种变化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在庄老爹的观念中,术业有专攻,他一个学金融的非要抢人家学园艺的饭碗有什么意义呢?就算能证明他确实比学园艺的人干活还地道,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他看看程安妮,程安妮满脸都是赞叹的神色,还拉着他的胳膊发感慨,“亲手布置自己的家,真是太浪漫了。” 庄城言没觉得浪漫。不过他经常觉得自己的思维跟老婆不在同一个次元,所以早早就学会了在没听懂的时候对她宽容地笑一笑。反正她也不需要他给出什么回答,只要表明他还在认真地听她讲话就足够了。 程安妮自然熟知他这套把戏,不过她也不指望一个榆木脑袋理解什么叫浪漫。于是又追着问庄洲,“光种西府海棠啊,要不要种点儿苹果树樱桃树的?看完花开还能吃点儿自己种的纯天然水果。要不种枇杷吧,冬天开花,多好,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我得先找个专家打听打听能不能种活。”庄洲也有些无奈了,“不过我打算在后园种几株葡萄,回头再搭个葡萄架。” 程安妮连忙配合,“多的葡萄还能酿点儿葡萄酒。这个我拿手,到时候我来做。” 庄洲怀疑她的用意,“你是想拿我家不要钱的葡萄练手艺的吧?以前做过吗?” 程安妮不干了,“练手艺怎么啦?跟你要点儿葡萄不行啊,我白给你出了那么多好主意啦?我白支持你啦?” 庄城言咳嗽了两声,试着把话题拉开,“凌冬至不在?” 庄洲很小心地瞄了他一眼,“他回自己家了。” 庄城言板着脸又不说话了。 庄洲看出他有话要说,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开口,稍稍有些疑惑地看程安妮。 “是这样,”程安妮无奈,只能继续充当老公的发言人,“你爸爸跟我说,你们出去也快半个月了,好容易回来……嗯,让你自己选个时间,带小凌回老宅吃个饭。” 庄洲怔了一下,不怎相信地看着他爸。 庄城言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有问题?” 庄洲傻乎乎地摇头。 程安妮笑着拍了拍手,“那就说定了,你们商量好日子,我们在家等你们。” 庄洲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以他老爹这个别扭的性格,能退到这一步已经出乎他的想象了。在回来的路上,他以为顶破天就是他爹不再过问他的私事,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他还能再退一步,试着接受他们。 庄洲揉了揉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庄城言的角度看过去,却很明显地看出儿子的眼底微微有点儿发红。这让庄城言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这是自己的儿子,不管他怎么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只有自己才能管,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呢。他没有以家族的发展为重?没有跟势均力敌的家族联姻?他为个男人连家族生意都放弃了? 好吧,就算这些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他这个当爹的还没表态呢,轮得到别人炸刺吗?! 他们也配?! 何况老婆也是站在他这边的,临出门之前程安妮还揪着他的耳朵反复地嘱咐他,“上阵父子兵。父子齐心,其利断金。什么时候都是儿子最重要,别人的意见都是屁!咱们自己日子过得不痛快,就为了让别人看着好看?让别人看着舒心?他们配吗?为了不相干的人的看法跟儿子闹矛盾,那才是脑子有病!” 庄城言从鼻子里哼了两声,“等小凌过来了,咱们跟他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选个时间跟亲家那边见个面。” 庄洲张着嘴,傻了。 程安妮笑着说:“你都见过那边的家长了,咱们要是还不表态的话,会让人家误会的。还以为咱们怎么挑剔冬至呢。这多不好。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是一家人,得处理好互相沟通的问题。” 庄洲看看他,再看看她,扔下手里的铁锨跑进屋里去找电话。 程安妮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了又笑得不行。 庄城言心里却有点儿感慨,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少年老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似乎在遇见了这个凌冬至之后,他才慢慢地展现出了性格中与他年龄相符的活力。而在他和儿子之间一直存着的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融。 庄城言回头看看程安妮,微微叹了口气,“老婆,你之前一直劝我,说孩子们有权自己选择生活方式。我心里对你这个说法一直是很抵触的。不过现在看来,不是你想的太少,而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我想了那么多的问题,社会的看法、家族的意见,却唯独忽略了我自己的儿子能不能过的高兴。” 程安妮趁着周围没人,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早跟你说过,老婆永远是对的。” 庄城言捏住她的手,笑着说:“是,你是对的。老二是成年人,我应该尊重他的决定。我现在对那个孩子很好奇,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发现老二跟他在一起之后,变得越来越有人味儿,这里也越来越像个家了。” “这是好事儿。”程安妮说:“以前老二过的像个苦行僧一样,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放在眼里。那么规矩刻板地过一辈子有什么乐趣呢?完全成了给你们庄家赚钱工作的机器了。我是希望孩子们能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生活,除了工作还要顾及自己的家庭、在生活中真正的喜好。老二能想着自己种花种树,布置自己的家,这就是个很好的转变。” 庄城言板起脸,“难道你也希望我回家挖树坑吗?” 程安妮歪着头想了想,“挖树坑就算了,不过等下我去上厨艺课,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庄城言额头滴下一滴冷汗,“我也去的话咱家晚饭就没有惊喜了。再说我下午还有个会。” 程安妮一副我早知如此的表情。 庄城言知道她看出自己还有话要说,也就不再卖关子,“不过我可以把开会的时间提前,等你下课之后带你去吃一个冰淇淋。不带老三。” 程安妮笑着说:“要哈密瓜味儿的。” 庄城言握住她的手,“好。” 第80章 初次见面 商议的结果还是把见面的地点从庄家老宅换成了庄洲的家。他老爹和程安妮可以假装是过来做客的。这样安排不会显得他是特意带人见家长,而且庄洲觉得这里是凌冬至很熟悉的地方,而且家里还有猫猫狗狗陪着他,他应该会不那么紧张。 对于儿子煞费苦心的安排,庄城言抚额叹气,“果然儿大不中留,娶了媳妇忘了……呃,忘了爹。” 程安妮则安慰他,“这说明老二是个体贴细心的好男人。” 庄城言摇摇头,“那把老三也带上吧。他不是也认识凌冬至?人多一点儿,气氛也不会那么尴尬。” 程安妮笑着答应。 庄洲安排好了家里这边,给凌冬至打电话只说让他过来看他挖树坑。凌冬至觉得他非要自己种花种树,纯属吃饱了撑的。不过转念想到他现在是个失业人员,没有工作要忙,生活难免空虚,没事儿干挖挖地也可以当做是打发时间。 话虽如此,他过来的时候还是带来了自己打印的几张单子,上面列出了滨海附近的几家花木批发市场的商品明细。学校过了正月十五就正式开学了,凌冬至没课的时候就上网替他搜罗需要的信息。 庄洲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两口,“真贴心。” 凌冬至嫌弃地拍开他,“你让我一下班就过来吃饭,结果你光焖了米饭。菜呢?你是把我诳来给你当厨师的吧?” 庄洲带他看炉灶上的砂锅,“酸菜鱼。酸菜和汤料都是和宽店里自己做的,特别香。包你一吃就停不下来。排骨和鸡翅我也都化冻了,再搭配几个素菜,应该就够了。” “应该够了?”凌冬至狐疑地看着他,“咱们两个人需要做这么多菜吗?” 庄洲嘿嘿嘿笑了两声,“我爸刚打电话,说要过来吃饭。” 凌冬至愣了一下,“他们过来吃饭,那我……” “既然碰上了,那就见个面呗。”庄洲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劝他,“一家人,总会碰上的。” 凌冬至心中忐忑,随即又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庄洲刻意安排。但是庄洲的样子太过自然,又让他疑心不起来。 庄洲把他搂进怀里,像抱个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随遇而安么,别想那么多。再说还有我呢,我还能让你受委屈吗?” 凌冬至默然不语。 庄洲想起上一次夏末的事,蓦的有些心疼,“相信我。” 凌冬至吁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庄洲望着他那双孩子似的清澈的眼睛,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客厅里,黑糖把脑袋收了回来,跟小灰嘀咕自己的新发现,“冬至还没吃饭呢,其实我爹地不用这么急着帮他舔嘴巴。” 小灰趴在窗台上,眨巴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深思地看着厨房门口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西崽趴在它身边,嘀嘀咕咕地抱怨,“我觉得他们俩好像都很享受舔嘴巴的过程。我觉得冬至以前没有这么懒的,好奇怪啊……” 小样儿跳过来,磨着爪子数落黑糖,“什么舔嘴巴,我看你是瞎说的吧。舔嘴巴需要把手伸进冬至的衣服里面去吗?你爹地缠着冬至,明明就是想交配!” 一语惊醒梦中人。 几个小家伙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有种终于发现了真相的不可置信。良久之后,小灰甩甩尾巴,若有所思地说:“咱们都被黑糖误导了,所以才会以为他们俩还停留在互相舔舔嘴巴的阶段……原来已经发展到交配这个程度了吗?!” 黑糖挨了数落,有点儿不服气,“冬至住在这里的时候,我爹地一直住在他隔壁。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什么……那什么……” 小样儿反驳他,“反正不止是舔嘴巴那么简单啦。” “都别吵。”小灰制止了几个小家伙吵架,“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等下黑糖它爹地的爸妈要过来看冬至,黑糖它爹地还故意瞒着冬至,我看这里面有古怪。” 小样儿跳着脚喊,“反正不能让冬至挨欺负!上次那个大个子跑来欺负冬至的时候,咱们就该跳过去挠他!” 小灰斜他一眼,“挠他容易,可是挠完了怎么办?黑糖它爹地又不在家,还不是全算到冬至头上了?闹到最后还是冬至吃亏。不能那么莽撞。” 西崽越听越不放心,问黑糖,“要是你爷爷奶奶还像上次那个大个子似的不喜欢冬至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也赶冬至走?” 黑糖听见“爷爷奶奶”的称呼,顿时囧了,“我就认我爹地……”它是狗狗,虽然也有追溯血统一说,但是对它们来说,爷爷奶奶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小样儿跳到它脑袋上拍了一爪子,“抓住重点!” 黑糖抬起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脖子,“你们别瞎担心了,我听爹地说,他们……呃,就是我爹地的爸爸,他们是不会为难冬至的。” 小灰想了想,“要不这样,我们三个藏起来,把黑糖留在客厅里看情况。” 西崽和小样儿一起看着它,“为什么要藏起来?” 小灰一脸深沉地看着它们,“这应该是很正式的见面。他们一定会对冬至进行各种各样的评估。你们想啊,咱们几个都是冬至带来的,他们会不会觉得冬至多管闲事什么的?” 经常看电视剧的黑糖一听就明白了,“你们是怕被当成拖油瓶?” 西崽和小样儿一起看着他,“什么是拖油瓶?” 黑糖摇头晃脑地跟他们解释,“就是跟后妈一起嫁进来的孩子。” 三只猫猫囧着脸看它,“为什么是后妈?!” 黑糖,“……” 是啊,为什么是后妈呢? 初次的见面要比凌冬至预想的更加自然。庄爸爸是个挺严肃的人,但是神色很温和。看见他凌冬至就会想起庄临之前对他说的话,“我爸那个人就是爱装,他就是爱摆架子,就算他心里不生气了也要装的很生气的样子……”然后凌冬至就会在心里反复地猜疑庄爸爸现在的样子到底是不是在装。 这种猜疑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凌冬至的紧张情绪。 庄洲的后妈看起来很年轻,也很开朗,跟庄临坐在一起活像姐弟俩似的。他们过来的时候,庄洲和凌冬至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程安妮自告奋勇要给他们露一手,还很豪迈地把他们都赶到了客厅。庄城言瞟了一眼厨房拉上的玻璃门,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开始含蓄的给几个孩子提前打预防针,“安妮最近上了个厨艺培训班。授课的大厨讲究中西合璧,所以做出来的菜色都比较……比较奇怪。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尽量不要打击她的积极性。” 几个孩子心领神会。 程安妮端出来的几道菜分别是:红酒煨鸡腿、培根酸菜、咖喱炒杂菜和玉米三鲜汤。味道出人意料的居然还不错。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水果端上来的时候,程安妮咳嗽了两声,开始试探着点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冬至啊,我和你伯父想跟你商量点儿事。” 凌冬至连忙坐直身体,“您说。” “是这样。”程安妮说:“我们呢,想找个机会跟你家里人见见面。你看看什么时间方便,或者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看行不行。” 凌冬至怔住,下意识地看了庄洲一眼。庄洲的表情也显得很意外。 凌冬至点点头,“好的,我回去会跟他们商量一下。” 程安妮满意地点头,“你应该也能看出我和庄洲爸爸对你们的态度。我们呢,是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家族那边的态度,你们不要考虑太多,还有我们顶着呢。至于社会认可度的问题,你们想必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要说的是,不管外人怎么看,家里人是会全力支持你们的。” 凌冬至被感动了,声音微微发颤,“谢谢伯父伯母。” 庄洲在他肩上拍了拍。他心里也被程安妮的话给感动了。尤其她清楚地表示家族那边施加的压力他们会解决。 庄城言看老婆说的差不多了,补充说:“等两家家长见了面,咱们就算是正式的一家人了。以后你们是打算去国外结婚,还是在家里请亲友吃饭,这个我们就不表态了,你们自己决定。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冬至,我知道之前夏末找过你。据说闹得还挺不愉快……我想说的是,只要你们俩的日子好好过,他迟早会接受这件事的。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凌冬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说几句过往不究的漂亮话,大家都会很高兴。但他并不愿意违心地表态,那样的态度对长辈来说,未免太过轻慢。凌冬至迟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这个人不是特别会体谅人,但是也不会太钻牛角尖。我不会说些口不对心的漂亮话敷衍长辈……我想说的是,如果他对我们的私生活感兴趣,可以找庄洲去谈,至于庄洲爱不爱跟他说,那是他的事儿。但是他不能来找我。” 庄城言也没想到这小孩儿说话这么实在。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都是一家人了,如果还用场面话来互相敷衍,那样反而不好。于是点点头说:“他确实不应该找你。这一点我会跟他好好谈一谈。他也是成年人了,应该会注意分寸,不插手别人的私事。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你可以直接找我。” 凌冬至忙说:“谢谢伯父。” 庄城言又说:“至于老二,你们毕竟还是兄弟。你们俩的矛盾自己去解决。” 庄洲点头,“我知道。爸爸。” “之所以说起这个,”庄城言犹豫了一下,“是因为有人告诉我,夏末正在滨海市看地皮,据说是想在这里开分厂。如果传言属实的话,以后碰面的机会只怕不少,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凌冬至和庒洲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那时凌冬至还没想到,他会在庄家的人和夏末碰头之前,先一步见到了这个人。 番外:小鱼,小鱼(一)小鱼出生的那天,族长老武叔正好带着人从村后的水潭里捕到了好大的一网鱼。 天气冷了,鱼儿们都聚在最温暖的水潭里过冬。潭水很深,色泽幽绿,鱼儿们鬼精鬼精的,都躲在潭水深处的岩石附近,站在岸边的人连一条鱼尾巴也看不见。山神族里的人讲究过山不涉水,因此没有几个人懂水性,自然也就没有舢板小船一类的东西。所以这样的季节,能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网到这么一大群鱼,简直就是山神的赏赐。 村里人都很高兴,每一家都分到了好几条鱼。小鱼爸就抱着新出生的儿子说:“干脆就叫小鱼吧。”山外那些村子里的人都说小孩子要有个不值钱的名字,这样才能养得活。小鱼爸跟这些山外人打过交道,对这样的说法略有耳闻。小鱼妈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们家分到的几尾鱼都很肥壮,养在水缸里扑腾扑腾的,特别有活力。 小鱼妈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小鱼一出生就像他们家养在水缸里的那几条鱼一样壮实,小鱼妈奶水又足,才出生两三天的功夫,他身上那些皱皱巴巴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皮肤也越来越白嫩。村里人都说这是村子里最漂亮的男孩子。 小鱼妈靠在枕头上,拿着小鱼爸磨的小石球逗儿子玩,看小鱼张着肉嘟嘟的小手掌,抓了抓去也抓不到,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小鱼也喜欢爸爸磨的小石球吗,”小鱼妈亲亲儿子的小胖脸,“以后长大让爸爸教你。我的小鱼一定比爸爸还手巧。” 小鱼爸坐在一边看着儿子,眉目之间带着一抹沉思的神色,“等他长大一些,我想送他去山外人的学校里读书识字。” 小鱼妈大吃一惊,“去山外?” 小鱼爸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挣扎的神色,“我不想让他一辈子困在山里。” 小鱼妈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要出山,结果被爹娘给拦住了。她能理解想做一件事却做不成的烦恼,但是去山外的想法,却让她感到惶恐,“他爸,去山外的话,小孩子会不会……” 小鱼爸怜爱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语气却显得十分坚定,“风险肯定是有的,咱们好好嘱咐孩子,应该能瞒得住。” 小鱼妈还是不放心,“万一……” 小鱼爸叹了口气,安慰惶惑不安的妻子,“别担心,就算要去也得六七岁呢。到时候再看看。再说,要出去也得老武叔同意才行。” 小鱼妈挣扎良久,握住了他的手,“让我再想想。” 小鱼爸点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是急不来的,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呢。山里人的观念总会一点一点转变过来的。山神一族就这么些人,要是一直困在这个山沟里,迟早会把自己困死。他一直有个想法,想要走出大山看一看,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山神族的子民。如果有的话,他们又是怎样生活的? 小鱼爸不希望他的儿子像他一样,从出生到老死,就只看见头顶上的一片天。 第81章 挡路 凌冬至一直觉得客厅里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但是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庄城言和程安妮跟他的谈话上,无暇旁顾。等到庄城言夫妇带着庄临离开,凌冬至在客厅里里里外外转悠了两圈,忽然想起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小样儿它们上哪儿去了?!” 黑糖甩给他一个“你终于想起来了”的眼神,带着他一溜小跑地奔着厨房旁边的储藏间去了。储藏室的门半开着,小灰趴在一个旧的沙发垫子上睡着了,小样儿和西崽正在它旁边百无聊赖地咬尾巴玩儿,看见凌冬至过来,西崽惊喜地窜了过来,拨拉着他的袖子不太放心地问他,“冬至,黑糖它爹地的家人对你好不好?” 凌冬至蹲下来把它抱进怀里摸了摸,“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小样儿顺着他的膝盖窜了上来,跟西崽挤在一起,“到底怎么样嘛,我们躲在这里,客厅里的说话声听的不清楚,又不敢过去看,急都急死了。” “为什么不过去?”凌冬至觉得奇怪,“我还在厨房里给你们留了鱼肉。” 西崽蹭蹭他的掌心,喵喵地说:“你第一次见他家的长辈,我们出去不太好。” 凌冬至摇摇头笑了,“你们还想的挺多。” “不是想的多,”小样儿反驳他,“人家是长辈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讨厌家里有猫猫狗狗的。万一因为嫌弃我们……再不喜欢你怎么办?” 凌冬至愣了一下。 旧垫子上的小灰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哎呀,冬至,你就不要多想了。我们只是觉得外面人太多了,所以在这里躲躲清静。” 凌冬至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他把猫猫们挨个揉了揉,“起来吧,我给你们拌鱼肉米饭饭吃,好不好?” 小样儿喵的一声叫了起来,“好!” “太好啦,”西崽也兴高采烈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我早就饿了。我今天能吃两大碗!” 凌冬至把小灰抱了起来,轻轻蹭了蹭它的额头,“你们以后别这样,我心里会难过的。” 小灰顶了顶他,“冬至,我们其实帮不了你什么忙。这你也知道的。不过,虽然没起什么作用,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哦。” 凌冬至点点头,“会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小灰舔舔他的指头,懒洋洋地趴在他的怀里不动了。它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冬天的时候出了一趟远门,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来。哪怕凌冬至天天换着花样给它补充营养,它还是流露出了一丝疲态,总是恹恹的。 凌冬至暗自祈祷,希望它可以活得久一些。 新学期开学不久,凌冬至就接到了师范大学的校友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学校的领导有邀请凌冬至过去讲课。凌冬至想了想,觉得跟师范大学挂上钩的话,虽然以后会忙一些,但是对于南山中学那些有意要报考师范大学的学生来说还是比较有利的。于是当师范大学美术系的主任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凌冬至很爽快就答应了。 系主任姓董,早年一直在西北某高校任职,后来才跟随家里人搬回了滨海市。他对于凌冬至作品中表露出的质朴风格十分欣赏,从不久前刚获奖的《过年》到凌冬至的其他作品,董老都谈的头头是道。凌冬至本来是存着给自己学生谋福利的动机来见董老的,结果见了面才发现他对自己作品的了解远远超出了预料,这让凌冬至生出了一种知遇之感。 两个人吃饭的地方是董老选的,是在师范大学附近一家新开的粤菜馆。不是特别高级的地方,但是环境不错,味道也地道,要不是董老提前订座,只怕两个人来了还要排号。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就谈妥了凌冬至上课的问题:凌冬至的工作时间还是以南山中学为主,每周抽时间过来上两节课。时间允许的话再考虑带学生的问题。当然,凌冬至也可以带自己的学生过来旁听,这对南山中学的孩子们也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凌冬至自己也觉得今天的见面特别顺利,于是在他去了趟洗手间之后,终于深刻领会了古人说福祸相倚是什么意思:他在靠窗的那张桌边看见了一张熟人的脸。这是一张他恨不得一辈子都看不见的脸。前两天庄爸爸刚刚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说夏末要来滨海这边建分厂,他今天就见到这个人。 这是他运气太差的缘故吗? 凌冬至嫌弃地扭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夏末当然也看见了凌冬至。他心里同样不爽,但不可否认的是,凌冬至确实是个十分醒目的人,无论出现在什么样的场合,总会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个持才傲物的艺术家。 他弟弟选中的人,同时也是他和庄洲之间矛盾的导火索。 或许是夏末看他的时间太长,让他的生意伙伴产生了某种误会,于是他别有深意地笑着给他做介绍,“那边正在打电话的是师范大学的董老,跟他一起吃饭的是咱们滨海市有名的画家凌冬至。” 夏末按捺着心里的反感问他,“这人很出名?” 生意伙伴想了想,笑着说:“这个该怎么说呢。他只是私立中学的美术老师,并没有什么背景。不过这人牛就牛在几乎每年都会在国家级的比赛上得奖。要说咱们滨海市的文化名人,绝对是数得着的人物。” 夏末微微怔了一下。他只知道他是南山中学的美术老师,倒没想过原来这人这么风光。 “画协那边我也有几个朋友,”生活伙伴笑着说:“他们对凌冬至这人倒是服气得很,说他博采众长,又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画家,能被前辈们这么赞叹,很了不起了。” 夏末瞟一眼侃侃而谈的凌冬至,沉默不语。他应该能想到的,能被庄洲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掌心里的人,不会是庸庸无能之辈。 “董老会请他吃饭,难道是想挖墙脚?”生意伙伴略有些疑惑,“董老这人有些本事,一向眼高于顶。不过凌冬至这两年风头太盛,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末再瞟一眼凌冬至,心里还是不大爽。这样一个人,性格不够和软,跟庄洲在一起的话,岂不是处处都会压着他一头?哪里是找老婆,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直系领导。尤其为了这个人,庄洲竟然还说要跟自己断绝关系……夏末忍不住问道:“这人风评如何?” “这人不怎么爱出席公众活动,比较低调吧。”生意伙伴想了想,“听说学校方面对他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年年给他们拿奖。” 这一点还勉强合格。夏末想,要是找来个爱出风头的孔雀男,那就要了命了。 “也不知董老这墙角挖得动不,这人脾气好像不太好。”生意伙伴笑着说:“年轻人么,有才华,性格难免傲气一些。” 夏末敷衍地哼哼两声,“你知道的还不少。” “专门打听过。”生意伙伴挺感慨地叹了口气,“去年我伯父拜托我打听这方面的事儿,他们家的老幺想考美院,到处打听辅导老师。后来画协那边有个熟人就推荐了这位凌老师。不过等我们托人找到凌老师的时候人家没答应。他说自己已经带着几个毕业生了,收得多了怕顾不过来,反而耽误了孩子。当时我伯父还挺遗憾,直说打听的晚了。后来那孩子考了外省的美院,成绩虽然一般,但好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夏末不怎么真诚地附和一句,“挺有性格。” “艺术家么。”生意伙伴也察觉了话题跑偏,连忙把话题拉了回来,“今天咱们看的这两块地皮,你觉得哪一块比较合意?” 凌冬至送走了董老,低着头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的时候,离老远就看见夏末正靠在他的车门上出神。 凌冬至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掉头就走,回头再过来取车。随即又觉得这样做了的话,难免会有种示弱的感觉。 凭什么要躲着他呀?!路又不是他修的。凌冬至赌气似的走了过去,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这位先生你挡着我的路了。” “是吗?”夏末靠在车上,神色淡淡,“我怎么觉得是你挡了我的路呢?” 凌冬至斜着眼看他,“是你自己走到别人的路上了吧?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不管别人的闲事你就活不了?” 夏末脸色转冷,“看来你已经忘了我的警告了。” “警告?”凌冬至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可以利用你在意的人来对付你了?你别以为你有钱有势,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办法,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办法,你家人身边总要有陪护吧,总有搞卫生的勤杂工吧,总有厨师保姆吧,也不可能永远关在家里不出门吧……你真的确定要试一试?” 夏末的脸色变了,“你敢?!” 凌冬至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不敢?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小老百姓被你这种有钱有势的王八欺负了就只能躲起来哭?听没听说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连家人都护不住了,还要命干嘛?” 夏末冷笑,“你不是艺术家?怎么像疯子一样?” 凌冬至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要真诚许多,“你这人真是孤陋寡闻。其实呢,艺术家跟疯子是同类。如果你不敢惹疯子,那最好也别惹艺术家。” 夏末摇摇头,对自己的想法忽然有些不确定。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他还要在滨海立足,就算看在庄洲的面子上他也不会现在动这个人。但是看见这个人他就忍不住生气,还有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 “你现在拿捏着庄洲,我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夏末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你最好祈祷他能多护着你几天吧。” 凌冬至反唇相讥,“那你可要有点儿耐性才行。” 第82章 善良的孩子 凌冬至本来就是个执拗的性子,用凌妈的话说“要顺毛捋”。如果没有碰见夏末,或者夏末态度不是这么张狂,或许凌冬至就顺着目前的生活方式过下去了。但就是因为有了夏末这个变数的存在,凌冬至的逆鳞再一次被触碰,于是他心里的小恶魔再一次狂化了,刺激的他非得做出点儿什么事儿,好让夏末之类的人不痛快才行。 凌冬至离开饭店就直接找了搬家公司,把自己常用的东西打包之后统统搬去了庄洲家。自己的小窝只留下家具和一些不便移动的东西,都拿防尘罩细细罩好。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第一个小窝,也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万一将来出现什么变故,总不至于让自己无处可去。 凌冬至的车跟在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后面开出小区的时候,楼后的鹩哥扯着嗓子喊,“冬至,冬至,上课去呀?”随即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鸟语,“怎么这么大的车啊,你这是要搬到哪里去住啊?” 凌冬至看着它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心里微微有点儿发软。虽然自己从没给它好脸色,但这小家伙每次看见他都是那么的热情洋溢,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冷淡。这让他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于是摇下车窗悄悄说:“我搬到别处去住,御景苑二十二号楼。小样儿它们也都在那里,有空来玩啊。” 鹩哥很不给面子的往下吐了一口口水,“老子疯了才去找猫玩!” 凌冬至,“……” 好吧,在亲眼看过了小灰和蛋蛋和睦相处之后,他确实忘了猫猫们跟这些小东西是天生的对头。 “那有空来找我玩吧。” 鹩哥呼扇呼扇翅膀,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等老子自由了再说吧。” 凌冬至忽然觉得停车听它废话纯属吃饱了撑的,一踩油门,飞快地窜了出去。鹩哥发现好容易跟它搭话的人就这么跑了,在笼子里跳着脚喊,“有空回来……看看啊……” 凌冬至手一抖,开的更快了。 庄洲回家的时候,凌冬至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摆弄手里的几个存折。家里的猫猫狗狗都窝在他身边,沙发旁边还堆着几个大纸箱,一楼那间给凌冬至当画室的房间门开着,里面也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庄洲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是?” 凌冬至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头,“大爷决定搬你这里住了。” 庄洲顿时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的感觉,“已经……搬来了?” 凌冬至点头,“常用的东西都搬来了。” 庄洲愣了一会儿,咧开嘴乐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帮你搬啊。”他把狗儿子拨拉到一边,自己在凌冬至身边坐了下来。黑糖在一边哼哼两声,偎着它爹地的腿躺倒了接着睡。庄洲敷衍了事地在它脑袋上揉了两把,接过凌冬至手里的存折看了看,“你这是干嘛?没事儿干了数钱玩?不少啊,一、二、三……七位数呐?我家冬至真厉害。” “你赞美的好假。”凌冬至不怎么高兴地斜了他一眼,“我每年都有作品卖出去,除了旅游又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开销,攒点儿钱不是很正常吗?” 庄洲连连点头,“对,对,你这会儿是要干什么?” “数钱。”凌冬至理直气壮地弹了弹手里的存折,“本来想给爸妈换房子的,不过我爸妈不乐意搬,说他们小区也不错,邻居也都处的很熟了。我呢,给他们买了几份保险,剩下的钱我想给老家那帮孩子建个助学基金。” 庄洲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些事,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敬佩起来,“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 “在山上的时候。”凌冬至琢磨着自己折子上的钱,有点儿心不在焉。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一想到基金建起来之后的运作,他又觉得十分头疼。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去处理琐碎事务的人。 庄洲猜到了他的想法,安慰他说:“我知道有一些专业的基金管理公司,具体情况我帮你打听一下吧。” 凌冬至果然高兴起来了,“好!” 庄洲摸摸他的脑袋,“我的冬至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凌冬至瞥了他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也不全是想做善事。我呢,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一下族人的消息。我觉得我的那些族人应该都没有走远,很有可能还在大雁山附近。有了这个基金,他们当中的小孩子就能顺顺利利地上学。而且他们要是听说了山神基金的名字,就一定能猜到我的身份。” 庄洲心说这名字的乡土味儿可真够足的。他看看凌冬至的表情,觉得他在说这么富有煽动性的话题时,神情并不怎么愉快,于是试探地问:“还有……什么事儿?” 凌冬至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庄洲把他搂在怀里亲了亲,“很明显你看起来不高兴啊。” 凌冬至沉默了一霎,忽然就有些破罐子破摔起来。他为什么不能告状?为什么要自己受委屈?他叫凌冬至,又不叫白莲花凌,凭什么在外面挨了欺负还要忍气吞声? “我今天跟师范大学的董老一起吃午饭。” 庄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在饭店遇到你家夏末了。我很不爽。” 庄洲了然地看着他,“他又欺负你了?” 凌冬至忿忿点头,“简直像疯狗一样。” 庄洲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不禁莞尔,“你没骂回去?” “当然骂了!但我还是不爽。” 庄洲安慰地亲亲他,“你没告诉他,以后看见你了都绕道走,有事儿让他找我谈?” 凌冬至脑补了一下自己冲着夏末做财大气粗状,摆摆手说“去跟庄洲谈”的画面,顿时有些沮丧,“我气忘了。” 庄洲大笑,“以后不要怕他。你想啊,他要在滨海建分厂,正是要依靠庄家的时候,怎么会因为忍不下一口气就得罪我?就算我不在庄氏任职,人脉也在那儿摆着呢,随便给他穿穿小鞋就够他喝一壶的。他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窝里斗,然后让别人看笑话的事情。顶破天也就是跟你打打嘴仗。” “原来是个纸老虎啊。”凌冬至顿时爽了,“你不早说。” 庄洲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捏捏他的下巴,“除了夏末,还遇到别的糟心事儿吗?” 凌冬至想了想,“被一只傻鹩哥调戏算不算?” 庄洲开始卷袖子,“哪只傻鹩哥?我去给你捉了来拔毛炖了!” 凌冬至想起哪只鹩哥跳着脚喊他名字的样子,忽然就想笑,“算了,它也是闲的,一天到晚主人不在家,只能趴在阳台上拿过路的人逗闷子。” 庄洲摇摇头,表示不理解鸟儿的世界,“真是恶趣味。” 凌冬至跟他笑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也没有那么憋屈了。 庄周又问他,“我爸他们想跟你们家长辈见面的事,你跟他们商量了没?” 凌冬至本想这两天抽空回趟家,亲口跟爸妈谈谈的。他没想到庄洲还挺紧张这件事,一直追着问,干脆摸出手机直接打了过去。这个时间凌爸和凌妈刚刚午睡起来,凌妈接到儿子电话还有点儿纳闷,“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你今天没有课吗?” “今天我跟学校请假了,要跟师范学院那边的系主任谈谈代课的事儿。”凌冬至老老实实地跟凌妈汇报,“我这会儿在庄洲这儿呢。” 凌妈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凌冬至小心翼翼地问她,“妈,我前天见庄洲爸妈了,他们说想跟你和爸见个面。让我问问方便不方便?” 凌妈沉默了一霎,“你和庄洲现在到底怎么样?我听你哥哥说你们前一阵儿闹吵架,庄洲还追到西安去了?” “这个……”凌冬至支吾了一下,“现在没事儿了。” 凌妈不放心,“你把电话给庄洲,我问他。” “妈,”凌冬至讨饶了,“真没事儿。” “谁让你总跟妈妈玩花样的,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了。”凌妈想了想,“要不你带他回来,我亲自问他。” 凌冬至,“……啊?” “啊什么啊,”凌妈不满他的态度,“我不问清楚,你们俩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能答应见他爸妈?” 凌冬至觉得凌妈说的也有道理,“那……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凌妈说:“你今天不是没事?小庄什么时候下班,你带他过来吃个饭,让你爸爸先见见他。我是见过人了,你爸爸还没见过呢。我们总要先审核通过了庄洲,才好去见他家的家长呀。” 离得近,庄洲把他们的通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轻轻压了压凌冬至的手背,冲着他点点头。 凌冬至说:“好吧,我们等下过去。家里还有菜吗?我们买点儿什么带回去?” “什么都不用买,”凌妈说:“人过来就行。” 听到她这么说,庄洲反而紧张了起来,挂了电话之后一个劲地问凌冬至,“咱爸咱妈都喜欢什么?” 凌冬至哭笑不得,“你没听见我妈在电话里说什么都不用买?你就别跟她假客气了,回头再惹她不高兴。” “怎么假客气呢,”庄洲紧张地看着他,“我是头一次上门,哪能空手去?” 凌冬至无奈,“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买两斤苹果吧。” 第83章 初次上门 凌妈让庄洲过来的最初目的是想亲口问问他家里人的情况,尤其是庄爸庄妈对待凌冬至的态度问题。但是等两个孩子答应了晚上过来吃饭之后,她又反应过来庄洲这可是第一次上凌家的门。就算他不是自己特别满意的儿媳妇,那也是儿子自己挑中的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简慢了也是不行的。 于是凌妈开始翻冰箱,琢磨晚饭的菜谱。 庄洲和凌冬至还没有回来,上幼儿园的凌宝宝先被凌爸接回来了。他一听有个姓庄的叔叔要来家里吃饭,立刻缠着凌妈问是不是家里有大狗的那一个,又吵吵要和大狗玩。凌妈被他闹腾的不行,只能给凌冬至打电话,问庄洲家里是不是有大狗。于是,黑糖也成了凌家的客人,跟它爹地一起施施然赴宴来了。 凌宝宝简直要乐疯了,抱着黑糖的脖子就不舍得撒手。凌爸和凌妈刚看见这么大的狗的时候还有点儿担心,怕一人一狗疯起来伤着凌宝宝,后来发现凌宝宝纯属剃头挑子一头热,黑糖原来是一只特别斯文特别有气质的狗狗,一直慢条斯理地跟在庄洲身边踱着优雅的小方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凌妈自然不知道进门之前凌冬至揪着黑糖的耳朵嘱咐过它,“不许在家里乱蹦乱跳!不许跟凌宝宝发疯!不许在屋里大声叫唤!不许拨拉我爸放在阳台上的花盆!不许……” 黑糖很是淡定地舔了舔他的下巴,“你就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出身名门,高富帅该有的风度礼仪我是一样都不缺的。等下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奇幻贵公子。” 凌冬至,“……” 眨巴眨巴满眼的蚊香圈,凌冬至一脸郁卒地问狗爹,“奇幻贵公子是啥?” 庄洲看看自己的囧货儿子,再看看明显被刺激了凌冬至,很无奈地摊开手说:“我也不知道。” 凌冬至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被时代给淘汰了。连一条狗都能随口道来的东东,他居然从来没听说过。还好庄洲也不知道,十有八九是黑糖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他刚舒了口气,就听庄洲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这没什么,孩子们知道的东西总是跟我们有差异的。这个不是就叫做代沟么?” 凌冬至,“……” 好吧,他说错了,他不是被时代淘汰了。他是被这两只囧货给打败了。 他们的脑电波根本就不是一个频率的。 庄洲自然不是空手过来的,除了一条专门来卖萌的狗,他还带来了两盆盆景。他听凌冬至说起过凌爸喜欢种花养草,所以投其所好。至于凌妈,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了,就买了一盒无糖的点心。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妈虽然至始至终都面带微笑,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儿,庄洲每次想起这位……呃,丈母娘?婆婆?心里都会有种发虚的感觉。 凌爸看到庄洲带来的盆景果然很高兴,立刻就将一盆蝴蝶兰放在客厅的窗台上,另一盆红豆杉搬去了书房。庄洲是多么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向他虚心求教各种种花种草的问题。凌爸一听,这孩子自己把院子翻了一遍,还打算自己种树种花,这爱好简直跟他太一致了,简直揍是知音啊。哪像家里两个小崽子,每次陪他给花盆换个土都敷衍了事的。 凌冬至在一边听的直翻白眼,觉得这人太能顺杆爬,三言两语就把他老爹给拿下了。他认识庄洲这么久,总算见识到了他强大的社交手腕,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么。 凌宝宝正拿着他妈妈的檀木梳子给黑糖梳毛,听见爷爷说种地,也跟着凑热闹,“我也种地!我帮爷爷种地!” 凌冬至想起南山中学后山的试验田,对凌宝宝说:“庄叔叔家的院子很大,让他给你留一小块地,你自己照顾,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好不好?” 凌宝宝欢叫一声跑去厨房告诉奶奶,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纠结着小脸问凌爸,“爷爷,你说我种什么呀?” 凌爸对这个小孙子可是特别有耐心,听见他问就柔声细气地说:“宝宝喜欢什么呀?喇叭花?灯笼花?小西红柿,都可以呀。” 凌宝宝斗争了一下,冲着凌爸伸出两根胖胖的手指头,“那我能种两种吗?” 凌爸笑着说:“当然可以呀。” 凌宝宝高兴了,“我要种小西红柿和灯笼花!” 庄洲对凌宝宝说:“叔叔家的地下室里正好有一套小铲子,特别好看,等你来种地的时候叔叔给你取出来。”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长度,“这么长,正好适合你用。”这套东西还是他爸妈刚离婚的那年夏末给他寄来的新年礼物。他那时候满心都是被家人抛弃的愤懑委屈,自然不会领夏末的情,更不会动这套东西。后来庄临长大一些的时候,他的心境又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不舍得拿出来让人用了。前两天要翻地找工具的时候看见了,忽然觉得那些曾经沉甸甸的心事,现在已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屋子人正说笑的时候韩敏和凌立冬回来了。凌宝宝立刻扑了过去,兴高采烈地跟他们俩显摆,“庄叔叔要种地,还要给我留一块地,让我随便种什么都行,我跟爷爷商量要种灯笼花和小西红柿呢。” 凌立冬看着儿子兴奋的发红的小脸儿,神色稍稍有些复杂地瞟了庄洲一眼,“怎么想起种地了?新爱好?” 庄洲解释说:“这次跟着冬至去大雁山的时候,跟两个表舅学了不少农活儿。回来看自己的院子都荒着,就有点儿手痒。这两天刚把地翻完,上了肥,等清明的时候就下种。” 凌立冬点点头。他看得出庄洲已经俘获了一家老小的欢心,也就不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凌宝宝在旁边拽拽庄洲的衣角,“庄叔叔,种地的时候你一定不能忘了我哦。” “不会忘。”庄洲笑着说:“到时候咱们选个周末,大家都来。就当是家庭活动呗。” 韩敏听了也挺高兴,“那我先谢谢你了。前两天我们几个同事还说呢,现在城里的小孩儿都没有接触大自然的机会,怪可怜的。我还想着过几天买几个花盆,给宝宝种点儿什么东西看看呢。能让他自己去地里种花种草就更好了。” “回头让你爸爸妈妈帮你再种几棵树,”庄洲摸摸凌宝宝的脑袋,“就种年龄跟你一样大的。咱们看看是你长得高还是小树苗长得高。” 凌宝宝更兴奋了。 韩敏跟着乐呵了半天才发现她儿子拿来给狗狗梳毛的是她的梳子,顿时哭笑不得。正好凌妈喊吃饭,赶紧哄着凌宝宝去洗手。黑糖也跟着慢条斯理地进了卫生间,于是凌宝宝也捎带着给它洗了洗爪子,吃饭的时候还特意让它坐在自己旁边。凌妈一开始看着这么大个的狗狗有点儿犯憱,后来见它一直乖乖的,又觉得喜欢的不行。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的给它的食盆里夹排骨。庄洲觉得凌妈做的排骨调料放得不重,偶尔吃一顿也没什么大问题,也就没反对。黑糖尝到了装十三的好处,越发的文质彬彬起来。 凌家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白天一家人各忙各的,也只有到了晚饭桌上才有机会碰面,所以对凌家人来说,这是一家人沟通的最好时机。凌妈问了庄洲家里的情况,庄洲也都如实说了。凌妈听他说八岁多的时候亲妈就带着他哥走了,顿时觉得这是个苦孩子,眉眼之间就带出了温和怜悯的神色。庄洲自然看出来了,不过却聪明的没有解释。只说自己的继母也是非常好的人。凌妈觉得继母再好,那也不是亲妈。不过这层意思她是不能当着晚辈的面儿表露出来的。 “这样吧,”凌妈想了想对庄洲说:“你们负责给我们联系见面的时间地点,见面的时候你们就别去了,我们当长辈们凑在一起聊聊天。” 凌冬至刚想说什么,就被庄洲在桌子下面踢了一下。 庄洲笑着说:“好。” 凌冬至想了想,也干脆地闭嘴了。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偷偷摸出手机给庄洲发了条短信:定好地点了提前去装个摄像头吧。 庄洲嘴角抽了抽,回了条短信:我不敢。 凌冬至无奈。转念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既然两家长辈都不反对他们在一起,那他们凑一块儿也就不可能有什么调解不开的矛盾。 他还是别跟着瞎操心了。 两家家长见面的情况凌冬至到底也没打听出来,不过从那之后凌冬至却发现凌妈的生活变得丰富了起来。她报了个专为中老年人开办的书画班,每天一早凌宝宝上幼儿园之后,她就背着画夹去上课。她年轻时候也喜欢涂涂画画,但是家里单位两头忙,从来没机会静下心来好好学学。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每天都过得喜气洋洋的。周末凌冬至带着庄洲回家吃饭的时候,她还拿出自己画的花鸟图给他看。笔法功力虽然还不成气候,但是在凌冬至看来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进步了。凌冬至把她大大地赞美了一番,还主动讨要了一副牡丹图,准备拿回去装裱了挂在自己的画室里。 短短几天的功夫,画案上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叠练习稿。其中有一张水墨山水,旁边的署名是程安妮。凌冬至于是明白了凌妈这一番变化所为何来,原来是跟程安妮当同班同学去了。 引导凌妈重新捡起年轻时爱好的人,竟然不是自己,这让他心里十分愧疚。但是有时候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做儿女的往往只能看到作为“母亲”的那个凌妈,只有与她平辈相交的朋友,才能引导她发现更为本质的那个自己。 凌冬至挺感慨的对庄洲说:“我很少真心佩服什么人。但是庄洲,我是真心觉得你继母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特别会生活,不但会经营自己的生活,而且她身上还有一种感染力,能让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很舒服,很幸福。” 庄洲捏捏他的下巴,“我早说过,她是很好的人。” “是很好。”凌冬至笑着叹了口气,“可是只有接触了,才能知道她到底有多好。庄洲,能成为你的家人,我真是很幸运。” “我也是。” 庄洲笑着吻了吻他的鼻尖,“对了,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基金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第84章 沉睡的老猫 基金的事情终于步入正轨是在两个月之后。名字是凌冬至一早就起好的,就叫山神助学基金。凌冬至迫切想要通过这个名字寻找分散在外的族人,如果山神一族只剩下他一个人,那未免也太孤单了。 凌冬至不希望自己是最后的山神族人。 即使他真能像其他男人一样娶妻生子,也不可能诞下属于山神一族的孩子。他们的人数太少,骨子里那种神秘的血脉会被一代一代稀释,或许只有这样的发展才符合人类的进化要求,但事实就是这个神秘的族群最终将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三月份的时候,凌冬至出版了自己的第二本画册。画册的封面是凌冬至的一副获奖作品,这是出版方定的。封底则是凌冬至自己选的,是一副名叫《家乡》的风景画,画的是一片废墟。是山神族人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庄,坡下两株合抱的栗树,一片荒弃的茶园。断瓦残桓之间还能看出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这副画让出版社的编辑纠结了很久。出于商业目的的考量,他自然希望凌冬至能拿出一些更迎合大众审美的作品。但是这幅画又充斥着一种神秘主义的写实风格,有一种让他移不开视线的魔力。仿佛他能通过画面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作为画者的凌冬至心头激荡的悲伤与怀恋。那么浓烈的感情,看得久了,甚至会让人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凌冬至不知道这本画册能被多少人看到,更无法估计会不会被山神族的人看到。如果他们还像以前那样生活在远离人烟的地方,那么这一点希望将是非常渺茫的。 就目前的条件而言,凌冬至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凌冬至给大表舅打电话的时候很详细的说了这个事,村里人也都特别的高兴。这可是积功德的大好事,虽然基金是凌冬至张罗办起来的,但是作为他的亲戚,姨姥一家也在村子里得到了更多的尊敬。 凌冬至最后还是把基金的管理委托给了程安妮。他不懂金融管理方面的东西,但是这么一大笔钱,又不能随意委托给不信任的人。程安妮在美国的时候曾经接手过相关工作,也有一些从事基金管理工作的朋友,很高兴的接受了这个委托。为了确定申请救助的具体情况,她还特意带着几个工作人员飞了一趟西北。 凌冬至在她出门之前特意给她看了看自己挂在胸前的那个小石球,拜托她多多留意找找看有没有一样的东西。 程安妮自然满口答应。 凌冬至没想到的是,这一去,还真让她找到了一点儿东西。 程安妮离开一周之后,打来电话要求跟他们视频,还特意让庄洲告诉凌冬至,她有惊喜给他。 凌冬至正在一楼的画室里,听见庄洲的话连忙放下手里的画笔,跟着他一起去了书房。电脑屏幕上,程安妮盘腿坐在酒店的床上,手里拿着一根三寸长的……袖珍擀面杖冲着电脑屏幕笑得一脸灿烂,“是不是一样的?” 凌冬至胸口砰砰乱跳,“别晃,别晃,安妮阿姨,麻烦你再那近一些。” 程安妮低头按了几个键,很利落地发过来一张照片。看得出是手机拍的照片,背景是酒店米色的餐巾,那个东西静静躺在上面,大概三寸长短,两头略粗,用十分利落的线条雕刻成了石榴花花蕾的形状,中间略细,十分适合抓手。石材整体呈墨绿色,被阳光穿透的部分透出深邃而迷人的绿。 凌冬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程安妮在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有点儿遗憾地说:“古玩店的老板说这是别人放在他那里寄卖的,他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材质。应该还有一支。他已经设法联系卖家了。如果是真的,我给你凑一对。嗯,有关卖家的情况店家也会打听的。” 凌冬至的声音不由在的有些沙哑起来,“谢谢安妮阿姨。” “不客气。”程安妮小心地把东西放进盒子里,又举起几分文件给他们看,“我们已经和大雁山附近的几所小学联系过了,工作已经慢慢展开,有什么进展会随时告诉你们。” 简单聊了几句,凌冬至心情复杂地挂了电话。在经历了青石镇狼牙老人的事之后,他不太敢让自己抱有太多的希望。毕竟东西是死的,谁拿到就是谁的,而凌冬至真正要寻找的,并不是这些死物。 庄洲安慰他,“这些事要慢慢来,急不得的。” 凌冬至揉揉脸,眼中流露出一丝倦意,“我知道。是我太心急了。” 庄洲能理解凌冬至的感受,但毕竟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他无法体会凌冬至那种焦虑的心情。但是他觉得凌冬至的状态不是很对劲儿,他现在就像一个参加寻宝比赛的孩子,急迫的想要赶在其他选手的前面找到那个决定成败的宝箱。 庄洲很像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施加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他知道从西北回来之后,凌冬至就在准备一组新作品。庄洲看过他的底稿,那副被选作画册封底的《家乡》就是其中之一。这一组作品到目前为止只完工了这一幅。凌冬至现在正在画的是《山神庙》。底色已经涂了上去,庄洲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画面上的视角是从庙后的山坡上俯瞰山神庙,庙后荒弃了的菜园和菜园旁边搭建的小窝棚都很清楚,远处则是连绵不绝的骊山支脉。和《家乡》一样,《山神庙》的画面也萦绕着悲伤的情愫,仿佛作画的人正在通过这副破败的画面回忆昔时繁盛的烟火。 庄洲知道凌冬至并不是想要追溯一段已经逝去的时光,他所做的更多的是在为这个族群的未来着想,这一点从助学基金的事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但是他情绪中不自觉就流露出来的压抑而伤感的东西,却让他有些不安。 “等学校放暑假了,我和你一起回大雁山去。”庄洲觉得再一次回到那个地方,或许凌冬至心里躁动的情绪才能够真正平静下来。 凌冬至却只是摇了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他其实没有信心再一次面对那一片废墟,狼牙讲述的故事太过惨烈,让他不愿意去臆想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至的夜晚发生在他身边的那一场灾难。 “要是能找到我的族人……”凌冬至叹了口气。 要是真的能找到就好了。 庄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会好的。相信我,会好的。” 和清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植树节,白天的时候凌冬至跟着学校里的学生们在后山挖了一整天的树坑,回到家的时候满身是土,骨头都是酸痛的。 凌冬至洗了澡,换了衣服,抱着小灰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不想动。庄洲白天出去办点儿事,回来的有点儿晚了,直接在外面酒店打包了饭菜。一进门看见凌冬至窝在沙发上一副饿得奄奄一息等投喂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顾不上跟狗儿子亲热,先拎着东西进厨房,打算加热一下赶紧吃晚饭。 和清就是这个时候很没有眼力价的跑来按门铃的。去开门的自然还是庄洲。 凌冬至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不过他实在太累,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动,也就没想着起身。小灰懒洋洋地趴在他肚皮上,脑袋还搭在他的胸口上,睡得比凌冬至还沉。那块石头就被它压在脖子下面,它居然也不嫌硌得慌。 “呀,你倒是舒服啊,”和清的声音从客厅门口传来,带着揶揄的笑音,“这是被欺负的狠了?庄二你个不懂体贴的货!” 凌冬至望着他翻个白眼。 庄洲满手提着东西,在背后踹了他一脚,“胡说什么呢。冬至白天带着学生挖树坑来着。” 和清大笑,“哦,哦,植树节么,我懂的。当老师真是太有趣啦。” 凌冬至懒得理他,觉得两个月不见,这人变得更猥琐了。 和清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拨拉了一下睡得人事不知的小灰,“怎么睡这么香?身边来人了都不知道。”另外两只正在地毯上玩的小猫看见他进来都跑到厨房后面去了。 说起这个,凌冬至也觉得有些纳闷,“它这段时间好像特别能睡觉。你给看看。” 和清捏了捏小灰的小肉爪子,拨拉拨拉眼皮,再全身上下捏一捏,笑着说:“这会儿没法子做检查,不过我看着好像比原来壮实一点儿。” 凌冬至看着胸前睡死过去的小灰,很无语地反问他,“这叫壮实?” 和清的表情变得稍稍正经了一些,“猫老了之后毛皮会比年轻时候干涩,你看看这个小家伙,上次送到我诊所来的时候,毛皮也有些松弛了,我看它至少有八九岁。这会儿捏捏它身上的皮肉,觉得比之前紧实不少,毛也油滑了。让我现在说,最多有六七岁吧。” 凌冬至呆了一下,随即心头狂喜,“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和清很不屑地看着他,“我犯得着跟你胡说八道么。对了,你这段时间都怎么照顾它的?” 凌冬至想了想,“它跟着我们去了一趟西北,在大山里疯了几天。回来才半个月,光睡觉了,而且特别爱粘人,就喜欢趴在我怀里睡。” 和清笑着说:“那一定是你身上的能量过渡到它身上去了。” 凌冬至跟着笑了两声,笑声猛然顿住。 和清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凌冬至的脸色变幻不定,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时间又有些不能肯定似的,“明天我抽时间带它去你诊所,你给它做一个全面检查行不行?不光是它,还有其他两只猫也一起给检查检查。” 和清苦着脸抱怨,“帅哥,我长途跋涉的刚回来,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两天?” “这又不用很长时间,”凌冬至翻他一眼,“我白天还有课,晚上过去怎么样?不妨碍你白天睡懒觉。” 和清看看他,再看看他胸口沉睡的老猫,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第85章 石头的猜想 和清摘掉一次性手套,慢条斯理地打开水龙头洗手,眼睛却一直盯着不锈钢检查台上几只扭成一团儿玩耍的小猫,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带着不解,“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是错觉,它们是真的变得更健康了。两个小的还不太明显,但这只灰猫的各项指数……” 凌冬至心里着急,连忙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别说数据,我又不懂。你就直说它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吧。” “比之前好。”和清肯定地点头,然后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很生动的解释,“你也知道,它的年纪相当于咱们人类当中的中老年人了。身体机能已经开始退化,脏器也开始慢慢衰竭。这种变化从常识上来说是不可逆的。可是它的情况……我这么说吧,就好像它身体里的健康细胞开始增加,把那些病弱的细胞陆陆续续代谢掉了似的。它这么嗜睡,或许也是因为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剧烈的……呃,能量代谢?” 他看着凌冬至,像要从他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凌冬至微微蹙眉,不知道该怎么提问才能从他这里得到更科学的解释,“我放寒假的时候去了一趟西安,在那边的老家住了半个多月。庄洲带着它们几个也跟着来了。会是因为吃了农家人自己种的粮食么?没上过化肥农药的那种纯天然的蔬菜粮食?” 和清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只是纯天然的食物的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它接触什么放射性的物体了吗?” 凌冬至顿时紧张了,“它身上有辐射的痕迹吗?” 和清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个纯属我自己瞎猜的。” 凌冬至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和清解释说:“它身上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我只是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不觉得这个猜想是很有可能的吗?当然我这里说的辐射并不是电视剧里那种照一下就让人得了白血病的玩意儿,而是……类似于陨石、或者某种特殊的矿石一类的东西,它们散发出的射线能对动物的代谢机能产生一定的刺激作用,但是并不会产生恶性的病变。” 凌冬至彻底呆住。这个颜色古怪的石球,会是深山里的一种矿质,还是像和清猜测的这样是来自天外的神秘陨石?那有没有可能山神一族能与动物沟通的神秘能力也是因为受到了这种射线的影响呢? 凌冬至魂游天外,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儿太离奇了。 和清目光炯炯地盯着凌冬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们这一路上有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 凌冬至隔着衣服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那块石头,“没。没什么特别的。” 和清轻轻摇了摇头,挺感慨地叹了口气,“大自然真是处处都充满了神秘的力量啊。哦,对了,你要是想起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哦。” 凌冬至满腹心事,胡乱答应了就抱着几只猫回了家。 他到家的时候庄洲还没回来。这些天庄洲天天早出晚归的,忙得不见人影,问他他还不说。凌冬至猜他是在张罗自己办公司的事情。只有黑糖自己在家,百无聊赖地趴在地毯上看电视。它知道凌冬至带着猫猫们去和清的诊所了,但是不了解具体情况,心里一直挺担心的。这会儿听说它们的身体都挺好,黑糖觉得特别高兴。 凌冬至把冰箱里的炸小鱼取出来热了热给三只猫当晚饭,自己煮了一碗面。至于黑糖,庄洲都是晚上散步回来了才给它吃晚饭,凌冬至也就暂时不管它。反正这位阔少爷白天的时候还会自己找零食吃,饿不着。 吃饭的时候凌冬至留神观察几只猫猫的动静。果然小灰的胃口要比过年前的那段时间好。那时候无论吃什么东西,小灰总是有点儿恹恹的,没精神,像没力气似的。现在却是劲头十足地跟小样儿和西崽抢食吃。 凌冬至觉得对于和清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他心中隐隐的有一个猜想,但是没有其他证据,他无法全然肯定。 这种半真半假的疑惑当真是百爪挠心。 小灰吃饱了,踱着小方步溜达到了沙发旁边,冲着窝在沙发上出神的凌冬至喵的叫了一声。凌冬至回过神来,拎着它的两条前腿将它抱了起来,不太放心地轻轻揉了揉它的小肚子,“不觉得肚子胀?我看你今天吃的比西崽多呢。” 小灰舔舔嘴巴,“好像这两天特别容易饿。”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小灰摇摇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凌冬至的怀里卧了下来。 凌冬至哭笑不得,“刚吃饱就睡觉?” “困了。”小灰闭着眼在他胸前蹭了蹭,“睡在你怀里特别舒服。” 小灰蹭的就是他坠着石球的地方。凌冬至待它睡着后摘下胸前的石球放到了腿上。小灰无意识地在他怀里扭了两扭,脑袋朝着石球的方向转了过去。凌冬至又把石球拿起来放到了身旁的沙发上。小灰在熟睡中蠕动了几下,骨碌骨碌地滚到了沙发上,手脚并用的将石球抱进怀里,喉咙中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凌冬至心头激跳,拽着绳子将石球从小灰的四只毛爪子中间抽出来,拿在手心里细细看。 难道这个谁也叫不出名字的石头就像故事里的魔药一样,可以补充流失的生命力?或者生命力本身也是一种神秘的能量,而这种石头当中正好蕴藏着这种能量?可是他戴了它这么久,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异常的感觉,也没有像小灰一样觉得特别爱睡觉,或者这种能量的补充仅限于动物? 凌冬至的思维不由得飘远,由小灰的嗜睡联想到了人类自身的情况。众所周知,在人类患感冒的时候,大夫给出的最好的建议就是多喝开水、服用维生素和卧床休息。抛开前面两条,多睡觉据说是为了在睡眠中获取对病菌的抵抗力——同样都是在睡眠之中恢复健康,这与小灰的情况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或者说,动物们喜欢山神一族的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可以听得懂动物们的谈话,可以与它们沟通,更重要的是他们能让生病动物们变得更加健康。所以它们对山神族的人除了友爱之外,更抱有一种敬畏的感情,就好像他们是它们的——神。 凌冬至越想越兴奋。 那只送还山神族遗物的老耗子米团,会不会正是因为这二十多年与石球朝夕相处,所以身体才会那么健康,才会一年一年健康地活下来? 那是不是说小灰也有可能活的和米团一样久呢?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凌冬至的脑海里转来转去,最后又回到了所有问题的原点:他想要找到他的族人。 他必须找到他的族人。 只有找到了他们,才能够解开那些压他心头的所有的疑惑。 植树节之后的周末被庄洲和凌冬至定为第一个两家一起参与的家庭活动日。程安妮人还在西北,庄城言带着庄临、凌爸凌妈带着凌立冬一家三口都来了。因为人多的缘故,庄洲头一天特意让管家七伯跑了一趟腿,从老宅那边送了一堆工具过来。 庄洲和凌冬至负责种树,凌立冬夫妇俩负责给他们的宝贝儿子凌宝宝打下手,照顾他的那块自留地。长辈们负责在规划好的地里播种、浇水。为了厨房后门到底是种菜还是种花的问题,凌爸和凌妈还吵了一架,后来还是凌妈获胜了,菜地被规划在了厨房后门正对着的那片空地上——从厨房推门出来就是菜园子,这多方便呐。 男人们就是不会料理家务事。 凌宝宝发现他的自留地要比想象中的样子大了很多,于是改变主意又增加了一包绣球花和一包鸡冠花的种子。凌宝宝刚在幼儿园里学了一首有关鸡冠花的儿歌,觉得它是一种十分有趣的植物。 沿着院墙种好了西府海棠和绿萝,花园菜园也都一片一片整理出来之后,小院的面貌顿时焕然一新,让所有的人都油然生出了一种成就感。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黑糖了。 这个院子本来所有的地盘都是它的,它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在哪里埋骨头就在哪里埋骨头。现在倒好,所有那些它记得不记得的骨头统统都被刨出来了不说,它还被大家伙儿好一通取笑。 院子里被划分出了许多块单独的小区域,每一块小园子的外面还围上了的白色栅栏。虽然栅栏的高度还不到它爹地的小腿,以它的高度抬脚就能迈过去。但是它爹地就像是猜到了它的想法一样,很严肃地警告它不许跑进栅栏围起来的地方去乱踩,还不许对着栅栏和树坑撒尿! 这简直太过分了! 黑糖觉得作为一名高富帅的尊严遭遇了严重的挑战。 它要抗议! 黑糖决定先去厨房里摸点儿牛肉干垫垫肚子,今晚不吃饭了!绝食! 第86章 琐碎事 程安妮回来的时候除了那个视频聊天的时候给他们展示过的小棒槌,还带回来两只水杯,其中一只的底部还刻着一朵半开的石榴花。 凌冬至拿着这几样东西爱不释手,程安妮曾经向珠宝界的朋友求教,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认出它的材质。其中有一位从事翡翠买卖的商人猜测这可能是某个偏远地区出产的特殊石材,由于产量稀少的缘故并没有得到公众的认可,没能在市面上流通起来,因此也不具备收藏或者升值的价值。 “总而言之,就是很便宜。”程安妮摆摆手,示意凌冬至不用翻钱包,“从店里买回来也没花几个钱。那地方出蓝田玉,蓝田玉本身就不贵,这个比蓝田玉便宜。就当是旅游回来带给你们的礼物好了,条件是等你家葡萄熟了分给我几斤让我酿酒。” 凌冬至和庄洲相视一笑,庄洲作无奈状,“那就等着吧。花卉批发市场的那个老爷子告诉我说这几株都是五六年的葡萄树,今年肯定能结果。” “那太好了。” 程安妮眉开眼笑,“我本来还打算亲手种下一颗葡萄树呢,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程安妮哼唱了一段新疆民歌,笑着说:“结果你们搞的家庭活动我居然没赶上,真是太遗憾了。老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的口沫横飞的,还说他亲手种了一棵苹果树。” 庄洲反问凌冬至,“咱们买苹果树苗了吗?” 凌冬至回忆了一下,神色稍稍有些为难,“我也不认识啊,那些树苗看外表好像都差不多,或者是不小心混在里面的?”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好奇,“嗳,苹果树到底长什么样?” 庄洲,“……” 程安妮,“……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凌冬至有点儿讪讪的,“我以前画过苹果树,不过离得老远呢,画村子远处的苹果园。离近了真没看过……” “行了,不用解释了。”程安妮觉得好笑,“还有个事儿我跟你提一下,不一定是要紧事儿,但是因为跟你有关系,所以我还是说一下的好。我买的这个杯子和那个小棒子,都是同一个卖家出手的,当时那个店家跟我说,卖主就托他问一句话:以前见过这东西没有?” 凌冬至心头一跳。 程安妮说:“我跟他说,家里人有一个挂件就是这个材质的。别的,人家就没问了。”她看看凌冬至略显紧张的脸色,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没关系吧?” “没有,没有。”凌冬至忙说:“我其实也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你刚才那样说,我还以为卖家知道呢。”说完跟庄洲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统一的想法:如果单纯的只是寄卖东西,应该不会问这么暧昧不清的问题。这个卖家说不定真的跟山神一族有什么瓜葛。 凌冬至眼巴巴地看着程安妮,“那个店……你留电话了吗?” “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他了。”程安妮说:“那个老板说了,如果以后再碰上一样的东西就跟我联系。” “太好了。”凌冬至忍不住跳了起来,冲过去拥抱了一下程安妮,“谢谢阿姨。” 程安妮笑着说:“行了,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秘密,你们不说我也懒得打听。”说着拎起皮包往外走,“我等下还有一节书画课呢,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凌冬至听她说起书画课,忙说:“多亏了阿姨,要不我妈还不知道有这样的班呢。我也疏忽了,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程安妮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冬至,不要自责。你想啊,如果凌大姐前几年就知道有这样的班,可是那个时候她要照顾小孙子又去不了,她心里不是很煎熬吗?现在刚好知道,刚好她也有时间去上课,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吗?” “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好的时机才能够实现。”程安妮笑着说:“冬至,你母亲不需要你的内疚。” 凌冬至点点头,“谢谢阿姨。” 下了一场小雨之后,滨海市的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到了三月末的时候,凌冬至和他的同事们接到了副校长霍晴的喜帖。这个情路颇为坎坷的姑娘终于要订婚了。 凌冬至捏着喜帖问同一个教研组的陆行,“准新郎官是谁啊?” 