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小笨蛋 作者:柳满坡 【文案】 罗家大少爷罗域,脾性乖张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他病了之后,那些常年活在他淫威之下的阿猫阿狗无不拍手称快,在背后偷偷说上一句:报应! 但是罗域就是罗域,没那么容易翘辫子。 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的罗大少似乎并不记仇,反而决定与人为善,努力做一个“温柔”“亲民”“包容”“友爱”的好兄长、好老板、好朋友、好市民。参与慈善,热爱环保,还救助了一位智障青年贴身照顾,慈悲之心日月可表…… 神经病阴鸷攻X傻子受 这是一篇温馨文~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晓果,罗域 ┃ 配角: ┃ 其它:小清新,正能量,大和谐 编辑金牌推荐:罗家大少爷罗域,性格乖张行事狠辣。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让常年活在他淫威之下的众人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但罗域就是罗域,鬼门关前痛苦地来回一遭,他不仅顽强地活了下来,还似乎多了一颗从善之心。罗域搬到了生态园中疗养,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有智力障碍的青年,阮晓果。 晓果性格开朗,心思单纯,让罗域心生好感。在晓果遇到困难后,罗域将其带到身边照顾。只是看似美好的生活却时常横生枝节。晓果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冷情冷性的罗域为何会独独对其青睐有加?他对晓果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而明明已打算摒弃前嫌,罗家大少的名号为什么依旧让人闻风丧胆?一起来看作者讲述这个关于拯救,关于勇气,关于爱的故事。 ================== 第一章 我觉得这样很好,能帮助别人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前温馨提示:攻受性格如文案,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弱受,雷者慎入。小攻人品如文案,雷者也慎入。 绿野生态园的余经理这天接到了来自大老板的第N个电话。 余经理耐心地回复:“杨总,我已经在去别墅区的路上了,刚也跟方老师通过短信,房子的装修和安排他们先前都看过很多遍,应该不会有问题……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放心……” “老余啊,我当然信你,但罗家人那脾气,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好……”电话里的老板似是有苦难言,话说一半又觉得自己过于丧气了,转口道,“总之他们临时有什么要求我们这边都尽量满足,尽量满足。实在不能处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跟罗先生好好沟通。唉,要不是这边有会议走不开,我今天肯定到场……” “我明白我明白……” 余经理不停地做着保证。 后几年他们园区和对方公司有很多挂钩的项目,这个客户千万不能得罪。这些话从接到这笔生意开始,杨总就翻来覆去说过八百回了,其中还包括罗家人的难搞程度,害得余经理也跟着压力了很久。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前期准备,不知是自己的业务水平正合了客户的心意,还是那些传闻有些言过其实,余经理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反而一路通畅,合作愉快。 挂上电话,余经理告诉自己,老板虽然过于谨慎,但他也的确不能掉以轻心。 正思忖着,座下的汽车却停了下来,余经理朝外看去,原来是另外几条道上的车都汇聚在了这个岔口,把前方的路给堵了。生态园平日十分幽静,尤其别墅区域,今日涌入那么多访客,一时有些消化不了。再看看前方这一小溜的队伍,怕都是和自己去往同一个目的地的。 前进的速度如此缓慢,后方便有人等不及了。忽然一阵高频的喇叭声从一辆亮银色的超跑里猛然炸起,一下就穿透了四面八方宽广的山林,徘徊的回音把周围的鸟儿都吓得啪啪乱飞。 然而摁了喇叭还见没效果,那车主坐不住了,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冲着前头就是一串脏话。 “草你妈的开不开?!送葬的都比你们速度快!堵着找死啊。” 他这话说得难听,却没得到任何反驳,反而有隔壁道上的车主摇下车窗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小少爷”的喊着,并在他的骂声中附和两句。 银色超跑的副驾驶座上还坐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子,比那“小少爷”要年长,一直低头看手机,许是身旁实在太吵,她终于无奈地念了一句。 “宝凡,别闹,前头就到了。” 叫宝凡的男生却毫不理会,依旧骂骂咧咧。 眼看着他气势汹汹地准备开门,余经理坐不住了。这里靠近保护区,本就不能鸣笛,万一打扰到别的住户他们一样很难交代。他赶忙先一步下车,用手势示意等候的众人稍安勿躁,接着快步跑向最前方,帮着区内的工作人员一道疏散起了拥堵的路况。 等把这些车阵都疏通,余经理再赶到别墅区3号一看,方才那些车主们又全聚集到了这儿,将门口的停车位挤得满满当当。那发脾气的男生也在,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余经理见了,默默退到一旁。 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瘦长脸,皮肤略黑,唇上蓄了一圈胡子,看人的时候目光炯炯有神。 “这借的什么破地方啊!能住人嘛?!。” 余经理听见那男生朝着中年人不爽地嚷嚷,不过立刻就被身边的女子阻止了。 “方老师,罗域醒了吗?”女子问中年人,态度客气。她和那男生长得很像,看年龄该是一对姐弟。 被称为方老师的男人点点头,瞥了眼那男生道:“罗先生醒了,他说宝凡先生和宝蝶小姐到了可以先上去。” 二人大概没想到这么顺利,互望了一眼,犹豫着进了门。 目送那两位离开,余经理这才上前。 “方老师你好,我是绿野生态园的经理,之前我们通过好几次电话。不知园区的房子还住得惯吗?有什么别的需要可以告诉我。” 方老师同他握手:“罗先生挺满意的,要不一起上楼聊吧。” 说着正打算进屋,却被后头的人拦了下来。 一伙人边将各种精美礼品往前递,边七嘴八舌的关心着。 “方老师,罗先生好些了吗?” “方老师,我这有点小礼物,不成敬意,给罗先生补补身体。” “方老师,罗域他……” “方老师……” 一叠声的呼唤听得余经理都跟着耳鸣,然而这般热情却被方老师轻轻一句话全给打回去了。 方玺说:“你们来这么多人,是想让罗先生好好休息呢,还是不想让他休息,一个个陪你们聊他的近况?”接着也不等应答,直接挥手把这一群来客都留在了门外。 厨房的阿姨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方玺接了,示意余经理跟着自己。 余经理边走边注意着屋内的装修摆设,上下三层的结构,整体简洁明亮,细处又精致贴心,心内不禁满意。 能不满意嘛,耗了几个月的精力下去装点,连院子里的花都是设计师一株一株亲自挑选的,怕是连接待老板的丈母娘大概也没这么花过心思。 等来到二楼最里间的房门外,却又撞上了那对姐弟。他二人早早进屋,然而到现在还没进房间,只在门口等着? 余经理发现那男生倚墙而站,烦躁地抖着腿,而那女子则死死盯着楼梯口,见了方老师上楼明显松了口气。 “怎么不进去?”方玺问。 女人尴尬地笑了笑,余经理从她脸上感觉到了一种紧张的僵硬感。 方老师径自推开门,便见一间宽敞的房间呈现在眼前,雅致舒适,还有着超大露台,视野极好,放眼望去可以收揽大片的园中美景,正是生态园中最经典的方位之一。露台边摆放了一张藤椅,一人正背对此处而坐,面前还站了一位年轻男子,拿着文件汇报着什么。 听到身后动静,椅内的人回过头来,是一个五官俊秀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眉眼温润,衬着唇边一点笑容,模样瞧着十分年轻,但气质却又透着一种平和成熟之感,一时倒叫人瞧不出年纪来。 见了他们,那人笑了:“宝蝶宝凡来了。” 方玺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端着碗朝露台走去:“他们早就到了,在门边就是不进来。” “我、我们是怕打扰了罗域谈生意,”被方玺这句话说得尴尬,女人赶紧解释,又推推身边的人,示意他打招呼。 宝凡顿了下才叫了一声:“哥。” 余经理这会儿确定了,这俩人该是罗家的另一对子女,罗宝蝶和罗宝凡。 “没什么生意要谈的,小事而已,”罗域接过方玺的点心道。他语调轻软,音色却带着一种丝质的冰凉感,糅合在一起分外好听,当下就让余经理想到了一句话。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嗯?你们怎么还站着,快坐。”罗域见两姐弟不动,便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沙发,“宝凡,来,坐这里。” 罗宝凡从方才起就一直左腿换右腿,给人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此刻听了罗域喊他,整个人不由一怔,仿佛受到了惊吓一样。 “坐啊……”罗域重复了一遍,笑笑地看着他。 罗宝凡挺直了背,憋出一句:“我……不累,站着就行。” 如果说刚才余经理所见的那位罗家小少是只没教养的小鬣狗的话,现在的眼前人就跟只胆小的老鼠差不多了,哪有半点嚣张跋扈的气焰在。 罗域倒也没坚持,垂首搅了搅碗中的莲子羹。莲子的浅淡香味在这炎炎盛夏中闻来特别宜人解暑。 余经理注意到他那只执着勺子的手白得近乎透明,薄薄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还有其上遍布的针眼和小片的淤青,一眼望去颇有些触目惊心。此时正值八月,屋内没开冷气,温度并不比外头凉快多少,然而这位罗少爷却还妥帖地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身上不见半点汗渍。 “你们吃过午饭了吗?”罗域喝了一口汤羹,关心地问。 罗宝蝶忙点头:“吃过了,吃了才来的。” “要不要盛一碗点心?阿姨做的,很有营养。” “不、不用了……你才应该多补补。”罗宝蝶道,说了又觉得这话不对,怕罗域多想,忙想解释,“呃,我的意思是……” 罗域却没在意,回身抽了一张面纸,向神游天外的罗宝凡递去:“擦擦汗,怎么热成这样。” 只见罗宝凡薄薄的T恤此刻全粘附在了身上,额前的头发更是被汗水打湿,汗沿着鬓角一行行的下淌。 然而瞧着眼前的面纸,他却一动不动,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种惊惧的神色。 罗域举了一会儿手便酸了,他又看了眼不远处同样僵硬的罗宝蝶,慢慢收回了面纸,自己擦了擦嘴,视线终于转向了一旁的余经理。 余经理立刻上前自报家门。 罗域对他点头:“你好,最近一段日子辛苦你们了。” 余经理忙说不会。 罗域道:“我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以后怕是要麻烦的地方不少,我对你们的生态园很感兴趣,经理能给我说说吗?” 那客套有礼的语气让余经理有些受宠若惊,立刻详细地讲解了起来。罗域听得很认真,就在余经理说到“绿野生态园的软硬件在国内都名列前茅,是目前最适宜长期居住的休闲养身地之一”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颇大的动静,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一道朝外望去,就见一辆小型电子洒水车不小心撞倒了路边的垃圾桶,垃圾散了一地。 开车的养护工急忙跑下来收拾,只是不知是他太慌忙还是操作不熟练,捡拾的途中洒水设备不仅没能成功关闭,还将自己淋成了个落汤鸡,连着满地的垃圾一起,看着甚是狼狈。 “呵呵呵……”一直沉默的罗宝凡忍不住笑了起来,脱口道,“这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名列前茅’?” 余经理有点尴尬,不过当他看到那养护工身上穿着的小蓝马甲时,又解释道:“我们园区是环保的教育基地,和政府还有福利机构都有合作,也是残障人士对口的就业单位之一,平时一些相对操作简单,不需要和太多人接触的工作会安排他们来完成,希望各位可以理解。” “哇,那这里不是就会有很多傻子还是瘸子到处乱跑?”罗宝凡一脸的匪夷所思。 话刚落便对上了罗域望过来的目光,罗域还是笑着的,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一眼就看得罗宝凡瞬间闭了嘴,还差点咬到舌头。 余经理道:“他们都会有自己特定的岗位,不太能接触到客户,也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罗先生可以放心。” “没关系,这样很好,”罗域点头,似是为了强调自己的想法,他带着感叹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这样很好,能帮助别人很好,我们公司今年也会和慈善机构有很多合作,生态园倒提前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大的榜样。对不对,小肖?”他笑着问一旁的助理。 年轻的肖助理配合地点头。 然而身后的罗宝蝶和罗宝凡却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对方的脸上发现了见了鬼般的表情。 第二章 疯子栽在傻子手里,他这辈子也不算亏呐。 “我他妈的” 一出了门,罗宝凡便忍不住一脚踹向沿路的灯柱,咬牙骂了起来。 罗宝蝶急忙拽住他,紧张地看了眼身后的别墅,将人朝车里拖去。”你小点声,别叫人听见,有事回去说!” 罗宝凡后知后觉地快步坐上跑车,一脚油门下去,车飙出一长段路后终于出了口气。 “罗域我X你妈!”罗宝凡大吼一声之后恨恨地问罗宝蝶,”他这病不会是误诊到脑子里去了吧?刚才搞得什么鬼?!又想法子作弄我们呢?” “我也奇怪,”罗宝蝶比他镇定,但罗域这情况也让她很是摸不着头脑,“去年出国治病的时候他就这样了,但当时我没当真……” “谁他妈当真谁缺心眼!我信这地球是方的我都不信罗域说的狗屁东西!听听那叫什么鬼话!做慈善?呵哈哈哈哈,他死了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慈善!”罗宝凡气得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了用力吸了一口,眼神愤怒,“肺癌都确诊了还没搞死他,这家伙命怎么这么硬呢。” “你这话可千万不能在他面前说。”罗宝蝶紧张,“也不能叫公司里的人听了去。” “我没那么蠢!再说了,公司里想他死的还少嘛。” 罗宝凡不屑,越想越窝火,“我们今天就不该来,上个月他出院就是我们接出来的,这回不就搬到个新的疗养院吗,我们来瞎凑什么热闹!二叔三叔他们也没见人影啊。”还平白受了一顿惊吓,现在罗宝凡后背的冷汗都没干。 罗宝蝶颇为无奈:“可是你口中那些想他死的人今天都屁颠颠地来了,也就方玺没给进门而已。罗域心思那么多,要让他知道人家都到场了,我们却没到,拆了你的骨头都是轻的!而且你以为二叔三叔不想来,他们是不敢来!” 罗宝蝶说话语调轻轻,好像没什么脾气一样,但每句话都能落到点子上。 罗宝凡想到罗域以往对付人的各种手段,也不由打了个冷战。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罗宝蝶叹了口气:“罗域的脾气你还能不知道嘛……” 罗宝凡不同意:“他什么脾气?他就是个精神病!想一出是一出,我活了二十年没见过比他还有病的人!” “唉,我的意思是,无论他什么脾气,打算干什么,我们以后的日子要想能好好过下去,都得顺着他,这些年全忍过来了,还差这点时间么。好在罗域现在住到了这儿,没个小半年他回不去,至少在他完全好起来之前,我们能缓上一缓。” 罗宝凡的车已到了大门口,他最后望了一眼“绿野生态园”那巨大明亮的招牌,狠戾地诅咒道:“要我说最好罗域能在里头遇上哪个傻子,一下把他结果了才好。疯子栽在傻子手里,他这辈子也不算亏呐。” 罗宝蝶不理他的疯话,径自思索了片刻,忽然认真地问:“有句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罗域这病了一场,会不会……真的就变好了?” 罗宝凡呆愕地对上姐姐的目光,车内一时陷入一片死寂中。半晌,两人都像是听见了什么世纪大笑话一般,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罗宝凡还险些一脚油门开上了防护栏,笑得脖子都歪了。 ******** 傍晚的ICU病房显得特别昏暗,隔着厚厚的玻璃墙望去,躺在床上的孩子仿佛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他戴着氧气面罩,手脚浮肿,睫毛无力地垂落下来,一旁堆叠缭绕的仪器上有他微弱的心跳。 医生来查房,看着护士给出的各项指标,眉头皱得更深了。药用得不少,肺部积水的情况却并没有得到改善。 “……要不要再手术?”护士小心地问。 医生犹豫:“他家里有人来过吗?” 护士摇头,表情有些不好受。 医生想了想:“再观察一天吧,如果明天还是没起色,应该要手术……” 说完这话,医生便将资料交给护士打算离开,然而才转身,床边的监护仪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病人的血压和血氧饱和度都直线下落,呼吸骤停! 其后的抢救过程突然变成了一部混乱的默片,只有医生和护士焦急的动作却听不到他们喊叫的声音。 被推往手术台的沿途,病床一直在摇晃,明明原来像上帝一般俯视着那孩子的视角,下一刻却莫名变成了仰望,那些医生就站在面前,一个个面带冷漠,在头顶无影灯刺目的白光下,手拿各种医疗器械缓缓围拢过来…… 罗域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 做了个梦。 房间里的电视和影碟机还在工作,巧合地也播放到了手术室的画面。身穿白袍的医生正拿着手术刀精准的切开病人的气管,镜头特意拉了一个特写,将那割裂皮肤的过程清晰又真实的描绘了出来。 罗域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慢慢转头望向不知何时站在床边的方玺。 方玺捧着一杯水道歉:“对不起罗先生,吵醒你了。” 罗域揉了揉额头:“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说着将手里的药递了过来。 罗域盯着他的手心,就在方玺担心对方又出现什么排斥的态度时,罗域伸手接了,一大把的五颜六色,他将药分门别类,一点一点的塞进嘴里。 方玺见他配合地吃了,这才放了心。 “罗先生还是应该早些休息。”虽然知道会多嘴,但方玺临走时仍是忍不住道。 罗域倒没嫌他烦,反而笑着点点头,只是眼睛始终没从电视屏幕上离开。 “一会儿就睡。” 方玺只能悄悄地退了出去,带上门时看了一眼屏幕,里面的手术还没有结束,那近景的鲜艳色调将整间房都映成了诡异的猩红。 而这并不是什么电影场景。 ******** 绿野生态园位于A市远郊,占地约30万平方米,内附生态农场、果园和各类生活体验设施,绿化面积比列高达九成,还包含上百种稀有植物,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环境优美宜人,可谓天然的”城中之林”。除了这些之外,生态园中另有一片更为幽静的住宅区可供特定住户长期居住疗养,不对一般公众开放。 特定客户在同园方签订合约后,园方会根据你的私人喜好定制相应的居住风格和三餐安排,服务项目面面俱到,因其无污染纯天然的环境和饮食,在国内上层的交流圈中创出了良好的口碑,特别受到一些压力过大、身心不那么健康的人士的欢迎,近年已变得一房难求,花再多的钱都未必排得上队。 只是任何有高山的地方都会有低谷的存在,生态园中的山高得就那么几座,谷低得倒是不少,有些还变成了水洼,阮晓果大概就是生活在洼中的那类人。 他在园中的有机果园里干活,平时的工作就是种种水果,摘摘水果,洗洗水果,送送水果,和他的名字倒是契合得天衣无缝,好像生来就该是干这行的一样。唯一有些特别的是晓果的身份,身穿小蓝马甲,他就是余经理口中需要特别照顾的就业对象之一。 晓果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早晨七点起床,从宿舍坐两元钱的公交到园区,走上十五分钟到达有机果园,忙上一上午,十二点准时吃午饭,然后再进行下午的工作,一直到五点半下班,再坐两元的公交车回家,日复一日。 如果要说一天中唯一有些改变的,大概就是午饭后的时间。园区的午休比较长,有一个半小时,晓果不睡午觉的时候会去小胖那里看看。 小胖在养护中心做事,是一名园林养护工,他的工作比晓果复杂很多。所以小胖总是跟晓果抱怨自己很累,但是为了赚钱他实在没有办法,晓果有时会觉得小胖有点可怜。 今天也一样,才吃了饭洗了手,晓果就往外跑。 同组的组长赵大姐喊住他:“大热天的又去养护所?” 晓果点头:“小胖让,我去他那里玩。”他说话的语速非常慢,且断句的方式奇怪,让人听来不是很流畅,不过口齿倒还算清晰。 “你不是说他很忙吗?哪来的时间陪你玩。”赵大姐话中有话。 晓果却点头附和:“嗯,他很忙。” “呵,他已经把活全给你干了为什么还那么忙?”赵大姐哼笑。 晓果一怔,茫然地看着她。 赵大姐无奈:“行了行了,快去快回,下午早点过来,我还有货要你包呢。” “哦。”阮晓果答应着,高兴地出门了。 有机果园到养护所的路程并不近,晓果顶着大太阳走到那儿的时候已经热得一脑袋汗了,他用袖子边擦边往里走,觉得有点渴。 “小胖……”晓果轻轻地叫着好朋友,想问他能不能给自己一口水喝。 没想到以前每回都在睡觉的小胖今天正站在门边,一见自己就问:“阮晓果,你是不是给我闯祸了!” 小胖真的很胖,皮肤又黑又糙,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倒是很壮实,就是个子不高。 晓果没懂,懵懵地看着他。 一旁别的养护工道:“我们经理今天找小马了,还把他工资扣了。”小马就是小胖,他原名马磊。 见晓果还是一脸无辜,马磊本想克制的不快有些冒了头:“前几天你开着洒水车出去干什么了?怎么会被总经理撞见的?”还是最上头的那个。 提到这个,晓果大概想起来了,他帮小胖开洒水车出去洒水,结果撞倒了路边的一个垃圾桶。 “我把垃圾,都捡,起来了……”晓果解释,他是确认路上全干净了才走的,为了这个那天回果园还不小心迟到了,不过赵大姐没有怪他。 “但你当时出养护所前可是跟我保证你会开洒水车了,我才让你代替我上路的,结果呢?!”马磊想到那天反复教了这白痴好几回,不仅没捞到什么好,反而还赔了三百块钱,表情越发深沉了养护工们见气氛不对,纷纷来劝:“算了算了,晓果也是不小心的,他平时帮了你那么多忙,一回两回就别计较了。” 这话马磊不爱听:“阮晓果你看看,大家都当我对你有多小气呢,你自己说我平时照不照顾你,你那有机果园里的活我难道没少做?我是不是有给你搬过东西?” 晓果跟不上他问话的速度,直到马磊把最后一句又问了遍,他才糊里糊涂地应下了。 “搬了,葡萄。”晓果回忆道,那葡萄是几个月前赵大姐去外地旅游带回来送给自己的,不是园区的有机产品,小胖见了就说替他搬,结果…… “葡萄不……” 晓果想说结果葡萄却不见了!?不过才开口就被马磊打断了。 “看见没。”他有些得意的环视众人,一副“要你们多管闲事”的表情。 养护工自然明白他这一套,这儿穿小蓝马甲的有好几个,类似马磊对晓果这样情况的也不是第一回了,把自己的活计都丢给毫无相关工作经验的对方,自己想法子偷懒,然而出了事还要反过来怪人家。这世上就是有这么缺德的人,连残障人士的便宜都要占,但是你要管哪儿能全管得过来呢,不出大问题,吃点小亏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于是无奈摇头,各自散去。 待他们走后,马磊忽然回身,朝阮晓果伸出手。 “钱是为你扣的,你做错了事,得要想法子还我!” 晓果反应迟钝地去摸口袋:“我没有,带钱。” “那你明天给我!”马磊偷偷瞪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但今天你要怎么赔偿我?” 等了片刻没等到反应,马磊只有自己道:“这样吧,我也不同你计较,别墅区那儿的海桐还没修剪,你还有一个小时休息对吧,帮我给剪了,等明天呢再把钱还我,我们这事儿就当两清了,行不行?” 晓果看着他故作和蔼的微笑,思考半晌,配合地点了头。 第三章 记忆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了,那么温柔。 晓果其实非常喜欢生态园,这里有花有草,还有小鸟和一些小动物。哪怕此刻扛着沉重的大剪子,顶着正午酷热的高温,晓果还是保持着愉快的心情。 他一直很开心,几乎没有什么烦恼能让他丧气。大伏天中在旁人听来烦躁讨厌的蝉鸣声,对他来说都像是欢快的节奏一样,现在还跟着这些虫儿一道唱起了歌。晓果唱的歌没有调子,细听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音符和词拼凑在一起,但晓果自己觉得很厉害,大大的剪刀随着拍子默契地开开合合,刷刷刷地海桐叶纷纷而落。 “咔擦咔擦咔擦……” 晓果给自己的动作配以贴切的音乐,脚下蹦蹦跳跳地跑着。 许是奔跑的速度出现了偏差,又或是歌曲的节奏抢了拍,总之晓果一个不察,手下重了重,大片的海桐叶便出现了一道波浪形的凹陷! 晓果猛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自己造成的残局,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妙。 “哎呀!” 就在此时,一道咋呼响起,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栅栏的另一面,望着眼前的情景面带焦急。 “你啊你,是不是你把我们的海棠花剪坏了!” 晓果顺着那女人的手指看去,就见一堆零落的花瓣同方才被自己剪掉的那些海桐叶一道,可怜兮兮地洒落在地,唯剩几支光秃秃的花茎。 晓果反射性的捏了捏手里的剪刀。 原来这片灌木丛紧邻着一大排别墅的后院,其中又以这家别墅院中的海棠花开得尤为鲜艳漂亮,茂盛得一簇簇全从栅栏内探出了脑袋,和栏外的海桐叶紧贴交互在一块儿。然而不幸的是,它们遇到了毫无经验又粗枝大叶的晓果,被残忍的辣手摧花一刀毙命。 “你知不知道这些花要多少钱!你和我都赔不起啊!”女人是真害怕,嗓子都拔尖了起来。 就在她追着晓果讨要说法,而对面的人却只会呆着一张脸站在那儿给不出答复时,后院门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周阿姨?怎么大呼小叫的?罗先生还在休息。” 被称为周阿姨的女人见了他表情一惊,嗫嚅着道:“方、方老师……那个……是他……” 方玺扫了眼外面,一下就明白了原委。 “打电话给园区经理,他过来就知道怎么办了,以后发生类似的事情也这样处理就行。”他语气很淡,甚至都没看栏外站着的人。 周阿姨反倒不好意思地朝阮晓果瞥去,这孩子看着年纪很小,恐怕是新来的,要是直接通知经理,也许这工作就要砸了吧。然而没有办法,方玺的话一出口他们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眼看着周阿姨就要进屋打电话,忽然一道温柔的男声响了起来。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众人纷纷抬头,阮晓果则脑袋左晃右晃,好一番寻找后终于在别墅二楼的窗边看见一个人。那人撑着下巴倚栏而站,饶有兴趣地俯视着自己。 “啊?”晓果茫然。 罗域好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唱的是什么歌?” 晓果道:“《咔擦咔擦》” 罗域思索了一会儿:“歌名我没怎么听过呢。” 晓果骄傲地笑了起来:“我刚才想的!” 罗域也跟着笑,俊秀的脸在艳阳下明媚异常:“有意思。” 这话一出,方玺悄悄拉住了朝屋里去的周阿姨。 阮晓果的脸也在发光,却是被汗水浸染的,连着整个额头都跟着金光闪闪。 罗域打量了他一圈,似乎有些同情地问:“太阳好厉害,你要不要来我家做客,顺便休息一下?” 阮晓果却摇头:“我还,有工作呐。” “只有一会儿没关系的,”罗域安慰他,“我请你吃西瓜好吗?” “西瓜!我最喜欢吃,西瓜了!”阮晓果果然很感兴趣,眼睛都亮了起来。