陆行指了指喜帖右下角,“叫程辉。呐,这儿写着呢。” 凌冬至哭笑不得,“我谢谢你了,陆大爷。我小学真的毕业了,认识字的。我是想问这位准新郎官到底什么人啊?” 陆行想了想,“我也没见过,听说是霍老以前教过的学生,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就落入了霍副校长的魔爪。嗳,明晚你去么?” “当然去啊。”凌冬至扬了扬手里的喜帖,“小霍终于嫁出去了,同事一场,怎么也得过去敬一杯酒,说一声百年好合啊。” 陆行眨眨眼,“哥儿们,那是结婚时说的喜庆话吧?” “有区别么?” “大概没有吧。”陆行放弃了对语言文字的追究,凑近凌冬至笑着打趣他,“听说她有主儿了,你是不是松了口气?老实交代。” 霍晴当初放下身段倒追凌冬至的事儿很多人都知道,陆行跟凌冬至关系很近,平时没少拿这个跟他开玩笑。 凌冬至斜了他一眼,有样学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陆公子,节哀啊。” 陆行气得要踢他,凌冬至笑着躲过。 打归打,转天晚上两个人还是结伴去了鑫海大酒店。霍家程家定了三楼的百合厅,两个人一出电梯就看见霍晴穿着一袭白色晚装,挽着准新郎的手臂站在宴会厅门口迎客。准新郎官是个身材瘦高的青年,带着一副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见到霍晴的同事自然笑脸相迎。两人送上礼封,说了几句吉利话便进了宴会厅。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客人先到了,陆行和凌冬至两人跟自己同事坐在一起,抬头四下打量时,很意外的竟然在主桌上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涂盛北涂大少。涂盛北看上去气色很好,跟同桌的贵客侃侃而谈,脸上仍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张狂模样。 凌冬至回想起刚回滨海市涂小北对他说的那番话,心里十分疑惑。他不清楚涂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涂小北那天的神情明显不是做戏——再说也没有跟他做戏的必要。难道说涂小北没事儿瞎操心?涂盛北已经翻过身来了? 凌冬至突然又想起了一个细节。涂小北那天跟他提了自己哥哥的事,但是对郑辞却只字未提。这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到底能得个什么样的结果。 或者真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论旁人过的如何,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与其他人本来也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凌冬至虽说不愿理会旁人的事,但心里存着疑惑,等散席回家,忍不住找庄洲打听,“涂家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他家老爷子要收权?我怎么看涂盛北还是那副鼻孔长在脑门子上的做派呢?” 庄洲听他问起这个,心中了然,“涂氏的代表去的人是涂盛北?”他自然知道南山中学跟滨海市的几个大企业都有关系,这些商业上的人情也是需要维护的。他女儿的订婚宴自然是一个互相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凌冬至点头,“还坐在主桌上呢。” 庄洲把切好的苹果插上水果叉推到凌冬至的面前,“涂家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个人物,老了老了就有点儿糊涂,成了个老小孩儿的性子,就喜欢别人都顺着他。涂盛北的脾气太倔,老爷子不怎么看得上他,反而喜欢涂小北的小孩子心性。我听说前段时间涂小北买了件古董送给他家老爷子,应该是替他哥哥说情去了。既然涂盛北没倒,说不定是涂小北的法子见效了呢。” 凌冬至随口问道:“古董可不便宜,涂小北有那么多钱吗?” “或者是涂盛北买的,托了他弟弟出面呢。”庄洲说道这里又笑了起来,“不过涂小北这段时间倒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把自己名下的房子、车、珠宝什么的都折现了,打算自己开一家酒吧。” 凌冬至愣了一下,“他自己的店?” “他自己的,与涂家无关。”庄洲笑着说:“我看这一次他倒像是开窍了。” 凌冬至沉默了一霎,缓缓摇头,“但愿如此吧。” 转天上午凌冬至直接去了师范大学上课,两节课再加上去画室上了一节辅导课,回南山中学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凌冬至便在校门口找了家快餐店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吃完饭还有一个小时上课,正好可以回画室里去休息一会儿。 凌冬至端着一杯热奶茶推开画室的门,钥匙还没收进口袋里就看见了盘旋在画室上空的两只胖鸟。他的视线顺着这两只无法无天的胖鸟扫向留了一条缝隙的窗口,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台上灰白色的一小坨不明物上。 凌冬至抓狂了,“小八!小九!老子这次非把你们俩炖了不可!” 小九惊慌失措地从窗户缝里挤了出去,小八也想挤出去的时候被凌冬至一巴掌拍在爪子上,吓了一大跳,歪歪扭扭地飞上了窗帘杆,嘴里叽叽呱呱的替自己辩解,“真的不是我!哎呀,冬至,你想咱们都这么熟了,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凌冬至不依不饶地瞪着它。 小八招架不住他的眼神攻势,灰溜溜地在窗帘杆上踱了几步,缩了缩肩膀说:“对不起啊冬至。我……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 凌冬至瞪着它,愤怒地指责,“你还说瞎话骗我,打算蒙混过关!” “我是怕你生气么,”小八飞起来,绕着他的脑袋转了一圈,轻巧地落在了他面前半人多高的画架上,“其实呢,我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第87章 情不为因果 凌冬至一边找纸巾抹布收拾他的窗台,一边不怎么相信的随口问了它一句,“什么信,鸡毛信,” 小八傻乎乎的歪着脑袋看他,“什么是鸡毛信,为什么是鸡毛,有别的毛吗,喜鹊毛,或者鸽子毛……” “打住,打住,”凌冬至又要抓狂了,“说正事,” “哦,好,正事。”小八说着挺了挺脖子,像是要让自己显得正经一些似的,“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有人问我认不认识你,我就说当然认识啦,我的窝就搭在他窗户外面,每天都能看到他啊……” “你等等,”凌冬至看着它,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说有个人跟你打听我的情况?” “是呀。”小八眨巴这它圆豆似的眼睛,一脸求表扬的得瑟样儿,“我可什么都没瞎说。像你躲在画室里吃西瓜啊、夏天的时候光着脚丫子啊……”小八看看他的脸色,识趣地闭上嘴,随即又讨好的一笑,“我都没告诉他!” “什么样的人?”凌冬至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像刚挨了一棒子似的,“他是直接问你?还是说他当时在问门卫或者其他什么人,然后你刚好在旁边……” 小八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带着小九到学校外面的公园里去串门,呃,你知道的,我们俩的姑妈就住在公园湖边的那个木头亭子里。她去年孵了两个蛋……” 凌冬至抓狂,“说重点!” “好吧,好吧,”小八被他吼得一缩脖子,老老实实说道:“我和小九刚从公园出来,就看见一个人,哦,是个男人,个子高高的。他冲着我们俩吹了一声口哨。因为你有时候也吹口哨喊我们俩,所以我就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凌冬至,“……” 这厮是王天后的脑残粉吧,一定是的。 “然后他就跟我说:嗨,小胖子,问你们点儿事儿,这个学校里有个教美术的老师姓凌,叫凌冬至,你们俩认识不?”小八看看凌冬至有点儿呆滞的眼神,心里顿时有了几分扳回一局的得意感,“然后我就说认识啊,我的窝就搭在他窗户外面,每天都能看到……” 凌冬至木着脸提醒它,“这一段你已经说过了。” 小八叹了口气,嘀嘀咕咕地抱怨一句,又说:“然后我就告诉他,你现在去别的学校上课去了,要过了午饭的时间才会回来呢。他就说那可真不巧啊。我说我可以帮他传话呀。他说传话就不用了,他反正还会再来的。” “就这些?” “就这些。”小八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要谢谢它的意思。 凌冬至木着脸与它对视片刻,“他真的是……跟你说的?” 小八顿时怒了,“你以为旁边有没有别人我看不见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八气势汹汹地反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凌冬至揉了揉脸,“你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你说话吗?” “那又怎么啦?你不是也经常跟我……”小八突然间反应了过来,顿时吓得自己跳了起来,“天啊,天啊,他是在跟我说话啊……啊……” 凌冬至,“……” 小八兴奋的腔调都变了,张着翅膀在画室里来回扑腾,“他真的跟我说话了!天啊,他也会跟我们说话!冬至,冬至,他跟你一样啊!你发现没?!发现没?!” 凌冬至,“……” 这反射弧跟它的身高可真不成比例。 凌冬至正想再问的细些,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大门口的传达室过来的,凌冬至顿时心跳如捣,“喂?” “是美术教研组的凌老师吗?这里有位先生找你。” “好,”凌冬至的声音都拐调了,“我马上过去。” 小八在他身后跳着脚喊,“一定是他!肯定是!” 在校门前低着头来回踱步的男人是郑辞。 凌冬至与他四目相对,心头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他身后被细雨润湿了的街道,头顶泛着新绿的枝叶,甚至枝叶间丝丝缕缕漏下的阳光都仿佛重叠了记忆中某个久远的画面,令他一霎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然而曾经的时光终究是在不知不觉中走远了,只留下些许褪色的回忆。 “郑辞。”凌冬至轻轻叹了口气,“好久不见。” 郑辞冲着他微微一笑,微微沉郁的眉眼舒展开来,宛然便是昔时那个风姿翩然的英俊青年,“冬至,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凌冬至心头微微一痛。 眼前这人留给他的记忆中,最为深刻疼痛的一幕,便是他的道别。他要离开他了,要和一个他自称不喜欢,然而却对他的事业极有助力的人一起远赴异国,为将来的前程铺路,积累资本。 凌冬至蓦然醒过神来,“你要去哪里?郑家不要了吗?” 郑辞看着他,目光温润,像极了数年前站在银杏树下那个冲着他微笑的青年。然而凌冬至心中清楚,当年那个拉着他的手,在雨天的画布后面亲吻他的青年,终究是不见了。 “走走吧,”郑辞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只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凌冬至跟上他的脚步,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郑辞像没听见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冬至,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学校东门外那家甜品店的水果刨冰。” 凌冬至微怔,随即摇摇头,“很久不吃了。” 郑辞好奇地问:“为什么?” 凌冬至淡淡说道:“不为什么,忽然就不喜欢了。”郑辞离开的那天晚上,他自己在校外溜达,买了一碗刨冰坐在马路牙子上吃。回来之后不知怎么上吐下泻的,夜里就发起烧来了,一直折腾了一个礼拜才慢慢好起来。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吃过冰。 郑辞想不到这些,只是有些感概时光流逝,物是人非。 这会儿是上班时间,校门口的这条马路前后有没有商铺,因此路上没什么人。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才听郑辞说了句,“冬至你有信仰吗?佛?道?基督或者天主?” 凌冬至想了想,神色反而迷惑了起来,“我觉得我是有的。但是往细了说,我又好像没有信仰。我相信这世界上有高于人心的东西,但这东西却并不是佛祖或者某个具体的神明。我大概是相信这大自然本身吧,在我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神。” 郑辞笑了笑,“我其实没想问那么深奥。年前我母亲的一个朋友带她一起去了峨眉山,回来之后不知怎么就开始信佛。果然宗教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她现在吃斋,很多事情上都比以前看得开,我觉得这也是好事。” 凌冬至不知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郑辞又说:“她会跟我一起去英国。我在那边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公司,以后大概不会回来了。” 凌冬至惊讶地看着他。 郑辞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冬至,你说为什么年轻时犯的错总要等时间过去了才会觉得后悔呢?” 他的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凌冬至不敢与他对视,心里却也慢慢浮起一丝沧然。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郑辞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慢地晃着走,好像他们还是两个大学生,下了课正一起去操场、去图书馆、去所有他们觉得有趣的地方,“我母亲跟我说过执成魔,她让我想开一些。还让我看佛经。你看过佛经吗?” 凌冬至摇摇头,心中难过,眼睛却觉得干涩的厉害。 “佛经里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家讲缘,缘起则聚,缘灭则散,不论什么都逃不出这样的规则,生死亦如之。就算有再深的情,可是没有缘分也是聚不到一起的。”郑辞看着他,嘴边噙着一丝微嘲的笑,“冬至,我不相信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只是……是我不好,再好的缘分也被我弄没了。”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呢。”凌冬至推开他。 “我不知道。你看你就站在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眉毛、眼睛、什么都和以前一样,可是我们之间却偏偏变得什么都不一样了。”郑辞停顿了一下,困难地说:“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凌冬至摇摇头,“这是你自己选的,郑辞。” “是的,所以我谁都不能怨。再深的悔恨也只能自己背着。” “郑家呢?不要了?” “得到了才知道那不过是个泥潭,呆的久了,只会越陷越深,最终淹死在里头。我这一年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夜的觉,很累,很糟心。就算是这样,仍有人不满意。”郑辞停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我母亲也说想开了,不会再逼着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她说只想陪着我,清清静静的过几年舒心日子。” 凌冬至知道郑辞在郑家并没有什么根基,否则当初也不会想着要巴结涂氏兄弟了。就算如此,坐上家主之位也不会太舒心,必然会有人不服。听说郑家这一辈好几个优秀的孙辈,老辈的人只怕都在观望,家主之位并不是非郑辞不可的。 郑辞笑了笑,“别想那么多,我现在什么都好,就是……” 他没说下去,凌冬至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已经决定了?” “机票已经订好了。”他迟疑地看着凌冬至,“冬至,我能……我能抱抱你吗?” 凌冬至看着他,点了点头。 郑辞眼前倏地一亮,随即上前一步,像捧着什么珍稀物件一样轻轻将他揽进怀里。 时间的脚步一分一秒地从他们耳边走过,流沙一般,从初恋时懵懂的喜悦,到分手时的黯然神伤,再到重逢时的无奈心酸,直至再一次的分离。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那终究不是随着人心境的流转便能改变的事。 郑辞将手中一个小小的布袋悄悄放进了凌冬至风衣的口袋里,又抱了抱他,退开一步,笑着冲他摆摆手,走了。 凌冬至摸出口袋里那个灰绿色的布袋,轻轻一倒,一个冰凉的东西滑落在了他的掌心里。一块小小的玉牌,上面刻着一朵迎风摇曳的花。 彼岸花。 凌冬至抬起头,郑辞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道转弯的地方。阳光从头顶的枝叶间丝丝缕缕落下来,满地清寂。 春日的午后温暖而安静,却让他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第88章 你的名字 郑辞走后,凌冬至莫名的有些消沉。 他的伤感无关爱情,只是单纯的被离别二字勾起了满腹心事。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时光的脚步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聚散流转中的世俗人,仍要一天一天继续过他们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凌冬至把那块刻着彼岸花的玉牌和西安带回来的玉器一起放在了画室斗柜的抽屉里。每隔几天,他会把那件像支棒槌似的东西取出来放进猫窝里,让它陪着猫猫们睡觉。每逢这样的夜晚,小家伙们总是睡得特别沉。 然而这样的做法却让凌冬至心存不安。他只知道小灰由于经常挨着它睡觉的缘故身体变得强壮了起来,但是将这东西用于某个动物的时候应该掌握怎样的量,凌冬至却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米团都是怎样使用它的。如果早知道这奇怪的石头具有这么神奇的功效,他真应该问一声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总不能跟姨姥说,请她喊村里那只老耗子过来接电话吧。 凌冬至叹了口气。 至于小八告诉他的那件事,他白白激动了几天之后什么事也没发生。既没人到学校找他,也没人来家里找他,更没有陌生人打来的询问电话,让他十分的泄气。他昨天中午趁着大家在食堂吃饭的功夫拐弯抹角的问同事这几天有没有陌生人打听他,还被陆行按着取笑了一通,问他是不是又招惹了什么烂桃花。 凌冬至坐在沙发上慢慢想的出了神,三只猫在他身边窜来窜去地躲猫猫玩,一只狗趴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打盹儿,也不知做了什么梦,睡得一条后腿都抽搐了起来。 今天师范大学有课,他在南山中学吃了午饭之后就开车过去上课了,下了课之后懒得往回跑,再加上心情又不好,就直接回家来了。庄洲还没回来,他陪着家里的猫猫狗狗疯玩了一阵,又觉得无聊了。 “要不我做饭吧?”凌冬至自言自语,“他在外面跑工作,回来一看,哎呀,饭也做好了,还煲了营养汤。还有超级可爱的动物朋友们一起等着他,于是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宠物们自顾自地玩着,没人搭理他。 凌冬至想了想,站起身来开始挽袖子,“说做就做,今晚就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黑糖懒洋洋的在地毯上打了个滚,闭着眼睛嘟囔,“拌个水果沙拉都能把沙拉酱跟千岛酱搞混了,你说你有什么好厉害的?就会炸个鱼,还炸的外焦里生的,幸好这几只傻猫不嫌弃你,我爹地不舍得嫌弃你,我是……” “你今晚没饭吃!”凌冬至气得磨牙,“继续绝食好了!” 还记得种树那天晚上,这货很高调地宣布绝食。凌冬至坏心眼的怂恿凌妈做了烧排骨和炖牛肉,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这个囧货一边馋的直舔嘴唇,一边在旁边假装自己意志坚定。后来狗爹实在看不下去了,拿好吃的肉肉拌了饭端到儿子面前,还生怕它死鸭子嘴硬不肯下台阶,于是板着脸做出生气的样子命令它非吃不可,这才算解了它的围。 “你这就叫恼羞成怒。”黑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得意洋洋地斜了他一眼,“我懂的。” 凌冬至冲着他比划了一下开枪的姿势,“你懂的太多了,少年!” 黑糖嗷呜一声,倒回地毯上四肢抽搐,“……我躺着中枪了。啊,亲爱的同志们,永别了。一定要把革命事业坚持下去……” 三只猫喵喵喵的笑成一团。 凌冬至哭笑不得,在它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转身朝厨房走去。 庄洲到家的时候,凌冬至正带着家里的猫猫狗狗在院子里跑圈。 跑圈是黑糖新琢磨出来的游戏,因为种花种树占去了那么多的地方,它们在院子里不能像以前那样撒开了疯跑,黑糖就把房屋周围的那一圈通道充分的利用了起来,围着房前屋后来回跑,跑着跑着还允许藏起来,看起来有点儿像藏猫猫。具体规则凌冬至还没闹明白,不过看它们几个玩的开心也就够了。 凌冬至跑累了,在客厅外面的台阶上铺了一块毯子,坐在上面懒洋洋地一边晒太阳一边在速写本上画几只玩游戏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家伙。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地里的小苗苗们都已经探出了头,绿茸茸的一片。西府海棠褐色的枝干上已经看得出花蕾的形状了。日已西斜,光线里都带着一抹暖融融的颜色。庄洲坐在车里远远看着这一幕,觉得虽然和脑子里曾经臆想过的坐在葡萄架下画画的画面有那么一点儿出入,但看着已经是十二分的赏心悦目了。他正想按一下喇叭示意自己回来了,凌冬至就像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冲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庄洲忽然就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不累了。 进了门,停好车,推门出来先把人抱进怀里。身边有只大狗左扑右扑的跟它后妈争宠,三只猫跳来跳去的凑热闹。 庄洲闭着眼在凌冬至肩膀上蹭了蹭,嘀嘀咕咕地说:“我闻到香味了。你在炖鸡?” 凌冬至嗯了一声,“你狗儿子说想吃鸡汤泡饭。” 庄洲伸手揉了揉黑糖的脑袋,它正煞费苦心的想从庄洲和凌冬至的胳膊之间钻进去。冷不防被它爹地摸了一把,吓了一跳。 庄洲笑着说:“原来是沾了儿子的光。” 黑糖终于把凌冬至挤到一边去了,自己霸占了它爹地,两只爪子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搭才好,在庄洲身上来回换地方。看上去像要把它爹地从头到脚都拍打一遍才能放心似的。凌冬至被它气得笑了,在它屁股上又踢了一脚,“你们俩黏糊吧,黏糊完了进去洗洗手,咱们要开饭了。” 黑糖嗷呜嗷呜的告状,“他虐待我!还趁你不在家踢我屁股!” 庄洲看它委屈的小眼神就猜到它在说什么,连忙安慰它,“等下给你肉吃!最大份的!” 黑糖放心了。原来它爹地还是那么滴爱它,一点儿也没有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被邪恶的后妈所蒙蔽。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等庄洲他们闹够了,凌冬至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猫猫狗狗们跑去找自己的食盆,庄洲也舒舒服服地洗了手坐到了餐桌边上,喝了两口汤对凌冬至说:“周末咱们去泡温泉吧。”     凌冬至点点头,“我周末没事,你安排吧。” 庄洲帮他盛了一碗汤,眼中流露出几分歉意,“我这段时间太忙,没顾上你。对不住了。” 听他说的这么正式,凌冬至不由得笑了起来,“还客气上了?” 庄洲笑着说:“这些天光带着李贺到处跑了,把那小孩儿累得眼圈都是黑的。”说着停顿了一下,试探地问:“冬至,我们几个在莲花山看中了一块地,想在那里起一个楼盘。你觉得怎么样?” 凌冬至有点儿意外,没想到他会有意转行做地产,“我不太懂这个,但是别人都说地产利润最厚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庄洲笑着说:“滨海市最好的房子都在莲花山上,山下就是东湖公园,有山有水,从多少年前开始,滨海市的人就知道莲花山风水最好,想住到那里去的人总还是有的。莲花山又不是在郊区,从山上到市区也不会超过半小时车程。不存在生活不方便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只是怎么拿到那里的地皮。 凌冬至笑着摇摇头,“我不懂商业上的事。庄伯伯怎么看?” “还没跟他说。现在只是考察阶段,等有眉目了再跟他商量。” 凌冬至也就不再问了。 庄洲又说:“对了,以后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儿,听说最近治安不太好。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两个保安正拦着一个人不让进小区呢。” 凌冬至心中微微一动,“什么样的人?” 庄洲想了想,“年龄不大,只看见个侧脸。不像是这个小区的人。”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都是小八的那一席话说得自己疑神疑鬼,也就不再问了。没想到晚饭刚吃完,门卫那边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有人要找一位姓凌名叫凌冬至的先生,他们听着这人的描述,觉得很像是住在这里的凌先生,所以冒昧打个电话问一问。 凌冬至当下就跳了起来,“是什么人?” 门卫说:“他说他从西安来的。” 凌冬至忙说:“我马上出来!” 庄洲多少猜到一些,在旁边悄声提醒他,“直接让人进来就行,不用跑一趟腿。” 凌冬至摇摇头,“我等不及了。” 凌冬至走到小区门口,站在大门外路灯下的男人恰恰回过头来,四目交投,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这人的面目与凌冬至竟有三五分的相似。 片刻后,陌生的男人垂下眼眸低声笑了起来,“凌冬至?你现在叫做凌冬至?” 陌生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这男人年龄要比他略大一些,眉梢眼角已经染了淡淡尘霜,然而笑起来的时候神情中却有种落拓不羁的风流意味,十分迷人。 凌冬至着了魔似的望着眼前这双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茶褐色眼睛,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想也不想地问道:“我应该叫做什么?” 男人的大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凌冬至闻到了一种清幽的味道,像远处雪地上吹来的一缕沁凉的微风,像大山深处的溪流,像记忆深处曾经闻到过而醒来时却偏偏无法想起的、烙印在灵魂里的熟悉的味道。 “小鱼。” “你的名字叫小鱼。” 第89章 红痣 凌冬至被带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感觉,他是陌生人,然而他又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人。那种血缘上相互呼应的悸动,甚至不需要用什么证据来证明。凌冬至傻傻地由他抱着,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夹杂着沉重的悲恸,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轻而易举地便拍碎了他所有的理智。 多日来压抑在心头的焦虑与期待,在这个瞬间终于爆发了出来,甚至还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凌冬至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不可自抑地哭出了声。 庄洲很有些无奈地看着一见面就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替凌冬至高兴的同时又有种轻微的沮丧。他知道,有些东西注定是他无法给予的。 但他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长裤的口袋里摸出烟盒给几个看热闹的保安一人敬了一支烟,含糊地解释说,“失散好久的亲戚。” 保安们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庄洲看他们哭的差不多了,走过去拍了拍凌冬至的肩膀,“有话回家说。” 凌冬至放开了那个男人,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很温和地看着他,“我叫青树。按年龄算的话……你出生的时候我刚满七岁。” 凌冬至呆呆看着他,七岁的孩子已经能记住很多事了。他会记得自己的父母家庭,并且对自己的生活环境、曾经发生过的事都会留有记忆。甚至他还会记得凌冬至出生时的情形和他的父母家人……凌冬至心中的急切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然而紧接着,他心中又生出了一丝心疼。他懵然无知地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而眼前的青年则是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记忆长大成人。灭族之恨,骨肉离散之痛,一日一日都压在他的肩上。 “青树……” 青树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像一个温和的兄长。 庄洲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硬忍着把凌冬至从他身边拽开的冲动说:“回家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青树刚才就注意到了他,见他站在凌冬至的身边摆着一副主人的姿态,神色稍稍有些疑惑,“这位是……” 凌冬至不想站在马路边上跟自己乍然相逢的族人介绍说“这是我男人”,便拉着青树往里走,“回去再说。你来多久了?吃了晚饭没有?” 青树莞尔,“吃过了。” 庄洲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有话回家说!” 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亲亲热热,还扑进别的男人怀里哭,还拉他的手,还让他摸自己的脑袋……真当他是个死人么?! 庄洲在心里阴暗地想,要是家里有泻药就好了,下点儿药在他的茶水里……家里的猫猫狗狗没想到会来客人,一起蹲在客厅门口好奇地张望。 黑糖伸着鼻子闻了闻青树的腿脚,悄悄对三只猫说:“这个人去过菜市场,我在他身上闻到菜市场的味道了。” 三只猫还没顾上接话,就听这个陌生的客人笑着说:“是啊,我确实去过菜市场。因为我要买菜做饭啊。你们有没有闻出我买了什么菜?” 黑糖又嗅了嗅,不太肯定地嘀咕,“青椒?还有西红柿吧?嗯,菜还不是都一个味儿……” 青树笑了起来,转头问凌冬至,“都是你养的?” 凌冬至摇摇头,“这个是黑糖,是他养的。三只猫眼前是流浪猫,我搬过来的时候它们就跟着过来了。” 凌冬至看出了青树眼里的疑问,迟疑了一下,解释说:“他是我的……爱人。” 青树怔住。他一开始就觉得凌冬至和这男人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的关系。青树微微皱了皱眉,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他在见面之前猜到凌冬至有可能已经成家了,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跟个男人在一起。 与他相反的是,庄洲听到爱人两个字心里总算是舒坦一些了。他冲着青树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我叫庄洲。” “青树,”青树与他握手,眼里带着审视的神色,“如果我们都没有搞错彼此的身份,我应该算是他的堂哥。” 凌冬至眨眨眼,觉得好容易擦干的眼泪又有要泛滥的趋势。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堂哥,那么青树应该是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上与他血缘最近的亲人了。 庄洲也觉得动容,表情顿时变得正经了起来,“很高兴你们能见面。” “我也很高兴。”青树抿了抿嘴角,“而且我觉得庄先生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如果凌冬至在村里长大的话,以他们一族那少的可怜的人口来考虑,小鱼的父母和族人是绝对不会同意让两个大男人生活在一起的。 庄洲自然猜不出他的想法,然而这并不妨碍他迅速领会了青树话里那一丝微妙的不甘心。他觉得这或许是因为他们这一族里还没有出现过凌冬至这样的先例,而作为平辈来说,青树是没有资格对凌冬至的生活指手画脚的。 “我一向这么觉得。”庄洲松开他的手,“都坐吧,我给你们泡茶。” 凌冬至心急的拉着他坐下,“我们族里的人,是不是真的都不在了?” 青树的脸色微微有点儿发僵,沉默了一霎,缓缓说道:“冬至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凌冬至点点头,“我听狼牙讲过。” 庄洲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给他们泡茶。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凌冬至的情绪起伏太剧烈,这不是他乐见的情况。 青树淡淡说道:“事实上,他给你们讲的应该是不完全版的,你想听听完整版的么?” 凌冬至和庄洲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惊讶。当初听狼牙讲故事的时候,他们俩都觉得这老头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没说,没想到他居然只讲了个删节版的故事。 “他跟你们说过他跟偷猎的人一起上山?” 凌冬至点点头,“两次。” 青树笑了笑,眼神中略略带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其实不止。他和两三个漏网的小喽啰逃出来之后,又自己偷偷摸上去了。你们猜猜他是做什么去了?” 庄洲莞尔,却不作声。 凌冬至想了想,忿忿说道:“捡漏去了吧?” 说的青树也笑了,“这个大概是原因之一吧。主要是他心里不安,想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定定心的。本质上讲,这人就是个混日子的地痞,但是心眼并不坏。” “那时候余震已经过去了,他一路摸进村子也没有再遇见什么人。多一半的村子都被埋在山石下面了,连他那帮子匪徒也没看见几个。狼牙在村外挖了坑,把他找见的尸身一个一个都埋了。他觉得这样做是积功德的。然后他开始挖那些埋起来的房子,找了些东西,后来都卷着带下山了。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天,这期间他又挖出来几个被压死的村民,也都分开埋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挖到了我家,把我和村里的一个叫青豆的女孩子挖了出来,那时候距离地震已经过去快二十个小时了。” 凌冬至倒吸一口凉气。 “狼牙把我们带下山,请了大夫给我们看病,后来他卖了村子里带出来的一些东西,在青石镇上摆了个小摊子。”青树接过庄洲递来的茶杯,润了润口又继续说道:“我和青豆上中学的时候,那附近的山里有人开矿,镇子上出入的人很多,他就和一个认识的人做起了旅馆的生意。我和青豆上大学的钱就是这么挣出来的。你也知道,咱们村子里带出来的那些水草石是不值钱的,根本卖不上价钱。” 凌冬至喃喃念道:“水草石?” 青树微微一笑,“是从村外的水潭里摸出来的,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叫它。” 凌冬至很想问一问水草石的功效什么的,但是现在显然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青树,村子里,还有别的人活下来吗?” 青树沉默了一下,“我只知道刚刚乱起来的时候,村长就带着人把比较小的孩子送出去了。但是送去了哪里,是不是都平安送出去了,我已经没印象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实在太混乱了。就连你,我也是听狼牙说起之后,才慢慢想起来的。狼牙说你跟我长得很像,在我的记忆里,符合这些条件的就只有你一个。我记得我娘还跟我说过,阿慧婶婶家的小鱼跟我长得像亲兄弟。” 凌冬至眼眶骤然一热,“我妈妈叫……阿慧?” 青树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长辈的名字,我是叫不上来的。我只记得当时的小孩子都叫他们阿慧婶婶和长山叔叔。小鱼,你左脚的小脚趾上是不是有一粒小红痣?” 凌冬至的脚趾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他把脚抬起来,拽掉袜子,左脚的脚趾上果然有米粒大小的一粒红痣。 青树很留神地看着,似乎在通过眼前所见的画面回忆记忆中曾经看到过的东西。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小红痣。那时候你躺在炕上腿脚乱蹬,还踢了我一脚。我在这里,”他伸手轻轻点了点头凌冬至脚丫上的小红痣,“我还在这里咬过一口。” 凌冬至想笑,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庄洲坐在一旁,看着那只轻薄的手指,犹如百爪挠心一般。他真的很想把那只爪子挥到一边去。可是他真那样做了的话,凌冬至一定会生气的。 庄洲悲摧地叹气,伸手在狗儿子的脑袋上死命地揉了两把。 “我毕业之后开始在大雁山附近寻找咱们族里的孩子,”青树说:“后来狼牙提醒我可以试一试水草石。如果是咱们村里出去的人,就算村里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身边也应该带着这个东西。所以我就拿了两样东西在狼牙朋友的店里寄卖。” 凌冬至恍然大悟,“安妮阿姨买的那两个杯子还有那个……”他不知道那个东西叫什么名字,伸手比划了一下形状。 青树点点头,“药杵。都是我放在那里的。” “你跟着安妮阿姨来滨海的?” 青树摇摇头,神色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不。我只是根据她留下的名片打听到了你们的那个基金。基金的名字让我心里十分疑惑。我很想找这位女士详细问问,又有点儿举棋不定,因为她看起来不像是山神一族的人。” 凌冬至点点头,“她确实不是。” “后来我查了一下基金的情况,找到了你的名字。网上有一些关于你的作品的介绍,你知道吗,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副《家乡》画的就是我们的村子……”青树轻轻吁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就是根据这些信息顺藤摸瓜找到南山中学的。正好单位有点儿公事要到滨海出差,我就顺路过来看看你。” 第90章 青树 “你这两天一直跟着我,” 青树点点头,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样一声不吭地跟踪别人有什么不对,“我想在见面之前从侧面了解了解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凌冬至好奇地问,“那你了解了多少,” 青树想了想,眼中微微流露出狡黠的神色,“你不是每天都去中学上班,还有另外一个上课的地方,每周要去两到三次。中午如果没赶回学校吃饭的话,就会去学校侧门对面的快餐店吃饭,饭后会带着一杯奶茶离开。还有,你非常喜欢穿短靴子,我盯着你的这几天你每天都换衣服,但是脚下只换过两双鞋,一双黄褐色、一双灰绿色,都是短靴。” 凌冬至从没被别人这样细致地观察过,不由得稍稍有些尴尬,“这些说明什么?” “说明你是一个适应城市生活、但是有很喜欢出门的人。”青树觉得自己的话有一种讲冷笑话的感觉,耸了耸肩笑着说:“事实上我没看出什么来,所以觉得直接来找你比较好。但是这里我从来没跟进来过,不知道你到底住哪一栋……” 凌冬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青树,你能多讲讲你自己的情况吗?你知道我很多事,可是我对你还一无所知。还有那个跟你一起被带走的孩子,叫青豆的。” 青树反问他,“哪方面?” “全部。”凌冬至说:“我想了解你们。” 青树想了想,“我和青豆被狼牙带到青石镇的时候,是第一次离开大雁山。青豆吓坏了,一直哭一直哭,很长时间都不开口说话。后来狼牙带我们回山里一趟,他跟我们俩说:地震了,村子都被埋在山里了。说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但是活着的人还要背负着死者的期望,努力地活下去。” “青豆大哭了一场,下山的时候趴在狼牙背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开始跟我们说话了。狼牙带着我们去小学报名,说我们是他捡来的孩子,是他的孩子。小镇上的学校,本来也没那么多规矩,有孩子来报名,家长又是镇上的人,就都收了。不过那时候狼牙也很穷,我们过了一段很苦的日子。当然,后来就慢慢好起来了。” “我小的时候一直想当兽医,”青树微微一笑,“利用水草石的能量解除动物们的病痛,延长他们的寿命。但是经过了这一番变故,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觉得这世上的人是比病痛更加可怕的存在,抓捕一个偷猎者,就等于救了十几、几十甚至几百条动物的性命。所以后来我去读警校。” 凌冬至大吃一惊,“你是……警察吗?!” 青树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不像吗?” 凌冬至觉得又被刺激了,“那你来滨海的主要原因是?” “有一个跨省的案子,过来了解点儿情况。” 看得出青树并不想细谈自己的工作,凌冬至也没打算细问,但是听到警察两个字,脑子里灵光一闪,下意识地就追问了一句,“那你认识左队长吗?” 青树反问他,“你是说左鹤?” 凌冬至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庄洲,“我们俩都认识他。不过不熟。” 青树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精明能干,经验丰富。” 凌冬至想起上次见左鹤的时候,他说他在查涂氏,也不知到底查的怎么样了。不过这种作为外人来说是不方便追问的。 凌冬至又换了个话题,“那青豆呢?” 青树抿嘴一笑,“她在甘城。离这里不太远,前一段时间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工作,现在好像自己折腾要开店。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不过她要是知道我们找到了同族的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凌冬至也觉得高兴,“有时间让她来滨海,我带她到处玩一玩。” 青树想了想,“最近一段时间大概不行,狼牙的胃不好,她打算回去带他做个检查。看看下个月吧。或者等你放暑假的时候,那时候滨海这边有个培训,正好我也可以申请一下,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呢。” 凌冬至大喜过望,“能申请到吗?” 青树抿嘴一笑,茶褐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笃定的味道,“问题不大。” “那太好了。” 凌冬至简直要跳起来了,不等他再说什么,手机的声音就从画室里传了出来。庄洲忙说:“你去接电话,我陪着客人。” 凌冬至兴冲冲地跑去接电话。 他的人影刚刚消失在画室的门里,庄洲嘴边弯起的弧度就耷拉下来一点,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青树,眼神若有所思,“青树,我能看看你的证件么?” 青树眨眨眼,笑了,“你能忍到这时候,真不容易。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吧?”说着从夹克的口袋里摸出警官证递了过来。 庄洲接过他的证件,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彼此彼此。” 青树弯了弯嘴角,没出声。 庄洲仔仔细细看这本证件,照片上的人确实是青树,更年轻一些,眉目英挺,满眼正气。从正面的角度看,庄洲觉得他和凌冬至又不怎么相像了。凌冬至的五官线条要柔和一些,看人的时候带着淡漠的神气,而他的五官显得更有棱角,眼神都比凌冬至多了几分锐利的味道。 “真是你?”庄洲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 “如假包换。” 庄洲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很是遗憾地递了回去。 青树觉得他的表情很有趣,“我看上去就那么不可靠吗?” “不是你不可靠,”庄洲摇摇头,“而是你看上去太可靠了。冬至这孩子长了个艺术家的脑子,有时候做事特别冲动。” “怕他受骗?”青树莞尔,“我们一族的男人不会轻易受骗的。人才会骗人,动物不会。” 庄洲对这人的话不以为然,“动物也有恶趣味的。”比如他家黑糖,当初就把凌冬至耍得一愣一愣的。 青树摇摇头,“别把他当小孩子。” 庄洲不客气地说:“我们怎么相处的问题就不劳你操心了。” 青树对于凌冬至找了个男人的事多少有些看法,但是又不想当着凌冬至的面儿表现出来。这会儿凌冬至不在场,他也就懒得再摆出和气的面孔,“听说你离开家族企业了?能说说原因吗?” 庄洲反问他,“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青树笑着说:“这样的事情打听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庄洲并不是忘了,而是真心没想拿他当警察,“既然很容易打听到,你还问我干吗?涮人玩儿吗?!” 青树想笑又忍住了,他忽然想起接下来要办的事情还要得到这个人的同意才行,现在还是别把人惹毛了吧。 “我只是想知道你跟一个男人过日子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庄洲对这一句类似于解释的话很是不屑,“跟一个人过日子是不需要决心这种东西的,小伙儿,我猜你一定还是个单身。” 青树又笑了,“我是。怎么猜到的?” “根本不用猜。”庄洲心想,根本都在脸上写着呢。这么一个龟毛的、还爱装十三的男人,不单身都没天理。 青树飞快地瞟了一眼虚掩着的画室,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尽可以去查我的底细。不过庄先生,容我提醒一句,担心小鱼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或许你父亲和继母对你的感情生活采取了比较支持的态度,但是也你别忘了你家还有其他人,他们对小鱼的存在抱有一种什么态度?小鱼不知道,不代表你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你说的是谁?”庄洲顿时警觉,他注意到眼前的男人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他”。 青树淡淡一笑,眼神显得意味深长,“你应该清楚的。” 庄洲不吭声了。 青树又说:“你自己家的事情自己处理好,不要牵累无辜。” 庄洲正要反驳他,不远处画室的门被拉开,凌冬至面带微笑地走了出来,“青树,你在滨海会呆多久?现在住在哪里?” 青树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似乎从看见凌冬至开始,他的眼神就变得温和了起来,“我住单位安排的招待所,大概还有三四天的时间吧。” 凌冬至很诧异地看着他,“住招待所还要自己做饭吗?” “不,不,”青树又笑了,“我是逗那个黑胖子玩的,其实是去菜市场了解一些情况。” 无辜躺枪的黑糖表情呆滞了一下,转过头可怜地看着它爹地,“他管我叫黑胖子?!” 凌冬至忍住笑安慰它,“他随口说的。黑糖,你其实身材很标准,真的。就像你自己说的……呃,高富帅什么的。” 被打击的黑糖可怜巴巴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现在该相信谁的话才好了。 凌冬至向他保证,“真的,相信我,你真的很帅。” 庄洲似乎反应过来了,一双利眼顿时望向青树,“你说我儿子坏话了?” 青树摇头,“我随口说的。我没想到它的神经这么纤细。” 庄洲想起刚才凌冬至说身材什么的,大概猜到了黑糖在沮丧什么,连忙把黑糖搂进怀里揉了揉,小孩子的自尊心最娇贵了,可不能随便打击,会留下可怕的心理阴影的,“我儿子最帅了!天下第一帅!” 黑糖舔舔它爹地的手背,自豪地说:“我爹地也最帅了!天下第……第二帅!” 凌冬至,“……” 青树,“……” 凌冬至受不了这对狗父子肉麻的相互吹捧,果断地转移话题,“对了,青树,水草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村后水潭里养出来的一种矿石,别处大概是没有。至于它的具体成分……”青树想了想,“说实话,就算我有条件也不敢拿出去请人化验。” 凌冬至表示理解。如果它的成分跟山神一族的秘密挂钩的话,那样做确实不妥。 “对人的影响应该是很小的,但是对动物来说,可以加速伤口的愈合,并且帮助它们保持旺盛的精力。我记得小时候看到过村长把石球绑在受伤的鹿角上。” 这个解释和凌冬至的猜测相差不远。凌冬至从衣领里拽出那个小石球,“这样的东西到底要怎么用才合适?小灰有一段时间总是喜欢卧在我怀里睡觉,大夫说它的身体素质比以前要好。” 青树看了看他手指的那只灰猫,正跟另外两只小猫滚在地毯上嬉戏,看起来确实很精神。 “我知道的不多,”青树想了想,“我只记得村里人会把这个东西挂在动物身上治疗外伤,如果只是想慢慢改变它的体质,不用离它太近。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动物们都是有所感应的。所以那时候咱们村子附近总是有很多动物出没。” 青树轻轻叹了口气,“或者,这也是招来偷猎者的原因之一吧。” 第91章 庄洲的麻烦 庄洲睡了一觉醒来,旁边的床铺还是空的。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夜里两点钟了。 庄洲拽了件睡衣披在身上,下楼去看凌冬至还在干什么。 从这个名叫青树的家伙出现开始,凌冬至就变得不对劲了。他的冬至应该一直都是淡漠随性的,偶尔会有点儿小淘气,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优哉游哉。可是这个讨厌家伙出现之后,他的冬至就变了个样儿,不但心事重重的,而且还表现的那么情绪化。专家早都说过了,情绪起伏太大对健康是很不利的。 楼梯转角处的壁灯亮着,昏黄的一团,模模糊糊可以看见黑糖正蜷缩在楼梯口睡觉。大概睡得不熟,肉呼呼的身体蜷在一起,鼻子压在尾巴上,眼睛半睁半闭的。它的狗窝被挪到了画室的门口,三只猫在狗窝附近窜来窜去,猫眼在昏暗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画室的门虚掩着,灯光泻出来,像在门外画下了一道极明亮的界线。界线之内,是独属于他自己的、任何人也无法进入的世界。 庄洲悄悄地顺着门缝往里看,凌冬至身上穿着一件连身的围裙,正拿着画笔往画布上涂涂抹抹。比他人还高的画布上画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太阳照着林梢和大片的草坡。深深浅浅的绿色让整幅画面充满了勃勃生机。 庄洲不懂画,但是他敏锐的察觉到凌冬至的心境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他之前画的都是废墟、破败的山神庙、以及被山坡上滑下的石块泥土掩埋的房屋,画面充满了沉重的思念与悲伤的气息。而这些阴郁伤感的东西,在他现在的笔下似乎统统都不见了。 庄洲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迟疑了一下又悄悄缩了回来,然后踮着脚尖悄悄回楼上去了。 他知道,他的冬至已经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 庄洲起床的时候凌冬至才刚睡下,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蓬乱的头发挡住了眉毛,只露出两弯浓密的睫毛。他睡着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呼吸之间带着静谧的、甜蜜的意味,仿佛看着他的睡颜,就能知道他正在做一个美梦。 庄洲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起床穿衣,洗漱的时候水龙头都不敢开大,生怕发出的动静会惊动了他。 楼下的几只早已醒来,正在院子里不厌其烦地玩着跑圈的游戏。庄洲晚上会把客厅的门虚掩着,如果黑糖想去院子里玩儿,只消拿鼻子一顶就能顶开。反正院子的大门是锁着的,它也不可能跑到外面去。 庄洲熬了粥,把七伯送来的包子蒸一蒸当早饭。最近凌冬至太忙,炸小鱼的工作都被庄洲委托给了老宅的厨娘。猫猫们表示,虽然它们一如既往的爱着冬至,但是作为专业人士,陈阿姨做的炸小鱼更好吃一些。黑糖不怎么爱吃炸鱼,它的早饭一向都是狗粮,零食之类的东西等凌冬至起床之后会给它们拿。 庄洲把凌冬至的早饭盖好,又嘱咐了猫猫狗狗不要太闹腾,自己开着车去了工地。 和宽已经到了,正带着几个人围着他们商量的那块地转悠,庄洲看见他身边的那个穿着浅蓝色套装的年轻女人,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这女人叫艾米丽,中文名字叫什么他不记得了,是庄氏在英国那边的区域经理。大概是老爷子听说了庄洲的事情,非把这么个人调过来给他添乱,好像生怕他离开庄氏之后日子会过舒服似的。 和宽已经看见他了,远远地冲他招招手。庄洲看得出和宽也对这个女人很不耐烦,但他习惯了对谁都笑得假模假式的,所以艾米丽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很不招人待见了。其实若单说这女人自身的条件,也算是个漂亮精干的女人,可惜看见她的时候,和宽看见的是一只要跟他抢钱的手,庄洲想的是他家那个头发胡子都白了也死抓着不肯放权的老爷子,于是都没了欣赏美女的心气。 艾米丽笑着跟他打招呼,“庄少,今天来的有点儿晚啊。” 庄洲对上一旁和宽揶揄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跟他们点点头,“不好意思,早上起的有点儿晚,又给老婆做早饭耽误了一会儿工夫。让你们久等了。” 艾米丽的表情不易觉察的僵了一下,随即又笑,“庄少真喜欢开玩笑。”谁不知道庄家二少的婚事可是要老爷子点头才算数的。老爷子没点头,不管是哪一路神通广大的狐狸精也别想进庄家的大门。 庄洲也不理他,朝着和宽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艾米丽说:“你今天不用再跟着我们了,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事不方便有外人在场。” 艾米丽没想到庄洲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而且这还是当着一堆人的面儿说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儿难看,“庄少,是老爷子让我……” 庄洲不在意地说:“你回去跟他说,这是我和和宽两个人的买卖,不是和家和庄家的买卖。不够的资金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艾米丽觉得找到了切入的契机,连忙说:“资金的问题……” “我说了,资金的问题我们会自己想办法。”庄洲看着她,神情淡漠,“你跟他说,如果这一单生意他再给我搅黄,那我就彻底放弃在这里创业的计划,带着老婆出国定居,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你替我问问他,是不是真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他才会死心?” 艾米丽忙说:“庄少你误会老爷子了。” 庄洲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们庄家的私事不需要外人解释。你只需要替我把话传过去就可以了。还有一句话请你别忘了说:我已经退出了庄氏,他不再是我的上司。至于我的私生活,抱歉,我是一个成年人,无论是父亲,还是父亲的父亲,都没有权利过问。” 艾米丽想要说话的意图再一次被庄洲的手势给制止了,庄洲的神色带着很明显的警告意味,“原话转告。不要自作聪明的篡改我的措辞。” 艾米丽不死心地劝道:“老爷子也是为庄少考虑……” 庄洲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这一带的山里有一种很肥的老鼠,据说吃了这种老鼠的肉不但可以美容养颜,还能丰胸。等下我一定让人弄几只给你尝尝。” 艾米丽的脸色刷的变白了,“老……老鼠?!” “我想你是一定不会拒绝的,因为我这也是为你考虑。”庄洲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了起来,“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一个特别愿意领会别人好意的人。真是……通情达理啊。” 和宽不怎么忍心看美女被他作弄,拉着他往前走,一边低声抱怨,“你有那个时间找老爷子抱怨去了,为难个小丫头有什么意思。”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庄洲忿忿,“这帮子爪牙可比他们头头难缠。你说我家老爷子也是,我爸他们找他谈的时候他做出大度的样子,表示对我不闻不问;转过头又在暗地里搞鬼,还弄这么个女人天天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过来,你说他图什么啊。真是的,越老越烦人。” 和宽笑着说:“大概是老人家闲得无聊了吧。老了么,儿孙都忙自己的事,老人家自己再不找点儿乐子,日子怎么过?嗳,你说,他不会去找你家那位的麻烦吧?” “应该不会的。”庄洲想了想,“他不怎么看得上那种手段。他总觉得只要把自己家孩子按住,外面的人就蹦跶不起风浪来。” “也对。”和宽点点头,挺忧虑地看着他,“告诉你家那位不?” 庄洲心有戚戚,“告诉他的话,他又要把我给踹了!” 和宽顿时笑喷。 庄洲搭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咱俩要是这次再搭不起伙来,我就干脆盘个店开饭馆子算了。” 和宽笑着安慰他,“正好跟我一起干。”说着他不露痕迹的向后瞟了一眼,艾米利正靠在车边打电话,眉毛皱着,脸上带着几分委屈的神色。 和宽摇摇头,心说怎么有的人就这么看不开呢?人家都表明态度了,她这边还觉得只要自己出马,哪怕是变形金刚也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这自信,真不知道让人夸她什么好了。庄老爷子能找来这么个人跟他孙子打擂台,也算是煞费苦心。 果然庄洲和宽俩转悠一圈回来,艾米丽还在停车场等着他们呢,看见他们过来,老远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庄洲悄悄问和宽,“我是不是表达的不够清楚?” “不。”和宽同情地说:“她根本就已经屏蔽了你发送的一切拒绝的信号。相信我,你说的任何她不想听的话,都已经被她自己过滤掉了。而且你越是打击她,她越是会斗志昂扬。我说,你家老爷子到底从哪儿找出这么个难缠的主儿?” 庄洲苦笑,“她爹当年当过老爷子的助理,有段时间经常出入我们家。后来出国,就在英国分部工作,上个月才被老爷子召回来的。” “老爷子觉得这个类型的能把你给勾搭上?” “大概吧。”庄洲觉得头疼,“我一开始觉得老爷子想掺和咱俩的买卖,现在看起来又不太像。你说他这么折腾,不会就是为了把我跟冬至俩搅和黄了吧?!” “我看像。”和宽猛点头,“他一直想把庄氏交给你,还能看上咱们俩小打小闹的买卖?肯定有别的原因啊。” “那怎么办?”庄洲发愁了,他真没遇到过这种牛皮糖。以前遇到的女孩子,他一瞪眼睛,她们就捂着脸哭着跑开了。从来没像眼前这一个似的百折不挠。 和宽捏着下巴想了想,“要不干脆把你家凌老师叫出来让她看看,这女人说不定就能彻底死心了。” 庄洲很无语地看着他,“我已经跟你说了,老子不敢。” 和宽安慰他,“现在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么?你想啊,你们两边也都算见过父母了,差不多就是固定下来的关系了,这女的是在撬他的墙角,他能无动于衷?再者说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让他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就更不好解释了。” 庄洲被他说的有些心动。 和宽再接再厉,“而且我跟你说,你家老爷子不会去对付冬至,这种女人搞不好会去。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到时候她胡说八道一通,比如说她怀孕了啊啥的,你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那才是真惨了!” 庄洲脑补了一下那种场面,顿时毛骨悚然,摸出手机调出冬至的号码打了过去。不等那边开口就急匆匆的求救,“老婆,救命啊……” 第92章 讲讲道理 庄洲心里清楚,无论他们怎样推搪,艾米丽都会设法跟上来,索性也不再找借口了,她要跟就跟着吧。至于凌冬至见了她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他自己也忐忑的很。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他若是存心隐瞒,万一露了馅的话,只怕后果会更严重。 午饭的地点是和宽选的,他本来的计划是早点儿甩掉这个麻烦的女人回自己店里去的。听说凌冬至等下要过来,哪里还舍得错过这场热闹,要不是怕庄洲恼羞成怒跟他翻脸,他简直想打个电话把和清也叫过来一起乐呵一下。 几个人点完菜,庄洲又把服务员叫过来加了一个土鸡汤,要了雪梨银耳羹当饭后的甜点。 和宽看他点了这两样东西,心里十分好奇,“你什么时候爱吃汤汤水水的东西了?” 庄洲面不改色地说:“冬至这几天熬夜,得补一补。” 艾米丽轻轻撇了一下嘴角。她回国之前就知道自己的任务了,在后来的接触中她也不屑于掩饰这一点。她印象中的庄洲向来都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她也不相信庄氏这么大一块蛋糕他说舍弃就真的能随手舍弃掉。不过就是跟家里闹别扭罢了,她的作用就是充当一下庄洲和老爷子之间的桥梁,接受了她,顺理成章的就会得到老爷子的谅解。怎样的选择对庄洲最有利他应该是很清楚的。所以在艾米丽看来,庄洲对她的种种刁难无非是一种不那么愿意低头的姿态,或者说一种跟老爷子争取利益最大化的筹码。而她所期待的那个结果是必然会出现的。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这样想着,直到几秒钟过后才反应庄洲话里的意思,他要给他老婆补一补?那是不是说他要……餐厅里忽然静了一下。 艾米丽下意识的随着旁边客人的视线望向餐厅的门口,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青年正站在门口朝大堂里张望。这人肩宽腿长,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引的人看了第一眼不自觉的就想看第二眼。 艾米丽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好像在那里看到过,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这青年长着一张英气勃勃的漂亮的面孔,眉眼如画,顾盼之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好像他人在这里,心思却飘在很远的地方。 下一秒,艾米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看见庄洲站了起来,朝着那漂亮的青年走了过去。那青年脸上流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青年随着庄洲一起走了回来。 和宽笑着打招呼,“凌老师,好久不见。” 艾米丽的脸色顿时变了。她忽然想起为什么看着他会觉得眼熟了,在老爷子那里的时候她看过偷拍回来的照片!不过照片上的青年离得很远,又是一个侧脸,所以她没能在第一眼的时候认出他来。她怎么也没想到,照片上那个模糊的青年竟然长着这样一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外表。 艾米丽忽然觉得她被老爷子误导了。老爷子跟她说不用理会乱七八糟的人,注意力放在庄洲身上,只要把他拿下就一切OK。这些天以来,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当这个男人用一种如此直接的方式出人意表地出现在她面前,艾米丽才恍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对手,有他挡在她的面前,要想如老爷子所言的去争取庄洲的注意力,真的很难。 艾米丽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正在琢磨自我介绍的措辞,就见那漂亮的青年朝她转过脸,琉璃似的一双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语气淡漠地问道:“你就是庄家派来跟我抢男人的那个先头兵?!” 和宽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忍住,心里的小人却死命捶地。早知道凌冬至这么好玩,他刚才真应该打电话让和清过来一起看热闹。 艾米丽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猛然咳嗽了起来,脸色也瞬间涨得通红。从小到大,她还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抢白过,心里的恼怒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你是凌先生吧?恕我直言,你的教养和你的外表相比,简直太让人感到遗憾了。”艾米丽沉着脸看着他。现在她觉得这张脸一点儿都不漂亮了,岂止不漂亮,简直太邪恶了。哪有人对女士这么没礼貌的? 凌冬至在庄洲身边坐了下来,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你是来撬我墙角的,我还跟你客气什么?我脑子又没毛病。难道还要跟你握个手,拥抱一下,再客客气气地借你两把铁锹请你不要大意地随便撬吗?” 艾米丽,“……我不认为我跟凌先生是情敌的关系。” “当然不是,”凌冬至接过庄洲递过来的汤盅,浅浅尝了一口,脸上流露出满意的表情,“还要。” 庄洲连忙给他盛鸡汤。他觉得看见凌冬至,艾米丽应该就会死心了。不过凌冬至心里肯定会有些不爽的。庄洲暗中决定不论等下凌冬至要怎么发作都由着他发作个够,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就让凌冬至硬忍着心里的不快。 至于别人痛快不痛快,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冬至看了看艾米丽,笑着说:“你算哪根葱啊,就想跟我当情敌。” 艾米丽胸膛起伏。她也终于发现了,当一个男人压根不在意你的淑女风度的时候,风度这种东西就成了她最大的绊脚石。她决定调整自己的作战方式,“凌先生想必也知道,庄老爷子对于儿孙的生活已经有了很好的规划。在他的规划里,孙辈的继承人是不可能选择一个同性伴侣的。他会失去继承人的资格。” “什么继承人的资格,很稀罕么?”凌冬至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那玩意儿庄洲不是已经扔掉了吗?”他转头去看庄洲,庄洲连忙点头表示肯定,凌冬至摊开手说:“你看,我们不稀罕的。没那个继承人的资格,意味着我们有更少的麻烦和更多相处的时间,我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艾米丽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语气也变得更冲了,“你不觉得你这种想法非常自私吗,你怎么知道庄少不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孩子……” 凌冬至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完整的家庭?至于孩子,我们已经有四个了,还不用喂奶粉、不用买纸尿裤、不用请保姆,不但不会哭闹还能帮我们看家护院,每天回家的时候还知道给我们叼拖鞋。” 艾米丽在餐桌下面捏着餐巾,死命的克制着不把它扔到这青年的脸上去。 坐在她对面的和宽已经笑得快断气了。他看看庄洲,庄洲脸上带着笑,眼睛里满是宠溺的神色,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凌冬至冲着别人喷毒汁。和宽开始同情这位美女,他刚才应该提醒她一句的:没事儿千万别想着跟精神病抢东西。 尤其是抢男人。 凌冬至喝了两碗汤,心里的感觉总算是舒坦一些了。再看艾米丽的时候神色也和蔼了许多,“咱们也别置气了,来,我跟你讲讲道理。” 艾米丽气愤地瞪着他,这是置气吗?谁会跟这种不积口德的货置气?! 凌冬至拿出教育不开窍的学生的那套架势,和颜悦色地给她讲道理,“你看你还在国外念过书,那脑子一定是挺聪明的,所以我讲的你一定能听懂。” 艾米丽,“……” 和宽把脸埋在桌子上,笑得肩膀直抖,简直不敢抬头。庄洲觉得他这个样子很猥琐,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了他两脚,也没能把他踹起来,干脆也不理他了。 凌冬至说:“第一,你想钓凯子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不能破坏别人家庭啊,对吧,这是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我们两边的父母都相互见过了,关系也固定了,就差抽时间出国领证了。我想你也不愿意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被我拦住车,然后拖出来按在地上扒衣服吧,这种新闻前段时间貌似挺多……别怀疑!这种事情我干得出来!” 刚喘过一口气的和宽再一次笑趴了。 面色铁青的艾米丽还没开口反驳,又被凌冬至给堵了回去。没法子,他是当老师的,除非自己不乐意开口,否则比话痨的话谁能比的过他?! “第二,当小三也是要有点儿感情基础的。你跟庄洲有什么私情吗?没有吧。我就知道不可能有。你看看咱们俩人虽然一个男一个女,但是站在一起的话看我的比看你的人多。至少从外表上讲,你并不比我占优势。对了,你年薪多少?” 艾米丽眼神中微有得色,冷着脸报了个数。 凌冬至点点头,“不少。跟我卖一幅画的价钱差不多。” 艾米丽,“……” 好吧,她似乎听谁说过,庄洲找的男人是个画家。但她真没想过这年头画家都这么土豪。 凌冬至语重心长地开导她,“光有庄洲的长辈支持,小三是当不成的。真的,毕竟是新中国了,婚姻法你看过没有?两个人过日子还是得有感情基础比较好。” 艾米丽用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任何时代,婚姻总是要讲门当户对的。” 凌冬至眼里流露出同情的神色,“那就更没你什么事儿了。真要讲究门当户对的话,他得去跟大财团联姻。你跟他站在一起也一样是门不当户不对。嗯,你还不如我,至少我挣钱比你多,也比你有名气。” 艾米丽脑子里嘎巴一声响,良好的风度彻底阵亡,“凌冬至,我真没想过你一个男人能这么放得下脸皮。” 庄洲脸色一变,“艾米丽,注意你的措辞。” 凌冬至却浑不在意,“在学生面前,我是德才双磬的老师;在同事朋友面前我是讲义气重感情的伙伴;在长辈面前我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在立志勾引有夫之夫的准小三面前,我就是一个扞卫家庭完整的苦逼原配,我有什么放不下脸皮的?” 艾米丽抓起面前的水杯就要泼过去,被庄洲眼疾手快地按住。 凌冬至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庄洲今天非把我叫过来,一方面是不希望我对他有什么误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一向受的教育让他对女人说不出太重的话。你不能把他这个优点看做是可以利用的楔入点。小姐,恕我直言,你说的那种放得下脸皮的人是你自己吧。那位老爷子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钱?地位?还是许诺让庄洲娶你?庄家少奶奶的招牌对你而言真有那么重要?” 艾米丽胸膛起伏,眼里流露出深刻的恨意,“你懂什么,我认识庄洲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吃奶呢。”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在里面,”凌冬至了然地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惜的是,感情这回事儿,从来都与时间无关啊。” 艾米丽把脸扭到一边,眼圈微微红了。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和宽也不笑了,只是神情还有点儿迷糊,搞不明白突然间几个人的神态都不对了。 庄洲握住了凌冬至的手。事情的发展有点儿超出了他的计划。他原本是打算把凌冬至介绍给艾米丽,然后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爱人。没想到凌冬至一出场就气场全开,句句带刺。虽然他看起来不爽到了极点,但他这样的反应对庄洲而言实在是个巨大的惊喜。 “艾米丽,”庄洲犹豫了一下,解释说:“无论是我还是冬至都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把我的爱人介绍给你认识,我想通过你去告诉我爷爷,我们感情非常好,无论我还是他,都不是会轻易变心的人。至于你,你很聪明,也有能力,别被我爷爷给坑了,傻乎乎的被他当枪使。真的,你值得更好的人。” 艾米丽抹了一把眼泪,一言不发地拿起皮包转身走了。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想了想又折了回来,站在餐桌旁边看着凌冬至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没风度的男人,你一直都是这么讨人厌么?” 凌冬至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要让我讨厌的人喜欢我。敌人的好感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值钱。再说你是为了伤害我才出现的,我讨厌你不是很正常吗?” 艾米丽真心说不过他,她觉得自己疯了才会折回来跟他吵架。可是有些话她不说的话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我真想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凌冬至。” 凌冬至盯着她,茶褐色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阳光,璀璨夺目,让人无法直视,“如果真心实意的活着在你看来是一种嚣张的话,那么请你务必相信,我会一直一直嚣张下去的。” 第93章 冬至的条件 庄洲捏了捏凌冬至的手,“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点儿,” 凌冬至一脸不爽地看着他,“我气都气饱了。” 和宽在一边悄悄揉了揉鼻子,心说明明是他把别人气饱了好不好。不过他不敢说出声,明显的凌冬至现在正憋着劲儿要折腾庄洲,他可不想把自己送到枪口上去。 庄洲做伏低做小状,“你看这个事儿吧,用和宽的话来说,就是老爷子没事儿干了,拿孙子消遣。而且你看看我,认错态度多么积极,都没等你旁敲侧击我就主动招认了,一点儿都没敢藏私。” 凌冬至冷飕飕地瞪着他,“你把我叫来是想让我看看你有多受欢迎吧?” “那绝对不是。”庄洲捏着他的手,一脸正色地解释,“你看我都有家有室的人了,只要受你欢迎就足够了,别人欢迎不欢迎对我来说有啥重要的。” 凌冬至气鼓鼓地坐了一会儿又问:“这女人认识你好久了吧?” 庄洲觉得有点儿头疼,因为这个问题他真回避不了,“艾米丽的父亲原本是我爷爷身边的工作人员,所以两家人认识是很正常的。但是我对她没有别的心思啊,就算我对着女的能硬的起来那也不会是她呀,你想我是会吃窝边草的人吗?”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神情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暗示你还有离窝比较远的草?” 庄洲哭笑不得,“绝对没有!” “真没有,我可以作证!”和宽也看不下去了。难怪人家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像眼前这两只似的,翻来覆去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这难道就是恋爱综合症的典型症状吗?! 凌冬至看看庄洲,再看看一本正经的和宽,点点头,“好吧,这个问题我不追究了。不过我心里还是很不爽。” 这一次,庄洲很聪明的抓住了重点,“那么,亲爱滴,怎么样才能让你爽起来捏?你尽管提好了。” 和宽也竖起了耳朵,暗暗揣测难道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凌老师耍起脾气来也需要用上鲜花、巧克力、珠宝、金卡……这一类的降火神器才能哄的他回心转意咩? 凌冬至想了想,开始提条件了,“我今天晚上要吃城南刘老头家的卤鸡爪。” 庄洲温柔地点头,“好。” 和宽,“……” 凌冬至又说:“既然你一出门就招蜂引蝶,周末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好了,正好这个周末要搭丝瓜架子……自己搭!” 庄洲连忙点头,“没问题!我一个人足够了!” 和宽,“……” 凌冬至继续开条件,“吃完晚饭背着黑糖去小区门口买苹果。注意:背着去!” 庄洲,“……” 和宽,“……” “一周之内,每天晚上睡觉前做两百个伏地挺身,黑糖和小样儿它们还得轮流坐你背上!” 庄洲的表情裂了,“……” 和宽,“……” 凌冬至还要接着提,被庄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亲爱滴,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虽然和宽这厮不是外人,但是……” 凌冬至看了看和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就先这些吧。你要是做不到我再继续提!” 和宽默默地擦一把额头的冷汗。原来凌老师发起飙来这么吓人,还伏地挺身,猫猫狗狗还得坐在他背上……这还挺的起来么?!和宽很是同情地瞥一眼他的发小。不过,在看到他脸上那种被鄙视了还发自内心地流露出来的愉悦神情之后,和宽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庄洲会选择这样的一个男人了。 庄洲继续献殷勤,“下午有课吗?我送你回学校吧。” “不用了,”凌冬至看看时间,“我下午去师大。离得不远,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们哥俩忙去吧。” 和宽松了口气,“凌老师慢走。” 等庄洲把人送走了之后,和宽拉着庄洲的袖子悄悄吐槽,“你家凌老师发起飙来还真是挺厉害的,人不可貌相啊。” 庄洲不乐意了,“我家凌老师哪里厉害了?” 和宽,“……当我什么都没说。” 凌冬至下午的课是一节色彩构成,教室里照例挤进来一堆旁听的学生,课后还有一帮叽叽喳喳的男孩女孩围着他问东问西。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这样,带一点儿小顽皮,带一点儿小花痴,稍稍有点儿闹腾人,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可爱的。凌冬至并不反感这些半大孩子,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看待他们的心情和看待黑糖小灰它们是一样的。 教室里的孩子们中间又一次爆发出新的喧闹,凌冬至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后门旁边,静静地看着讲台。看见凌冬至抬头看过来,他的脸上绽开一个极耀眼的笑容。 旁边一个女孩子兴奋地叫了起来,“凌老师,那个人是你哥哥吗?长得跟你很像呢。” 凌冬至笑着说:“是啊,是我哥哥,帅吧?” 女孩子们猛点头,“好帅!” 凌冬至给他们下迷药,“我布置的作业谁做的最好我就把他的电话号码给谁。” 女孩子们尖声笑起来。 凌冬至收好自己的东西跟学生们道别,冲着青树跑了过去。 青树远远看着他朝自己跑过来,忍不住伸手过去把人揽进自己怀里,随即又有些不放心,“我这样没问题?你的学生们还看着你呢。” “没事,”凌冬至笑着说:“他们都知道我年轻。” 青树也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我的小鱼这么厉害。” 凌立冬笑了笑,伸出手很小心地揽住他。 凌冬至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在面对青树的时候,潜意识里总会带一点儿小心翼翼的感觉,好像生怕他的出现会是自己臆想的产物,再眨眨眼这个人就会凭空消失一样。青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心里的惶惑,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打消他心里的不安,只能搂着他的肩膀,试图用这样的肢体语言来安慰他。 凌冬至可以说是从小被家里人宠大的,凌爸凌妈就不用说了,凌立冬也当他是心尖子似的照顾,但和青树在一起的感觉相比又有所不同。他在凌立冬面前的时候,总像个无所顾忌的小霸王似的,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捅了多大的娄子,凌立冬都会帮他的忙。但是跟青树在一起,他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子,会有一种由心而发的依恋与信赖。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心态。然而两个人都无意去改变。 “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凌冬至看看时间,“外面逛逛还是回我家去?” 青树注意到他把和那个男人同居的地方称作“家”,表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流露出一个稍稍有些苦笑的表情,“去外面逛逛吧,有些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凌冬至点点头,带着他去了海边。 快到五月了,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海边的风却仍然带着凉意,两个人沿着栈桥静静走了一段,凌冬至忽然问道:“哥,咱们一族的人为什么能听懂动物们说话?” 青树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微微眯起眼,“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故事,都说我们是山神的后代。我想,这说不定是真的。” 凌冬至迟疑地看着他。 青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古代的那些志怪故事,有可能并不是瞎编的。山神、山鬼,或者其他什么称呼,名字不同,但境况却十分相似,都是生活在山林深处,远离人烟的族群。你不觉得那样的故事很有可能讲述的就是我们这一族么?” 凌冬至沉吟不语。 “与动物交流,与植物交流,或许先古时代真的有这样的人。比如说神农氏,你不觉得仅仅凭着一条舌头就能尝出千百种草药的不同功效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吗?” 凌冬至瞳孔微微一缩,“你是说……” “是的,我一直在想,或者他也是一个身怀特殊能力的人,可以和植物沟通。科学家不是也说植物能散发出脑电波一类的东西么?” 凌冬至觉得青树的话太过异想天开。然而细想想,他们能听懂动物的语言,这种神秘的能力何尝不是异想天开呢? 青树微微蹙起眉头,深邃的眼里流露出沉思的神色,“这种能力也许在当初并不稀奇,但是随着生活范围的不断扩大,具有神秘能力的部族在不断的与外族的通婚中,这种神秘的血缘被稀释,于是这种能力也一代代减弱,最终消失了。”青树摊开手,做了一个十分遗憾的手势,“就这样,当初的纪实故事慢慢演化成了志怪传奇。” “我们一族的能力之所以会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是因为我们避世,始终居住在深山老林里,并且……很少与外族通婚?”凌冬至迟疑地看着他,“这样一来,种族不是会退化么?” “是这样,”青树的眼里微微流露出一抹沉痛的意味,“我现在回想起小时候的情形,村子里的人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多了。哪怕没有天灾人祸的打击,大概也挺不了很久。或者再过几十、几百年就会彻底灭绝。” 凌冬至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茫,“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注定了么……” 青树耸耸肩。 凌冬至有些难过地靠着他的肩头,“青树,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了吗?” “我不知道。”青树的眼神也有些茫然起来,“我和青豆一直在找,从来没有放弃过。可是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迷惘,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两个人、三个人、五个人还是十个人,其实又有多大的区别呢?物竞天择,小鱼,我们斗不过天啊。” 凌冬至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哥,人该找咱们还是得找,找到了之后互相帮忙,家里有孩子的,咱们有基金,争取让孩子们都受良好的教育,长大成人之后有好的生活。” 青树眨眨眼,眼底泛起一抹薄薄的水光。 “不是说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么。”凌冬至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自顾自地给两个人打气,“咱们还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就没有资格说认命。” 第94章 出口恶气 晚饭的地点选了一家新开张的烤肉馆,这里距离青树他们招待所只有一条街,吃完饭正好散散步就回去了。 两个人落座之后,青树问他,“不喊庄洲过来吗,” 凌冬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爷不爽,今天不想看见他。” 青树摇摇头笑了,他从凌冬至的一些小习惯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是在一个很受宠爱的环境之中长大成人的。这个发现让他既欣慰又心酸。他觉得他的小鱼就应该这样被人宠着无忧无虑的长大,然而这宠爱并不是来自他的亲人,又让他觉得异常难过。 青树的嗓音不由自主的变得温柔起来,好像他面前的人还是一个需要他哄着才会高兴起来的小孩子,“怎么了,他惹你了?” 凌冬至摇摇头。他不太擅长跟人诉苦,再者一个大男人,被一个来撬墙角的女人膈应着了的话,他也有点儿说不出口。从理智上讲,凌冬至很清楚那个名叫艾米丽的女人是在庄老爷子的授意之下主动缠上庄洲的,庄洲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而且很主动就来跟他坦白了,一点儿也没想着要瞒着他。从这一点来说,今天应该给他表扬的。但是一想到有个从没见过面的老头子正躲在暗处煞费苦心的跟他对着干,而且他还不能怂恿庄洲打回去,他就觉得满心不爽。 不就是倚老卖老么? 老了有什么了不起?老了就能不讲理,就能随便摆布别人的私事,就能肆无忌惮的惹人烦啦?凌冬至磨着后槽牙多点了一份五花肉,决定把自己对这老头儿的愤怒统统化为食欲,一口一口吃下去! 青树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小鱼都是大人了,不想说的话他当然不便追问。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把话题引开,长期的职业习惯养出来的那根警觉神经就被一道暗中窥伺的视线触动,青树反应极敏锐,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正好跟他碰了个正着。 是个年轻的男人,相貌倒还过得去,就是眉梢眼角带着一股张狂的味道,好像谁见了他都要让路走似的。 青树微微蹙了蹙眉,轻声问凌冬至,“你背后,角落里那一桌,有个男人一直看这边,是你认识的人吗?” 凌冬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爆了一句粗话。 与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的角落里是一张可供十余人就餐的大桌,一桌子红男绿女正围着烤架吃吃喝喝。看起来像是一个私人性质的聚会,会选中这样不起眼的餐厅,应该是不想引人注意的缘故。不过主座上那个嚣张的家伙大概从来不知道低调是什么东西吧? 凌冬至想不出涂盛北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吃饭,这种普通的餐厅跟他的一身土豪气质简直太不搭了。他忿忿收回视线,“老子的运气怎么差成这个样子?他奶奶滴,一个两个看见的都是这种糟心的货?!” 青树疑惑,“认识?” 凌冬至把自己跟涂家兄弟之间的渊源挑挑拣拣讲了一遍,又说起他那个同样糟心的弟弟,“那小孩儿只是被惯坏了,有点儿脑残,他这个哥哥却是个十足的恶霸,仗着自己有钱有势,觉得自己就是天王老子了。娘滴,真想找个机会套上麻袋死命揍他丫的一顿。” 青树的目光微微闪了闪,无意识地向后瞟了一眼。坐在他们和涂盛北之间的那一桌是几位年轻的女白领,其中一个大概是要结婚了,正在给几个小姐妹炫耀自己新买的钻戒,漂亮的粉色钻石,大小堪比一粒黄豆,在灯光下显得光彩夺目。 在她们身后,一道人影站了起来。青树抬头便看见了正朝着他们这一桌走过来的涂盛北。离近了细看,这人相貌还算英俊,就是脸上的神气实在惹人厌。青树皱了皱眉头,视线收回来,落在了正在开酒瓶的凌冬至身上,“你别知法犯法,等下不是还要开车?” 凌冬至心情不好,憋闷的感觉当然需要用酒精来排解,“等下可以打车回家,没事。” 青树还没来得及说话,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那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已经走到了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看来这人确实是奔着他们这一桌过来的。凌冬至也看见了过来的人,但他并没有什么表示。这人不但不是他的朋友,甚至连熟人也算不上,顶多就是个认识的人,而且还是那种巴不得一辈子看不见的人。他有什么必要分给他注意力呢。 涂盛北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停在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凌冬至,“凌老师,好久不见。” 凌冬至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原来是涂少,你怎么屈尊来这种小老百姓出入的地方吃饭呢?真是太奇怪了。” 涂盛北已经带了几分酒意,看着凌冬至的脸笑得越发开心,“最近耳朵边痒痒,总听人说起凌老师,没想到今天就看见了真人,咱们可真是有缘分呐。” 青树皱眉。 凌冬至用一种批评学生的口吻说:“别瞎用词,涂少,缘分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你的语文课不会是在非洲念的吧?” 涂盛北又笑,“你是老师,要不找个机会你单独教教我?” 凌冬至诧异地看看他,这人说话的语气带着一股子轻佻的味道,跟前几次见面时的样子有点儿不一样。凌冬至猜不出他又在耍什么花样,“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没事的话,我就不留你了,你看我们点的肉都上桌了。” 涂盛北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后知后觉的发现旁边还有一位客人,他扭过头看了看青树的脸,呆了一下,扭回去看凌冬至,然后又扭回去看青树,再然后……他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 凌冬至,“……” 青树也有些啼笑皆非,“这货喝了多少?” “谁知道啊,”凌冬至无奈地冲着他们那桌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把人带走。一男一女赶紧过来扶人。谁知涂盛北还倔上了,把人往两边一推,凑过来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了凌冬至的肩膀上,“凌老师,有句话我憋了很久想问你。” 凌冬至甩了一下没甩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 涂盛北贴着他的耳朵低声笑了起来,“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你追上那谁谁了吗?” 这句话一下子就踩中了凌冬至的雷点,他立刻暴躁了,“管你屁事!” 涂盛北又笑了,调情似的冲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要是没追上,干脆……来追我好了,其实我也不比那谁谁差。” 凌冬至,“……” 这货今天是脑袋被门夹了吗? 青树不悦地站起身,将他从凌冬至的肩膀上撕下来,“公共场合,这位先生请你注意一点儿分寸!” 涂盛北站起身,东倒西歪地冲着凌冬至飞了个吻,就被两个朋友拽着走了。 凌冬至也彻底没了胃口。他觉得今天出门真应该看看黄历的,今天这个倒霉的日子绝对是不宜出行啊。 “咱们换个地方吃饭吧。” 青树从涂盛北那几个人身上收回视线,笑着说:“干嘛换地方,等着,还有热闹看呢。”说着掏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对那头的人说:“给派几个人吧,有点儿麻烦。” 凌冬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正要发问,就见青树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凌冬至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你打给谁的?” “左鹤。”青树笑着说:“我们这次来滨海就是跟他们配合的。我跟他还算投机,请他帮个小忙还是没问题的。” “什么小忙?” 青树瞥了一眼涂盛北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咱们这种小老百姓或许拿他没办法,但是小小地整他一下还是可以的。” 凌冬至满头问号,还想发问的时候就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跑了过去,低头一看,两只灰毛老鼠正顺着墙角跑过来,一前一后停在了青树的脚边。青树翻了翻烤架上的肉片,夹了几片在碟子里,悄悄的把碟子放在了桌子下面,还压着声音跟老鼠们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什么。 凌冬至,“……” 青树坐正,笑着对他说:“请人帮忙总要表示一下感谢的。” 凌冬至隐隐猜到他是要整涂盛北,但是具体他做了什么却一点儿也摸不透,心里正急的不行,就听身后那一桌的女孩子们尖叫了起来。 “刚才还在这里……我摘下来就放在这里了……”一个卷头发的女孩子跳了起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简直要哭出来了,“我想着擦一擦再还给娜娜姐……” 旁边几个女孩子也露出慌乱的神色,那个被称为娜娜的就是一开始给姐妹们秀钻戒的那个女孩子,大概是年龄也略大一些的缘故,她看起来要比旁边几个小姐妹沉得住气,一边拍着那个尖叫的女孩子的后背,一边安慰大家说:“没事,咱们人都在这里,东西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餐盘下面、餐巾纸下面都看看,不会丢的,别哭……” 坐在娜娜身边的女孩子拿起手机要报警,娜娜大概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旁边的几个女孩子都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当然要报警,也顺便洗刷一下彼此的嫌疑。万一被坏人拿走,她们以后还怎么跟娜娜相处云云。 凌冬至傻乎乎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一转脸看见青树满脸笑容,连忙拿脚踢了他一下,“不会是你干的吧,哥。” 青树嘘了一声,示意他接着看热闹。 警察很快过来了,几个女孩子大概也没想到警察出现的这么及时,连忙围上去叽叽喳喳地汇报情况,警察们也连忙帮着找东西。其中一个年龄略大的警察问那个急哭了的卷发女孩,“就你们几个坐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人从你们旁边经过?或者碰过你们的桌子?” 卷发的女孩子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立刻跳起来指着角落的一桌,因为激动的缘故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警察同志,刚才这个人从我们桌子边上经过,还靠在我们桌子上了,差点儿把我的酒杯碰倒!” 她指的就是涂盛北。 涂盛北那一桌都不是什么善茬,听见这个女孩子富有暗示性的话都骂骂咧咧起来。警察也看出这伙人不好惹,但是报案人提供线索了,不管怎么样他总要过去问一下。 “这位先生刚才是不是如这位女士所说的那样,碰过他们的桌子?” 涂盛北大大咧咧地冲着他乐,“你想问什么?想说我有没有拿她们那个破戒指吧?” 警察同志也被他这语气刺激的有些不乐意了,“这位先生请配合我们的调查,这里已经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任何相关的线索我们都要过问的。” 涂盛北一脸不屑的神色,“什么破烂货啊,你以为我们是要饭的吗?” 警察同志也怒了,“我们只是在走正常的工作流程,还请这位先生配合警方的工作。” 涂盛北对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很是不耐烦,“你不就是想说我有没有拿了她们那个破戒指吗?你看我身上才有几个口袋?拿了放哪儿?这儿?这儿?还是这儿?”一边说着,他一边开始掏自己的口袋。 警察同志的脸都被气白了。他当警察的时间不长,也没接触过太多的特权人士,但是涂盛北这架势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别来烦爷,爷不是你这种小杂碎能招惹的起的。 但凡年轻人都是有几分火气的,就算明知这人可能他真的招惹不起,但是被人在公共场合话赶话的激到这个份儿上,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态度陡然间强硬了起来,“我再问一遍,你有没有碰过那张桌子?!” 涂盛北的双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来又伸进长裤的口袋里,一脸嘲弄的看着他,“你不就是想问问爷有没有偷东西么?爷亲自搜给你看。我看你现在火气挺大的,你一定不知道你在踩地雷吧,蠢货。有你求我的时候……”他的身体猛然间僵住。 餐厅里的人随着他这个诡异的反应一起静了一下。 凌冬至已经猜到结果了,然而心里的惊讶却一点儿也不见少。他忍不住凑到青树耳边悄声问道:“怎么办到的……哦,是老鼠?” 青树揉揉他的脑袋,眼中蕴着笑意,“给你出口气。” 凌冬至扭头望向涂盛北的方向,他还僵在那里,脸上嚣张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脸的不可置信。那个卷头发的女孩子忍不住了,三步两步冲过去,一把就将他的手拽了出来,一个小小的闪亮的东西随着她的这个动作从涂盛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撞击出一下清脆的声响。 整个餐厅就像被这一下声响触动了开关,顿时就开了锅,各种声音都冒了出来。几个警察也有点儿傻眼,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机,一桩案子眨眼的功夫就破了。 卷头发的女孩子捡起地上的戒指交给娜娜,委屈地哭了起来,被小姐妹们搂着到一边去安慰。那个娜娜拿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戒指,想也没想冲上去给了涂盛北一个大耳光,“人渣!流氓!不要脸的小偷!” 凌冬至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脸,光是听声音都觉得好疼啊。 青树失笑。 餐厅的另一边,涂盛北旁边的男人连忙过去要伸手挡开施暴的女士,娜娜身边的一个女伴扬起手里的小皮包就砸了过去,这人一开始就没把这帮子闹事的女人放在眼里,压根没料到一个女人能使出多大的劲,结果被人一皮包拍到了脸上,惨叫一声倒在了身后的桌子上。桌子上的杯盘碗碟被他一撞,稀里哗啦的掉了满地。 餐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第95章 倔老头 庄洲的车还没停稳,管家七伯就迎了上来,“二少。” 庄洲扫一眼停在旁边车位上的那辆红色跑车,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来的,” 七伯说,“艾米丽小姐来了一个多小时了,正在书房里跟老太爷聊天。”说着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我看老太爷不太高兴呢。” 庄洲哼了一声,心说要高兴才怪了。 “我有事要跟他谈,”庄洲说,“麻烦您帮我们泡壶茶送过来。” 七伯颌首,“好的,少爷。” 庄洲沿着种满玉兰树的小径快步朝后院走去。庄老爷子自从年后从疗养院搬回了老宅,就一直住在后院里。这个小院子原本是留着待客的,地方并不大,不知怎么就被他看中了,非说住在主宅里闷得慌。 庄洲暗自猜测他是不想每天出来进去都看见程安妮。 庄城言当初和夏雪莹的婚事就是老爷子给安排的,却没料到两个人不但闹得不可开交,还差点连累庄、夏两家也反目成仇。尤其是他们庄家的长房长孙庄默自作主张跟着夏雪莹回了夏家,而且还改了姓。这件事让老爷子十分不痛快。所以,即便他明知程安妮与庄城言离婚的事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对这位后来的儿媳妇还是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顺眼。就算她又给庄家添了一位男丁,也没能改变老爷子对她的看法。当然,程安妮的性格本来就豁达,跟庄城言感情又好,一个古板的老头子是不是喜欢她,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就是了。 庄洲很纳闷庄老爷子怎么不知道吸取教训。他一手安排了庄夏两家的联姻变成那样一种后果,怎么到了他这一辈,他还想着瞎掺合呢? 庄洲在书房门上敲了两下,不等里面的人开口就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果然艾米丽正坐在老爷子旁边的沙发上垂泪,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庄洲皱了皱眉,很不客气地说道:“艾米丽,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应该不是我们庄家的私生女。想找人哭述的话,你是不是找错目标了?!” 艾米丽脸上还挂着眼泪,脸色却陡然变了。正如凌冬至所言,庄洲的绅士风度对她来说确实可以当做一个攻陷他的楔入点。她一直都知道无论别人做了什么,庄洲不会特别直白地表达出反感来,含蓄的提醒才是他惯用的方式。她是真的没想到庄洲会这样跟她说话,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老爷子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说话。老二,你是不是太不把我这个当爷爷的放在眼里了?” 庄洲反问他,“那你当我是你亲孙子了吗?天天算计我,刁难我,我那点儿买卖到现在也开不起来都是谁干的?有你这么当爷爷的吗?” 老爷子被他噎了一下,脸一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我让她去的。” “我知道。”庄洲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满心烦躁,“要不一个好好女孩子能变得这么没皮没脸的么。” 艾米丽被这话气得又哭了起来。 老爷子怒道:“你这么骂她就是在扫我的面子!” 庄洲反问他,“艾米丽跟你跟我都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她一个外人,我要是由着她欺负到我爱人头上去那我才是疯了。你们到底把我想的有多窝囊?!” “混账小子!”老爷子被他的话彻底刺激到了,举起手里的拐杖就打了过来,庄洲也不躲,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敲了两下子。 庄洲知道人老了都喜欢儿孙辈事事顺着自己,但有些事情能顺,有些却是不能的。他要是在老头儿面前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这件事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我是不会向艾米丽道歉的。”庄洲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会。不论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破坏我的家庭,这种行为都是不可原谅的。艾米丽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和你再没有一点儿关系,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你以后提都不要再提了。我只当不认识你这个人。” 艾米丽大惊失色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庄洲却没有那份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已经从凌冬至那里受到启发了,什么狗屁绅士风度,那玩意儿对有些人来说根本就是没用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是听了谁的命令来跟我作对,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我会让你在滨海市再无立足之地。或许爷爷会帮着你,但是你别忘了,要对付一个单身女人,我只要买通几个流氓就足够了。你最好别逼着我动这一步棋。” 艾米丽脸色变得煞白,惊慌地看向庄老爷子。 老爷子又要拿拐杖敲他,被庄洲给拽住了。爷孙俩正僵持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七伯捧着茶具走了进来,像没看见书房里的剑拔弩张一样,一声不吭的将泡好的绿茶给几个人斟上,又头也不抬地退了出去。庄洲放开老爷子的拐杖,看着他发怒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爷爷,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不能像别人家的爷爷似的种种花养养鸟遛遛弯,你就非得成天算计着怎么跟儿孙作对,怎么逼着儿孙跟你当仇人?” 老爷子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庄洲苦笑,“你当初也是为了我爸好,所以要死要活的逼着他跟夏家联姻。可是你看他跟我妈过的真好吗?真的好吗?” 老爷子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还不是他们自己不懂事?!” “他们俩就没有感情基础,非逼着他们在一起生活,能好得了吗?不但他们自己痛苦,还连累到了子女。爷爷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就不被自己亲娘待见,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像庄城言吗?所以她看见我就烦。我明明父母双全,却没人管没人理的,像个野种似的长大,你觉得这样真好吗?!”说到最后一句话,庄洲的眼圈已经红了。 老爷子沉默了。 “有一段时间,我成天琢磨到哪里去弄炸药。我想把这座宅子都给炸飞了,我想让这宅子里的人都他妈见鬼去,这你知道吗?!” 老爷子大吃一惊。 庄洲冷笑,“你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你就知道让别人围着你转,只要听你的话你就高兴。你别说你是为儿孙好,你就是为了你自己!否则看见我爸妈把日子过成那样,你能没有一点儿触动?!” 老爷子气得拿拐杖打他。庄洲由着他打。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长时间了,他一直觉得他已经长大了,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在意了,但是现在说出来他却觉得有些伤疤无论什么时候翻出来都是伤疤,都会疼。 并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被时间治愈。 “你打吧,”庄洲抹了一把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要你高兴,随便打。与其受你摆布,照着我爸妈的老路再活一遍,我还不如让你今天就打死算了。叫把你警卫员进来打吧,我知道你打不动。” 拐杖抽在庄洲的肩膀上,老爷子气得手都抖了,“你今天就是来气我的,是不是?” “不是。”庄洲很认真地摇头,“我只是想告诉爷爷,我现在的生活非常、非常幸福。” 老爷子怔住,眼中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混账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庄洲很认真看着他,“和他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那种来自于家庭生活的满足感是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渴望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所以,爷爷,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来破坏它。” “任何人,都不行。” 把这帮子闹腾人的晚辈都轰走之后,庄老爷子溜溜达达走到了屋后,在廊檐下的摇椅上坐了下来。 七伯把晚饭送过来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实在讨厌跟儿子和媳妇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因此一日三餐都在自己的小院里吃),发现庄老爷子还躺在廊檐下的摇椅上摇来晃去,手里捏着那根刚揍了孙子的拐杖,一脸沉思的表情。 七伯轻声咳嗽,提醒老爷子自己已经走过来了,“老爷,晚饭送过来了。” 庄老爷子没吭声。 七伯不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架势,七伯也不敢站在那里继续催了。 半小时之后,七伯站在走廊一头悄悄探头看,老爷子还坐在那里愣神。 七伯有点儿坐不住了。老爷子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大夫特别嘱咐过要有规律地安排生活,饥一顿饱一顿可是不行的。 七伯又咳嗽了一声,正想提醒他晚饭时间已经到了。就听老爷子在夜色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老七,你见过老二找的那个孩子没有?” 七伯老老实实地点头,“见过。”当初听到三少爷跟他妈妈打电话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后来每次去御景苑见两个人都笑嘻嘻的样子,又觉得两个男人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二少爷比任何时候笑容都多。他可不觉得那位鼻孔长在脑门上的艾米丽小姐能让他们二少的日子每一天都过的这么开心。 老爷子好奇地转头看着他,“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七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凌老师很厉害的,我听三少说他有好多作品得过奖,报纸上都夸他是最有才华的青年画家呢。” 老爷子挑挑眉,没有吭声。 七伯又说:“人也很和气,对三少很照顾。三少跟别的同学发生矛盾,他担心家里责怪三少,还特意送他回家。” 七伯停顿了一下,见老爷子没有开口的意思,就继续往外爆料。他知道的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三少在家里唠叨过的,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居然也知道了不少事情,“凌老师把自己的积蓄,哦,就是他卖画攒下来的钱都拿出来设立了一个基金,帮助贫困地区的孩子读书。这个基金现在是夫人在帮忙打理。夫人还说这孩子钱虽然不多,但是心眼很好,所以她也往里投了一部分钱。” 老爷子意味不明的轻轻哼了一声。 七伯又说:“我听说两边的家长也都见过面了。还搞过一次家庭活动,在二少那边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前段时间我过去给二少送东西,看见一院子的西府海棠都开花了,真是非常漂亮啊。” 老爷子沉默片刻,对七伯说:“我想见见那个孩子。” 第96章 后人 庄洲回到家,还没从车子里下来,就敏锐地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客厅的门窗都紧闭着不说,还从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猫猫狗狗的惨叫声…… 不用猜了,一定是凌冬至在给家里的小崽子们洗澡。 庄洲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凌冬至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发泄。但不可否认的是,每次这样发泄完之后,他的情绪都会明显的好转起来。他到底是现在进去呢,还是等他们闹腾完了再进去呢,庄洲还在门外阴暗的做着心理斗争,就见一个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砰地一声撞到了客厅的玻璃门上,震得玻璃门连连晃动。庄洲被它吓了一跳,这个体型,这个个头,除了他的狗儿子就没别人了,它这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想要撞墙自杀么?! 庄洲连忙拉开客厅的玻璃门,一低头自己先乐了。黑糖全身的毛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本来圆嘟嘟的一只胖狗,这会儿看上去居然瘦了一大圈。黑糖冲着它爹地晃着尾巴,想凑上来求抱抱又顾虑自己一身的湿毛,模样可怜极了。 凌冬至人还在客房的卫生间里给猫洗澡,听见客厅的门响还以为黑糖自己在挠门,扯着嗓子喊它,“你说你到底怕什么啊,吹风机只会把你的毛吹干,又不会咬你……” 黑糖呜呜叫唤着冲他爹地撒娇,“那个东西呜呜叫,吓死人啦!” 凌冬至恨铁不成钢,“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其实你不是狗,你是一只大耗子吧?” “你才是大耗子!”黑糖更委屈了,凌冬至一回来就逼着它洗澡,然后又逼着它吹毛。其实现在天气这么暖和,它完全可以自己去园子里吹着凉风抖抖干,感冒什么的才不会呢! 凌冬至冷哼,“我才不是耗子,你是耗子,胆子只有米粒大的笨耗子,你爹地也是一只耗子精。又奸又猾又可恶……” 庄洲忍不住了,“好好的,干嘛又骂我?” 客房的卫生间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随即响起了凌冬至恼羞成怒的声音,“偷偷摸摸就溜进来,你真是耗子精吗?!” 庄洲换了鞋,带着浑身皱巴巴的黑糖进了卫生间。凌冬至身上只穿了T恤短裤,正按着三只小猫在浴缸里洗澡。浴缸里只蓄了浅浅一层水,三只小猫倒是不怕,老老实实地窝在里面,小样儿还不时地拿爪子拍打飞起来的泡泡玩。 凌冬至看见他进来,哼了一声就不再理他。 庄洲把黑糖领到一边,先拿大毛巾吸干身上的水,再把吹风机的温度调低,一点一点的给狗儿子吹毛。 浴室里水汽并不重,充满了沐浴露淡淡的茶香味,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弥漫在浴室里气氛却自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情。庄洲一整天过的都想打仗一样,直到此刻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松弛下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疲色。 凌冬至瞥了他一眼,“干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庄洲摇摇头没有出声,凌冬至疑惑地扫了他两眼也没再追问。他看得出庄洲有心事,这心事十有八九跟他那个吃饱了撑的爱管闲事的爷爷有关系,虽然他一直说那是庄家的事庄洲自己解决,但是看到庄洲这个样子,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给猫猫狗狗们吹干了毛,看着它们如蒙大赦一般跑去院子里玩耍,凌冬至这才靠着盥洗台的边缘懒洋洋地问道:“什么心事?不能说?” 庄洲低着头将凌冬至的手捏在掌心里揉了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冬至,咱们移民吧。” 凌冬至愣住。 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比较顺畅了,“去英国或者加拿大,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带着它们几个,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住下来,你可以专心搞创作,我们不用再费心应付那些莫名其妙的试探和干扰,有时间还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凌冬至面无表情的听着,眼中的神色却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起来,“被你爷爷给刺激了?” 庄洲僵了一下,无奈地点点头,“我只能对他表明我的态度,但是不能把手段耍在他身上。毕竟是老人了,儿孙不听话不说,反过来对付他的话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所以你就想远远躲开?” 庄洲点点头,眼中浮起愧色,“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远远躲开,到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去,各不相干。” 凌冬至笑了笑,“你这种躲避的态度,其实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不孝顺啊。” 庄洲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叹气,“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谁说的,”凌冬至抽回自己的手在他脸上不客气地拍了拍,“耐心等待听起来虽然窝囊了点儿,但是也算是个没办法的办法。真要一走了之的话太过决绝,以后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庄洲,你们毕竟是血缘至亲,我想你也不会想闹到这一步的。” 庄洲把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发狠似的嘟囔一句,“谁也别想着逼我听话。” 凌冬至笑着蹭了蹭他脑袋,“我呢?” 庄洲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你说呢?” 凌冬至按住他开始变得不老实的手,“我跟青树在外面吃饭了,你晚饭在哪里混的?” 庄洲闷闷地答道:“跟我爸他们吃的。他们说的话跟你差不多,都让我别跟老头儿对着干。我爸还说他会去跟老头谈谈。” 凌冬至没吭声。庄洲爷爷是行伍出身,意志之坚定只怕远非普通人可比,这样的人越是到老就越是固执,儿女在他们眼中跟自己带的兵也差不多,服从命令那是必须的。要让他们改变大半辈子的思维习惯去换位思考,琢磨儿女的想法,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凌冬至知道庄洲说的办法是目前来说最安稳的一条出路,但是他真心不想就这么抛下自己所熟悉的一切一走了之。他的父母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他所熟悉的工作也不想就这么丢掉,然后再去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一切从头开始。再说青树还在寻找他们的族人,他也想留下来帮他一点儿忙。 “等等吧,”凌冬至安慰他,“两边家长那里都过了明路了,就差你家一个老爷子了,其实咱们已经算得上成功一大半了。” 庄洲抱住他的腰,心里愧疚到不行,“让你受委屈了。” 凌冬至不擅长安慰人,轻言细语的安抚他半天已经快没有耐心了,见他还没完没了的给他灌米汤,顿时烦了,“知道老子委屈以后就对老子好一点儿,听话一点儿,别总跟老子唧唧歪歪的。” 庄洲闷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家冬至最是不经逗了,逗两下就像炸毛的猫咪似的亮出了小尖爪子。 “你和青树上哪儿去了?” “吃饭,”凌冬至想起餐厅里的一幕,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捎带脚的还摆了涂大北一道。” “你说涂盛北?”庄洲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凌冬至给他讲了餐厅里的事,又笑着说:“戒指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脸色简直精彩极了,要不是怕他以后报复我,我真想录下来留作纪念。”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回家之前还想着要上网搜一搜有没有人把这段视频发到网上。虽说涂家有自己的公关队伍,但是涂家首先会做的是把涂盛北弄出来,这里面应该会有一个时间差。 凌冬至说干就干,推开庄洲就急匆匆地跑去书房。庄洲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一起过去看看。这会儿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凌冬至在本地的几个有名的论坛里搜来搜去,也只搜到了两三张照片,视频一类的东西没找到,也不知是不是涂家的人已经有动作了。 照片拍的不太清楚,但是能看清涂盛北的一脸衰样儿就足够凌冬至乐呵的了。 庄洲摸摸他的脑袋,觉得这傻孩子也太容易满足了。在他看来,染上这种麻烦对涂盛北来说根本无关痛痒。警局里不会备案,舆论方面更不会有什么流言泄露出来,顶多涂盛北被家里长辈呵斥一句“不小心”。但是想到凌冬至在他手里吃的哑巴亏,庄洲又觉得能理解他这种傻乐呵的心态了。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够强。如果他真的够强,谁又敢给他的爱人这种亏吃。 庄洲的嘴角紧紧抿了起来,觉得自己之前轻易递上辞职信的举动有些冲动了。不过庄城言对外的说法是让他休假,倒也不失为以退为进的一步棋。 庄洲回过神来的时候,凌冬至正怒冲冲地瞪着他,手指还在桌面上扣扣扣地敲个不停,“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庄洲连忙主动承认错误,“我刚才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所以走神了。你说什么?能不能重新说一遍?” 凌冬至怒了,“面对面说话你都能走神?” “真是重要的事。”庄洲把他从电脑椅上拽起来,自己坐了上去,又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现在我认真听着,你重新说一遍吧。” 凌冬至气咻咻地说:“老子要跟青豆生个孩子。” 庄洲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生孩子!”凌冬至揪着他的耳朵大声说:“老子要跟青豆生一个纯山神血统的孩子!” “想都别想!” 庄洲勃然大怒,“有种你就踩着老子的尸体去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吧!” 他过了极其憋屈的一个白天,好容易回到家轻松了几分钟,凌冬至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子,庄洲立刻就狂化了,扔下这句话掉头就走,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恶狠狠地摔了一下门。 因为用力过大的缘故,木门撞在门框上又被弹开,当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凌冬至傻乎乎地看着晃来晃去的木门,良久之后扁了扁嘴,眼圈微微红了。 “老子的话还没说完呢……” 时间倒回几个小时之前,吃饱喝足的凌冬至用牙签在果盘里挑挑拣拣地找哈密瓜吃,青树则捧着茶杯心事重重地看着他。凌冬至被他看的实在受不了了,把手里的果叉递了过去,“哥,吃水果。” 青树犹豫了一下,接过水果叉。 “多吃点,”凌冬至心说,可别再看我了。 青树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放下手里的东西,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说:“冬至,你有没有想过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凌冬至被嘴里的水果汁呛了一下,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 青树的眼睛固执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听清楚了。” 凌冬至咳嗽着反问他,“咳……咳咳,你怎么会想到孩子的问题?” 青树叹了口气,“青豆已经快三十了。山神一族的女人,过了三十岁之后,生育能力便大打折扣,很不容易受孕。” 凌冬至的下巴当的掉了下来,“青……青豆?!” 他根本还没见过这个人好不好?! 凌冬至觉得青树一定是疯了,他说的一定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个意思,“她的生育能力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我都没见过她……” 青树按住他的手臂拍了拍,“我所知道的山神族人就这么几个,如果能够留下后人,我觉得……” 凌冬至奇怪地看着他,“你和青豆认识那么久,为什么自己不上?” 青树苦笑,“我们俩差不多算是亲兄妹一样……” 凌冬至明白了。 青树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或者人工受精……” 凌冬至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行的,哥。我做不到。” 青树眼神微微一黯,“做不到吗……” “也许将来的某天,我会想要一个孩子。但是我没想过要把这个孩子当做一个……一个延续什么玩意儿的工具。” 这是青树已经预料到的结果,但他仍然感到十分失望。 “而且就算我和青豆生下一个有着山神一族血脉的孩子又怎么样,等他长大成人之后呢?我要到哪里去给他找一个同族的伴侣?” 凌冬至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青树,缓缓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来到这个世界,我希望他能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第97章 你被休掉了? 庄洲生气了。 凌冬至沮丧的发现庄洲这一次是真的跟他生气了。就算上一次自己跟夏末说要踹了他,他也没跟自己生气,而是带着猫猫狗狗们长途跋涉的去找他。见了面也没有说过一句责怪他的话。但是这一次,他居然不理他了,吵架的当天晚上他就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凌冬至特意把卧室的门半掩着他也没进来。早上跑完步回来直接去了客房的卫生间冲凉,还趁着凌冬至洗漱的时候进卧室来换衣服,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庄洲已经下楼了。等凌冬至装出一脸不在意的样子追到楼下,这厮已经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凌冬至目送车子驶出大门,一脸郁卒地跟他的狗儿子大眼瞪小眼。 黑糖同情地晃了晃尾巴,“你被休掉了,” 凌冬至磨了磨后槽牙,“还没。” “哦,”黑糖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自己坐在那里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他,“你真的会被我爹地休掉吗?” 凌冬至满心暴躁,“反正我也要被休掉了,干脆先把你拐卖了算了。就卖进你上次骗我的时候说起的那家狗肉铺——既然你那么期待那种情节的发生,我就让你美梦成真好了。我再让他给我剁下一条狗腿带回来做火锅吃!” 黑糖背上的毛毛都炸了起来,惊恐的与他对视片刻,哆嗦着后退两步,夹着尾巴逃了。它爹地现在可不在家,童话故事里的那些邪恶的后妈都是趁着这种时机把可怜的主角给害死了,它一点儿也不想让自己变成故事里的可怜主角。 黑糖跑了两步,回过头冲着凌冬至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爪子。 凌冬至,“……” 好吧,其实它的毛爪子只有小小一团,几根指头也分不开叉,凌冬至无法揣测它是不是真的在冲他竖中指。但是这个猥琐的动作配上它忿忿的表情,凌冬至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 “你活腻味了吧?!”凌冬至拿出捉鸡的架势冲着它扑了过去,“老子非把你卖了不可!” 作为一只动物,黑糖虽然不理解比划中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电视剧看多了,它也知道被比划的那一方通常都会十分十分的生气,于是它无师自通地领会了这是一个很打击人的动作。果然,看到它这么比划,凌冬至立刻就狂化了。 黑糖抱头鼠窜,逃出厨房侧门的时候还不忘了嘀咕一句,“你虐待我!我爹地一定会休掉你的,一定会的!” 凌冬至顿时有种想要仰天咆哮的冲动。他的处境要不要这么悲摧,外有强敌环饲不说,内里还跟自己的盟友失和,旁边还有猪一样的队友巴望着他被扫地出门……这货貌似一直都对自己会不会被休掉非常感兴趣,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三只猫猫看出屋里气氛不对,早就跑到院子里去了。凌冬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生了一会儿闷气,决定出去溜达一圈散散心,顺便把自己的早饭问题解决了。 唉,每天早上的营养早餐没人给做了…… 难怪黑糖都觉得自己要被休掉了。 凌冬至溜达到小区外面找了一家早点铺填饱了肚子,然后溜溜达达往回走。他今天没有课,心情又不好,索性也不去学校了。昨晚庄洲跟他生气,自然也就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背着黑糖去买苹果,只能自己去买。 御景苑后面,靠近湖边的地方有家水果店,凌冬至和庄洲晚上没事了经常溜达过去买水果,以前买了东西都是庄洲拎着回家,现在却要他自己可怜巴巴地提着往家走。凌冬至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悲剧了。明明被人欺负的是他,怎么搞到最后他反而变得这么被动呢? 不远处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冬至,上课去呀?” 凌冬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以前楼后的那只鹩哥正晃晃悠悠地站着路边的白蜡树上冲着他傻乐。 “你怎么跑出来了?” 鹩哥收拢翅膀,锁着脖子长叹一声,“时运多舛,一言难尽。” 凌冬至嘴角抽了抽,“你慢慢感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鹩哥忙说:“哎,哎,你等等啊。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熟人,怎么这么不理解我激动的心情捏?” 凌冬至无可奈何,“那你说说吧,你是怎么跑这里来的?” 鹩哥歪了歪脑袋,“你想听个长一点的故事,还是想听个简洁版的?” 凌冬至转头就走。 “哎,哎,别走啊,”鹩哥呼扇着翅膀追了上来,“我不是逗你玩。我只是看见熟人太高兴了,一时有点儿忘形罢了。” 凌冬至斜了它一眼,忽然觉得它也挺可怜,就像他似的。 鹩哥不客气地停在他肩膀上,尖细的小爪子隔着衬衣抓着他的肩膀,痒的他连忙一躲,鹩哥晃了两晃,差点从他肩膀上掉下去,“哎呀,你站好啊,差点儿摔着我。你还想不想听我讲故事了?” 凌冬至,“……好像谁稀罕听似的。” 鹩哥见他要伸手拨拉自己,也不闹腾了,老老实实地说:“我原来的主人搬家了,走之前把我送给他的老师,他的老师家里有个老太太嫌弃我吵,又把我送给了她的朋友,她的朋友去一个老头子家里做客,老头子说我毛毛长得亮,她就顺手把我送给老头子了……” 凌冬至眼睛里已经冒出了蚊香圈,“你现在的主人到底是谁?” “一个老头子。”鹩哥说:“脾气不怎么好,儿孙们也不喜欢他。不过他对我还行。要不也不会出来散个步也带着我了。” 凌冬至纳闷了,“你主人呢?” 鹩哥东张西望一番,翅膀在他脖子后面拍了拍,“那里!” 凌冬至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湖边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子,正望着平静的湖面想心事。两道浓密微微皱着,看上去居然有种挺威风的感觉。凌冬至心想难怪他会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了,总这么凶巴巴的,抖M才会喜欢他。 鹩哥见了主人,丢下凌冬至呼扇着翅膀飞了过去,带着一脸谄媚的神色停在了老人的腿边。老人像是被它惊动,抬起头看了看凌冬至。 凌冬至被个陌生的老人这样看着,总不好一言不发,便冲着他微微笑了笑,“大爷,这是你养的宠物吧,刚才飞到那边去了。” 老爷子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袋子上,一扫又闪开了。 这么不友好的老人家真是不可爱。凌冬至耸耸肩,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这老人家说了句,“这位小朋友,你口袋里的水果能不能分我一点儿?” 凌冬至有些惊悚地看着他,这该不会是变相的乞讨吧,这老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出来要饭的人呐。他心里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手里的袋子提了过去,这意思就是让老爷子自己挑,看看他想要什么。反正几个水果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老爷子倒也不客气,翻来翻去的从里面挑出两枚枇杷,剥开了皮递给旁边的鹩哥。 凌冬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跟自己要水果是为了喂鸟?!这鹩哥否极泰来,摊上了一个土豪,或者说伪土豪主人吗?! 鹩哥得意洋洋地吃掉了枇杷,啄啄爪子上溅上的汁水,嘀嘀咕咕地抱怨,“什么破枇杷,一点儿也不甜,还是香蕉比较好吃。”说完还满怀希望地看了看凌冬至。 凌冬至见老爷子又剥开一枚枇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觉得它比较爱吃香蕉。” 老爷子斜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枇杷剥开,递到了鹩哥的嘴边。 鹩哥,“……” 凌冬至,“……” 鹩哥很哀怨的往后蹦了两步。它都把自己的意思借着凌冬至的嘴表达出来了,怎么老头还给自己喂枇杷? 老头子又瞥了凌冬至一眼,这一次眼神中明显的有些迟疑。 凌冬至很有眼力价地掰下一根香蕉递给老爷子,鹩哥的愿望得以满足,兴高采烈地蹦了过来,不等香蕉片剥开,就一嘴扎了过去。 老爷子嘴角边浮起一丝笑纹,头也不抬地问凌冬至,“你怎么知道它想吃香蕉?” 凌冬至拎着水果袋子走了半天也累了,有人跟他说话顺势就在旁边坐了下来,笑着对老爷子说:“是我猜的。一直觉得我有种神奇的天赋能够理解小动物们。” 老爷子摇摇头,“年轻人还挺爱说大话。” “不是大话。”凌冬至伸手在鹩哥背上轻轻摸了摸,“动物的心思都非常单纯,所以我能从它们眼睛里看出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 鹩哥在旁边很不给面子地拆台,“瞎扯的都没边了!” 凌冬至,“……” 老爷子又说:“那你说说看,它现在在想什么?” 凌冬至在鹩哥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它跟您一样,也觉得我在说大话。” 老爷子笑了起来,侧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凌冬至歇了一会儿,正要起身离开,就听老爷子又问他,“你住在这里?” 凌冬至知道他说的是御景苑,点点头,“我爱人住这里,我搬来跟他同住。” 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住在爱人的房子里,不觉得有压力吗?你也是个男人。” 凌冬至大大咧咧地看着他,“如果我在经济上依靠他的话,大概会觉得有压力吧。但我不是啊,我既不是没地方住,也不是要贪图他什么,怎么会不自在?” 老爷子被问住,愣了一下,眼神微微变了,“那你父母知道吗?他们赞成吗?” “知道。”凌冬至点点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瞒着他们啊。至于赞成不赞成,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们会给我足够的尊重,不会轻易干涉我的决定。” 老爷子喃喃自语,“……尊重?” “当然是尊重啦,”凌冬至知道这个年龄的老人有时候想法是很固执的,试图给他解释一二,“如果他们当我是没有能力安排自己生活的小孩儿,他们就会指手画脚的替我做决定。如果他们当我是大人,就会给我充分的信任,让我自己去给自己做决定。” 老爷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眼神略略有点儿复杂。 凌冬至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无聊,居然跟个不认识的老人坐在湖边闲磕牙。但是天气很好,阳光晒得人暖暖的,一坐下去他就有点儿不想起来。再说庄洲也不在家,他也不想这么快回去,多坐一会儿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老爷子,您也住这儿?”凌冬至觉得每次都让别人开口问他也不好,于是试着主动挑起一个话题。 老爷子摇摇头,“我住疗养院。” 凌冬至想起鹩哥说的这老头儿跟家里人关系不好,难怪会自己一个人去住疗养院,不由得心里有点儿同情。等凌爸凌妈老了,他才不会让他们去疗养院呢,跟一群陌生人住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 老人大概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这层意思,微微挑了挑嘴角,“你现在不觉得,是因为你的父母还不算老。人老了可是很麻烦的。” 凌冬至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我爸妈老了也不会很麻烦,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老辈和小辈都互相体谅的话,日子怎么也不会麻烦起来的。” 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显得意味深长,“互相体谅?可是现在的孩子们都不会体谅老人的好意,我儿子就是,非得跟我看不上的姑娘在一起,唉。” 按理说别人家的事跟凌冬至是没关系的,可是老人这番话却让他联想到了庄洲家里的那一滩子烂事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冒昧问一句,您儿子成年了吗?” 老人失笑,“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说我儿子成年了吗?” 凌冬至又问,“他智力怎么样?脑子……正常吗?” 老人不悦,“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凌冬至反问他,“他都已经成年了,脑子又没问题,为什么不能自己挑选生活伴侣?” 老人不吭声了。 凌冬至对这样的老人可没有好感,语气里也流露出了淡淡的疏离之意,“老爷子你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我不吃芹菜。” “如果别人觉得芹菜好吃,营养丰富,还降压降脂,好处多多,非要逼着你吃呢?” 老人失笑,“不爱吃就是不爱吃,逼着吃也吃不下去啊。” “不爱吃就吃不下去,这种心理是无法克服的,只能说每个人的需求和喜好都不同。”凌冬至淡淡地看着他,“那自己选择喜欢什么样的人,同样也是一件别人无法逼迫的事情。” 老人沉默片刻,“你这孩子嘴皮子倒是很厉害。” “除了晓之以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拿什么办法去对付那些逼迫我的人。” 凌冬至看着老人,眼中神色显得意味深长,“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他们能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人心都是肉长的,逼迫和压力永远换不来别人真心的尊敬。” 作者有话要说:老人家:你这孩子嘴皮子倒是很厉害凌冬至:我已经给你打了折了…… 第98章 自相矛盾 凌冬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那么热衷于搅和别人的私事,掌控欲,亦或是一种变态的自我膨胀,觉得天下人都是傻子,只有他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那换个角度来说,如果受他摆布的那个人连支配自己的小生活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他承担更大的责任呢,凌冬至心里其实很怀疑庄家老爷子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一方面要求儿孙们像弱智似的无条件服从自己,连婚事都由他安排,一方面又指望他们意志坚定头脑聪明,能担得起整个庄家的担子。 这不是耍人玩么, 凌冬至都快走到小区后门了,越想越不忿,转过身拎着水果袋子又回去了。 老人还坐在湖边晒太阳,那只傻鹩哥蹲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给自己梳毛,看见远处过来的人影,扯着嗓子又嚎了起来,“冬至,上课去呀?” 凌冬至,“……” 上你妹的课,老子是来跟这老家伙理论的! 迎着老人家诧异的眼神,凌冬至气咻咻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刚才有句话没说完。” 老人示意他讲。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听过吧?” 老人点点头,“听过,怎么?” 凌冬至拿出教育顽劣学生的劲头苦口婆心地开始讲课,“你看哈,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的能力可以表现在他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如果他真有才能,那么必然会把自己的小生活处理的井井有条。” 老人表示自己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凌冬至没理他,自顾自地说:“所以你不能要求一个人既有做大事的果断和聪明,同时又没有处理自己私事的能力。您自己没发现您的这个要求本身是自相矛盾的么,既要求他聪明,又要求他弱智?” 老人,“……” 凌冬至用一种“你的智商很让人捉急”的眼神看着他,“如果庄洲连挑男朋友的眼光都没有,你真放心让他管理你们家的产业?” 老人失笑,“你什么时候猜出是我的?” “其实我是诈你的。”凌冬至暗中撇嘴,心说很难猜么?他就住在这里,每天出来进去的,住在附近的人他就算没能都认识,也都混了个脸熟。冷不丁出现一张生面孔,说话又是那么奇怪的腔调,想猜不到都不行啊。 “你这孩子挺有意思,”老人细细端详他。凌冬至长得好,又是家里的老幺,从小就被人宠着长大,尤其跟年长的人在一起时,眉眼之间不自觉的就会流露出一丝微妙的亲近来。这种亲近里还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耍无赖的尽头,因为无论是凌爸凌妈还是凌立冬,一直都是这么无条件地纵容着他的。 对庄爷爷来说,这种微妙的感觉也是十分新奇的。他一共三个孙子,夏末就不用说了,从生下来就跟牛犊子一样横冲直撞,跟谁对上都像仇人。庄洲从小就别扭,跟谁都不亲近,就算他想拉下脸来抱抱他,庄洲也不会答应。剩下的庄临就更不用说了,因为知道他不喜欢程安妮,也自动自发地躲着他这个爷爷,每次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也是为什么艾米丽这样一个属下家里的孩子会跟他那么亲近的缘故。那孩子不但不怕他,还把他当成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长辈,会找时间陪他说说话,有事儿了也拿出小辈该有的样子来求他帮忙。 通常情况下,一个老人家可以拎起棍子毫不留情地打儿子,但是小孙子爬到膝头来揪他的胡子他不但会乐呵呵的抱着他,还生怕这小东西会揪的不高兴。人老了,心里都会有些寂寞,所以会喜欢活泼有趣的孩子,跟他耍赖撒娇他才喜欢,一本正经的他反而喜欢不起来。说白了,艾米丽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爷爷所有的心理需求。所以他才会顺水推舟的同意让她去见庄洲,如果她真能让庄洲接受她,庄爷爷也是十分乐见的。 他只是没想到庄洲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想到昨天离开时他那张黑沉沉的脸,老人略略有些不放心,“老二呢?” 凌冬至叹了口气,“被我气跑了。” 庄爷爷的心情稍稍有些复杂。其实两人感情不好才是他乐见的事情吧?不过看着现在气氛这么好的份儿上,他还是勉为其难地问了一句,“为啥?” “我说我要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去。” 庄爷爷,“……” 如果这话是真心的,他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替自己孙子担心呢? 凌冬至叹了口气,“我其实也不是有意要气他,主要是心烦。你不知道他们家有几位极品亲戚……”凌冬至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正在大倒苦水的目标似乎就是极品亲戚当中的大BOSS。 庄爷爷还不太明白,“什么叫极品亲戚?” 凌冬至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破罐子破摔了,“就是特别刁蛮、用正常世界的道理跟他们讲根本就听不懂的、还特别自以为是觉得地球都围着他转的那种类型。” 庄爷爷嘴角抽抽了一下,“你在说谁?” 凌冬至耸耸肩,“对号入座不是个好习惯,老爷爷。” 老爷子不忿了,“不喜欢你的都是极品啥啥?” “对啊,”凌冬至一脸无赖相,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存心刁难我的不喜欢我的,对我来说当然就不是好人。难道别人欺负我,我还笑着跟他们哥俩好吗?” 庄爷爷,“……” 好像哪里不太对。他老了,脑子不好用了,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 “就像你们家那个夏末,指着我鼻子让我滚蛋,否则就拿我爸妈开刀。这种阴险卑鄙的渣我会对他友好那一定是我的脑袋被驴踢了。” 庄老爷子皱了皱眉,夏末还干过这种事?不过阴险卑鄙什么的…… 老爷子板起脸,“你这孩子一向这么不积口德?” 凌冬至冷笑,“跟不积口德相比,您老人家不觉得仗势欺人,威胁人家爸妈这种小人行径,用阴险卑鄙来形容简直是太宽大太仁慈了吗?” 庄老爷子久居高位,生平最不爱听的四个字就是“仗势欺人”,但是想想凌冬至和夏末的背景,又实在无法反驳这样一种指控,于是憋屈地沉默了。 凌冬至心里稍稍爽了一点儿。他其实也在钻空子,知道老人不可能放下身段跟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辈计较。 “还好他姓夏,丢的不是你们庄家的脸。” 庄老爷子,“……” 这真的是在安慰他吗?! 庄老爷子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孩子不能小瞧,鬼心眼太多了!他危襟正坐,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嗯?”凌冬至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和庄洲?不怎么办,他要是能挺住就过。挺不住就各奔东西。还能怎么办?” 庄老爷子,“……” “我总不能为了他,真把我爹妈都搭上吧?”凌冬至用一种“你的智商还是让人很捉急”的眼神看着他,“谁不知道有权有势的人不能惹?你们家的人随便出来一个,我这等小屁民都只有绕道走的份儿。” 庄老爷子哼了一声,不高兴了,“我们庄家是那样仗势欺人的人家吗?” “难道你以为你们不是?!”凌冬至用一种很无辜很震惊的眼神看着他,“明明你家夏末都威胁我爸妈的人身安全了,您都打发手底下的女特务开始撬我的墙角了,明明您都等着看我被你们家的人扫地出门了……这都不算的话,还有什么叫仗势欺人啊?” 庄老爷子,“……” 还是有哪里不对。不过这孩子嘴皮子实在太伶俐,他根本绕不过他,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啊。老爷子仰天长叹,终于明白为什么艾米丽会哭着回来了。 “与其问我想怎么样,不如问您想怎么样。”凌冬至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一切听从首长的意见。如果你大人大量放我等一马,我就和庄洲老老实实过我们俩的小日子去。如果您老人家死活看不上眼,非得把我这个勾搭你家孙子走歪路的眼中钉灭掉才爽的话,我也不劳您亲自动手了,这就回家去收拾东西,带着我的行李,带着我的猫,开着我的破车回我的老家去。保证这辈子都不在滨海市露面了。我现在就等您发话了。” 庄老爷子很蛋疼地看着他。这坏孩子非得给他扣上一个仗势欺人的大帽子是闹哪样啊?他前辈子一定是个红卫兵小头目吧,上纲上线这一套搞的这么熟练……他老人家明明是个清清白白的老党员,居然都没人相信了吗?! 凌冬至与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一会儿,做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说着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您看我,小老百姓一个,考虑问题一点儿也不周到。您老人家的身份在哪儿摆着呢,那些话哪能摆到明面上说,我懂的,我懂的。” 庄老爷子更蛋疼了。 “我这就回家等着您派人来传达您老的旨意。放心,放心,我绝对不敢泄露出去的,当然了,您什么身份地位,您也不怕我泄露出去对不对?