而且从中午到现在他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实在渴死了。然而抿了抿干涩的嘴巴,晓果却还是道,“但是我,要工作,小胖会不高兴,以后,吃吧,大西瓜。”一边说一边还不舍得的咽着口水。 连着被两次拒绝,罗域的眼中似是划过一丝隐约的暗色,不过待晓果望去,他又是那张笑的十分好看的脸。 “既然这样,好吧,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不过你等等……”说着便看了眼周阿姨。 周阿姨了然,进了厨房没一会儿装了一个小袋子出来交给了晓果。 阮晓果糊里糊涂地被抓着手硬是透过栅栏把袋子塞进了怀里,低头一看,那袋中装着一只密封的玻璃碗,碗中则放着新鲜冰凉的西瓜肉。 “在这儿没时间吃,就带回去吃吧。”罗域道。 晓果有点搞不清状况,见罗域跟他挥手,他也有礼貌地挥起手来。 “不谢谢我吗?”罗域说。 晓果马上道:“谢谢你。” “你叫什么名字?”罗域问。 晓果说:“我叫阮晓果!” “小果?哪个小?” 阮晓果想了好一会儿:“晓果的‘晓’!” 罗域看着他黑黑亮亮的眼睛,笑着颔首:“哦……原来是这个字,知道了。” 虽然晓果的身边也有很多人对他很好,但是记忆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了,那么温柔,声音温柔,笑容也温柔,让他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见楼下那少年怔怔地看着自己,罗域提醒他:“不走了吗?工作要迟到喽。” 阮晓果猛地回神,一下跳了起来,一边自言自语着“小胖”“赵大姐”什么的,一边捡起大剪刀捧着一碗西瓜噔噔噔地朝远处跑远了。 方玺见罗域一直望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未退,好像真的觉得很有意思一样,半天才退回了房间里。 楼下的周阿姨待看不见窗边的人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方玺。 “方老师,那这花……”周阿姨也是在罗家待了好几年的,她知道罗域向来独爱海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家里的海棠都是特意寻园艺师栽种的,往日别说谁给几刀剪了,就是伸手想摸摸都能把你给指头剁了做花肥,当下这情况,她还真没遇见过。 方玺道:“让园区的人来修补一下。” “那要不要……” 方玺明白阿姨是问自己要不要向经理投诉这事,他略加思索:“暂且不用。”并不是方玺有多心地善良,而是他从来摸不清罗域的想法,喜欢的,讨厌的,都摸不清。 ******** 尽管晓果已是努力加快速度了,但他回到养护中心的时候还是晚了半个小时,修剪草木和上回开洒水车的工作一样,没经过培训,全靠自己领悟,对晓果来说实在有些困难了。 不过马磊好像并不满意,嫌弃晓果动作慢,不光嘴里埋怨,见他怀中抱着个漂亮的袋子,马磊也要去抢。晓果一时不慎,被他成功把东西抓了过去。 打开一看,只见满碗红艳艳的果肉,一瓤挨着一瓤,却连一粒西瓜籽都不见。 旁的好东西他们许是没见过,但因为晓果的工作地点,连带着马磊也在这块儿领域长了不少见识。这不就是园里不用化肥,纯靠人工除草人工灭虫,一只能抵自己好几天工资的有机西瓜吗?那价钱……镶钻的怕是都没这么贵。 “哟,你这小子……”马磊惊讶,“真瞧不出,上回明明不让我拿,结果自己忍不住偷吃了。” 晓果扒拉着他阻挡的手要把碗拿回来,一听这话不禁着急着分辨:“没有偷,我不会,偷东西!” “那哪儿来的?总不见得西瓜自己飞过来的吧。” 对于这碗西瓜的来历,阮晓果也说不好,只能努力组织语言:“大房子里,的,那个阿姨……给我吃的……” “什么大房子?不会是别墅区吧?”马磊像听着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笑了起来,“你有病啊,还是他们有病?那里面的人怎么好好地会送东西给你,你知道别墅区都是谁在住嘛?”他马磊少说也养护那块区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那儿的住户全是车接车送,偶尔才能见到几个鬼影子在院子里晃过,可就算见了他们也从不正眼瞧人,更别提给你送东西。呵,傻子总说傻话。 “行了行了,赶紧走,这都几点了,你不用回去干活啦?一会儿赵老太找来又要怪我,我可是为你好。”马磊不听对方认真的解释,把阮晓果半强迫地推出了养护所,关上门,将碗往柜顶上一放,径自找个地儿去打盹了,准备打完盹回来再享用。 而被赶出来的晓果只有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慢慢往有机果园走去。 那只西瓜的味道,会是什么样的呢……晓果忍不住想了一路。 下午正常开工,晓果坐在暖棚的水槽边戴着塑胶手套和大家一起洗辣椒。周围的阿姨大婶们热络地聊着你我的家长里短,有抱怨老公工资少的,有抱怨儿子成绩差的。 “我都不记得我家崽子这倒数第一考了几回了,他班的英语老师还让我领他去查智商,你说这意思是怀疑我生的是个傻子?!”大婶义愤填膺,还待再说却见众人都示意她小点声,一边往晓果看去。 大婶心虚:“没事儿,他……应该听不懂这个。” 话虽如此,大婶还是笑笑着对晓果道:“果儿以前在你们班成绩肯定最好,对吧?”这傻也有轻重等级,晓果这情况在他们那个环境里其实算很不错了。 果然,晓果思考过后给出肯定的答案:“我考,过一百分!” “那么厉害啊……” 阿姨们十分捧场,转头见他的确没生气,便没人当真的继续聊自己的鸡毛蒜皮去了,晓果后一句骄傲的“学校,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淹没在了她们的你来我往中。 到了点,众人各自下班,晓果却没随着大流一同去赶班车,而是提了一只小铁桶往后门走去。那儿有一处不大不小的花圃,以前也是用来种蔬果的,但其后这块地里的有机土壤似乎被农药污染过,就被弃用了,现在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乱蓬蓬一丛,却还挺好看的,至少晓果就觉得很美。 他在花圃边转了好几圈,挑中了最漂亮的一片,蹲下身用手慢慢地刨了起来。 忙了好半天后,晓果看着被摆进桶里的东西满意地站起身,提着铁桶出了有机果园,缓缓朝别墅区走去。 第四章 一个傻瓜、一个半死不活一辈子都好不起来的肺痨鬼和一个死人。 方玺走进书房,对罗域说:“杨小姐来了。” 罗域“嗯”了声,头也没抬。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容貌秀美,气质清雅,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地披散在背后,行走间长裙轻舞。 罗域见了她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诗晗说:“刚下的飞机。” 罗域又问:“去哪儿玩了?” “欧洲的几个小国家,从北欧到……” 杨诗晗细细地说着,罗域却听了两句又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杂志。杨诗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渐渐闭了嘴。然而她没有走开,仍是默默地站在沙发边,跟书房里的家具一般模样。 那一头,晓果提着桶在别墅区绕了好大一圈后才找到了之前给他送西瓜的人所住的屋子。他瞧着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走了进去,晓果再赶上去时,门已经阖上了。 晓果站在外头,犹豫了下才伸手敲门。 无人。 再敲敲。 还是没人来应。 晓果顺着门框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可以按的门铃,于是他把目标放在了一旁那个方方正正的铁盒上。 方玺站到可视电话前对上的就是里面一只撑满了整个屏幕的巨大眼睛,那眼睛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瞳仁咕噜噜转了几圈,睫毛都刷在了摄像头上。似乎没看到什么,片刻大眼睛退了回去,然后换另一只眼睛继续看。 方玺认出那张脸就是下午闯了祸的养护工,而他好像不会使用这个门铃,反复研究半晌后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 “没有,人在,家……”那个少年站在那儿轻轻地自言自语。 方玺注视了片刻,转身离开。 一旁的周阿姨忍不住问:“不用开门吗?” 方玺道:“不用。”他想不到对方能有什么事情会特意找上门来,罗先生现在也没空接待他,如果不理,他觉得没趣过应该一会儿就自己走了。 然而方玺这回的判断却出了错,待到一个多小时后他重新下楼,却被周阿姨告知门边一直隐约有些动静。 方玺瞥了眼玄关的监控,终于走过去打开了门。 天已经全黑了,而不远处的台阶下,一团影子和树丛融合在了一起,察觉到这边的光源,影子动了动,慢慢站起了身。 方玺看着一瘸一拐走到面前的人,心内意外,面上倒是镇定,只问道:“你有什么事?” 这一两个小时中,晓果一直坐在台阶上,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的结果便是现下腿麻得跟针扎似的,他忍着痛苦,表情奇怪地挪到门前,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铁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方玺没接,他扫过那桶里乱七八糟的一堆,目光落在阮晓果满是污泥的双手和前襟上。 “花……好看,的花。”晓果摇了摇那只桶,里头澎湃的枝叶便随着他的动作一道上下摆荡,“送给,你。” 方玺理解能力还是很强的,当下就了然,但是他却果断拒绝了。 “我们的海棠已经处理过了,不用你赔。”就算没有,也不可能用这野草样的品种来代替院里的名贵花种,“你快回去吧。”他下了逐客令。 “啊……” 晓果看看方玺,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花,人家不用他赔了,他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望。 这个花很漂亮的,和你家的一样漂亮。晓果想告诉对方,然而嘴巴张了张,还是闭上了。 方玺看他缓缓转身,抱着桶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再见。”晓果礼貌地说。 方玺眉头微蹙,眼见那身影一点点没入远方的夜色中,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开口:“你等等……” …… 杨诗晗从厨房端出一锅汤来摆上餐桌,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飘散而出。 罗域坐在一旁闻了闻,点头夸赞:“不错。” 杨诗晗道:“是新鲜的黑鱼,还放了黄芪和一些中药熬的。” 罗域看着她给自己盛汤,杨诗晗记得罗域的习惯,专挑他爱吃的部位,还细心地去了鱼刺。 罗域说:“你也吃吧。” 杨诗晗点头,小心地拉了椅子在一旁坐下。 刚拿起筷子,方玺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桶。 罗域问:“是什么?” 方玺道:“下午弄坏花的孩子送来的。” “当做赔偿吗?”罗域笑了起来,伸手示意方玺把桶拿过来。 桶内戳着杂乱无章的一大丛,茂盛的枝叶东一撮西一撮的生长着,红红绿绿,观赏价值实在不高。 罗域却兴致勃勃地看了许久,在方玺思忖着要如何处理这东西时,罗域挥手一指桌面,道:“就放这儿。” 那桶身已被清理过,但本就半旧不新,还带着锈迹,更别说把手和边沿处依旧沾着的湿泥,还有那才从土里挖出不久的根茎和枝干。干净的桌布当下便洇出了一团团的泥渍,衬着一边雪白的鱼汤和满桌精致的饭菜,显得格外突兀。 一边正拿着汤勺往嘴里送的杨诗晗蓦地停下了手,有点紧张地看着那桶里的花。 罗域注意到她的表情,笑着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杨诗晗摇头。 “这叫狗尾红,”罗域捏了捏坠下的毛茸茸的植株道,“像不像狗尾巴草,但是它是红色的,所以更漂亮。” 杨诗晗不觉得它像狗尾巴,只觉得像极了一条条红色的毛毛虫,爬满在绿色的杂草上,看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是杨诗晗努力控制着脸部表情,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来。 “很……很漂亮。” 罗域却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摇摇头说:“你不喜欢。” 杨诗晗面色一僵,似要解释,对面的罗域却不再看她了。 罗域转过头问方玺:“晓果呢?”他叫得那么亲近自然,仿佛已经和阮晓果认识了很久一样。 方玺道:“回去了。” 罗域点点头:“那下次他要再来,你别把人关在外面了,记得请他进来做客。” 方玺一愣,难得有种被点破的尴尬感,急忙应声,然后退了下去。 罗域重新拿起餐具,一边欣赏着面前的狗尾红,一边喝起了鱼汤,还招呼杨诗晗道:“怎么不吃?” 杨诗晗也忙端起碗,虽没再去看那桌上的花,但总觉有红色条形物不住在面前蠕动,让她连喝下去的汤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尝出来…… 晚上医生来给罗域检查身体,顺便要挂两瓶水。 罗域躺在藤椅中,感受着冰凉的液体沿着管子流进自己的身体中。 杨诗晗一言不发地陪在一边,罗域忽然侧过头来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杨诗晗心头一跳,立刻摇头:“没、没有。” “你说,一个傻瓜、一个半死不活一辈子都好不起来的肺痨鬼和一个死人,这三个,谁更可怜?”罗域又问杨诗晗不明白罗域心思,自然不能随便回答,只小声道:“医生刚才不是说罗先生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呵,”罗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已经快康复了,大概……要让很多人失望了吧。” 杨诗晗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罗域用另一只没有吊针的手摁了摁一旁的遥控器,墙边的电视和影碟机便运作了起来,只见屏幕亮起,一间病房出现在其中,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躺在病床上,他戴着呼吸机,胸腔随着仪器上的曲线微弱的一起一伏着。 片刻,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入镜头中,护士将捧着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戴上手套,从里头拿出一支足有两指宽的巨型针筒,插上针头,交给一旁的医生。 医生接过,让护士把床上的孩子翻过身来,掀起背后的病号服,清理消毒后,他确认过位置,慢慢将手里那巨型针筒扎进了孩子的后肩胛处。 枕头才扎到一半,原本半昏沉的孩子便猛地一个抽搐,继而发出痛苦的嘤咛声。 护士吓了一跳,还是医生镇定地一把压住床上的人,吩咐道:“麻醉不够吗?再把剂量调大。” 护士赶忙执行,随着她的动作,孩子挣动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然而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未有减轻。 针头被继续推进,直到大半都没入他的身体后,针筒才开始慢慢向后拉动,浅黄混着血色的液体一点点地被抽出体外,这段过程冗长而缓慢,吓得电视机前毫无心理准备的杨诗晗一脸青白。 半晌之后,医生结束了穿刺手术,护士重又将孩子放平回床上,并盖上被褥。罗域的声音响了起来:“最近画廊的生意还好吗?” 他问得内容和眼前播放的东西毫不相干,且音色平和淡然。 杨诗晗用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有种魂魄一半还在空中飘荡,怎么都抓不回来的感觉,她忍着恐惧回答罗域。 “挺……好的。” “能到处走走,去那么多地方采风,真是不错。”罗域随口说着,杨诗晗从小学习油画,现在也算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了,名下拥有两三处画廊,皆是在繁华地段。 杨诗晗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还行,我其实……更喜欢待在家里。” 罗域无所谓地笑了起来:“等你以后病了老了,走不动路了,就会知道现在说得是什么傻话。” 杨诗晗随着他的意思点头,没再看抬眼看电视。 罗域又问:“你这次出国,去了哪些地方?” 杨诗晗没有半丝不耐,乖巧地将上午说过的答案又细细地重复了一遍:“去了欧洲的几个小国家,从北欧起,再到希腊……” 然而罗域还是只在她说了前几句后,便径自闭上了眼。 杨诗晗这回却没有停下,静谧的夜色中,屋内只余她低低的絮语声,和屏幕里映出的荧荧白光…… 第五章 说是家,其实只是一栋老式的宿舍楼。 晓果来到罗域家别墅的时候阳光还洒满大地,待他等上那么久再离开,天上的太阳已经变成了月亮。偌大的生态园中只有幽幽的路灯映出一条条无人的长道。晓果工作这些日子以来还从未那么晚下班,他本就只对有机果园那片比较熟悉,不帮小胖干活根本不会来别墅区,更别提这么晚的时间了。 此刻他一个人面对满眼的寂静,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路,却发现越走周围的环境越是陌生。白日里美丽葱茏高大挺拔的枝繁叶茂,在夜晚看来却只觉得暗影憧憧威压逼人,连风过刷出的枝桠声都让人跟着神经紧绷。 晓果有点害怕,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像是给自己壮胆。 “回家可,以吃,饭,肚子饿……吃饭……” 然而美好的愿景却似乎并不那么容易实现,待到走了很久面前却还是这些黑黢黢的画面时,晓果本来就不怎么强硬的精神有了动摇,他双手握拳开始在林子里急急地小跑起来,地上的落叶被他重重的步伐踩得嘎吱作响,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反而更显诡异。 忽的远处一道白光闪过,吓得晓果直接咚得扑倒了下去,脑袋直接磕到了地面突出的石头上! “什么人?!” 那边也惊了一跳,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刺眼的光束照了过来。 原来是园中夜巡的保安。 亏得保安认识晓果身上的衣服,好心地把人送回了有机果园,拿了东西后又送到了生态园的大门口。 看着晓果头上渐渐冒出的大包,保安大叔也有点于心不忍,伸手给他擦了擦,嘱咐道:“现在没有班车了,知道公交车在哪里坐吗?出了这条道,左转左转右转再左转,记住了吗。” 晓果点头,又在大叔的叮咛下慢慢往站点走去。 “左左右左,左左……右左,左左右左……” 十来分钟的路上,晓果跟小和尚念经一般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也许真是一跤摔掉了剩下的坏运气,这回晓果顺利地找到了公交车站。空无一人的站点上,他独坐在路边等着一个小时一班的夜间车,各种扰人的小飞虫徘徊在昏暗的路灯和晓果暴露的皮肤周围,挥之不去。 好在路径一番坎坷,晓果总算平安地回到了家里。说是家,其实只是一栋老式的宿舍楼,里面大多安置的是一些廉租房住户和社区特定的帮扶对象。 楼道里的灯已经很久都不亮了,晓果摸着墙上到四楼,刚要拿钥匙,门就被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小个的男人,面容其貌不扬,神情呆滞中又透着一股憨厚,初看有些分不出年龄,但若是细查,还是能从他眼角嘴边的皱纹上得出,他应该不年轻了。 “毛,毛叔我,回来啦……”晓果道。 被称为毛毛叔的男人一见晓果就紧张地拉住他,似要说些什么,但他口齿不清,半天都无法表达。 然而晓果却懂了,他大方地挥挥手:“唔,我摔跤,了,不要紧的。” 屋里特别小,十来个平方米摆放了两张双层床、一个折叠桌和两把塑料椅,一只还缺了一半的椅背,桌上、屋角到处都堆满了东西,显得颇为凌乱。 毛毛叔随着晓果进屋,焦急地围着他转。 晓果把今天晚上遭遇的事详细地跟他说了一遍,缓慢的语速倒方便两人的交流了,等说到自己忘记在生态园吃晚饭时,毛毛叔从怀里掏出一只包子递给了晓果。 包子已经被压扁了,菜油都漏了出来,晓果却不嫌弃,高兴地对他道谢。 见毛毛叔盯着自己的头和满是污泥的衣服,吃完了包子的晓果站起身道:“去洗洗……” 话刚落,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大门被人从外头用力地踢开,一个头发一根根立起的少年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看屁啊!”对于房间里被吓到而望过来的两人,少年很是不屑,瞪过去一眼就进了浴室,哐的又关上了门,将正打算要洗澡的晓果直接挡在了外面。 少年名叫许龙,刚搬来一个月,但是已经搞得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了。 没办法,晓果只有等着,而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 不知不觉已近午夜,晓果躲在蚊帐里倚着床柱昏昏欲睡,许龙终于带着一身湿漉走了出来,瞥到桌边摆着的纸盒,他一脚过去,不爽道:“靠,到处都是东西,还嫌地方不够小,明天就全给扔了!” 晓果猛地睁开眼,急忙钻出去走把自己的纸盒往桌下推着藏起来。 “不要,踢它……” “不踢他就踢你!”许龙面露凶光,白了他一眼,“智障。” 晓果皱起眉,有点生气,但他还是没有和对方吵架,只是拿起毛巾进了浴室。 浴室小的只能装下马桶、水槽和一个仅容一人站的淋浴区,热水也被前面洗的人用完了,好在现在是夏天,晓果速战速决的洗漱完还不至于冻着。 出了浴室,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屋内传出重重的呼噜声,是毛毛叔发出的。 晓果挂好毛巾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却发现自己刚才铺得很完整的蚊帐此刻却门户大开,不知道被谁扯出了一个角,他连忙躲进去掖好,但似乎已经晚了,宿舍楼里环境不好,一到盛夏就蚊蝇肆虐,防护措施稍稍不察,人就能变得跟砧板上的肉似的,予取予求。 晓果听着耳边的嗡嗡声,悄悄地双掌合十,寂夜中清脆的声响立刻就换来了对面恶声恶气的责骂。 “有病啊,不睡觉!” 晓果一惊,不敢再影响别人,抱着枕头小心地躺了下去。 许龙骂完晓果似还不解气,狠狠地翻了个身,又将手边的东西朝下铺的毛毛叔扔去。 “吵死了,有完没完!” 毛毛叔也是吓了一跳,呼噜声猛地静止了,不过很快,又隐隐地响了起来忙了一整天,又是清洗水果,又是替小胖修剪花丛,还送狗尾红、迷路,来回这么折腾晓果是真的累了,所以即便好几只蚊子一直在他身边不屈不挠地飞着,晓果赶了好几回后还是很快支撑不住进入了梦乡…… ******* 虽然睡得晚,但第二天晓果依旧精神饱满地起床了。 他和毛毛叔都要工作,毛毛叔是在超市搬运货物的,比他出门的更早,两人离开时许龙还蒙着头呼呼大睡。 今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晓果哼着歌坐上班车来到了绿野,在门口又买了一只包子,一路吃着进了有机果园。 赵大姐一见他的额头便来询问,得知晓果昨天迷路了后,也顾不上听其后缘由,便将他数落了一顿,让晓果以后不要乱跑,和自己一起下班。 赵大姐作为组长对晓果一直比较照顾,平时也替他分担了不少工作,晓果很听她的话,于是现下被念叨着也只是不住地乖乖点头。 今天事情特别杂,有客户一下预定了很多果蔬要清理打包,赵大姐也没多余的闲暇分给晓果,各自安排好任务后就去忙了。 生态园内的有机食品种类繁多,除却自家种植培育的之外,也接受其他果蔬类的运送,只要事前预定,园内可代为采买,国外产地直接进口,最快可达到当日即买即送,确保新鲜,只是这价钱也是十分可观的,用园内大婶的话来说:一般人家可不会那么吃饱了撑的。 不过今天“吃饱了撑的”的人却似乎特别多,撇去园外的客人不说,别墅区内有人一天下来光水果就订了几十样,可把晓果他们忙翻了。 好容易清理打包将每一样水果蔬菜都分类冷藏装盒完毕,眼瞧着都到下午了。 晓果刚坐下吃了两口饭,运送中心的人来了。接过阿姨们递过去的果盒,那人却未马上离开,反而在屋内扫了一圈,继而问:“阮晓果呢?” 听着提起晓果的名字,赵大姐奇怪地起身拍了拍吃着饭团的人说:“在这儿呢?找他干嘛?” 运送中心的朝晓果招了招手,道:“跟我一起走吧。” 晓果茫然。 赵大姐替他问:“跟你去哪儿?到别墅区?为什么?” 运送中心的比她还莫名:“我怎么知道,客户特别指定要求的啊,说是拿水果的时候,把一个叫‘阮晓果’的一起带上。” 此话一出,阿姨大婶们纷纷坐不住了。 第六章 我也想做你的好朋友。 有机果园应该是绿野生态园中除了营养调配中心以外,同别墅区相对关系最为密切的区域了,这里大部分的果蔬都是为了别墅区的客户服务的。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对别墅里的人很了解,果蔬运送有运送中心的专员负责,这些专员合同里附带保密条款,私下不能和其他人谈论客户的隐私和起居状态,故而即便是园中人,对别墅区的情况也是无从得知。 可是通常越是保密反而越能引起别人的八卦之心,就好像园中的阿姨大婶们,寻常可没少猜测别墅区里的真真假假,不过眼下听闻晓果要去,她们更多的却不是好奇而是担心。 园区的服务一直是他们的主打招牌,可就算抓的那么紧,一天下来还是会收到各种投诉反馈,从运送部到营养调配部再到他们的果园里,因此受到责难的员工不在少数。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知道这些有钱人见识广,要求多,很难伺候!如今忽然把晓果喊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抓到他的哪个错处了。 阿姨们七嘴八舌地给晓果出着主意,一会儿要打电话给经理,一会儿要找投诉意见部,一会儿拉着人叮嘱无论是挨了什么骂都别顶嘴,也别害怕,忍到回来再说,不过要是挨了打就得赶紧跑,连带着把晓果也搞得紧张起来。 结果还是得跟着运送员走,两人坐着园区的电子代步车嗖得就到了那儿。 看着运送员提着大包小包走到略带眼熟的大门前,对着门边的小盒子说了两句,那大门就打开了。 里面的人接了东西后问:“人呢?” 运送员指了指这里。 晓果把头探出去,正对上方玺看过来的目光。 上一次来,方玺把晓果挡在屋外,晓果并不知道里面是长得什么样子。而这一次来,他被方玺大门洞开地请了进去,一入内,那宽敞明亮的空间便吸引住了晓果的视线。 好大,好漂亮…… 晓果随着方玺亦步亦趋地走进客厅,眼睛还没办法从各种精致的摆设和装修上转过来,直到一个人喊住了他。 “晓果。” 晓果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上回在二楼窗边见过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餐桌边对他微笑。 见晓果看着自己不动,罗域轻轻拍了拍一边的椅子说:“过来坐。” 背后被方玺轻轻推了一把,晓果这才茫茫然地走过去,犹豫了下,小心坐下。 罗域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衬衫,下半身是家居长裤和软软的拖鞋,他剪了头发,脸色也不错,看上去优雅又精神。相反晓果忙了一早上,头发乱乱的,短袖汗衫前还沾着好几种不知名的果汁液体,两人对比下来,差距立显。 好在他们似乎都没在意,罗域只扫了眼晓果冒着汗珠的鼻头,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对方玺招了招手。 罗域说:“晓果,你好啊。” 那头的方玺却是一愣,略一思量,他走到墙角,拧开了自来到这里一直未用过的冷气,温度却不敢调得太低。 罗域的声音仍是如上次所听的那么温柔,只是这次靠得更近,能把眼前人看得非常清楚,那感觉便更强烈了。 阿姨们先前让晓果觉得忐忑的各种叮咛,在这个人说话以后忽然就被忘记了,晓果咚咚咚咚跳着的心也莫名缓和了下来。 “你好……”他礼貌地也给罗域问好。 “上回你太忙了,所以今天有机会就请你来作客,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晓果没觉出罗域的邀请方式有什么问题,他只是顺着他的话抬头又看了一遍这间房子,然后点点头。 “很漂,亮。”晓果认真地称赞。 罗域笑了:“你送我的花也很漂亮。” 只见昨日拿来的狗尾红仍是摆在桌上,不过换了一只骨瓷的大花盆装省,花盆精致考究,但衬着内里的一团毛刺,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晓果却看得很开心。 罗域又问:“那昨天请你吃的西瓜好吃吗?”他说话本就悠然,此刻又随着阮晓果的节奏刻意放慢了步调。 提到西瓜,晓果表情有点遗憾:“西瓜,给小,胖了。” “小胖?”罗域意外,“是你的朋友吗?” 晓果颔首:“小胖是我,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有好朋友真好,”罗域幽幽地感叹,忽而看着晓果的眼睛道:“我也想做你的好朋友,你愿意吗?” 许是这个要求提得太过唐突,晓果一下怔在了那里。 罗域自己也发觉了,转而循序渐进道:“我姓罗,我叫罗域,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哦……罗、域。”晓果轻轻地重复。 “嗯,”罗域弯起眼答应,又问:“那你呢?你多大了?” 晓果并不是聪明人的长相,不过看着倒也不傻,他有一双圆圆的眼睛,脸也是圆圆的,鼻唇秀气,皮肤也白,整张脸都搭配得很柔和。唯一的缺点大概要算那对大耳朵了,晓果的耳朵真的有些大得惹眼,耳轮和耳舟还有点向外飞,正面看说难听些就是招风耳,好听些有些像是泰迪熊,这也让他看上去特别显小,好像也就刚成年的模样。 结果晓果自己算了算,道:“今年二十,二岁。” 罗域倒是不惊讶,反而目光上移到他的额头,问:“那这是摔跤了吗?” 晓果自己摸了摸,触手鼓鼓的一个包,他用昨天回复毛毛叔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要紧的。” 罗域却看了眼一旁的方玺,方玺转身去了隔壁屋子,片刻便提了一个药箱出来,摆到一边,拿出消毒棉签和药水交到罗域手里。 罗域朝晓果伸出手去,冰冰凉凉的指腹触到对方带有汗意的脸上,冻得晓果一顿。 罗域安慰他:“我给你擦擦,会好的快些。” 晓果不解地任由罗域轻捏着自己的脸,把棉签按到了额头的包上,软软的滑滑的,一点一点,他忍不住摆了摆脑袋,咯咯笑了起来。 “疼?”罗域停下手,他的脸凑得很近,能看到晓果睫毛忽悠忽悠地闪着。 晓果咧开嘴巴:“痒,哈,好痒啊……” 他的笑声发自内心,又特别清脆,听得罗域也勾起了嘴角:“一会儿就好。” 罗域挨得很近,不止棉签的触觉,他轻拂在晓果脸上的呼吸也挠得他想笑,但是晓果还是忍住了,忍得鼻子都皱了起来。 直到罗域抹完药,还在他头上轻轻吹了吹。 “怎么会摔跤的?下次走路要小心。” 晓果抬起眼看他,面前的罗域表情很真挚,也许太过复杂的言语晓果未必懂,但是散发出的情绪他却可以接受到,那么温柔又和暖,像极了记忆力对他最好的那个人。 趁着此时,罗域又问:“我们是好朋友了吗?” 额头清清凉凉的感觉慢慢弥漫到了晓果的心里,他懵懵的,点头。 罗域满意地笑了。 周阿姨将运送员拿来的东西重新摆盘端上了桌,不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水果。 罗域将一盘樱桃推到晓果面前:“西瓜没有吃到,那请你吃这个吧。” 有机果园员工准则第一条就是:未经允许不得私自食用园内蔬果。晓果平时被教育得最多,他也认得那些袋子包装,自然不敢动手。 罗域见他迟疑,于是自己拿了一个先放到嘴里,然后道:“这是我买的,就是我的东西了,不是生态园的,现在我请你吃,所以没有关系。” 晓果抿着嘴巴,片刻道:“这个,很贵……” 罗域摇头:“我们是好朋友,所以应该分享,除非你又不想和我做好朋友了。” 晓果一听,神情严肃起来:“没有,我们是好,朋友。” “那就对了,”罗域捏着樱桃梗轻轻打转,“不要客气,这么多吃不完可要浪费。” 罗域的真情实感显然将晓果说动了,而且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樱桃,见着盘中一颗颗鲜红浑圆的果实,他动了动嘴巴,还是没忍住拿起一个吃了。 看着晓果被酸得眯起了眼,罗域忙问:“不好吃吗?” 晓果却连连点头:“好吃的。” 罗域仔细看着对方脸上高兴的表情,撑着下颚问:“那你还喜欢吃什么?喜欢吃什么点心?蛋糕喜不喜欢?” 阮晓果鼓着两腮思考:“蛋糕好,吃,果园里,点心,就是,蛋糕,很大,的蛋糕。”说着还张开手臂比划给罗域看。 罗域认真地听着,又详细地问了晓果的喜好,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是晓果下班的时间了。 罗域似乎想留晓果吃饭,但是晓果又拒绝了。 “要,回家了。”晓果站起来说。 罗域想着今天也的确说了不短时间的话,自己也有些精神不济,于是点头同意。他对晓果说:“我以后常常请你来做客好不好?” 晓果打了个一清脆的嗝,答应:“好的,”又朝罗域挥手,“再见。” 罗域目送着他慢慢走出别墅区,待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起身上楼回了房。 留下方玺看着餐厅满桌的狼藉,面带疑思。 第七章 我这病了一回,倒是想透了很多事。 那天罗域没有让杨诗晗留宿,待他挂完水就把人送走了,杨诗晗忙了几个小时给他做了很多吃的,还是按着罗域眼下的身体来的,又怕不新鲜,一部分只弄了半熟放在冰箱里,不过罗域第二天一见周阿姨把东西端上桌就皱起了眉。 周阿姨心中了然,也不需罗域多言,直接又把菜都撤了。 罗域叫住了她:“别扔了,多浪费。” 周阿姨迟疑,就听罗域可惜地说:“都去喂猫吧,也让它们吃些好的。哦,对了,记得丢远些,省的闻着味儿又找过来。” 待阿姨去了,罗域一个人坐在影音间里看新闻。 “……擎朗集团今日和良信地产在F市举行隆重的签约仪式,这预示着擎朗集团正式入驻北洲富人区,将在一年内建造F市第一座擎朗国际五星级酒店,也是国内的第23家,同时这也给F市未来三年的旅游金融等发展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据悉……” 罗域听着那乏味冗长的官方说辞,将签约仪式上的每个人都扫了一遍后,无聊地切了频道,从时尚换到财经,又从体育换到综合,最后竟停在了农村台。 破落的房屋,零落的家具,脏污的衣服铺满了整个屏幕,一个黝黑的女人带着几个吵闹的孩子正对着镜头感叹福利事业的艰难。 没人愿意给我们捐款,她抹着眼泪道,就算捐也是先给城里的大机构捐,一层一层分摊下来,轮到我们的时候又能有多少钱。 那会有人来领养孩子吗?记者问。 女人仿佛听见天方夜谭般道,正常孩子都要扔了,哪里会有人来领残障的,还是智力残障,这一养不就得养一辈子啊,谁会要个大包袱回去。 女人边说边哭,那嗓门在立体声环绕的音响映衬下简直能绕梁三日。 “啧啧啧,”罗域也跟着颦起眉来,呐呐道,“真可怜。” 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罗域拿起手机给肖井洋去了个电话。 “小肖,”罗域语意轻快,“你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个文件要你拟一下……” 没多时,别墅的门就被敲开了,来人便是上回余经理在此地所见的那位年轻男助理。 “合同都带来了,那边的机构我们也都联系好了。”肖井洋将各种资料一一摊开给罗域过目。 罗域还在看电视:“他们怎么说。” 肖井洋长得一表人才,然鲜有表情,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刻板,他说:“他们自然愿意,就是希望可以通过电视台宣扬一下擎朗。” “呵,”罗域弯起眼,不屑道,“麻烦。” “是,所以我回绝了。”想也知道,他们老板从不接受采访,“合同您可以看一看。” “行了,”罗域把桌上的资料直接抽过来,提笔就签,名字落款潇洒遒劲。 肖助理似是已经习惯他这样的做派,利落地收拾好东西:“那罗副经理他们要是问起来……” 罗域的视线又回到了电视里,里面已经换成了儿童台,他随口道:“不用担心,过两天他们就会来看我的,到时我自己跟他们说。” “是。”肖井洋接到吩咐,如来时一般迅速地退了场。 此时屏幕中一群卡通猪羊牛鸡被一条蛇追得四散乱跑,罗域和电视里的背景音一道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 不知是他太过料事如神,还是来访者心思简单比较好猜,果然没几天,别墅又迎来了新的探望者。 罗域刚挑了合适的菜品让周阿姨去做,又让方玺到有机果园请晓果来吃饭,这客人就不巧地上了门。 不过两位罗副经理只来了一个,还带来了自己略显富态的老婆。 罗域大方地让他们进了门,又泡了名贵的特级银针招待客人,让对方很是受宠若惊,忙拿出摞得高高的厚礼予以回谢,又是润肺的,又是补气的,各种万里挑一的养身好东西,全是为了罗域的健康着想。 罗域感谢:“这真是让三叔费心了。” 罗泰融急道:“这说得哪里的话,只要你好起来,我们这心才安吶。” 一旁的刘雪翠也关心地问:“罗域啊,医生最近怎么说?是不是还要继续化疗?” 罗域靠上椅背,叹了口气:“也算我命硬,又或是阎王爷嫌弃我,鬼门关走一回又被踢回来了。不过这底子废了,肯定不如以前,好呢也不指望怎么好了,能凑合地再活一阵,我就满足了。” 话里的消沉之气听得罗泰融都跟着皱眉,再看罗域模样,虽说比去年那晦暗的脸色好了不少,可肤色依旧苍白,露在衣服外的手脚都瘦削得厉害,离健康人其实还差得远。 罗泰融心内一松,面上还是严肃地说:“不急不急,慢慢调养,会好的会好的。” 刘雪翠也跟着附和。 罗域很感动:“二叔二婶的心意我真是领了,公司里的事也劳烦二叔多照顾着。” “那自然应该,应该的,”罗泰融道,听罗域提起公司,罗泰融像是寻到了什么突破口,将话题往那头引去,“那个……罗域啊,我这最近听说公司下半年同‘希望基金’有合作?还是肖助理去操办的。我问了老三,他不知道这事儿,你久未在公司,有没有听说?莫不是搞错了什么?” 罗域听他问得千万般的小心翼翼,手不停地揉搓着膝处的裤边,忐忑之情溢于言表。于是配合地回复道:“哦,是有这么回事,我之前才签的合同,还没来得及跟二叔说。” 果然,下一刻就见罗泰融变了脸色,但他仍是掩着不赞同道:“是因为上头有什么新的投资项目吗?又或是擎朗集团有开发中西部市场的打算?” 罗域摇头:“都不是,二叔不知道啊,我这病了一回,倒是想透了很多事,世上什么最重要呢,钱财权势?平时争得你死我活,临到头了却什么都带不走,不如趁还有些心力,帮助一些能帮助的人,把这命延续给旁的人继续活下去,多好。” 罗泰融听得心惊肉跳,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好你个罗域,一句“想透了”,就能眼都不眨地甩出去两个亿??!!又不是重点项目,又没有发展潜力,平白让他们都跟着拿钱打水漂,凭什么?继续活下去?想得美! 罗域瞧着罗泰融不觉间眼中露出的凶光,笑得更深,忽然一把拉住了罗泰融的手,那手心冷得就跟结于湖底几百年的寒冰一般,将对方骇得不轻。 “大家都是一家人,再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一家人?! 这回连一旁的刘雪翠都摆不住柔和的脸了,罗泰融这后腰上碗口大的疤还未褪去,隔着衬衫都能瞧得出凹陷,一家人?要一家子命的人才差不多! 就在房间内氛围有些莫名的僵硬时,大门开了,罗泰融就见方玺走进屋中,身后竟还跟了一个少年,见了他们便好奇地看了过来。 罗域听着动静回过头去,见了身后那个,便温柔地笑道:“稍等一下,就好了,热得话就先喝些饮料。”说着望向方玺。 方玺颔首,又瞥了眼罗泰融夫妇,带着阮晓果上了楼,不过没多时又一人走了下来,默默地站在罗域身边。 罗域瞧瞧时间,让周阿姨上了点心,招呼两人:“尝尝味道,周阿姨近年手艺进步很大。” 刘雪翠却瞧着面前碗中那浅红色的米糊一动不动。 “怎么二婶不吃?这是一些鲜果和粗粮搅成的,别看颜色怪,很有营养。” 罗域解释道,又看刘雪翠模样,贴心地补充,“不是肉,都是熟的,二婶不用紧张。” 刘雪翠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更白了。 既然她不欣赏,罗域也不勉强,他回到两人关心的问题上,对还有点回不过神的罗泰融说:“二叔也别担心,这真是好事,要硬是从利益考虑,钱砸下去,也会给擎朗带来不小的社会效益,不会让您亏本的,而且……那些智障的孩子真的很可怜。二叔现在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要是哪天您不小心也变成了这样,就知道他们的苦了。” ——当啷。 不知哪句话让罗泰融才捧起碗的手猛地震了一下,碗中的米糊都洒到了腿上,瞧着竟有些像血渍一般。 罗域慢条斯理地抽了纸巾递过去,给罗泰融擦了两把,又觉得黏糊,便收回了手。 “看您紧张的,说笑罢了。”罗域淡淡道。 见罗泰融和刘雪翠似乎没什么后话要说,罗域放下碗站起了身。 “两位要不要留下用晚餐?” 刘雪翠急忙摇头,罗泰融也嗫嚅着说:“不、不麻烦了,我们……就走了。” “嗯,我也是有些累了,就不送二叔二婶了,两位也要多多保重。” 罗域笑着关心,继而转身走上了楼,留下厅内好似受了什么惊吓的两人,呆坐片刻,拿了东西便夺门而出。 第八章 唔,我生病了,很难受,要吃很多很多的药。 方玺将人安置在了影音室,罗域上楼推开门,就见阮晓果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卡通片,应该是方玺认为晓果会喜欢而特别选的频道。方老师难得对除了罗域之外的人还这般贴心,不过他的预料也算正确,晓果的确爱看这个,直到罗域坐到他身边了,晓果才发现过来。 看到罗域,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罗域扫了眼晓果的额头,上次摔跤的大包已经退了,只留下一点浅红的痕迹。罗域问他:“工作都完成了吗?” 晓果点头。 “累不累?” 晓果摇头。 从早上到方才,晓果也才劳动了没有多少时间,相比于平时的工作量,最近几天他简直是轻松得有些过头了,但这并不代表着有机果园没有活要干了,相反,其他员工依旧那么忙,盛夏旺季客户的需求比以前更多,然而只有晓果一个人,分配到他手里的事情猛然锐减,果子只要洗一半,打包装载这些粗重活也不在他的范围内了。只是就晓果的观察力来说,这些并不那么容易发现,做多了他从不抱怨,做少了他也不因为能偷懒而高兴。 看着晓果的确没有上回所见的狼狈了,罗域心内满意。 其实那天晓果一离开后,罗域就收到了余经理的电话,听下面说别墅区有客人找上门,还是最不能得罪的那一位,对方也以为是员工业务水平出了问题,自然立刻来电了解情况。 罗域则告诉余经理,自己和晓果算是旧识,久未见面,这回遇上了,当然要聊一聊,以后也要时常保持联系,不过却没想到会给园区添了麻烦。 这个理由细查起来颇为牵强,且不说两边生活环境的差距,阮晓果不像是会和这种富裕之家有牵扯的样子,要不然哪里会来此地工作?好吧,就算真是认识的,罗域的身份能和晓果这样的聊出什么花来?还时常保持联系? 然而余经理却不会点破,也不会深究,只嘴上一番客套,挂了电话后回头就给有机果园的负责人王经理去了消息,说是最近一两个月会有领导来视察有关园区智障人士就业方面的发展,也许还会有记者暗访,让王经理对其下的特殊员工适当关照下,能放假就多多放假。 这样既能给罗域一定的空间,又不至于人尽皆知。余经理想,反正应该维持不了多久,罗先生没那么多闲工夫,加上不过只是一个小员工而已,不给生态园带来麻烦就行,随他。 而方玺也正是因此才在园区外遇上了干完活打算去养护中心找小胖的晓果,将人果断拦截,带到了这里。 “那是谁给你找的工作?”此刻,罗域继续好奇。 晓果想了想道:“卢老师。” 罗域猜测应该是福利机构的相关员工。 “那你喜欢这里吗?” 晓果点头:“喜欢,这里有,小鸟。”说着,他五指张开又并拢,摆出鸟嘴巴,又像是翅膀一样开开合合的动作。 罗域笑了,他问了晓果很多问题,太深奥的晓果无法回答,罗域只能挑些浅显的,答案自然听来万分简单,甚至是无聊。然而罗域却好像并不介意,他只是认真地了解着,偶尔附和两声,让这场对话显得如此的相谈甚欢。 不过晓果的注意力有时会被一边的电视吸引走,虽然罗域给他的感觉很舒服,比和小胖还有毛毛叔说话都有意思多了,然而五彩缤纷的画面和叽叽喳喳的欢闹声对晓果的影响显然更直接。 眼瞧着晓果和他说着说着,眼珠又溜到了一边的大屏幕上,罗域便索性住了口,然后静静地看着晓果的侧脸。 晓果的表情会随着故事情节而变化,里面的人物笑他也会咧开嘴,里面的人害怕他也跟着眉毛紧皱,罗域几乎不用转过头就能知道卡通片在播放些什么情节,因为那些缭乱的色彩都倒映在了晓果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折射的那么清晰又闪亮。 两人都这么坐着一动不动,晓果看电视,罗域看晓果,直到周阿姨做好了晚餐上楼来请。 不知不觉已经又过了晓果平时下班的时间了,见外面的天色已黑,晓果便要回家,他的时间观念一向是非常强的,却没想到三番四次被罗域搅乱每天的固定安排,这连带着也会让晓果对接下去的一系列计划都手足无措。 “车……会不见。”晓果努力解释着自己若是在此耽误将要遇见的困难,“外面很,黑,很大。” 罗域听了一会儿差不多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安慰晓果:‘我有车,我可以把你送回家,很快的,车里很亮,也不用怕。” 在罗域的耐心劝说下,晓果总算暂缓了焦急的心,而当他看见满桌的美食时,已是彻底将方才的担忧忘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知是不是罗域的特别吩咐,今日周阿姨除了将往日淡而无味的营养餐都换了之外,在菜色的品貌上也花了好一番功夫,西蓝花、胡萝卜和各种鲜艳的果蔬被拼凑成了可爱的造型,切成小船的芒果中则盛着鸡丁、虾仁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好多造型独特又喷香无比的佳肴摆在晓果面前,让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个蛋卷被夹到了碗中,罗域笑着对晓果说:“尝尝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觉得味道不好,下次就再换。” 晓果呆愣了一下,笨拙地拿起了筷子,也许是蛋卷太滑,又或是他不太会使用筷子,那蛋卷在碗中游来游去,就是没办法被捞起来。 眼看着晓果都着急了,罗域又伸出手,替他把碗固定住后,将蛋卷夹到了他的嘴边。 软软地蛋皮贴着唇瓣,晓果自然地张嘴咬了一大口。 “好吃吗?”罗域期待地问。 里面有肉糜,还有番茄酱,酸酸甜甜的,晓果眯起眼,用力点头。 周阿姨给晓果拿来了叉子,让他叉着吃,又将一小盒东西递给了罗域。 晓果本来吃得正香,忽然看向对桌的罗域慢慢停下了手。 “你生病,了吗?”晓果第一回主动问罗域。 罗域动作一顿,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晓果指指他倒在手中的东西:“吃、药……” 罗域放下水杯:“你也吃过药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晓果认真地“嗯”了声:“很多药,苦。” “哪里生病了?”罗域问,“难受吗?” 晓果回忆了片刻,又点头,指指肚子:“拉,肚子,肚子疼,难受!”拉了很多天,人都虚脱了。 罗域表示明白:“唔,我生病了,很难受,要吃很多很多的药。” 晓果果然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悲伤地看着罗域。 罗域对着他乌黑的眼睛,忽然将手探到了晓果的鼻子底下,诱哄地说:“你愿意替我吃掉一点吗?” 他用的语气同方才让晓果吃蛋卷时几乎一模一样,好像这也是一种可口的美食,邀请晓果品尝一般。 罗域冰凉的手就贴在晓果的脸颊处,还能感受到掌心一粒粒药丸的形状,依稀的药味飘过鼻尖,又苦又涩。 罗域目不转睛地望着晓果,就见他懵了一下后,慢慢张开了嘴巴,就着罗域的姿势低下头去咬他手中的药丸。 罗域眼神一亮,缓缓抬起手,晓果也跟着抬头,药在掌中滑动了一下后,向晓果的口中滚去。 眼瞧着嘴唇都沾到了红红绿绿的胶囊,忽然颊边的五指猛地收拢,将那些药又捏回了手心。 罗域收回了手。 晓果咬了个空,半张着嘴巴不甚明白地看过来。 罗域也在看他,表情有些奇怪,像是觉得有意思,不负自己的期待,又像是讶异一般,最后这些情绪都隐没了下去,他只是轻轻道:“还是算了,给你吃了,我就没了。” 说着将那一把全放入口中,就着水一仰头吞入了肚。 吃了药,罗域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对晓果道:“快点吃吧,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晓果听话地应声,也不觉刚才有什么问题,舔去嘴巴上的苦味后,拿起叉子又同面前的蛋卷做起了斗争。 罗域笑意妍妍地看着他,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第九章 罗域似乎真的对晓果身上的任何事都觉得感兴趣。 罗域要忌口,桌上很多东西他都不太能食用,沾沾嘴便放下了。不过即便如此,这顿饭还是吃得宾主尽欢,两人有说有笑着不知不觉时间就匆匆流过,要不是方玺提醒,罗域大概还能和晓果聊下去。 不过他今天精神很好,所以当司机要送晓果离开的时候罗域竟也慢慢向车库踱去。 方玺察觉到他的想法惊讶之余当然要阻止,但罗域安抚住了对方。 “二十分钟也就到了,我不下车,也吹不着风,能累到哪里去,白天都睡够了,多久没活动了?” 这话说得方玺拦不住,只能谨慎地一道随同,临走时飞快地好一通准备,又是带衣裳,又是带药,连车后座的靠垫都给换了,细心到无微不至。 晓果却不太明白大家为何都如此紧张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罗域拉着他到后座坐下。 罗域的手很冷,晓果碰着几回都要被冻一下,但是罗域的手又很大,且很软,虚虚地包裹着他的手,晓果并不觉得有多难忍受,相反夏天的时候这温度还挺舒服的,于是任由对方握了一路。 自搬到这里,罗域的确有好一阵没有出过门了,夏日的晚风有些沁凉,从被开了一道缝的车窗中漏进来,颇为宜人,他看着窗外流过的风景,心情甚好。 “你和谁住在一起?”罗域回过头捏了捏掌心里的手,问道。 许是一直接触清洗类的工作,晓果的手心有些毛糙,不过他的手掌很小,手指却很长,依旧瞧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 晓果好像没坐过这样的交通工具,正好奇地左右观察,罗域又问了一遍后他才回神。 “毛毛叔,许龙。”对于人名晓果念得都很清楚。 “也是你的好朋友吗?”罗域继续问。 晓果思考了一下,毛毛叔应该算,但是许龙就……想到他应该不喜欢自己,于是晓果摇摇头。 “为什么?” 晓果似乎一时无法解释,憋了片刻,道:“他不让,毛毛叔,打呼噜。” “毛毛叔的呼噜很响吗?” 尽管许龙这样做不对,不过对于这种是非型问题晓果还是很坦诚的,因为他刚住进来的时候对毛毛叔的呼噜声也很不习惯,总是会被吵醒,到后来才慢慢适应的。于是晓果点点头,脸上竟然带着一种隐隐的无奈表情,让罗域看得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这么厉害啊……” 晓果的表达断断续续的,不过通过他有一句没一句的介绍罗域也差不多明白了,那毛毛叔应该也是位智障人士,做了晓果近一年的室友,而许龙似乎是正常人,搬来不久,三人目前共居。 后座聊得愉快,前座的方玺却越听面容越肃穆,也许晓果体会不到,但是方玺却感受得仔细,罗域问晓果的那些问题有时细致到让方玺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琐碎甚至鸡毛蒜皮,然而这并不是为了热络氛围的场面话,而是罗域似乎真的对晓果身上的任何事都觉得感兴趣。 大概真是养病的日子太乏味了吧,方玺难得给罗域找了个借口。 其实晓果说不清楚他现在所住的地址,司机是跟着绿野生态园的班车路线来行驶的,好在到了那熟悉的站台后,其后的路晓果就认识了,根据他的指示,车子慢慢驶进了一片老旧的小区。 那路狭窄弯曲,罗域的车几乎是险险的贴墙而过,一番避绕后才堪堪停在了楼下。 罗域摇下车窗,向外面的公寓楼瞥了两眼,黢黑的夜色下,那不过五层高的斑驳矮楼模糊不清,然而门口堆放的垃圾,阳台边各种搭起的违章建筑却依旧引人注目。 晓果下了车,站在外面和罗域告别。 罗域笑着刚要问他住在几楼,忽然听见有人叫晓果的名字。 “阮晓果!” 只见昏暗的楼道中走来一个人,借着一楼几家住户的光,能发现是一个三、四十岁,身材微胖的女人。 “卢,老师。”待到对方走近,晓果礼貌地叫她。 然而女人则看看晓果,又去看罗域,面上露出一抹疑色来。 罗域并没有同她搭话的意思,只是微微笑了笑,又对晓果招招手,便吩咐司机开车,同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震动着的手机。 来电人——杭岩。 卢薇红看着那缓缓向前滑动的车尾,转头防备地问晓果:“这是谁啊?” 晓果哪里说得清楚,“好朋友”这一套也就只有他会信。 卢薇红听了两句就沉下脸来:“你知道我在楼上等了你多久?我跟你说过什么,要早点早点回来,下了班不要乱跑,迷路了怎么办?除了单位里的同事,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怎么不听话呢?” 晓果被骂得有些冤枉,也不会反驳,只站在那里。 而那头,车被前面的行人暂时堵着的罗域也并没有行远,那个女人的嗓门那么大,将他的神思从手机中拉了回来,罗域一边听却一边弯起眼笑。 电话里的杭岩有点无奈。 “……罗域,你听没听我说话?我看了你这个礼拜的检查报告,你的指标有点波动,是不是没注意休息?你晚上睡眠好吗?” 罗域一只耳朵收集着卢薇红的声音,一只耳朵应付杭岩,语调悠然。 “被你这么啰嗦,今天晚上的睡眠是肯定不会好的。” 罗域其实自认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他也总是和各种人开玩笑,然而能在他的玩笑中哈哈大笑的目前为止似乎只有电话那头这一个人。 “别闹,”杭岩是真的高兴,罗域的状态从声音里能听出还不错,“你得自己小心,Dr.Moore也说,你只要注意心情,别的都不是问题。” “我最近心情很好。” 罗域靠上椅背,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路边还留给行人足够的通行空间,但那少年好像对忽然出现在此地的豪车很是感兴趣,放弃那宽敞大道,专朝车门边挤,绕了半天没走,似乎还想伸手摸。 前座的方玺忽然摇下车窗,冷冷地瞪过去一眼,成功吓退了对方讨嫌的咸猪手,猛地跑远了。 罗域抬眼望向后视镜,那少年要进楼道时也被卢薇红喊住了。 “许龙,你去哪儿了?怎么也这么晚回来。” 少年却没晓果那么听话,不仅脚下不停,反而推了阮晓果一把,擦过他跑着上了楼。 卢薇红愣了下后,一边念叨着,一边带着晓果跟了上去。 此时车子总算等过了周围的阻碍,顺畅地开出了小区,罗域收回目光,只听杭岩最后说了句“我过一阵就回来了”,罗域挂上了电话。 而那一边,晓果和卢薇红上了楼后,就看见毛毛叔在收拾东西,而许龙却不见人影。 卢薇红走到浴室边拍门,晓果则围着毛毛叔团团转,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 卢薇红大着嗓门给他解释:“你毛叔要搬了,他每天到超市都要一个多小时,早出晚归累个半死,西区那边的宿舍正好有闲余,来回方便,我就让他搬过去了,你这儿离生态园近,不用动。” 她边说边一脚踢开了浴室的门,将里头正在抽烟的许龙给揪了出来。卢薇红是天使之家的老社工了,对他们这些人也算见了个遍。 听着她一句句训斥着许龙,晓果难过地看向毛毛叔。 毛毛叔也有点难过,他摸摸晓果的头,又在耳边比划了下,意思是以后还可以打电话。 许龙刚从少教所出来没多久,哪里会服卢薇红的管,趁她一个不察就又刺溜窜了出去,一边嚎叫着一边把毛毛叔才整理好的箱子踹飞了。 卢薇红气得不轻,但这工作还得做下去,她喘了口气,只能转头对晓果道:“你可别学他啊,刚跟你说的话记住了没?” 晓果乖乖地点头。 他一向是让卢薇红很放心的,自理能力强,又听话,想到刚才看见的豪车,和车里的那个男人,卢薇红虽觉奇怪,却没工夫深究了。 “晓果,我跟你说,你毛叔走了以后还会有两个人搬进来,你要记得跟他们好好相处,你最懂事了,不要让老师操心,如果有矛盾呢,不能吵架不能打架,他们要是欺负你了,你再来找我。” 对于卢薇红的苦口婆心,晓果一一点头,然而他落在毛毛叔行李上的目光,却透着悲伤。 第十章 罗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懂。 在毛毛叔搬走后的没几天,宿舍里就有新的室友入内了,那天晓果正好在,许龙不在。来的两个人一大一小,被卢薇红带着。大的那个男人瞧着三十岁左右,模样不丑,前提是没有左眼边一块麻将大小烫伤的疤,走路的时候脚也有点跛。而另一个竟然是一个小男生,十来岁的年纪,一直害怕地躲在那男人的背后,如果不是卢薇红介绍他们,晓果都没注意还有个孩子在。 卢老师只是简单地说了下因为别区的宿舍在调整,这两位也只是暂住的情况,便又去忙别的了,说多了晓果也不懂。 晓果小心地将自己的东西挪开,给两人放他们搬进来的大包小包,他一直站在一旁观察着对方,遇到重的箱子还主动搭把手,满脸都写着“我叫阮晓果哦,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的表情。 