我这就回去打包行李,等您老的旨意一到,我立马出城。”凌冬至点头哈腰地站起来。这半天的功夫,他歇够了也玩够了,还是赶紧回家喂猫去吧。 庄老爷子风中凌乱地目送他离开。 良久之后,庄老爷子摇摇头笑了,“这臭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庄爷爷:这回打折了么? 凌冬至:您是长辈,必须打折! 庄爷爷:……还是很蛋疼…… 第99章 老灯泡 庄老爷子在门卫室填了张表格,保安们跟房主庄洲联系了一下,确认了访客身份就放行了。老爷子肩膀上架着一只黑乎乎的鹩哥,溜溜达达进了小区。至于庄洲听说他上门了会有什么反应他才懒得管,反正他不在家,就算着急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庄老爷子在小区里溜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庄洲那幢房子的方位。之前七伯跟他说庄洲这座宅子的院子都收拾出来了他还有点儿将信将疑,这会儿离得老远看见一片花团锦簇,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怀疑,他真的没有走错路吗,西府海棠已经快要谢了,枝头的残花中间冒出一丛丛嫩生生的小叶子。院子里辟出了一片一片的园圃,种花种菜都分布的清楚明了。后园种了几株葡萄,枝条攀上高大的木架,层层展开的绿叶在廊檐下投下一片舒适宜人的荫凉。庄老爷子很眼馋地看着葡萄架下的摇椅和木桌,他觉得坐在那里一定很舒服。 厨房侧门外是一片菜园子,菠菜青椒西红柿之类的常见菜都种了一些,靠近栅栏的地方还种了丝瓜和苦瓜,绿茵茵的,看着十分惹人爱。庄老爷子突然觉得在院子里开出一片菜园来种菜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但好玩,还能顺便吃个新鲜。 这个新发现让庄老爷子稍稍有些懊恼,以前听他的老友们说起种花种菜,他都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有那时间干点儿啥不好,非要跟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过不去,现在看看人家的菜园子,还真是觉得挺有趣。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院子的角落还有两株半人高的芍药,粉艳艳的花朵开的煞是喜人。庄老爷子觉得种点花也不错,能看个热闹。再看看满院子跑来跑去的猫猫狗狗,忽然觉得养几只宠物似乎也挺有意思…… 鹩哥看见院子里那几只很面熟的野猫,吓得嘎嘎嘎一阵怪叫,火烧屁股似的从庄老爷子左肩膀蹦跶到右边,再从右边蹦跶到左边。扑腾了一会儿,见猫猫狗狗们没有谁特别注意它才算松了一口气。这几只猫猫看起来精神得很,一个个毛皮光润,显然不缺口粮,看样子它的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庄老爷子安抚了一下肩膀上躁动不安的宠物,有点儿犹豫要不要进去坐一坐。这座宅子刚刚买下来的时候,他曾经跟着庄城言一起过来看过,当然那时候还不是眼下这副模样,哪里都是光秃秃的,一点儿也没有老宅看着舒心。他那时候还跟儿子嘀咕,说庄老二这是翅膀硬了,非得跟家长对着干,不让住到外头去他就非得给自己整个小窝。现在再看看,庄老爷子觉得有这么一个小窝还真不错。 围着院子溜溜达达,不知不觉又绕到了后园,隔着栏杆看着葡萄架下的摇椅,庄老爷子走不动路了。 他真的不进去坐坐吗? 凌冬至从厨房的门口探头往外看了看,老爷子还站在那里偷偷摸摸往里看。凌冬至不淡定了,这老爷子是知道自己被耍了,所以上面来兴师问罪的?或者他决定顺水推舟,把自己发配出去? 凌冬至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汤勺,转头问黑糖,“我能假装没看见不?” 黑糖同情地看着他,“你害怕他?” “倒不是害怕。”凌冬至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跟他计较啥。” 黑糖安慰他,“爹地他爷爷人可好啦,在老宅住着的时候还带我去后山溜达,逮着的兔子都给我吃啦。” “……你个吃货。” 凌冬至心头忿忿,给你吃的就是好人,老子也给你吃的,你怎么还一心惦记着要把老子休掉?! 黑糖不觉得吃货是啥不好的评语,吃得好才能身体壮,人类自己不也这么说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看见庄老爷子又溜达到了正门这边,黑糖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出去了。凌冬至放下手里的东西,冲着天花板假笑一下,叹口气开门。 庄老爷子好像没看见凌冬至脸上纠结的表情,笑眯眯地走进院子,顺着小路溜达到了后园,如愿以偿地坐到了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凌冬至听到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没忍住,脸颊上抽了两抽。 庄老爷子毕竟是长辈,既然进了门,作为晚辈总得招待一下。凌冬至翻出庄洲的茶叶泡了一壶茶,又切了果盘,一起端到了老人家身边。 庄老爷子冲他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吧,别总缠着我。” 凌冬至,“……” 到底谁缠着谁啊摔! 凌冬至预感到自己今天是别想进书房进画室了。算了,还是接着回厨房照着新买的菜谱炖汤去吧。说到炖汤,都快到中午了,不留庄老爷子吃一顿午饭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凌冬至偷瞥一眼自得其乐的老人家,头疼的回去翻菜谱了。 老人家身体不好,入口的东西讲究奇多,大鱼大肉不行,生猛海鲜不行,味道刺激的也不行。凌冬至会做的就那么几样菜,除了炉灶上炖着的鸡汤之外,翻来翻去也翻不出几样老爷子能吃的,眼看着午饭时间快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从自家菜地里揪了几把小嫩菜,放在锅里烫一烫凉拌,再摘几个小嫩瓜拍点儿蒜末炒一炒。 等饭菜摆上桌的时候,庄洲也一头汗的回来了,门卫给他打电话核实访客信息的时候吓了他一大跳,转念想起凌冬至一个人在家,赶紧丢下手里的活儿打道回府。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是担心爷爷欺负凌冬至,还是担心凌冬至把爷爷给气着。还好到家的时候一切正常,庄爷爷正擦着手上的水珠笑眯眯的在餐桌边坐下等开饭。 庄洲松了一口气,瞥一眼表情十分平静的凌冬至,跟着洗手盛饭。 凌冬至看见他回来,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他也想找个机会跟庄洲把话说清楚,没人给自己做早饭什么的,一直被质疑要被休掉什么的……日子真心不好过啊。不过眼下庄洲是回来了,但是有个老灯泡在座,明显不是说私房话的时候。 凌冬至郁闷的把盛好的一碗米饭递给庄洲,示意他给老爷子送过去,转身拿下一个空碗的时候,觉得后颈上暖了一下。凌冬至抬起头,庄洲正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情脉脉,见他抬起头,掌心微微用力安抚性的轻轻揉了两下。 凌冬至满心的怨气忽然就没了。 庄洲轻声问道:“还生气?” 凌冬至鼻子微微一酸,“明明是你在跟我生气好不好,黑糖都说你要把我休掉了!”一提起这个,他又开始不爽。这种被一条傻狗在旁边虎视眈眈看着,坐等他被扫地出门的感觉真心让人暴躁啊。 庄洲笑了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它是逗你的,才不会巴望你离开呢。” 凌冬至哼了一声,“它一直当我是后妈呢。” 庄洲大笑。 庄老爷子在外面咳嗽一声,“我的米饭呢?” 凌冬至推着庄洲往外走。 庄老爷子瞥了一眼从厨房走出来的两个人,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不过他开口时说的却是与午饭完全无关的话,“那块地皮的后续手续我已经帮你办好了,剩下的事情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庄洲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爷爷,你说的是真的?” 庄老爷子哼了一声,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庄洲跳起来跑去给和宽打电话。凌冬至看着他满脸放光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挺高兴。这段时间庄洲嘴上不说什么,但他一直赋闲在家不说,想要筹备的事情还处处受人制肘,他心里也不是不憋屈的。有了庄老爷子这句话,他再没有后顾之忧,如何能不高兴呢。 凌冬至脸上也浮起笑容,主动夹了一筷子豆苗放在了庄老爷子碗里,“爷爷您多吃点儿。” 庄老爷子斜了他一眼,心说谁是你爷爷啊,臭小子还挺会顺杆爬。不过看在庄老二这么兴奋的份儿上,还是不随便要扫他的兴好了。 如果不考虑庄爷爷和凌冬至之间偶尔交换的不那么热情友好的目光和庄洲紧张的情绪,这一顿午饭吃的还算顺利。至少盘子碗都空了,也没有出现吃到一半儿相互摔盘子的惨剧。尤其吃完午饭之后凌冬至还十分主动地收拾餐具,还给他们泡了热茶送到后园的葡萄架下,庄老爷子就觉得这一顿午饭吃的更加舒坦了。 庄洲讨好的给老爷子斟上热茶,“爷爷,消消食,然后您去客房睡一觉吧。”他知道老爷子有午睡的习惯,每天午饭之后要躺上半个来小时,否则一下午都没精神。 庄老爷子无可无不可地哼了一声。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孩子见了他就针锋相对的,他已经快要忘了他围在自己身边好好说话是个什么样儿了,一时间颇有些感慨,“老二,小日子就这么过了?” 庄洲在他对面坐下来,轻声说:“您也看见了,我这日子不是过的挺好的。” 庄老爷子没吭声。活了大半辈子了,临到老了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评判好坏的依据。曾经他以为是好的、门当户对又品貌相当的一门婚事,最后不但闹了个劳燕分飞,还连带着损失了庄家的长孙,一大家子闹得像仇人一样。而他不看好的这两个人,小日子却过的有滋有味,还开荒种田,搞的挺有情调,让他看了都有些眼红。 到底怎样的态度才是对的呢? 庄老爷子空前的困惑了。 等到庄洲一脸小心地扶着他在客房的大床边坐下来的时候,他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他要抽空去自己那几个老战友家轮流转一转,考察考察那几个老家伙在儿孙们面前都是怎么当爷爷的。 第100章 新消息 庄老爷子走的时候快到晚饭时间了,庄洲和凌冬至本来是要留他吃了晚饭再走的,庄老爷子其实也很想留下来吃一顿晚饭,但是他觉得自己头一次登门,吃了午饭不说,还在人家家里睡了一个午觉,再要留下来吃完饭的话,一看就是想赖着不走的架势,这实在是有点儿破坏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所以再三犹豫,还是赶在晚饭之前让警卫员过来接他了。 庄老爷子站在小院门口还有点儿依依不舍,“我看你们家的葡萄都挂果了,还挂了不少。你俩有空问问懂行的人,看看用不用追肥啥的,别耽误了。” 两个年轻人一起点头。 老爷子往外走了两步又说,“葡萄架下面放着两个大缸是干嘛的?闲着也是闲着,养几条鱼也能看个热闹啊。” 两个年轻人再次点头。 庄老爷子站在门口看看来接他的车,再看看绿茵茵的小院子,转头问庄洲,“会养鱼不?” 庄爷爷的那点小心思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庄洲挺无奈地说:“我们俩都没养过鱼,爷爷要是有空的话,过来给我们指导指导吧。” 庄老爷子顿时高兴了,“那就周末吧,周末我过来。”说着还不动声色地瞟了凌冬至一眼,像在等着这家里的另一个住户主动表态。 凌冬至也有点儿哭笑不得,心说这不是你孙子的家吗?你想来就来呗,还拐那么多的弯干嘛?不过老人的姿态摆的那么高,他也只能配合,“周末我们都在家,爷爷你想几点钟过来都行。我给你做好吃的。” 庄老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凌冬至做的菜有什么好吃的,实在要挑一个优点出来的话,也就是他们家的蔬菜都很新鲜。当然了,庄老爷子是个有阅历的人,就算他对凌冬至还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也不会当着人家的面这么直截了当的落人家的面子。凌冬至的态度还算贴心,于是老爷子也觉得挺舒坦,高高兴兴地坐了车走了。 车子一开走凌冬至就长长舒了口气,“真要命。怎么跟我家凌宝宝似的,还得哄着。” 庄洲笑着说:“要不人家都说老小孩呢。” 凌冬至想了想,自己也乐了。 庄洲关好门,揽着凌冬至的肩膀往里走。这两天事情太多,他们俩又闹了一场矛盾,虽然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凌冬至不可能响应青树的号召去跟个不认识的女人生孩子,但是发脾气容易,要拉下脸去道歉就不那么容易了,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吧。结果他这边还没找着机会呢,老爷子就上门了。还好虚惊一场,老爷子并不是棒打鸳鸯来的。 两个人在客厅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凌冬至长长伸了个懒腰,“好累。” “哪儿累?”庄洲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揉了揉,“是被爷爷吓得吧?” 凌冬至没吭声。他才不想承认他是真的被老爷子吓了一大跳呢。 “我爷爷一直很烦家里有宠物,”庄洲看见黑糖带着三只猫从后园跑过来,笑着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跟我说家里有这么几个小东西很热闹。” 要不就是真的觉得寂寞了,要不就是在没话找话。凌冬至心想,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一个老人不知道该怎么放下身段去接近他的晚辈罢了。凌冬至从庄爷爷跟庄洲相处的细节里能感觉到了他那种刻意掩饰的小心翼翼的态度。意识到庄爷爷并不是对这个孙子的看法完全不在乎,凌冬至就放心了。 庄洲捏捏他的脖子,“那天干嘛那么气我?” 凌冬至躲了一下没躲开,缩着脖子哼了一声,“你爷爷欺负我,我又不能欺负回去,只能跟他孙子撒撒气呗。” 庄洲莞尔,“那个建议是青树提的吧?你真没动摇过?” “这里,用力捏捏。”凌冬至拍了拍自己的颈部,“你也别埋怨青树。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想法。无论我同意不同意,他都不会有意见的。” 庄洲还是觉得不爽。有一种被人密谋着要挖墙脚的感觉。好吧,这大概跟凌冬至对上艾米丽的感觉差不多。 “我觉得我哥有一点儿像《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脑子里有种根深蒂固的念头,想要光复过去的好时光。”凌冬至叹了口气,“不过好歹慕容复还有一帮子属下呢,他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根固执的傻筋,唉。” 庄洲淡淡说道:“不一样。慕容复想要光复的东西是很虚无的,青树想要恢复的东西却非常实在:族人、亲情、记忆中固有的生活模式。”而这些东西在凌冬至的脑子里是没有一丁点儿印象的,所以他才会觉得青树的想法像慕容复。 凌冬至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拍拍庄洲的手叹了口气,“你别怪他。” 一点儿不怪也是不可能的。但是眼下气氛正好,庄洲自然不会把话题扯到很煞风景的方向上去。再说青树只是出差,能呆在滨海市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他是不是快走了?” 凌冬至想了想,“好像说这周之内。” 庄洲决定大度一把,“走之前咱们给他践行吧。” 凌冬至笑着点头,“好。”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快。凌冬至这边刚刚把践行的日期定在了周末,转天一早青树就给他打电话说已经订好了机票,当天就要赶回去了。 “怎么这么急?”凌冬至十分意外,“是出了什么事吗?” 青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青豆给我打电话,说她找到两个人,有可能是咱们一族的。因为没有正面接触过,她也不能十分肯定,想让我早点儿回去,跟她一起设法证实一下。” 凌冬至差点儿脱口说出他也跟着过去的话。转念想起自己还带着几个要参加高考学生,六月之前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开的。 “青豆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那个地方距离青石镇不远,但是地理位置很偏,叫平安集。我和青豆也没去过,青豆是听她的朋友说的。那两个朋友跟着单位出门野游,在那个地方投宿。回来说平安集上有家医馆特别出名,附近山洼里的牛啊猪啊有毛病都送到这里给医治。说医馆里的两个大夫特别神奇,就像能听懂动物们说话似的。” 凌冬至心头一跳。 “青豆当时也是挺激动,跟他们打听那两个大夫长什么样,她朋友说两个大夫都很年轻,长得特别好看。”青树说到这里,声音里不自觉的透出了笑音,“小鱼,你没发现咱们一族的人都长得不错吗?” 凌冬至望天翻了个白眼,“别跟我提咱们一族,我就只见过你。”而且他们俩还是堂兄弟,长得像本来就是很正常的。 青树笑了起来,“我是说真的。咱们一族的人都长得很好。小时候在族里的事我还记得一些,村里的大叔大妈,甚至咱们的村长爷爷都长得很英俊呢。” 再英俊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窝在深山老林里什么人也不敢见,一天到晚的担心自己一族的秘密会不会泄露,引来什么麻烦。凌冬至在心里吐槽,同时又有种心酸的感觉。他们这一族过的到底是有多憋屈啊。 电话另一端的青树没有体会到凌冬至的心情,相反,时间过去这么久终于有了一点消息,他相当兴奋,“是两个男性。小鱼,你知道吗,咱们这一族的人,女性是没有那种与动物沟通的能力的。如果真是女孩子的话,还真是没有办法去证实了。幸亏是两个男性……” 凌冬至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离开山里的时候都多大了?”青树对他这个问题很是不以为然,“很多事我都记得了。我妈还有村子里那些阿姨、姐姐妹妹我都接触过啊,这些事情对咱们一族的人来说根本就是常识好不好。” 凌冬至的脑子有点儿混乱。青树所说的常识对于他来说却是从来也不知道的东西,山神一族的血脉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呢?凌冬至有些理解青树对于青豆的重视了,原来是因为截止目前为止,青豆不仅仅是青树的小妹妹,是曾经与他共患难的族人,更是唯一一个被确定了身份的山神族女性。 凌冬至酸溜溜地想:原来青豆这么值钱啊。 不过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另外的问题,青树要跑来跑去地找人,仅靠他那点儿薪水,他的日子会过得很拮据。寻找族人毕竟不是青树一个人的事儿,凌冬至盘算着应该从那笔基金里拨出一部分钱来作为寻人的经费。这样一来,青树自己的生活就能比较有保障不说,找人的时候也不至于因为金钱方面的原因缩手缩脚。 这个事儿他还需要跟程安妮商量一下具体运作方面的事情。凌冬至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告诉青树。 “几点的飞机?”凌冬至问他,“我有课的话让庄洲过去送你。” 青树说了时间,又说:“不用麻烦你们,左队长会送我去机场的。” 凌冬至沉默了一霎,试探地问:“你跟左队长关系很好?” “当然啦。”青树回答的大大咧咧的,“我们不论在工作上配合的很好,在训练场上也配合的非常好。” 凌冬至有点儿纠结要不要告诉他左队长十有八九是个弯的,并且很有可能对青树有那么一点儿想法呢?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想多了,但是他确实有过这样的猜测,如果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想到的话……万一事后证明是真的,那他会觉得对不起青树的。 青树又说:“老爷们之间的交情不就是打出来的么?” 凌冬至,“……” 好吧,看样子青树是个直的。他是不是可以放心一点儿了呢? 青树洋洋得意地说:“真动手的话,左队长打不过我。单说体能,你哥能甩他几条街去。根本不是对手,哈哈。” 凌冬至默默擦一把汗,他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正好满百章,送一章小番外给大家做福利吧~番外 小鱼,小鱼(二) “长山,长山。” 小鱼爸不用抬头也知道喊他的是村头老柿树上搭窝的那只山雀,这小家伙脾气急得很,动不动就急三火四的,村里人都学会了慢半拍听它说话。 “怎么了?”小鱼爸低着头摆弄着院子里的干菜,随口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这几天太阳足,小鱼爸又把秋天时候存下来的干菜拿出来翻晒一遍。山里的冬天长,要到四月初才会渐渐暖和起来,除了白菜、土豆和萝卜这一类比较容易储存的菜之外,山里人要靠各种干菜和咸菜来支撑他们度过漫长的冬天。小鱼他们家也一样,入冬之前除了收拾地窖储粮储菜,小鱼妈还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晾晒了不少干菜。蘑菇、木耳、各种野菜,都是来自大山的慷慨赏赐。 山雀在房檐上蹦蹦跳跳,语气着急的不得了,“荣伯他们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我有急事要找他!” 荣伯是村长,今天轮到他带着村里的另外一个小队去打猎,这会儿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 小鱼爸安抚它说:“马上就回来了,别急。” 山雀急的走来走去,嘴里叽叽喳喳地说:“哎呀,你不知道,这回是真的出事了!从山里飞出来一群山鸦,我听它们说,这些天它们总是感觉头晕目眩的,睡觉也睡不安稳。只怕山里要出大事了!” 小鱼爸正翻弄干蘑菇的手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这几天村子里样的鸡鸭也有些暴躁,还有几只看家护院的狗,也都烦躁得很。问它们又问不出什么来,只说莫名其妙的心慌。这种情形以前也曾经遇到过,但是小鱼爸真的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是身为山神一族的男人,他深知动物们的感官远比人类要敏锐许多。如果他们都感觉到了什么不妥的话,只怕真的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小鱼爸直起身擦了擦手,抬脚朝着窑洞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婴儿咯咯咯的笑声和小鱼妈逗弄孩子的温柔的声音。 小鱼爸抿了抿嘴角,推门走了进去。 小小的婴儿睡觉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长,有趣的是他每次醒来都好像高兴的不得了,喝几口奶也能把他乐的咯咯咯笑个不停。 小鱼妈刚给孩子喂过奶,正小心翼翼地把他竖起来拍后背。小婴儿稚嫩的小脸正对着小鱼爸的方向,粉嫩嫩的小嘴巴咧开着,一脸高兴的样子。小鱼爸明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离远一点儿就什么也看不见,还是觉得孩子在冲着他笑。 小鱼爸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啦?”小鱼妈转过身,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微微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鱼爸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想了想又补充说:“收拾一下东西,万一真出什么事别临时慌了手脚。我去其他人家那里也叮嘱一声。” 小鱼妈蓦然有些心慌,“他爸……” 小鱼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山雀说山里有动静,恐怕真的会有地震。现在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咱们先做好准备。” 小鱼妈点点头,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鱼。刚刚吃饱的小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吧嗒吧嗒小嘴,闭上了眼睛。 小鱼妈忍不住抱紧了孩子。 小鱼爸把娘俩揽进怀里,“别怕,咱们会没事的。” 小鱼妈点点头,眼圈微微泛红。 第101章 白日梦 青树办好登记手续的时候,凌冬至还没赶过来,庄洲站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跟左鹤聊天,眼神不时地瞄着大门的方向。他们之前是说一起来送青树,不过凌冬至觉得庄洲从郊区赶回城里接他再一起去机场有点儿绕,就让他忙完了自己去机场,然后他们在机场碰头。结果搞到现在青树都快要进安检了,凌冬至的人影都还没看见。 左鹤看了看时间,很有经验地得出了结论,“肯定是堵车了。” 青树稍稍有些遗憾,不过还是安慰庄洲说,“没赶过来也没事,反正再过两个月我就回来了。”有了左鹤的帮忙,他争取到一个夏季特训的名额还是不成问题的。 庄洲在心里阴暗地吐槽,谁着急啊。真是的,老子巴不得冬至赶不过来呢。 自从见到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堂哥之后,庄洲觉得凌冬至在他身上投注了太多的注意力了,已经快要到达他忍受的极限了。尤其这个不着调的家伙还想着怂恿凌冬至弄出个孩子来,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还好凌冬至最后没同意。 说起来自己还真是白糟心了一场。庄洲想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心里更憋屈了。这种大舅哥急着把带颜色的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扣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可不相信青树说的话,一个熊孩子能满足他对于那个已经败落的部族的光复梦想吗?有了第一个,难道他不会怂恿他们弄出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吗? 所以这件事越分析就越是不可原谅! 左鹤出去接电话,青树终于找到机会跟庄洲单独聊聊,于是拽着他走到一个相对清静的角落,主动开口道歉,“那天在电话里说的不清楚,今天我再补充两句。总之这件事我不该提。但是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勉强冬至去做什么的意思。” 这话不好回答。庄洲又不想说出“没关系”之类的违心的话,于是呆着一张脸看着他,心说你想勉强就勉强啦?我家冬至是那么好勉强的吗? 青树见他不吭声,略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心里其实一直有点儿看庄洲不顺眼,好容易找到一个弟弟,还没捂热乎就发现居然是个弯的,这和他的预想差距太大,心里难免会有点儿落差。他又不能把火气撒在弟弟头上,所以对庄洲有点儿怨气实在太正常。但看不顺眼是一回事儿,他并没想着要把人家给搅和黄了。 气氛有点儿尴尬,青树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天冬至跟我说,就算以后有孩子,也不会让孩子背上负担长大。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或许他是对的,我们这一族的人都活的太累了,多少年一直东躲西藏的,对外面的世界既抱有憧憬,同时又充满戒备。如果没有了那种古怪的血脉,或许大家都能活的轻松一些。” 一个部族要想顺利地延续下去,到底需要多少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仅凭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他的构想就是一场白日梦。 庄洲忍不住问他,“那你还接着找你们的族人吗?” “找。”青树回答的斩钉截铁,“必须找,就算这个种族最终会消失,但在它消失之前,我还是希望所有活着的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庄洲理解不了这种“族人就是亲人”的感情,不过青树这种执着的劲头还是让人微微动容。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会主动地承担起除了自己之外的责任,会把自己的存在放在一个很小的位置上,去关注更多的人。这种胸怀或者与青树曾经的经历相关,或者是他的职业赋予他的使命感。庄洲自认不是这种人,他的冬至也不是。 对于这个曾经破坏他家庭和睦的家伙,庄洲头一次生出了一种钦佩的感觉。 庄洲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了起来,“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冬至的亲人,对我来说不是外人。” 青树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左鹤打完电话回来,拉着青树嘱咐工作上的事。庄洲有些顾虑他们的话题,觉得自己还是不听比较好,就借口打电话走开几步。 大概离得远了,庄洲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清了一些什么东西。左鹤看着青树时的眼神,和记忆中他看凌冬至的眼神微妙地重合在一起。庄洲有些疑惑这人到底清楚不清楚自己面对的人是哪一个? 庄洲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吃饱了撑的胡思乱想。左鹤是个非常理智的人,不会因为对某个人有了好感就要死要活,感情这种东西在他心里的分量只怕还没有抓住一个罪犯来的实在。他的那点儿好感很有可能至始至终也只是好感。 凌冬至紧赶慢赶地赶到机场时,青树已经要进安检了。两个人只来得及匆匆忙忙相互嘱咐了几句就不得不挥手告别,还好再过两个月他还能回来,而且还能在滨海呆足半年。 凌冬至不放心地追问左鹤,“左队长,我哥真的能争取到过来培训的资格吗?” “我不能说百分之百。” 左鹤想了想,“不过,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应该是跑不了他一个名额的。邀请函由这边发,我们完全可以用之前曾经合作过的理由直接点名要人。” 凌冬至还是不太放心,“那你会跟那边提名让我哥过来么?” 左鹤失笑,“怎么你这么不放心我?” 凌冬至忙说:“哪能呢,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嗳,这会儿我哥也不在场,你直截了当的跟我说说我哥他工作表现到底怎么样吧。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暗地里传小话,再到我哥那里去说你什么的。” 左鹤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像要分辨两个人五官上的细微不同,“你哥哥跟你一样富有观察力,办案的时候往往能够发现最细微的线索。头脑冷静、性格沉稳、身手也非常好。” 凌冬至高兴了,“是真心话吗?” 左鹤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绝对真心。” 旁边的庄洲皱了皱眉,单纯听他们俩人的对话好像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搭配上左鹤别有深意的目光怎么看着就那么别扭了呢?这货该不会对凌冬至还有什么想法吧?他家冬至有时候精明的很,有时候又傻头傻脑的,真让人不放心。 凌冬至不了解他们这个行当,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一个不着调的问题,“你们系统内部人员调动……难办不?” 左鹤无言地看着他。 庄洲看不下去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确定青树他真的想来滨海?” 凌冬至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还真没问过青树的打算,想让他留在滨海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青树到底愿意不愿意他还真不好说。而且青树似乎对于寻找山神一族的后裔抱有极大的热情,如果这种热情不熄灭的话,他估计是不会想搬到滨海来住的。 左鹤看出了凌冬至的沮丧,试图挑起一个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哎,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关注涂家的动静?” 凌冬至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睁大了眼睛问他,“他家怎么了?” 左鹤的语调里带着几分遗憾的味道,“前段时间餐厅的事情虽然有涂家的人出面压下来了,但是闹得挺大。涂家的老爷子本来就对他有意见,这件事一闹出来,直接就把他撸下来,发配去了南方。涂家的根基在滨海,一旦离开这里,他只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凌冬至默默地想:他这算是报仇雪恨了么? 左鹤又说:“涂家除了本家之外还有许多旁系,光涂盛北这一辈表现出色的就有不少。涂盛北之前行事太高调,结了不少仇家,跟本家的那些人也相处的不好。”左鹤说到这里摇摇头,他还指望从涂盛北身上打开突破口呢,涂盛北被贬,他的计划也随之泡汤了。 凌冬至又想起了那个一直被涂盛北护在自己翅膀下面的涂小北,他哥哥离开滨海了,他会跟着去吗?如果不跟着去,他有没有足够的能力支撑自己的生活? 算了,这都是别人的事,原本也与他无关。凌冬至摇摇头,“涂盛北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谁知道呢。”左鹤也有些感慨,“要是普通人的话,在哪个城市打拼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像他们这种人家的孩子是很看重家族的支持的,对家族的力量也有些过分倚重。如果涂盛北执意留下来的话,差不多就是主动脱离涂家的意思了,以后他的事业就要完全靠他自己。他能干么?” 凌冬至想的是,涂小北已经开起了自己的酒吧,他都能做到的事儿,涂盛北没理由做不到。不过这种事情是不好说的,因为每个人对自己的定位都有所不同。也许涂小北开个小买卖就心满意足,但是对涂盛北来说却远远不够看。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的事。凌冬至心想,别人的生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青树哥哥暂时离开咯,左队长出来打个酱油~ 第102章 猫为媒 青树走了,凌冬至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课、下课、照顾猫狗、周末和家人一起吃饭,或者带凌宝宝回御景苑照顾他的自留地。凌宝宝种的西红柿已经挂了果,小家伙喜欢的不得了,用他妈妈的手机拍了好多照片拿去跟幼儿园的小朋友得瑟。 随着夏季的步步逼近,凌冬至也越来越忙。这一届的毕业生里准备报考美院的有六七个,他和美术教研组的陆行一人带了几个学生,除了辅导作品之外,还要指导孩子们参加统一考试之前的各级考试,晚回家成了家常便饭。 庄洲也忙了起来,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不得不麻烦他的小助理李贺过来喂猫喂狗。两个人连见面时间都变得很少了。不过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自从庄洲忙起来之后,庄老爷子再没有针对凌冬至的存在闹过什么花样。 凌冬至虽然自认脸皮比较厚,但也没厚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不会想当然的认为才见了几次面老爷子就被他的魅力给征服了。从他跟庄爷爷相处的情形来看,十有八九人家是在顾虑爷孙俩正在缓慢修补的感情,暂时懒得对他动心思罢了。 因为大家都忙,凌冬至的日子居然变得空前的一团和气。 高考过后,虽然学校还没放假,但凌冬至和陆行还是立马就放鸭子了。一方面是前段时间带毕业生太累,另一方面普通班级这个时间都在备战期末考试,音美体这些科目都暂时停课了。他们几个就算来学校也是在自己画室里忙活,索性都给自己提前放暑假了。 凌冬至足足地睡了两天,开始大扫除。家里虽然有七伯定期带人过来做卫生,但是画室书房这样的地方还得靠他自己收拾。而且他还得去一趟菜市场给家里的猫猫狗狗们做点儿好吃的,前段时间太忙,什么都没顾上,这一闲下来才发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家里居然出了大事了! 凌冬至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台上的西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西崽扭捏了一下,“我是说……能让樱桃住在这里不?我会把自己的饭饭让给她的。真的,不会浪费多余的猫粮……” “等等,”凌冬至有点儿头晕,现在讨论的重点不是猫粮好吧,“你说它叫樱桃,要生崽崽了。崽崽……是你的?” 西崽羞涩地点头。 凌冬至看看它,再看看院子里那只窝在海棠树下打盹的棕色毛团,仍觉得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最早找着媳妇儿的会是小样儿,毕竟它看上去最有活力。没想到西崽都要当爹了,小样儿还是一个到处瞎晃悠的穷屌丝。 凌冬至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慨。他这是要升级当爷爷了么?! 凌冬至连忙跑去市场买鱼买排骨,他这段时间忙,都没空给家里的小东西们做好吃的。除了猫粮狗粮,就只有七伯来过几次给它们改善伙食。现在他没事儿了,正好可以用美食跟它们联络联络感情。 凌冬至在厨房里忙着炖排骨炸小鱼的时候,猫猫狗狗们就在厨房外面的台阶上晒太阳。那只名叫樱桃的猫媳妇儿对这个新环境还带着戒备心理,它不但时刻躲着黑糖,也不会离凌冬至太近。吃的东西也要西崽叼到它嘴边它才肯吃。不过在面对小灰和小样儿的时候,它的态度还是比较放松的。 凌冬至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提前给和清打个电话,免得樱桃要生的时候大家手忙脚乱的,再出什么差池。 和清问了一些樱桃的情况,又嘱咐他给樱桃补充营养。 凌冬至这边电话还没挂,就看见庄洲的车已经顺着林荫道开了过来。凌冬至连忙过去给他开门,隔着车前的挡风玻璃,看见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人。凌冬至起初只觉得眼熟,那人冲他笑了笑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左鹤左队长?! 车子在前院一角停了下来,左鹤捧着老大一个纸盒子下了车,对上凌冬至诧异的视线咧嘴一笑,“凌老师,好久不见啊,能蹭顿饭不?” 凌冬至能说自己有点儿风中凌乱么? “……欢迎,”凌冬至看看他再看看面如沉水的庄洲,心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这俩人还凑一起去了? 左鹤看出他的疑惑,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凌冬至一边解释说:“我跟庄先生是在小区门口碰上的。我正好过来给你家送东西。呐,都是你哥寄来的。” 凌冬至吓了一跳,“我哥怎么寄到你那里去了?” 左鹤笑着说:“他走之前答应给我寄点儿土特产。吃人家的嘴短么,所以我就心甘情愿跑腿给你们送东西来了。”说着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纸盒子,“我们系统内部正在搞特线专递的试运。又快又便宜,最重要的是保密级别高,特别安全。” 凌冬至挺鄙视地看着他,“寄个土特产,需要有多安全啊?这摆明了就是你们在占国家的便宜!” 左鹤大笑,“凌老师你也真是的,把话说那么明白干什么。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了。” 凌冬至,“……” 庄洲帮着他往里搬东西,“都进去吧,能开饭了么?” 凌冬至忙说:“我再加两个菜,很快的。” 冰箱里有很多七伯送来的半成品,打开加热一下就能吃,再加上他刚做的排骨、炸鱼和两样青菜,三个人也够了。收拾菜的时候,凌冬至翻了一下左鹤带过来的纸盒子,里面是干木耳和干蘑菇,还有几样凌冬至不认识的干菜。闻起来有种很清香的味道,应该都是土法晒干的野物。凌  冬至决定晚上打个电话,问问那几样野菜都怎么吃。 庄洲洗了手,走进厨房来帮忙端菜,又从冰箱里取了几罐啤酒。 “下午不去了?”凌冬至很少见他白天喝酒,略略有些惊讶。 “不去了。”庄洲这些天累得狠了,眼睛下面都淤着淡淡的青色,“明天也不用去,和宽先顶两天。” 凌冬至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明天我也不去学校,咱们可以一起睡个懒觉。” 庄洲凑过来他颈侧轻轻咬了一口,哑着嗓子说:“从此君王不早朝。” 凌冬至被他咬的浑身发麻,忍不住抬脚踹了过去,“禽兽,家里有客人呢。先把啤酒拿出去。” 庄洲笑着出去了。 左鹤正坐在沙发上看门外几只猫猫狗狗闹腾,见他们俩人一前一后出来,笑得意味深长,“我以前就只听说过《花为媒》,今天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做猫为媒。”说着伸手点了点那几个小毛团,“你们俩当初就是因为它们几个勾搭到一起去的吧?” 凌冬至冷不丁被他这么戳穿了,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庄洲却大大方方地说:“可不就是,它们既然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当然要好吃好喝地供起来了。” 左鹤倒真没多想,因为当时已经证实了这几个小东西是野猫。他以为这俩人是从那之后才收养的,挺感慨地说:“你们养着也挺好,免得这几个小家伙没人看管,一个个又胆大包天的,回头再干点儿什么坏事儿让人给人道毁灭喽。” 左鹤当初还真怀疑过凌冬至,不过一圈打听下来,发现凌冬至也就是比较心软,喜欢照顾学校周围的流浪猫狗,并没有过什么召集小动物的灵异举动,背景也非常清白,实在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顶多算是个奇闻异事,跟犯罪什么的挂不上边,原告一方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再加上他对凌冬至这人还有那么一点点儿额外的小心思,这几分怀疑慢慢的就压了下去。 凌冬至瞥了左鹤一眼,见他确实没联想到其他方面,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当初的表现破绽不少,还好这人的思维方式挺正统,没有联想到什么奇怪的方向上去。 凌冬至的厨艺极其一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猫猫狗狗都不愿吃他做的东西。不过庄洲觉得他这样一个人能够安安心心地给他洗手作羹汤,这就已经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因此无论他做了什么,从来也不挑。至于左鹤,常年出各种任务,有时候连方便面都吃不上,因此更加不挑嘴。再加上大夏天的,本来胃口也不壮,有冰啤和几个下酒的小菜,对男人来说已经很惬意了。 几个人吃吃喝喝,冰箱里的冰啤下去一半的时候,左鹤终于拐弯抹角的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凌老师,你跟青树真是堂兄弟?” “当然是真的啊。”凌冬至看着他,没搞明白他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你看我们俩的长相,像假冒的吗?” 左鹤把手里的啤酒罐转来转去,眉眼之间的神色有些犹疑不定,“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青树和他妹妹根本就是孤儿,是被人收养的。他跟凌老先生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凌冬至心里咯噔一响。他只顾着想左鹤是青树的朋友,还真把左鹤的身份给忘了。他这样的人,只怕眼皮底下发生的任何事儿都要拨拉拨拉,查个清清楚楚吧。他跟青树的关系要真拎出来说,实在是破绽太多了。 庄洲也不乐意了,“你怎么管这么多?堂兄弟怎么了?堂兄弟犯法啊?” 左鹤挠挠头,流露出几分抱歉的神色,“你们别误会。我真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但是青树来滨海市之前资料就已经先发过来了,凌老师这边的情况我之前就知道,这两边合不上啊,所以就有些疑惑了。” 凌冬至知道今天要是没个说法的话,这人还不知道会疑心到什么方向上去。他是警察,有了疑心保不准会有什么行动,万一他要拐弯抹角的打听到凌家人那里去,惊动了凌爸,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凌冬至伸手拉住了庄洲,对左鹤说:“跟你说说也没什么不行,但是这种事情关系到身世的秘密,你能保证不告诉第二个人吗?” 左鹤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地坐直了腰身,“你说。我这人别的不敢说,保守秘密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凌冬至忽然有些纠结。一般来说,能这么说的人都不怎么靠谱,就像喝醉了酒的人都叫唤自己没喝多一个性质。 左鹤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儿说满了,连忙解释,“我跟你这么说吧,做我这一行的,一天到晚接触的全是别人的秘密。干这个工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嘴要紧。我真要是个大喇叭,早就被人灭口了,还能坐在这里跟你们侃大山?” 凌冬至琢磨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左鹤又说:“你们俩这个事儿不大不小,关键是正好在我眼皮底下,不说清楚我总惦记着,这不是要人命么。” 凌冬至想了想,“我跟青树确实是堂兄弟。我也是收养的。家里当时遭了难,孩子都被送出去了。” 左鹤呆了一下,“不可能啊……”凌冬至的情况他查过,完全没有收养的痕迹,要不他怎么会怀疑青树的话呢。 凌冬至无奈地点头,“是真的,不过我妈和我哥都不知道。当时我妈难产,昏迷不醒,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我是我爸抱回来的。” 左鹤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难怪……” 凌冬至叮嘱他,“关键是我妈和我哥都不知道!” 左鹤连忙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这事儿我听过就过了,绝对不会再拿出来再跟谁掰扯。再说还看着青树的面子呢。放心吧。” 左鹤的生活圈子基本上跟凌家人的生活圈子是不搭边的。这一点凌冬至其实是挺放心的。今天他真要死瞒着不说,估计左鹤也不会怎么样。但是日后他会怎么查,查到凌家那里又会闹什么事儿可来就不好说了。 有句话不是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亲生的,对自己人来说是个顶天的大事,但对外人来说也就是则轶闻。又不干己事,谁会真把这种闲事儿放在心上呢。不过,看到左鹤对跟青树沾边的事儿这么上心,凌冬至的猜测不由自主的又拐回到了先前的那个方向上去了:这位左大队长该不是真的对青树有那方面的意思吧? 凌冬至设想了一下如果这是真的…… 好吧,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觉得怎么样,凌冬至本来就没有什么明确的性别观念,男人女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也不觉得青树找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劲。问题是,他哥好像是个直的。 这就有点儿看头了。 凌冬至瞟一眼餐桌对面的左鹤,坏丝丝的笑了。 第103章 猫媳妇儿 跟程安妮沟通过之后,他们在山神基金中单独分出了一笔款项。除了用于寻人之外,也预备着为那些需要资金援助的族人们提供一些这方面的帮助。青树没说太多这方面的事,但是凌冬至想着,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急匆匆送出去的孩子们肯定都是选的附近的人家,大雁山附近的几个村子生活条件都不怎么样,没听说有谁家的条件是特别富裕的。农村的人家,没有孩子的还是少数,很多人家都偷着养二胎三胎。在那种情况下,如果再加上一个捡来的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凌冬至做不到像青树那样把寻找族人当成是生活中一件最重要的大事,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表示一下对青树的支持,毕竟他还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凌冬至在画布上刷底色的时候还在想,那两个在山沟里当兽医的小伙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族人,要真是的话,估计青树要乐坏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他听熟了的声音,而是属于另一个小动物的脚步声,略微带着几分蹒跚的感觉。凌冬至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圆乎乎的棕色的身影躲在画室门口探头探脑的朝里看。 是西崽带回来的猫媳妇儿。 凌冬至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注意到,继续忙乎手里的事儿。这只名叫樱桃的小家伙胆子小的很,生性又十分谨慎。凌冬至从它进门就想着要给它洗个澡,但是一直没能如愿。樱桃一直缩在院子角落的海棠树下,他和庄洲一出现它就小心翼翼的躲起来。最近这几天凌冬至天天端着猫食盆亲自喂它小鱼吃,樱桃这才对他放松了一些戒备。昨天中午凌冬至把水盆挪到了院子里,一边让西崽陪着,一边跟它宣传讲卫生的道理,好说歹说才算给它洗了个澡。虽然过程有些惨烈,但洗完之后,它对凌冬至的态度却有了很明显的改变。再看见他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不再有那么明显的戒备了。虽然还不能像另外三个小家伙似的那么轻松自如,但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他了。 樱桃在画室门口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冲着画室里轻轻叫了一声,“喵。” 凌冬至放下画笔,转过身做出刚刚发现它的样子说:“呀,是樱桃啊。你还没来过我的画室吧,进来看看。” 樱桃犹豫了一下下,迈着矜持的小步子溜达进来了。碧绿色的猫眼左右看看,冲着墙角的一幅画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大鱼……真不错。” 凌冬至哭笑不得地扫一眼墙角的那副静物,心说这品味跟西崽倒真是两口子。 “想吃鱼啦?”凌冬至想起和清说的孕妇要补充营养的话,连忙起身说:“冰箱里还有炸小鱼,我去给你热两条当点心。” 樱桃眼睛一亮,“好,好。” 原来是讨食来了。凌冬至心里有种被小孩子缠着要零食吃的愉悦感和几分蛋蛋的烦恼。一方面觉得小孩子真是事事离不开大人呀,另一方面又有些犹豫这么没节制的吃吃喝喝真的没有问题吗? 樱桃比刚来的时候已经胖了一圈,眼睛明亮,毛皮油滑。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的,有种谁也别跟老娘抢的劲头,一看就是在外面吃过不少苦头的。凌冬至觉得心酸,但还是很配合的没有凑到跟前去。野猫和家猫不同,它们对于亲疏远近的距离更加敏感。 樱桃吃完了点心,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冲着凌冬至喵的叫了一声。 凌冬至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它的后背,樱桃瑟缩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躲开。凌冬至顿时心软的像要化开一样。 “一次不要吃太多,会对肠胃不好。”凌冬至轻轻抚摸着它的后背,柔声细气地安慰它,“两小时之后我再给你弄点儿吃的。” 樱桃被他摸了两把,全身上下的小皮肉没有那么僵硬了,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凌冬至,流露出几分柔软的味道。 “饿着不好,但是也不能一次吃太多,每天还得保持运动。”凌冬至一边替它捋毛一边絮絮叨叨的嘱咐它,“不然到生宝宝的时候会很难过。” “喵。”樱桃舔舔他的手指头。 凌冬至咧着嘴笑了起来,“你是在哪里认识西崽的呀?” 樱桃轻声细气地说:“在大喷泉旁边的那个广场上。我和我的同伴住在广场旁边的假山洞里,出来晒太阳的时候有个人放狗要咬我们,是西崽把它们引开的。” 原来英雄救美的戏码还具有超越种族的意义。 凌冬至感慨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它说的话似乎听起来有种颇为耳熟的感觉,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之前小灰受伤那一次。当时好像几只猫在饭店后面翻垃圾袋,然后有人就牵着狗出来了,凌冬至暗中磨了磨牙,心说他家的猫不会这么点儿背,来来回回遇上的是同一个渣吧? 可是这样的想法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一时间还真有点儿压不下去,凌冬至忍不住问了一句,“放狗那人什么样?你之前见过他吗?” 樱桃点点头,“见过。他家就住在海边那个好多树的小区,我去过。他家养了好几只狗。他喜欢带着大狗出门,他姐姐喜欢带着小狗出门。他还喜欢跟他姐姐吵架!” 凌冬至又问。“西崽有没有说见过这个人?” 樱桃迟疑了一下,“它说它记得那条狗的味道。” “……”凌冬至心里忽然就有些愤怒,紧接着又有几分茫然的感觉。就算找着了放狗咬猫的混蛋,又能怎么样呢?让猫咬回去?这都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再说他手里什么证据也没有啊。 凌冬至忿忿骂了一句。 樱桃自顾自地说:“他总是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曹明珠!你是猪吗?!管好你的死狗,再敢过界,老子宰了它!”它模仿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喊完了还抬起爪子拨拉拨拉自己的脖子,咳嗽了两声,“这个家伙每次都这么喊。” 凌冬至莞尔,“别学!又不是什么好人。”随即又有些纳闷,曹明珠这名字他到底在哪儿听过呢?怎么这么耳熟? 这个小小的疑问在两天之后的聚会上出人意表的被揭开了。 “你说曹明珠?”和宽一边帮着几个人开啤酒一边问和清,“她不就是珠宝曹家的长女吗?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家挂上关系了?” 和清慢条斯理的冲着庄洲举了举杯子,“我才懒得管这些事儿,这不是跟庄二有关系么。” 几个人一起看着庄洲。庄洲回视着几个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跟什么啊?我哪儿知道曹明珠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好吧?” 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和宽和庄洲的生意暂时告一段落,几个人忙里偷闲在一起聚一聚。天热,几个人也没什么胃口,懒得费心思琢磨聚会的地点,就直接选在了御景苑附近的一家铁板烧。 “你当我诓你呐?”和清笑着说:“这人真跟你们家有关。你没听说夏末最近跟曹家的人走动的特别近吗?” 庄洲愣了一下,“夏末做的是电子产品,跟珠宝什么的没关系啊。” 和清用一种“你OUT了”的眼神看着他,“夏末收购了元翠楼,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珠宝曹家联姻是最正确的选择。”曹家不仅仅在滨海市的珠宝圈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东南亚一带的原矿买卖中也占有相当大的份额。 庄洲心里却茫然了一下。他没想到夏末有朝一日会这样安排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原以为在看过了自己父母的经历之后,他在面对自己的感情问题时会选择另外的一种方式,随心随意的,更自由也更加温情的方式。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夏末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将婚姻这种东西看成了纯粹的利益交换。他忽然有些拿不准,如今的夏末到底把庄家看做什么?想要报复的目标?还是潜在的盟友?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所有的感情纽带,在他的眼睛里是不是都已经物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了?那他眼里的亲情又变成了什么呢?可以选择利用或放弃的潜在资源? 凌冬至本来对夏末也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会想那么多。相反他对和清的信息来源相当好奇,“你从哪儿打听来的?” 和宽也很好奇他这个一向不爱理会旁人闲事的弟弟是怎么打听到这些八卦消息的,“咱们家跟曹家一向没什么来往啊。” 和清一脸卖关子的得瑟表情,“你们绝对猜不到。” 凌冬至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对啊,你说对了。我们要是猜到了还问你干嘛啊?” 和清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笑嘻嘻地说:“咱们家是跟这些事儿没关系,但架不住我职业特殊啊。” 凌冬至心头一动。和清什么职业,宠物医师。宠物医师是干什么的呀,当然是照顾猫猫狗狗。樱桃也说曹家养了好几只狗。 和宽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你那个小诊所?又不是茶馆饭店,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和清笑着说:“哪里还用打听。曹明珠自己把消息送上门来的。” 庄洲自从听到夏末要跟曹家联姻,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失望、担忧、甚至还有一种隐约的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得脑仁都疼。见和清还想卖关子,不管不顾地打断了他的话,“曹明珠跟你说的?” 和清看看庄洲的脸色,知道这人现在已经炸了毛,绝对不适合再逗下去,于是略有些遗憾地说:“我也不认识她,她哪能跟我说呢。她不是养着好几只吉娃娃么,前几天带着狗到我那里去打针,跟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就站在我旁边,我就听见了呗。” 庄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原话是什么?” 和清想了想,又起了作怪的心思,捏着嗓子学女人的腔调说:“哎呀,讨厌啦,明知道还问人家……可不就是他吗,其实他原来不叫夏末,叫庄默。后来他爸妈离婚,他跟了他妈妈才改的姓……你说婆婆?婆婆还没见过,听说脾气不好,不怎么好相处……哎呀,问题不大,以后结婚又不住一起,她也管不着我……过年过节坐下来一起吃个饭罢了……放心吧,订婚喜帖少不了你的……”说完还摊开手,做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 凌冬至憋笑憋得几乎内伤,但是眼角余光看到庄洲阴沉的脸色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大笑。瞎子也看出庄洲现在的表情有点儿不对。 和宽也没注意到庄洲的一脸阴沉,自顾自地点头,“要说起来,庄家、夏家跟曹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话音未落,庄洲扔下筷子起身走了。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和宽看看被庄洲扔在桌子上的筷子,再看看庄洲离开的背影,十分不解地问凌冬至,“我说什么啦?” “不关你的事。”凌冬至叹了口气,“是他自己想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庄二被刺激了一下下~ 不过他很快就会想通了。夏末的事儿也用不着他管啊~ 第104章 家族遗传病 凌冬至在店里打包了一份牛肉饭,回到家的时候果然看见楼上楼下都黑着灯。凌冬至进了门,把手里的饭盒放到厨房,趴在储藏室的窗口朝后园扫了两眼,果然看见庄洲一声不吭地坐在后院的葡萄架下,也不知是在生别人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黑糖懒洋洋的趴在他身边,百无聊赖的晃着尾巴。几只猫都在丝瓜架下窜来窜去,也不知在玩什么游戏。 太阳已经落山,头顶的天空变成了微带冷意的青灰色。远处的灯光穿过攀爬在小院四周栏杆上的茂密绿藤,影影绰绰的落在了葡萄架下的青砖地面上。草丛里虫声呢喃,夏天的夜晚一派静谧。 凌冬至把打包回来的牛肉饭加加热,又洗了几样水果切好装盘,拿个大托盘装着端去了后园,一声不吭的放在了庄洲身边的矮桌上。 庄洲还没动,趴着装睡的黑糖耸了耸鼻子,嗖的站了起来。它个头大,站起来的时候狗头刚好搭到矮桌的桌面上,再往前探一探就直接探进盘子里了。凌冬至伸手在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边儿去,你晚上不是吃肉了吗?” 黑糖压着嗓子呜呜叫唤,“是吃肉了,可是我正长身体呢,消化的快。” 凌冬至又好气又好笑,“你还长身体?蒙谁呢,你明明都已经成型了好吧?” “话不能这么说,”黑糖瞟着矮桌上的牛肉饭馋的直舔舌头,“体型虽然不变了,但我还得长肉呢。昨天出去还有个善良的老奶奶说我长得太瘦。” “说你瘦就善良?说你需要减肥就不善良啦?”凌冬至一脸鄙视的看着它,“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标准体重?” 黑糖不干了,“标准什么的,还不是你们人类搞出来的?我们才不稀罕标准不标准呢,我们只讲究健康!健壮!吃得饱!” 凌冬至也不干了,“谁没让你吃饱了?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什么时候饿着你啦?哪天你是饿着肚子的?!” 黑糖,“……反正我饿了。” 凌冬至被它的无赖劲头给气乐了,正要反驳,坐在一边的庄洲淡淡问道:“它又跟你要吃的呢?” “可不是,”凌冬至挺无奈的在黑陶脑袋上摸了两把,“黑糖,你的和叔叔说了,你要是再这么没节制地吃下去,很快就会变成秃顶凸肚的中年猥琐大叔,就再也不帅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黑糖犹豫了一下,“和叔叔说的?”在它心目中和清的地位还是蛮高的,那可是专门给它们治病的医生,对它们的身体状况最有发言权了。 凌冬至肯定地点头。 黑糖挣扎了一会儿,伤心的掉头跑了。 庄洲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蒙它吧?” 凌冬至不屑的哼了一声,“要么蒙它,要么让你饿肚子。换了是你的话,你怎么选?” 庄洲,“……” 凌冬至总算逗的他开口说话了,拿起筷子放到他手里,“快吃吧,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你说你也是,夏末娶媳妇儿,你着急上火的干什么呢?你这反应让我怎么想?你是偷偷爱着夏末啊,还是偷偷爱着曹明珠?” “瞎说什么呢。”庄洲皱眉。 凌冬至耸耸肩,“你纯属吃饱了撑的瞎操心。夏末这人虽然没什么情商,但是那个人脑子厉害着呢,要玩心眼玩算计,只怕两个你加起来都不是人家对手。你还担心他被人坑了?我看还是担心他别把人坑死了比较实际一点。” 庄洲叹了口气,“当初他离开庄家,我虽然也生气,但是我知道他那么做是为了护着我母亲。可是现在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你听听那个曹明珠说的话,一点儿也没把我母亲放在眼里。夏末当初可以为了我母亲连庄家都不要,为什么现在却可以允许自己还没过门的老婆这么轻慢她……” 凌冬至淡淡接了一句,“因为这个没过门的老婆可以给他带来利益啊。” 庄洲沉默了。 没错,就是利益。这才是最让庄洲感到难堪的地方。之前夏末刁难凌冬至的举动他还可以理解为是对自己的关心,但现在就很难再自欺欺人说他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的幸福考虑了。只怕夏末考虑最多的就是凌冬至进门能不能给庄洲、整个庄家甚至包括夏末在内的这些旁观者带来巨大的利益吧。 庄洲真心不想承认与他血缘相亲的大哥已经变成了一个除了铜臭味之外,什么味道都闻不到的怪物了。 “或许是家里逼他?”庄洲试图找出另外一个合理的解释,“夏家那边的长辈,或者是我爷爷他们施加了压力?” “或许吧。”凌冬至懒洋洋的拿着水果叉在果盘里挑芒果吃,不怎么在意地提醒他,“这个很好证实,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你爷爷不就得了?” 庄洲犹豫了一下,拿出电话拨通了老宅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七伯,听说有事要找庄老爷子,很快就接了过去。 孙子主动打电话过来,庄老爷子还是很高兴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兴冲冲的味道,“怎么这个时候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庄洲也没心思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他,“爷爷,你跟曹家的人有交情吗?” “曹家?”庄老爷子反问他,“做珠宝生意的那个曹家?” “是,就是他家。” “认识,”庄老爷子想了想说:“他们家老太爷活着的时候还有些交情,现在基本上没什么来往了。怎么问起这个?” 庄洲心里有点儿难受,“我听说他们家跟夏末走的挺近。” “哦?”庄老爷子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话外之意,“你说的不会是曹家那个闺女吧?” 庄洲闷声闷气地说:“我听说夏末要跟曹明珠订婚了,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庄老爷子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庄洲的这个语气明显不是来打听情况的,于是有点儿不高兴了,“你怀疑是我安排的?” 庄洲没吭声。 “混账小子!”庄老爷子骂道:“老子连你们俩的破事儿都放手不管了,还能跑去管夏家的事儿?就算我想管,夏家的人能让我管吗?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被冤枉的庄老爷子十分愤怒,经过了庄城言夏雪莹和庄洲凌冬至的连番刺激,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敢伸手去给人瞎牵红线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现在很茫然,心里压根没有一个幸福的标准,不知道牵了红线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真是猪脑子!”庄老爷子忿忿挂了电话。 庄洲,“……” 庄洲挺无辜的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再看看一脸看戏的表情的凌冬至,“我被骂了。” 凌冬至笑了起来,“你活该。跟老人家说话也不知道客气客气。” 庄洲烦恼的把电话扔一边。这件事既然不是庄老爷子出面张罗的,那很有可能就是夏家的人牵的线了,夏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他来发表意见呢? “你母亲那边……要不要问一问?” 庄洲摇摇头。他跟母亲多少年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如果现在直截了当的问起夏末的婚事,那边还不知会怎么揣摩他的用意呢。这样一想,庄洲又觉得心灰意冷。 “我他妈的在操什么心啊……” 凌冬至嘴角一弯,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是老宅那边打过来的。庄洲以为还是庄老爷子的电话,没想到接起来却是七伯的声音,“二少,老爷子让我通知你们一声,周末的时候回来吃饭。大少和曹小姐也会一起过来。” 庄洲愣了一下,转头问凌冬至,“去吗?” 凌冬至兴致勃勃地点头,“当然去!”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豪门世家联姻的例子,不近距离的观察一下怎么对得起这个机会呢。 庄洲冲着电话说:“麻烦你告诉爷爷一声,我们一定准时去。” 七伯又说:“老爷子让我提醒二少一句,既然是回家吃饭,脾气都要收一收,别当着老爷子的面儿闹什么不痛快。” 庄洲叹了口气,“我懂。” 挂了电话之后,庄洲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怎么预感这会是很憋屈的一次聚会呢?” 凌冬至煞有介事地点头,“少年,我很不愿意给你做出这样的预言,不过我不得不说,你的预感十有八九会噩梦成真的。” 庄洲,“……” 距离周末还有两天的时间,庄洲留意了一下夏末近些日子的动静,其中果然就有他收购了元翠楼的新闻。 元翠楼是本市一家颇有盛名的珠宝公司,两年前元翠楼的老板过世,公司交给了老板的儿子经营。这位新老板对珠宝生意一窍不通,生意越做越挫,渐渐有些周转不开了。之前还有人猜测元翠楼会落到曹家手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过江龙,半道截胡了曹家的买卖。 庄洲猜不出当时曹家是不是十分恼怒夏末的动作,但是随后他对与曹家联姻表现出的积极态度无疑是很让曹家欣慰的。毕竟夏末身后有庄、夏两个世家大族撑腰,本人又能力出众,相貌风度在一干世家子弟当中也是拔尖的。 庄洲查来查去,还查到了一条小道消息:夏家的长房长媳,也就是夏雪莹的嫂子,夏末的大舅妈林婷与曹家大当家的夫人黄海莫是同窗好友,两人在英国着名女校Cheltenham Ladies’ College就读时私交非常好。 最后一条线也串起来了。 庄洲觉得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这让他很有种挫败感。 “你说我要不要找夏末谈谈?”庄洲举棋不定的向凌冬至讨主意,“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已经很富有了,金钱地位什么的,在他心里真有那么重要吗?” “咸吃萝卜淡操心。”凌冬至一脸鄙夷地挖苦他,“好管闲事不会是你们庄家男人的家族遗传病吧?” 庄洲,“……” 他知道夏末比他年长,比他冷静,当然也比他更能狠得下心肠。但他还是想找他谈谈,问问他的想法——或许在听他亲口回答之后,他就能死心了。 第105章 试探与反试探 凌冬至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着庄洲去庄家老宅吃饭的。 他们到的早,进门的时候庄老爷子刚带着庄临去后山溜达,庄城言人在公司,至少还要半小时才能回来。于是,程安妮把庄洲甩给七伯,自己见缝插针的拽着凌冬至去了书房。凌冬至虽然是个甩手掌柜,但是有关基金的一些问题还是要跟他通通气的。 等两个人忙完了手里的事儿从程安妮的书房出来,庄老爷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的等着喝茶。庄临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的摆弄着茶具帮他泡茶。看见他妈妈和凌冬至一起出来,连忙站起来问好。 程安妮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说实话,她有点儿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变成一副小绵羊的样子。她也知道老爷子一向看不上他们娘俩,所以但凡老爷子在家,他们娘俩总是有多远躲多远。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老爷子受了什么刺激,抽风似的没事儿就提溜着庄小三跟他一起出门。散个步啦、逛个花市啦、或者去他的老战友家做做客。庄临的性格本来是很跳脱的,这段时间总被老爷子拘在身边,看上去居然……稳重了许多。 程安妮叹了口气。她还是觉得以前那个蹦蹦跳跳的儿子看着更可爱一些。 “妈,凌老师,喝茶。”庄小三乖巧的给两个大人斟茶。 凌冬至瞟一眼老神在在的庄老爷子,老老实实的在沙发对面坐了下来,“呃,怎么客人还没来?” 程安妮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疑惑地反问他,“什么客人?家里还有客人?” 凌冬至无语地看着她,心说这到底是闹哪一出? 庄洲也愣了一下,然后便有些不满地看着庄老爷子说:“爷爷,既然家里要请客,你怎么能不告诉安妮阿姨一声?” 程安妮略有些不安,她知道前段时间庄老爷子跟庄洲闹得很不愉快,直到他跑去御景苑蹭了两顿饭之后才稍稍有所缓和。既然是庄老爷子要请客,不告诉她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他一直不都这样么? 程安妮正想着说点儿什么圆一圆客厅里的气氛,就听庄老爷子咳嗽了两声,不那么自然地对她说:“我让夏末带他的女朋友回来吃饭。那女孩儿是曹家的姑娘。” 程安妮微怔,随即点头,“我去厨房看看,跟七伯商量一下午饭的菜单。”起身的时候心里却难免有些纠结,客人马上要上门了,这时候研究菜单真的来得及吗?还是说老爷子根本没把这位曹小姐放在眼里? 庄城言安排了公司的事,也带着艾米丽一起回来了。艾米丽跟老爷子感情挺好,家里小辈都在场的情况下,老爷子也愿意让她过来热闹热闹。再说前段时间因为他乱牵红线的缘故,搞的庄洲跟艾米丽都生分了,如果能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谈谈,庄老爷子还是很乐意看到家里的年轻人都和和睦睦的。 艾米丽在凌冬至那里吃过亏,看见他在场,根本就不往前凑。木着脸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一溜烟跑去厨房给程安妮打下手去了。 凌冬至冲着庄洲别有用意的做了个鬼脸。 庄洲,“……” 庄洲决定不理会这个糟心的孩子,转身问他老爸,“夏末跟你联系过吗?”他其实一直想喊庄默的,后来又觉得人家自己都不认这个名字了,自欺欺人什么的实在没啥意思。 庄城言摇摇头。他不知道其他人都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自己的儿子离开这个家二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上门,他的心情颇有些喜忧参半。 七伯进来通知大家,“大少和曹小姐到了。” 庄城言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想借着这个小动作掩饰一下自己的紧张。庄洲察觉了这一点,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他其实也有点儿紧张的。 不过等到夏末带着曹明珠走进庄家老宅的客厅时,庄洲又觉得自己的紧张有点儿没必要。因为夏末看起来实在太自然了,就好像这二十多年他一直就生活在这里似的。他笑眯眯的跟庄老爷子问好,跟庄城言打招呼,甚至还对程安妮露出微笑,喊了她一声“庄夫人”,于是包括庄临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庄洲的心却一路飘摇,沉到了谷底。 当夏末戴着一副友好的面具出现在庄家老宅的时候,之前那些对他的揣测,在这一刻统统得到了证实。 曹明珠和庄家的人是初次见面,处处都端着千金小姐的款儿,矜持的不得了。后来见到庄家的人对夏末的态度,也稍稍放开了一点儿。大概是顾虑着夏末的感受,她说话的时候有意避开了程安妮,对其余几个客人,尤其是除她之外的唯一一个同龄的女客艾米丽的身份则倍感好奇。 艾米丽不管性格如何,长相还是很拿得出手的。高挑漂亮,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相比之下,曹明珠的长相就很一般了,眼睛小,嘴唇厚,又喜欢端着点儿架子,不太好接近的样子。