可是那男人却从头到尾都沉默以对,连一眼都不看过来,好像一边的不过是个隐形人一样。 倒是那孩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晓果脸上,只是满眼含着的却都是惊惧的防备。 晓果围着两人热心了一阵却始终无果后,也渐渐觉出了对方冷漠的态度,他只有慢慢地退到床内,隔着朦胧的蚊帐看那男人和小孩一道整理自己的行李,还不时压低声音悄悄的交谈…… 回到家是变得有些寂寞了,不过在生态园上班的时候晓果依然还是很开心。 他现在已经和罗域比较熟络了,一开始是由方玺,或者告知运送员来请晓果过去,虽说对外宣称是有一回晓果好像帮了别墅区客户的什么忙,客户挺喜欢这小孩的,便偶尔让他过去玩。但久而久之也怕别人会多想,就像有机果园的阿姨婶婶们总是念叨着要晓果小心。 于是未免麻烦,便索性在前一日来时下订下之后晓果再上门做客的具体时间,一般都是在晓果下班前后,罗域会请周阿姨做他爱吃的菜,晓果在这里用完餐,顺便和罗域聊些莫名其妙,只有他们两个才觉得有意思的话题,再由司机送回宿舍。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交往会有些奇怪,但当事人双方却乐在其中。 特别是罗域,每次晓果来之前和来之后他的心情都会明显的愉悦起来,方玺有一回甚至看见他亲自拿着洒水壶在浇庭院里的海棠花,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就好像一直静谧的湖面被阳光洒落小鱼游过而泛起微澜一般。 方玺不懂,但是罗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懂。 *******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晓果做完了手里的工作,又替赵大姐剥了一会儿龙眼,便往别墅区走去。前两天和罗域说好的,今天去那里玩。罗域会准备之前备受晓果好评的彩虹面条给他吃。 想到碗里香香滑滑又好看的面,晓果就觉得兴奋,忍不住摇头晃脑,脚步都跳跃起来。他手里拿着两只又红又大的苹果,险些都被他的动作给晃掉了。 可是当路过一片中央草坪的时候,晓果却听见远远地有人叫自己,他循声望去就看见马磊站在一棵大榕树下不停地对自己招手。 “小胖……”晓果应声走到对方面前,脸上带着笑容。 马磊却没给他好脸色,劈头盖脸就问:“阮晓果你怎么回事?上回说好的钱怎么不还我呢。” 晓果最近和罗域走得近,已经很久都没去养护中心了,以往也不是他爱往那里跑,都是马磊连哄带骗地将人弄过去的,晓果只以为是好朋友愿意和他多相处,也不在意对方总是让他做这做那。而自从他久未光临后,马磊只得事事亲力亲为。他这人好吃懒做惯了,没有晓果替他分担,可把他累得不轻。然而去了几趟有机中心找人,不是得到晓果不在的回复,就是说他去干别的了,马磊憋屈良久,这回逮到人自然要发泄一下满肚子的不快。 上次那钱的事情晓果还真的忘记了,马磊见他表情便露出受了大委屈的态度来,又是骂晓果没记性,又是说自己最近缺钱缺休息,勾出了晓果不小的愧疚感,然后缓缓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叠钱。 以往晓果很少会把钱带在身边,这是卢老师叮嘱他的,大面额基本都要收起来,但今天也算是马磊赶巧了,晓果刚买了两个苹果,据果园里的阿姨们说,那苹果是什么什么国家进口的,非常非常贵,以前他们都不会买,但是因为快要中秋了,生态园给了员工福利,现在只有一折的价格,大家这才纷纷掏钱享受一把富人的待遇。 晓果也买了两个,如果是给自己吃,他一定舍不得,政府和福利机构将他介绍到这样的地方已经是优待了,他做事处处都要别人带领,有些需要技术的职位空缺时也顶不上去,做事虽然卖力但效率并不高,所以晓果拿的工资算是园里最低的那种,好在他本就没什么太大的花销,收支维持日常生活没有问题。不过晓果还是比较节省,他花钱都会记最简单的账,也不贪嘴,每个月下来也算有点小小的结余。 而今天这个苹果他是给罗域买的,罗域对他好晓果不可能感受不到,买苹果倒不是为了偿还人情,晓果理解不到这个层次,他只是看到好东西愿意和好朋友分享,果园里的一切都是晓果身边见过最好的,他以前没有能力,现在可以买了,自然要送给这一段日子最让他感到温暖的人。 只是买苹果的时候就想着罗域了,钱也忘了放好,现下拿出来,几张大面额连带着零碎的好大一堆。 晓果正要点,谁知被马磊一把给抢了过去,上回他被扣了三百,晓果手里这少说也有四五百,马磊却随手朝兜里一揣,还用一副“我们俩是什么关系”的态度道:“算了算了,点什么点,少几张哥哥不会跟你计较,下次别给我惹事就谢谢你了。” 晓果看着空荡荡的两手正要开口,又被马磊一句“别这幅可怜相,你不是马上就要发工资了嘛”给挡了回去。 塞好了钱,马磊又拿起一旁的铲子状似随意问:“你这是上哪儿去?事情都做完了吗?”也不等晓果回答,就径自道,“你可是真闲啊,看看我,累得就差没气了,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我要死了!你给我帮帮忙呗。”一边说一边把铲子递了过去。 马磊这话说得难得还算有凭有据,马上生态园就有中秋赏花会,园内大批量的盆栽都要更换,这两天可把养护工累得够呛,马磊也是忙得满身污泥,连脸都是黑的。 看他这样,晓果自然信了,在马磊半强硬的动作下接过了铲子,帮着对方一起挖起了土。 晓果这类人大多都是一根筋,脑袋里装了一件事,自然会把另一件给挤出去。他在帮忙前也在犹豫自己一会儿要和罗域吃饭的问题,然而真正忙起来,又是被马磊呼来喝去的,旁的就没空在意了,时间便在他的忙碌中一点点流逝而去…… 那一头,周阿姨照例按着罗域的吩咐做了满桌的菜,罗域自己只是摆了一碗白粥在旁。以往晓果是非常准时的,说好几点便是几点,等他到了,香喷喷的饭菜还是暖热的,正好下嘴,然而今天罗域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影。 罗域也不干旁的,只靠着椅背望着满眼的色彩斑斓,面上表情半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玺打了电话到有机果园,那头留下加班的却说没见晓果,应该回家了。方玺挂了电话委婉地表示让罗域先吃,但罗域却恍若未闻,眼瞧着那碗白粥的热气一点点消散,最后如团米糊一般僵硬成块。 饭不吃,药还是要吃的。周阿姨倒了水,拿来药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因为怕他暂时又无视,还不让更换,以致凉了,所以杯中的水是滚烫的。 然而一见那杯子,罗域便一把拿过,即便只握着把手,手指都能感受那边沿冒出的浓浓热意。方玺在一旁怕罗域烫着正要阻止,却不想对方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慢慢地抬起了手。 杯口一点一点倾斜,滚烫的水便随之而下,直直地浇入了桌上正中摆放的那盆狗尾红里,自植株淌过花茎,最后没入土中。 植物明明不会惨叫,可方玺却仿佛能听见那滚烫的液体流过丛丛枝叶,将其灼烧而发出滋滋声。 再看罗域神色,似笑非笑,眼中却什么都倒映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贴的漏了一句话,修正一下 大家都对晓果被欺负很关注,那就随便说两句 晓果虽然比较特殊,但是他努力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势必要遇见形形色色的对象,有友善的,当然也有不友善的,他们这种弱势群体吃亏受欺负是比较常见的,我们生活中也是这样不过之后会慢慢变好,所以大家不用太心塞~ 不知道算不算预防针,还是么么哒 第十一章 晓果跑来想告诉罗域自己要送他礼物了,结果却失望而归。 夏日的天色暗得晚,晓果刚忙完的时候天际还是有点微光的,他要现在赶去别墅吃饭也勉强来得及,可是晓果没立刻动身,因为他发现自己买来的苹果不见了?方才为了劳作方便用塑料袋包好放在了树根旁的,待收拾好工具后再去找那儿却什么都不剩了。 一旁的马磊扛了铲子锄头头也不回地跟小果说赶着要去交差,便大步流星地往养护中心而去,留下小果一个人围着一棵大榕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搜寻,就差把地刨开来了。眼瞧着日头彻底落下,四周除了几盏路灯映出一点光晕外再看不清什么,小果趴在地上摸得两手都是泥巴依旧无果后,只能难过地暂时放弃了。 “苹果……苹果……” 晓果慢慢地朝别墅走,嘴巴里还念念不忘地嘟囔着,语气十分颓丧。只是当他走到罗域所住的楼下时,之前几回总是会亮着暖暖灯色的房子此刻望去却只有一片漆黑。 晓果在台阶边站了一会儿后,走上前轻轻敲门。 他还是不会用那个门铃,也没有人教过他,蚊呐般的敲门声响理应根本传不到屋内,更别提如果里面的人在楼上的话。然而晓果没有放弃,在他不遗余力地长时间轻扣下,门竟然被打开了,门后则站着方玺。 方老师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特别,不等晓果开口便让他回去,说罗域已经睡下了。 晓果张了张嘴巴,似想说什么,可只发出了“苹果”两字音色又低了下去,只那样木木地站着,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方玺不懂他的意思,又要求了一句让晓果早点回去便要关门送客,可晓果没动,方玺那手抬了抬,不知想到什么还是放下了。 “我找司机送你,别又迷路了。” 于是方玺便看着司机把车开来,又好言好语地将晓果邀请入车内,然后慢慢驶离别墅区,等到那划破夜色的车灯渐渐消失在远方后,方玺这才关上了门。 上楼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眼走廊尽头罗域紧阖的房门,方玺若有所思,片刻回了房间。 ******** 从那天相约未见后,晓果一连有十来天都没有再看见罗域了,对方没有再如之前那样让方玺或者运送员去找他来玩。而晓果却去过别墅区找罗域,他敲门的时候偶尔会有人来开,不是方玺就是周阿姨,但都不是罗域,他们总是说罗域休息了,或者是不在,然后劝他下次再来,晓果全都信了,于是听话的过几天又来敲门,却依然一如之前。 也不知道晓果是不是不懂得灰心的感觉,因为他每次站在门边都是很高兴的样子,直到周阿姨或方玺一次次扑灭他这样的热情。最近一回是两天前,晓果来是想跟罗域分享一个好消息的,上周他发了工资想再补买两个苹果给罗域送来,然而很可惜,有机果园的一折苹果已经卖完了,恢复了原价的苹果晓果买不起,他只能把钱先暂时偷偷放在枕头下面,等降价的时候再说。晓果等啊等,等啊等,原以为会如赵大姐所说的遥遥无期,谁知道晓果运气不错,中秋赏花节那天会有别的水果优惠出售,晓果一听立刻跑来想告诉罗域自己要送他礼物了,结果却失望而归。 听着方玺把前几次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后,晓果只能一边想着“罗域到哪里去了呢”,一边悻悻地离开。 然而晓果没注意的是,每回他走时,二楼的窗台暗处都默默地站着一个人,目送着他一点点远去的背影。 罗域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表情来,只除了一张比以往更显苍白的脸。 虽然人看不到,但对晓果来说远不到放弃的时候,更不影响他送礼物给罗域。 那一天雨下的有些大,伴着阵阵电闪雷鸣,晓果在瓢泼的雨幕中下班回到了宿舍里。他很少打伞,都是穿社区下发的广告雨衣,有些宽大,胸前还印着一些主旋律的宣传标语,系扣在下巴处牢牢收紧,只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来,除了脖子不太能转动,整个人都裹得满满的,在雨中穿行倒并没有淋湿多少。 不过即便是夏天,这一路走来风大雨大也有些冷,晓果到宿舍的时候冻得牙齿都嘎吱嘎吱作响了。好在徐龙并不在浴室,只那男人和男孩儿在睡觉,晓果脱了雨衣得以洗了个舒服的澡。 洗了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拿出自己的小账本,晓果准备清算一下自己的钱,因为明天就能买苹果了,可是当他爬上床想从枕头下掏出自己新发的工资时,触手却只摸到一片空气。 嗯? 晓果疑惑,又是一番好找,最后索性把枕套都拆了却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我的钱呢?!! 晓果一脸紧张。 上铺相拥而眠的一大一小已经被他来回的折腾给弄醒了,那个男人一边哄孩子一边盯着晓果,眼瞧着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寻找,一如之前找苹果那样,就差将宿舍给翻过来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可是这却比丢苹果要严重得多了,那是晓果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因为考虑到特殊人群取款方面的问题,生态园会按对方的需求来决定是发现金还是打进卡中由监护人代领,而晓果都是领的现金,然后再由卢薇红把基本的生活费留下给他,将剩下的替晓果存进银行里,密码也一同保管,卢老师说晓果要用钱再找她,从晓果进生态园开始便一直都相安无事至今,也没有发生过遗失的问题。然而这一回卢老师还没来得及上门,钱却不见了!? 晓果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一回头对上那男人的目光,立刻问道:“你看见,我的钱了,吗?我的钱,不见了……有很多很多,的钱。” 男人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竟像是没听到一样直接闭上了眼睛。 晓果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又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团团转起来,嘴巴里念叨的声音也越发响亮,听来隐隐地有种悲戚感。 “为什么,不见了……到哪里,去了……钱在哪里?不在这里……不在,这里……没有了……谁看到,我的钱……” 想要入睡的两人被烦得不行,那男人还好,小男孩儿却有点忍不了了,在晓果跟坏了的播放器一般卡碟地重复再重复下,那孩子忽然说了句“你的钱是那个人……” 只是话才刚出口,他的嘴巴竟然被捂住了。 伸着手五指张开的男人对上望过来的阮晓果,半晌终于说了句:“你只要记住,反正不是我们拿的,”像是怕惹到什么麻烦,他又冷冷补充道,“也不是我们告诉你的。”说完直接下了床,带着那男孩儿进了浴室。 也许光是这几句话并不足以让晓果明白点什么,他是参不破那男人背后的深意,但是他却看到了那个小男孩说话时伸手明晃晃指着的方向——那是晓果床铺的对面,许龙所睡的地方。 晓果瞪着那头乱成一滩,堆满了杂七杂八事物的被窝,呆呆地往前走了两步,刚要靠近,忽的大门又被踢开了,传来许龙偌大的嗓门。 “你干嘛!!” 晓果被吓了一跳,回头就见对方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 “我……我的钱……” 晓果才不过蹦出了三个字,就换来许龙声嘶力竭地怒喝:“钱?什么钱?谁偷你的钱了,你想冤枉我!?”说着还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晓果被推得大退一步,就看着许龙骂骂咧咧地从床上抄起自己的手机就要往外跑。 晓果急忙爬起来,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那你……看见我的,钱了吗?” 许龙不理他,加快脚步。 晓果也小跑了起来。 “操,傻子跟着我干嘛,再跟着看我不揍你!”许龙朝他吼道。 “……你不要拿我的钱……”晓果仍是绕着这个话题不放,“还给我……” “都说了没拿,你妈的!”许龙抓起卫衣上的帽子冲入了雨幕中。 没想到晓果也直直地跑进了雨里,大雨比方才更汹了,一颗颗豆子大的砸下来落在头上,脑门上,隐隐地泛疼。 晓果朝许龙喊:“还给我……我的钱,我……我要告诉卢老师……” 许龙被气笑了“告啊告啊,你去告吧,我还怕她了,智障!就不还你!”话落一转身拐进了一个胡同。 晓果眼瞧着刚还在眼前的人一下子就不见了,他缓缓停下脚步,在大得连眼都快要睁不开的暴雨中,茫然四顾着,然而整条街除了沿街还亮着的几家店外,只有他自己…… 第十二章 妈妈说,不能哭。 晓果跟丢了许龙,当下也很是无措,可是他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一定要将自己的工资追回来,卢老师说过如果他们吵架或者打架了就可以去找她,不过晓果没有手机,也基本没怎么接触过这类的通讯工具,他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自己走过去找人。 晓果出门的时候没有穿雨衣,现在也顾不上回去再穿了,他就像是憋着一股劲般,生气地朝前大步的走去,两只拳头紧紧地握着,脚下踏进了满满的水塘都没工夫看上一眼,心里只有把许龙做的坏事告诉卢老师。 只是晓果也许一时忘了,卢薇红定时会来宿舍,以往晓果和她接触都是对方上门时顺便告知近况的,而A市的天使之家社工站晓果也只去过两三回,他根本不认识路,此刻虽然肚子中都是愤慨,但是他的横冲直撞根本毫无目的。 夏夜的大雨仍旧不留情地噼里啪啦,晓果胸中的一股气顶了没多久便支撑不住了,整个人都跟着往来的冷风瑟瑟发抖起来。 找不到钱…… 也找不到卢老师了。 晓果揉揉模糊的眼睛,有种想哭的感觉,可是他忍着,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紧咬的牙关上,也不让眼泪涌上来。 我不哭。 妈妈说,不能哭。 晓果就这么走着,他也想不到应该找个地方暂时躲一下雨,就这么一直盲目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又不知算不算运气好,在雨渐渐停下的时候,晓果竟然又走回到了宿舍楼下。 此刻整个小区都已是一片静谧,伴着房檐滴落的水声,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晓果蹒跚着上楼,湿透的鞋子每一步踩下去都洇出一小片水迹,等来到房门外,晓果伸出已经被冻僵的手咚咚咚得敲响了门。 没人应答。 晓果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遍,即便到了这样狼狈的时刻,他的动作还是那么轻轻地,像一只受了伤又有些防备的小动物。 还是没人应。 为什么呢? 晓果疑惑。 “开开……门……我回来,了。” 这一次他敲得更久了,还伴随着低低的喊叫,老房子隔音差,那动静眼看着都将隔壁的人家闹醒了,正亮了灯打算来瞧,咔哒一声,晓果那间的门总算被打开了。 跛了脚的男人开了门后扫了眼晓果,便又爬到上铺去睡了,一边还压着嗓子安慰同被闹醒的男孩儿。 屋里没有开灯,晓果便这么摸着黑走进去,笨手笨脚地避开满地的杂物,脱了身上湿透的衣裳,也没再洗澡,慌忙用毛巾擦了一遍后就钻进了被子里。 窗户没有开,理应闷热的九月晓果却冷得直打颤,他一开始难受得睡不着,不过走了这么一大圈实在太累了,最后还是昏沉地睡了过去。 这么一觉过后,不知不觉天光已是大亮,以往晓果的生物钟十分准时,就算偶尔贪睡,但只要屋内有人起了,他也会跟着起来,不过今天,晓果只觉得耳边一直很吵,再睁眼,那小男孩儿已经背着书包要去上学了。 晓果一看时间,立刻匆忙起床,他要迟到了! 顾不得梳头,胡乱刷了牙抹了脸,套了件t恤后就冲出了宿舍,自然也没注意同寝的那个男人难得投来的关注目光。 幸好,晓果在最后关头赶上了生态园的班车,他气喘吁吁的倒在座位上,一瞬间只觉眼前都是黑的。 头好疼,手好疼,脚也好疼,身上都好疼,晓果靠在椅背上痛苦得皱起脸,就这么一觉又睡到了生态园,好在周围的同事及时叫醒了他。 “你不舒服?眼睛都肿了。”到了目的地,有男男女女见他还不下车便来问,大家时常坐一辆车上下班,也算脸熟了,知道他身份特殊,偶尔会照顾下,不过生态园太大,部门又多,彼此都不知道名字而已。 晓果又揉揉眼睛,不说话。 “请假回家吧,好像发烧了。” “……不应该来上班,进去跟你们经理说一声……”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又把晓果拉起来送下车,还给帮着带到了有机果园的交叉路口,叮嘱过后才分道扬镳。 晓果一直配合地点头,这只是反射动作,其实他脑子涨得根本都分辨不出那些是什么内容了,浑浑噩噩地往生态园走。 其实要像往常一样进了门,那些经验丰富的阿姨也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肯定会帮着照顾,然而偏偏今天就是不那么凑巧。晓果还没到园里,半路就遇上了另一个叫小梁的新员工。小梁刚来没几天,年纪也不大,并不是残障人士,但为人比较木讷,听说开了个小后门才进来的,做事粗手粗脚,脑子也迟钝,全靠他组的组长带着。 此刻小梁推了一辆小推车急急地往前走,一见晓果猛地喊住了他,让他给自己在后头搭把手,果园要给赏花会送的外售水果刚才漏给了两箱,运送员已经走了,现在只有他们自己补送过去。 于是,晓果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他指使着在后面扶着箱子,踩着软软地脚步往前走去。 …… 昨天才下过雨,难得还没有太阳,生态园在葱茏的绿树环绕下,一片浮岚暖翠,好不沁人。 罗域起了个早,一直坐在院子里悠悠地吹风,这时看见远处一辆洒水车缓缓而过,小小胖胖的车身,还涂着斑斓的花纹,不用柴油汽油,以车载电源为动力,环保又无声,在园中行过也算一道可爱的风景。 罗域不知想到什么,感兴趣地看了半晌,直到那车隐没在远方,他便对一旁的方玺道:“今天天气真不错。” 方玺附和。 罗域说:“出去走走吧。” 方玺一个措手不及。 出去活动是好事,但是罗域的体力并不一定跟得上,他这两日病了才好些,万一行到半路没了气力,以罗域的脾气是绝对不愿意坐轮椅的,只会硬撑。 方玺面上应下来,回头急忙给余经理去了电话。 那头的办事效率也真快,没多时又一辆电动汽车驶到了门外,比洒水车看着要高级很多,类似于高尔夫球场中的车,四人座,有配司机。 罗域扫了眼,满意地坐了上去。 车子缓缓地朝林中而去,司机领的路线多是一些景致唯美,但游人稀少的小道,一路上十分清净悠然,直到遇上了两个大嗓门的人。 仔细来说,其实大声吆喝的只有前头拉车的那一个,声音抑扬顿挫,还十分有节奏,似乎在给自己和后头那人鼓劲,然而后头那位只是稳着货物,背影却已是能觉出十分吃力的模样,脚步虚软,一声不吭,想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方玺注视了车后的那人一会儿,悄悄去看罗域,发现他也在盯着,眼神很认真,除此之外却瞧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考虑到罗域的身体,代步车行得极慢,却还是快于拉车那两人的龟速,自他们身旁擦过的时候,罗域收回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花丛。 方玺也不多嘴,待车子又行出二三十米,身后忽的传来一身巨响。方玺回过头,就见那拖车上的两箱货物倒了一箱,而在后头顶着它们的人此刻已摔在了地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趴伏的背影。那人没有马上站起来,也没有动,像是没了知觉一般。 罗域还是在看那片花,好像被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了一样,又好像在思考什么事,眼看着前方就是拐角,此时罗域终于淡淡地转过头朝方玺看了一眼。 方玺会意,连忙让司机停下,然后跳下地小跑着往那摔倒的人而去。 第十三章 真可怜。 听见身后动静,前头的小梁半天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见躺那儿的晓果,还不等他反应,已经有一人迅速跑来一把将地上的晓果抱了起来,直接送上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代步电子汽车。 方玺本来坐在前座,然而他要抱着晓果一起显然空间不够,但是后座又有罗域,于是一时之间他有些进退两难。 还是罗域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方玺把人放这里就好。晓果已经没了意识,刚靠上椅背就软软地朝一旁歪倒,罗域伸手扯了他一把,任由晓果靠在了自己身上。面对方玺犹豫的目光,罗域直接让司机掉头回了别墅,留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的小梁。 在路上方老师就打了医生的电话,这情况其实理应去医院,但是罗域既然没说,那便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处理。 下了车,方玺将人抱到了楼上的客房,晓果的状态不太好,脸色潮红,眼睛浮肿,眼下还有浓重的黑眼圈,拿来温度计一量,已经快近40℃的。 方玺立刻用毛巾给晓果擦头擦手,物理降温,他照顾罗域很有一套,对于晓果也是手到擒来,其实以他的医术并不需要特别叫私人医生,只不过方老师已经很多年都不给人看病了。 好在很快医生也到了,一番诊断得出的结论就是着凉引发的高烧,他们给晓果挂了水,开了药,又抽了一管血回去进一步化验,等出了结果再来告知。 期间罗域一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默默地看着他们忙碌,躺在床上的人很安静,无论是被扎针或是抽血他都乖乖地配合,只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示出了他的痛苦,在一剂退烧针下去后,晓果面上的表情总算稍有缓解,握着被子的手也松了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方玺送了医生回来就见罗域还坐在客房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晓果,方玺奇怪之余还是开口规劝对方离开去别的场所休息。 罗域最近也感冒了,这几天才刚好,他本就是肺部方面出过问题,虽然目前已趋近治愈,可依然不能轻忽,方玺怕他又受感染,说什么也不能让罗域留下。若要按他个人的意思,阮晓果就不该进门,但是这话他不敢对罗域说,而且他也没想到罗域会这么做。 方玺难得给他提建议,罗域听后大概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同意地起身,又看了一眼晓果才出了房间,走前他特意关照了让注意些晓果的点滴情况,可别忘了。 晓果这一觉睡得可沉,期间周阿姨进去过给他喝了些粥,不过只进食了两三口晓果就不愿意再吃了,然后又是继续迷糊。 罗域自己也睡了个午觉,醒来就收到了医生发来的化验单,一般的感冒发烧都只会做常规检验,然而罗域却要求他们将晓果的大部分指标都检测一番看看具体的健康状况。看着屏幕里发来的邮件,罗域拿出手机,拨了杭岩的号码。 杭岩此刻正好没工作,电话没响几声就接通了。 罗域听见那头的声音,便道:“杭医生,你好啊。” 杭岩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罗域病了之后就爱这么叫他,搞得自己的职业忽然在他眼里就高大上了起来。 杭岩道:“罗老板,有什么指教?” 罗域说:“你什么时候会去见Dr.Moore?” 杭岩有些意外罗域会主动提起他在A国的主治大夫,以往明明都是自己追着赶着的要求罗域进行检查,此刻怕他情况有什么反复,杭岩紧张道:“怎么了?你要找他?我现在就可以去。” 罗域“嗯”了一声:“是有点事,我这里有张血检报告,想请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指标。” 杭岩只觉有些不对:“血检单?不是你的?是谁的?” “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罗域自然道,“他发烧了,所以想让Moore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 杭岩不由更惊讶了。 好朋友?!!!还关心对方身体??? 要换个人,这种身份来个几十上百都没问题,但是罗域……就杭岩所知,在对方的生命里,除了自己以外,这个属性分类类别里还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或者说是被罗域所认可的人存在,这莫名其妙的“好朋友”是哪里冒出来的天外来客? “什么朋友让你这么操心啊?还特意打越洋电话来让我帮忙看报告。”杭岩压下惊讶,口中调侃道。 罗域又不痛不痒的重复了一遍:“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啊。” 杭岩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东西了,于是只能应下。不过在挂上电话后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非常想将回国日期再往前拨动一个月。 罗域打完电话,眼瞧着天都黑了,他用了晚餐,又吃了药后,便上了楼。在回房的途中路过客房,罗域忽的脚步一顿,手触上把手,轻轻扭开了门。 房中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映得周围都是暖暖的颜色,更显得这一片空间的静谧。 罗域想了想,进了房间,还反手阖上了房门。慢慢走到床边,床上的人还没有醒,盖着轻薄却保暖的被褥让他出了一头的汗,脸颊红润,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顶,刘海还掀起了一大块,露出光洁的额头。 罗域仔细地看着晓果的脸,对方表情不如之前那么痛苦了,但依旧能觉出不好受来,张着嘴巴一下一下的呼吸很急促。 “唔……” 晓果忽然发出一声细细的嘤咛,此刻听来特别清晰,他双唇开合,不断开始低喃着什么,含混得罗域根本听不清,然而看着他干裂的嘴角,应该是觉得口渴。 罗域却没动,他仍是看着晓果,目光中隐含着一丝奇特的光晕,有点像是期待一般。 晓果的轻哼变大了,身体也跟着翻动起来,他垂落的睫毛急速闪动,似乎在同沉重的睡眠进行抗争。 终于,晓果眉头紧皱,缓缓地睁开了眼,然而他眼神迷蒙,只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喘气,好像并没有彻底清醒。 罗域等了片刻都没看到他的下一步动作,不由靠过去,低声问道:“晓果,你要喝水吗?” 他一连问了好几遍,晓果才循声望过来,看他无声的嘴型,应该是叫着“水……” 罗域转头看向一旁床头柜上摆着的水杯,轻轻敲了敲。 “水在这儿呢。” 他语气那么温柔,又带着诱哄,可是却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只是看着阮晓果,好意地给他指明方向,然后等待着对方自己动手。 晓果抬起眼,片刻才将视线对焦到了那只水杯上,被子一番蠕动,忙活了半天晓果的手总算摸到了边沿得以解脱出来,他颤抖着抬起胳膊朝床头柜伸去。明明不过短短的距离,晓果却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困难得表情都皱在了一起,本就潮红的脸更舔了一层色彩。 罗域望着他努力的样子也跟着紧张,就好像一场精彩的电影到达了最关键的高chao部分一般,瞳仁都跟着微微瞠大了,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不过晓果真的被这场来势汹汹的病耗去了全部的气力,不如罗域所想,那手在将将要碰到杯沿的时候脱力的摔落了回去,手背还砸到了柜角,撞得水杯都险些翻落下来,亏得罗域眼明手快一把将它扶稳了。 “唉……” 见此场景,罗域竟然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晓果的模样又失望又同情。 “水也拿不动了啊,真可怜。” 罗域的低喃让晓果望了过来,高烧让他眸光带水,黑白瞳仁中虽混杂着血丝,不如以往清澈,眼皮还难看的浮肿着,但那眼神中的安静却一下子刺中了罗域的心。 那目光仿佛让罗域看到,晓果的身体虽然是承受着很大的痛苦,但他的精神却并不受其所累,他在努力抵抗着这些折磨,哪怕一切在他并不强大的体质条件下,显得如此微乎其微。 罗域眼眸一亮,眼中的期待悄悄开出了花。他返身坐到了床沿。托着晓果的腰将他小心地抱坐起来靠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拿过床头柜的水杯凑到他的唇边,慢慢将水喂到他的嘴里。 想是怕晓果呛到,罗域的手还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温柔地说:“慢点喝,不着急,不着急……” 第十四章 不要生气,任何事都不值得我们生气。 待晓果喝完了水,罗域将人又放回了床上,晓果躺在那儿咳了两声,懵懵地看过来。罗域还好心地想替他掖好被子,然而一盖到脖子处就被晓果用手拨开了。他面色绯红,汗水让好几撮刘海都黏附在了额头上。晓果难受地揉了揉,又去拉磕着下巴的衣领。 方玺上午只给晓果擦了头脸,并没有换下园区的制服和马甲,这一觉睡下来这衣裳不止潮湿,更是皱成了咸菜。 罗域想了想,又掀开了被子,对晓果说:“都脏了,脱了吧。” 晓果虽然醒了,但脑子显然是处在昏沉中,身体跟不上罗域的意思,罗域也不等他反应,径自又将人拉起来,然后亲自去解他的扣子。他自小能将自己的衣裳穿好就不错了,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帮忙的动作粗笨不说,反而把晓果折腾得够呛。 脱马甲还好,脱t恤的时候那扣子没解全,还留了两颗,过小的缝隙就这么直直地卡着晓果的脑袋,晓果没力气挣扎,只能从被包裹住的口鼻中发出细微的哼哼声,就像某种被困住又无力自救的小动物一样,听来十分可怜。 罗域忙活了片刻自己也有些累了,索性烦躁的用力一扯,咔擦一声,那制服领边直接豁开了一个细口,虽成功地让晓果的头得到了解放,却也使得金属制的纽扣从他的脸上狠狠的划过,不过几秒之后,那痕迹便由白到红,再到红肿,像条细细的小山脉一样直直横亘在晓果的眼角至另一边的太阳穴上,占据了他的整个眉心和额头。 然而不待罗域细查,他的目光又被晓果肩膀处露出的一大片青紫所吸引,青紫中还有一块一块的淤血,这回面积要比头上大多了。 罗域瞧着那伤处判断,应该是上午摔倒的时候被掉下来的箱子砸到的。他看看晓果的肩膀,再看看晓果的脸,除四肢外,晓果的其他身体部位并不常暴露在阳光下,这导致他整体的肤质还是比较细白,如此反而更衬得两处叠加的伤痕愈发触目惊心,一眼望去仿佛遍体鳞伤一般。 罗域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晓果的脸,用悲伤地语气道:“怎么这么可怜呢。” 回答他的是晓果一张憔悴又无辜的脸。 罗域在晓果肩上推了一把,让晓果睡了下去,然后他自己竟然也跟着一起躺在了床的另一边,搭着被子一角,占据了晓果的小半个枕头。 两人挨得极近,罗域能从晓果的瞳仁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还有脸上浅浅的笑容。他穿着很薄的家居服,晓果没有穿衣服,罗域能感受到被窝里一股股温热将自己包围,比空调的威力还要大上许多。 “你好暖啊,晓果。”罗域舒服的感叹,他又凑近了一些,鼻息已是能拂上对方的脸,“你以后如果发烧了就和我睡好不好?”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自己摇了摇头:“应该不行,我也会一起生病的,这样方老师又要念叨了,真烦,还是等我病好了以后吧。”他像是在说一件有意思的事一般,眼中的笑容更深了。 晓果没有回应,反而是又累了的样子,眼皮也渐渐耷拉下来。然而下一刻肩膀上的伤处被一阵冰凉忽的抚过,冻得晓果抖了下,睫毛也跟着颤了颤,不过仅只一瞬的动作过后,依旧没阻止他袭来的睡意。 罗域望着面前一点点合上眼的人,没再试图吵醒对方,只低喃道:“快些睡着也好,睡着了就不难受了,病会好的快些。” 他自己说完,又看了晓果一会儿,带着笑意跟着闭上了眼睛。 …… 罗域不在房间里这个情况,方玺是到第二天清晨才发现的,眼看着那折叠齐整,毫无入睡痕迹的床铺,方老师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阮晓果的房间,可是当真的打开客房看见并肩躺在床上的两个人时,方玺的心情又有些前所未有的复杂。 这其中九成自然是因为罗域的身体,还有一成,他一时也理不清楚。 罗域的睡眠非常浅,别说是有人进了房间,就是一只蚊子飞过他都会从沉睡中迅速醒来,于是方玺刚一回神对上的就是不知何时睁开眼直直望着他的人,那眼中哪里有一点初醒时的惺忪,清醒得近乎犀利。 不过一晃而过,待方玺眨眨眼再看去,罗域的睫毛已是落了下来,他慢慢撑坐起身,看了看一旁脑袋埋在枕头中还没醒来的阮晓果,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真是乖孩子。” 晓果是真的乖,睡下去是什么模样,一晚上过去了他还是什么模样,除了有节奏的呼吸和心跳声之外,他在罗域身边就像个会散发热力的人形抱枕,几个小时都不会动一下。如果要说唯一不太好的,大概就是晓果那些针剂和药有了作用,晓果发了一晚上的汗,连带着现在同他一起的罗域的衣裳都有些潮潮的了。 然而向来爱干净的罗域这回只是边吩咐方玺一会儿别忘了给晓果准备早餐,一边不疾不徐地脱了自己皱巴巴地衣服到隔壁去洗澡了。 方玺站在那里默默听着,等罗域离开后,他又往床上瞥了一眼,阮晓果就躺在那里。这是一个健康时都没半点攻击性的存在,方玺不由想,更遑论病了。 病了…… 方玺脑中忽然略过一丝什么,很模糊,回头想抓住却又什么都没有。他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因为担忧罗域的身体而过于谨慎了,悄悄带上门,他退了出去。 ******** 罗域洗了澡便下楼用早餐,晓果今天没让他久等,没一会儿也就被周阿姨领下来了。他穿着新的卡通t恤,胸口是一只立体的企鹅,应该是方玺准备的,晓果脚步轻快,整个人看着竟已是恢复了大半。 罗域招手让他到桌边坐下,问晓果:“还难受吗?” 晓果摇摇头,他眼带茫然,好像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他的记忆大多停留在坐了公车来上班,之后便只剩凌乱和片段了。 罗域亲手切了面包,还给夹上培根和煎蛋交到晓果手里,让他拿着吃,期间清晰又简洁地将对方生病、摔跤并被自己带回来的过程交代了清楚,用着晓果尽量能理解的语速和描述方式。 “哦……”晓果摸摸自己的头,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 罗域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对晓果极其温柔的好朋友角色,他问晓果:“怎么会着凉了呢?吃坏东西了吗?还是吹了冷风?” 这个晓果哪里会明白,他自然摇头,不过又想到罗域说的吹冷风,他不由回忆起那天的恶劣天气。 “风很大,哗哗哗,砸到我,的头,”晓果指指自己的头,说得绘声绘色,“头很疼,雨也哗哗哗。” “大雨天为什么要出门呢?”罗域好奇。 说到这个,晓果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他忍不住抿着嘴巴生气,嘴里塞得满满的东西都被挤得鼓出来了。 “先把面包吃了。”罗域用纸巾擦去晓果嘴角沾到的酱料。 晓果加快咀嚼的速度,用力把早餐都咽下去后才说:“钱没有了!”这句话许是他心头极大的惦念,难得嗓门都提了起来,一字一字特别清晰。 罗域也摆出讶然的表情:“去哪里了?” 眼瞧着晓果急得直喘气,但似乎一下子理不出思路来,罗域安慰他:“慢慢说,不着急。是什么钱?你的工资吗?你放在哪里了?” 他一点一点引导着晓果的思绪,将过程拆成了一问一答,很快罗域差不多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所以你就去追他了?”罗域喝了口茶,判断,“他就逃走了。” 晓果用力点头,一会儿又摇头:“卢老师,说不能,吵架……所以我,不生气!”他仿佛在自我安慰,这句话竟说出了一种“我不能和他一般见识”的口气来。 罗域想笑,但是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笑,于是也跟着赞同点头。 “唔,不要生气,任何事都不值得我们生气。要知道啊,如果我们气病了,就不能好好看到他们被气死的那天啦。” 罗域说到后半句还是没忍住哈哈哈笑了出来,这对他好像是个很有寓意的笑话,他笑得仰靠在椅背上,肩膀都轻轻颤抖。 而一旁的晓果不甚明白那个含义,但是他看见罗域那么开心,也忍不住咧开嘴巴露出快乐的笑容。 第十五章 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用了早餐后方玺又给晓果量了体温,他的烧已经退了,人也恢复了精神,看着他手舞足蹈在那儿努力表达自己想要去上班的模样,罗域果断给否决了。他不仅没让晓果去上班,也没同意他要回家的要求。 罗域说:“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如果活干到一半又摔倒了怎么办?大家一定会来帮助你,那大家的事情也不能做好了。” 罗域又说:“你想回家,但是你没有找到那位卢老师,所以许龙还好好的在那儿,你如果回去,钱又被他偷了怎么办?这样下去连饭都吃不起了。” 晓果觉得很有道理,他回答:“那先去找,卢老师!” “那更要等你病好了,你上次走了那么长的路都没有找到卢老师,现在身体不好,就更找不到了。”罗域替他仔细分析,“你住在这里,天天吃很多好吃的东西,病很快就能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到卢老师,赶走许龙,把钱拿回来,你再好好工作,这样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就全都解决啦,对不对?” 在罗域循循善诱地劝导下,晓果自然被说服了。 “对!” 罗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就这样,晓果暂且在别墅区住下了,方玺那儿也顺利地给他请了假。 就像罗域所说的,他每天都给晓果准备很多好吃的,哪怕晓果在果园里已经见识了各种高大上的蔬果,然而在罗域的餐桌上依旧每天有他闻所未闻的食物出现,罗域的食量不大,但他常常会夹很多放在晓果碗中,告诉他多吃蔬菜身体好,然后看着晓果一点一点将一碗都乖乖吞进肚子里。 休息的日子往往过得非常快,罗域闲暇的时候会陪晓果坐着一起聊聊,两人说的话题大多天马行空摸不着边际,又或是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晓果总是晒着晒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一觉醒来又能吃晚餐了,不过几天下来,人倒是圆润了些。 这可以算是晓果工作以来过得最惬意的几个假日了,不过这样的生活虽然快乐,但是晓果可没有忘记他的正常工作和被许龙拿走的那些钱。 当他又一次提出要去找卢老师时,拿着园区果蔬清单的罗域忽然将那精美的大册子翻了个面,指着上头的宣传图给晓果看,道:“原来有中秋赏花会啊,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想不想去?” 赏花会每年的节假日生态园都会办好几场,晓果当然知道,不过以往他要不就是在家,要不就是在上班,从来没有去过,眼下看着罗域摆到面前的精美图片,晓果立时就被吸引住了目光,忍不住轻轻“哇”了一声。 罗域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去玩?” 看着那点的跟机械娃娃一样的脑袋,罗域满意地笑了。 他从来不会放晓果鸽子,说去自然就去,哪怕方玺对他们参与这种人流如织的活动并不怎么赞同。好在罗域自己也知道轻重,还是选用了上回所坐的那种电子代步车,不深入人群,基本绕着园会外围转上一圈,领略下大概的风景就行了。 于是第二天,三人加上司机一起愉快地出发了。 绿野生态园不愧为国内最好的园林之一,看着那一片又一片足以铺满整个眼帘的巨型花海,无论是从设计还是到种植技术,都美得让人大开眼界,就算是罗域这般吹毛求疵之人也不由为那缤纷的景致所鼓掌,更别提轻易就能被撼动的晓果了。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感叹声,罗域伸手替晓果阖上了一直张开着的嘴巴,温柔道:“好好坐着,别掉下去了。” 晓果的脸还贴着罗域的手,怔怔地对着前方无数的向日葵激动道:“好多……花。” 罗域也笑:“你喜欢花吗?” “嗯。”晓果应声。 罗域问:“把它们都剪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都可以送给他吗?! 晓果刚要高兴,又发现到了那个“剪”字。他知道剪刀,他帮小胖的时候常常用剪刀,他还剪坏过罗域的花,所以剪花不好,剪了花就会死掉了,不好不好。 晓果反应过来后,摇头。 罗域没回答,只是轻轻捏了捏晓果一本正经的脸,然后收回了手。 “唔……我想去那个……”晓果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子道。 罗域一看,是厕所,他让司机停了车。 “你会用吗?” “嗯。”园区内的厕所都长得一样,晓果会用。 “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就上车,不要乱跑。” 见晓果一一应声后,罗域这才把人放走了。 然而晓果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叫住了罗域。 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一辆汽车里走下来,他穿着西服,瘦高个,瞧着颇有些派头,还没到近前,便热络地同罗域打招呼。 “罗先生,罗先生真是你啊。” 罗域也认出了对方:“杨总,你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绿野生态园的大老板,也是之前将罗域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余经理的幕后推手。 杨总曾经在电话里对罗域百般忌惮,此刻见了面上却热情洋溢:“我这正想来探望罗先生,没想到路上就巧遇了,缘分缘分。” 罗域一路默默听着,偶尔在快要冷场时给予对方适当的回复,让这段对话进行的还算顺利。不过杨总也不是傻子,现在毕竟不是谈事情的场地,他也看出罗域有旁的事在身,于是不打算久留,又客套地说了一串园区会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后,杨总打算告辞。 只是告辞前,他忽然对罗域低语道:“绿野和擎朗合作度假村的这个项目,我们一直都有在努力筹备,我知道罗先生也是非常有诚意的。不过前几天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擎朗想要将价钱往下压一成,这事和我们当初说好的不太一样……不知罗先生了不了解?” 罗域面不改色:“哦?我没有听说。” “是嘛……” 杨总仔细观察着罗域的眼睛,便见其内云淡风轻,似半点都没往心里去一般,他晃荡了几天的心也立刻落到了实处。果然,罗家的那些阿猫阿狗再怎么上蹿下跳,到头来还不是要看眼前人的眼色,哪怕这人看上去如此的半死不活。 “我明白了,是误会,误会。”杨总又寒暄了两句后,爽快地离开。 方玺在前座默默地看着杨总的车开远,余光瞥到罗域拿出手机,他以为对方是要打电话给肖井洋询问公司是哪只老鼠在捣鬼,谁知罗域只是撇了撇上面的时间后,低喃道:“十五分钟了,还没出来?” 方玺忙道:“我去看看?” 罗域却摇头:“回去吧。” 方玺一顿,继而还是吩咐司机让车往别墅驶去。 方才怎么来的,现在也怎么回去,罗域仍是轻松地欣赏着两旁的鲜花,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喉咙里好像还在轻轻地哼着歌,直到方玺注意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方玺回头,就见一个人竟然在后头追着他们的车,定睛一看,不是晓果是谁。 “等等……等等……” 晓果着急地喊着,嗓门不响,然而已是足够传到在座的几人耳中,可是车却没有因此停下。 方玺瞧了一眼就匆匆转过头去,耳畔随着晓果的呼唤而来的还有身后罗域半点低缓的歌声,那么流畅,半点都未受外界干扰。 代步车行得那么慢,可是回别墅的路却并不近,晓果就算一开始能跟得上,然而几分钟过去了,他的体力也维持不了这样的速度,没多久便只能离车越来越远,直到一点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不一会儿,车子到了别墅。罗域却没下车,仍是那么坐着,他这回的耐心倒是出奇的好,足足等了二十来分钟,才依稀听见远处又传来脚步,只是这脚步声没了方才的活力,显得拖沓而疲惫。 罗域抬头,望着气喘吁吁走到近前的人,若无其事地扬起笑问:“去哪里了?” 晓果有半晌都累得说不上来话,好容易提上了气,他用力咽了一大口口水,将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递给了罗域。 罗域扫了眼,没有接,只问:“什么?” 晓果说:“苹果……哈,买……到了,是苹果。” 罗域问:“买苹果做什么?家里有很多了。”而且晓果这一大堆里还不止苹果。 晓果见罗域不拿,自己又抱回来将袋子翻开给罗域介绍里面的东西。 “上次苹果……不见了,我找了很久,这次买到了,不要钱,他们说……可以下次……再还。还有这个……” 晓果絮絮叨叨着,又从里面摸出了一团鲜绿。罗域一看,竟然是一大把的芹菜。 “卖苹果的阿姨说,这个……会身体好……一起卖给我,便宜!”晓果说完又把东西都整理好,再抱到了罗域的面前。 “给你,吃了,身体好。”晓果又强调了一遍,这是罗域每天吃饭的时候告诉他的,绿色蔬菜身体好,水果吃了身体也好,他都记得。 前座的方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晓果张诚意拳拳的脸,明明头发因为奔跑还凌乱成团,领口也歪斜到了一边,有一瞬间,他却仿佛觉得晓果看上去和之前所见过的无数花海都融到了一起,就好像……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而罗域则盯着那满袋子的东西,不知何时,唇边的笑容已消失无踪。 第十六章 死不掉,活下去。 面上表情虽有一瞬僵硬,然而很快罗域重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淡然,挂在唇边很是轻忽,仿佛动动嘴就要掉了。 罗域还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接了过来,可是他没再去看晓果,径自下了车便进了别墅,顺便对方玺丢下了一句“我有些累,晚餐不用叫我”的话。 方玺皱眉看着罗域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着懵懂的晓果,叹了口气,道:“进去吧。” 晓果跟在方玺后面,脑袋还停留在刚才卖菜的阿姨跟他说的话,怕方玺不了解,连忙补充道:“绿的菜,很有营养,要好好洗,不能烧,一直烧……” “嗯,周阿姨知道怎么做。”方玺应声,又瞥了眼晓果头上的汗,多嘴地叮嘱了一句,“去擦擦脸,别又感冒了,一会儿吃晚饭。” “哦……”晓果一听,果然高兴地往楼上跑去,“吃晚饭!” 罗域不吃,晚餐却依旧按他的要求做得丰盛,周阿姨盛了一些送上楼,然而罗域没有开门。 下楼后方玺问起,周阿姨道:“不知道有没有睡着,我听他房间里有电视的声音。” 方玺点头:“算了,晚上吃药的时候再送吧。” …… 此刻房中的罗域正靠坐在床上闭眼假寐,一旁的电视和电脑都打开着,不远处闪烁的荧光映出他俊秀却沉暗的面容。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之前他发送给杭岩的血检单,此刻已是有了回复,Dr.Moore的意思是这些指标细查下来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身体健康并没有大的问题,建议多补充一些维生素和高蛋白,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而杭岩则仍是八卦的追问这份单子的患者是什么身份,因为罗域给他的资料竟然把名字和其他信息都糊掉了,只留下了年龄,让杭岩好生稀奇,不过无论他怎么感兴趣,都没办法从罗域的嘴里套出半点值得研判的消息。 一阵呻yin忽然从电视里传来,忽高忽低,又极度痛苦,罗域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播放的画面。还是那间病房,还是那个孩子,只是前几回安静躺着的他这一次却在床上抱着肚子反复地翻着身,显然正被疼痛折磨得厉害。 护士来的很快,没多时医生也来了。 稍作一番检查后,医生对护士道:“……他现在已经出现了急性胰腺炎的感染症状,目前我们还可以考虑身体状况不进行手术,尽量保守治疗,但就怕之后还会有别的并发症,所以接下去的十二个小时要严密注意……” 护士连连点头。 医生又道:“再给他输200cc的血。” 一个护士要去拿,却被另一个护士拉住了,她为难道:“王医生,病人这几天已经输了500cc了,你也知道医院有规定……” 王医生犹豫,最后还是道:“我给刘医生那里打个电话,你先替他输了再说。” 护士叹了口气,还是去了。 待挂上血袋众人离开,病房中又恢复了静谧,只除了床上那个依旧翻来覆去,疼得难以入眠的孩子。 他的身体真的很弱,连痛呼都是断断续续的,有时颤巍巍地喘了良久猛地就断了,让人忍不住跟着担心他是不是还活着。 罗域默默地看着屏幕,足足有近一个小时里面一直都是这样的内容,直到那孩子隐约的睡去,屋内才安静下来。这时,罗域却拿起遥控机,按了快进键,他跳过了那孩子睡去的片段,只播放他辗转反侧的过程,罗域看得很认真,他仿佛在仔细体会那从画面中弥漫出来的痛苦。 不知不觉电视里的天色已亮,这十二个小时,那孩子艰难地熬了过去。 护士进来给他量体温,看着床上熟睡的人,护士也松了口气。 “给他擦擦汗吧。”这事儿本该是护工来做,但许是孩子的模样引得了她们难得的同情,两个护士一道给他打理了起来。 她们小心的在孩子后脑下垫上了冰袋,期间较年轻的那个护士问:“听说昨天早上他家里总算来人了?” 另一个年长的无奈摇头:“不是他家里人,好像是他妈妈的公司,给了点慰问金就走了。” 年轻护士叹气:“这没人照顾怎么行啊,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现在有良心的能有几个?管自己都管不过来,谁有空拖个麻烦回去?这可不是一两年的事情。” “唉,好在刘医生还给他申请了这个。”说着年轻护士朝镜头看过来。 “啊哟,”年长护士好像这才记起病房里有镜头,不由捂住嘴,“我们刚才讲的话不要给录进去了……” “没关系,这些真在上课用的时候会剪辑掉的,只留治疗过程,而且我们又没有说什么坏话。”年轻护士摆手,想是为了故意和什么不公平作对一般,她又对床上的孩子认真地道,“小朋友,你就争口气,给那些人看看,以后会怎么好好活下去。” 她这话说的立马被一旁另一人打断了,两人说笑着离开了病房。 ——咔擦。 光碟播放到了这个段落便停止了,屏幕上紧接着跳出完结or换碟的提示,罗域没动,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护士那句“争口气,好好活下去”的话。 他侧过脸,忽然望向不远处的一大排装饰架。罗域的房间里东西很少,除了基本的家具外,唯一的装饰品大概就是这个巨大的架子了,上面放满了各种书籍和碟片,还有一盆稍显格格不入的狗尾红。 经由开水洗礼过的植物并没有轻易死亡,只是枯萎了一部分,而剩下的则侥幸幸免,方玺当时想将它们全都处理了,可是罗域并没让,反而换了一个小花盆又装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房间。如今不过几天,它们竟又茂盛地生长了起来,就像一株死不掉又生命里极强的野草。 死不掉…… 活下去…… 罗域怔怔地看着,莫名那株草间就恍惚出现了一张支着招风耳的脸,脆弱,却又顽强。 有意思。 真有意思。 罗域重咧开了笑容,一转眼,他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关上电视,罗域拿出手机给肖井洋打电话。 “小肖,”罗域叫他,其实对方只比他小三岁,但罗域却用老头般的口气对他道,“小肖啊,上次的合同再改改吧。” 已经签约了,要怎么改? 但是肖井洋对罗域不会有异议,只问:“好的,有哪里需要变动?” 罗域玩着手里的遥控器:“唔……我再给‘希望基金’追加一亿的捐款,他们也可以让电视台采访我们擎朗集团,到时候你去露个脸就行。但是……我有个要求。” “是,您说。”肖井洋语气平静。 罗域打了个呵欠:“我要和创立这个基金的‘天使之家’的负责人谈一件事……” ******** 隔天一大早,方玺就开车出了生态园,朝老城区而去,路上他接了两个人。那两人有些流里流气,一看就不像正经人,可是见了方玺却十分客气,一口一个“方老师”喊得尊敬。 二十分钟后,方玺的车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此刻太阳刚露脸,预示着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方玺带着人上了四楼,敲响了其中某一户的大门。 等了片刻,门被打开,里面的男人看着站在眼前显然颇有气势的方玺等人很是讶然。 方玺不等他开口便道:“我们是来拿阮晓果的行李的,请让一下。”说着,直接侧身走进了房子。 这边方玺都进了门,那头罗域才在餐桌上问起晓果。 “你在这里住得开心吗?” 晓果嘴巴被食物塞得满满的,不用多想,他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罗域又问:“那这里住得开心,还是宿舍里呢?” 