艾米丽跟她聊了几句,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就不再开口。 招待女客本来应该是女主人的责任,但是今天请客的人不是庄城言,是庄老爷子。程安妮是个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在庄家既不受庄老爷子待见,又不受夏末待见,曹明珠对自己又是一副看不上的架势,她也没那个心气去逢迎这样的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程安妮安安静静坐在庄城言身边,偶尔动手给老公盛碗汤,给庄临和凌冬至布布菜,多余的反应一概没有。 凌冬至本来就是看热闹来的,坐在庄家富丽堂皇的餐厅里东张西望一番,凑到程安妮身边悄悄说:“安妮阿姨,这些人里头还是你最好看。”实话实说,夏末领回来的媳妇儿真不够看的,凌冬至觉得她也就比七伯稍稍好看那么一点儿,连庄老爷子都比不上。当然每个人都会说相貌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凌冬至一想起她那个恶形恶状的弟弟,就打心眼里对这一家的人喜欢不起来。 程安妮莞尔,嘴里却嗔道:“顽皮。” 长桌对面的曹明珠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夏末,“这位是?” 这位漂亮的青年跟庄家的人好像都很熟,庄老爷子管他叫臭小子,庄家三少又叫他凌老师,庄二少又一直很殷勤的帮他夹菜,好像十分回护的样子。 夏末正要开口,就听程安妮淡淡说道:“冬至是我正在做的慈善基金的创办人,算是我的上司吧。” 曹明珠听她这样说,越发拿不准凌冬至的身份。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夏末,却见夏末眼里沁着一抹冷淡的流光,似乎对凌冬至的的存在十分的不以为然。曹明珠心里好奇心发作,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夏末的腿。夏末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要想知道凌冬至是什么人,你直接问二少。” 餐厅里顿时一静。 凌冬至冷笑着扫了一眼别有用意的夏末,不就是想让他下不来台么,至于说的这么隐蔽?他拉住了正要出声的庄洲,笑微微地看着夏末说:“不管我是庄二少什么人,我这会儿能说一句:庄洲哪怕穷的只剩身上一条裤衩,我也乐意跟着他,有粥吃粥,有饭吃饭,不离不弃过一辈子。你呢,夏少爷,你能不能跟你身边这位小姐表白这么一句?” 气氛微妙的凝住了。 夏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却幽幽转冷。 曹明珠看看他,再看看直冒冷气的夏末,有些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儿。 凌冬至笑得更欢畅了,“你看,仅此一点,我就比你爷儿们。你有什么可看不上我的?你那点儿拿钱堆出来的优越感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我知道你连庄洲也看不上,这我就更不明白了,在我看来,他至少活的光明正大,俯仰无愧。就这一条,比起那些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王八蛋就强出几条街去了。” 庄洲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凌冬至的手,心里的感觉又酸又甜,还有种热辣辣的灼烧感,复杂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庄城言咳嗽了一声。有心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庄老爷子还在上座坐着呢,他都没发话,哪里轮得到自己说?再说他这个当父亲的也委实有些尴尬,夏末不会听他的,凌冬至呢,又不是自己亲儿子,平时指点两句还行,真要数落人家就不好了。扭头看看自己老婆,却见她唇边噙着一丝笑,眼中的神色颇有兴味。 庄城言抬头看上座,庄老爷子面沉如水,这表情可不像是要看热闹的,但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庄城言拿不准他老爹的心思,难不成是在探夏末的底?他也觉得夏末这段时间的举动有些太招眼? 庄城言顺着夏末想到了他身后的夏家,又开始无意识的来回比较夏雪莹的那几个兄弟。越想越觉得夏末的举动不简单。夏家原来做的就是电器生意,夏末一来就建起了分厂,接下来又收购元翠楼,跟曹家结盟…… 夏末一开始代表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夏家。 想来庄老爷子也已经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选这个时机把夏末叫到自己家里来,向他表明庄家绝对不会为难他的态度。 庄城言心里沉了沉,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夏家这是在拿他的儿子当枪使吗? 庄城言轻轻咳嗽了一声,“夏末。” 夏末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来。这张脸早已不是记忆中虎头虎脑的少年,而是一张属于成年男人的棱角分明的脸,神情坚定,目光冷淡,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咄咄逼人。 庄城言叹了口气,“你是庄家的长子,无论你做什么,庄家都会支持你。但是这种支持是有条件的。” 夏末眼中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点点头,唇边弯起一个稍显讥诮的浅浅弧度,“您说。我听着呢。” 庄城言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条件就是:你正在做的事情是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不是其他什么人强加给你的意愿,也不是各方利益权衡之后得出的结果。” 夏末呆了一下,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庄城言摊开手,神色坦然,“就这一个条件。庄默,记住你是庄家的长子,这个身份永远都不会变。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说着他放下手里的餐巾,彬彬有礼地对上座的庄老爷子说:“父亲,我下午还有个会。” 庄老爷子点点头。 庄城言转过身嘱咐庄洲等人,“我先走一步,你们有时间在家里多陪陪爷爷。” 程安妮连忙起身送丈夫出去。 庄老爷子的目光在儿子儿媳身上扫了一圈,又收了回来,淡淡扫过座中的年轻人,最后停在了凌冬至的脸上,口中轻声斥道:“臭小子,以后不许没上没下的跟你大哥瞎嚷嚷,要不我让警卫员抽你!听到没有!” 凌冬至一把拉住正想反驳的庄洲,抬起头笑着说:“爷爷你误会我了,我其实可乖了。从来不主动欺负人。” 庄老爷子被他气得笑起来,“你还乖?就数你脸皮最厚了。” 凌冬至像没听清他说什么似的,自顾自地拍马屁,“这都是爷爷教导有方。” 庄老爷子,“……” 座中诸人都有点儿绷不住要笑。庄老爷子懒得再理他,转过头对夏末说:“孩子大了,当老人的想管也管不了了。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嘱咐你,就算你没在这个家里长大,这里也是你的家。你别想左了。”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然而夏末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第106章 蔫坏 青树在离开滨海市一个月之后给他的堂弟凌冬至打来了一通报告好消息的电话。 “冬至,冬至,我真是太高兴啦,他们俩确实是咱们族的人。千真万确,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不爱说话,弟弟性格痞的很,挺可爱的,像你。不过长得比你还好。哎呀,咱们这一族的基因实在是太强大了……” 凌冬至听着青树陷入自恋的感慨,简直一脑门黑线。 “不过这兄弟俩没有你运气好,”青树感慨地说,“他们俩应该是被族人送到山下那个村子的,结果不知怎么,又被扔到平安集去了。还好没有被分开……” 凌冬至听的一头雾水,“他们俩是在同一个家庭养大的?” “你听说过慕容世家吗?” 凌冬至脑子里顿时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他前些天还跟庄洲唠叨说青树活像小说里的慕容复,今天就青树就告诉他一个慕容世家…… “是干嘛的?武林世家?” 青树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冬至你太能胡思乱想了,哪里有什么武林世家啊。慕容家是古玩圈子里最富盛名的世家大族。” 凌冬至心说除了参观博物馆老子都没见过什么古董,哪里能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呢。 “慕容家是很显赫的大家族,不过这俩兄弟不是人家慕容家的子嗣,”青树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挺遗憾,“又是旁支抱养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学人家的手艺的。在那样的大家族里长大,啧,想想都觉得不容易。” 凌冬至对于这种手艺传家的古老家族多少有所耳闻,知道在这样的大家族中等级十分森严。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要想在这样的大家族里活下来确实是十分不易。 “你上次不是造谣说他们开医馆?” “也不算造谣。”青树解释说:“慕容家虽然不会把独门的手艺传给他们俩,但也不会白养着他们俩呀。小六,哦,也就是哥哥,跟着家里的老管家学着照料牲口,后来跟着村子里的老兽医学手艺。医馆就是他师父的。小七能说会道,人又机灵,一直跟着慕容家的老当家跑腿打杂。” 凌冬至心中恻然。小六小七,这一听就不是什么用心取的名字。他们在人家家里的地位大概也就跟养了只猫猫狗狗差不多。 “我找过去的时候,小七也在小六的医馆里帮忙,这本来是不允许的。可是呢,” 青树犹豫了一下,“慕容家的老爷子去世了,慕容家的几房正在闹分家。小七以前是跟着老当家的人,所以最先被打发出来了,等新的当家人选出来或者顺利分家之后,小七也不会被接回去的。你明白吗?” 凌冬至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意识到电话另一端的青树看不见这个动作,忙说:“我明白了。要不让他们来滨海吧。” 凌冬至只是顺口一说,但是说出口之后却觉得这个想法对兄弟两人来说最好不过。他们原本就不是平安集的人,跟慕容家也没有什么血缘羁绊,与其留在那里挣扎度日,还不如换个新的环境从头开始。 青树也沉默了。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他们兄弟两个,老大可以去我朋友的宠物医院工作,”凌冬至想了想,觉得把老大送去和清那里应该问题不大,“老小……” 凌冬至犹豫了一下,这个老小不知道有些什么技能,只会跑腿的话,还真不好安排工作。要不跟庄洲商量商量,看看他那里用不用人。凌冬至又想到他那笔基金,觉得替小七申请一笔培训资金,自己学点儿什么也不是不可以。滨海市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的,他们兄弟俩在这里安家落户应该比山窝里要过得好。 青树没什么把握地说:“我去跟他们谈谈。” “好。”凌冬至说:“我这边也联系一下,争取他们来了不会出现生活没有着落的情况。不管怎么说,咱们可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挂了电话,凌冬至立刻关了炉灶的火,汤罐里的鱼汤已经熬成了浓稠的奶白色,配上翠绿的香菜末,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凌冬至尝了尝味道,幸福地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味道真不错……庄二你可真有福气。” 刚走进厨房的庄洲,“……” “汤端出去,开饭!”凌冬至赶紧给人派活儿,自己拿了汤碗率先走出厨房。 庄洲端着汤罐走进餐厅,随口问道:“刚才跟青树通电话?” “是啊,”凌冬至想起刚才电话里说起的事情,连忙问庄洲,“你那里用人不?能不能给安排个工作?” 庄洲诧异,“什么样的工作?” “呃,”凌冬至也不知道那对兄弟的详细情况,“男性,大概跟我同岁。特长什么的,我现在还不知道。” 庄洲想了想,“乔芸休产假了,我身边现在就只有一个李贺,你说的那个人要是手脚麻利的话,可以先过来让李贺带一带。” “待人接物方面应该没问题。”凌冬至想了想,青树不是说小七一直跟在慕容家老当家身边跑腿吗? 庄洲也没当回事儿,“行,人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庄洲这边安排好了,和清那边还需要特意关照一声。凌冬至想了想,干脆把人约出来吃个饭,好好谈谈。上次聚会的时候庄洲摔筷子就走了,虽然是很要好的朋友,能够互相体谅,但也不能无节制的瞎发脾气。 凌冬至选了几个地方都不太满意,最后直接定在了和宽的私房菜馆。 庄洲那天发了一通脾气,醒过神来之后也有点儿后悔。夏末娶媳妇的事儿跟人家和家兄弟根本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没控制住。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庄洲特意带了一瓶自己的珍藏佳酿。 和家兄弟本来也没生他的气,有酒有美食,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了。庄洲趁着气氛正好主动道歉,“我那天确实是受刺激了,被夏末要订婚那个消息给刺激了。哥儿们别跟我计较。” 和宽跟他碰了碰杯,大大咧咧的数落他,“你真是吃饱了撑的。你在这儿瞎操心,人家领情吗?” 庄洲不语。 凌冬至极其不想让他们的话题又绕到夏末那个渣渣的身上,连忙见缝插针地问和清,“你的诊所招人都要什么条件?” “条件?”和清想了想,“没什么条件。” 凌冬至,“……我是认真在问你。” 和清的表情变得正经一些了,“怎么了?有人想上我这儿来工作?” “也不是。”凌冬至犹豫了一下,“老家有两个兄弟要来滨海这边。那个哥哥以前是开兽医馆的,所以我想先替他打听打听,看你那里要不要人?” 听完他的话,和清还没开口,和宽先笑了,“你这话说的特别赶巧。我前天还听他嘀咕,说想在城南这片开个分店呢,就是琢磨来琢磨去凑不出人手。” 凌冬至顿时惊喜了,“真的假的?” 和清笑着说:“是真的。就像我哥说的那样,有想法,地方也看好了,就是人手不够。你那个哥哥以前干过,也算熟手,过来帮忙正好。” 凌冬至为难地看着他,“你先别答应的这么痛快。我得跟你说说情况,我那个哥哥就是在乡下给家畜什么的看过病,猪、牛、羊、鸡鸭什么的。你们宠物医院上岗得有个证书吧,那个东西我估计他没有。” “问题不大。”和清琢磨了一会儿,“开宠物医院除了要有执证上岗的大夫,还得招几个助理。你哥哥有这方面的经验,过来了先从助理干起。接手快的话,咱们可以从这边考证。他有实际经验,考这个不难。” 凌冬至心花怒放,“不管这事儿成不成,我先谢谢你。” 和清也笑了,“怎么还客气上了?是你特别亲的亲戚吧?” “是啊,特别亲的亲戚。”哥俩的事儿都有着落了,凌冬至心里特别高兴。不管他们俩以后干不干这个,至少初来乍到的时候能有个养活自己的营生,这就比什么都强。 和清笑着跟他碰杯,“别说的这么客气,要说帮忙咱们算是互相帮忙。来,干。” 几只酒杯碰在一起,清脆的声音带着某种充满希望的、喜悦味道。凌冬至一边傻笑一边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小六小七哥俩过来之后的情况,自己买的那套学校的房子可以借给他们住。房子虽然不大,但也是两室一厅的结构,正好哥俩一人一间卧室。和清的新诊所要开在南区,正好小六上班也不用担心路远。那一片挺安静,但出行并不麻烦,地铁公交都在附近。学校生活区外面就有菜市场和超市,生活也方便…… 山神一族的长辈们要是知道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同族,应该会感到很欣慰吧。 凌冬至想着想着,居然鼻子开始发酸了。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下,和宽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草,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老二,你那个哥哥又来了,带着他那个绯闻女友刚进了东边的听雨阁。我说,他这事儿算是定了?” 庄洲竭力想挤出不在意的表情,不过脸色还是有点儿不好看,“谁知道呢。” 和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真想搅和黄了也不是没办法。曹明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让那小子闹他去。我就不信他能受得了有那样一个小舅子。” 庄洲期盼地看着他,“怎么个闹法?” 和清一脸坏笑地看看在座的几个人,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简单,只消有人到曹明河跟前说一句:你那个准姐夫多能耐啊,能帮着摆平你身上那些麻烦,还不会惊动你家长辈。你说,就曹明河那个浑人,还不哭着喊着去抱夏末的大腿?” “行么?”庄洲和和宽面面相觑。 凌冬至无语地看着几个男人密谋破坏别人的婚事,心说要不要这么无聊啊?这是打算挑着他们窝里斗?从内部瓦解夏末的耐心?没想到和宽这个一看就满脸和气的家伙居然这么的蔫坏蔫坏。 庄洲一脸不放心的问和宽,“真能行?” 和宽反问庄洲,“这就看夏末对曹小姐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了。” 庄洲撇嘴,“他们有屁的感情。” “那不就结了?”和宽摊手,笑得一团和气,“到曹明河跟前递话的事儿都不用咱们自己人出马。你们就等着瞧热闹吧。” 第107章 双胞胎 对凌冬至来说,八月份注定是个不得消停的月份。 先是庄洲跟和家兄弟暗地里算计夏末的婚事,搞的这兄弟仨人隔三差五就凑在一起,吃饭喝酒交换情报,商量怎么让人继续挑唆曹明河闹事儿,闹完事儿还不能忘了找夏末这个冤大头……哦,是准姐夫给他善后。 凌冬至没事的时候偶尔也翻翻本地的报纸,夏末露面的机会不多,偶尔经济新闻介绍在滨海科技园落户的外来企业时会提提他的名字。曹明珠却依然高调的很,顶着个名媛的称号今天参加时装周,明天出席慈善酒会。不过最近曝光的照片上,陪她出席活动的男伴并不是夏末。这让凌冬至有些疑心难道庄洲他们的花样当真凑效了,其实那天在庄家老宅吃饭的时候,庄城言和庄老爷子说的话凌冬至并没太听懂。估摸着是劝夏末顾念骨肉亲情的意思。或许夏末从中受到启发,决定放弃愚蠢的联姻主张,转而一心一意去抱庄家的大腿? 凌冬至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再费脑筋,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更加重要的事情吸引了过去:青树打电话告诉他小六小七要过来了。 凌冬至赶紧找人把自己的房子收拾出来,私人物品统统搬到御景苑。原来的一间卧室一间画室重新装修,改成了两间卧室。重新添置了一部分家具,窗帘、床具也都重新买过,又请人过来搞卫生。 这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忙乎完的时候,也快到八月底了,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不得不说,想象和现实之间的误差还是很大的。凌冬至脑补的小六小七都长着一张憨厚淳朴的脸,衣着打扮比较土气,咳。 当他站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等着接站的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还是电影《秋菊打官司》里面的某些画面,厚重的头巾什么的。所以当两个身高腿长,相貌出众的青年一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凌冬至都有点儿傻眼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双胞胎兄弟,哥哥斯文俊秀,弟弟神采飞扬。 与凌冬至的温和精致不同,这对兄弟的好看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英俊迫人。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韵。凌冬至远远看着,心里竟莫名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旧时代的读书人。这种气韵风度很可能是成长的过程中在慕容家族近乎封闭的环境影响之下潜移默化形成的。 那是一种画中人的感觉,仿佛周遭事物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哥哥文质彬彬的与他握手,“我是慕容陆,我弟弟慕容轻。给你添麻烦了。” 陆?轻?这两个字其实还是从小六小七两个小名上顺过来的吧?凌冬至想起两个人成长的环境,蓦的一阵心酸。 “我是凌冬至。添麻烦什么的就别说了,咱们本来就是最亲近的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凌冬至与他们依次握手,最初的陌生感退去之后,一种更为浓烈的血脉相连的感情慢慢袭上心头。三个大男人互相打量,眼底都不自觉的有些泛红。 凌冬至伸手替他们拎起那两个一看就没什么分量的旅行包,“走吧,先回家,洗洗澡休息一下,然后给你们接风洗尘。” 兄弟俩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地跟了上去。 结果到了停车场,一看见凌冬至那辆旧车,慕容轻就哎呀一声叫了出来,“这个车是你的呀,我在镇子上见过一次。” 凌冬至吓一跳,“镇子?青石镇?不会这么巧吧……你过目不忘?” 慕容轻摇摇头,别有深意的瞥了凌冬至一眼,“你看你这个车牌号,最后两个数字一个是六,一个是九,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挺不正经的。我当时还想呢,这车也不知是啥人开的……真没想到,嘿嘿嘿。” 凌冬至,“……” 慕容陆满头黑线,伸手在弟弟脑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嘴里呵斥,“最不正经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吧。” 慕容轻摸着脑袋嘿嘿嘿。 凌冬至抹了一把脸,他能假装自己没听懂么? 这熊孩子! 凌冬至上了车,问这哥俩,“你俩都会开车不?我把这个车给你们留下,以后……” 慕容陆还没说话,慕容轻笑着说:“我俩都会开,就是没有本。车你还是开走吧,回头我们开出去再被警察扣下,就更麻烦了。” 凌冬至想想兄弟俩长大的那个环境,好像山里人确实不在意有本没本,主要是没人上那里去查。只得点头,“那行,等你们安顿下来了再想法子考本吧。小区附近有公交站点,也有地铁,我买了地图,回头你们俩好好看看。” 慕容陆连忙道谢,稳稳当当地坐在座位上。 从细节上就能看出这对兄弟性格上的不同。哥哥更沉得住气,弟弟则有些无所顾忌。凌冬至对这一点稍稍有些疑惑,他记得弟弟是跟在老当家身边做事的,这样跳脱的性格真的没问题吗? 慕容轻趴在后车窗边东张西望,一点儿也不掩饰眼里的好奇,“哎,哥,那个是啥?” 慕容陆,“……” 凌冬至笑着说:“那是水上游乐场,后面那个白色园顶的建筑是游泳馆,正式比赛用的,平时不对外开放。这边的大厦是酒店……” 凌冬至客串一把导游,兄弟俩听的津津有味。 等他们回到家,兄弟俩又吃了一惊。虽然之前青树也说过住宿的地方凌冬至会安排,但是他们俩谁也没想到会安排的这么好,墙壁地板看得出是新装修过的,很多东西都是新添置的,厨房里没拆包的锅碗瓢盆,卫生间里全新的洗护用品以及卧室衣柜里的新衣…… 直到这时,远道而来的兄弟俩那颗始终有些忐忑的心才算稍稍安定下来。 凌冬至从厨房里翻出水壶,又找出一盒茶叶,泡了茶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慕容轻一个人。听见脚步声,慕容轻转过身冲着他微微一笑,“我哥去洗澡了。” 凌冬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随口说道:“你们哥俩有什么生活习惯我也不知道,这都是我想着弄的,要是不合意,你们就自己改吧。” 慕容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眼神落在凌冬至的脸上,微微透出几分感慨的神气,“已经很好了。慕容家一散,我和我哥真没地方可去。你和青树大哥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我们哥俩一辈子都记着。” 凌冬至摆摆手,“别说那个。咱们族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就咱们这么几个人了,还能不互相帮衬吗?对了,你哥哥那边我已经帮他联系了一家宠物医院,医院规模挺大,也挺正规。最重要的是开店是熟人,不会坑了你哥。你这边我帮你……” 慕容轻抿嘴一笑,腮边一个浅浅的梨涡一闪又收了回去,“我这边你们就别费心了。我有自己的营生。” 凌冬至微微怔了一下,“什么营生?” 慕容轻沉吟片刻,抬眼看着凌冬至,清滟滟的眼波中漾着一抹试探的神色,“我不想编瞎话,但是现在还真不好说。过些日子我再告诉你行么?” 凌冬至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笑着点头,“你自己的事,不想说就不说。不过别把我当外人,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慕容轻看了他很久,眼里的表情慢慢变暖,然后他点点头,“谢谢了,哥。” 凌冬至正要说话,就见慕容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对,不能叫哥。我记得青树哥说过,你比我俩小吧?” 凌冬至大乐,“他说的?” “我俩被送走的时候都快满月了,你才刚生几天啊。”慕容轻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眼里微微带点儿嫌弃的神色,“茶不行。” 凌冬至再一次感受到了慕容轻身上那种真正的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来的风度,不急不躁,端着茶杯的姿势拍下来直接可以拿去做广告。慕容轻的手长得非常漂亮,手指修长,半圆的指甲泛着柔润的光泽,尤其手指微微弯曲起来的样子,更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微妙而诱惑的味道。 凌冬至傻乎乎地看了一会儿,心里酸溜溜的想:老子活了二十来年,头一回知道自己是个恋手癖。 慕容轻又问:“我哥那事儿……你说是熟人?” 他的表情很认真,茶褐色的眼瞳有种莹透的感觉,看人的时候会让人想起潋滟生波的桃花江水,清冷的波光里又泛着几分绕不开的迷魅。凌冬至忽然觉得这似乎也是他们一族的生理特征,眼瞳的颜色都浅,阳光一照琉璃似的光彩夺目。 “是熟人。叫和清,他家也算有点儿背景的人家,有别的买卖。他干这个纯粹是爱好。”这一点凌冬至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就工作水平来说和清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很多有钱人家的宠物专门交给他照顾。 慕容轻又问:“你们关系很好?” 凌冬至从他话里听出了几分不放心的意思,知道这是担心他自己的哥哥。凌冬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掀开底牌给他看,想想又觉得相处的时间还长,慕容兄弟迟早也会知道自己的情况,也就没再隐瞒,“和清还有个堂哥,他们俩跟我家男人是发小,特别铁的关系。” 慕容轻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 凌冬至咳嗽了一声,解释说:“我男朋友的发小。” 慕容轻恍然,脸上倒没什么接受不了的神色,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浮起一丝好笑的感觉,原来这对兄弟俩还是弟弟管事,主动保护着老实巴交的哥哥。 这样也好,有话直接跟他说了,也省得在心里反复比较跟谁说话会比较有效果。凌冬至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递给他,“这是我新办的卡,你们俩先拿着用。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要干点儿小买卖什么的,可以跟基金提出申请。这个青树跟你说过吧?” 慕容轻看了看那张卡,抬眸凝视着凌冬至,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极绚烂的笑容,“钱真不用。我不是跟你客气。如果有困难我会跟你开口的。” 凌冬至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晕晕乎乎收起了那张卡,心里对慕容轻更加好奇了。青树说这人性子跳脱,但见了面,凌冬至却觉得慕容小七给他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第108章 出生 凌冬至带着两个人吃了饭,趁着时间还早又带着两人去营业厅重新办了新手机号,这才载着他们在小区附近转了转,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凌冬至那房子东西齐全,买点儿米面调料什么的,哥俩就直接能开伙了。 距离开学还有几天时间,凌冬至决定趁这段时间带他们在滨海各处转着玩玩,等歇两天了再约和清出来吃个饭,把小六工作的事儿敲定下来。小七看样子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他就不跟着瞎操心了,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儿了再说。 海洋馆、珍珠山、野生动物园,凌冬至拿出带凌宝宝的劲头挖空心思的琢磨滨海市拿得出手的旅游景点。又上网搜滨海市的旅游攻略,看看外地人来了都干什么,这一搜还真搜到了好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小吃。 跟旅游似的玩了几天,慕容小七自己提出想去古玩街看看。这地方凌冬至没怎么来过,跟着慕容小七着实开了一回眼界。原来那些卖真假古董玉器的店铺里头还有那么多的花样,原来柜台上那些泛着土腥味儿的东西都是哄弄外行人的,慕容小七跟人家交换几句他听不懂的话,人家店里的人就把他们迎到里边的院子里去了。招待的人换了一批,说的依然是凌冬至听不太懂的话,有时候还会拿出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出来,其中有个白胡子老头还拍着慕容小七的肩膀,笑得十分慈祥。凌冬至虽然没看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但也知道慕容小七是有些水平的,这是被赏识了。 凌冬至于是放心了许多,觉得自己没看错,慕容小七果然是有内容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所说的营生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与慕容小七相比,慕容小六的事情要顺利得多。和清见了他一面,对他印象特别好,觉得这人说话特别实在,是个靠得住的人。转天就把他安排到原来的老店里去适应新工作了。因为老店距离南区比较远,这几天干脆就让他住到了老店里。和清的店里有寄养的宠物,照例是每晚都要留人值班的。 凌冬至又特意问了问慕容轻,听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安排,这才安心回家去了。其实这些天家里也有事情,上次和清来家里给樱桃做了个检查,估算了一下樱桃的产期。虽然距离和清说的日期还有十来天,但是凌冬至每次看着樱桃大腹便便的样子,总觉得它马上就要生了,心里一直有点儿紧张。 这段时间西崽的表现让凌冬至感到很惊喜。这个以前只知道傻玩的小家伙,自从把樱桃带回家之后就变得稳重了起来,像一个承担起了家庭重担的已婚男人似的,对怀孕的樱桃体贴入微。以前多少好吃的都吃不够,现在居然知道省下自己的点心给老婆吃,连庄洲都被它感动了,直说这娃简直就是个模范丈夫,嗯,简直快要赶上庄洲自己了。 一家人大的小的都围着樱桃转,这让黑糖有点儿吃醋。每次看它爹地一脸慈爱的看着那只肥猫,它都忍不住拨拉拨拉它爹地的裤脚,刷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有时候还嘀咕几句“老子比它好看”之类的话。 凌冬至比较理解它的小心思,但樱桃是家里的小孕妇,小心照料是必须的。凌冬至觉得黑糖这种小孩子抢糖吃的心里有可能会误伤樱桃,因此有必要给黑糖进行一些……咳,必要的生理学常识。 “呐,你看,电脑上说了,樱桃这个阶段是很容易受伤的,”凌冬至装模作样地点了点电脑屏幕,给黑糖讲道理,“适当运动是需要的,但要是过度运动,或者从高处跳下,或者被大力碰撞,”凌冬至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那就有可能造成流产。咳,流产就是小猫宝宝还没生下来就死掉了。” 黑糖流露出一个受了惊吓的表情,“死……死掉?” 凌冬至重重点头,“这段时间给樱桃准备了很多新鲜的食物,小鱼啊、肉啊之类的。这是因为如果咱们照顾的不好,或者给樱桃吃了不新鲜又没营养的食物,它很有可能会闹肚子。怀孕的猫猫闹肚子也是很危险的,也有可能会造成流产。” 黑糖的眼神明显不安了。它今天上午还抱怨凌冬至光给樱桃做鱼肉丸子,也不给它炖排骨吃,虽然当时确实很嫉妒没错,但是现在听凌冬至这么一说,黑糖忽然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不太……嗯,不太爷儿们。 黑糖略有些不自在地在地上动了动爪子,“听起来还挺危险。” “是啊,”凌冬至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是很危险啊,樱桃要当妈妈了,它现在吃的多也是为了肚子里小猫宝宝的健康。你想以后家里会多出几个毛茸茸的小团子,多好玩啊。” 黑糖臆想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觉得似乎也挺不错。 科普完了,凌冬至开始给它灌迷汤,“你看,家里现在加上樱桃一共有五个孩子,这些孩子里面呢,只有你是最受你爹地宠爱的,对不对?” 黑糖骄傲的挺起胸膛。 凌冬至笑着说:“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从小有爹地照顾。但是猫猫们在来这里之前却是没有主人的。没人照顾,也没人带着它们散步、没人给它们买好吃的零食。所以它们心里其实是有点儿羡慕你的。” 黑糖反问他,“真的?” “当然啊。”凌冬至继续揉它的小脑袋,“小样儿还说,自从来到这个家,你这个小主人把它们照顾的很好,像家长似的,让它们觉得好温暖。”凌冬至才不会告诉它小样儿的原话是:这傻狗也就是比老子会投胎,每天出来进去神气活现,搞的自己真像个家长似的。 黑糖果然不好意思了,“其实也没……” “家里以后会更热闹,”凌冬至说:“大人们不在的时候,也有小伙伴陪着你玩了。” 黑糖的小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原来,小猫们的存在都是为了陪伴它啊。原来它在家里的地位这么高……它爹地这么爱它呀…… 黑糖顿时感动了。 凌冬至忽悠完黑糖开始忽悠樱桃,科普么,对于没进过学校的猫猫狗狗们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啊。 凌冬至捧着笔记本盘腿坐在樱桃的猫窝旁边,让它的小脑袋正对着电脑屏幕,“来,樱桃,咱们了解一点儿健康常识。” 西崽从猫窝后面窜了出来,“什么常识?” 凌冬至问它们俩,“你们有没有想过要几个孩子?” “嗯?”西崽眨眨眼,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猫媳妇儿,眼神有些迷茫。 樱桃似乎也有点儿发懵,它的年纪还很小,第一次发情,对于以后是不是还想要孩子的问题它根本就没想过。 凌冬至点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念给它们俩听,“猫女孩儿们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发情可能会遭遇子宫卵巢病变、乳腺肿瘤……等等,都是很麻烦的感染问题,严重的甚至会危及生命。” 樱桃和西崽对视一眼,两个小家伙都有点儿惴惴不安。 “和叔叔上次来给你做检查,他说你这一胎可能会生三到四个孩子。我们人类一般来说会要一到两个孩子。孩子太多的话做家长的精力有限,会照顾不过来。对孩子来说,这是十分不公平的。你们也一样,如果只有三四个孩子,你们俩可以轮流照顾,如果再多的话,万一没看住,跑到外面去了怎么找?找不回来又会变成流浪猫……”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西崽和樱桃都是流浪猫,怎么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呢。风餐露宿、生活没有保障、还会被心怀恶意的人伤害…… 两只猫心有戚戚。 “和叔叔作为一名优秀的宠物医师,他建议樱桃生完宝宝之后做绝育手术。”凌冬至轻轻摸了摸樱桃的后背,“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而且还可以延长你的寿命。” 樱桃从来没听过这些话,眼神惴惴不安,“真的吗?” 凌冬至开始搜索猫咪因为过度生育造成的生理损伤的病例。樱桃一开始还犹犹豫豫,半信半疑,后来架不住宣传资料上披露的种种隐患听起来实在太凶残,胆战心惊地靠在西崽身上,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凌冬至揉揉它毛茸茸的耳朵,“放心吧,这是很简单的手术,技术都已经很成熟了,不会有危险的。” “以后你们会很健康,活很多年,一起照顾你们的宝宝。快快乐乐,生活到老。” 樱桃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顺利的生下了三只小猫。 和清被凌冬至强行扣留在御景苑已经住了两天了,樱桃总算生了,他也松了一口气。鱼汤都是事先炖好的,凌冬至端出来哄着樱桃喝两口养养力气。它那个蔫蔫的样子他们看了都有点儿心疼。 凌冬至把自己爪子洗了又洗,生怕自己身上沾着什么病菌过渡到人家猫宝宝身上去,最后还不放心的跟和清要了一双手术手套戴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把三只小猫挨个摸了两下。小小的身子,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绒毛。眼睛睁不开,细弱的叫声奶声奶气,让人从心底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和清一边把毯子搭在猫窝上方,给樱桃营造出一个光线比较昏暗的休息环境,一边轻声告诉凌冬至,“两只小公猫,一只小母猫。” 猫宝宝们的名字是西崽和樱桃一早就取好的:红豆、绿豆、糖豆。最后一个名字是凌冬至取的。一开始西崽说叫黑豆,樱桃说叫黄豆。凌冬至觉得红豆绿豆还凑合,黑豆和黄豆实在是又囧又难听,干脆就叫糖豆。甜甜香香的,多好。 第109章 就看一眼 黑糖冲着西崽伸出自己的一只毛爪子,眼神恳切,“一眼。就看一眼。” “不行,”西崽护在猫窝前面,凶神恶煞似的盯着蠢蠢欲动的黑糖和黑糖背后的小灰小样儿,“它们母子需要休息,” 黑糖忍了忍,继续放低身段,“我们悄悄凑过去,绝对不让樱桃发现。” “那也不行,”西崽听到身后的猫窝里传来一声细弱的叫声,软软糯糯的小嗓音,勾的人心里痒痒的。它自己也想看,又要分神拦着这几只,不由得开始暴躁,“哪儿凉快躲哪儿去,人家媳妇儿生孩子你们这么着急干嘛?!” 黑糖怒了,“就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老子白给你肉干吃了!” 西崽在猫窝前面踱了两步,侧过头飞快地瞟了一眼猫窝里的情形,又装过头对三个等着看热闹的闲人神气活现地摆摆爪子,“散了,散了,明天再说!” 黑糖气咻咻的要冲过去,被小样儿拦住了。小样儿嬉皮笑脸的跟它商量,“你就在旁边监督着,我们看一眼就散。” 小灰也在旁边帮腔,“哎呀,西崽,就让我们看看小宝宝呗。我们悄悄看,不会惊动它们的。真的。” 西崽蹲在猫窝前面寸步不让。 黑糖的爪子恶狠狠的在地上磨了两把,“你在这里住着老子的房,吃着老子的粮,睡着老子的床。老子想看看你家崽崽都不让!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你把吃了老子的都给老子吐出来……” 凌冬至啼笑皆非。他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过来充当和事佬。先在炸毛的黑糖脑袋上摸了两把,然后跟西崽商量,“我捏着它的脖子,让它们悄悄看一眼就躲开,行不?” 西崽犹豫了一下,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黑糖顿时兴奋了,爪子往地上一按就要窜过去,被凌冬至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黑糖没办法,只能按捺着性子悄悄凑过去看了两眼。猫窝支在储藏室里,本来光线就昏暗,和清又在猫窝上面搭了一张毯子,就更昏暗了。黑糖瞪大了眼睛也只看到一团小东西在那儿蠕动,是头是脚都没看出来就被凌冬至拽了回来。他们一空出地方来,小灰和小样儿立刻就填补上去,两个猫头凑到一起小心翼翼的向里张望。 黑糖不满,“它们看的时间比我长!” 凌冬至揉揉它的耳朵,“樱桃这会儿很难受的,你们一直挤在那里它就没法子好好休息了。休息不好没有奶水,小崽崽们就会饿肚子了。” “这样啊……”黑糖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西崽死命拦住它们似乎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了。 凌冬至把小灰和小样儿也叫了回来,随手把储藏室的门掩上。和清说过,樱桃在偏僻的、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才会有安全感。它需要好好休息。 满足了好奇心的几个大毛团子心满意足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凌冬至拿着手机把慕容小七发来的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有点儿琢磨不定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冬至,今晚一起吃个饭吧。六点半,我在星海酒店三楼901厅等你。” 凌冬至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跟慕容兄弟应该不算是外人了,如果慕容小七真的有事,为什么不能电话里直接说,反而要搞出一副……一副对付外人的架势来呢?在凌冬至的印象里,只有有事要求着不太熟的人的时候,才会摆酒请客,然后趁着酒过三巡气氛正好,提出要求来。 凌冬至不愿意想象慕容小七把自己当外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慕容小七将要求他的事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或者说对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慕容小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凌冬至犹豫了一下,回了一条短信:好的,晚上见。 凌冬至到酒店的时候,慕容小七已经先到了一步。正坐在包厢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挺拔的眉峰微微皱着,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听见门响,下意识地转过头,微微有些涣散的视线在对上凌冬至之后瞬间变得清明。 “冬至,你来了。” 凌冬至视线一转,“小六呢?” “他在店里值班。”慕容轻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上桌。玻璃台面的大圆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精致的凉菜,一旁立着一个三四寸高的酒瓶子,上面没贴标签,看不出是什么酒。 “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酒,”慕容轻笑着说:“你一定没尝过。” 凌冬至现在有些相信青树说的话了,慕容轻在待人接物方面确实有种让他看不透的圆熟自如。这是凌冬至始终学不会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他成长环境太宽容,所以他不需要面面俱到。而慕容小七不同…… 他确实与自己不同。 凌冬至忽然就有些心软,对于慕容小七的那一点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如果换位思考的话,或许只有按照小七熟悉的方式来办事,他才会有踏实稳妥的感觉,才会觉得一切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凌冬至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坐下来拿起菜单。看慕容轻这个架势,一定是等着他在点菜。果然一看见他拿起菜单,慕容小七的眉头便不自觉的舒展了一下。凌冬至点了几个菜,又请服务员开了酒,这才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他,“这些天都忙些什么呢?” 慕容轻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明白了自己今天这个做派用的不是地方。慕容轻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拿过酒瓶给两个人都斟上。 “冬至,你别在意。”他把酒杯推到凌冬至的面前,微带歉意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把我们兄弟当外人。但我今天请你出来,并不是想要烟酒开路,而是这件事很难办,我需要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跟你好好谈谈,向你讨个主意。” 凌冬至眉眼间的神色缓和下来,“你说。” 慕容轻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凌冬至叹了口气,“你直说吧。能帮上的忙,我一定会帮的。” 慕容轻挑了挑嘴角,脸颊上的梨涡露了出来,紧接着又消失了。凌冬至有种被晃花了眼的错觉,板起脸说:“不许笑!不许试图色诱!” 慕容轻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两个人之间那一点微妙的别扭气氛也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变得融洽了起来。慕容轻坐直了身体,直视着凌冬至很恳切地说:“冬至,我打算在古玩街开一家店。” “古玩街?”凌冬至愣了一下,果然小七学的是慕容家的本事吗? 慕容轻点点头,“买卖古玩。”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如果按照助业贷款的额度来申请……” “不是钱的问题。”慕容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资金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我缺少一个拿得出手的背景。你也知道我的底细,如果这个时候我在外面大手笔的开店,慕容家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想惹麻烦——慕容家在这边也是有产业的,消息很灵通。” 凌冬至顿时明白了,“你想把自己的店挂在别人名下?” 慕容轻点点头。 这件事说起来是十分有风险的。钱掏出去了,店面的所有证明文件上却是别人的名字。真要闹出什么事儿来,他根本就没有讲理的地方。但是拿他自己的身份来开店就更危险了,外地来的年轻人,这么大手笔,难免不被有心人盯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凌冬至也觉得这个事儿挺棘手,“但是我不行。我父母那边一查就能查到底。而且我前段时间刚把自己手里的资金拿出来成立基金,好多人都知道。要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再拿出钱来开店,傻子也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啊。” 慕容轻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不是故意推诿,一时间也有些为难,“那可怎么办呢?” 凌冬至在脑子里把自己信得过的人挨个过了一遍。庄洲是第一人选,他的家世在那儿摆着呢,本人又是庄氏集团的高管,手里还有一些海外投资的生意。要说拿出一笔钱来做古玩生意,也是说得过去的。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庄洲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古董不感兴趣,也从来不去拍卖会。冷不丁的转了性子要开古玩店,熟悉的人难免会觉得有些怪异。 凌冬至心目中的第二人选是程安妮。基金从一开始就是她在打理,凌冬至对她非常信任。她是庄氏总裁的夫人,身份地位不容小觑,而且女人好像天生对珠宝玉器一类的东西十分迷恋,如果说她喜欢古董,倒也说得过去。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跟慕容轻的关系实在太远,完全就是陌生人,人家犯不着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担风险。 凌冬至想来想去,脑子里把认识的有钱有势的熟人挨个过了一遍,觉得很多人都合适,但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每一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隐患。慕容轻自己也说他防着慕容世家的人,到时候万一这个大家族的人来找麻烦,只怕一般人还真解决不了。 凌冬至思来想去,一时间颇有些举棋不定。 慕容轻也不催他,只是拿着公筷帮他夹菜。 凌冬至看着他把一筷子海参夹到自己碟子里,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响,跳出来一个既爱吃海参,又十分合适帮这个忙的人选。 凌冬至抓住慕容轻的手腕捏了捏,兴冲冲地说:“我想到一个合适的人了。不过人家肯不肯帮忙我现在说不好。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去探探口风。” 慕容轻也高兴起来了,“是什么样的人?” “有家世有背景,”凌冬至笑着说:“不怕麻烦,而且还不会贪图你这点儿家业的人。” 慕容轻越发好奇,“什么人?” “我先保密吧。”凌冬至挺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希望我能说动他,真的给你帮上这个忙。” 慕容轻莞尔,“好,那我先谢谢你了。” 第110章 借虎威 凌冬至答应是答应了,但也知道这个事儿麻烦。自己认识的人有限,也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经济条件的,冷不丁拎出来说开了个古董店,也没人相信。何况这事儿也不能随便找人,到时候要是反过来把慕容小七给坑了,他也受不了。 凌冬至回到家先蹑手蹑脚地看了看樱桃和它家的豆豆们,然后到厨房泡了一壶茶,切了一盘水果端着去了庄洲的书房。庄洲正对着电脑看白天的会议记录,眼角的余光瞥见凌冬至进来,头也不抬地说,“给我十分钟的时间。马上好。” 凌冬至答应了一声,端着东西坐到角落的沙发上等他。他一般不主动进庄洲的书房,生意人么,总有一些不便给外人看的文件或者账目一类的东西。他们关系虽然亲近,但是瓜田李下的,有些小细节还是要注意的。他在画室里忙的时候,庄洲也不会主动进来打断他的工作,这似乎已经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庄洲抓紧时间弄完了手里的东西,一抬头看见凌冬至正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拨拉手里的果盘,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庄洲关掉电脑,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凌冬至把慕容小七的事情跟他说了,又说:“一开始我想着拿你的名字做人情。后来又觉得不合适,你是我男朋友,我信你是没错,但是在别人看来,咱们俩也就是个同居的关系。人家能信你吗?换了是我,我肯定的想想,万一有一天你俩人黄了,我这买卖怎么办?要是翻脸不认帐,那不就糟糕了么?” 庄洲莞尔,“有道理。” “我又想着能不能找安妮阿姨帮忙。但是小七跟阿姨毕竟是陌生人,两边都不太合适。”凌冬至叹了口气,“又没有什么办法让小七自己开起店来,又不会引人怀疑呢?” 庄洲想了想,反问他,“这个城市几乎每天都有外地人带着自己的财产来创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这么多的顾虑?” “因为慕容家长房的嫡子就在滨海市。你也知道,像他们那样的家族,小七这种捡来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学他们家的手艺的。小七不但学了,而且还好像很有水平,我估计他的钱也都是这么偷偷赚来的。要是引起慕容家的注意,小七会很麻烦。” 庄洲突然问道:“他说的慕容家的嫡子,是不是慕容锦?” “慕容锦?”凌冬至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摇摇头说:“不知道,小七没说。” 庄洲皱了皱眉,“如果真是慕容锦的话,事情还不好办呢。慕容锦的母亲是珠宝曹家的孩子,算起来她还是曹明珠曹明河姐弟俩的姨妈。跟珠宝曹家对上,真有事儿的话,一般人还真压不住。” 凌冬至听到珠宝曹家,不由得担心了起来,“那怎么办?” 庄洲沉思片刻,“这样,你跟他联系一下,问清楚是不是慕容锦。我这边呢找找老爷子,让他给想想办法。” 凌冬至一听他提起老爷子,心里立刻就内疚了。在跟慕容轻吃饭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认识的有钱人在脑子里边过了一遍,其中最理想的人选就是庄老爷子了。有权有势、有心胸有阅历,而且正好赋闲在家,一天到晚没事儿干。 他是这么想的,但是拿不准庄洲怎么看这个问题,于是想着拐弯抹角的先跟庄洲这儿敲敲边鼓,摸摸老爷子的底。没想到庄洲自己提出了找老爷子帮忙,这样一副全心全意替他着想的姿态,顿时让凌冬至愧疚得不行。 “要不算了,”凌冬至拉住了他的胳膊,“我跟小七再谈谈,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庄洲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对老人来说,小孩子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求上门去,他们才高兴呢。以小七跟你之间关系,跟庄家怎么算都会有所牵扯。像曹家那样的人家,真要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老爸出马都不一定能管事儿。及早告诉我爷爷一声,没有坏处的。” 老话叫做富不与官斗。庄老爷子如今虽然退下来了,但是虎老余威在,在军部的人脉更是不容小觑。有这么一尊大佛镇着,真有什么该动不该动的小心思,只怕都得好好寻思寻思。狐假虎威不是什么好词,但要真能借上虎威,那也是运气。 凌冬至想了想,“那我还是抽空问问小七吧,免得到时候老爷子问起他跟慕容家的情况我什么都不知道。” “用不着。”庄洲有点儿好笑的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就算你说了老爷子也不一定相信,他要是想了解,自己会找人查。” 凌冬至心头惴惴。他这边什么忙都没给慕容小七帮上,反而闹得庄老爷子调查他。如果慕容小七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庄洲安慰他,“你别想那么多了,这事儿老爷子会怎么说,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还不好说,能不能帮上忙也在两可之间。” 凌冬至没吭声,心里却稍稍有些别扭。他觉得这又是占了庄家的便宜了。 庄洲对他这种别扭的小心思不以为然,“都说了让你别多想,咱们是一家人,小七那边跟你的关系又那么近,就算是普通亲戚,能帮忙的帮一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爷爷要是觉得这事儿会给庄家添麻烦的话,他会直接拒绝的。” 凌冬至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庄老爷子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又是一家之长,自然不会做出违背家族利益的决定。再说就算是普通的投资不也得互相了解一下情况么?这样想的话,庄洲说的有可能会调查小七的情况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这样,我跟爷爷打个电话,咱们明天过去一趟,跟他谈谈这个事儿。”庄洲说:“就算爷爷最后不乐意帮忙,但是听听他的意见也不错。毕竟人家年纪阅历都在那儿摆着呢。” 凌冬至想想觉得有道理,“好。” 改天的情况果然如庄洲所料,庄老爷子听了这个事儿之后只是淡淡点头,说了句“我考虑考虑”,就再没说什么。凌冬至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态度,庄洲却觉得老爷子没有一口否决,那就表示事情还有希望。凌冬至这会儿的感觉反而复杂了起来,他自己都说不好到底是希望这事儿能办成还是不能办成了。但是说出口的话没有收回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吃完饭又跟程安妮处理了一些基金方面的事,两个人打道回府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本来庄洲还想着蹭一顿晚饭的,凌冬至实在不放心家里那一窝大毛团小毛团,还是决定回家去解决晚饭。 两个人抄近路走到御景苑后街的时候,被一辆车给拦住了。 黑色的越野,看着就比凌冬至的二手车高端大气。凌冬至看见三四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在想,他们今天要是开着庄洲的高级车出来,不知道这帮小混混还会不会这么没有眼力价的过来拦车? 这几个人手里都拎着棒子,一下车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凌冬至那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停车,飞快地倒车,试图从后街退出去。没想到车子刚一退,后面街口又冲过来一辆车,正正好好把他的退路挡死。 凌冬至的心猛然一沉,“冲咱们来的?” 庄洲拿出手机飞快地拨打报警电话。电话拨通,庄洲刚刚报上他们的地点,就听砰地一声巨响,挡风玻璃上瞬间裂开一片密集的蛛网,紧接着哗啦一声砸了他们一头一脸。一根棒球棍砸在空荡荡的窗框上,紧接着扬了起来,冲着方向盘后面的凌冬至砸了过来。 庄洲手边什么武器都没有,情急之下将手里的手机扔了过去。趁着那男人一晃神的功夫,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根棒球棍,用力一扯,将那男人扯的扑倒在了车前盖上。庄洲空着的那只手一拳捣了过去,顺势将棒球棍抢到了手中。 那男人惨叫一声,鼻血乱飙。 砰地一声响,驾驶座这一侧的玻璃也被敲碎了,碎玻璃乱飞,一只大手探进来就要揪凌冬至的领口。凌冬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打开车门猛力向外一推,将那个男人撞得倒退了出去。同时一探手从短靴的靴筒里抽出了自己的压箱底匕首。 凌冬至觉得他的生存刀要是有智慧,这会儿一定激动的要飙泪了。尼玛,被塞在靴筒里闻了好几年的臭脚丫子味儿,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凌冬至虽然没正式练过,但他好歹也是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手里又握着刀,看起来还是挺能唬人的。两个小混混对视一眼,一时间倒真不敢往上扑。庄洲也趁着这个功夫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一棍子掀翻了一个黄毛,跟另一个混混打了起来。 除了被庄洲一拳砸昏了的那个混混,加上从后面车上下来的两个人,正好五个人,除了一边两个均匀分配给了凌冬至和庄洲,还有一个手里抄着家伙打算从侧翼把凌冬至给放倒。凌冬至察觉了这个人的小动作,警觉地瞥了一眼两边拦路的车,车厢里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人没下来。凌冬至不由暗暗叫苦。 拿着棍子的小混混虽然顾忌凌冬至手里有刀,但是短短一把野外生存刀,近身搏斗还有优势可言,跟人家的棍子一比也就不够看的了。对峙了几秒钟之后,两个人抡着棍子一左一右扑了过来。凌冬至本来就没有什么实战经验,闪身躲过一边的棍子,刚刚挥着刀把人迫退了几步,一股大力从另一侧撞了过来,左肩顿时一阵剧痛,整条胳膊连抬都抬不起来了。身体不由得向后一歪,顺着车身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偷袭得逞的混混一脸狞笑地走了过来,刚刚抡起手里的棍子,一条黑影从他身旁闪过。庄洲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踹的几乎飞了出去。庄洲追过去一棒子敲在他的大腿上,犹觉不解气,在他胸口死命地踹了两脚,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车啐了一口,“下三滥的王八,自己下来还是等着老子拖你下来?!”说着头也不抬地一棍子敲在脚边一个混混的身上,砸的那个刚爬起来的混混惨叫一声又缩了回去。 挡着街口的越野车车门打开,两个一脸痞气的男人一左一右下了车,车门还没阖上,两个人的动作却下意识的僵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窜回了车上。 远处隐隐传来了警车的鸣笛。 越野车调转车头一溜烟跑了。庄洲气得不行,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里的棍子冲着那车砸了过去。车子猛然一拐,堪堪避过了那根棒球棍,随即驶出街口,飞一般的消失不见了。庄洲忿忿回头,挡在他们身后的那辆车也逃了。 “一群王八!”庄洲怒道:“永远慢一步。他妈的。” 凌冬至一边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一边得意洋洋的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不怕,两辆车的车牌号我都拍下来了!警察叔叔要是不给咱们做主,老子就把照片发到网上去!”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上还磕紫了一大片,模样狼狈不堪,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双眼明亮如昔,还夹杂着一丝小小的崇拜,“老二,你刚才好帅啊!” 庄洲看着他这副傻样,又是心疼又有些好笑,“想老子年轻时候,也是街头巷尾实战练出来的!” 凌冬至踹了他一脚,“说你胖你立刻就喘上了了!” 庄洲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脸颊上的青紫,一把揽过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咬牙切齿地说:“等老子查出是哪个龟孙,非弄死他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小鱼,小鱼(三) 村长荣伯带着村里的男人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小鱼爸已经张罗着留在村里的人把细软都收拾好了。小孩子们也都穿好了衣服,被几个年长的妇女看着在村头场院里玩耍。小孩子是没有心事的,他们也不在意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山雀在着急什么。更小一些的孩子都留在屋里,交给小鱼妈和另外一个还没出月子的妈妈照看着。 小鱼爸把山雀说的事情跟荣伯讲了,荣伯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凝重,“长山,这回事情恐怕不大好。” 长山心中略有些疑惑,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比遇到山崩地裂,全族不得不再度迁徙寻找一个新的落脚点更加不好的事情。 “记得前些天木青出去的时候遇上的那伙子偷猎的人吗?”荣伯苍老的脸上浮起疲惫的神色,“长山,咱们挡了匪人的路,被记恨上了!” 长山看着远处山巅上袅袅升起的诡异的黑烟,心沉了沉,“他们摸上来了?” 荣伯点点头,“带着枪。这会儿只怕不远了。” 长山知道村里的那几支猎枪跟这些偷猎的人带的枪没法比,真要动起手来,村子里的老人孩子怎么办? 荣伯跺了跺脚,“不行先把老人孩子撤走。” 他们这一族向来人少,打猎的时候人手不足妇女们也要顶一个劳力的。但眼下事态紧急,真要是被匪徒们拿着枪把他们都堵在村子里,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女人孩子都撤走,男人们才能安心打仗。 长山心里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匆匆忙忙回去安排村里的女人们先走。从这里沿着小路出山,有一个人口不足两三百的小村子,叫张村。荣伯经常带着人到那里去跟他们换东西。山神一族的人个个都通药理,尤其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一两剂药下去就见好了,因此走到哪里都受欢迎。有时候族里的人也从山下带上来一些油盐酱醋的日用品跟山民们交换猎物,一来二去跟他们相处的倒是融洽起来。后来荣伯跟他们村里的老人商量,花了一笔钱在那里置办了几个院子,并且承诺每年给村子里若干好处。这样一来,族里的男人们过去做买卖的时候也不用急着摸黑回来了。这也是荣伯给村里人留下的一条退路。 村子里的女人们背着包裹,扶老携幼的顺着小路出了村。 小鱼妈刚刚生产完没几天,虽然身体底子好,但也架不住还没恢复,忙了一个下午,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看见小鱼爸过来张罗大家撤走的事,她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她知道自己不走不行,留下来就是男人们的负累。但是真要走她也有点儿怕,她才坐了几天月子,身上没力气。 小鱼爸把手搭在小鱼妈的肩上低声说:“那些人有枪,不走不行。” 小鱼妈眼圈一红,点了点头,“我走。” 夫妻俩人一起低头看着手里的襁褓,小鱼吃饱了肚子正睡的香甜,粉嫩嫩的小嘴巴微微撅着,像在跟自己的爹娘撒娇。 小鱼爸狠狠心把小包袱系在她的背上,“带好孩子。” 小鱼妈看着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跟上村里的两个老妇人,一步一回头的往村外走。 小鱼爸看着她们的背影,心如刀绞。他不知道小鱼妈能走多远,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平安到达张村。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留下来的话,她们会更加危险。 荣伯让男人们把家里趁手的家伙都拿出来,在村子外头的几个隐蔽地点埋伏下来。 他们一定得守住了村子,至少也要挺到天黑。否则这帮匪人很容易就能从村子周围留下的痕迹上找出妇女们撤退的路线。 第111章 多事之秋 两个人做完笔录,又被送到医院从里到外做了个检查,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庄洲把装着药盒的塑料袋随手放在门边的矮柜上,扶着凌冬至换了鞋,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上楼休息。凌冬至被他闹得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就是骨裂,又不是残废了,用不用这么小心啊。其实我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真不疼。” 庄洲斜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宽自己的心。但受伤就是受伤,怎么可能不疼呢,他这样说庄洲心里反而更难受。 “你在我跟前就别逞强了。先躺会儿,我去做饭。”庄洲扶他在床边坐下,“饭做好了我上来喊你。” 凌冬至折腾这么一大通还真是有些累了,再加上身上几处受伤的地方都疼得厉害,也就不再坚持,拉开薄被盖在身上,闭着眼点了点头。 今天回来的晚,家里的猫猫狗狗都等急了。庄洲下楼先把猫猫狗狗都喂饱了,然后开始淘米做饭。冰箱里有现成的骨头汤和熟牛肉,再炒两样新鲜的蔬菜,配上七伯做的小酱菜,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准备好了。 凌冬至还在睡,庄洲也不想叫醒他。他记得凌冬至说过,受了伤或者生了病的时候,一定要卧床休息。对抗疾病的抗体是只有在睡梦中才会产生的。想到上次小灰从早睡到晚的情形,他又跑到凌冬至的画室去,把抽屉里的石头杯子什么的都取出来,轻手轻脚地摆在凌冬至的枕头旁边。他一直觉得某些东西能治愈动物却对人类无效的说法是不科学的,站在细胞的角度来看,人和动物其实也不差什么…… 庄洲替凌冬至掩好被角,轻手轻脚地下了楼。他给凌冬至留好饭菜,自己先填饱肚子,然后拿着手机去了书房。 看看时间,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庄洲不打算再等了。 凌冬至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饥肠辘辘地睁开眼,看见枕头边上堆着水草石的杯子药杵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不过他身上的感觉倒是轻松了好多,也不知是不是这些神秘的小东西真的起作用了。 庄洲没去上班,正在书房里打电话,他的小助理李贺在厨房里泡茶,看见凌冬至溜达进来赶紧一脸紧张地过来搀扶他。 “没那么严重,”凌冬至探头看了看,“你俩今天不去公司了?” 李贺一边手忙脚乱的替他把早饭热上,一边解释说:“老大说这几天都不过去了。等下市场部的人会把报表送过来。哦,对了,老大已经替你请了假,让你好好在家休息几天。” 凌冬至点点头。 他这边刚喝了两口热粥,门铃就响了。李贺忙说:“我去开门。” 凌冬至看见他这副样子——虽然李贺被黑糖欺负的一进庄家小院就战战兢兢,但凌冬至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伙儿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不仅仅是紧张,似乎还有点儿心事重重的。凌冬至隔着玻璃窗往外看了两眼,李贺正带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进来。那男人板板正正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李贺刚才说的什么送报表的职员。 凌冬至想了想,端起李贺刚刚泡好的茶水悄悄朝着书房走去。他其实并不是想要听壁角的,但是这个刚进门的男人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凌冬至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是某种直觉作祟,让他觉得这人的来意似乎不那么简单。 果然他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陌生的男人声音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夏总让我送来的支票,他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希望凌老师大人大量,原谅小孩子不懂事。” 凌冬至觉得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这人口中的夏总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夏末,但小孩子又是谁?昨晚劫道的是他儿子?或者私生子?凌冬至满头黑线地唾弃自己不着调的想法,看夏末也就三十多,他能生出多大的儿子?! 庄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家夏总是不是觉得我们很缺钱?所以看见你家支票立刻就腿软,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混账事都能过往不究?” 那男人一板一眼地说:“夏总是希望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伤了两家的和气。” 庄洲冷笑,“不相干的人?只怕对于不相干的人这个定义,我们是不同的。你回去告诉夏末,老子不缺钱,既然他一定要护着曹家的那个小王八,非要为了这么个糟污玩意儿打他自己亲弟弟的脸,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凌冬至心头猛然一沉,刚想进去,就听庄洲缓缓说道:“支票还是带回去吧。麻烦你告诉夏末,今天的晚报会登出我跟他断绝兄弟关系的声明,我会动用庄氏的所有力量将这桩买凶伤人案一查到底!” 书房里那个板正的男人吃了一惊,开始引经据典地劝说庄洲务必以兄弟感情为上云云。 凌冬至端着茶水又悄悄回到了厨房。书房里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从楼梯间传下来的时候带着嗡嗡的震动,微妙的有种回音的效果。储藏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娇弱的叫声。 凌冬至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心里忽然觉得无措。 他对于夏末这个人所抱有的最大的期望就是他别在自己眼前晃悠,别有事没事的干涉自己和庄洲的小日子。但是他没想看到有朝一日他们兄弟反目。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了小说里那个败事有余成事不足的祸水?! 凌冬至觉得换位思考,如果凌立冬特别特别不喜欢庄洲,或者出手给庄洲找麻烦,他会想到要跟凌立冬脱离关系吗? 别开玩笑了。 那可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好吧,他似乎抓住问题的重点了。庄洲和夏末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很小就分开,不像他跟凌立冬的感情那么好,而且凌立冬也不会拿钱啊家族名誉啊什么的去要挟谁…… 凌冬至想着想着就想岔了,觉得自己跟凌立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跟庄家这一对亲兄弟比起来,简直能把他们甩出三条街去了。 坐在厨房里东想西想,凌冬至手底下也没闲着,从柜子里翻出一堆干蘑菇干野菜,然后他后知后觉的想起夏天都快过完了,但是青树还没有回来。据说是那个培训因为某个原因延后了,也不知会延到什么时候去。 凌冬至叹了口气。 才刚入秋就发生这么多事儿……难怪人家总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与此同时,相隔半个城区的庄家老宅,后院的小书房里,庄老爷子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杯,眉眼不抬地对书桌对面的人说:“所以说,你一大早跑我这里来不是关心你弟弟两口子的伤势,而是替别人家的孩子求情来了?” 夏末被庄老爷子的几句话堵得脸色有点儿不好看,“爷爷,我并不是来替曹明河求情。我只是来跟您商量一下,怎么才能把这事儿压下去,这种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闹?”庄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谁在闹?!” 夏末略略有些不耐烦,“爷爷,凌冬至跟咱们家没有一点儿关系,您犯得着……” “没有一点儿关系?”庄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你明明知道他跟你弟弟的关系,还认为他跟咱们家没有关系?你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怂恿你那个扶不上墙的小舅子去收拾凌冬至?” 