这个问题晓果需要思考了。 在许龙没有搬来前,宿舍里只有他和毛毛叔,两个人一起住当然很开心,后来许龙来了,虽然他脾气不好,但是有毛毛叔在,晓果也觉得很开心。可是之后却毛毛叔走了,许龙又偷了他的钱,晓果在那里没了朋友,相反,这里有罗域,有他的朋友! 于是,晓果含糊着道:“这拟开心!” 罗域弯起眼,温柔地说:“那你以后都住在这里好不好?” 嗯?! 这个问题突然的让晓果好一番咀嚼都有点转不过弯来,不禁愣在那里。 第十七章 一直在一起。 方玺走进那宿舍的时候里头还拉着窗帘,上一次他和罗域送晓果回来并没有上楼,这回透过那幽暗的光线一眼扫去,方玺也有点惊讶于这环境的狭小和凌乱。 走在他身后的两个帮手没方玺那么小心,一个不察就踢到了地上摆着的一只不锈钢桶,发出丁铃当啷老大一通响,一下子就把还在床上梦周公的人给闹醒了。 许龙睁开惺忪的眼睛狠狠地朝影响他睡眠的不速之客望去,待见到来人高大壮实,一看就不似好惹的一般,许龙立马便收了那才冒出头的小火苗。 “阿光,阿平,”方玺喊他带来的两个帮手,又指着晓果的床铺周围道,“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用整理了,衣服你们给看看,随便打包一下带走。” “好咧!” 剃着小刺儿头的阿平很是积极,手脚勤快地就去了。倒是一边的阿光有些悠哉,缓缓踱到角落,一边查看那些堆放的箱子,一边朝着那里重重踹了一脚,不仅震落了一层的黑灰,也将许龙紧挨着的床铺一道带动得摇了起来。 阿光看了眼被这动静吓到的许龙,龇着牙对他笑道:“睡得还挺熟啊,懒得不知道挪屁股,还以为你死了呢。” 他勃颈处有一道十来公分长的伤疤,从后耳一路蔓延到肩膀,一看就不像是意外世故造成的伤害,连着将他的表情都衬得很是狰狞。 许龙面色一白,不敢再睡了,小心掀开被子跳下床,也顾不上洗漱,随便整了整衣服就窜了出去。 方玺瞥了眼大门,对阿平道:“先把这些小物件都提下去,车大概停了太靠里,我怕堵着门别人下楼不方便,你去给挪一挪。” “行,方老师。” 阿平接了钥匙利落地离开,方玺便自己动手去给晓果拿衣服。 阿光还在那儿打量,片刻他下了结论道:“老公寓,窗户也只带个插销,随便谁都能进门,能不掉钱嘛。” 方玺点头,问:“你觉得贼从哪儿来的?” 阿光笑了:“哪儿都有可能,但是外头进来总要花点功夫,哪有住一块儿的方便。”说着竟直接就朝许龙睡得床铺而去,三两下就将那本就乱得跟狗窝似的地方翻了底朝天。 他们从进屋开始那替他们开门的瘸子男人就一直拉着自家孩子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说,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然而眼瞧着阿光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那男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阮晓果一搬,他们拿了东西也可以拍拍屁股离开,但自己和儿子还要和许龙一起继续住着,许龙年纪小,但脾气不小,瞧着这样的情景他不可能把火发到眼前这两人身上,最后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于是,一番斟酌后他出声的语气有点尴尬:“你、你们……好好找,不要乱翻东西。” 话刚落楼下猛地传来一声砰响,紧接着又是一连串人的喊叫。听那声音,分明是方才下去的阿平,屋内的方玺和阿光却仿若未闻一般。 男人却着急了,他咬咬牙,沉声央求道:“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想惹麻烦。” 方玺已是迅速打好了两个包,他提起一个,直接便下了楼,一眼都没看朝那男人看去。 倒是阿光,总算停了折腾的手脚,空着双手拿起另一个箱子,在从那对父子身旁经过时,嗤笑了出来。 “同住一个屋檐下,放个响屁说不准都要崩着对方呢,想什么都袖手旁观?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啊,大叔你说对不?” 阿光边说,边抬起一脚,直接将许龙床边放水杯的木凳给踹飞了,噼里啪啦玻璃洒了一地,阿光则哈哈笑着走了出去。 楼下,阿平正苦着脸迎接他们二人,一见方玺,阿平就指着角落的方向告状道:“方老师,他把我们的车给撞了!” 那头正缩着早下楼的许龙,他仿佛被这句话激得不轻,支吾了半天才惊惧地咋呼道:“明、明明是你……你让我帮忙挪车的!” 阿平比他还冤枉:“我一开始只是让你帮着指挥倒车,结果呢你差点让我开沟了去,后来只得我来指挥,谁知道你技术会那么差。” 许龙怒火攻心:“你妈的……恶人先告状!” “嘿,还会成语。”阿光笑着感叹。 方玺则走到前方观察了下车的状况,不是非常严重,只是车头瘪了个碗口大的坑而已,他思忖了片刻对许龙道:“错不全在你,怪阿平,新车还没上保险,你赔三成吧,阿平陪七成。” “哎……” 许龙刚要吼,阿平却比他喊得更响。 “是这小子自己凑上来要帮忙的,他之前想摸我们的车我没让,赶都赶不走,到头来出了事儿还要我一块儿牵连,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方玺却不理他的嚎叫,径自和阿光上了车后,想是为了惩罚阿平的错误,也不等他,直接就离开了这里。 阿平骂骂咧咧了片刻,看了眼一旁还有点云里雾里的许龙道:“别发呆了,算算要赔多少吧。” 在许龙的傻愣中,阿平给他算了笔帐:“这车呢你也知道是好东西,之前没见过对吧,我告诉你,是从地球那一头空运来的特定版,就现在这情况,国内没有修,要再运回去修,细节我就不告诉你了,你也听不懂,仔细算算,这维修费估计得占成本费的一小半,这样的话,我七成,三百五十万,你就是只要拿出一百五十万,真是便宜你小子了!”说着顿觉不公平地捶了许龙一拳。 许龙吃痛地捂着胸口,却不觉得自己占了什么便宜,只是面无血色双目泛空。 “我、我没钱……”到底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少年人而已。 阿平拍他:“这样啊,也没关系,坐牢就行了,最多十来年吧,反正逃也逃不掉,一查就知道你资料,要是抓回来判得更重。” 许龙已经要昏倒了。 阿平见对方真的被吓到了,许是有点同情他,忽的掏了张名片出来。 “唉,算了,可千万不能让我老板知道是我告诉你的啊,呐,这家公司,靠得住,你急需用钱可以找他们,这个数目陌生人一般都不借,但谁让你和我一样倒霉呢。算了算了,记住啊,别说出去。” 阿平又反复叮嘱了好几遍后,才晃荡着离开了这里,留下表情跟死了爹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背上百万债务的许龙。 ******** 方玺回到别墅的时候,罗域和晓果都还没用午餐,两人一道坐在沙发上看家装杂志。罗域指着其上的小床和各种书柜书桌让晓果选喜欢的。晓果哪里见过这些,只瞪着眼,看得眼花缭乱毫无头绪。 听见门铃声,罗域回过头去,就见方玺走进门,放下行李后道:“东西都拿回来了。” 罗域对晓果说:“缺了什么,另外再买就行。” 他温柔的微笑这一次却没有立刻感染晓果,晓果只是盯着自己那用了好些年略显破旧的箱子,一言不发。那个宿舍,也许换过好几次室友,地方又小,路又偏僻,晚上还会被蚊子咬的满头包,但是对晓果来说,那里就是他住了好几年的家,一夕之间,仿佛他的家就这样没有了。 罗域凑过去问:“怎么了?刚才不是说好的吗?你不喜欢和我一起住吗?” 晓果抬起眼,怔怔地看着罗域。罗域的眼睛对他来说也是温柔的,温柔中含着安抚人心的笑意,让晓果始终觉得温暖。 “一起……住?”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罗域点头:“是的,我想和晓果你一起住,一直在一起,好吗?” 一直在一起? 不会像毛毛叔那样搬走了吗? 晓果在心里问。 见他拧眉沉思,一旁的方玺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递过去。 晓果低头一看,正是厚厚一叠钱! 方玺道:“我问许龙把你的钱要回来了,你看看少了没?这一次要好好放着,不能再弄丢了。” “啊……”晓果张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叠粉色纸币,揣进了怀里,“我的钱……” “所以,现在愿意了吗?”罗域眨着眼睛问。 晓果看看方老师,又看看罗域,再看看手里的钱,高兴地点了点头。 住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第十八章 你还记得谁? 晓果这儿才点头愿意入住进别墅区,隔天罗域订购的家具就已经跟着到了。周阿姨给整理的客房离罗域的主卧十分近,里面空间也不小,然而摆上了床、沙发、书桌,还有储物柜、衣橱等林林总总的大小物件,一下子便被塞满了。 晓果不懂这些,到头来这点东西从模样到颜色全是罗域给挑的,连挂着的天蓝色窗帘也是罗域一页一页杂志精心翻来的,明亮又清新的色彩和罗域房间那过于简洁单调的风格完全不同,和整个别墅的装修也不同,却让他看得很是满意。 罗域站在他身后,轻轻摸着晓果的头发,微笑地问:“这就是你的房间,喜欢吗?” 那么大,那么亮,同晓果以前住的地方简直不能比较,晓果呆呆地点头。 有了新家,晓果很高兴,但是如果可以回去上班,晓果会更高兴。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实事也的确如此,然而提了几次却总是被罗域给忽略过去了。 晓果也不是真那么好唬弄的,他一心想做的事儿,三言两语可忘不掉。他要回有机果园,罗域让他吃饭,晓果乖乖把饭吃了,然后说要回果园;罗域让他睡午觉,晓果去睡了,醒了之后又要回果园。他不会大吵大闹,他只是听话地把罗域要他做的事都做好,然后轻轻地断断续续地表达出自己的要求来,表情说不出的真诚。许是如此的坚持打动了对方,一来二去,罗域终于同意了。 罗域的要求则是晓果的一天三顿饭都要在别墅吃了才行,下了班就回来,不要到处乱跑,午休时也是。他拿了一台手机给晓果,是专为特殊人群配置的,按键很大,打电话发短信的功能都一目了然,小小扁扁的一只,能让晓果挂在脖子上贴身带着。然后罗域又手把手地教了晓果怎么用,并嘱咐他如果要加班就要提前告诉自己。眼瞧着晓果都一一记住了,罗域这才将人又放回了有机果园。 对于晓果上回在路上摔倒便被人抬走的情况,小梁回去之后自然给大肆渲染了一番,这段时间,园里的阿姨婶婶们没少惦记这事,一见这天晓果终于去而复返了,自然要拉着他好好了解过程。 晓果是瞒不住任何事的,作为组长的赵大姐以往对他很照顾,每天上下班只要有机会也会拉着晓果一起走,这人现在把家都搬到了园区里,早晚会被发现的。罗域明白,所以并没有企图在这方面阻止晓果。 于是经由晓果那不清不楚的复述,阿姨们听得是一头雾水将信将疑。没多时,园区的王经理就收到了她们上报的各种反馈,无非是怕晓果受骗,让领导关心下。 她们不知道,晓果也不知道的是,罗域买的家具是通过生态园的,余经理从一开始就已经听闻到风声了,对此他并没有多加过问,也不知他是怎么同有机果园的王经理沟通的,王经理给阿姨们的回复是,晓果没表达清楚,他现在住的是园区提供的房屋,没有问题,没有危险,也没有遇上坏人,大家不用担心。 赵大姐虽觉疑惑,但细思又觉得别墅区的有钱人能骗晓果什么呢,大概也真是觉得他讨人喜欢所以帮着照顾下吧,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唉,也只能这么想了。 于是,晓果的生活便被这么愉快地做下了决定。 而这对晓果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现在不用起个大早赶早上的班车了,每天回去都有热呼呼的三顿饭吃,晚上睡得床又大又软,被子也香喷喷的,还没有蚊子咬他。好朋友罗域常陪他一起看电视,他们还会讨论剧情,多好啊。 这样美好的日子让晓果本就常常带笑的脸上更是添了一层阳光,面色红润,看着更健康了。 这天上午工作告一段落,晓果出了果园正打算回别墅吃午饭,没想到中秋赏花会前的情景却又在此时发生了,他在路上被一个人堵住了脚步,来人正是马磊。 马磊倒也不是特意等晓果,而是碰巧遇见了,他手里工作不算多,也就顺着习惯呼唤了一嗓子,想让晓果帮个忙,谁知这回却被拒绝了?! 晓果说要回去吃饭,和罗域约好了。 这下马磊有点不高兴了,他自认在有机果园中晓果对他是最看重的了,一个傻子,谁愿意和他交朋友,也就自己不嫌弃,没想到对方有一天还那起乔来?于是马磊照例一番胡萝卜加大棒的夹击,果然轻易就打破了晓果的防备。 但是罗域的耳提面命对晓果也不是完全没影响,至少这次他在失约前记得给对方去了个电话。 “我要给……小胖帮忙。”晓果说。 那头罗域像是答应了,晓果挂了电话后专心给小胖铺起了草皮,不过没个十来分钟,不远处悠悠地驶来了一辆电子代步车,正停在忙得如火如荼的养护工身边。 马磊干活从来不专心,第一时间就发现到了车内坐着的男人,男人正望向他们,然后喊了晓果的名字。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夏末的太阳依旧火辣,而罗域的半边身子都沐浴在艳阳下,他嗓子不大,低低沉沉的一声,却好像顺着风一下子就飘进了晓果的大耳朵里。 晓果抬头看见是罗域,也顾不上两手都还糊着草,腾的一下跳了起来,跨过围栏就往电子车边跑去,边跑还边一叠声地喊着,跟见到亲人似的。 “罗域……罗域……” 罗域瞧着出门时还干干净净一身的人,此刻走到近前衣裳的前襟已沾满了泥灰。他笑着拍了拍座位让晓果坐下后,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起了手。 “怎么弄的?不是已经到点吃饭了吗?”罗域轻轻地问。 “小草……要种好,”晓果说,接着指了指那头,“给小胖,帮忙。” 罗域朝那儿看了眼,低低笑了一声:“这么认真啊,都从果园一路帮到了这儿。” 他这话说得也不见什么情绪,莫名却让不远处的马磊听得头皮一紧,再加上罗域刚瞥来一眼,马磊莫名紧张。 “那个……晓果和我关系好……”马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话头才起就被罗域打断了。 “89036。” 罗域扫了眼他的胸前,念出一串号码,又将脏污了的手帕直接朝垃圾桶甩去,转问晓果。 “那现在事情该做完了吧。” 光看也能知道这草皮才铺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然而对方用的是肯定句,马磊也听出来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代步车缓缓掉了个头,带着那两人朝来路驶去。 马磊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工号牌,喉头发痒地重重地咽了口口水…… 路上,罗域问晓果:“来这里工作后认识小胖的吗?” 晓果竟然摇头:“小胖说,我们是……同学。” 这倒是一个出乎罗域预料的答案:“你们是同学?他年纪那么大了。” 晓果急忙摇手:“小胖说……他不老的。” 罗域跟听了一个笑话似的:“你记得他吗?上学的时候?” 晓果皱起眉,摇了摇头,在来园区之前,小胖于他就是个陌生人,而对方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渊源,晓果也一点印象没有,但晓果还是相信的。 罗域看着他片刻,又问:“那你还记得谁?” 晓果想了想,脱口道:“记得妈妈!” “还有呢?” 晓果没了回答。 罗域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很奇怪,仿佛饱含同情,又仿佛含着一丝讥讽一般,他盯着晓果,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真可怜……”他轻轻地感叹。 晓果不甚明白,但眼瞧着别墅已在眼前,他被罗域牵着下了车。 方玺上前对罗域道:“刚才有位女士来找你,我没让她进来。” 罗域点点头,把晓果交给周阿姨,让带着去洗手,然后吃饭。 “人呢?” 他话刚落,别墅园区大门的保安又来电话了。 罗域说:“让她进来。”接着吩咐周阿姨把晓果的饭菜端上楼。 没多时,门铃响起,一个微胖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外。 罗域亲自站在门边迎接这位客人,但却没请她进屋。两人只站在那儿,仿佛形成一种隐形的对峙一般。 卢薇红不会是罗域的对手,当即就败下阵来,她有点气急败坏地说:“是你让晓果搬的家?你没有这个权利,他的监护权还在‘天使之家’!” 作为阮晓果的社工,卢薇红去到宿舍却发现帮扶对象凭空失踪了,她能不着急吗。要不是晓果有准时去上班,而她和园区的王经理也算有点小交情,这左右一番打听才摸索出些消息来,晓果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拐带了,虽然卢薇红不明白这样身份的对象会对晓果有什么图谋不轨,但是她在这一行什么样的案列没见过,防人之心决不能没有。 罗域却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他半靠着门框,忽然说:“你家住的好远啊,是在南半球的另一头吗?” “什么?”卢薇红不明白眼前男人是什么意思。 罗域道:“晓果就差划船去找你了。” 卢薇红一怔:“我……我家不远,但是他不认识……” “他想划船去你家,路上遇见了一个很凶恶的海盗,钱财都被劫了,船也差点翻了,险些命丧海底,你这意思是还要他自己游泳过去啊?” 卢薇能听得出罗域的讽刺。 “这方面是我没考虑到,但是我……” “我那天看电视,看到一个山村里的孩子们都很穷,很可怜,我觉得很同情,”罗域一点也没听卢薇红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径自说道,“但是后来我发现,原来天使之家好像更穷,更可怜呢,要不然怎么会让几只小猪和杀猪的都住到一起去了呢。” 卢薇红这回用了点时间才跟上罗域的逻辑,许龙这样的有前科的少年犯的确不该和没能力自保的智障人士共居的,这绝对是作为社工的失误。 她紧张地面现尴尬:“我知道那里的环境不好,我也是没有办法,最近分配的房子都有些紧缺……” “不着急不着急,我不会把你的失职告诉你们领导的,只要你别再那么啰嗦,吵得我头疼。”罗域扶着额头,还分心安抚对方,“我也只是在表达下我的同情罢了,我真的觉得你们很需要帮助,所以我给你们捐了钱,你放心,你们以后不会那么苦了。只是作为交换嘛……” 他从方老师手里接过了一份文件,在卢薇红面前啪得打开。 “你刚才说我没有权利,可是现在……阮晓果的监护权,是我的了。” 第十九章 连傻子都能捡回来养着玩。 肖井洋办事果然漂亮得让罗域放心,这几天后“擎朗集团向‘天使之家希望基金’捐款3亿”的新闻就在几个重点媒体上含蓄却难以忽略的曝光了,其内信息言简意赅,无煽情无废话,不仅展现了擎朗积极扶贫的企业态度,更表示在未来几年内公司还将建立自己的专项基金,为慈善和环保事业多做贡献,其内巧妙地把集团即将推出的环保度假村理念给普罗大众好好的介绍了一番,还因此得到了上面相关领导的特别褒奖。 肖井洋只在新闻里露了几面,还是被记者在停车库抓到硬拉着采访的,然而他的匆匆而过倒不让人觉得敷衍,反而感受到了擎朗集团对慈善事业付出的低调和不喜炫耀,着实拉了一票好感,股价都跟着涨了两天。 此刻坐在罗家主宅的餐桌边用餐的罗宝蝶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新闻一边悄悄打量对坐罗泰融的表情。 二叔的脸色还算淡定,除了切面包的手有些用力而已。 “罗域做决定还是那么快很准,叫别人跟都跟不上。”罗宝蝶慢慢喝了口咖啡说道。 “是啊,我们倒是想跟啊,可谁知道他哪句真哪句话假,”一旁的刘雪翠口气不快, “病了都处处那么操心,难怪好不起来啊。” 罗宝蝶对二婶的不善话语仿若未闻:“我倒是听他说过要做慈善,就是……” “你听他说过?什么时候?”罗泰融把刀扔在了一边,似是没了胃口,“他还说了什么?他到底想干嘛?” 罗宝蝶摇头:“连二叔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这人病了一场,说不准想法就变了呢。” “呵,”刘雪翠偷偷地嗤笑了一声,“头脑简单。” 被讽刺了的罗宝蝶只是继续喝咖啡,并没有同她争执的意思。而罗泰融忽的问:“你之前去看他……他身边还有谁在?” 罗宝蝶不懂:“方老师、阿姨和司机都在,要不然还能有谁?” 罗泰融不说话了。 罗宝蝶追问:“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泰融没回答,刘雪翠则忍不住了。 “罗域这身体都这样了,没想到还不消停,他以前搞得各种荒唐事儿没人管,但这回连傻子都能捡回来养着玩,要是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啧,就你话多。”罗泰融听不下去,终于打断了自家的长舌妇。 刘雪翠这才发现自己是多嘴了,这里可是罗家主宅,佣人那么多,万一不小心传到罗域耳里……她立马紧张地消了声。 “这个捐款不会是为了这事儿吧?我上回还真没看见。二叔二婶怎么知道的?” 那头的罗宝蝶似是很惊讶,见二人神色,她又问,“难道你们上回去见到什么人了?” 罗泰融不由想到上次拜访时遇上的那个傻不隆冬的男孩子,罗域动作那么大,多多少少肯定有风声传到他们耳里,对于罗域接了个人到别墅的事情,他们也是猜测颇多,而现在看来八成就是对方。 罗域要真是想玩,他们从来管不着也管不了,而且以他的性子说不准几天就腻了,但是就怕这又是什么破烂事儿的先兆,到时候自己怎么被罗域弄死的都不知道。 罗泰融只是哼了一声:“你想了解自己去问肖经理。” 罗宝蝶不应声了。 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一片诡异的寂静。不过须臾,罗泰融想是做了一番思考后忽然教育起了罗宝蝶。 “宝凡还没起吧?” 罗宝蝶:“嗯……他最近比较忙。” 刘雪翠拆穿对方:“忙?我早上起来可在楼梯口看到他刚回来,一身的酒气,路都走不稳。” 罗泰融正色道:“宝蝶啊,你这和夫家的关系呢,我们平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你老是回来住,我们也欢迎,但是你好歹是做姐姐的,你护着宝凡没事儿,但是该管的还是要管,而且怎么说你这弟弟也不止一个,那儿还有一个病着呢,有时间也该多去关心一下,走动走动。” 罗宝蝶哪里会不明白罗泰融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嫁出去了所以没资格老是住这儿了,那他这二叔又哪里来的资格?罗擎朗没死的时候定了规矩,一到年节全家人都要回来团聚,所以这儿给他们所有人都留了房,可是罗擎朗走了以后,这房子他只给了罗域,罗域自己在外头房产多多,倒是不稀罕回来,反而是这二叔,将这主宅出入得倒像自己才是主人一般了。而听听他这话说的。关心弟弟?说穿了还不是自己没这胆子,要她到生态园去给他们探消息。 可是尽管腹诽良多,罗宝蝶面上还是默默地应了,在这个家里她一向如此,没地位也没脾气。 ******** 中午晓果回来吃完午餐在一边的桌上发现了一只大盒子,那盒子花花绿绿包装得非常漂亮。从第一次见面罗域就发现了,晓果被教养得很好,尽管他时常都对很多事物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然而他却可以将这样的好奇心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让自己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举动。这种自控力在他这样类型的人身上是非常难得且罕见的,有时连罗域都有些意外。 就好像此刻,晓果明明对这个箱子很关心,可他只是围着它来来回回地转圈,观察那表面的花纹和绑带,就是能忍着不动手。 罗域在一旁兴味地看着,耳边一直传来晓果咿咿吖吖的感叹。 “这是……什么?” “哇,红色的纸……” “好大的,盒子。” 半晌,罗域终于开口道:“打开看看吧。” 没人帮忙的前提下,晓果费了番功夫才拆开了这个大盒子,当看到里头的东西时,晓果立刻眼睛一亮。 “飞机!”他高兴道,“狮子坐的,飞机!” 昨天他和罗域一起看电影,电影里一只狮子去旅行,罗域告诉他,狮子坐的就是飞机。但是晓果没有见过飞机,所以晓果不知道,没想到今天就看见了。 罗域让方老师教晓果玩,眼看着偌大的无人机慢慢离地,晓果兴奋地手舞足蹈。 方玺示范了好久,让晓果来试,晓果却不敢动,操控遥控器按键的手小心又小心,只让那机身在小范围内轻轻地飘移着。 听着耳旁长时间的轰轰声,罗域有点嫌烦,在晓果又一次向来投来璀璨的目光时,罗域伸手将遥控机接过,果断地摇动操纵杆,就见那飞机猛地腾空而起,自大门朝院外飞去,在空中一番漂亮地盘旋后,嗖得便没影了。 晓果就跟只小风筝一样,一路追着那飞机在后面激动地跑着,院子的门并没有开,罗域知道他跑不出去,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晓果就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丝着急的表情。 “飞机……飞机坏了。”晓果说。 “什么?”罗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闲闲地搭在遥控器上。 “被树……抓住了。”晓果双手握拳,努力形容那个恐怖的情景。 方玺连忙走了出去,而罗域也从窗边探出了头,就见那无人机远远地挂在了一棵香樟树上,螺旋桨还在不懈地轻轻甩动。 “我去找人拿下来。”方玺道。 “不忙……”罗域却盯着那树思忖一会儿,笑着摇头,他又问晓果,“你喜欢玩这个吗?” 晓果满腹心神都被这东西给牵拉走了,就怕飞机不小心死了,此刻自然用力点头。 罗域也点头:“嗯,那就要从根本解决问题。”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对方玺说:“给……养护中心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来,就说,我想把这……”他数了数,“十一棵树,稍稍挪一挪。” 第二十章 我好疼啊。 挪树的要求很快就被传达到了绿野生态园的养护中心,对于别墅区的客人,园内一向是采取专人专项的服务,然而尽管什么垃圾建议他们都会努力采纳并且给予尊重的回复,但对于罗域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中心还是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才说要询问一下相关领导。 领导很快随同几位养护工一起来勘测了一番地形后,委婉地表示如果那些香樟影响了客户的生活,他们可以进行适当的修剪,这样也会更便捷一些。 不过这个方案却被罗域否决了。 罗域的理由是:不环保。 这里的每棵香樟少说也要两米以上,要修剪到完全没妨碍除非是拦腰折断,好容易栽了这么大,说砍就砍,经理不心疼,他可心疼。 而且,罗域又表示,上次他已经领教过园区内养护工的敬业程度了,午休时都勤勤恳恳不顾休息,还拉着别区的特殊员工一起加班加点,虽然不小心剪坏了自己的花,但也因此让他深受感动,越发相信他们会有效率的将这件事办好的。 然而在场的养护工们大概很长时间都忘不了自家经理当时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怎么办? 挪呗。 十一棵树,罗域要求不高,大家可以慢慢来,一周之内搞定,这任务就算完成了。 而晓果傍晚下班回到别墅的时候就看见大门附近热热闹闹围了好多人在忙碌,他眼尖的在其中发现到了马磊的身影。 “小胖……”晓果高兴地走过去和好朋友打招呼。 马磊正蹲在坑内给树根打包,累得一头一脸的黑灰,前所未有的狼狈。一听见晓果的声音,他却没了以往那颐指气使的派头在,吓得险些把树根都砸脚上,整个后背都佝偻了起来。 “小胖……”晓果见小胖不理自己又绕着他喊了几声,“你在……做什么呀?” 要换做以前,小胖必定双手叉腰好好给晓果说道说道自己的活计,然后就是让晓果学着帮他,可这回,眼瞧着晓果靠近有想搭把手的意思,马磊骇得一把就将他推远了。 “你你你……你走开,不用你帮忙。” 晓果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墩坐地上,还是一旁的养护工帮着扶了把。 “晓果。”此时屋内传出了一个好听的男声,“回来了吗?在外面做什么?” “哎。”晓果立马答应,“我和……小胖说话。” “进来。” “哦。”晓果忙听话地就要进屋,走了两步又想起还没道别,于是回头挥手,“小胖,再见。” 晓果径自开心地回了家,却没发现马磊早被他这一连串的话和行为惊出了一身冷汗。而两旁的养护工也都不是傻子,他们认识晓果,以前不认识这别墅的主人,现在差不多也知道了,前前后后一联系,大多人自然都脑补出了个所以然来。 于是下一刻马磊就接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愤恨的视线。 “原来如此,我还想着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找我们麻烦了呢。” “怪只怪有人要受报应……” “妈的自己作孽就算了,还要拖我们下水,呸!” 