夏末想反驳,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便改口说:“我没有怂恿明河做什么。他们俩有什么恩怨是他们俩的事儿。” “说的好。”庄老爷子冷笑了起来,“冬至一个中学老师,跟曹家那个不成器的小王八蛋能有什么恩怨你会不知道?” 夏末皱皱眉,又勉强压下心头的不耐,“爷爷,我说过,我真不知道。” 庄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盏,神情中略带讥诮,“他们没有恩怨。曹家的小王八蛋这么做就是为了讨你的欢心,想让你帮他还上他欠的那笔赌债。夏末,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 夏末眉尖一跳,没有出声。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以前老爷子一直叫他老大,摆明了是承认他还是庄家的孩子,而今天至始至终他只叫他“夏末”。 庄老爷子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夏末,到现在,我也不得不佩服夏家的能耐。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教养你的,把你养的四体强壮,却完全没有智商。先是被夏家当枪使,替他们打先锋,跑到滨海市来开拓夏家的疆土。然后又被曹家当枪使,连曹明河那种货色都能拿你当个无限制的提款机用——你居然心甘情愿。难道我们庄家精明的基因在你的身体里就一点儿没有起作用?” 庄老爷子这话说的就很不留情面了,夏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反驳说:“明河以后会是我的妻弟,他不是外人,我……” “凌冬至现在就是你的弟媳!曹明河不光打了他,还打了你的亲弟弟!”庄老爷子对夏末这种里外不分的说法十分生气,眉眼之间不由得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既然你一门心思要认曹家这门亲,我管不了你,也懒得再管。”老人疲惫地阖上眼靠在椅背上,一瞬间神色仿佛苍老了许多,“夏末,以后没什么事儿还是……别回来了。” “爷爷?”夏末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老爷子会说这样的话。 庄老爷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我老了,坐一会儿就累得慌。行了,我也该吃药了。夏公子没什么事儿就请回吧。” 夏末有点儿慌神了,“爷爷!” 庄老爷子走了两步,回过身淡淡说道:“夏末,你父亲或许有对不起夏雪莹的地方。但反过来说,夏雪莹就没有一点儿过错?别的不说,作为一个儿媳,她在我和你奶奶面前尽过哪怕一丁点儿孝心吗?!” 夏末正要反驳,就见老爷子将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磕,声音陡然间拔高到了刺耳的程度,“从老二出生算起,夏雪莹有没有主动看过他一眼?!有没有主动抱过他一次?!她抛弃了自己的小儿子,养废了她的大儿子!从今往后,但凡是夏家的人,绝不许再踏进滨海一步!” 第112章 兄弟 和宽从庄洲手里把酒瓶子抢了过来,还没放下,一抬眼看见庄洲晕头晕脑的又抱住了一个,正闭着眼睛满桌子划拉着找酒瓶启子。 和宽顿时烦躁了,“我草,你还有完没完了,这是打算怎么着啊,想自杀也别选这么麻烦的法子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破产了,还是你家凌老师把你踹了,” “凌……”庄洲听到熟悉的字眼,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下下,“他回家了。” 和宽听的莫名其妙,“回什么家,又没外人,你怎么没把他带过来?”有人家家属在场的话,也不用他在这儿急赤白脸地看着这孙子死命地拿酒灌自己了。 庄洲嘟嘟囔囔地解释,“他妈给炖了猪蹄汤,说是……呃,补一补骨头。” “补骨头?”和宽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儿,“补什么骨头?他怎么了?” 庄洲抱着酒瓶子四仰八叉地靠在包厢的沙发上,垂头丧气地说:“被……被不长眼的小王八给咬伤了。” 和宽,“……” 这他妈叫什么回答?猜谜吗?还是某种富有哲理的、深奥的暗喻? “老子语文就没及格过,你给老子好好说!不带猜谜的!” 和宽抓狂了,“补骨头什么的,你怎么没跟着去?” 庄洲沉默了,拎着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我没脸去。” “我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和宽被这货一晚上的反应刺激的要疯了,“你跟我说清楚喽,急死老子了!” 庄洲摊着腿脚,望着头顶一闪一闪的彩灯,长长叹了口气,“宽儿,我跟我大哥,只怕这辈子是真没有做兄弟的缘分。” “怎么还扯上你大哥了?”和宽越发不解,“你把老子叫到这里来,饭也不给吃,就看你一瓶一瓶炫酒量,你再不说我就给你家凌老师打电话了,老子直接问他去!” “别!”庄洲的神色诡异的激动了一下,“别打!” 和宽自以为捏到了庄洲的命门,举着手机等他坦白从宽。 庄洲沉默的脸上慢慢裂开一道脆弱的伤口,“夏末的小舅子要收拾冬至,正好我也在车上,就打起来了……” 和宽愣了一下,“这事儿我还真听说了,不是说动手的都给抓进去了吗?” 庄洲颓然摇头,“那都是让人当枪使的,曹明河这个小王八蛋会儿还好好在家呆着呢。这混账东西……” 和宽有点儿明白了,这是大男人自尊心作祟,不能好好地保护自己爱人,所以在这儿痛心疾首的跟自己闹别扭呢。不过想了想,似乎还不止是这样,他刚刚说的是夏末……和宽顿时一个激灵,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是说这事儿是夏末闹出来的?!” “或许吧,”庄洲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包厢一角的榕树盆景,茫然的视线里透着疲乏,“事后他送了张支票过来,让我们别找曹家的麻烦。” 和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庄洲突兀的笑了一下,眼神却冰冷到了极致,“从头到尾,都没问一句我受伤没有。” “不是东西!”和宽骂出声来,心里也憋屈的厉害,“什么玩意儿,这还是自己亲弟弟呢。你刚说没兄弟缘,草他大爷的,没有才好,跟这种吃里扒外的王八蛋什么关系都没有才最好!” “我打算跟他断绝关系的,但是我爷爷没让。他说有没有这么个声明,关系也已经断了。没必要再嚷嚷出来让人家看笑话。” 和宽忙说:“爷爷说的对,你们真要闹腾大发了,新闻光看你们俩玩反目了,这不是正好给曹家打掩护了么?咱不带这么傻乎乎地抢人家的风头的。” 庄洲重重地点了点头,“对!” 和宽寻思了一会儿,觉得庄爷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应该还有后招,忙又问道:“没别的啦?咱爷爷没给你们小两口出出气?” 庄洲苦笑了一下,“他已经发话了,不许夏家的人再踏进滨海一步。” “老爷子真帅啊,”和宽佩服的五体投地,“早该这样啦,你想啊,谁不知道滨海是庄家的根基所在,夏家非把他们的什么分厂弄到这里来,这不是摆明了要跟你们家摆擂台么,最不要脸的就是这伙人居然指使你大哥打头阵。啧,这算计的……” 庄洲哈哈笑了起来,一肚子酸气,笑得眼眶的都红了,“你看,你都能看出夏家是在拿夏末当枪使,为什么夏末自己不明白?他真以为夏家放着那么多有能力有本事的子弟不用,单单看上他一个外孙?!你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和宽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他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今天庄洲要避开凌冬至约他出来喝酒了。再强势的爷儿们也有不想让媳妇儿知道的心酸和脆弱,估计夏末的事儿把他堵心的够呛。 和宽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开始真心实意的同情起自己的哥儿们来,“老子说句公道话,你跟夏末俩可不是没缘分,有缘分也是被你们那个妈活活折腾没了的。你说她当时……要换了是老子,都到那个份儿上了,啊,是吧,跟你们家都撕破脸了,老子豁出去了,脸皮什么都不要了,要死要活也得把俩孩子都划拉走。留一个带一个算怎么回事儿?而且带的还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啧。” 庄洲对他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她要带走两个,我爷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肯定不同意啊,”和宽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可是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你亲娘她争取了吗?她豁出去为了你俩闹腾了吗?” 庄洲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她不会为了我闹腾的。我长的像我爸,她最烦的人就是我爸。”怎么可能会为了我去跟整个庄家作战?这半句话庄洲强忍着没说。因为这半句话里带着很明显的、属于受伤的小孩子撒娇似的味道。他脸皮没那么厚,即使对着自己的发小,他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和宽低声咒骂了一句,又说:“不管长得像谁不都是她自己生的?” 庄洲没吭声。其实讲大道理谁不会呢,让夏雪莹自己来讲,只怕也是一套一套的。但是身在局中的时候,谁又能看的那么透?就算看透了,谁又能保证自己就做的公正?人毕竟都是有私心的。 和宽又问,“你家老爷子发话了,夏家指定没戏。嗳,夏末会走吗?” 庄洲闭着眼睛神思昏沉,“应该会走吧。”夏家的厂子开不下了,夏末又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下来? 这样也好。他想。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种久别重逢都令人心生感动。 庄老爷子转天一早就溜达到御景苑来了。 庄洲家的葡萄今年长得特别好,几株都挂了果。庄老爷子琢磨着这几天也该收了。长得过熟也不好,回头再被麻雀啄了就可惜了。 凌冬至见他这架势,索性打电话把大家都叫过来,就当是在自己家里过个采摘节好了。凌宝宝肯定高兴,程安妮也说过今年要酿点儿葡萄酒,庄洲已经提前预备下了几个玻璃酒罐,到时候大家一起忙活,多热闹。 庄老爷子趁着大队人马没来之前拉着凌冬至坐在葡萄架下歇歇脚,把庄洲自己留在厨房捧着一堆酒罐子洗洗涮涮。 凌冬至给老爷子斟上茶水,静静等着他开口。昨晚庄洲喝的晕晕乎乎的被和宽送回来,凌冬至就知道庄家出了什么事。本来还想等着庄洲酒醒了问问他,这还没来得及问呢,老爷子就亲自上门了。 庄老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递给他,“收着。” 凌冬至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看见上面一串零吓了一跳,“爷爷……这还没过年呢。” 庄老爷子被他逗笑了,“拿着吧,这是曹家送来给你压惊的。” 凌冬至没吭声。曹家送钱来,这就是要私了的意思。可是如果真的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私了,那庄洲和夏末闹那么一通不就变成了滑稽剧吗? “庄家和曹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个事儿闹的动静不小,曹家的人肯定会拼命笼络底下的人,他们会不会供出曹明河现在不好说。就算最后真供出曹明河了,仅凭着伤人这一条,这件事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更不会把曹家怎么样。”庄老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打蛇不死反被咬。冬至,这一棍子打下去是打不死曹家的。相反,若是结了曹家这么个仇人,对你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一点儿好处。真要两家撕破脸,曹明河那个混账王八蛋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贼难防啊。我不能拿你们的安全冒险。” 凌冬至明白是明白了,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 庄老爷子又说:“爷爷不会让你白受委屈。这事儿迟早会给你一个交待。你信不信爷爷?” 凌冬至连忙点头,“我信。” 庄老爷子的脸上的笑容显得意味深长,“你放心,不会等太久的。有些人,就算你不想让他死,他也会自己作死。” 凌冬至觉得庄老爷子一定还掌握了什么信息,还是很重要的信息。 庄老爷子不等他发问,就轻飘飘的把话题带开了,“对了,你那个老家兄弟的事儿,爷爷找人给你办了。估计再等两天就有消息了。” 凌冬至顿时心花怒放,“谢谢爷爷!” 庄老爷子看他乐的这样,心里却有些感慨。人家这还不是亲兄弟呢,听说从小也不在一起,感情反而处的这么好,互相帮忙不遗余力。 都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可在有些人身上,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113章 小七的店 十一长假如期而至。 凌冬至头一回老老实实窝在家里过完了整个暑假,又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过十一长假,搞的凌爸和凌妈既感到惊喜又有点儿不安。儿子满天飞的时候他们担惊受怕的,消消停停的在家扮演乖孩子了,他们也有点儿不放心。后来还是凌爸安慰老伴儿说,“这孩子啊,别看他怎么有学问怎么人模狗样的像个大人,还得成了家之后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冬至虽然没娶媳妇,但也算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所以收了心,开始脚踏实的过日子——古人诚不欺我。” 凌妈觉得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也就收起那点儿不放心,不再计较儿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的问题。其实凌冬至不在外头瞎跑她心里特别高兴。虽然凌冬至平时很少说这些事,但偶尔不经意的几句话,她也能猜出他去的都是什么样的地方,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儿只怕是叫天都没用。人老了,就乐意孩子们都围在自己身边,至少也得呆在自己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时不时还要拎到自己眼前晃一晃才行,要不然她心里就不踏实。 十一长假,庄洲和凌冬至像上班似的按日子到凌家和庄家老宅吃饭,还应庄爷爷的邀请把凌爸凌妈并凌立冬一家三口请到庄家老宅玩了一天。老宅就坐落在半山腰,吃了饭一大家子没事儿干就出门爬山,捎带着遛食。庄爷爷特别喜欢凌宝宝,拉着他的小手就舍不得放开。像他这样年纪的人都喜欢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他的老战友们好些都当上太爷爷了,可惜他命不好,两个孙子都不着调的瞎折腾,剩下的那个孙子看着倒像是能走正道的样子,可惜年龄太小,什么也指望不上…… 这样一想,庄爷爷越发心酸起来,剩下的时间连看也懒得看庄洲一眼,只顾着听凌宝宝叽叽喳喳地说他们幼儿园的各种小故事。小孩子通常口齿伶俐,然而他们特有的思维方式还是让他们的叙述显得没条理,时常会有可疑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断句和跳跃。即便如此,庄爷爷仍然听的津津有味。 一辈子戎马奔波的老将终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秋日里承认自己确实是老了,开始喜欢热闹的家庭生活,需要晚辈们的关怀和他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庄老爷子头一次开始用十分客观的、全方位评估的眼神打量他最年幼的孙子。 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凌冬至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脸都没洗呢,就接到了慕容小七打来的电话。这熊孩子不知道在哪儿瞎逛,背景一片嘈杂的音乐,“冬至,今天有空没?出来哥哥给你看点儿惊喜的东西。” 能让慕容小七惊喜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呀,凌冬至顿时一阵心跳,“办……办下来了?!” 慕容小七笑着说:“对。” 凌冬至想问问详情,可是一张嘴问的却是,“吃早饭了吗?” “没,”慕容小七说:“我太激动了,吃不下。你出来吧,咱俩一块吃点儿,然后我带你去看看店铺。” 凌冬至连忙答应,心急火燎地洗漱换衣服,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跑步回来的庄洲。但凡放假,庄洲很少见他这么早起过床,顿时吓了一跳,“出什么事儿了?” “小七约我去看看店铺。”凌冬至一边解释一边往外走,“大概是办下来了。” 庄洲追着他问,“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知道,”凌冬至敷衍了事冲他挥挥爪子,“等我电话。” 没等庄洲说一句“慢点儿开车”,凌冬至的小破车已经一溜烟开出去了。 庄洲酸溜溜的目送他离开,心里对他这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族兄族弟们充满了嫉恨。 古玩街前两年经过政府整改,从原来一条破败的小街摇身一变成了一条青砖铺地宽阔美观的步行街。街道两侧经过统一规划,一水的三层小楼,修得古香古色,连牌匾都是老式的木质牌匾。街角的那家饭店居然还跟影视城里的布景似的,高高挑出一杆酒旗。 凌冬至觉得这里洋溢着一种装模作样的风格。虽然有涂脂抹粉之嫌,但看上去还真挺有那么一种装B的调调,不由得赞叹说:“挺好看,真跟影视基地似的。” 慕容轻忍着笑带他往里走,“不好看也没办法,全市搞古玩的行家们都在这里扎堆呢。” 凌冬至心说既然行家们都在暗地里扎堆,明面上的装扮又挺能糊弄外行人。那也算是双管齐下了。搞不好人家规划的时候打的就是这么个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主意呢。 古玩街从空中俯瞰就是一根肉骨头的形状,中间笔直笔管的一条,两端各有一个圆形的休闲广场。慕容轻的店铺靠近南面的广场。因为是统一规划,楼上楼下都已经做了基础装修,木制的门窗和地板,颜色稳重大方,材质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若不太挑剔的话,基本上不用再做二次装修。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空荡荡的,看着面积还挺大。 慕容轻带着他在楼下转悠一圈,又往楼上走。一楼和二楼面积相同,加起来将近二百平,三楼略小一圈,卫浴齐全,可以住人。像他们这样的店,到了晚上都会留人看店,有个能住人的地方是必须的。 “一楼接待普通客人,”慕容轻上上下下给凌冬至作介绍,“二楼准备一些贵重些的玩意儿,这边再隔开一个会客区,弄一套讲究点儿的茶具什么的摆在这里。三楼到时候我住,或者安排值班的人住。” “还打隔断吗?”凌冬至不知道别人都什么习惯,他自己是习惯了把卧室书房都分隔开。 慕容轻想了想,摇摇头,“就这样吧,我喜欢住的敞亮一些。” “进货的事怎么样了?”凌冬至问他。 慕容轻抿嘴一笑,“这事儿联系很久了,没有问题的。” “小七啊,那个……”凌冬至斟酌了一下,觉得有些问题他问或许不合适,但是不问的话他又实在憋的难受。 慕容轻的眼神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通透,像是一早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房子已经买下来了,所有人是庄临。” 凌冬至愣了一下,居然不是庄老爷子自己? 慕容轻神色挺轻松,“我和庄临已经签了一份补充协议。五年之内,店铺挂庄临的名字,五年之后店铺转到我名下。庄临算是以这套房产入股,每年分百分之十的利。” 凌冬至到这会儿才算听明白了,“房子不是你出钱买的?” 慕容轻点点头,“是庄家的人买的。” 凌冬至知道这是老爷子在给他家庄小三置办产业,他那个不擅长计算的脑瓜子暗地里翻来覆去地琢磨房产的价钱,最终也没能得出个结论来,于是苦着脸问小七,“那……你到底是划算啊,还是不划算啊?” 慕容轻眼神微暖,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房子加上庄家的背景,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啊。”在这个城市,这样的地段,一套商铺得多少钱呢。他之前最好的打算也不过是租下一套像样的门脸,要是出钱买的话,只怕他什么都干不了了。何况,能一次性的解决掉慕容家这个隐患,别说只有百分之十,再多些他也是愿意的。再说他初来乍到,最重要的莫过于有个安全的、容他慢慢发展起来的环境。 在这一点上,慕容轻的脑筋相当清楚。 凌冬至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的钱够用不?我手里刚得了一笔钱……”得了曹家人送到庄老爷子面前的那笔所谓的补偿金。凌冬至暂时不想把这笔钱并到基金里去,因为像慕容轻这样的情况,如果走基金的路,实在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慕容轻拦住了他,含笑摇头,“干这一行,多少钱也没有够的时候。有多大的口袋做多大的买卖。我自问眼力还行,买卖总会越做越好的。” 凌冬至想了想,觉得把所有的钱一股脑都交到他手里也不保险,万一到时候他全给折进去了,连个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于是谨慎的收回了刚才的话,“那我还是不给你了。我存着。万一你这边周转不开,咱们还能有个后手。” “好,”慕容轻大笑,“走吧,我带你在街上逛逛。” 凌冬至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至于以后他怎么发展,这是属于专业技能领域的事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心情好,跟着慕容轻在街上溜达的时候,凌冬至甚至有种过年过节的兴奋感。 “晚上我请客,咱们好好庆祝庆祝,地方你选。”凌冬至拍着慕容小七的肩膀,兴冲冲地说:“把小六也叫上,我把庄老二也叫来,正好你们见个面。以后咱们都不是外人了。” 慕容轻笑得五官都舒展开来,眉宇之间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雾霾散开,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逼人的青春气息。凌冬至敏感的察觉到慕容轻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相比较他刚来滨海的样子,现在的他似乎要显得轻松一些。 凌冬至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透这个青年。他这副样子,应该……是好现象吧。 慕容轻选的地方是一家名叫“11度”的酒吧。从装修看,开张应该没多久。凌冬至他们要了个能俯瞰底楼大厅的包厢,等待庄洲和小六的到来。他们来的早,底层大厅里客人不多,琴师在角落里弹奏着一首舒缓的乐曲,三三两两的客人聚在一起,一派休闲格调。吧台后面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正在上上下下摆弄着雪克壶,另外一个人则有气无力地趴在吧台上。大概是还没到酒吧热闹起来的时间,两个人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凌冬至白天的时候跟小七一直在古玩街溜达,到两点多才想起来吃午饭,结果一坐到饭店里,边吃边聊,一直吃到了三点多。所以晚饭两人都没吃,这会儿坐到包厢里,又觉得肚子有点儿空。庄洲和小六还没来,凌冬至不耐烦干等着,让服务员给做两份炒饭先送来。 炒饭送进来的时候,凌冬至看见吧台后面一直趴着的青年站了起来,他这一抬头凌冬至才发现居然还是个熟人。 凌冬至问那个端盘子的服务员,“吧台后面那个小伙儿,穿白衬衣的,什么人?” 服务员大概以为他要打什么离谱的主意,忙不迭地搬出了他的身份,“那是我们老板。是涂家的少爷。”说着还略有些不安的偷偷瞟了一眼凌冬至的反应。 随便请客也能碰到熟人,凌冬至觉得这事儿还真巧,“涂小北每天都过来?” 服务员听见他叫出了自己老板的名字,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也不是。但是最近几天老板一直在店里待到很晚。” 凌冬至随口问道:“他最近怎么样?” 服务员神情踌躇,片刻后摇了摇头,“您还是别问了,我在这里工作,按照规矩是不能随便跟客人说这些话的。” 凌冬至点点头,也不再难为人了。 不过有些事就是这样,想知道的时候问不到,不想知道的时候,又会有人主动送到你耳朵边来。 这个传小话的人就是他们小圈子里选举产生的八卦党的名誉主席…… 和宽先生。 第114章 生于富贵 说起和宽这个人,凌冬至刚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就是个好脾气的生意人,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副你好我好的架势。后来混熟了,才发现这人一肚子闷骚的坏水,天天憋着劲儿看别人的笑话,有时候还不动声色地拱几把暗火。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他的主要兴趣都放在私房菜馆上,那地方平时出来进去的差不多都是他们一个圈子里的人,因此暗中传递的也都是这个圈子里的种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八卦。凌冬至有时候会觉得这人非得开个菜馆,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欲。 和宽是闲的没事儿干去找和清的,正好赶上和清要跟小六过来喝酒,就这么跟着来了。他一进包厢就被那张跟小六一模一样的脸给吓住了。在宠物医院初见小六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憨厚的小伙子相貌生的真不错,如今两张脸放在一起,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力可不止被扩大了一倍那么简单。 尤其慕容小七虽然与他哥长着一样的五官,然而神采气质却迥然不同。没有小六的憨实,却有他的平和;不止有小六的从容,更多了几分洞察事实的老辣。和宽当时就惊了,坐到凌冬至身边,压着嗓子问他,“你打哪儿找这么一对堂哥啊?尤其你对面这一个,啊,你看他那双眼神,这是要成精啊。” “帅吧,”凌冬至窝在沙发里得意洋洋地揉肚子,“我们家的基因真是好啊……” 和宽,“……” 和宽瞟一眼对面的慕容小七,见他面带微笑的跟自己的傻弟弟寒暄,举手投足真是面面俱到,忍不住又吐槽一句,“凌老师,我真知道你不是语文老师,但你要不要这么答非所问?我没有一个字提到你们兄弟的长相好吧?” 凌冬至才不理他,“你真不觉得我这俩哥哥长得好?” 和宽无奈了,“挺好,比你还好。一个两个都长得这么精神。” 凌冬至越发得意,好像小六小七模样生得俊美有他什么功劳似的。和宽看他这副样子,憋屈了一会儿又乐了,“哎,我说,你怎么选这么个地方来喝酒?我记得你跟涂家那两货死活对不上眼的啊。” “真是涂小北的店?”凌冬至瞟一眼楼下,吧台外面已经被一群红男绿女围了起来,帅气的调酒师拿着雪克壶上下翻飞地耍着手艺,涂小北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和宽说:“可不就是涂小北的店。还是人家拿私房钱开起来的呢,跟涂家的祖产什么的一点儿不挨边。就算有朝一日涂家要分家,也没人会跟他抢。” 凌冬至不怎么有诚意地哦了一声,“那还真是恭喜他了。” 和宽笑着说:“你说这人啊,好运气总是跟坏运气掺和在一块儿来的。涂小北这熊孩子也不知运气是好还是坏,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他呀,算是折在他哥哥手里了。” 凌冬至好奇了,“他哥?你说涂盛北?涂盛北不是一向都拿他当眼珠子似的看么?” “涂盛北这人怎么说呢,能力肯定是有的,要不他家那个老头子也不会把家业都交到他手上。但这人野心太大、手长、还爱多管闲事。”和宽挺感慨地说:“你大概不知道,这俩兄弟的妈是那种不怎么管孩子的类型,婚姻不太如意,夫妻俩平时各玩各的,互不干涉。也就没人搭理孩子,所以涂小北从小就是他大哥带着的,他那个劲儿吧,我估摸着跟带儿子也不差什么。一直跟封建大家长似的,什么事儿都管,你懂吧。就是不管大事小事儿他都要插一脚。据说涂小北上大学的时候都是他亲自送去的。” 凌冬至不由自主的代入了一下自己和凌立冬,顿时恶寒了,“他到底是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啊,他弟弟又不是个娇娇弱弱的小闺女。” 和宽轻嗤,“跟小闺女也没啥区别了。总之就是什么事儿都大包大揽的,生怕他弟弟在外人那里吃一点儿亏,受一点儿委屈。” 凌冬至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当初自己跟郑辞的事儿,涂小北还怎么样呢,涂盛北先拎着棍棒跳出来给他弟弟开路了。 凌冬至摇摇头,“他弟弟也不能靠他养一辈子啊。” “谁说不是呢,”和宽摇摇头,“就算养儿子也不是这么个养法。” 凌冬至不由得感慨了一下。如果涂盛北一早就知道原来用宠爱也能养废一个人,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干? 和宽又说:“我听说涂小北当初要开这个店他就不怎么乐意,觉得酒吧乱啊什么的,不过他弟弟非要开,他也没办法。只能时不时的过来查查岗。你看这里的保安,是不是比别的店要多?”见凌冬至点点头,和宽故作神秘地说:“我听说那可不是一般的保安,都是涂盛北不知打哪儿网罗来的退伍兵,一个个身手了得。” 凌冬至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笑着说:“他还真是挺宝贝他弟弟的。” 和宽耸耸肩,故作深沉的说了一句十分有哲理的话,“有的时候,过度的给予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压力。” 凌冬至不由得一笑。 和宽顿时又原形毕露,痞兮兮地说:“你别不信。就拿你们俩举例吧,如果老二天天晚上给你端来洗脚水,跪在床边说亲爱滴,洗脚啦……然后还亲自给你洗,几十年如一日滴洗,你受得了么?哎,听我这么说,你胳膊上汗毛立起来了没有?” 凌冬至抖了一下,“几十年如一日,那我早就习惯了。”说是这么说,凌冬至心里还是得承认,庄洲要是疯成那样,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和宽又说:“我听人说他弟弟前段时间谈了个男朋友,好像是个钢琴家。涂小北跟那男人认识没多久就打得火热。然后涂盛北就发现了,他叫人暗中调查这男人,结果发现这男人早就结婚了,而且背着老婆还置办了几处房产,养着N个白白嫩嫩的小男生。” 凌冬至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和宽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嘴脸,“后果可想而知啊,涂盛北带着他的这些身手了得的退伍兵就打上门去了,家也砸了,人也打了,几个小白脸也都收拾的没活气了……然后,”和宽做了个强调重点的手势,“然后高潮来了,他那宝贝弟弟跟他翻脸了!人家压根就不领情!” 凌冬至张着嘴看看他,又识趣的把嘴闭上了。心说涂小北这是终于断奶了?终于决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想靠着他亲哥了?然后涂盛北就得了空巢综合征,从头到尾统统都不适应了? “兄弟俩吵得那叫一个热闹哟,”和宽虚情假意的做了一个惋惜的表情,“最后涂盛北就给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甩了俩大耳光,兄弟俩就彻底掰了!” 凌冬至听了一会儿热闹,突然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了,“不对啊,涂盛北怎么还在滨海呢?不是说他被他家老爷子发配到南边去了么?” “他傻了才会去!”和宽像个研究人文学的专家似的,派头十足的给他分析,“你想啊,这里可是涂家的大本营,离开这里涂盛北还想有所发展?别逗了,他又不傻,才不会去呢。” 凌冬至对这种豪门世家的行事规则全然不懂,于是谦虚地向他求教,“不是说打发他的是他爷爷?他能不去?” “能不去,但是必须要让他的不去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和宽解释说:“比如说他未婚妻在滨海,未婚妻一家不希望涂盛北跑那么远。” 凌冬至明白了一下下,又糊涂了,“他什么时候有未婚妻了?没听说啊。” 和宽抿嘴一乐,“本来是没有的,他爷爷下了调令之后……就有了。” 凌冬至,“……” 和宽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他,“晕了吗?” 凌冬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快晕了,怎么有钱人家的事儿都这么复杂啊。老的小的都会玩心眼。” 和宽轻描淡写地说:“对那种人家来说,很多东西是一生下来就是印在骨子里的。要跟外人斗,还要跟家里人斗。实在没人可斗了,跟自己还得死命的斗一斗。不战斗宁勿死么。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啊。卧槽,这是怎样一个变态的家族。” 凌冬至耸耸肩,心说有钱人家应该都是这样吧。因为生于富贵,所以眼里心里除了泼天的富贵之外,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和宽见他不吭声,自言自语地说:“好像涂盛北找的那个未婚妻是市委书记家的女儿,长得不怎么样……” 凌冬至不愿听他损一个未见面的姑娘,打岔说:“不美就不美,说不定人家是心灵美。哎,你看那个,那个是……”他本来随便往楼下指了一把,想把和宽的注意力从他们的谈话上引开,没想到手指头一伸出去,他竟然又看见了一个熟人。 还是很熟很熟的一个熟人。 凌冬至的手指僵了一下,顿时就怒了,“我操的,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敢勾引老子的男人!” 楼下,舞池边,庄洲穿着一件橙灰色的衬衫,正跟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说话。 酒吧还没到最火爆的时段,大厅里的灯光还挺亮,那个男人大半张脸对着包厢的方向,凌冬至看的清清楚楚,那双大眼睛看着庄洲的时候可都带着钩子呢。 凌冬至想问问和宽,谁知一转头看见和宽的眼睛瞪得滚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凌冬至刚才顺口叨叨那么一句,纯属借酒装疯胡说八道,然而和宽这个反应却让他心中一沉,顿时警铃大作。 作者有话要说:涂小北总要开始学着自己负责自己的生活。涂大北要是始终不理解这一点的话,他们兄弟俩肯定没法好好相处~再幼稚的孩子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啊 第115章 泼冷水 庄洲跟这男人聊了几句,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那个男人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垂头沉思片刻,朝着庄洲离开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看见没,看见没,”凌冬至的手指头冲着楼下抖了两抖,“这要说不是奔着庄老二来的,谁他妈会信啊。” 和宽脸上神色变幻,像是不能相信眼前所见。 “这人到底是谁?”凌冬至见他一直不吭声,有点儿不乐意了,“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呀?以前的情人?床伴?还能是什么啊,暗恋对象?” 和宽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的真不多,只知道有段时间他们走挺近,到底近到哪一步我就不清楚了。我其实一直怀疑老二暗恋人家来着。之前不想告诉你,那不是怕你吃醋吗?” 凌冬至不屑,“庄老二连人带狗都是我的,我犯得着吃醋吗?我可告诉你哈,这人一会儿就会追进来——你看见他眼神了吧?那种志在必得的、把庄老二当成囊中物的那种欠揍的眼神,老子要是不收拾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和宽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今天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什么和清啊,自己在家呆着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跑这里来和稀泥…… “其实也没什么,”和宽长话短说,“他是插班生,高二的时候转到我们班的,跟老二同桌。后来一起考了N大,大三时候去美国了,再后来就没联系了。” 凌冬至瞪着他,“他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好了多长时间?” 和宽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跟他们又不是一个学区的。” 凌冬至心里有点儿不大爽。他知道这种事情没什么可计较的,毕竟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可是眼睁睁看着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眼前,想到庄洲曾经有段时间不属于自己,他还是很难做到心平气和。 庄洲一推门进来就察觉气氛不对,和清和那对惹眼的双胞胎兄弟抢着唱歌,和宽窝在沙发上发呆,凌冬至坐在他对面发呆。和清一脸陶醉地举着麦克风,大嗓门嚎的每一个字都不在音调上,“……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庄洲看了看双胞胎兄弟脸上如出一辙的惨不忍睹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他从小就觉得双胞胎特别神奇,尤其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同样的表情时,那种感觉更是奇妙难言。庄洲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笑着说:“就这破锣嗓子还占着麦……上去凑他丫的!” 凌冬至的脑袋转了过来,不怀好意的斜了他一眼。 庄洲立刻觉得不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晚饭吃了没?” “刚吃的,”凌冬至戳戳他的胸口,示意他把自己放开,“蛋炒饭。” 庄洲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嘴唇上,暧昧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我尝尝行不?” 凌冬至没好气地瞪着他,脑子里正翻来覆去地琢磨怎么提起刚才看到的情形,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的神色,“呀,不好意思,走错了。” 庄洲也惊讶了,“林冕?” 原来这兔崽子叫林冕。凌冬至心里酸溜溜的想,还挺会找借口,走错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一走错就走进老情人的包厢里来了。还有还有,鬓角边那一抹湿漉漉的水渍是怎么回事儿?刚才去卫生间照照镜子捯饬头发来着?凌冬至想着想着居然觉得挺乐呵,心说你再怎么捯饬还能有慕容兄弟好看吗?有慕容小七这么个大杀器镇在这里,谁敢拿脸跟他比?! 林冕的眼神扫过正在唱歌的慕容兄弟,怔了一下,眼里闪过惊艳的神色,随后转开停留在了凌冬至的身上。这个男人坐在庄洲身边,肩膀上还搭着庄洲的一条胳膊,与包厢里的其他男人相比,关系明显不同。 林冕笑微微的冲着凌冬至点了点头,“这位是?” 庄洲拉着凌冬至站了起来,“认识一下吧,这是我爱人凌冬至。这是林冕,我大学同学。” 林冕的表情僵了一下,“爱……人?” 这人明显就奔着庄洲一个人来的,凌冬至才不会闲的蛋疼凑上去跟他握手。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也懒得说什么“认识你很高兴”一类的屁话。庄洲没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忙着给林冕介绍包厢里的客人,“和宽,你还记得吗,管理系的,住北学区那边。那时候咱们经常一起吃饭。” 林冕表情懵懂,这一次不是装的了。他是真不记得了。 和宽也不计较,握了握手。和清和慕容兄弟更没什么可寒暄的了,慕容小六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慕容小七却在目光扫过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时,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庄洲见着好多年没见的故人,心里也是挺感慨的,给几个人都倒上酒,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这一转眼都……” 凌冬至踹了他一脚,“什么什么就一转眼,这话等你五十岁了再说行不行?”搞的好像多少年都盼着跟这个老情人相会似的。 和宽忙说:“说的是,咱们才都多大?距离感慨岁月无情还早得很呢。像我,我就觉得自己一直二十岁。你们看我,要事业有事业,要外表有外表,又健康又帅……” 和清笑着说:“你这都不是美化自己了,简直都神话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林冕却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怀恋的神色,“虽然这么说,我还是觉得自己一下就老了。尤其这段时间,总是想起刚上大学那段时光。” 和宽眼皮跳了跳,心说这位林哥哥也说的太直白了,什么叫总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光……不就是在暗示怀念跟庄老二在一起的时光么。照这么个势头发展下去,庄老二今天晚上得跪一晚上搓衣板吧? 庄洲大概也反应过来这话不好接茬了,抿着嘴笑了笑,没出声。 和宽眼见着要冷场,便随口问了一句,“小林你什么时候回国的?现在做什么?一直在滨海吗?” 有了新的话题,林冕的神色也变得自然起来,“好几年了。之前在上海跟几个同学开了一家软件公司。”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似的简简单单说了句,“这次来滨海是见一个客户。大概要在这边呆十天吧。”他看看包厢里神情各异的几个人,笑着说:“别光说我,你们怎么样?阿洲已经在打理家里的生意了吧?” 听到阿洲这么个诡异的称呼,和宽心头又是一跳,偷眼打量凌冬至,果然见他眼含杀气。只有庄洲那个大傻子什么也没发现,一脸平常到不行的表情点头说:“是啊,这几年一直在公司里帮我爸爸。” “很难吧。”林冕眼中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欣赏,“我就知道你会做的很好。” “没什么难的,一开始不行,慢慢就上手了。”庄洲被他这样盯着,也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直以来,无论他做了什么,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好像他天生就该神通广大。因此林冕这一句不经意的话,着实给了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这个人一直在暗中默默观察他,了解他所经历的每一个难关,并且一直对他抱有不同的期望。 和宽已经不敢出声了。林冕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只是想不通林冕如果真对庄洲有什么心思,为什么会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出现?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狗血天雷的不得已? 凌冬至心里也气的不轻,见庄洲这傻子还一脸老友重逢的乐呵,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世上什么事儿都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老二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耳闻目染,起点本来就比别人高,又学了那么些年的专业管理知识,要是还什么事儿都干不了……”凌冬至眼珠子转了转,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那你也不会对他这么欣赏了,对吧?” 林冕抿嘴一笑,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凌冬至的视线。 庄洲咳嗽了两声,觉得凌冬至这盆冷水泼的还真是……及时。他扫了凌冬至一眼,悻悻的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让我乐呵一会儿。” 凌冬至冷笑,“我怕你乐呵大发了,拧不回来了。” 要不是周围还有这么多熟人在场,庄洲真想把他按在沙发上,扒掉裤子好好打一顿屁股板子。这破孩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可爱了,有事儿没事儿就把他扔下自己出去不说,还总是戳他的痛脚。 凌冬至不理会他的咬牙切齿,笑着问林冕,“哎,你既然跟他同学,关系又不错,那你一定知道他那时候不少事情吧。他勾搭过几个小情人啊?男的还是女的?” 林冕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他呀,那时候可受欢迎了。人长得帅,成绩好,打球打的也不错。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 凌冬至臆想了一下那个样子的庄洲,小脸沉了下来,“……还挺风骚。” 和宽用力拍大腿,“……卧槽,这总结的也太精辟了。凌老师你可真是人才,你确定你不是教语文的?” 林冕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当老师的?” 庄洲一脸得瑟的刚要开口,就被凌冬至在桌子下面踹了一脚。 “是啊,”凌冬至笑着说:“穷教师,教一帮熊孩子画画。” “哦,”林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干巴巴地笑了笑,“挺好。” “是挺好的。”凌冬至笑得一脸真诚,“稳定,轻松。虽然没有多么优厚的薪酬,但是安稳啊。不像经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上负债啊、破产啊一类的危险。” 林冕的脸色微微一变。 凌冬至心头狂跳,尼玛,不会真是他猜的这样吧? 其实凌冬至的想法非常简单,他觉得这个林冕从一出现就表露出了十分强烈的目的性。奔着庄洲来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了。问题是为什么要奔着庄洲来呢? 为感情? 说实话,这个猜测凌冬至自己就不相信。他不相信一个人如果爱了另一个人好些年,会一直忍着不去看望他,不去接近他。尤其在另一个人还对他也抱有好感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感情方面的原因,剩下的一种可能就是想找人帮忙了。或许林冕放眼四顾,把能帮上忙的人在心里都划拉了一遍之后,庄洲这个人傻钱多对他又曾经起过心思的傻子就脱颖而出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出现在这里与庄洲巧遇,之后又追到包厢里来继续套交情就很说得通了,这是要拿庄洲当冤大头呢。 这也是凌冬至异常生气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冬至好久没跟人斗了,估计他也痒痒了…… 第116章 他的初恋 上次在庄家老宅吃饭,庄老爷子还说凌冬至脾气太急。冲动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跟谁都敢不计后果的胡说八道。凌冬至对老爷子的评语始终耿耿于怀。因此,一旦察觉了自己心里又开始拱火,便强迫自己做几个深呼吸。据说这一招可以平息怒火,让自己尽快的平静下来。敌人还没出招呢,猪一样的同伙还傻傻蒙在鼓里等着挨刀呢,自己可不能乱了方寸。 凌冬至缓缓吁了一口气,开始细细打量林冕。看外表,这人属于那种标准的书生类型,眉眼清秀,温文尔雅,看人的时候眼里总带着几分笑意,是一个很容易便让人产生亲近感的男人。这要是搁在《聊斋》里头,就是狐狸精和妖鬼们最喜欢勾搭的类型,结果换了个现代背景,书生也开始变身狐狸精了。 凌冬至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心平气和的开始了套话的大计,“林先生自己开公司,真是有本事。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林冕很谨慎的答道:“做一些游戏软件。应用方面的也有。” “不容易吧?”凌冬至装模作样地说:“白手起家什么的。” “是啊,”林冕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感慨的神气,“启动资金都是我们几个东拼西凑凑起来的。” 凌冬至跟着感慨两句,又说:“我听说这两年很多软件公司效益都非常好。” 林冕看看他,似乎有点儿拿不准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凌冬至的表情太正经,又一脸和善,实在让人没法想歪了去。他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还可以吧。” “真羡慕你这样的科技精英啊,有学问有能力,还有财富。真是让人羡慕啊。” 凌冬至满脸放光地看着他,心说老子都把你夸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好意思跟我家庄洲借钱么?而且看你这架势,只怕借了也是不打算还的。 林冕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笑了笑没出声。 和宽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唯恐天下不乱,笑呵呵地说:“那当然啦,林冕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就特能干,我们都跟家里伸手要钱呢,人家自己就参加那个什么软件大赛,挣奖金给自己当生活费。那老厉害了!” 和宽看到这会儿也明白了凌冬至的用意,凌冬至跟林冕相比,和宽自然是跟凌冬至更亲近一些。林冕跟庄老二同窗,跟自己只是认识,交情本来也谈不上有多深,更别提又是多年没见。何况他也不乐意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同学冷不丁冒出来就是为了算计自己兄弟——虽然他还没看明白这哥儿们打算怎么算计庄老二。 凌冬至心领神会,立刻顺杆爬,将林冕夸成了一朵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仙葩。林冕估计被他夸恶心了,强打精神又喝了半杯酒,就借口去见朋友匆匆告辞了。 见林冕出了包厢,庄洲转过身一把扭住了凌冬至的耳朵,“你到底使什么坏呢?我就从来没见你这么夸过谁。说吧,你到底打着什么坏主意?不会是看林冕长得好,看上了吧?” 凌冬至一把拍掉他的爪子,哼了一声不理他。 和宽坐在一边嘿嘿的笑。 [和兄,帮小弟查查你那位林同学呗。] [有啥好处?] [……] [没好处不给查。] [要不……给你介绍个姑娘?我们学校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未婚女教师。][身高体重三围?] [……] [不报数不给查。] [和兄,和大爷!我又不是流氓,上哪儿知道人家三围去?][那先把照片发来我审审。] [……明天一定给你挨个偷拍。] [那好吧。] [拜托了,真给查查。] [咳,说正经的,你就那么不放心老二?] [我不放心的是别人!我觉得你们那个同学不太对劲,怕老二那个傻子被人给诓了!][……好吧,我明白了。] [偷偷查,别告诉老二。] [明白。等我的信儿。] 凌冬至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连忙把刚才的几条短信都删掉,然后若无其事的把手机扔回床头柜上。其实他和庄洲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互相翻手机的事儿,但凌冬至做贼心虚,免不了什么事儿都多想几道弯。还是删掉比较放心。 凌冬至手里捏着一本艺术概论心不在焉地翻着看,见庄洲从浴室出来,便扔下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被子,“过来,谈谈。” 庄洲有点儿好笑,“谈什么?” “当然是谈林冕啊,”凌冬至瞪起眼睛,“要不还能谈谁?” 庄洲顿觉无力,“我说,你不会是玩着玩着入了戏,真的吃起醋来了吧?” “什么叫入戏啊,”凌冬至不乐意了,“我不是想打听你的风流史。我就想问问,林冕当年跟你是什么关系?同学?普通朋友?暗恋对象?床伴?情侣?” 庄洲沉默了一霎,缓缓说道:“他当我是普通朋友,我当他是暗恋对象。” “没出息的玩意儿!”凌冬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他有什么好?!” “这还真说不好。”庄洲想了想,“我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成熟,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对那个陌生的环境还是觉得挺紧张的。林冕刚巧跟我同寝室,他又是我高中的同桌,所以一开始我就看他比别人都亲近。而且客观的说,他这人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聪明好学、有礼貌、乐于助人。” “你那点儿小心思他知道吗?”凌冬至觉得自己能理解那种朦胧的情愫,把一个人的存在当成了一种类似于希望或者温暖的象征什么的。 庄洲摇摇头,“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但是假装不知道。无论是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凌冬至听他说的可怜,忍不住伸手过去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嫌弃地骂道:“丢人死了!” 庄洲哎呦哎呦叫了起来,顺势扑过去将凌冬至抱住死命蹭了蹭,“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还在这儿给我掉脸子。至于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呢。” 凌冬至把他的脸掰一边去,气哼哼地说:“那他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勾搭你?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庄洲不吭声了。别人都看出来了,他自然也看得出林冕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但要说勾搭,庄洲自问还没那么大魅力。 “当年他都没看上我,绝对不会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乍一见面又想起我的好来了。”庄洲轻轻拍了拍凌冬至的脸,安慰他说:“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再说我已经有你了,还能看得上谁啊。” 凌冬至其实满肚子不放心,但是转念想想,他只是一个生活在自己小圈子里的普通老师,庄洲却是一个见惯了风雨的商人。在人情世故方面,他远比自己更老练。 凌冬至挺不情愿地嘱咐他,“心里要有数。别被当年心尖上的那朵白玫瑰迷晕了头,掉进坑里去了。” 庄洲笑着吻了吻他的脸,“不会的,放心吧。” 庄洲不是心里没谱的人。他对自己一直有一种十分清醒的认识。这也是当年他为什么没有找林冕当面表白过的原因。他太知道自己,也太了解林冕。几年近距离的相处,足够让庄洲把这个男人看的很清楚。 林冕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这种讲究表现在他生活中的各个方面。他的课业始终是全优,在生活的细节方面,他也近乎病态的追求一种令人咋舌的完美状态。在寝室里,他的床铺和书桌永远都收拾的干净而整齐,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杂乱。为了这个,林冕没少跟同寝室的室友闹矛盾。一群半大孩子,在家的时候大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会像林冕那样衬衣上连道褶子都没有?互相看不惯是必然的。要不是庄洲的回护,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儿。 庄洲觉得林冕大概就是在一次又一次替他出头的时候猜到自己对他的心意的。 庄洲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一个男人不会看上自己。刚满二十岁的庄洲并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也没有显露出令人赞叹的能力,又因为某些必要的原因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家世——至于林冕后来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他的底细,庄洲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 即便他的外表确实非常的帅。 然而外表这种东西,在林冕的选择条件里是排在一个并不重要的位置上的。他不看重那个,或者他也看重,但是还有他更加看重的东西,这些东西远比一个小伙儿是不是长得漂亮更加重要。林冕一向自视甚高,因此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同样超凡脱俗的伴侣。出众的能力、显赫的门第、金钱与地位等等等等缺一不可。 庄洲没有告诉凌冬至的是,他当初没有去告白,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够自信,而是那时的他已经懵懵懂懂的察觉了林冕在面对一个追求者的时候,最看重的并不是这个人本身如何,而是他的发顶之上有没有光彩夺目的冠冕。 这个认知曾经让年轻的庄洲非常失望。 于是,他的初恋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消磨殆尽,不尴不尬的无疾而终。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小鱼,小鱼(四) 村子里并没有太多武器,能够对敌的最大依仗就是村外的几个陷阱。这原本是村民们挖出来防备山里的猛兽用的。毕竟是深山老林,天冷之后经常会有豺狼虎豹夜里出来觅食,万一窜到村子里的话,也是很危险的事情——并不是所有的猛兽都会对他们表露出友好的态度。特别是当它们受了伤,很难捕捉到猎物果腹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和他们饲养的家禽对它们来说就变成了无法抵御的诱惑。 摸上山来的匪徒比起上一次来要谨慎得多。而且这一次他们还花钱买通了山里的几个猎户做向导。这几个向导带着他们兵分三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山神一族在山坡上设下的障眼法,一直摸到了村子附近。至于陷阱,张村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因此他们差不多是每一支小队当中最先掉进陷阱里的人。 掉进陷阱里的人发出的惨叫声像一个信号。 荣伯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悠长的尾音还没有消失,事先埋伏在密林中的野兽们就接二连三地窜了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这些山林中的猛兽们神不知鬼不觉的逼近了偷猎者。随着惨叫声响起,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动物们越来越多。 偷袭的场面开始变得拥挤。 荣伯觉得事情突然变得不大妙了。除了他事先带过来的豹子和山豺之外,更多的动物自大山深处窜了出来。盘羊、鹿、狍子、甚至是冬眠中的熊……一个个惊慌失措,明明听到了枪声和人类的争斗也不知躲闪,飞快地从他们身边窜过,头也不回地往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事情不大对……” 荣伯一句话还没念叨完,就听夜色中响起一片惨叫声。那是恐惧到了极致的尖叫,撕心裂肺到令人头皮发麻。紧接着夜空中传来了另外的一种声音,沉闷如擂鼓,轰隆隆的自远处传来。似乎发自在头顶,又似乎来自脚下。 荣伯知道有大事发生在了自己的身边,然而夜色昏黑,周围全是逃命的野兽,他甚至看不见自己族人埋伏的地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焦躁而恐惧。 一蓬火光在远处突兀的亮了起来。 火光亮起的一瞬间,荣伯看见脚下出现了一条两三米宽的裂缝,如同电光一般从眼前瞬间横过,厮打在了一处的人还来不及分辨出谁是自己人谁是偷袭者,就被这突然出现的地裂吞噬了。 惨叫声被地震的轰响淹没,眼前的裂缝瞬息打开,又瞬息合拢。像一头横空出世的怪兽,吞噬了血肉的祭奠之后,飞快地遁入了黑夜。 荣伯发疯一般朝着那地缝合拢之处跑了过去。然而那一瞬间的景色变化太快,当他冲到近处的时候,刚才还站在地面上的几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远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再一次传来恐惧的尖叫。 恐惧到了极致,荣伯反而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第117章 机会 庄洲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水,李贺新带的小助理白露露就敲门进来,说前台打电话请示秘书办,有一位没有预约的姓林的先生想见庄洲,这人自称是庄洲的好友,问怎么处理。 庄洲端着茶杯愣住了,“这人是不是叫林冕?” 白露露点点头,“是这个名字。” 庄洲见真是这人,心里倒有些迟疑了。他昨晚还觉得凌冬至的警告太孩子气,什么白玫瑰、掉坑的,他只当是凌冬至心里泛酸跟他撒娇。但是看林冕这个架势,搞不好还真是来意不善。尤其这个时间,坐下聊一会儿就到中午了,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他怎么也得请人家吃一顿饭,尽一尽地主之谊。 可是这吃饭有时候还真不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庄洲皱着眉头想了想,对白露露说:“请他到……到隔壁小会客厅。”本想说请他到办公室的,一闪念之间,又觉得还是在会客厅见吧。毕竟是自己的办公的地方,容不得一星半点的差池。 白露露点点头退了出去。 庄洲一边端着茶杯溜溜达达进了隔壁的小会客厅,一边琢磨林冕千里迢迢跑到滨海来的用意。要说是为了庄洲这个人,那庄洲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林冕要真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当年也不会一点儿表示没有就出了国。除了这一层的意思之外还能是什么呢?公司遇到什么困难了?缺乏资金? 都有可能。可是都不至于让林冕放下身段跑来向他求助。他是庄洲又不是李嘉诚,还没阔气到天下人都知道的程度。林冕的父母退休之后都回到上海定居,林家家里的亲戚朋友也都在那个地方,真有困难的话,不至于会让他拐了十来道弯跑滨海来找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熟人帮忙。 这里面必定是有一个原因的。 之前光想着别让凌冬至吃醋,得躲着林冕。这会儿庄洲的想法就变了,无论林冕为什么跑来找他,不找出这个原因,这事儿只怕就没个完。毕竟这世界上不怕没有跑腿的人,没了林冕还有张冕、李冕。庄洲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惆怅。这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要反过来跟他玩弄心计。 庄洲叹了口气。 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庄洲走过去拉开门,冲着站在门口的林冕笑了笑,“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 林冕冲着他微微一笑,“今天约了客户在这边谈点儿事,听人说庄氏总部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庄总能赏脸一起吃个饭不?” 庄洲的意识有一刹那的恍惚。当初林冕离开,他以为那就是离别。没想到他们还有可能会见面,并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庄洲回过神来,笑了笑,“有朋自远方来,我这个地头蛇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啊。” 林冕的五官并不是特别出色,然而一笑起来却有种孩子似的单纯可爱。算起来他们俩应该是同岁,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庄洲总觉得他比自己小。或许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特质,让看见他的人都从心眼里生出想要关照他的欲望。 “想吃什么?”庄洲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 林冕想了想,“要不去吃川菜吧。我记得你那时候挺喜欢吃川菜。” 庄洲的眼神微微一闪,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算了,还是吃点儿清淡的吧。最近几天有些上火。对了,和宽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去看看?” 林冕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啊。” 和宽没在店里,服务员把庄洲和林冕带进小包厢,送上茶水点心就退了出去。 林冕是第一次来这里,四处打量的眼神里不可避免的带着好奇,“和先生怎么会想到要开这么个买卖?他会做饭?” 庄洲头也不抬地说:“他会吃饭。” 林冕愣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上学那会儿真看不出他有这方面的爱好。” 庄洲笑了笑没吭声。那时候林冕连他都不怎么在意,又怎么可能记得和宽会有些什么样的兴趣爱好呢。 “你呢,”庄洲反问他,“你有什么爱好?” 林冕歪着头想了想,“我以前一直想当医生。” 庄洲失笑,“这个应该不叫爱好吧。” “是爱好。”林冕坚持,“那时候我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偷我爸的听诊器,假装医生给邻居家的小孩子听后背。被打了好多回也改不掉。可惜,后来却做了另外一行。” 庄洲看着他眼中疲惫的神色,淡淡说道:“既然选择了这一行,自然要付出心血去把它做好。挫折是难免的。” “是啊,”林冕的语气也有些感慨。 庄洲抿着嘴笑了笑,“咱们毕竟同窗数载,交情跟别的生意伙伴不一样。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别跟我客气。” 林冕的神色迟疑了一下,笑着摇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过有你这句话,我还是得谢谢你。” 庄洲垂眸一笑,别有深意地说:“做生意,一定要善于抓住机会。” 林冕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不过还是笑着点头,“这句话很有道理,以后我也要把它当做我的座右铭。” “没错,是座右铭。”庄洲笑了笑,“因为机会这种东西往往稍纵即逝。” 林冕看着他,眼底浮起复杂的情绪,“这一点没有人会比我更加有体会。阿洲,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会娶妻生子……” 庄洲闭了闭眼,一瞬间的表情甚至是有些难堪的。 “怎么了?”林冕也注意到他的异样,凑过来伸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很体贴地试了试温度,“不舒服吗?” 庄洲避开了这样一个过分亲昵的动作,“没什么,刚想起来下午还要开会。有点儿累。” 林冕连忙说:“那咱们抓紧时间吃饭,你最好能午休一下,睡半个小时。” 庄洲点点头。 林冕脸上露出微笑。依然是孩子气的微笑,带着一种仿佛没有被岁月浸染的单纯。然而落在庄洲的眼里,却有些刺眼。 庄洲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和宽已经等着他了。见他回来,一言不发的把手里的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庄洲面无表情地翻开文件夹,将里面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里面只有两三张打印纸,即使很仔细地看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和宽留意他的表情,略有些意外的反问他,“你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庄洲头也不抬地说:“我又不傻。” 和宽笑着摇摇头,“你是不是想说我又瞎操心了?” “你不是一向八卦么,”庄洲的视线从文件夹上方扫了过来,与和宽的视线一碰又收了回去,“你怎么会想到要查林冕?” 和宽懒洋洋地说:“你猜。” 庄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冬至让你查的?” 和宽也没打算否认,“不过他没看。我给他打电话说查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他说他不想知道,让我直接给你。” 庄洲这一次真的意外了,“他这么说的?” “他说他想查这个人也只是怕你被坑,”和宽笑着说:“至于真相什么的,他没兴趣知道。” 庄洲抿嘴笑了一下,知道凌冬至这么说是在朋友面前给自己留面子。 和宽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我看你的反应相当淡定啊。” 庄洲把文件夹扔在桌面上,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菜?” “你?”和宽冷笑,“你就是八戒转世,有你不吃的东西吗?” 庄洲被他挖苦,脸上反而露出笑容来,“我第一次去上海的时候,夏末来机场接我。还带我去逛街。当时他问我想吃什么,我呢,那时候隔了好几年才见他,心里还有点儿紧张,也不敢太给他添麻烦。看见附近有家川菜馆就随口说了一句爱吃川菜。”庄洲沉默了一下,“你知道吗,刚才林冕就是这么说的:我记得你爱吃川菜……” 和宽愣了一下,随即觉得这真相曝光的真是太没有悬念了,“夏末到底是怎么想的?疯魔了?” “还能怎么想,他一开始就看不惯冬至。我估计曹明河要去收拾冬至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老爷子会替冬至出头,他又因为这件事惹怒了爷爷,害的夏家在滨海没法立足。所以大概有点儿偏执了吧,觉得冬至就是他倒霉的根源。” 和宽呸了一声,“那他整这么个人来是干嘛?想把你们俩搅和黄了?让凌冬至不好过?” 庄洲摇摇头,“大概是觉得凌冬至一旦跟我分手的话,没有了庄家的庇护,就能任由他出手教训了。他大概是真的把冬至恨上了。” 和宽问他,“怎么处理?” 庄洲想了想,“要动夏末,就得跟夏家的人打交道。这事儿还得请爷爷出面。” 和宽不便再细问人家的家务事,便问道:“那林冕那边怎么办?” 庄洲看着手里的文件夹,眼神中不带丝毫的暖意,“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如果他需要的只是钱,我可以看在同窗的份儿上帮他一把。但是显然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和宽好奇的想问问详情,但是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冷酷的表情,又把好奇心憋了回去。 庄洲按铃叫来了李贺,面无表情地嘱咐他,“告诉秘书办,林冕再来公司的话直接说我不在。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夏末的钱不那么好挣,让他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小鱼,小鱼(五) 震动慢慢平息下来。 一只落单的小鹿惊慌失措的从荣伯头顶上跳了过去,敏捷的身影越过一丛低矮的灌木,飞快地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里。 火光已经烧着了村子最外围的房屋,借着风势,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村庄。荣伯在救火还是找人之间挣扎了一霎,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在乱糟糟的草丛里寻找幸存的族人。如果找到的是偷猎者,就毫不犹豫的补上一刀。 这些偷偷摸摸进山的屠夫,还不如深山老林里最凶残的豺狼!豺狼只会因为饥饿而大开杀戒。而这些畜生却像蝗虫过境一般,抓到什么杀什么。一边听着野兽的哀鸣一边活活剥下它们的毛皮,这在山神一族的人看来,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荣伯一共找到了九个族人,都带着轻重不同的伤,其中一个被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腿,另外一个被偷猎者的匕首刺伤了后背。荣伯用随身带着的草药给大家处理伤口,然后互相扶持着朝张村撤退。如果今晚还有余震的话,张村只怕也不安全,他们要想法子带着村子里的女人们继续外逃。 沿着小路往张村去的小路上黑黢黢的,一星灯光也不见。还好荣伯不止一次摸黑走过这条路,否则真不知该怎么走才好。刚才的场面太混乱,没人能肯定偷猎的人都死了,他们手里可是有枪的。荣伯他们就这么几个人,不敢冒险暴露行踪。 绕过张村村外的山洼时,荣伯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停下来。 风声从头顶的干树杈上卷了过去,发出哭号似的呜呜的声音。远处的深山里断断续续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一个得了喘疾的老人,一下一下在深夜里费力的喘息。 “有血腥味。” 死里逃生的几个人都有些慌乱起来。如果张村也被人偷袭,那他们的人可不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吗? 正在这时,跟在荣伯身后的长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微弱的婴啼。长山愣了一下,一边抓住了荣伯的袖子,“是小鱼!这是我家小鱼!” 不等荣伯开口,长山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等荣伯他们追了过去,只看见长山蹲在地上正把一个人吃力地扶起来。 “是……小鱼娘?” 小鱼娘眼见是活不成了,前襟上沁着一片暗色的血迹,触目惊心。孩子被她裹在自己的毛皮坎肩里,紧紧搂在怀里。这会儿被长山抱了起来,抽抽噎噎的打着嗝,却不再哭了。 荣伯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这是……怎么了?!” “张村的人……起了歹心,”小鱼娘靠在长山怀里吃力地说:“抢了我们的东西。捉住的人都要……都要宰了,还有孩子……” “孩子怎么了?”荣伯目眦欲裂。 “孩子……孩……”小鱼娘气息越来越弱,身上渐渐凉了。 “孩子他妈……”长山不敢相信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没了。他看看怀里抽抽噎噎的孩子,再看看已经没了气的老婆,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荣伯的大手重重按在了长山的肩膀上,沙哑的嗓音中带着刻骨的恨意,“长山,是男人就站起来!宰了那帮土匪,拿他们的人头祭奠咱们死去的亲人!” 第118章 最后的秘密 庄洲回到家的时候,凌冬至还没回来。 客厅里黑着灯,猫猫狗狗们都缩在储藏室的门口围着从凌冬至家里拿来的那个小地灯玩。小灰它们几个已经玩腻了,但是小豆豆们从来没见过一碰就亮的小东西,一个个好奇的不得了。黑糖其实也没见过,庄洲一个大老爷们,家里是不可能出现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的。但好奇归好奇,黑糖面上还是很淡定的。它可不能让这群小家伙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庄洲开灯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他的狗儿子可怜巴巴地冲着地上那个一按就亮的小地灯流口水,狗脸上还偏偏挤出一副我才不稀罕的别扭表情。庄洲笑着走过去,伸手在地灯上来回按了几下。小灰他们虽然跟庄洲不是很亲,但也不会见了他就跑。小豆豆们是出生在这里的,见了庄洲也亲昵的不行。于是……黑糖毫无悬念的又吃醋了。 黑糖拿爪子拨拉拨拉它爹地的裤腿,压着嗓子呜呜叫唤了两声。 庄洲没听懂它说什么,但他从黑糖的表情上秒懂了它要表达的意思。于是,狗爹囧着脸把手里的小地灯往狗儿子面前推了推,“别跟它们吃醋,它们才多大。呐,玩这个,挺有意思的。” 黑糖光明正大的把爪子按在了地灯上,橘黄色的灯光随之亮起。黑糖不由得咧开狗嘴,露出一个傻笑。 庄洲在它脑袋上揉了两把,站起身到厨房晃了一圈。冷锅冷灶的,凌冬至确实是没回来。庄洲摸出手机给凌冬至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掉了。过了一会儿,凌冬至打了回来,“你回家了?” “刚到家。”庄洲把电话夹在脖子下面,挽起袖子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正要做饭。晚上想吃什么?” 凌冬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老二,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医院呢。” 庄洲愣了一下,顿时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不是我。”凌冬至连忙解释,“是我爸。他今天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大夫说要留院观察。” 庄洲忙说:“我马上过去。” “你别过来了。”凌冬至说:“医院有规定,只能留一个陪夜的。等你跑过来也快到下门禁的时间了。我妈和我哥他们都被我撵回去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早点儿休息吧。” “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幸好穿得厚,没有外伤。就是摔倒的时候碰到头,大夫说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 庄洲犹豫了一下,“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我哥回去之前给我叫的外卖。”凌冬至说:“行了,我看我爸要醒了,先不跟你说了。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也好。”庄洲叮嘱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住院部八点钟下门禁,陪床的人数都是有规定的,因此入夜之后走廊里显得特别安静。 凌冬至接了温水给凌爸擦了擦脸,又细细擦拭双手。凌爸从来没被儿子这么服侍过,浑身上下不自在,“我自己就能行。” “不行。”凌冬至态度比他还强势,“大夫说了你要好好卧床休息。不许乱动,有什么事儿你说就行,我去办。” 凌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上厕所你也替老子去?” 凌冬至,“……” 见凌爸扶着床沿要起来,凌冬至连忙按住他,“爸,爸,别乱动,我给你拿盆儿。” “我不用那个!”凌爸气得要捶床,“病房里就带着卫生间,几步路的功夫,就是爬也能爬过去了。” “等我问问医生。”凌冬至不敢大意,按铃叫来的值班大夫。值班大夫问了问情况,说头不晕的话自己去卫生间也行。 凌冬至小心翼翼地扶着凌爸去了趟卫生间,回到床上的时候凌爸长长吁了一口气,“你老子就不是个享福的命,让儿子伺候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 凌冬至很无语的看着他老爹,“爸,你其实是在说反话吧?意思是你儿子平时对你太不好了。所以冷不丁对你好一点儿,你都不适应。” 凌爸拍了拍他手,眼神中颇多感慨。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很轻的一声叹息,听在凌冬至的耳中却有种难言的滋味。他忽然想起了以往生活中被他无意间忽略掉的一些小细节。他记得凌爸有时候会不言不语的打量他,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心事重重地发呆。 他眼里那种意味不明的深沉,凌冬至现在已经懂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真相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不用再一个人背负那么沉重的包袱了。可是对上那双沉默沧桑的眼睛,凌冬至所有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说出来真的会让凌爸觉得宽心吗?凌冬至没有把握。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的帮他把被子盖好,“睡会儿。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叫医生。” 凌爸应了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也睡会儿。” 病房里有一张沙发床,是留给陪夜的亲属休息用的。沙发床不算小,但是凌冬至这样的大个子躺在上面却绝对不会太舒服。凌冬至本来就有点儿认床,心里又不放心凌爸,闭着眼睛躺了半天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好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又冷不丁惊醒了过来。 凌爸的呼吸声似乎不大对。 凌冬至爬起来按亮了壁灯,看见病床上的凌爸脸色似乎有点儿发红,伸手一摸,额头火热。凌冬至连忙按铃叫来值班大夫。值班大夫检查后说凌爸发烧是因为之前就有些感冒,不要紧。 大夫给凌爸打了针就回去了。凌爸一直睡着,针打了之后烧慢慢开始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的还说起了梦话。凌冬至心慌意乱的又把大夫叫了过来,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病人精神压力大。 凌冬至蓦然心酸。除了那个一辈子都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凌爸还能有什么精神压力? 凌爸眉头紧紧皱着,口中喃喃唤着冬至的名字。从他的妻子在冬至那天感到阵痛开始,他就给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好了这个小名。这个名字跟他哥哥的名字相似。立冬、冬至,都是与冬天有缘分的孩子。 “冬至……冬至……” “爸爸,”凌冬至握住凌爸的大手。男人的手,温暖而粗糙,让他觉得无比安心,“爸,我在这儿呢。” “冬至……爸爸没办法……”凌爸喃喃自语,“……让你一个人躺在……躺在……林子里……那么冷……爸对不起你……” 凌冬至的眼泪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早夭的孩子,凌爸会不会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走出房间?如果没有被凌爸抱回家,他的族人要怎么安排他? 他有可能活下来吗? 凌爸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凌晨时分青灰色的雾气笼罩在窗外,安静而冷清。 壁灯亮着,他的儿子正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擦拭他的额头。他身上出了汗,粘腻的很不舒服,但是额头和脖子却很清爽。 烧已经退了。 凌冬至收回毛巾的时候,才发现凌爸已经醒了。凌爸也看见了他,他的眼睛红通通的,还有点儿肿,不像是熬了夜,倒像是大哭了一场。 “怎么了?”凌爸心里咯噔一下,想把儿子拽过来仔细看看。 凌冬至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心里一酸,眼泪顺着脸颊又流了下来。 凌爸吓了一跳,“怎么了?大夫不是说没事?” “不是因为那个。”凌冬至摇摇头,从床头柜上拽了张面巾纸把自己的脸擦干净。他心里压抑着的那些委屈被他这么一问,越来越忍耐不住了。 凌爸捏住了他的手,“这么大人了还哭……有什么不能跟爸爸说?” “爸……”凌冬至抽噎了两声,越想忍就越是忍不住。 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车,凌冬至抓着凌爸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凌爸被他哭懵了,“怎么了?” 厚实的大手在自己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小时候的冬至跟他哥哥打架,受了委屈之后就是这样跑来找凌爸求安慰的。 这种感觉甚至没有因为他长大就有所改变。 凌冬至把脑袋靠在了凌爸的肩膀上,哽咽着说:“爸,等你好了,我陪你回老家去。我陪你……” 凌爸的脸色变了,“回什么老家?!” “我都知道。”凌冬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能鸵鸟似的抱着他的胳膊,“我陪你回去……给冬至换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免得你这么难过……” 凌爸的肩膀微微抖了起来。 “爸,”凌冬至在凌爸肩膀上蹭了蹭眼泪,“大夫说你精神压力太大,总这样对身体不好。” 凌爸的声音微微有点儿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跟同学打架的事儿吗?” 凌爸想了想,忽然失笑,“你说你听见树上有两只鸟在吵架。同学说你瞎编。” “不是我瞎编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能听懂动物们说话。冬至的事……也是我回老家的时候,姨姥家院子里的那只大鸟告诉我的。村子里还有一只老耗子,它也说它亲眼看见二十多年前冬至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凌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奇幻来形容了,“那你……你……” “我出生在深山里,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没了。就在冬至那天晚上出的事,他们被偷猎者给害了。后来又赶上地震……” 凌爸长长叹了口气。 “我去那个村子看过了,大半个村子都被埋在山石的下面。什么都没了。” 凌爸摸了摸凌冬至的脑袋,“别哭。” 凌冬至本来已经不哭了,被凌爸这么一安慰,眼泪又掉了下来,“所以,爸爸,你可不能不要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凌爸被他说的眼圈也红了,“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才出生那么几天,小小的……” “爸!” “当初光想要防着被人看见,没想到天上地下还有眼睛。”凌爸说着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气,“防不胜防就是这个意思吧?” “爸……” 凌爸揉了揉凌冬至的脑袋。自从这个儿子离家去上学,就很少在他面前撒娇了。这一刻,眼睛红通通的样子倒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别告诉你妈。”凌爸说:“别让她知道。” 凌冬至红着眼圈点点头,“嗯,不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小鱼,小鱼(六) 第二波震动的到来更为迅猛,山摇地动,巨大的石块自远处的山顶滚落,挟裹着惊天的气势,所过之处能把一人合抱的大树拦腰砸断。 荣伯带着几个人刚跑到林外的空地,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就被山坡上滚落的石块泥土埋在了下面。空气里多出了一种呛人的气味,时浓时淡,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这大山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着火了!”一个小伙子惊叫起来,“是张村!” 荣伯回头,果然看见山坡后面亮起的红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得过去看看。”荣伯看了看周围的人,“长山、阿佟、仲伯留下,剩下的人跟我走。”长山手里有孩子,阿佟和仲伯都受了伤,实在不能走了。 长山把手里的孩子塞进了阿佟手里,站起身对荣伯说:“我跟大家一起去。” 荣伯看了看他,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人匆匆朝着张村的方向跑去。 这一去,直到午夜时分才回来。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沾着血,而长山并没有跟着回来。 阿佟看着襁褓里哭累了沉沉睡去的孩子,结结巴巴地问荣伯,“长山呢?” 荣伯把脸扭向一边。 荣伯身后的男人一拳捣在了树干上,黯沉的眼瞳里翻腾着血气,铁打的汉子从嗓子里挤出呜咽的声音,“死了。张村这帮王八羔子趁火打劫。咱们的女人孩子老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杀了咱们的人,咱们屠了他们半个村,除了已经逃出山里的人,剩下的一个也没活着出去!” 阿佟茫然地看着他们,“张村的人为什么这么做?咱们的人……都没了?” “就是他们把那帮偷猎的王八蛋带进山里的!”荣伯压着嗓子说:“还有几个咱们村的人从张村背面逃走了,张村的男人已经追出去了,咱们得快点儿去找。下一波地震还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动,又有那样一群狼追着,咱们去晚了只怕这几个人都活不成了。” “那……孩子怎么办?” 几个大男人把目光投注在他怀中的襁褓上,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仲伯叹了口气,“不能带着他,咱们去了还不知有没有命,他一个奶娃娃……” 荣伯当机立断,“仲伯和阿佟往山外走,过了山还有一个村子。打听打听……”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找个好人家,把孩子留下。” 夜色昏黑,没人看见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或许他们山神一族注定活不过这个血腥杀戮的夜晚,然而这个孩子,或者还有其他得山神庇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将他们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的血脉,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番外 小鱼,小鱼》就到此为止了,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仲伯和阿佟把孩子送到了石榴村,看着凌爸把孩子抱进屋就走了,去和他们的族人汇合。后来,他们都沉睡在了大山深处…… 第119章 正文完结章 自从在医院里被凌冬至挑起了回老家的念头,凌爸的脑子里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越琢磨就越是丢不开手。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至的夜晚在他的心里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时间越长他就越是没有办法去面对。 然而老天开眼,竟让凌冬至通过那么不可思议的方式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凌爸心头的重压顿时被卸掉了一大半,而那个被他一直压在心底的隐秘的愿望也开始变得迫切了起来:他想修改当年仓促之中做出的安排,把那个命中注定没有缘分的儿子重新发葬。 那是他怀着热烈的情感期待过的孩子,他不能让他无声无息地躺在密林深处,连一块写着名字的墓碑都没有。 然而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不能让凌妈知道,更不能让她起一丝一毫的疑心。早在凌爸把那个襁褓里的弃婴抱回屋里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件事一定要瞒到底,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真相。 时隔二十多年,凌爸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偷偷摸摸的把孩子抱进屋,又是如何手忙脚乱的给他换上家里的小衣服——柔软的棉布小衫,都是凌妈和姨姥她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孩子受了冻,细嫩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色,他一度怀疑这个孩子能不能救得活。幸好老天垂怜,婴孩慢慢缓了过来。 这孩子的眉眼长得十分漂亮,在给他换上衣服的时候,他甚至还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巴对着凌爸流露出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可爱的让他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舍得再丢掉他。凌爸抱着他,像抱着上天意外的恩赐,既心酸又满足。等到凌妈从昏睡中醒来,看着小婴儿露出一脸幸福满足的微笑时,凌爸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然而那个心结却始终埋在他的心底。 二十多年过去了,凌爸觉得是时候回去面对曾经发生的那一切了。 就在南山中学放寒假的前几天,凌爸背着家里人给凌妈和凌立冬一家三口报了个旅行团,欧洲线,来回要半个多月。等到一堆单据带回来的时候,凌妈都傻眼了。凌爸祭出凌宝宝这面大旗,说孩子大了,需要到各地走走,开开眼界,又说他年轻时候跟着单位领导出国考察,这些地方都去过了,但是凌妈还没去过。正好跟着孩子一起开开眼。凌立冬和韩敏虽然觉得有点儿意外,但凌爸是好意,也就没有拒绝,反而帮着他一起劝凌妈。 等到凌妈一行人上了飞机之后,凌冬至也带着凌爸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转道西安,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石榴村。 时间过去太久,石榴村变化太大,凌爸在村口转悠好半天才模模糊糊判断出一个大概的位置。姨姥一家也险些没认出来凌爸,要不是有凌冬至陪着,只怕真要闹出什么笑话了。送上带来的礼物,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然后凌冬至就打着消食的名号陪着凌爸出门遛弯去了。 凌爸带着凌冬至在村子里来回绕了几圈才勉强唤回了昔时的记忆。所幸姨姥家虽然在原来的宅子旁边起了新房子,但整个院子的位置并没有改变,有了这个做基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 “就是这一片树林,”凌爸指着不远处的那片老林子,眼含泪花,“当时你妈妈昏睡着还没醒,屋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不敢走太远。当时天黑,到底是哪棵树……”即便是同一片树林,白天和黑夜看起来也是不同的。又隔了那么长的时间,记不清楚也正常。 凌冬至一下一下地顺着凌爸的后背,生怕他太过激动身体上又出现什么不舒服,“别急,我会给你问出来的。问麻点或者是米团,它们应该都知道。” 凌爸疑惑了,“谁?” 凌冬至指了指姨姥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树,“麻点就是那只大鸟,米团是这附近的耗子。都活了很久了。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它们不知道的。” 凌爸,“……” 还是觉得儿子说的话好玄幻啊。 凌冬至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袋没吃完的小麻花,零零散散地扔在了树下。 凌爸看着儿子的举动,觉得莫名其妙,“你这是……” 凌冬至回头冲他笑了笑,“找人打听消息自然要先给点儿好处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灰色的小耗子从树洞下面悄悄探出头,朝着麻花的方向耸了耸鼻子。紧接着它身后又窜出了一只耗子,飞快地跑了过去叼起一截麻花就往回跑。往返几次之后,大概是发现没有危险,小耗子们搬运的速度开始变慢。 凌冬至蹲在一边悄声问道:“米团在哪里?我找米团有点儿事。” 小耗子们冷不丁听到说话声,顿时炸了锅一样四下逃窜。一眨眼的功夫就跑的干干净净。 凌爸一头黑线地看着儿子。果然还是不该相信这个臭小子编出来的童话故事吧…… 凌冬至也有些无奈,他之前被困在深山里的时候明明有一大群耗子来救他,怎么现在一个个都躲着他了呢? 一只圆嘟嘟的小耗子从树洞里探出头来,冲着凌冬至吱吱叫了两声。 凌冬至顿时喜出望外,“蛋蛋?!” 蛋蛋冲着他一溜小跑的过来了,“冬至,冬至,你是给我送蛋黄派来了吗?” 凌冬至,“……” 他能说不是吗? 凌冬至认命的开始翻兜,蛋黄派没带,但是口袋里还有一把牛奶糖两块威化饼干,“尝尝这个,比蛋黄派还好吃呢。” 蛋蛋撕开包装纸,低头大嚼,“唔,好吃,不过还是蛋黄派更好吃一点。” “下次给你带。”凌冬至说:“我来这里是想找米团,它在吗?” 蛋蛋嘴里塞满了东西,腮帮子鼓溜溜的,“米团爷爷天黑才回来呐。它跟麻点爷爷一起去山里找干浆果去了。” “那你转告它一声,说我们晚上来找它,还在这里碰头,行吗?” “好。”蛋蛋乖乖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他,“能给我带蛋黄派么?” 凌冬至对这个小吃货无奈了,“我给你带一盒。” 凌爸看着那只滚圆的小耗子跟儿子一问一答,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了。他曾经是一个极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没想到老了老了,世界观整个崩塌了…… 对人类来说困难的事情对于动物来说却易如反掌。 凌冬至陪着凌爸把婴儿的骨骸收进了提前准备好的小小木棺里,在夜色的掩护下送到了村里的墓地重新安葬,墓碑上写着一个新的名字:凌冬冬。 爱子凌冬冬。 凌爸抚着石碑,无声落泪。 凌冬至沉默的从背包里取出香烛果盘,一样一样摆了起来。乡里的人都是这么办丧事的,在他们看来,有了陵墓和香火的供奉,死去的人才会真正安息。 从墓地回去之后,凌爸就病倒了。姨姥说这是路上累着了,进了村又有点儿水土不服。凌冬至却觉得凌爸虽然病了,然而眉眼都舒展了开来,从神情中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凌冬至不知道的是,凌爸在离开村子的时候还是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大舅哥。他和自己的老伴儿都老了,不可能年年回来,但凌冬冬的墓是需要有人照顾的。 或许不会等太久了。凌爸望着远处的山峰,心中萦绕着绵长的惆怅。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他和凌妈迟早也会被孩子们送回这里来,长眠在这片大山里。 这里是凌爸和凌妈的出生地,也将是他们的长眠之地。 庄洲是在过小年那天赶到山上的,车里除了一堆礼物之外,还有一条甩着大尾巴的傻狗。 凌冬至刚一拉开门就看见狗爹带着傻狗从车上下来,吓了一大跳。他的一只手还握着大门的把手,瞪着眼睛看看他再看看脚边欢蹦乱跳的黑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你怎么过来了?事先也不知道说一声?” 庄洲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我心情不好,出来旅个行,不行吗?” 凌冬至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庄洲捏捏他的脸,“这可得问问你了。本来说的好好的,要趁着过年的时间陪陪家里人,顺便旅个行,把咱们的婚结了。你可好,一竿子又给我支到明年去了。自己拐着咱爸跑到这么老远的地方,留下我孤家寡人……” 凌冬至哆嗦了一下,“你是在撒娇吗?二少?” 庄洲不依不饶地追问他,“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凌冬至被他磨的没办法,“怕了你了,改到暑假行不行?要不五一?” 庄洲达到目的,高兴地凑过来,“来,抱一个!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想我了。” “有人看着呢,”凌冬至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当然想黑糖了。” 黑糖跳起来拿前爪扒住凌冬至的胳膊,乐呵呵地舔了舔凌冬至的脸,“当然想我啦,这还用说嘛。歌里都唱了:我又美,我又壮,哪个比我强……” 凌冬至嫌弃的把它扒拉下来,“哪儿学来的破歌?都唱错了!” 黑糖不服气,“和叔叔就是这么唱的!” 凌冬至,“……你和叔叔也是个二货!别学他!” 庄洲看看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干嘛去?” 凌冬至拉开袋子让他看里面的几盒蛋黄派,“送给蛋蛋它们去。之前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表示一下感谢。” 庄洲大概猜到一些,知道是凌家父子的秘密,也就没再细问。 跟着凌冬至到了树林,果然蛋蛋带着一群小耗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不过看见黑糖的时候还是出了点儿乱子,小耗子们吓得抱头乱窜,有一只还直眉楞眼的撞在了树根上,把自己给撞晕过去了。 凌冬至一边招呼庄洲把黑糖给拴上,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受了惊吓的小耗子们。直到他把那几盒蛋黄派都堆了出来,这一阵惊慌的浪潮才在食物的诱惑之下慢慢平息下去。 庄洲看着蹲在一边给老鼠们分蛋黄派的凌冬至,觉得这一刻眉眼温润的青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让他心动。 他有一颗水晶般的心,盛满了对这世界的温情。 纤尘不染。 庄洲忽然觉得无比的幸运,能在茫茫人海之中与他相遇,与他相爱,与他共度这绵长的岁月。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完结—— 第120章 黑糖的番外 这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会分出三六九等。 这句话是我从电视上看来的,我觉得特别有道理。比如说肉骨头吧,我爹地就只会拿白水煮熟了给我吃,倒不是说他厨艺不好,在我看来他的厨艺要比我的后妈——就是跟我爹地一起生活的那个男人强多了。但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观念,觉得只有白水煮的肉骨头对我来说才是最健康的。 我给他的白水煮肉骨头分到了第四等。第四等并不是最末一等。最末一等的食物是狗粮,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了,我偶尔也吃吃那个东西。虽然我爹地说他买回来的狗粮是哪国哪国进口的,是天然原料的,而且还不含添加剂的,但是说实话,吃在嘴里它们的味道都像泔水一样。 泔水这个词是我在电视上看来的。据说那东西臭的很,是拿去喂猪用的。自从我知道这个词儿之后就一直在疑惑猪吃那么糟糕的东西,为什么还会长的那么胖? 好吧,这其实是人类和他们的食物之间的故事,我搞不懂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再聪明伶俐也只是一只狗狗啊。 言归正传。第三等的食物是我后妈烧的排骨。其实我后来才知道他的手艺特别糟糕,根本比不上我爹地,但是任凭是谁,在吃了很久很久的白水煮肉骨头之后,冷不丁吃到放了酱油炖出来的东西,味蕾都会在一瞬间被惊艳到了吧。虽然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我后妈的手艺也就只限于加点儿酱油炖一炖,但在当时,那一点点酱油给我的味蕾带来的震动却具有一种颠覆性的意义。 哦,上帝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上帝到底是谁,但是电视里的人在表示惊讶的时候总会这样喊一声,时间长了我也就学会了),我可是头一次发现肉骨头还能有这么香的味道,原来人类的生活是这么幸福的吗? 我幸福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觉得肉骨头里加点儿酱油就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了。然后…… 请注意这个然后,事情又有了一个颠覆性的变化:我见到了后妈的妈妈! 那是一个……春天?秋天?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爹地带着我和后妈去了后妈的家。当我们站在房门口的时候,后妈还叮嘱我不要瞎闹腾,因为他们家从来没有养过狗狗,而且有老人有孩子,最怕会因为我闹腾出什么意外状况。我听的心不在焉,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浓郁的香味。 似乎有点儿像后妈炖的排骨,但是更香。哎呀,我形容不出那种浓厚诱人的味道,只知道要是乖乖的就会有的吃。 于是我一整晚都很乖。 他家里有一个总要张着小手抓我耳朵的小娃娃,为了肉骨头我也忍了。后妈的爸爸还总用不太放心的眼神打量我,我也忍了。我甩开那个小娃娃,偷偷溜到了厨房门口,看着里面正在做菜的两个女人,不知道跟她们要点儿吃的她们能不能听得懂呢?后妈就能听懂,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或许他的家人也同样神奇吧。 我试探的在厨房门口坐了下来,呜呜叫着跟她们要骨头吃。 后妈的妈妈看见我,夸了一句,“这大狗真乖。” 看来她们听不懂我说话。这让我有点儿沮丧。然后…… 请注意这个然后。以我的经验来看,每次出现这个词的时候,就表示事情有了令人高兴的转机。 后妈管她叫嫂子的那个女人笑着说:“它是不是饿了啊。” 后妈的妈妈尝了尝锅里的味道,点点头说:“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给它挑几块骨头吃吧。反正我也做的多。” 后妈的嫂子赶紧找出来一个盆盆,让后妈的妈妈往里面盛了几块烧好的肉骨头,一边吹着上面的热气一边笑着安慰我,“烫,等一等再吃啊,乖。” 我已经可以证实,刚才在门外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了!口腔里开始分泌唾液,我无意识的舔舔嘴巴,再舔舔嘴巴。口水太多,实在不好控制,虽然我已经很尽力的在表现我的风度气质了,可是……可是还是不小心发出了稀里哗啦的声音。而且还有几滴顺着舌头滴在了厨房门口浅色的地砖上。 后妈溜溜达达的跑到厨房来偷吃,他刚从盘子里拈了个肉丸子,就看见我蹲坐在厨房门口,还流着口水。他立刻挤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数落我,“黑糖,你实在太丢脸了!” 我连忙舔了一圈嘴角。大概是真有点儿丢人吧,我自己都听到了口水四溅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这是生物本能,”我不服气的反驳他,“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你的口水又滴下来了!”后妈嫌弃的不行。 但是后妈的妈妈和嫂子却笑了起来,他嫂子把装着肉骨头的盆盆递过来的时候还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叫黑糖呀,真可爱。” 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对她笑一笑,说一句表示感谢的话。可是肉盆都放到我面前了,我哪里还能顾上那么多呢。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最上面的那块排骨。唔,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香啊…… 我觉得我的灵魂都出窍了。接下来的时间在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盆盆已经空了,连汤水都被舔的干干净净。 是我舔的吗? 可是……我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呢,怎么就没了呢? 我十分珍惜的把盆子又舔了一遍,一边呜呜叫着赞美她们的厨艺。 后妈笑着对他妈妈说:“黑糖在夸你手艺好呢。” 后妈的妈妈也笑了,“这小家伙真讨人喜欢。再给盛点儿吧。” 我立刻跳了起来,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好,好。多多益善。”我生怕我家后妈听不懂多多益善这个词儿,特意做了一些补充说明,“多多益善就是越多越好的意思。” 后妈木着脸看我。 我舔舔嘴唇,越过他直接开始向他妈妈卖萌。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也要听他妈妈的话。就像我也要听我爹地的话一样。在这个家里,他的妈妈要比他有地位的多啦。 后妈的妈妈果然又给我盛了一盆,她们怕我吃的太咸,还拌了一些米饭在里面。糯软的米饭沾着红亮的油汤,看着就觉得胃口大开。 我爹地说我出门的时候比进门的时候整个圆了一圈,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天晚上告辞回家的时候,我爹地把我的牵引绳拴在了车门上。他们坐在车里,我跟在外面一溜小跑。这是何等悲惨的遭遇啊,路上的行人们纷纷对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还有个小姑娘指指点点地说:“这一看就不是亲生的!” 好吧,就算我确实不是亲生的,可是你当着我的面这么戳人痛脚,真的厚道么? 我觉得这个言辞犀利的小姑娘将来一定嫁不出去——电视上说了,对一个小姑娘说她嫁不出去是一句十分十分恶毒的诅咒。 嗯,就跟诅咒我没有肉骨头吃差不多那么严重。 从那之后,我就迷上了后妈的妈妈……的手艺。就算回到山上的老宅,七伯也开始拿炖好的排骨喂我,我还是觉得这一切的美味都比不上我在后妈的妈妈那里吃到的一顿炖排骨。我开始磨着后妈带我回家,借口都是现成的:那个小娃娃喜欢跟我玩啊或者出去散步正好路过他家啊之类的。 不过后妈之所以被叫做后妈,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副硬心肠。我的后妈也不例外,他明明知道我迫切地想念着他家的……呃,他的妈妈,可是每次回家都不带我。有时候还背着我爹地说落我:“你是狗不是猪,总吃什么红烧排骨你是想得高血压吗?!猫猫狗狗是不能吃那么多有调料的东西的,损害健康!” 听听,说的多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怕我跟他抢排骨吗? 虚伪。 我把后妈的妈妈做的红烧排骨排到了第二等,比后妈的手艺高出了一个等级。遗憾的是,这个等级的排骨离我太远了。偶尔过年过节才有机会解解馋。 唉。 就在我为这第二等排骨黯然神伤的时候,家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后妈离家出走了!而且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爹地从上海赶了回来,一进家门就傻眼了。我扑在他身上告状,“都怪那个瘦高个的坏蛋!就是他把后妈赶走的!还跟我们厉害!可凶了!” 我爹地没听懂,他只是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我,“咱们都被抛弃了吗?” “才不会。就算抛弃也是抛弃你”我说:“我又美,我又壮……呃,谁会舍得抛弃我呀。后妈走之前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猫崽子们呢。” 我爹地发了一会儿愣,一咬牙,“走!咱找他去!” 我们坐着车走过好多地方,最后进了山。说起那次进山的经历,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期间还出了好大的事,后妈被坏人抓走了,一大群奇奇怪怪的动物都跑去山里救他,有豹子、有鹿、有耗子、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动物,那个场面真是太壮观了。 后来后妈被救出来了,他家里一个叫姨姥姥的老太太请来全村的人,在大院子里支起大锅,炖了好几锅野猪肉。当锅里冒出香味的时候,我又一次震惊了。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有人在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吃货!你的口水又流下来了!” 是后妈。 我冲着炖锅的方向耸了耸鼻子,没理他。哼,他也在咽口水呢,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吃货。 我爹地在旁边说:“你别逗它,它是饿了。” 后妈冲着我扮个鬼脸,“我看是馋的吧,口水横流的。” 我才懒得理他,手艺那么差,还好意思在这里瞎挑衅。哼。 肉骨头终于炖好了,汤浓、肉香、筋骨酥烂,确实是我从来没有尝到过的美味。我决定把这个炖肉骨头定为第一等。 我听见后妈嘀嘀咕咕的跟我爹地说什么大铁锅山柴火炖的肉所以才会这么香。我觉得他说的什么锅啊火啊的都是借口。 真相就是他的手艺是真的不行。 有些美味吃过一次就让人再也忘不掉。 有些美味就算忘不掉也没机会再吃一遍。 我流着口水离开了这个可爱的小山村,开始盼望后妈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离家出走。 后来…… 他果然又离家出走了! 爹地问我:“咱们还去追他吗?” 我的眼前飘过汤浓肉香的炖大骨头,口腔里瞬间分泌出口水。我跳起来斩钉截铁地支持他,“追!当然追!老婆跑了不追,那还叫老爷儿们吗?!” 爹地看着我,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我能理解你是在对我的提议表示支持。可是为什么你会激动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呢?” “真是……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把黑糖拖出来给大家拜年~~黑糖抱爪作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过年好!祝你们马年越长越漂亮,越过越顺心。上班的工作顺利,上学的学业顺利,爱情也如意,而且天天都能吃到好吃的肉肉哦~” 第121章 小样儿的番外 我是一只有身份的猫。 真的,不骗你们。 我爸爸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远离尘嚣的乡间别墅里,它的主人据说是当地最有名的珠宝商人。我妈妈是富商夫人的闺蜜精心豢养的爱宠,它和我爸爸在一次酒会上一见钟情,后来……咳……后来就有了我。 这些浪漫的过往都是我的第一任主人告诉我的。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种郑重其事的神情我却一直都记得。不过,当我跟冬至说起这段历史的时候,冬至斜着眼睛挖苦我说:“有个故事叫做《阿Q正传》,你大概没听过。阿Q是一个穷的叮当响的混混,好吃懒做,头顶上连块遮雨的瓦片都没有,平时就住在破庙里。他就最喜欢对别人说:我们家祖上比你阔的多啦。”他说着还捏着嗓子,挤出一副怪兮兮的腔调。 “那……是真的吗?”我好奇的问他。 凌冬至从鼻子里发出冷笑的声音,“当然是吹牛的啦,猫Q。” “我才不是猫Q!”我反应过来他是在挖苦我,心里顿时又气又急,“我才不是吹牛!我的第一个主人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对我可好啦,才不会骗我!” 凌冬至笑着摸摸我的脑袋,“你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不管你是一个阔气的小少爷,还是一个住在灌木丛里的小乞丐,我都一样爱你。” 我本来是打算接着跟他生气的,可是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等我长大一些之后,我也开始怀疑这段历史的真实性。因为我开始知道有钱人家是不大可能会养我这样的本地品种的。他们喜欢的是像小灰那样的血统珍稀的的类型,而不是像我这样长着虎斑纹的土猫。 这个认识让我稍稍有些沮丧。 不过冬至说过他爱我,这就比什么安慰都强。 我第一次见到冬至是在一个冬天的午后。 那时候我已经快满一岁了,会翻垃圾箱,从里面拣出能吃的东西养活自己。不过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即使我新长出了细密的绒毛,仍然难以抵御冬夜里骤降的温度。下水道里也不暖和,很多地方都结了冰。当我缩成一团躲在花坛下面的树洞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活不过那个冬天了。 那天中午我运气很好,从垃圾箱里翻到了一个鱼头,鱼头上沾了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调料,味道很奇怪。但是午饭有了着落,我还是很高兴的。我正打算把它叼到树洞后面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撕开。我知道这是有人在附近的动静,这预示着我或许又要挨打。可是寒冷和饥饿让我的反应变得迟钝。而且我的午饭还在这里,跑不跑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掉头跑走了,我还是要继续饿肚子的。 于是我破罐子破摔的傻站在那里没有动。如果真要挨打的话也没有办法,我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可是预想中的打骂始终没有出现。我迟疑地抬起头,还没看见人先看见了一个掀开盖子的铁皮盒子正顺着地面朝我推过来。 一股诱人的香味顿时弥散开来。 我知道那个东西叫做猫罐头。有一次在翻垃圾箱的时候,有只野猫不停的舔一个空罐子,空罐子里散发出来的就是这种味道。那只野猫告诉我,这个东西好吃的不得了,不过,只有有主人的猫猫才能够吃到。它还很大方的让我也舔了两口,其实那个时候铁皮罐子里已经被舔的很干净了,但是那种诱人的香气却固执的留了下来,久久不散。 我咽了一口口水,试图抵御这种诱惑。这天底下哪里会有白给吃罐头的好事儿呢? 我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罐头上面移开,那只拿着罐头的手属于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像在看一个淘气可爱的小孩子。 可是我不认识他。 “小家伙疑心还挺重。”男人笑了起来,“吃这个,罐头食品虽然也不那么健康,但是总比你叼的那个鱼头要好。鱼头上沾着辣椒呢,辣椒刺激肠胃,你吃了会肚子疼的。” 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看看那个罐头再看看他。他脸上的笑容让我不那么害怕了,但我还是没法相信这么好的东西是给我的。 “让我吃的?” 男人点点头,唇边笑容扩大。 我试探的朝着罐头走了两步,男人大概看出我的戒备,主动向后退开。 我一头扎过去,捧住罐头狼吞虎咽起来。 直到现在我仍觉得那是我从小到大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男人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个旧的铁皮桶。他把这个铁皮桶小心地固定在灌木丛最茂密的地方。铁皮桶在背风的一侧打开了一个正好可以让我进出的开口,里面垫着一块对折起来的毛茸茸的毯子,趴在上面会觉得很暖和。 我知道,这个冬天我不会冻死了。 再后来我发现这附近流浪的猫猫狗狗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凌冬至。他住在被大树围起来的那个院子里,就是花坛附近的那幢楼。猫猫们都说,他家的阳台有一扇窗户是一年四季都开着的,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躲进去,他还会准备很多好吃的东西。不过,知道这件事的猫猫很多,但是主动上门的却很少。在流浪的过程中我们见过太多的伤害和算计,就算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人,我们也不相信。 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我离开了那片灌木丛,跟着隔壁那条街的一只黑猫出了一趟远门。爷们儿么,总要出去闯荡闯荡,冒冒险、打打架、见见世面。不过那次不巧的是,我刚刚回到市区就和一只新来的公猫起来冲突。那里曾经是我的地盘,但是我走之后就被它据为己有了,现在它正以主人的姿态想将我驱逐出去。 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不幸的是,我的一只前爪被抓伤了。这只公猫比我想象的还要壮实。我沿着一道院墙拼命往前跑,公猫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慌不择路之下,我一头扎进了半开的铁栅门。 门后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区,景物似曾相识。我一瘸一拐的沿着小径溜达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凌冬至住的那幢楼。 我在楼下等了好久才看见他开车回来。还是那张让人看见了会觉得暖洋洋的脸,看见我趴在花坛边上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好像我就该在那个时刻,以那样一种寻求帮助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第一个主人曾经把我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说“看你这个可爱的小样儿”,那是我短短的猫生之中最温情的回忆。于是我舔了舔嘴巴说:“小样儿,我叫小样儿。” 凌冬至捏住我的后颈,用一种很不温柔的方式将我拎上楼,放在他家的阳台上。阳台上铺着暖和的毯子,还摆着许多漂亮的花盆。一只断了半截尾巴的老猫正趴在角落里晒太阳,呼噜呼噜的打着鼾。 凌冬至说:“它叫小灰。” 他给我的爪子消毒上药的时候小灰一直在睡觉,直到凌冬至端着一个冒着香气的盆子进来它才醒过来。小灰很漂亮,但是它一直板着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年龄赋予它的那种莫名的威严让我有点儿怕它。 “嗨,”我试着跟它攀攀交情,“你好。我是小样儿。” 小灰淡淡瞥了我一眼,没有出声。 凌冬至蹲在旁边,把盆子里拌着鱼肉和蔬菜泥的米饭分别放进两个小盆里,然后推到我们面前,“小灰你也别那么矜持了,有个小家伙跟你作伴儿不是很好吗?” 小灰又瞥了我一眼,好像在斟酌他的话。 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凌冬至又说:“白天我要去上班,就你自己在家,多无聊。正好跟它聊聊天。你们是同类,肯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我看看他,再看看神情若有所思的大灰猫,突然间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他在跟它说话!不是我之前的主人那种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而是他真的在和它说话! 我被这个发现吓到了,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够跟猫说话呢?他真的能够听懂吗? 小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看土包子似的戏谑的神色,“神奇吧?他是真的能够听懂我们的话哦。”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凌冬至笑着说:“小家伙,我跟你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你难道一直没发现吗?” 我当然发现了。可是发现归发现,谁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呢? 凌冬至摸了摸我的脑袋,“好好吃饭吧,我也要忙去了。” 他离开的时候拉上了玻璃门。我看见他穿过小小的客厅,走进了厨房。 灰猫在我身后淡淡说道:“里面是他的地盘。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不洗澡是不许我们进去的。” 我虽然对凌冬至的地盘很感兴趣,但是洗澡的话……还是算了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听得懂我们说话呢?” “不知道。” “你来这里很久了吗?” 灰猫不客气地说:“比你要久一些。” “你也……没有家吗?” 灰猫奇怪地看着我,“当我需要自由的时候就离开,当我需要一个熟悉的地方休息的时候就回来这里。无论什么时候,冬至都不会赶我走。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有点儿羡慕它。 灰猫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晃了晃尾巴说:“你也可以的。” “什么?”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冬至很会照顾小动物,但是很多时候他也需要我们的陪伴。如果阳台一直空着,他会很失落。” 我瞥了一眼客厅的方向,心头莫名的暖了一下。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灰猫说:“但他不是我们的主人。他不会限制我们的自由,也从来不强求我们听他的话。小东西,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了。他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他给过我罐头吃,还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给我留下一个可以躲避风雪的小窝,当我受了伤的时候他主动带我回家,给我的伤口上药,还给我晚饭吃。有这么多的证据摆在眼前,我一点儿也不怀疑灰猫话里的真实性。 我想,他或许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后来,我知道了他确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开始觉得小灰曾经说过的话是对的:他不是我们的主人。或许也不完全是朋友、是伙伴。他的身份要复杂的多。 他是我们的家人。 第122章 小灰的番外 四月天,阳光正好。 我躺在花园角落的西府海棠树下打瞌睡,一睁眼就能看见满树粉粉白白的花朵摇曳在暖洋洋的微风里。 春天的景色最美不过繁花似锦。难怪会有那样的一句诗说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唉,一不留神又文艺了。大概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动不动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好的、坏的、幸福的、痛苦的。这句诗是我以前的主人念给我听的。她总是说只有把酸甜苦辣都尝一遍,才会知道生活真正的味道。 或许,这句话对一只猫也同样适用吧。 跟小样儿那个冒牌货不同,我的主人是真正的大家出身。她家祖上在乾隆年间曾经出过一位榜眼,后来做官做到三品大员。刚解放的时候老家那边还有一座大宅子,大门口挂着一块黑沉沉的木匾,上书“薛府”两个大字。我曾经在主人的相册里看到过这张老照片,黑白图案的,显得很旧。她说相片也是她家里的老辈们传下来的,这座宅子已经不在了。 我的主人出生在乡下,十多岁的时候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市上学,后来就留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成家立业,又在这里送走了自己相伴半生的爱人。她经常说当她以为自己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她而去的时候,我来到了她身边。 我对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只知道她总是抱着我,很温柔的跟我说话,给我做好吃的东西,还花很多的时间陪我玩耍。在后来的岁月中,我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但我始终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也最有耐心的人。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我的主人那时候已经退休了,但是她的情况跟同龄人不同。她的同事朋友们偶尔聚会说的都是儿子女儿,或者孙子孙女一类的话题,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子女,慢慢的,这样的场合她也不再参加了。后来她的朋友介绍了一个在书店里看店的工作给她,工作不累,她只需要每天整理整理书架,顺便收收钱就可以了。书店离学校很近,店里经常有年轻人出来进去,有时候也会跟我的主人聊聊天。我觉得她在书店工作以后变得比以前更爱笑了。这让我也觉得很高兴。 有时候她也会带着我一起去书店,她工作的时候我就躺在书店的窗台上晒太阳。阳光很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身边就是我的主人。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书店每天早上十点钟开门,晚上打烊的时间会晚一些。有时候要拖到九十点钟。因为书店附近有一所中学,那些学生经常在下了晚自习的时候跑来找一些资料或者试卷。我的主人要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才能关门落锁。然后带着我穿过小半个城区回到我们自己家里去。 那条路距离主干道很远,夏天的时候会有一些散步的人,但是到了冬天的晚上行人就变得很少了。天气不好的时候,我的主人赶着带我回家,总是会抄这条近路走。书店的老板,一个中年妇女曾经劝她早点打烊,回家的时候别走那条路。但她觉得那帮孩子大冷天的跑过来买试卷,如果看见书店已经关门,不是会白跑一趟吗?至于抄近路的问题,她说自己一个老婆子,身上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抢劫的人也不会选她下手的。 书店老板总说:“哎呀,话不是那么说的,早点回家总是安全一些。” 我的主人没把这劝告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还是很值得信赖的。但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后来我才明白,遇见鬼并不是顶糟糕的事。比这更可怕的事,就是我们遇见的不是鬼。 那天晚上跟以往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没有什么区别,最后一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跟我的主人道别,然后结伴走出书店。我的主人把我放进大衣口袋里,背上自己的背包,关灯、关门、锁好最外面的一层防盗门。 我从主人的大衣口袋里探出头,看见书店对面的路灯在路面上投下一团昏黄的灯光,窄窄的街道显得安静又冷清。偶尔几个行人从那里经过,也都行色匆匆。一阵寒风吹过,她口袋旁边的一簇小小的线头飘了起来,从我的鼻子上拂了过去,痒痒的。 我知道她的这件大衣已经很有年头了,虽然它看上去还挺像样,但是仔细看的话,袖口和口袋这样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磨损,口袋里的衬布也被她自己换过,换成了结实的厚棉布。原来那种柔滑的衬里布早就已经破了洞,不能再用了。我觉得她应该买一件漂亮的新大衣,就像书店老板穿的那种明亮笔挺的海蓝色大衣,或者邻居家阿姨那种厚实的带着毛毛领子的毛绒外套。不过她总是自言自语的念叨,说现在的鱼都卖的好贵啊,要保证我每天都有鱼吃就不能随便乱花钱。 后来我跟凌冬至说起这些的时候,凌冬至红着眼圈说,那是因为我的主人把我当成了心尖上的宝贝,宁可自己过的辛苦一些,也不愿意我受委屈。他摸着我的耳朵说:“小灰,我早说过你不要到处乱跑,乖乖陪着我就好了。要是你的主人知道你在外面流浪、睡在下水井里、跟狗打架受伤、还翻垃圾箱找东西吃,她一定会哭的。” 咳,咳,怎么说着说着又扯远了。 那天晚上,当我从她的口袋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心里只是有点儿遗憾自己不是她的同类。如果我也是一个人,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工作挣钱的话,我一定要给她买一件这世界上最最漂亮最最暖和的新大衣。 我的主人锁好了大门,把手伸到口袋里揉了揉我的脑袋,喃喃念道:“小灰啊,别随便把脑袋伸出来,风吹的多冷啊。” 其实我不觉得冷,因为她的手盖在我的背上很暖和。不过我还是舔了舔她的手指头,老老实实的缩在了口袋里。后来我就睡着了。睡在她的口袋里,我总是觉得无比安心,所以也就睡得格外沉。 我没能在第一时间醒过来。 这是我的错。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了有人在说话。除了我的主人之外还有好几个陌生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尾音微微挑起,带着一点儿说不出的轻佻和倨傲笑着说:“你看我们出来一趟也不好空手回去是吧,老太太,你就把包包给我们好了。” 然后我的主人摸了摸口袋里的我,像在确认我还留在那里似的。然后我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的对那些人说:“我就是个退了休的老太太,能有什么钱。你们走吧,我就当没看见过你们。” 怎么提到钱了呢,我立刻警觉了起来。我刚一动,就被主人的大手按住了。她使了很大的劲儿按着我,好像生怕我会闹出什么动静来似的,我的脖子都被她弄疼了。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于是我不敢再动。 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就没听清。等到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主人已经松开了按着我的那只手。我从口袋里窜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他正一脸凶光的从我的主人身上抽回什么东西。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似乎在看热闹。 一股奇异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身上的毛毛便统统竖了起来。心头升起焦躁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暴躁凶残的野兽正在我的心底慢慢苏醒。 染着黄毛的青年猛的抬脚踹了过来,“死老太婆!” 我顺着主人的围巾跳到了她的肩膀上,我觉得我的爪子似乎沾上了什么东西,湿哒哒的。可是我顾不上看,因为她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两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似的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她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抱我,然后像没有了力气似的倒在了地面上。 那个黄毛抬起脚要踹我的主人,我顺着他的腿脚三窜两窜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尖尖的爪子刺进他的皮肤,从眼角的位置一直向下撕扯到了下巴。鲜红的液体迸溅出来,我心中的凶兽似乎得到了短暂的安抚,随即加倍凶猛的叫嚣起来。 黄毛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尖叫。 这声音似乎让他身后的人都慌了起来,一个大个子的男人骂道:“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老子特意给你挑了个老太太练手你都能练成这个德行……赶紧翻翻她的包!” 我听不懂什么叫练手,但是他们要抢我主人的包包这个我是明白的。于是我顺着那个要抢包的青年的手臂飞快地窜了上去,一爪子挠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再从他的肩膀上窜起来,跳到他身后那人的脑袋上一通乱抓。 “他妈的,死猫!挠死我了!”男人胡乱挣扎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尾巴,我向外猛然一窜,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尾巴上传来。 我眼前一黑,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等我恢复神智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黑漆漆的小街上,只有我的主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强忍着疼痛歪歪扭扭的朝着她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她的脸。 “喵~”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没有人从哪里经过,只有我在小街上疯狂的嘶叫。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痛恨自己只是一只猫。 最后还是我爬到了附近的居民楼上拼命挠玻璃,引得那家的主人开窗要打我才发现了躺倒在路上的人。我听见那个矮胖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去打电话叫警察。可是等警察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我的主人已经没有心跳了。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上最在乎我的人就这么没了。我趴在她身上不肯走,处理事故的小警察哄了我几句,最后不耐烦了,捏着我的脖子大吼:“猫是不能碰尸体的,你到底懂不懂啊?会诈尸的!你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我不知道什么叫死不瞑目。但是我知道那几个害死她的人还没有被警察抓住。我记得他们的样子,甚至还记得那个黄毛身上怪怪的味道。 我跑出了医院,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那附近转悠。尾巴上的伤口感染了,疼了很长时间,后来又结了痂。等它终于开始变得不疼的时候,我找到了那几个坏蛋藏身的地方。 我又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那个跟我说死不瞑目的警察,我叼着他的裤腿走过了半个城区,不管他骂我还是踢我都不肯松口。后来他被我闹烦了,妥协的跟着我走到了那个破旧的生活区。我和他在那里埋伏了大半天,只要他想走我就叼着他的裤腿不让他走。再后来那个黄毛出现了,我扑上去抓花了他的脸,还咬掉了他的半个耳朵。 警察把他带到了警局,再后来…… 再后来小警察在小区对面的街心花园找到了我。那时候我正趴在假山上晒太阳。从这个方向能够看到我原来的家。 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小警察给我带来了一盒猫罐头。猫罐头的味道怪怪的,比起我主人给我做的鱼肉来简直难吃极了。不过我还是把它吃了个净光,因为我已经知道没有主人照顾的猫猫要想吃一顿饱饭有多难了。 小警察挺感慨的看着我说:“当了好几年警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猫。要不是你,要想抓到那几个坏蛋只怕不易。” 我舔了舔嘴角,心说就算抓到了又有什么用呢。那个给我做鱼吃、在寒冷天气里抱着我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会连一件新大衣都不舍得买,只为了留着钱天天给我买鱼吃? 小警察又问:“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薪水不高,大概也不能天天给你吃猫罐头。不过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 我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谁知道他住在哪里?如果住的远,我岂不是不能天天回来看看自己的家了? 小警察很遗憾的说:“你要是没饭吃了就来找我吧。别忘了啊。” 我知道自己不会去找他的。因为看见他就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散发着血腥味的夜晚,想起自己的得到和失去,想起自己曾经多么的无能为力。 小警察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说:“猫咪,一切都会变好的。你还会活很长时间,会遇到一个关心你照顾你的人,像你曾经的主人一样爱你。” “这一切都会实现的。” “相信我。” 第123章 夏末的番外(一) 房门一关,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都被关在了门外。 夏末看着手里的机票,长长舒了一口气。 机票是庄老爷子派人送来的,上面的名字是夏末,目的地是英国南部城市布里斯托。随机票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任命书。庄氏在那里有一家中型的贸易公司,任命书上的职位是担任公司市场部负责人的助理。夏末心里很清楚,如果接受这份认命,就意味着他重新被庄氏接纳,但接纳的条件是他要从最基层的工作做起,一步一步证明自己的实力。 早几年收到这份任命书的话,夏末会毫不犹豫地撕碎它。但是现在,他却十分慎重的收起了手里的东西。距离机票上标注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月,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庄家派人来夏家光明正大地撬人,这把夏家的人都气坏了。但是庄老爷子敢敲着拐杖说一句不许夏家人再踏进滨海,夏家人却没胆子用同样的话来反击。夏老爷子已经退了下来,夏雪莹这一辈虽然还有两位堂兄弟在军部工作,但不论是他们的资历还是夏老爷子的影响力都远远无法与庄老爷子相提并论。 这也是他们想方设法让夏末去滨海打头阵的原因。 夏末自然知道他们是在利用自己的身份做文章。但是有夏雪莹在夏家一天,他就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因为在夏雪莹的心目中,只有夏家才是真正为她打算的,是她唯一能信得过的靠山,为了夏家的利益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夏末有时也会觉得她的想法太过偏执。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她的靠山。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觉得把夏家的势力利用起来是必须的。他那么痛快的答应夏老爷子去滨海的提议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可惜的是…… 夏末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这样又轻又柔的敲法,在夏家除了他的母亲之外没有旁人。 夏末拉开房门,冲着门外的夏雪莹笑了笑,“妈,怎么没去休息?” 夏雪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眉头也微微蹙着,她瞟了一眼夏末手中的机票,反手关上了房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舅舅他们说你跟庄家勾结什么的,话说的很不好听。” 夏末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她的脸色反问道:“他们还在吵?” 夏雪莹的眼圈微微发红,“你姥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你那两个舅妈也跟着你一句我一句的递小话。你那两个弟弟……” 夏末轻嗤,“他们算什么弟弟?!” “别这么说,”夏雪莹呵斥他,“咱们总是一家人……” 这样的话夏末从小听到大,但是现在再听却觉得无比刺耳,忍不住反驳道:“谁跟他们是一家人?打前阵的时候打发我往上冲,有了好处就换他们往前冲。有这样的一家人吗?妈,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也当我是兄弟吧?” 夏雪莹沉默了一下,眉眼淡淡地看着他,“你在埋怨你姥爷?” “埋怨谈不上。”夏末弹了弹手里的机票,“如果换了是我的话,把亲孙子和外孙放在一起,我也会把外孙打发出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这是人之常情。” 夏雪莹劝道:“你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感情上跟那两个亲孙子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一样?”夏末失笑,“就算我现在跟你姓,他们也不可能把我当成是夏家的人。你不会以为姥爷有朝一日会把夏家交到我手里吧?” 夏雪莹不吭声了。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亲哥哥。世家大族都看重血脉的传承,不论在哪个朝代也没有越过儿子把家产留给女儿的道理。 夏末轻轻叹了口气,“小时候被你给诓了,长大了才慢慢发现夏家的情况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妈,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俩为什么非得留在夏家老宅里住着?你又不是非得靠夏家人养着。” 夏雪莹一脸委屈地看着儿子,“不在老宅住着,我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孩子,能到哪里去?” 夏末在心里长长叹气。很多事有了比较才能看的更清楚,就好比庄城言的两任妻子,夏末至今也没拿正眼看过程安妮,但他也听庄洲说起过程安妮的一些事,她家里条件很一般,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一直半工半读,那样的条件难道还比不上夏雪莹这个一出生就有自己的基金的富家千金?再者说离婚的时候庄家没有在钱财方面亏待她,夏末自己算过一笔账,觉得就算自己不挣钱,娘俩吃老本也够他吃到头发花白了。 夏末不是想挑剔自己的母亲,但他真心觉得弱女子这个词儿跟她的身份背景格格不入。 “妈,你看哈,”他决定给自己柔弱的老娘做一做思想教育,“咱们俩其实不缺钱,在外面买个房子足够了。我还可以工作。我可以向你保证,离开夏家之后,咱们俩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夏雪莹似乎被他这个提议吓住了,“你想离开夏家?”她看了看他手里的机票,“是不是你爷爷威胁你?” “跟爷爷没关系,”夏末把机票放在一边,心里却因为她这个问题而冒出一个新想法,“妈,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英国吧。” 夏雪莹张了张嘴,“去……英国?” 夏末心里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啊,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到了那边租个房子。你每天可以去港口散散步,我有假期的时候带你出海散心。如果你怕寂寞,我们可以雇个人每天陪着你。”他拉住夏雪莹的手,轻声说:“没有两个舅妈跟你唧唧歪歪,也不用担心老爷子又看咱们俩不顺眼。你跟着儿子一起过,什么事儿都由你说了算,妈,你想想看,那样的日子不舒心吗?” 夏雪莹的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 夏末又说:“姥爷现在的健康状况已经大不如前。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你觉得舅舅和舅妈还会允许咱们住在夏家老宅吗?到时候财产会分割,咱们俩在夏家的地位会变得多么尴尬呢?妈,你想过这些没有?” 夏雪莹眼圈一红,顿时流露出无助的神色。 夏末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说:“我小时候看你跟爸爸生气,躲在卧室里哭,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长大了要好好照顾你,保护你,让谁都不能再欺负你。妈,你看我现在也是大人了,顶天立地不敢说,但是支撑起一个家庭还是没有问题的。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信任我呢?” “我不是不信任你。”夏雪莹低头垂泪,“在这个家里,我是父亲面前的孩子,可是出了这个门谁还会那样看待我?” 夏末顿觉无力。他母亲这是典型的不想长大的心态吧。 “那你也不能一辈子不离开家啊,”夏末试着说服她,“谁家儿女一辈子不离开家?你总说两个舅妈对你不好,可是你想看,她们俩都是不到二十岁就出门求学,然后一直生活在丈夫的家里。谁还一直住在娘家?” 夏雪莹幽幽看着他,“你是在嫌弃妈妈没用吗?” “我怎么会……”夏末叹了口气,“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除了自己的娘家,不是还有我吗?就因为你不肯离开夏家,我也不得不困在这里。外面的人会觉得我很没用。妈,我都快三十了,你看看谁家这么大的儿子还养在外祖父家的?” “你还是在埋怨我……” “不是!”夏末忽然有些心烦,这种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又有什么意思,“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提出要搬出夏家,你死活不让。这之后每次我提出要搬出去住,你都会想出各种借口来推脱。妈,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依靠儿子呢?” 夏雪莹沉默了。看惯了夏家的显赫,与之相比,她的儿子肩膀太过单薄,让她没有办法全心去依赖。 夏末从她的沉默里察觉了很多东西,他的心里被一种名叫失望的东西慢慢填满。然而连这失望也是有些无力的,“难道你希望我还像以前那样守在你身边,守在夏家,哪里也去不了?你知不知道我爷爷觉得我已经被养废了?!” “怎么会?”夏雪莹惊讶了,“有夏家的支持,你可以做很多事……” 夏末自嘲的笑了起来,“你也觉得我只有靠着夏家才能做事?妈,你是真的这样想?” 夏雪莹无措了。 夏末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也是个大男人,当初我曾经那么痛恨庄家,痛恨庄城言……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利用他提供的机会向他证明自己不是个窝囊废。” “别这么说,”夏雪莹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你是为了照顾我才留在这里的。末末,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我。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可是我不能一辈子只当好孩子。”夏末苦笑了一下,看来英国他是非去不可了。否则,他这一辈子只怕真要交待在这个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老宅子里了,“我会接受爷爷的安排,去布里斯托工作。妈,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走,也可以选择自己留在夏家。” 夏雪莹大吃一惊,“你是真的要去吗?” 夏末郑重点头。 这一霎间,他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释然。 把心事重重的夏雪莹送回自己的房间之后,夏末开始计划收拾自己的东西。除了衣服之类的随身物品,他还要带走一部分书籍资料。剩下的东西也需要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不过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东西继续留在夏家。 想要摆脱夏家烙印在他身上的标记,他首先要拿出一个明确的姿态来。他算是想清楚了,真想实现给夏雪莹当靠山的目标,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夏家。只有他在夏家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变得强大了起来,他才有希望给她支撑起底气。 这段时间跟庄家的接触让他明白了很多事。夏家的人会利用他,是因为他们并不打算让他进入夏家的核心机构。他们看重的是他能够带来的利益,一方面他们需要他跑腿打杂,另一方面又防备着他,生怕他的力量有朝一日会威胁到夏家的子弟。而且他必须听话,否则就是“夏家养不熟的一头白眼狼”。搞砸了夏家在滨海的项目,他的两位舅舅和堂兄弟们已经在背后传出了很多闲话。 但是庄家的人不会这么想。在他们看来,最重要的是夏末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他有能力,有出息,这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 夏末觉得自己之前弄错了很多事。 第124章 夏末的番外(二) 夏末办好了行李托运,发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我在机场,怎么找你? 短信是庄洲发来的,时间是几分钟之前。除了这个短信之外还有他打过来的两个电话。那时候自己正排队等着办登机手续,身后又有一对吵吵嚷嚷的小夫妻,闹得他什么也没听见。 夏末回拨,约好了在附近的一个咖啡店见面。他刚提着随身背包走过去,就看见庄洲正朝这边走过来,东张西望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儿傻乎乎的。夏末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庄洲拉着他在庄家老宅里玩藏猫猫。那时候他笨得很,每次都找不到夏末藏身的地方。有时候夏末等的不耐烦了,探头出来找他,总能看到他傻乎乎地抻着脖子东张西望。 夏末冲着他招了招手。庄洲看见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放松下来的表情。他收起手机,大步流星的朝他走了过来。夏末带着他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想趁着这段时间跟他好好谈谈。有些话,如果再不说的话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夏末点的拿铁和红茶很快送了上来,他把庄洲喜欢的红茶推到他面前。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实上庄洲心里也满是疑惑,他到现在也没能想通夏末为什么会接受庄老爷子的提议,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个小助理。他更想不通为什么夏末想在临走之前跟自己见一面。出了曹明河的那件事之后,他以为他们兄弟俩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互不联络。 夏末看着庄洲那副阴沉着脸的小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庄洲撇了撇嘴,“好像不能用生气这个词来描述我们之间的问题吧。夏末,我问你,你真当我是你弟弟吗?” 夏末反问他,“不当你是弟弟,我大老远的喊你来干嘛?” “你的用意很难猜吗?”庄洲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自己跑那么远,又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夏家,所以想找个人替你看着点儿呗。”他斜了夏末一眼,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带着对他智商的怀疑,“问题是夏家那可是她自己要回去的,跟她的亲爹亲兄弟相比,你觉得我这个打出生她就懒得多看一眼的儿子说话她能听得进去吗?” 这其实是一直以来夏末自己也觉得很难理解的一件事。庄洲毕竟是他的亲弟弟,是她的亲儿子,为什么夏雪莹对庄洲会那么反感? 庄洲摊开手,“你看,你也没话说了吧?” 夏末叹了口气,“你不想见她就不见。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留意她的情况,万一有什么需要关照的……” “知道,知道,”庄洲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我还能看着她被一群饿狼吃了吗?她毕竟是我亲娘啊。我说,我放下一堆事儿跑这里来就为了听你这么两句废话?你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说,或者发条短信,还省钱……” “对不起。” 庄洲张着嘴愣住了,“呃?” “对不起。”夏末望着他,眼中翻涌着很深的情绪,“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没想着要让别人伤到你。我没想到曹明河会挑你也在场的时候动手。” 庄洲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气得眼圈都涨红了,“那个王八要爬到我头上来发威,你事先是知道的吧?!” 夏末的表情稍稍有些尴尬,“我不喜欢你找个男人过日子。这个看法从来没变过。老二,我知道爷爷把我扔到英国去一方面是想把我从夏家的盾牌上撕下来。另一方面也是要护着凌冬至的意思,对吧?”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这个人。如果不是他,我觉得很多事情都不会变的……变的……” 他还在琢磨一个合适的词,对面的庄洲脸上已经流露出了气愤的神色,“你他妈一门心思想收拾我老婆,有病吧?他是好是坏跟你有一毛钱的关系?!” 夏末张了张嘴。 “我跟你明说了吧,”庄洲伸出一根手指冲着他点了点,“曹家那个小王八,不整死他老子就不姓庄!你别以为你几句话就能把我忽悠住,动老子的人,也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接后招。什么玩意儿!” 夏末无奈了,“我没想忽悠你。再说我现在跟曹家也没什么关系。我一早就知道曹明河不是什么好鸟,你真想收拾他我是不会替他求情的。” 庄洲冷笑,“行啊,夏末,真有你的。过了河就拆桥,卸了磨就杀驴。翻脸无情这一套你他妈玩的可真顺溜啊。” 夏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他替我跑跑腿,办几件我不方便出面去办的事儿,你不觉得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吗?” 庄洲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夏末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稍稍有些烦,“曹明河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收拾他就随便收拾,不用跟我打招呼。” 庄洲有种一肚子火气无从发泄的憋屈感,“你他妈到底喊我来干嘛?” “有事。”夏末看着他脸颊都要抽搐的憋屈的小表情,心情忽然无缘无故的好了起来,“你也知道我至少要在英国呆满三年。很多东西带不走又舍不得丢掉。所以我要找个人帮我保管这些东西。” 庄洲瞪着他,“哦,有活儿干了就想起我了?!” 夏末大模大样地点点头,“对啊。” 庄洲,“……” 夏末的唇角不易觉察的弯了一下,“我记得你那房子有地下室,对吧?” 庄洲哼了一声。 夏末像没看见他脸上阴沉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我已经把行李送到了货运公司,大概一周之内能送到滨海。到时候你替我整理一下,暂时就封在你家地下室。” 庄洲瞪着他,“你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夏末垂下眼眸淡淡笑了,“老二,我知道你们都对我有看法,觉得我吃里扒外,联合外人给自己家人没脸。但你若是站在我的角度,就多少能体谅我这么做的用意了。夏家固然不是我的家,但是我对庄家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归属感。” 庄洲没吭声,暗地里却稍稍有些心软。他们的家庭情况太复杂,就好像他很难把夏雪莹当做一个母亲来看待一样。夏末的处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他还要糟糕,他虽然一直长在生母身边,但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于他自己的家。 “夏末,”庄洲打断了他的话,“你大概从来没想过,家这个东西,不一定非得是别人强加给你的。没有家可以自己去寻找,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家人。比如说老爸和安妮阿姨,比如我和凌冬至。” 夏末的表情恍惚了一下。 “为什么爷爷会对你这次的事情有这么大的反应,因为他也知道凌冬至是我的家人,并不是我心血来潮包养的小情人或者留在身边找乐子的随便的什么人。老大,我再跟你说一遍,凌冬至是我的家人,亲人,比单纯的妻子丈夫的身份更加复杂也更加重要。有他在,那里才是我的家。” “家么?”夏末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我也曾经想过给自己置办一个家,可是母亲始终不肯离开夏家。” “你可以先离开。”庄洲提醒他,“你给自己置办一个家,让她看看离开夏家之后的日子原来也可以过得好,这样她才有离开夏家的勇气。” 夏末沉默不语。但他心里也不免觉得庄洲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夏雪莹看见他在英国的生活过得很好,比留在夏家的时候还要好,她会不会动心?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他对夏雪莹的性格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她只相信看得见的东西、已经存在的东西,对于任何美好的计划都持怀疑的态度。 沉默良久,夏末缓缓点头,“你说的对。” 庄洲没想过夏末会这么容易就承认自己做的不好,自己倒愣了一下。 夏末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苦笑了一下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很好。但是年岁渐长,我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足。首先一条便是目光短浅。我自小养在母亲身边,说的直白些,她就是一个深闺妇人,没什么见识。夏家纵有长辈,也没谁真心实意的花心血教养我。我现在才开始回过味儿来,爷爷说我被母亲养废的话,并不是一句气话。” 庄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他说自己目光短浅,这一条庄洲在心里是赞同的。但他同时也觉得夏末的能力不止如此。庄老爷子应该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把他远远的打发到一个让他无从借力的环境里去好好打磨。这样一想,庄洲又觉得夏末有点儿可怜。大好年华都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不由己给困住了手脚。 “专家早就说了,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庄洲试图安慰他,“你真要不放心老妈,更应该在夏家之外开拓局面,而不是把自己的前途绑在夏家的船上。你越是这么做,老妈就越是离不开夏家。” 夏末点点头,“我已经想明白了。” “那就好。” 庄洲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下还说把来时路上盘算了一路的事情说了,“我和冬至打算趁他今年放暑假的时候赴英国登记结婚。” 夏末怔了一下。 “这件事爷爷已经知道了,到时候他和爸爸、安妮阿姨还有冬至家里的亲友都会出席我们的婚礼。”庄洲看着他,“你呢?如果我邀请你,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夏末不知该如何回答。就算庄洲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他是如何如何的看重凌冬至,他也没想过他的弟弟有朝一日会真的和一个男人结婚过日子。 庄洲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淡淡笑了笑说:“日期定下来之后我会通知你的,至于来不来,随便你。” 夏末的神色有些复杂,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说。 “时间差不多了,”庄洲提醒他,“进去吧。” 夏末把手搭在庄洲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老二,我跟你这么说吧,对一个人有看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何况你也不需要我的看法。所以我别的就不说了,你自己觉得合适就好。” 庄洲的眉头松开,脸上流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夏末再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这世上的事原本就是破坏容易,想要修补却很难。他和庄洲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至于以后能走到哪一步,他不敢说。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的以后应该会比现在更好。 第125章 糖豆历险记(一) 糖豆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昏黄的灯光透过头顶上方茂密的灌木丛,在草地上洒下斑驳的亮光。 糖豆躺在草坪上伸了个懒腰。胳膊腿一抻开,立刻就从侧腰和后腿的位置传来了刺痛的感觉。糖豆喵的一声叫了出来,赶紧把伸出去的胳膊腿都收回来。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四肢的关节。 “喵~” 没有人回答它。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它细弱的声音之外,就只有草丛里的小虫子们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平时在家里听熟了的那些声音:主人穿着软底拖鞋走来走去的声音、黑糖伯伯嗷呜嗷呜的叫声、爸爸妈妈柔声细气的说话声……糖豆觉得自己开始感到害怕了。 它本来好好的在廊檐下的台阶上晒太阳,后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糖豆眨巴眨巴大眼睛,努力回忆自己这一下午的遭遇,好像是那个在花园里种小西红柿的小孩子又来了。他在花园里跑来跑去,让他妈妈洗了一大盘红红的小西红柿要喂给它吃,糖豆对这种没有什么味道的东西是没兴趣的,于是小孩儿又拿着小西红柿去逗黑糖伯伯。后来,这个名叫宝宝的小孩子从屋里搬出一辆比台阶下面的花盆还大的汽车。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黑漆漆的小盒子。他的小手在盒子上按来按去,那辆汽车就嘀嘀叫着满院子乱跑,有时候还会撞到园圃的栏杆上去。 家里的大猫小猫都对这个不用人开就会自己跑来跑去的汽车好奇的不得了,尤其是三只小猫崽子,更是围着汽车上蹿下跳。后来宝宝就把小猫们挨个抱到汽车里坐着,他在旁边指挥着小车在院子里来回走。 这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游戏。豆豆们也很自觉地排队等着上车玩。后来就轮到糖豆了,它被宝宝抱进车里去的时候小心脏激动的碰通碰通直跳。 “别害怕啊,猫乖乖,”宝宝用肉肉的小爪子摸了摸它的脑袋,“我慢慢开。” 小汽车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绕到前院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的主人回来。院门打开了,汽车正顺着门前宽阔的通道开进来。宝宝大概是光顾着看开进来的那辆打车了,一不留神自己的小车就顺着敞开的大门开了出去。 这是糖豆第一次离开这个大院子。虽然以前它也透过缠绕在栏杆上的藤蔓朝外张望,但是它妈妈提醒过它,外面有很多坏人,会伤害它们的。所以糖豆虽然对外面的世界有点儿好奇,但它一直很听话的留在院子里。 可是没等糖豆仔细打量院子外面的世界,它乘坐的小汽车就因为失去了控制而歪歪扭扭的驶出了铺着青石板的路面,朝着路边的灌木丛冲了过去。糖豆瞪大了眼睛,没等它想出应对的办法,小汽车就在路边的卵石小路上颠簸了起来,然后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糖豆被翻倒的车子甩了出去,好巧不巧的穿过了灌木丛中间的缝隙,掉在树丛后面的斜坡上,然后顺着斜坡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坡底的水沟里。 水沟不大,但是对糖豆这样的一只猫崽子来说,那简直就是一条大河。糖豆晕头晕脑的被水流推着往前走,时不时会撞到岸边去,不过每一次都不等它抓住岸边的石块就又被水流冲着走了。于是,等它终于被水流冲上岸的时候,没等它抖干身上的水珠就筋疲力尽地趴在草坪上睡着了。 它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草坪、路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这些东西在夜色里看上去全都一个样儿。但是灌木后面却不是它的家。 糖豆迷路了。 糖豆舔了舔爪子,它想到了午饭时吃的那条大鱼。主人把炖的香喷喷的鱼肉剔下来,拌上米饭和切碎的蔬菜,光是闻一闻就香的让人流口水。可惜那会儿它光顾着跟红豆抢毛线团了,都没好好吃饭。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饿着肚子的糖豆小朋友顺着斜坡的草坪往上爬,一直爬到月亮升上头顶才爬出了灌木丛。树丛外面是一条宽宽的马路,马路对面是带状公园,再远的地方糖豆就看不见了。但是它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它怀疑对面那些开着漂亮花朵的园圃后面是一条更大的河。 不得不说,糖豆的猜测还是有根据的。只不过带状公园后面并没有什么河,而是在南区享有盛名的碧水湖。而糖豆身后的那一丛茂密的树丛后面就是御景苑小区的外围栏杆。如果从栏杆里钻进去,沿着正确的方向跑一刻钟它就能回到家。 可惜糖豆完全不知道。它趴在原地懵懵懂懂的四下张望了一会儿,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明亮的方向,一溜小跑的过去了。 糖豆傻乎乎的沿着马路跑出一段之后,才发现这个方向在它的记忆里同样没有一丁点儿印象。这是它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不是它回家的路。糖豆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它伸手按了按咕咕乱响的肚子,可怜巴巴地冲着头顶的路灯喵的叫了一声。 怎么办? 糖豆孤零零坐在路边,越坐越害怕,只能饿着肚子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它决定找个人问问路。它爸爸说这一带很多的猫猫狗狗都知道冬至,或者它可以找谁问一问。 绕过这一片带状公园,眼前的路开始变窄,空气里多了一些怪兮兮的味道,时不时还有可疑的黑色影子在暗巷里窜来窜去。糖豆心惊肉跳的紧靠着街边的矮墙往前走,夜色中传来的可怕的厮打声和咀嚼的声音,这让糖豆想起故事里那些会吞掉小猫的可怕怪物。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前方闪了过来。它的速度太快,糖豆压根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它撞得直飞了出去,砰的一下摔在了不远处的路灯杆上,五脏六腑都像被撞碎了似的。糖豆软绵绵的趴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 一只大爪子在它身上拨拉了一下,语调居然还挺遗憾,“是个小家伙。死了吗?” 糖豆闭着眼睛抽搐了一下。 “咦?”大爪子又试探的在它脑袋上碰了碰,“活着?” 糖豆虚弱的喵了一声,表示自己还活着。它能感觉到身边的是一个大家伙,身为幼兽对于年长者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但是它现在爬不起来,只能继续躺着。 大猫琢磨了一会儿,低下头把糖豆叼在嘴里飞快地跑出了小街。原本晕头晕脑的糖豆,在经过了这样一番颠簸之后居然奇迹般的……醒过来了。 “这是哪里?”糖豆软手软脚的从草地上爬了起来。似乎还是它刚刚爬上水沟的那片草坪,又似乎不太像。糖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家,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阳光花园。”之前的那个声音懒洋洋地说:“你家在哪儿?小家伙。要是不远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就当是我把你撞晕的补偿好了。” 糖豆转过身,立刻惊讶的叫了起来,“小……大样儿叔叔!” 趴在草坪上的黄猫眯了眯眼,神情有些疑惑,“认错猫了?” 糖豆歪着头打量它,“我家里有个小样儿叔叔,长得和你一样,但是没有你个大。” 黄猫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你家里好多猫吗?” 糖豆伸出肉爪子数给它听,“除了我哥哥和姐姐,还有爹地、妈咪、小样儿叔叔、小灰伯伯,还有一只大狗,叫黑糖伯伯。” 黄猫羡慕地看着它,“你家真热闹。” “是啊,”糖豆沮丧地趴了回去,“主人每天都给我们做好吃的鱼肉拌饭。喵~”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糖豆长话短说,讲完了自己悲摧的经历,眼泪汪汪的问黄猫,“我爹地说这附近好多人都认识冬至,你认识他吗?” “冬至,凌冬至,”黄猫在嘴里来回念叨两遍,喃喃说道:“我好像听谁说起过这个名字。” 糖豆眼前一亮,“是谁?” 黄猫有些发愁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我忘记了。要不等天亮了我带你去问问鱼头吧。” “鱼头是谁?” “它啊,它是这一带打架最厉害的猫。一定会知道凌冬至住在哪里的。”黄猫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的神色,“它平时就住在湖那边的那个红顶的亭子旁边。还有几个小弟跟着它。它们都管它叫南区的猫大王。” 糖豆困惑地眨眨眼,怎么听起来像个混黑道的呢? 哦,混黑道这个词儿是黑糖伯伯讲给他听的。有一次趁着家里没人,黑糖伯伯带着它们几个小猫崽子在家里看了一个讲述黑帮争地盘的电视剧。里面的龙头老大就带着小弟,胳膊上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图案。黑糖伯伯说那个东西叫做纹身。 糖豆有心想要问个清楚,又觉得这么直通通的表达对鱼头身份的怀疑不大妥当。虽然它觉得黄猫在说起鱼头的时候那种闪烁的眼神让人不安。没等它细想这种不安所为何来,糖豆的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黄猫很有些同情的看了糖豆一眼,犹豫了一下,钻进灌木丛里去了,片刻之后,枝叶哗啦一响,它又叼着什么东西钻了出来。踩着碎步走到了糖豆身边,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了它的脚边,“呐,新鲜着呢,趁热吃吧。” 糖豆感激的冲着它笑了笑,咽着口水凑了过去。还没看清楚它叼来的东西是什么,糖豆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这让糖豆有那么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下一秒钟,糖豆看清楚了躺在灯光下那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它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全身上下的毛毛都在一瞬间直统统竖了起来。 “妈啊!是耗子啊!!!” 第126章 糖豆历险记(二) 糖豆饿着肚子睡着了。它梦见香喷喷的红烧鱼、好吃的拌饭和羊奶,还有爹地妈咪叼来给它们磨牙用的肉骨头。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下面的地面被口水打湿了一大块。 大黄猫一脸鄙视的坐在它对面,爪子下面还按着一只刚抓回来的老鼠,“你到底是怎么养大的?老鼠都不敢吃,丢死猫了!” 糖豆看见那老鼠的爪子还在不停地抽搐,顿时吓得向后一跳,“那是你的……你的早餐吗?好……好……” “好什么?” 糖豆结结巴巴的拍它的马屁,“……好有营养。” 大黄猫嗤笑一声,低下头开始享用它的早餐。 糖豆听到咔吧咔吧咀嚼的声音,吓得闭起了眼睛。还好这顿饭并没有吃很长时间,就听黄猫懒洋洋地说:“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糖豆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黄猫已经转过身率先朝前走了。在它刚才站立的地方空空的,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即便如此,糖豆在追上去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的绕开了那块地方。对于糖豆这么一只连耗子都没怎么见过的猫崽子来说,活吃耗子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凶残了! 糖豆小跑两步追了上去,“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黄猫垂下眼眸瞥了它一眼,“它们都叫我包子。你呢,小家伙,你叫什么?” “我叫糖豆。”糖豆听到包子两个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要是现在出现在它面前的是一只真的肉包子就好了! 包子咧开三瓣嘴笑了一下,“这名字真可爱。” 糖豆耷拉着脑袋说:“这是冬至给我取的名字。” 包子问它,“我听说冬至能听懂咱们说话,是真的吗?” 说起自己熟悉的人,糖豆稍稍打起了几分精神,“是啊,他还能听懂黑糖伯伯说话。还有来我们家里做客的那只大鸟说话他也能听懂。” 包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可真奇怪。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他对我们可好了,”糖豆想起见不着面的亲人们,小心脏充满了惆怅,“我爹地说它以前到处乱跑,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还经常被人欺负。后来跟小样儿叔叔和小灰伯伯一起去了冬至的家,跟他生活在一起日子才变得好了起来。” 包子叹了口气,流浪猫哪个没挨过饿?哪个没挨过欺负呢? “包子阿姨,找到冬至以后,你会跟我们一起住吗?” 包子摇摇头,“我已经老了,前半辈子都没有跟人一起生活过,以后应该也不会吧。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已经习惯了,懒得再改变。” 糖豆不理解,“有人照顾不好吗?” 包子没有回答它。对它来说糖豆只是一个小孩子,有关生活理想之类的话题对它来说还太深奥。 “你以前有过主人吗?”好奇的糖豆同学继续发问。 “没有。”包子对这个话题稍稍有些不耐烦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见到鱼头之后最好不要再问这样的蠢问题。它可不喜欢跟别人谈论什么主人的照顾。” 糖豆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主人这个称呼在外表上给它带来很大的变化,”包子加快了脚步,“等你见到它就知道了。” 鱼头是一只淡黄色眼瞳的黑猫。糖豆见到它的第一眼觉得它一定很老了,因为它身上很多地方都秃了毛,而且光秃秃的皮肤上还分布着很多奇怪的疤痕。可是紧接着,它就想起了在来时的路上包子说过的那些话。 糖豆虽然小,但是并不傻。它从黑猫身上收回视线,学着包子的样子,乖乖顺顺的向着趴在草坡上晒太阳的大猫问好。几只凶悍的大猫围绕在鱼头的身后,溜溜达达的来回散着步,视线有意无意的投注在它们的身上。 鱼头的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对它们的到来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包子用尾巴悄悄地碰了碰糖豆,示意它别出声,“这个小家伙迷路了,它想找凌冬至。” “凌冬至?”黑猫的眼睛倏地睁大,“能跟咱们说话的那个凌冬至?” “是的。” 黑猫的眼珠转了两转,“如果是他的话,我可以带你走一趟。” 糖豆喜出望外,正要说话,又被包子用尾巴稍碰了碰。 鱼头像是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我不管你们找他有什么事,至于报酬,我会亲自跟他谈。” 包子担忧地瞟了一眼糖豆。 “走吧。”鱼头从草坡上爬了起来,率先往外走。包子刚想跟上,就被草坡后面转出来的大猫挡住了。鱼头听到动静回过身看了它一眼,眼神显得别有深意,“包子,我从来不知道你这只老猫这么好管闲事呢。” 包子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鱼头老大……” “行了,”鱼头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这件事既然已经交到我手里,你就放心吧。”说着它冲着拦路的两只大猫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的带着糖豆走了。 糖豆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它能感觉到几只大猫之间的气氛有点儿不太对。它疑惑地转头去看包子,包子却被几只大猫挡住了。 “喵~”糖豆的小脚爪在地上点了两下,它应该跟着这个初次见面的老黑猫走吗? 鱼头嗤笑一声,“小东西,赶紧走吧,你的冬至还在等你呢。” 听到冬至的名字,糖豆不再犹豫,它冲着包子的方向奶声奶气地道别,“包子阿姨,谢谢你啦,再见!” 包子在几只大猫包围起来的小圈子里焦虑地转来转去,可惜每一个能离开的方向都被挡住了。包子终于怒了,压低了身体冲着面前的大猫呲牙,“你们要干什么?!” “包子,”一只通体灰白的大猫用尾巴尖轻佻地勾了勾它的下巴,“你这也算帮了鱼头老大一个忙,半路后悔什么的可不厚道哦。” 包子焦躁了,“这个小不点儿认识凌冬至,你们不怕惹麻烦吗?!” 几只大猫交换了一个眼神,灰白猫哈哈一笑,“凌冬至?那是谁啊?也不知你在害怕什么,谁会告诉他是你把它交给鱼头老大的呢?” 包子看着它们嚣张的模样,后背直冒冷气,“鱼头老大到底把它带到哪里去?”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灰白猫不耐烦地呵斥它,“只要你按照事先的约定,把这样的小不点儿带到这里来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该你来问。” 这是一早就商量好的条件,可是不知怎么,一想到那个看见老鼠都会吓得跳起来的小家伙,包子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可是等它好不容易绕开灰白猫的时候,鱼头和糖豆的身影都已经不见了。 事情有时候就那么巧,凌宝宝发现自己的玩具车驶出庄洲家院门,还没等他窜出去追他的宝贝车,就被客厅里走出来的凌立冬一把拎起来带回客厅去洗手准备吃晚饭。捡玩具车的任务被他顺手转交给了刚进门的庄洲。庄洲哪里知道他家的小猫崽还在车里坐着呢?顺着路口找出去,只在灌木丛外面发现了翻倒的玩具车。 直到吃完晚饭,客人们离开之后樱桃才发现女儿不见了。一家人顿时慌了。庄洲和凌冬至也没心思睡觉了,赶紧找出应急灯出门找猫。这个时候,糖豆小朋友已经被包子叼着跑到了那个名叫阳光花园的小公园里,距离御景苑已经很远了。 在小区附近没有找到糖豆,凌冬至只能另想办法。他把糖豆的小照片打印出来,挂在家里的几只猫脖子上,让它们出去联络附近的流浪猫,如果有谁见过糖豆,或者知道糖豆的消息,可以到凌冬至这里来领取悬赏:炸小黄鱼或者猫罐头。 樱桃被留在家里照看红豆和绿豆。如果有流浪猫来这里传递消息,那院子里肯定又会乱成一团,他们可不能冒险让红豆和绿豆再遇到什么危险。 到了当天下午的时候,穿梭在这个城市里的猫猫们陆陆续续带回了各式各样的消息。当这些消息汇总在一起的时候,糖豆的处境开始显得不那么美妙了。 “是的,我看见这个小家伙了,它被鱼头叼着往城外跑……” “我还看见过鱼头和它的跟班带着两只白色的猫崽儿跑去了城外……” “……” 凌冬至果断地联系陈林夏,让他注意是否有人把糖豆送去他那里。结果陈林夏告诉他的事情却让凌冬至整个人都炸毛了,“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人都反应宠物走失,尤其是小狗和小猫。我有几个客户跟警方报案,警方怀疑这些走失的宠物已经被人送去了某种特殊的地方。比如……地下黑工坊。” 糖豆跟着鱼头跑了两步就被嫌弃了,鱼头一低头把小不点儿叼了起来,甩开四条腿往前跑。糖豆从昨天一直饿到今天,本来就头晕眼花,被这样一晃悠更是满眼蚊香圈,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等它清醒过来的时候鱼头已经不见了,它被丢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里。糖豆懵头懵脑的从一堆破塑料袋里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爬,还没等它爬出几步,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糖豆吓了一大跳,抬眼就看见了一张黝黑的瘦脸。 这是一个糖豆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喵~” 陌生人在它身上按了几下,咧嘴一笑,“还挺肥。” 糖豆被他话里潜在的恶意吓到,下意识的向后一缩,从男人手里挣了出去,四仰八叉的摔在垃圾堆上,悲摧的又把自己摔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它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脏兮兮的铁笼子里。除了它之外,笼子里还有两只灰白毛色的猫崽子。它们身上带着伤,看起来比糖豆还要凄惨。 “这是……什么地方?”糖豆把脑袋凑到栏杆的缝隙里往外张望,黑乎乎的小房间,只有靠近房顶的地方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户。房间里堆满了杂物,几个铁笼子堆在一起,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猫猫。这些猫猫大多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偶尔发出一两声虚弱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味,糖豆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莫名的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白色的猫崽看着糖豆,淡蓝色的眼睛里泪汪汪的,“你也是被鱼头抓来的吗?” “鱼头?”糖豆愣了一下,“它说要带我去找我的主人。” 灰白猫摇摇头,“它也是这样骗我们的。” 糖豆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它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陈林夏和凌冬至蹲在一堵破墙后面,焦急不安的顺着院墙的缝隙朝另一边张望。在他们前方,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蹑手蹑脚地朝着最中央的那幢破败的旧仓库逼近。 这里是位于城郊的一处废弃的饲料厂。院子里堆了不少垃圾杂物,到处长着荒草。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荒草丛中有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路。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从仓库里传了出来,破院子的上空弥漫着淡淡的烟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儿。 凌冬至急的要挠墙,“糖豆会不会已经被他们剥皮下锅了啊……” “不会有那么快的。” 陈林夏安慰他,“警方的人不是说了么,他们只有四五个人,除了在外面跑腿的,仓库里只有两三个人操作机器,不会那么快就轮到你家糖豆的。” 不论到糖豆,轮到别的猫猫狗狗也一样让人揪心啊。他们跟来之前跟警方有了协议,如果能解救出没有惨遭毒手的小动物,陈林夏会把它们都带回桐心爱之家去。但是闻着这股子呛人的味道,陈林夏还真不敢说他们能救出多少来。 不远处的破墙后面探出一只猫头,淡黄色的眼睛四下里张望了一圈,警觉的停在了陈林夏和凌冬至的身上。紧接着,它身后又探出了几只野猫,其中两只飞快地窜上墙,身影一闪就窜进了院子。 凌冬至试探地问它,“鱼头?” 黑猫冲着他一呲牙,“就是老子。你想咋地?” “不咋地,”凌冬至瞪着它,“就是你把我家糖豆叼走的?” 黑猫继续呲牙,“老子要拿你家猫崽子当诱饵,要不怎么找这个黑工坊?” 凌冬至被它理直气壮的腔调气坏了,“你自己怎么不当诱饵?!” 黑猫不怀好意地冲着他咧嘴一乐,“老子倒是想,问题是人家就喜欢你家崽子那种圆滚滚的类型。骨头少肉多,懂不?!” 陈林夏连忙拍他一把,“悄悄的,有人过来了。” 凌冬至不敢再发出声音,焦急不安的关注着院子里的动静。片刻之后,从仓库的方向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打斗声。凌冬至刚想拉着陈林夏进去看看,就发现一个黑瘦的青年猫着腰从院子里窜了出来,一溜小跑的朝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跑了过来。 凌冬至和陈林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地上捡起家伙事儿。凌冬至捡了块砖头,陈林夏更牛,直接摸了一把破扫帚。于是,这黑小伙频频往后看的时候,一点儿没防备前方还设了埋伏,直接被凌冬至一砖头给拍晕过去了。 陈林夏正想追上去照着黑小伙的脑袋再来一子,墙头外面的野猫就窜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扑到他身上连抓带挠。陈林夏把这个嫌犯交给警方的人,跑到前院的时候发现几个嫌犯已经双手抱头被扣在了仓库前面的空地上。警方的人正一笼一笼的往外搬东西。凌冬至心急火燎地趴在笼子堆里找糖豆,陈林夏跟着警方的人进仓库里去看了一眼,被里面血淋淋的场面震得当场就吐了出来。 黑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眼神幽冷。 陈林夏吐得站不住,扶着旁边的破门框直哆嗦,“哎,哎,来个人,这里还有几只流浪猫,一起带到我们流浪猫收容所去吧。” “嘁,谁稀罕。”黑猫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院子的另一边,凌冬至很幸运的用不着跑到仓库下面去受刺激了。他在一个笼子的角落里找到了瑟瑟发抖的糖豆小朋友。 凌冬至把它抱出来的时候,腿脚都是软的。 糖豆缩在他掌心里抽抽嗒嗒,“我饿。我想你们了。” 凌冬至心有余悸的在它脑门上亲了又亲,“回家。咱们这就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个卖萌的番外,结果写着写着……暗黑了…… 这难道跟牛角的隐藏属性有关?! 小剧场: 冬至:警方捣毁肉制品黑工坊,糖豆回家了~糖豆:喵喵~~ 樱桃:啊,啊,妈的乖孩子…… 西崽:以后不许乱跑! 樱桃:你给老娘闭嘴!孩子还没哭呐! 糖豆:……爹爹乖,不哭不哭~~ 西崽:嗷呜嗷呜~~ 糖豆:……妈妈,爹爹是被黑糖伯伯附身了吗? 第127章 青树的番外(一) “青树!青树!”于老头趴在传达室的窗口扯着嗓子喊道:“有你的包裹!” 骑着自行车刚从警局大门窜出去的青树连忙捏住车闸靠路边停下,再贴着路边绕回传达室去。同行的警员笑着打趣他,“哎,树儿,我说你该不是去了滨海一趟就谈上恋爱了吧,三天两头就有你的包裹,咱们局现在就数你包裹最多了。” 青树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解释说:“瞎说什么呢,什么谈恋爱啊。那是我在滨海的表弟给我寄来的东西。” 话虽这样说,青树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个包裹绝对不会是凌冬至给他寄来的。凌冬至这孩子有时候心细,有时候又大大咧咧的,依着他的性格只会打电话问他“出门需要多少经费打个申请”或者“车票什么的都留着给你报销啊”之类的话。满嘴的土豪腔,一点儿也不文艺。 青树接过尺把见方的包裹,视线扫了一眼上面的包裹单,物品一栏填的是衣服,发货人仍是左鹤。 青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去滨海出差一共也没呆多久,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左鹤还隔三差五的给他寄东西,好像生怕他的日子哪一处过的不好似的。衣服、书籍、甚至于他曾经在左鹤面前提过的爱吃的零食,一件件细数下来,青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果左鹤把话挑明了说,他还可以找出各种理由来拒绝。可是这人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表达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关心,这就让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没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起过念头想追什么人,处理这一类事情的经验实在是少之又少。 青树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早熟的人,年龄很小的时候就产生了寻找族人的念头,并且在成大成人之后将这个念头坚定不移地执行了下去。但是他的早熟并没有覆盖到其他方面。所以他想不明白,左鹤这么做,他到底图什么呢? 山神一族的人相貌俊美,但这是原因吗?青树想了很久,觉得不大可能。他已经是三十的人了,再好看还能跟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比水嫩么?再说左鹤生活的地方是个大城市,大城市人口众多,左鹤如果真的喜欢同性,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他有机会可以接触到更多的同类。他本身就是一个挺出色的人,干的又是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不大可能会被自己这样一张山沟里吹皱巴了的老脸给勾上。 青树没有自己的房子,他甚至没有什么积蓄。寻找幸存的族人不仅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程,而且还很费钱。所以工作十年,他始终住在警局后街的警员宿舍里。要不是后来凌冬至的那个基金承担了他找人的费用,他还得继续穷下去。 青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 除了比左鹤更能打。 青树回到宿舍拆开包裹,里面是两件衣服,一件米灰色的毛衣,一条保暖的冬裤。都是挺好的东西,看着就知道不会太便宜。 青树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事儿呢,好像勾着人家给自己花钱似的。就算礼尚往来,他们这样的山沟里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值钱玩意儿呢?山蘑、木耳、野山菜、腊肉,这些东西也不能总寄啊,寄多了搞的像他急着还礼似的,更不好。 青树把东西收进衣柜里,挽着袖子去做饭。 他这间宿舍也就三十个平方,卫生间和厨房都非常小,阳台封了起来,大小也只够晾几件衣服。房间里的几件旧家具都是警局统一配置的。不是什么好家具,但是青树也并不在意。他一个人过日子,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足够了。 青树剥了根葱,洗了两颗青菜,从冰箱里找出两个鸡蛋把昨天剩的米饭炒了炒,正要出锅的时候听见手机响,连忙关了炉灶,拿过手机一看,是左鹤。 青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青树?”左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下班了?” “下班了,”青树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弄点儿吃的呢。你呢?” “我也刚下班。”左鹤这句话说的像在没话找话。青树也听出来了,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左鹤……” “青树……” 青树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先说吧。” “是这样,”左鹤听见他话里的笑音,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我下周休假,我想过去看看你。方便吗?” 青树微微怔了一下。 方便吗? 不方便吗? 这他妈的根本就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吧?! “青树?” 青树忽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来就来吧,人来了才能锣对锣鼓对鼓的把话说清楚,不管这人以后会不会记恨他,总好过这样云山雾罩的,让人一想起来心里就没底。 “过来吧,”青树说:“我可以申请修年假,歇几天,带你在附近转转。我们这里虽然是小地方,有几处古迹景致还是不错的。” 左鹤的呼吸微妙的停顿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等我。” 青树的耳廓微微一热,瞬间竟有种被他呵出的热气烫到的错觉。 左鹤来的那天正好下着小雨,他一出站台就看见青树撑着一把格子图案的雨伞站在路边等他。温润的眉眼隔着薄薄一层雨幕,让人看不清楚他眼里的神色。然而来时忐忑了一路的心事却在这一刻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左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迎着青树脸上微微有些怔忪的神色,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青树被他撞的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雨伞也跟着晃了晃,几滴雨点飘了过来,落在他的脸上,凉丝丝的。 青树心头恍惚了一下。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如此近距离地贴合着他的身体,让他有一种自己的世界被入侵的微妙感觉。好像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警觉了起来,同时又矛盾的觉得这样温暖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青树清醒过来,试着用一种不在意的态度去化解眼下的尴尬。他拍了拍左鹤的后背,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笑着说:“累了?” 左鹤看着他,眼神很亮,嘴角的笑容压也压不住似的。 青树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心里也觉得不自然起来,“呐,给你这把伞。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走着过去吧。” 左鹤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像没看见他手里的雨伞似的,大模大样地钻到了青树的伞下。雨伞不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空间难免局促。左鹤索性伸开手臂将他揽进怀里,侧脸几乎贴到了青树的脸上。 青树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我不说话你也不要太过分好不好?” 左鹤莞尔,“怎么了?” 青树微忿,“你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耍流氓的?” 左鹤大笑起来,揽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紧了紧,凑到他耳边说:“要是我告诉你我都担心了一路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的失常是可以理解的了?” “担心什么?”青树用眼角的余光斜了他一眼。他其实很想侧过头直视左鹤的眼睛跟他说话,这才是青树熟悉的方式。他深信逼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最容易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但现在两个人过分接近的距离让他不敢扭头,他觉得两个人都快脸贴脸了,一侧头准得亲到他脸上去。那就更要命了。 左鹤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压着嗓子笑了起来,“我担心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热气拂过青树的耳朵,青树的耳垂微微一麻,本能的想要躲开。左鹤像是察觉了他的企图,紧了紧手臂将他搂的更紧了。 青树无奈,“你想在这里打架吗?” 左鹤笑着反问他,“你确定吗?” 不确定。青树一点儿也不确定要是现在打起来,左鹤会使出什么流氓招数来。他开始有点儿后悔同意这人过来了。明显的,这就是个欲求不满了很久的家伙。你能指望一只饿极了的老狼,在闻到肉味儿之后收住它的口水吗? 青石镇不大,就那么几个警员,基本上常住人口看他们几个都有点儿脸熟。但是左鹤不同,这里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他完全无所顾忌。 这就是悲摧的现实。 青树决定妥协。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左鹤的侧腰,“你给老子消停点儿,有什么话等回家再说。” 左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搭在青树肩膀上的那只手也老实了,腰板也挺直了,也不故意凑到青树耳朵边去说话了。青树悄悄斜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面带微笑的开始打量青石镇远远近近的景色了。 青树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在脑子里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啊。 左鹤这是又抽什么风了呢?! 第128章 青树的番外(二) 房子小,两个大男人往屋里一站,简直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左鹤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回来的路上死活不同意去住宾馆,非要跟他住一起。这会儿见识了青树宿舍的情况,才反应过来他让自己去住宾馆并不完全是要和自己保持距离,而是住宿的条件委实有些局促。左鹤又有点儿后悔自己是不是把人逼得太急了? 青树倒没想那么多,既然他不想住宾馆那就住他宿舍好了。反正两个大男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七八个大小伙子在荒郊野外一宿一宿挤着过夜也不是没有过。他这里好歹除了床还有张沙发呢。 “你先洗澡,”青树帮他拿拖鞋,进屋去洗手泡茶,“我做饭。想吃什么?” 小镇上像样的饭店不多。最好的一家菜馆前些天他们刚上门查过,因为有线报说这家菜馆的后厨养着几笼野味。当时青树就是打先锋的,那家店里的人肯定记着他这张脸呢,这才几天,他哪好意思上人家的门去。 左鹤想了想,“我不挑嘴。有肉就行。”说着小眼神上上下下扫了青树一眼,别有深意地舔了舔嘴唇。 青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排骨和牛肉一早就拿出来化冻了,再烧个鸡块,切点儿白菜心拌个凉菜,两个大男人也就够了。青树从小是狼牙带大的,早些年的时候旅馆里要供应三餐。狼牙请不起厨师,只能每天自己上灶。青树耳濡目染,手艺虽然说不上有多好,做几道家常菜还是不在话下的。 左鹤洗了澡出来,青树正忙着翻炒铁锅里的排骨。抽油烟机嗡嗡嗡的响着,房间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左鹤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觉得系着围裙做菜的青树看起来要比穿着制服的样子更加的……可口。 青树偶尔回头,被他眼里饿狼一样的凶光吓住,愣了一下才指了指外面,“茶水在外面茶几上。你先休息一下,吃饭还得有一会儿。” 左鹤点了点头,却没有动。想了这么久才又见到这个人,他可舍不得坐到外面去歇着。 青树被他这样盯着,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在他的预想中,他会招待左鹤,然后跟他好好讲一讲道理。他们俩都是男人不说,还两地相隔,再者说他们认识的时间也太短了,这么短时间的相处,根本谈不到什么深入的了解,很有可能某种心情也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 他想的好好的,没想到左鹤一来就表现的那么直白。这把他所有的规划都给打乱了。讲道理什么的得往后放一放,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眼疾手快地按着他的狼爪子,免得他觑着空儿就扑上来把他这把老骨头给拆了。 左鹤忽然朝着他走了过来,青树眼角的余光瞟见他的身影慢慢靠近,后背上的汗毛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左鹤……” “嗯?”左鹤停在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假装自己在看菜板上切好的一堆碎辣椒。这样的距离,一伸手就能捏住他的后颈,最能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青树的话倒了嘴边又拐了个弯儿,“……你吃辣么?” 左鹤挑了一下嘴角,“多放点儿。” 青树莫名的有些窝火,他把炉灶的火调小,推着左鹤出了厨房,“来,来,咱俩谈谈。” 左鹤放松了全身的力道,由着他把自己往外推,一边懒洋洋地问他,“谈什么啊?” 青树按着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在他旁边坐下。其实要坐到他对面会比较有气势,但是没办法,他的宿舍只有这么一个双人沙发,两个大男人往里边一坐,搞的好像电影院的情侣座一样。 青树叹了口气,“左鹤,以后别给我寄东西了。” 左鹤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几分微妙的不爽,“不想欠我的人情?” 青树点点头,试图把走歪了的局面扳回到自己预想的架构上去,“你看,咱们俩都是男人。我是无所谓啊,你也知道我是养父捡回来的,从我上大学之后他就不再管我了。就算我弄个猴儿一起过日子他也不会有啥意见。” 左鹤的脸黑了一下。 青树又说:“但是你不同,你上边还有父母亲戚吧?你跟他们怎么交代?”他看左鹤要开口,连忙抢在他前面说:“再说我们俩这隔的可不是十里地二十里地,开个车就能到了。咱们隔着两个城市呢。你看我就是一个普通警察,没有关系没有门路,不可能走内部调动的路子去滨海。你呢,工作做的好好的,也不可能丢掉工作跑我这山沟沟里来。你说,我要跟你点了头,咱们这日子怎么过?” 左鹤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里亮着异样的神采,“你是说,如果这些问题都能解决,你就跟我点头?” 青树,“……” 他是这么说的吗?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我是说……” 左鹤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青树下意识的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反而被他更紧地攥在了掌心里。左鹤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皮肤贴合的触感微妙难言。好像自己的生活里突然间多出了什么东西,让人心悸的同时又隐隐的有些抗拒。 “来,我一条一条解释给你听。”左鹤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集中注意力听自己说话,“首先是我家里的情况。我爸妈都是警察。我爸以前就是刑警,我妈是搞后勤的。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犯罪分子找上门报复,冲着我和我妈开了三枪。我妈中了两枪,一枪打在肩胛骨上,一枪打在腿上。我中了一枪,在腹部。”左鹤说着撩开自己的衬衣,让他看腹部那个陈年的伤疤。 “反正当时挺危险,差点儿没抢救过来。”左鹤迎上青树略显担忧的眼神笑了笑,“罪犯是奔着我爸来的呀,所以我爸特内疚。我妈就纯是自己找别扭了,她觉得自己没把我保护好什么的。其实当时那么个情况,人家好几只枪顶着呢,她要是跟人家撒泼,搞不好我俩当时就交待了。” 左鹤说着咧嘴笑了一下,“反正从那之后,我爸妈就觉得特别对不起我。我上大学那会儿跟他们说,以后要找个男的过日子。他们俩纠结了小半年吧。一开始还挺不情愿的,总想弄个相亲什么的把我给掰直了,慢慢的也就接受了。后来看我这一年一年的,身边也总没个人,他们又开始着急。过年时候我妈还拉着我抱怨呢,说我甭管什么人,男的女的还是什么的,只要是个正经人,领进门她就认。” 青树瞪着眼睛看着他,这是在报复他那句弄个猴儿一起过日子的话么? 左鹤笑着说:“所以我家里人的态度不会是障碍。咱们再来说第二条。青树,我问你,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一行?” 青树点点头。除暴安良,那是他从小的理想。 “那我问你,青石镇固定人口有多少?十万?撑死十五万吧?你在这里当警察,干的最多的是什么?巡街?抓个小偷?或者进山去抓偷猎的?也就这些事儿吧?但是你在滨海的时候也看见了我们局里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你身在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你遇到的案子会更多,你能在有限的生命里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没错吧?” 青树被他说的有点儿懵了。不过他说的这些也有道理,跟人口情况复杂的大城市相比,民风淳朴的青石镇的确要显得安逸得多。 左鹤又说:“上周局里开会,说咱们系统想成立一个处理特别案件的行动小组,专门处理特别重大的刑事案件。就为这个,咱们系统内部要进行一个考核,这个考核标准特别高,我一下就想到你了。” 青树被他说的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我能行么?” “我看行。”左鹤没忍住,伸手拨拉一下他的脑袋,“你小子比我都能打。在咱们局里的时候就没有谁比你更牛了。怎么样,试试去不?” 青树心动了。 左鹤又说:“还有一条,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五年一考。如果负伤或者身体状况下滑就必须退出。人家要求可严格了。” 青树揉了揉自己的脸,“你让我想想。” 话题好像不知不觉又拐歪了。 左鹤不动声色地在一边拱火,“反正这个考核特别难,真的,不骗你。要求特别高。我来之前我们局里刚通过一轮选拔,像我这样的人家都没看上。你就可想而知人家那会是什么样的精英队伍了。” 青树眉尖一跳。 “当然了,以后接的案子肯定也特别危险。肯定不是普通案子啊,对吧。估计会有很多跟国际刑警合作的机会。” 青树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左鹤立马举起一只手做宣誓状,“我保证没跟你说瞎话。” 他确实没说瞎话,只不过隐瞒了一部分情况。如果青树没有通过考核,他也会想办法把他安插进海鑫公司。海鑫公司名义上是一家商贸公司,但暗地里是警方的合作单位,负责出面处理一些警方不便露面的涉外业务。很多警务系统退下来的警员都去了海鑫公司。以青树的身手,去那里工作不成问题。 “所以说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会跟我怎样怎样,”左鹤对他的纠结略显无奈,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透,“你就想你愿不愿意把握这个机会吧。是继续留在青石镇一天到晚处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还是愿意拼搏一下,去跟全系统抽选上来的精英们当同事,一起去处理各种疑难的、危险的大案子。” “青树,这不是选择你是否跟男人生活的问题。而是选择你要怎么过完你下一个十年。”左鹤凝视着他,眼中的深情一览无余,“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但是青树,我从来没想过要强迫你接受我。我只是希望你能看看我,发现我的好——我也是有优点的。如果有朝一日你需要一个人站在你身边,陪着你一起生活,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青树看着他,良久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129章 婚礼的番外 “……音乐响起来之后,你们注意我的手势,”年轻的策划人手里拿着几张磨的都已经卷了边的打印纸,再次跟两个当事人强调婚礼的顺序,“花台在这个位置,你们两位从左右两侧走过来。伴郎的位置在这里……” 凌冬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庄洲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悄悄做了个口型:再忍忍。 年轻的策划人是程安妮一位老友家的孩子,据说是当地十分出名的节目策划人。凌冬至目前还看不出他的水平究竟如何,就是觉得这人十分的……繁琐。说的话也繁琐,安排的事情也十分繁琐。就这么一个入场仪式,给他们俩已经讲了快一个小时了。照着凌冬至的想法,他只要告诉他们俩应该站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始往中间走就足够了。 早知道结个婚要这么麻烦一开始就不松口了,凌冬至悻悻地想。 庄洲看出他的想法,伸出手安抚的在他背后顺了两下,贴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了句,“再坚持一会儿。乖。” 凌冬至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 庄洲抿嘴一笑。 凌冬至又坚持了一会儿,视线忍不住往旁边一溜,偷着开起了小差。 宽阔的草坪上已经架起了漂亮的拱门,明天一早天还没亮,预定的鲜花就会送到这座位于英国乡下的古老城堡。工作人员会赶在天亮之前在拱门上、餐台上、酒杯上都系上最新鲜的百合和玫瑰。凌冬至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景,觉得似乎……也不错。对了,还有一大堆的气球、结婚蛋糕和香槟塔,可以预见的是,明天绝对会是累死人的一天。 午后的时光总是显得格外安谧。庄老爷子溜达了一会儿就去睡午觉了;庄城言带着凌爸和凌妈去附近的小镇观光;凌立冬一家三口和慕容兄弟在后院骑马;城堡的女主人程安妮正在厨房里检查明天的菜单;从国内一起带来的大猫小猫们正挤在花园的角落里晒太阳;黑糖坐在花台旁边,一双眼睛兴味盎然地盯着……口沫横飞的策划人。 凌冬至忍不住笑了。这货平时一点儿耐心都没有,这会儿倒是难得的老实。装的还挺像,好像真听懂了似的——丫懂外语么?!七伯可是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从来没出过国,看电视估计不会看英语频道。 大概是察觉了凌冬至的视线,黑糖瞟了他一眼,晃了晃尾巴,站起身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凌冬至与它对视,“嗯?” 黑糖舔了舔嘴角,“这人比比划划的,到底在干嘛?” 凌冬至,“……” “我以为他唱歌呢,听着又不太像。”黑糖歪着脖子看看他,“他的嗓子还不错。” “他在说话。没唱歌。”凌冬至叹了口气,心说果然不能跟它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黑糖好奇了,“他在说什么?” 凌冬至悄悄给他翻译,“新人站在这个位置……” 黑糖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新人?” “就是我和你爹地。”凌冬至解释说:“因为我们要结婚了,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就叫新人,大概就是表示要迎接新生活的意思。”其实新人这词儿到底是什么讲究他也说不好,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黑糖瞟了一眼策划人指示的方向,小眼神若有所思,“哦,你俩站在哪儿。那别人呢?” “你家爷爷奶奶、太爷爷还有庄临小朋友坐在这一排的最前面,后面坐的都是你爹地他们家的客人。”凌冬至指了指花台另一侧,“我爸妈还有哥哥嫂子坐在那一排的最前面,他们后面坐的是我们家请来的宾客。” 黑糖等了一会儿,见他也不接着往下说,稍稍有点儿着急,“那……我呢?” “你啊,”凌冬至眨巴眨巴眼睛,“你的地位比较重要,所以呢你负责坐在花台旁边。所有的人都归你看着。” “坐着啊……”黑糖琢磨了一会儿,对这个安排感到不太满意,“那和叔叔呢?” “和叔叔是你爹地的伴郎,他们俩得跟在你爹地身后。”凌冬至说完这句话心里就暗暗道了句要糟。 果然黑糖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跟在我爹地身后?” 策划人接了个电话,对他们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跑到一边去接电话了。凌冬至猫下腰试图跟黑糖讲讲道理,“这个伴郎啊,就是跟着新人,给新人打打杂啊什么的,是个跑腿的活儿,一点儿都没气质。” 黑糖打断了他的话,“伴郎可以一直跟在我爹地身后吗?” 凌冬至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黑糖一派领导范儿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我给我爹地当伴郎好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坐着,给我爹地跑腿的活儿正正好适合我。” 凌冬至头疼地看着他,“你看,两位和叔叔跟你爹地身高也差不多,你爹地从他手里接个东西啥的也特别方便。你……” “可是我比和叔叔帅!”黑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也不知是谁给它灌输的这个观点,“我站在我爹地身边比他更合适!” 凌冬至心里吐槽:既然你这么帅,干脆把另一个新郎的位置让给你好了! 庄洲看着狗儿子嗷呜嗷呜的叫唤,再看看凌冬至脸上神色变幻,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凌冬至木着脸看他,“你儿子非要给你当伴郎,他说他比和叔叔帅!” 庄洲莞尔,伸手揉了揉狗儿子的脑袋,“你知道什么是伴郎么?” 黑糖嗷呜嗷呜的替自己申辩,“知道!要站在你旁边,帮你拿东西什么的。都是小意思,我全都会!” 凌冬至翻了个白眼。 庄洲想了想,“要不让它叼着咱们俩的戒指盒吧。” 凌冬至很是嫌弃地看着他,“到时候从它狗嘴里拿出戒指盒,上面都沾着它的口水。黏糊糊,湿哒哒的……” 庄洲也觉得这个提议好像不太完美,歪着脑袋想了想,“要不弄个小袋子挂到它脖子上,怎么样?到时候喊交换戒指,咱们儿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溜达上来,多拽啊。” 凌冬至觉得很囧,这样一来搞的好像宠物秀节目现场似的。但是看着黑糖眼巴巴的、热切的小表情,他又觉得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它。就算不让它拿戒指也得给它安排点儿别的活儿,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什么活儿才合适。 黑糖却被它爹地的提议给刺激的兴奋了起来,哗啦哗啦甩着大尾巴问他,“我会有多漂亮?怎么打扮啊?” 凌冬至很无语地看着它,“要不要给你戴朵花?” 庄洲笑着说:“七伯给黑糖准备了不少衣服,以前我嫌它打扮出来怪模怪样的,都没给它穿。里面应该有礼服,赶紧找出来让人修改一下。” 凌冬至想象了一下黑糖穿着礼服的小模样,忍不住也笑了,“给它礼服口袋上也别一束小花球。” 算了,小孩子爱粘人,又喜欢出出小风头就随它去好了。反正都是亲友,就算它有什么冒失的地方,也没谁真去跟它计较。 “那赶紧的,去找它的衣服吧。”两个人趁着策划人还没打完电话,猫着腰跑了。后面跟着一条乐颠颠的大狗。 黑糖的小礼服也是黑色的,跟他的爹地们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家三口的亲子装,连胸口的花束都一模一样。尤其它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样子,小表情居然出人意表的严肃,脖子微微扬着,活像一个正要上台领奖的运动冠军。 “这货实在是太抢镜了。”凌冬至悄悄跟庄洲嘀咕,心说还好有它在里面打岔,要不然自己该有多紧张呢。 庄洲笑着说:“它是想证明自己还是很重要的。” 凌冬至磨了磨牙,“对,它想证明后妈进门了它爹地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它。”所以它拐弯抹角的提出要求,期待它爹地毫不犹豫的满足它,进而从中得到被肯定的满足感。 因为有了黑糖的加入,两位新人一左一右进场的模式被策划人临时做了改动。黑糖会和他们一起出场,并且在整个婚礼的过程中一直站在他们之间。 这个安排让黑糖兴奋到不行。 它多重要啊,它就知道! 音乐奏响的时候,最先走上红毯的是盛装的……黑糖。它迎着宾客们的注视和善意的笑声昂首挺胸的走在最前面,毛茸茸的脖子上系着一条漂亮的丝带,下面坠着一个小口袋,随着它的步伐晃来晃去,里面装着“整个婚礼上最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它爹地摸着它的脑袋告诉它的。 它的两位爹地手拉着手走在它的身后,一起穿过长长的红毯,停在了缀满百合花的拱门下面。 丰神俊朗的青年穿着同样款式的黑色礼服,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和谐而美好。 凌妈靠在凌爸的肩头,不知怎么竟然湿了眼眶。凌爸揽住老伴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心头也是百感交集。 另一侧,庄老爷子瞟了一眼程安妮和庄城言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把视线投向了拱门下面的青年身上。儿孙都大了,他们的生活还是自己去张罗吧,他一个老人家还是不要操那么多心好了。 主婚人问庄洲,“请问庄先生你愿意与凌先生结婚吗?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者贫穷,始终爱他像爱你自己一样,珍惜他,忠实于他,直至永远?” 庄洲颌首,“我愿意。” “我也愿意。”黑糖仰着脖子嗷呜嗷呜叫唤,“每天都给我肉肉吃!陪着我玩,拥抱我,直至永远……嗷呜,永远是个什么意思……” 凌冬至抽了抽嘴角。 主婚人又问凌冬至,“请问凌先生你愿意与庄先生结婚吗?无论健康或疾病,快乐或是忧虑,始终珍惜他,忠实于他,直至永远?” 凌冬至心头微微一热,“我愿意。” 黑糖继续补充誓词,“不能虐待我!不许趁着爹地不在家就克扣我的零食!不许三天两头给我洗澡!偷吃肉肉被发现的时候不许拿勺子敲我的脑袋……我就愿意。” 凌冬至满头黑线。 庄洲弯下腰从黑糖脖子上取下戒指盒,黑糖还不放心地叮嘱他,“绝对不能娶了后妈就忘记了儿子的重要性啊,爹地!” 凌冬至瞟一眼闷头笑个不停的慕容兄弟,忽然觉得十分庆幸。幸好大家什么也听不懂,要是大家都听懂了……这日子可就真心没法过了! 庄洲拿出戒指戴在凌冬至的手指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凌冬至心头骤然涌起一股热潮,他眨了眨眼,从盒子里取出戒指的时候,手指竟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 庄洲拥抱着他,轻轻低下头抵住他的额头,“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凌冬至抬起头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一下,“是的,一家人。” 黑糖死乞白赖地挤进两个人之间,“还有我,还有我!” 庄洲,“……” 凌冬至,“……” “还有你。”庄洲弯下腰抱住它的脖子亲了亲,这一次他竟然奇迹般的领会了它的话,“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黑糖得意地蹭蹭他,又拿爪子去拨拉凌冬至。 凌冬至摸摸它的脑袋,笑着叹气,“我们是一家人。我会给你肉吃,陪你玩,拥抱你,直到永远。永远的意思就是:每一天我们都会这么爱你。” ==========================================================═ ☆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