马磊听着耳边流过的各种问候他和他家人的话,再想到屋内忽然就飞黄腾达了的晓果,客户不爽,经理不爽,同事不爽,他这才惊惧地觉得自己以后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 就这样,园区内的部分养护工开始了他们较为辛苦的一周,说辛苦,还真是不夸张,这简直是他们工作生涯目前为止移栽过最难的几棵树了,光是新的地理位置就几乎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比针灸他妈还分毫不能差。万一错了,也没关系,挖出来重种。 这样的要求自然引来私下的一片怨声载道,几个老资格的养护工不干了,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嘛,于是锄头一扔将活计全丢给了罪魁祸首,谁闯的祸谁收拾,凭什么让他们跟着背锅?他算老几。 当然耍脾气谁都会,但上面既然吩咐了,客户真要怒他们也只能乖乖回去,谁知,这比谁都难搞的客人对于门口一天比一天减少的养护工竟然视若无睹,似乎并不关心工程进度,他只要求该卖力的人卖力就行,于是一来二去大家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一边埋怨一边也不由同情起了那个被盯上的倒霉蛋,得罪谁不好得罪这么难搞的,还真是活该。 这天大早,罗域刚下楼吃早餐便见晓果已是飞速扫完了一盘蛋糕,然后还揣了一块往门口走去。 罗域喊住他:“往哪儿去?” 晓果说:“给小胖……吃一块。” 方才晓果刷牙的时候透过窗户正巧远远的看见这位好朋友了,对方脸脏得差点让他没认出来,不过没几天竟活脱脱瘦了一大圈。然而不能怪晓果眼尖,因为偌大一个移栽场地,也只有他一个养护工在忙活,晓果想不看见也难。 “你倒是大方。”罗域摇头,“过来,别乱跑,一会儿陪我出去一趟。” 晓果又乖乖坐了回去,看着罗域喝粥:“我要……上班呢。” 罗域扫着报纸,随口做了决定:“今天休息一天。” 晓果还想说什么,那头方老师已是做好了准备,罗域便放下碗,拉着他坐上车出门。 车子行驶了一路,来到了两栋白色的高楼前。 晓果只来得及看清其上似乎写着“……中心医……”什么,就被罗域牵着从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了楼。 好几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生和护士接待了他们,接着便对一旁的方老师询问起罗域相关的情况来。 罗域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在要进入一间房间前,他忽然转头对晓果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别走,好好待着。” 晓果点点头,在罗域指定的椅子上坐下了。这里很安静,到处都是白白的颜色,除了他们看不到别的人,晓果闻着鼻间不断传来的奇怪味道,手指互相绞动着,难得表现出了些不安来。 好在护士给他递了杯茶,又低声和他聊起天来。 晓果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则四处乱飘。忽然他在墙上的屏幕里看见了罗域走过的身影。罗域换了一套天蓝色的衣服,躺在一张病床上,一群医生护士慢慢将他围拢,然后其中有人一下子拿出了长长的针朝罗域扎去! “啊……”目睹这一幕的晓果害怕地叫了起来。 护士忙安慰道:“没关系的,他们在给罗先生检查身体,一会儿就好。” 说是一会儿就好,可是晓果只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罗域一时出现,一时又从屏幕里消失,然而随着他的反反复复,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直到最后医生给他挂上了水,方玺这才来让晓果进去。而晓果手里的那水杯已不知不觉被他捏成了一团垃圾。 晓果进门的脚步虚浮,仿佛自己也遭受到了什么迫害一般,他看着罗域躺在病床上,面皮白得几乎透明,漂亮的嘴唇也没有了一点色彩。 罗域感觉到什么,慢慢张开眼,对上的就是晓果同样苍白的一张脸。 “怕什么?”罗域轻轻地问。 “罗……域……” 晓果鼓起嘴巴,好像要哭了一样,但是他忍着,表情显得有些奇怪。 罗域对他招手,看晓果慢慢来到床边蹲下,任由自己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他的脸。 “你不喜欢这儿吗?”罗域笑着问,晓果的脸皮很软很嫩,充满了活力的味道,让罗域很是留恋。 晓果摇了摇头,他天天都看见罗域吃药,他知道罗域生病了,但是看见他这样,晓果很不舒服。 这是罗域每月都要来的例行大检查,尽管他对此早该习惯,可每次被各种仪器在身上招呼一遍都能耗掉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元气。 此刻罗域对上晓果的眼睛,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罗域的手背上扎着吊针,细长的手骨在那透明管子的映衬下更显苍白和纤瘦。晓果怔了一下后,缓缓伸出两只手握住了对方的。 晓果的手心温暖又柔软,可是罗域此刻所扎的药水对血管有强烈的刺激作用,那种理应舒适的温热却刺得他的半边身子都痛得没了知觉,可是罗域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说:“晓果,我好疼啊。” 晓果瞪大眼睛,声音都颤抖了:“罗域……你不要生病。” 罗域微笑,手心微微用力:“如果我和你交换,你愿意吗?” 第二十一章 罗域从来不喜欢聪明人,他自己就太聪明。 罗域问完那句问题,却没有得到晓果的答案,晓果只是不甚理解地看着他。 “是啊,换不了,”罗域下一刻便自己笑了,笑着笑着他又觉得伤脑筋,“可是我不想一个人难受,太难受了。”一系列的检查,加之药物的副作用让罗域浑身酸疼之外还头晕想吐,肺部充斥的胀闷就像是有无数只脚在狠踏着一般。 随着罗域的话,他的五指也在不断地收紧,将晓果的掌心牢牢包裹在其中。 晓果立刻吃痛,疑惑地看着罗域,被束缚着的手指难受得挣动起来。 罗域却没放,反而随着对方动作幅度的加大更是用力,抓得晓果的掌骨都不得已跟着蜷曲成小小的一团。 “啊……”晓果疼得要甩开罗域,然而很困难,他只得用另一只手去帮忙,嘴里不舒服地喊道,“疼,嗯,疼……” 罗域面色苍白,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可是他手下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任由晓果两只手都用上了却还是难以撼动分毫。 对上晓果那使劲想挣扎的模样,罗域眯起眼,眸中显出阴郁的色彩,不过他出口的话却带着难过,他问晓果:“你不愿意吗?你忘了我陪着你一起看动画片,陪着你一起玩遥控飞机,陪着你吃饭,陪着你做了那么多事。但是现在,你却不愿意陪着我一起疼?晓果,你这样不好……” 晓果在罗域一句句的控诉中,难过的瘪起嘴巴,脸上的表情害怕中又添上些许不知所措,像是要哭了一样。 罗域把两人交缠的手一起拉到晓果的眼前,他还挂着水,又是自己使劲又是被晓果抓拖,皮下的针头早不知歪到了哪里,液体也跟着回流,将大半的管子竟都染成了血红,连带着肿起的表皮一道洇出血迹,一眼望去颇有些刺目。 罗域轻轻说:“晓果,你看。” 许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骇,果然,下一刻晓果的动作便停止了,尽管被罗域仍旧死死捏得生疼,可是晓果却不敢乱动了,与此同时他的喉咙里却发出了小动物般的呜咽声,一下一下,断断续续。 罗域死死盯着晓果那忍耐又可怜的模样,像是将那些痛苦又无奈的表情都用力记住了一般,半晌,他终于松开了手,脑袋也跟着倒回了枕头上。 得到解放的晓果立刻缩起四肢,猛地蹲到床脚另一头去了。 罗域侧眼看着变得满是防备的晓果,喘了口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晓果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还是僵硬的。 罗域抬起那只伤手摁了床头铃,接着又朝晓果挥了挥:“过来,我不疼了。” 晓果还是没动。 罗域觉得没意思,便不继续了,只径自闭上眼,脸上的表情只剩冷漠。 直到外面的医生进来给罗域重新扎了针头,什么都没多嘴地离开后,罗域就觉眼前有黑影慢慢靠近,他张开眼,看见晓果小心翼翼地趴回在了自己的床边。一对上自己的目光,晓果缩了缩肩膀。 罗域眉尾一跳,再次慢慢伸出了手。 晓果向后躲,不过还是慢了一步被他重又抓住。 原本完好的手背皮肤此刻已被罗域抓出了淤红和浅浅的掐痕,罗域看着,温柔地用指腹在上头轻轻地揉了起来。 “这就不愿意理我了吗?”罗域低低地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别怕,以后不这样了。” 晓果一眨不眨地看着罗域,片刻,竟然又重复了一句之前的话。 他说:“罗域,你不要,生病……” 罗域动作一顿,抬眼就对上晓果的目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像是带着悲伤一样,只是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罗域往后退了退,空出了半张床来,对晓果说:“我累了,陪我睡一会儿好吗。” 晓果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地爬到了一旁躺下。 两人共用着一个枕头,就如晓果发烧的那一晚一样,以往这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晓果午睡,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疲劳地落下了眼皮。 罗域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鼻尖能感觉到晓果的气息。不知是不是吊针起了作用,他积压在胸口的石头慢慢消弭了不少,他往晓果面前又凑了凑,抓着晓果的手,紧挨着他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难得的踏实。 ******** 罗宝蝶第二次到了绿野生态园。 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她寻找到了罗域所在的别墅区,接着竟然在门边看到了一个半熟不熟的人。 罗宝蝶停好车,走到她的身边,那人也正好回过头,当先同她打招呼。 “罗小姐。” 罗宝蝶蹙起眉:“你是……” 那人自我介绍:“我是杨诗晗。” 罗宝蝶想了想:“哦,你是那个画画的。”她的口气谈不上多尊敬,也谈不上鄙夷,就是一句平淡的陈述。毕竟以前在罗域身边,每年她都要看见无数这样的人,罗宝蝶能记得真是很不错了。 杨诗晗没在意她的口气,只是点头:“是,你好。” 此时听见门铃声的周阿姨已经来开了,见到她们俩,周阿姨面上露出了一丝踌躇。在罗宝蝶眼中,杨诗晗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床伴而已,然而对周阿姨来说,两人却没什么区别,都是罗域不高兴时随时都能扫地出门的对象。 不过周阿姨还是让两人进门了,她想要是等不到罗域她们大概就会自己离开。 周阿姨来给两人倒水,罗宝蝶看见杨诗晗提了一大袋子的食材交给对方,然后仔细地同她说起晚餐的事。 罗宝蝶默默地听着,待杨诗晗坐回了客厅后,她忽然问:“罗域最近胃口好吗?” 杨诗晗呆了下,继而明白过来罗宝蝶的意思,她忙摇头:“罗小姐你误会了,我不常来别墅区,这些东西,也只是帮忙,他不是每回都吃的。” 罗宝蝶笑了下:“我知道,不管病没病,罗域的脾气哪可能天天对着同一个人呢,就算别人受得了,他自己也受不了。我原来还担心他的身体,但是没想到他还会找你,看来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话被这么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其实十分尴尬,但杨诗晗就是这样的身份,罗宝蝶也不算说错。 杨诗晗解释道:“其实……最近罗先生都没有找我,是我担心他的身体,一个月会来探望一次而已。” “探望?”罗宝蝶笑,“你也是很关心他啊。” “你误会了。”杨诗晗张了张嘴,但又觉得说不清,还是闭上了。 罗宝蝶打量了圈别墅偌大的客厅,发现大致与上次来时无什么变化,不过若是细查还是能有发现,好比门边多了一双较小的拖鞋,另一头的沙发上摆着两本插图本,这些东西以前都是不可能在罗域的私人空间里出现的。 罗宝蝶道:“如果你要做晚餐,我建议你大概还要多做一人份。” 杨诗晗茫然。 罗宝蝶明白了:“原来你也没见过他。没关系,大概一会儿都能见到了,我也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罗域接到家里来。” 杨诗晗显然不懂罗宝蝶在说什么,可是她并没有多嘴的去问,仍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像是对罗域的一切都不怎么感兴趣一样。 罗宝蝶瞧着对方的模样,心里是有些意外的,算一算,杨诗晗这般断断续续在罗域身边也该有一年多了,就算中途罗域去A国治了很久的病,但是对罗域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个很长很长的时间了,罗宝蝶不认为罗域会对谁有感情,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罗域喜欢过哪个人,即便是有点好感的都没有。不知哪里被他看着顺眼就在身边留上两天,也许前一日还欢欢喜喜,第二天又会被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罗域这个人天生就是扭曲病态的,他不会被感动,自然也不会被正常人的感情所左右。 而眼前这个女人也不知是哪点对了罗域的胃口,竟然这么久都没有被踢走。是因为够聪明?安分守己?不做任何非分之想只拿自己该拿的?可是罗域从来不喜欢聪明人,他自己就太聪明,机关算尽,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不过罗域以前也不会喜欢白痴的,他哪里来的耐心和白痴周旋相处?可是现在却还把一个白痴养在了身边。 罗宝蝶越想越糊涂。 …… 而那头,方玺扫了眼手机后,对车后座检查完身体的罗域道:“杨小姐刚才发来消息说她到别墅了,然后宝蝶小姐也来了。” 罗域像是没听见一样。现在正是红灯时间,他看见晓果扒着车窗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 罗域对司机道:“老李,靠边停车,去买份这个。” “好的。” 不一会儿罗域便拿过司机买回来的糖炒栗子交到了眼睛亮亮的晓果手里。 “只能吃几个,等等就到家了。” “好的……” 第二十二章 他对那个小白痴,没想到还真不一般。 罗域到别墅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罗宝蝶和杨诗晗为了等他连午饭都顾不得吃,罗域进门时却连一眼都没瞧她们。 罗宝蝶注意到罗域身边跟着一个少年,十七八的年纪,模样十分干净,一眼扫过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乖乖地任由罗域牵着,嘴巴里还塞得鼓鼓的不知道正在吃什么。 眼见罗域就要这么上楼,罗宝蝶还是没忍住往前走了几步。 “那个……” 罗域顿了下,回头好像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客人。 “怎么有空过来?”罗域笑着问。 “哦,是因为……这不之前刚过中秋,我来看看你,顺便带点东西,宝凡本也打算和我一起来,但是学校最近要考试,他忙着看书呢。”罗宝蝶说着,忙从沙发上提起自己带来的一堆东西。 罗域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中秋已经过了啊?这是个团圆的节日吧?我倒是……从没怎么注意过呢。” 他这话说得就好像自己从来没团圆过一样,让罗宝蝶听得有些尴尬,只能呐呐着站在那里陪着笑容。 “不过你的心意我领了,下回要是有机会,我们叫上所有人,好好地一起过它一回这团圆节。”罗域认真地许诺。 罗宝蝶却听得不敢点头。 罗域看着她的表情笑容不变,片刻,目光又从杨诗晗脸上掠过,问:“等了多久?” 杨诗晗低声道:“没多久,就一会儿。” 她们九点到的这儿,这“一会儿”差不多足足有五个多小时,罗宝蝶心里不由冷笑这杨诗晗果然乖巧,可是这句话要换做罗域问她,答案却也一定只有这一个。 罗域忽然伸出指尖在杨诗晗的脸上轻轻点了点,说了句“我要换件衣服”便拉着晓果上了楼,转身时顺手将那包不停被晓果朝嘴里塞的糖炒栗子从他怀里拿出来远远抛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罗宝蝶就见杨诗晗似是僵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跟在了罗域的身后。 进了房间罗域便在沙发上坐下了,虽然刚才在医院已是睡了一觉,但是罗域的脸色依然不是太好,气息也有些急促。 他扯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对一旁的方玺道:“我要洗个澡。” 方玺颔首,去给罗域拿换洗的衣服。 罗域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木愣愣的杨诗晗,对方一顿,缓缓靠近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了罗域的面前。 罗域笑着伸出手,只是他握上杯沿时却并没有用力,所以杨诗晗一松劲,那杯子便啪得直接砸在了她的脚边,半烫不烫的水星星点点地溅在脚背上,杨诗晗却一声都没吭。 她低下头幽幽地给罗域道歉:“罗先生,对不……对不起,是我记错时间了,我下次不会自作主张过来了……” 罗域凉凉地瞟了她一眼,径自起身解着身上的衬衫,没再去管那站着一副可怜相的人。 杨诗晗默默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片,此时方玺听见动静从换衣间走了出来,瞧着这情况,他拍拍杨诗晗的肩膀,示意这边自己处理就好。 杨诗晗对他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而那边一直被忽略的晓果从进屋开始便一直像条小尾巴一样前前后后的跟着罗域,他刚想挨着沙发也坐下时,却被那茶杯落地的动静吓了一跳。晓果立马跳起来,有些紧张地退到了一边。他看着杨诗晗又进了浴室,片刻里面便传出了一阵清香的味道,晓果动了动鼻子,好奇地靠了过去。 他没有进门,只是扒着门栏小心地朝里张望,就见偌大的浴室中间放置着一只巨大的浴缸,此刻里面已经放满了水,这是当初方玺为了给罗域泡澡而特地定做的,杨诗晗卷起袖子正拿着舒缓精神的药用精油滴入水中,然后伸手试了试水温。 晓果本来认真地看着,可是随着杨诗晗的动作他的表情忽的一怔,他紧紧盯着那满满一缸的水,浮浮沉沉的水面,还有杨诗晗没入水中的手,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的褪去。 “————啊!!!!” 忽然,房间内传出一声剧烈的尖叫,这刺耳的叫声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一下子把屋内的几人都惊了一跳。 杨诗晗吓得最厉害,脚下一滑便摔倒在浴缸边,而这一摔却反而让那叫声更响亮,甚至有些凄厉了。 方玺也被吓到了,他看着一向安静又乖巧的晓果,不敢相信这样的动静会是晓果发出的,他向前走了一步想去阻止,却又立时想到罗域,不由急忙朝对方看去。 罗域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晓果,脸上的表情在讶异过后,又有一种奇怪的研判在。 而那边的晓果捂着耳朵,满面涨红,脸上的表情惊惧又焦急,整个人都已经失控了。 就在方玺犹豫着是要找警察、医生还是直接让园方来处理时,他见罗域忽然动了。 罗域慢慢朝晓果走去,不顾那让耳膜都刺疼了的尖叫声,也不顾那因为有人靠近而忽然开始疯狂挣扎的动作,罗域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那个陷入极端情绪的人。方玺听见罗域说:“别怕,别怕……晓果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脸上的表情没有戏谑,也没有调侃,眉头甚至是严肃地轻皱的,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任由晓果在他怀里拼命扭动,甚至捶打,却也没有放手。 此时,罗域转过头,方玺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眼中的神色颇为深沉。 “把浴缸的水放了,你们都出去……”前一句是对杨诗晗说的,后一句是对所有人。 方玺呆了下,立刻搁下手里的衣裳退了出去。 而浴室里的杨诗晗在呆愕之后也忍着疼匆匆起身打开浴缸塞,待那水一流尽,便急急地带上门离开。 在门外他们遇上了听见动静跟着上楼目睹全程的罗宝蝶,几人彼此相视,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各种疑惑、惊异和惊魂未定的模样。 既然发生了突发状况,方玺便请两位客人先行离开。 走出别墅的杨诗晗脚下还有点发软,她望了眼从方才起一言不发的罗宝蝶,低低地声辩了一句。 “我……我什么也没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罗宝蝶却哼笑了一声:“你做没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域做了什么。” 他对那个小白痴,没想到还真不一般。 …… 而此刻屋内的晓果已经叫得没了气力,他的声音渐渐低弱,换成了嘶哑的轻哼声,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却跟着颤抖了起来,双拳紧握,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罗域抱着晓果将他往床边带,他想哄着晓果躺上去,但是晓果的头一直埋在他的胸口,罗域没办法,只能随着他一道躺在了床上。 “晓果……晓果……”罗域轻轻地叫着他,“没水了,没有水,别怕……” 晓果却不肯抬起脑袋,罗域只有低下头,这样的距离让他总算听清了晓果的话。 晓果一遍一遍地在叫着“妈妈……” 那声音含糊却又透着无边的恐惧和痛苦,仿佛独自被困在什么绝望的境地一般。 同时,罗域感受到了衬衫前襟渐渐濡湿,他听着那一句句的低唤,继而抬手更用力地抱住了晓果。 那一天罗域一直陪了晓果很久很久,晓果在停下尖叫后便一直在发抖,好不容易不抖睡去了,又开始做噩梦,梦里一会儿叫救命,一会儿叫妈妈。 罗域一直醒着,他脸上的神情从纳闷到沉思,最后想着想着竟然也透出了一丝悲伤,那句常常被他挂在嘴边的“可怜”,这一回在喉咙口转了好几回却始终没有吐出来。 他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整晚,抱着怀里的人。 第二十三章 你就是小老鼠。 罗域就这样陪了晓果一整晚,清晨晓果醒了,从罗域怀里抬起头时,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罗域伸手摸了摸,晓果酸疼地不停轻眨,睫毛软软地刷过罗域的手。 罗域一句都没提让前一天晓果失常的事情,只是捏了捏他的脸,低叹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我要给你现在的样子拍几张照片,挂出去给大家看看。” 说完也不理晓果猛然瞪大的眼睛,径自下床梳洗过后便去了餐厅。 晓果还没下楼,罗域坐在餐桌边拿着叉子忽然对方玺道:“给园区经理打个电话,让装修工人来一趟。” 罗域今天会有吩咐这个方玺早料到了,他只是心内猜测对方会做些什么,又要拿晓果怎么办,谁知罗域的下一句是:“把别墅所有洗手间里的浴缸都拆了。” 方玺一怔,现在住的这个别墅连带着客卧和上下三层,浴室少说也有四五个,且不谈论这个工程有多麻烦,光是罗域竟然会有这份心都让方玺始料未及,他不由道:“其他的没有问题,就是主卧的……Dr.Moore之前开的药里有些就是建议可以泡澡的时候使用。”这要让罗域都不能用浴缸了,在方玺看来牺牲未免有些过大。 罗域想了想,随口道:“那把我房间那个搬到楼上最里面的浴室,以后需要就用那边的,其他的都移走。” 方玺听后顿了顿,继而点头去办了。 没多时晓果自己穿好衣裳下楼了,明明罗域才是那个还在病中的人,但晓果瞧着精神却远没有之前那么好,全程都默默地坐在那里吃早餐,间或伸手揉揉不舒服的眼睛。 罗域看着对方,也不像以前那般和晓果搭话,只拿手一下一下压着他头顶那不听话翘起的头发。 方玺又给晓果请了一天假,许是害怕罗域刚才说的要把自己的照片拍了挂出去,晓果难得有些害羞的也不愿意出门上班了,一整天都躲在房间里看电视,好在后两天都是周末,能给他再一些缓冲的时间。 到了晚上,以往晓果自己就会掐着点去睡了,就算偶尔会被好玩的节目吸引住,但只要周阿姨一催,他也就自己乖乖上床了,然而今天,周阿姨喊了他好几声晓果还是蜷在沙发上不下来,周阿姨没办法,自然只得去找能帮忙的。 罗域挥手让周阿姨离开,偌大的别墅大灯也跟着熄灭,只有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内透出幽幽的灯色,一间是床头的台灯所散发,一间是电视机的。 罗域能听见隔壁时不时传来欢快的动画片声音,翻了一页书后,罗域张口道:“晓果……” 轻轻的一声低唤,没片刻,咚咚的脚步声便响起了,一路蔓延,最后停在了罗域的房门外。 罗域抬头望向门边站着的人,一片暗影中,晓果眼中的神色竟有些怯怯的。 罗域伸手拍了拍另半边空着的床铺。 晓果犹豫了下慢慢靠近,从床头绕到床脚,蹑手蹑脚地爬了上来。 罗域拉过被他压在身下的被子反手盖到了晓果地身上,笑笑着问他:“你属什么啊?” 晓果眨眨眼,不懂罗域的意思。 罗域又问:“是不是属老鼠?” 晓果思考了下,摇头,然后发表意见:“不喜欢,老鼠。” “但你就是小老鼠,因为老鼠胆小,你也胆小。”罗域说,“胆小鬼晚上才不敢一个人睡觉。” 晓果沉默,一点点一点点往被子里缩去,脸上带着一种无法辩驳却又很想说点什么的委屈神情。 罗域不再理他,又看了会儿书后关上灯也躺了下来。身边的床铺一直传出窸窸窣窣的小动静,罗域嫌烦,一探手将晓果抱了过来,一整只暖洋洋的小暖炉便靠在了怀里,顺便也遏制住了那乱动的四肢。 一片黑暗中,罗域凉中待柔的音色响了起来。 “晓果,你以前睡宿舍会害怕吗?” 晓果的嘴巴就贴着罗域的脸,说话时热热的气息一阵阵地吹过来,还能闻得到他嘴巴里蓝莓牙膏的味道。 “不怕呀……”晓果说得很自豪,借着窗外依稀的月光能看见他的眼睛在转动,忽的想起什么,他又忙道,“宿舍里……也有老鼠,很大很大,会吃我的……饭。” “你把饭放在哪里?”罗域问。 “饭在,凳子上,是我要吃的,但是……早上起来,就没有了,毛毛叔说,老鼠吃掉了,还有我的,饼干……” 晓果的声音清清亮亮,在夜里听来也不觉刺耳,罗域还没病的时候睡眠就不太好,病了以后更是因为身心的双重折磨常常日夜难眠,为此医生特意给他配了不少有助此类问题的药,罗域吃了以后症状虽有减轻,但一旦药量稍稍下降,效果便会立显,长年累月怕是要养成不小的依赖。 然而最近在仅有的几次和晓果的同床共枕中,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罗域却都入睡的十分容易,这回也如此,明明那样的絮絮叨叨又烦躁又冗长,罗域听着听着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 因为晓果晚上害怕一个人,罗域便大方地贡献出了自己的床,虽然解决了晓果夜晚的恐惧,罗域的睡眠也因此得到改善,可是之前的那个突发意外想必对晓果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一连几天晓果都是恹恹的模样。没有吵闹,但也不似之前那般活泼了,和方玺一起玩遥控飞机或打旁的游戏也没什么精神。为此周阿姨还请示过罗域是不是要换换食谱或者找医生来看看。 罗域的回答则是,随他,过两天就好了。 这一日周末,罗域和晓果一起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十月末的夕阳,暖红的映满天际,趁着无边的绿色,简直美不胜收。 晓果起先还认真地观察着院子里的各种海棠,然而看着看着他便没精打采地趴到了桌上,也不睡觉,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手还无聊地扯着桌布上的流苏。 一边的罗域正拿着生态园的菜单在给肖井洋打电话。 “……以后芷光的深海鱼就从园区里订,价钱我跟他们经理说好了,会有相应的折……哦,对了,下个月你多准备两间包间……嗯,有客人到……如果有空,我会过去,你不用来,你只要看着公司就行……” 挂上电话,就见方玺自门外走进,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箱子,到了罗域面前,反手打开。 “罗先生,礼物刚送到了,您看看有什么问题?” 罗域扫了两眼,满意地点头:“好好包一下,我过两天带去。” “是,那边的老板说下次您要是还要订他们的东西可以随时……” 方玺刚说一半,忽的被一旁乒呤乓啷连串响起的杂音打断了话。只见晓果跟前原本好好摆着的桌子竟被他连着其上的流苏一起全扯倒了,桌上的大堆零食和牛奶也散了一地,将干净的露台弄得一片狼藉。 晓果也被吓到了,一下愣在了那里。 方玺抬步要过去帮忙,却被罗域一句话阻了脚步。 罗域说:“让他自己捡。”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是不是生气了。 方玺不动了,就见晓果慌忙蹲下身一把一把用手将地上的巧克力豆抓起来要装回原来的罐子里,只是他笨手笨脚的,手掌也不大,总是抓一半漏一半,忙活了半天都没弄起多少,衣服下摆还被牛奶沾得黏糊一片。 罗域倒也耐心,不催不急,一直默默看着,直到良久之后,晓果终于将一切全归了位,那两手和衣服也早已脏得入不得眼。 罗域让周阿姨带他去洗手换衣服,然后把那好容易捡起来却根本不能吃的零食全丢进了垃圾桶。 晓果自己也知道闯了个小祸,洗完手后拖沓着脚步回来,却见罗域没再用方才的目光看自己,而是坐在沙发上笑着对他招手,身边还放了一只颇大的木盒。 第二十四章 这样我就会永远喜欢你。 晓果走到罗域身边,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罗域在晓果好奇的目光中,伸手打开了那只偌大的木盒,漂亮的枣红色漆身,流畅精致的木纹线条,闪闪发亮的琴弦,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把美丽的小提琴。 罗域伸手在琴上抚过,将它取出,架在了肩膀上。他站起身对晓果用一种娓娓道来的口气道:“从前啊……有一只小老鼠,它收到了一个漂亮的礼物,是一只布娃娃。” 罗域声线温柔,与其同此,他手中的琴弓也搭上琴弦,抬起手缓缓地拉动起来,下一刻悠扬的音色便随之流出。 轻松跳跃的音符一下子就牵动了晓果的神思,他瞪大眼惊奇地看着罗域的动作,嘴巴都跟着张大了起来。 晓果的表情让罗域很满意,他继续伴着音乐道:“小老鼠很喜欢布娃娃,天天都想跟她一起玩,可是有一天,布娃娃却生病了。” 欢快的节奏猛然缓慢了下来,曲调也从俏皮变作了绵长,仿佛能听得出小老鼠对布娃娃满心的担忧。 晓果好像也听懂了其内的情绪,跟着皱起了眉头。 罗域背着露台而站,明媚的阳光自他身后映来,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整个人都像是融在了一层暖光之中,挺着背脊,拉动琴弓的姿势优雅而流畅,远远望去,只觉赏心悦目。 此时乐曲又是一顿,再度低沉下来,蔓延的旋律中这一次更多了丝丝悲戚。 罗域说:“布娃娃的病没有好,很可惜,她去世了,于是在娃娃的葬礼上,小老鼠送给了她这首曲子。” 曲子不长,不过几个小节罗域便停了下来,但望着面带悲伤的晓果,罗域期待的问:“好听吗?” 晓果点点头,可是晓果有点难过:“娃娃,可怜。” 罗域却摇头:“娃娃不可怜,被留下的小老鼠才可怜。” 然而下一瞬罗域却又笑了起来:“不过不用难过,只要小老鼠希望,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娃娃。” 说着,罗域又架上琴弓,流畅亮丽的音符再次跟着流泻而出,这一回比之前更悠扬婉转,如春暖花开一般。 晓果果然很快就被罗域的演奏和表情所感染,他在跳跃的音符中扬起嘴角,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当乐曲来到最高昂的部分时,晓果还忍不住握起拳头和那音乐一起左右摇晃了起来,一扫之前几日遍布周身的阴霾。 一个漂亮的和弦后,演奏戛然而止。 一连拉了四首曲子,耗费了罗域不小的精力,他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这样拉过琴了,虽然手有点生,但好在没有妨碍出来的效果。微微喘着气,罗域将提琴放了回去,抬头就对上晓果亮亮的目光。 罗域问:“喜欢吗?” 晓果用力点头。 罗域说:“现在高兴了吧。” “高兴!”晓果大声道。 “我也喜欢你高高兴兴的,”罗域扣上琴盒幽幽地笑,“下次要是再容易那么不高兴,就要像布娃娃一样……不要你了,再换个新的。” 见晓果怔怔地看着自己,罗域忍不住收手捏了捏对方的脸,认真地说:“晓果要做一只勇敢的小老鼠,这样我就会永远喜欢你。” ******** 很快,施工队搞定了别墅内的浴缸,虽单靠某位养护工一人之力颇为艰难,但一段时日过去,别墅外的香樟也总算全移栽到位了,以后玩遥控飞机遥控汽车都不用再担心了。晓果和罗域的心情也都跟着好了起来。 罗域这几天也颇有精神,他还答应有时间要陪晓果一起拼图,于是晓果这天一下班就急急忙忙赶着回家,想快些吃了饭洗完澡可以和罗域一起玩,然而进了门却发现罗域穿戴齐整似是要出去的样子? 落地镜前罗域身穿一身剪裁适宜的黑色西装,他最近养了几斤肉,气色也比前段时间好多了,穿上外套只见修长高挑的身形,梳起头发露出一张俊秀温雅的面容,倒没了前一阵那过分孱弱的病气。 整了整袖口,罗域从方玺手中接过了一根拐杖。虽然正在痊愈,可他卧病已久,依然不能久站,然而今晚这场面他肯定要靠自己撑一撑,罗域也不得不示弱着准备些仰赖的工具。 好在他的拐杖特别定制,纯黑的烤漆杖身,象牙雕的精致握手,裱上白金的镂花,细看还有华美的暗纹,同他这一身陪着倒也合适,不至于太丢人。 打理妥当,罗域出了一口气,回头对一直殷殷看着自己的晓果道:“早点睡觉,睡不着也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揉了把晓果的头发,径自坐上了停在门外的车,方玺一如既往随在身后。 路上,方玺对罗域道:“晚宴六点开始,罗家主宅那边的人都已经去了,不过我们到的应该不算晚。” 罗域只是点点头,然后便闭上了眼休息。 车子驶离了生态园,又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候,在另一片别墅区内停了下来。 一旁急急有人来开门,罗域睁开了眼睛,没让人搭手,自己走下了车。 外头站了不少迎接的人,有宴会的主人,也有一道相携而来凑热闹的客人。而罗域的出现一下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得病的消息早在这一年多内传遍了整个社交圈,无论熟不熟的皆知以往无往不利的罗家大少爷很可能这一次要命不久矣,可是原本风闻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人,此刻却完好无缺的重新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步态优雅,风度依然,怎不叫人惊奇。 罗域还没到近前,女主人已经迎了上去,五十多的年纪,保养得宜,姿态雍容。一见罗域便笑了开来:“身体好点没?你这孩子,还亲自过来。” 罗域笑着先同对方打招呼,他先叫了女人一声“阿姨”,又对一旁与她并肩而站的中年男人点头:“杭叔叔”。 都问过好后才又道:“好多了,杭叔叔生日我是一定要亲自来祝寿的。” 说着从方玺手中接过了一只精致的小皮箱,提到了两位的面前。 “我知道杭叔叔一向爱酒,难得给我看到了些好东西,所以拿来孝敬您一下。” 罗域说着,将小皮箱打开,里头的东西一露白,周围便传来了一些小小的叹息声,懂行的皆在议论纷纷,这两瓶酒王的价钱怕是根本估量不出。 杭家的家主,也就是眼前的中年男人杭维雍,哪怕对罗域算不上喜爱,看着他如此有诚意的礼物也不得不显出了丝笑意。 “你有心思挑选这些,不如好好照顾照顾身体。” 可是开口的话却还是说得不怎么好听,然而里头叮嘱的情绪若是细听却是半点都不掺假。 罗域只是笑笑,便被杭夫人张芮芊挽着进了门。 今晚是杭维雍的六十大寿,杭家选了自家的主宅办席,请的人并不多,皆是一些至交好友和平时合作最为密切的商业伙伴,罗域的母亲张芷芊和这次筵席的女主人张芮芊是堂姐妹,擎朗集团又和杭家的京崎地产合作多年,于是这一次罗家的人也都全数在了邀请之列。 罗家人比罗域到得早,他们看见罗域被簇拥着进门,也不由纷纷上前围着他说话,加之其他因为久远没见而前来打招呼的宾客,一时之间将这片区域涌得热闹一片。 换做以往,罗域是绝对不会一个个这样有闲情雅致将这些人全都应付到位的,但今天他不是主人,他既然来了,还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就是为了给足杭维雍的面子,自然也不会半路给别人拆台的机会。于是好容易撑着气力将这些人都寒暄了个遍,罗域又被张芮芊拉着坐到了主桌。 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罗域面上笑容半点不变,连背脊都是挺得笔直的。 罗宝蝶和罗宝凡也都在,罗家人自成一桌,同座的还有二叔两口子和难得一见的老三——罗泰华夫妇。罗泰华瞧着比罗泰融要年轻不少,模样也不错,只不过动作却不太流利,一块碧波豆腐夹了老半天都起不来,最后心气不顺地换了勺子。 看着罗域在另一头谈笑风生,几人彼此对视一眼,罗宝凡忍不住啐道:“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罗宝蝶立马推他:“这种场合瞎说什么。” 罗宝凡消停了没多时又笑了:“你说会不会有人去敬他酒?” 对座的刘雪翠听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活腻啦?你去?” “这有什么,以前三叔不就……”话说一半,罗宝凡忽的看见他那拢在袖中的右手,呐呐地又闭上了嘴。 话音刚落没想到还真有人起身朝罗域走了过去,手中还端着两杯澄黄的液体。 作者有话要说:  罗先生演奏的儿童乐曲 柴可夫斯基-《新的洋娃娃》、《洋娃娃生病了》、《洋娃娃的葬礼》 第二十五章 真是抱歉了。 来人十分年轻,人高马大,长得也不错,一看就算是青年才俊一类的,如果脚不是有些跛的话。待他走到近前,开口就热络地喊起了罗域的名字,一边把酒递过来,一边要同罗域握手。 “啊呀,是罗域啊,我们很久没见了吧,你最近都去哪儿了?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生病了?不是很严重吗,今天怎么看着还挺好的啊?” 此时也有旁人过来敬酒,杭维雍夫妇正同他们说着话,于是没有将注意力放到此处。 听见对方话语里流露的可惜之情,罗域倒也不恼,仍是悠然地笑道:“是啊,是挺严重的,好几回我都以为撑不过去了。” 他这不避讳的口气惹来两边围观者的一片低叹:“那么凶险啊,那罗少以后可要多保重身体。” 罗域继续笑:“不过后来我忽然就想通了,这人呐,全靠精神头撑着,我那时候躺在病床上寻思,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坏人都活得活蹦乱跳的,我怎么能就这么容易地去了呢,公司里,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儿、人啊的等着我,我要就不小心咽了气,谁来收拾这些人事?你们说对不对?” 罗域用和大家随意聊天的语气说道,然而在提到“活蹦乱跳”和“收拾”这两个词时,轻轻地停顿了下,接着很快略了过去。他目光看着来人,眼神也没什么气力,但莫名就是让对方脸上原本恣意的笑容隐没了下去。 而两旁坐着的无关人士也好似未觉出异常继续频频附和:“是啊是啊,人不就是靠毅力活着嘛,所以罗少才能平安无事。不过罗少你也别太操心了,事情哪里管得完,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罗域跟着点头:“嗯,我也不想理,可这糟心烦人就爱粘着你,没完没了。” 眼前的来人面部表情不由又是一番扭曲,费了不少气力勉强调整后,他将桌上的酒往罗域面前又推了推。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为了庆祝罗少爷身体健康,这杯酒算我敬您的,更是为杭老板讨个好彩头,愿他以后就像罗少如今的运气一样,化险为夷,福如东海。” 这一套说辞下来,旁人只觉这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人家寿宴上,把他和一个病秧子作比,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但因为牵扯到罗域,又没人敢指摘,只能各自低头喝闷酒,顺便看好戏。 罗域也只是默默瞧着那酒液在杯中来回晃荡,嘴角勾起,一动不动。 就在此处的氛围陷入了一片凝滞中时,另一边忽然探过了一只纤细的手,将那杯酒拿了起来。 “还是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好酒,辛苦我们黄少要这样大费周章过来特意请罗先生喝。” 而被称为黄少的年轻男子一愣,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就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及腰的大波浪卷发,前凸后翘的身材,配上张扬的烈焰红唇,即便在美女如云的酒宴上依旧性感美丽得大放异彩。 黄少,也就是黄茂霆呆了下:“是、是清清啊。” 出现的此人便是杭维雍已故胞弟的独生女杭清,不过杭清似乎不喜欢对方这样亲密的称呼自己,颦起峨眉摇头:“别这样,连我妈妈都不这么叫我,听着怪土的。” 说着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番观察又是摇头:“黄少,这不是我们家提供的酒吧,质量尔尔,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话让黄茂霆表情一变:“这……这是我带来的。”杭维雍酷爱红酒的事亲朋好友人人皆知,他过寿大家自然也送得多,于是杭维雍便大方地每桌开了一瓶让众人一起尝尝,热闹热闹,而这里头就有黄茂霆的一份。 杭清用无奈的眼神看他:“黄少怕是给别人骗了,下回可得长点心。” 黄茂霆不傻,他这酒再烂也不会烂到哪里去,杭清这话的意思有心人能听不出嘛,但是他可不能在台面上和主人家过不去,只能随口诌了几句有的没的,咬牙切齿当先离开。 罗域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变过表情,眼瞧着找麻烦的那么容易就打退堂鼓,他也只是笑着望向替他解围的人。 杭清道:“一直想去看你,但都没机会,现在知道你就快恢复,我也能放心了。” 罗域说:“我要是死了,你哥一定会让杭家人第一时间都知道消息的,他现在没到处大嘴巴,那就说明我还活着,可以不用担心。” 这种阴测测的答案也就罗域能当笑话一般大方地说出来了,杭清听得苦笑,径自低语,“如果真到了那天,我只想希望他能变成哑巴。” 见罗域没接,杭清整了整神色,又道,“我大概快结婚了,你会来我的婚礼吗?” 罗域认真想了想:“看路程吧,近些能去,太远的话大概我到了那里,婚礼前就要先把我的丧礼办了。” “罗域啊……”杭清无奈摇头,似是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结果也只是叹了口气,朝面前的男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口干了。 罗域回了杯清茶,然后看着杭清转身走远。 又陪着杭家两位主人吃了半场的酒席,杭家儿子不在,罗域倒像是顶了他的位子一般,不过张芮芊还是记挂对方的身体,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催促着他赶紧回去休息了。 罗域的确累得厉害,也没再硬撑,打算去趟洗手间便告辞。 站在洗手台前,罗域用温水洗了把脸,抬起头就看见另一边站着黄茂霆,这丫正从镜子里瞪着自己。 罗域用手帕擦了脸上的水,笑着跟他点头。 黄茂霆却回以狠戾的眼神,一字一句道:“祸害遗千年。” 罗域脸上的笑容没了,好像终于被对方反复的挑衅激怒了,他眯起眼道:“到底谁是祸害?别以为你对我们罗家做过的事情我忘记了。” 黄茂霆一怔:“你什么意思?” 罗域阴郁道:“今天我三叔也来了,你难道看见他不心虚吗?当年你撞断了他的手,害得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总有一天要找你算的!” 然而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却说得黄茂霆脸色大变,且整个人差点原地跳起。 “罗、罗域……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真的有病啊!是!!我是撞断了罗泰华的手,可是你妈的这句话还要说几遍!!!”黄茂霆气得用力拍着自己的腿,“你第一次说,我断了左腿,第二次说,我他妈断了右腿!!他不能用筷子?我骨头里被你搞的还插着八根钢钉啊,上厕所都要人扶!!你竟然还敢说没算过帐?!!要算也是我跟你算!!” 他这一连串的义愤填膺换来的却是罗域的一脸茫然。 “算过了吗?” 罗域努力在脑中搜索,还向一旁的方玺求证,继而感叹。 “唉,果然身体不好,对这方面记性也有些差了。” “你他妈……”黄茂霆已经气到要吐血了。 记性差!!?别人欠他的芝麻绿豆的小事儿这神经病怎么绝对不会忘呢??!! 正待黄茂霆恨到牙痒,忽然一声脆响,他的膝下便跟着传来剧痛,黄茂霆一个趔趄直直跪倒在了地上。他抱着腿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罗域。 罗域仔细地观察着倒地的人,瞧见他猛然扭曲的五官和额头上冒出的汗,想是这才确认了什么,不由收回了抽出去的拐杖。 “是真的,那真是抱歉了。”罗域诚心诚意地说。 “罗域……我艹你妈……啊!!” 黄茂霆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差点连话都说不清。而外头听着动静的人也急忙冲了进来,一瞧见这状况皆是又怒又急,但这里是杭家的地盘,没人敢找罗域的麻烦。 罗域拍了拍没有褶皱的西服下摆,撑着拐杖朝黄茂霆走了两步,俯下身说:“身体不好,别老是动不动就生气不高兴,这样会死得早。你要不乐意,那就当这帐没算,我们从头来过行不行?” 说着用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目光瞟了一眼对方,拄着手杖转身离开。 留下躺在那儿几乎要目呲欲裂的黄茂霆和苦苦劝慰的黄家人。 “都跟你说别去惹这神经病了,他要哪天杀了你都不犯法……” 第二十六章 你以后也要等我好不好? 从洗手间离开的罗域刚到大厅便发现这里的氛围有些变化,原本围拢着自己的一群人现在向着大门边转移了阵地,连杭家两夫妇都跟着一道聚在了那里,远远望去,因为身高原因,能一眼注意到包围圈中的那个人。 罗域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那人也发现到了他,越过人群直接走到了面前。 “杭医生。”罗域对他点头问好。 此人正是杭维雍的独子,在A国医学院学习并工作多年如今准备回国发展的杭岩,在一番紧赶慢赶后,杭岩总算赶上了家父的六十大寿。 而杭岩和罗域看着完全就是两类人,罗域俊秀白皙,若是不知底细的会觉得他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一看便是教养良好出生也良好。而杭岩则留着一头半长的发,肤色健康黝黑,浓眉深目,再加上他此刻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下身则是迷彩军裤和中靴,靴子上还有干涸了的污泥,背上一只登山包,就跟一个长途跋涉久不归家的行者一般,在周围一派衣香鬓影的衬托下,更显得过度粗犷和违和了。 但杭岩自己并不觉不适,礼貌地回复罗域:“罗老板,好久不见。” 罗域道:“我正打算离开。” “那真是不巧,我送送你吧。” 说着杭岩直接将包裹朝角落一扔,罗域也同杭父杭母告了别,两人一道出了大门,没走几步便到了车前。 四下无人,杭岩对上罗域明显不太好的脸色,不由露出无奈的表情:“我爸妈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赶你走呢。” “因为他们比你有礼貌。”罗域喘了口气,外面的空气真的比里面好太多了。 杭岩摇头,拉开车门撵人:“赶紧回去休息,过两天再去你家看你,今天谢了。”两人这么多年的朋友,罗域的诚意他自然心领。 “不用,我并不是非常想看见你。”罗域却嫌弃地说着坐进车内。 “那麻烦您老忍忍,跟今晚一样,很快就过去的。”说完杭岩重重地替他关上了门。 车子缓缓驶离杭家别墅,又是一番周折总算回到了生态园,罗域下车的时候磕绊了一下,方玺要来扶,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上楼的步伐有点缓慢,手杖一下一下敲击在软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节奏声。远远地,罗域便能看见走廊那头自己的房间内透出一丛暖黄的灯光来,他脚步顿了下,渐渐靠近门边。 门内一眼望去并没有人影,细查才发现,床的另一边有小半只脑袋和其上几簇翘起的头发在微微移动。 罗域朝着那头行去,屋内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隐去了他的脚步声,待罗域绕过床脚便看见晓果正趴在地上认真地研究着两块拼图,这个图案似乎对他来说太难了,摆在一边的成品皆是七零八落,并没有一块是被成功匹配上的。 不过这不妨碍晓果的钻研精神,他依旧锲而不舍地反复尝试,笨手笨脚地要将两块颜色完全不一样的放在一起。 忽的察觉到前方有暗影,晓果抬起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罗域,一下子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方玺要留下帮忙,罗域却让他先去休息了,他自己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换下衣服迅速冲了把澡出来时,晓果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罗域在床边坐下,用毛巾随便抹了两下头发就丢在了一旁。 他问晓果:“你怎么还不睡觉?” 晓果举起拼图给罗域看:“拼……小鸟。”那幅图上是好几只毛色鲜艳的金刚鹦鹉。 罗域已经很累了,他现在理应倒头便睡,可他仍是坐在那里,伸出手连着拼图一起握住了晓果的手。 “你在等我吗?”罗域问。 晓果有点怕罗域又捏他的手,于是往后抽了抽,不过这次罗域轻易便放开了。 晓果点头:“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罗域好像忘了。 “一会儿,就回来。”晓果可认真地记得。 罗域不出声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晓果,对方的轮廓非常柔和,除了下巴,脸庞几乎没有棱角,所以看着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带着那对大大的耳朵,被金色的灯光一照,还能看得见脸上细细的绒毛。 被罗域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晓果哪怕没什么太大的感知力也觉得有点怪怪的,他眼睛左右瞟了一圈,玩玩手里的拼图,抬头见罗域还在看自己,又不好意思地对他笑。 “晓果……”罗域忽然叫他。 “嗯?”晓果应声。 “你以后也要等我好不好?”罗域说。 晓果不明白:“等你,做什么呀?” “等我回来,等我跟你一起,无论做什么,你不能一个人去,或是一个人走掉,跟谁都不行,知道吗?”罗域沉下声,认真地说。 这个话让晓果觉得摸不着头脑,可他还是直觉地就点了头。 “我……我不乱跑的,等你。”这话以前卢薇红也常叮嘱他,晓果一向很乖,不过因为现在问话的是罗域,晓果回答得更是乐意一些。 罗域满意地笑了,他摸着晓果趴在床边的脸,忽然弯下腰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唇际的触感柔软又温暖。 晓果也是一愣,记忆中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这样亲他了,他看着罗域,半晌咧开一个高兴却又害羞的笑容,笑容很大,连后排的大牙齿都看见了。 罗域欣赏着晓果的表情,又问:“你晚饭吃得什么?” 晓果连忙将脑袋拉回来顺着罗域的话走,他努力地回想了一遍,把自己的吃得菜都复述出来。 “胡萝卜……青菜……番茄……蛋……” 罗域打断他:“我没有吃晚餐,我现在觉得有点饿。” 晓果果然停下了,伤脑筋地看着罗域。 罗域和晓果对视:“我发现你脸上的肉好多,能不能给我咬一口。” 晓果又愣住了,他觉得罗域是在跟他开玩笑,可是罗域脸上的神情特别严肃,晓果思考了片刻,一把捧住自己的脸,没了方才罗域亲他时的羞涩感,换上了紧张的表情。 “不、不要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罗域眼底其实带着隐隐的戏谑之色,可在晓果离开后一下子便冷了下去,罗域探出手,打算关灯睡觉了。 就在此时,晓果忽然又咚咚咚咚得跑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大铁盒。 “什么东西?”罗域奇怪。 晓果一脸神秘地凑到罗域面前压低声音,像是怕被谁发现一般道:“我有,吃的……” 罗域皱起眉,就见晓果费了好大劲才将那个带着半锈的旧盒子打开,仔细一看,里面竟然装了好几个袋装面包。 晓果宝贝地挑挑拣拣后,选出一只葡萄味的放在罗域面前,然后又将小盒子重新盖好。 罗域看着他的动作问:“哪里来的?” 晓果说:“我的……我的面包。” 罗域将小面包拿起,仔细翻了翻上头的包装,角落明晃晃的一大片绿色树叶,正是生态园的标志,罗域又去看保质期,还差一个星期便要到了,也不知道晓果存了多久。 “你平时常吃这个?”罗域问。 晓果点头,还热心地要替罗域来拆。 “很好吃的,”晓果真诚推荐,“草莓的,最好吃。” 面包被递到了眼前,罗域鼻尖一动,一股人工香精的味道,哪怕是生态园这样的地方,外包给其他企业生产的员工小食品也不可能高级到哪里去,然而晓果也真是一点都不挑,他现在天天吃得喝得全随罗域,皆是一些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可对于那些廉价的,他依然会视若珍宝。 罗域没骗晓果,他是真的饿了,在那儿坐了一晚上,罗域也只喝了他敬杭清的那杯茶,其他的什么也没动,不过他很久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了,只打算忍到明天再说,可瞧着眼下那发出过度香味的面包,罗域抿了抿嘴唇。 晓果见罗域没动,以为他还没忘了方才要咬自己的心思,不由强调:“好吃的!面包很好吃……我不好吃。” 第二十七章 你要做不到,我可得笑你一辈子。 罗域瞧着晓果那努力要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面包上的模样,故意沉吟半晌才似勉强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目光转向了面前。 罗域接过小面包,怀疑地问:“真的那么好吃?” 晓果再次用力点头:“好吃……的!” 罗域想了想,终于张开嘴巴轻轻地咬了一口。 一向挑拣的味蕾立时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人工葡萄味,罗域咀嚼了两口,对上身边一直仔细盯着自己的晓果。 罗域奇怪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也想吃吗?” 晓果连忙摇手表示自己的清白:“我……我刷过牙了。”以前学校里的老师一直说,晚上要是刷过牙就不能吃东西了。 “这样啊……” 罗域也露出可惜的表情。 “不能吃的话,那就给你闻闻吧。” 晓果看着凑到眼前的圆圆胖胖的小面包,在罗域鼓励的目光下,没忍住那诱惑慢慢靠了过去,他的鼻子贴近被咬掉一口的地方动了片刻后,感叹道:“好香啊……” 罗域给他闻了片刻,眼看着晓果嘴巴也跟着一动一动起来,便猛地收回了手。 “是啊,吃起来更香。” 在晓果渴望又殷切的视线中,罗域慢条斯理地将那只面包一点点一点点的吞下了肚中,吃完还舔了舔嘴巴难得地给予了赞扬的评价。 “嗯,不错……” 说着他又将包装纸顺手递给了晓果,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抓了抓,又折叠好后,起身到一旁不舍地丢进了垃圾桶。 罗域晚上还要吃药,他让晓果上床睡觉,自己去刷了牙,回来就看见晓果呆呆地靠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域躺进了被子里,以往总是冰凉一片被窝,最近每一天都是暖融融的。 拍拍枕头,罗域示意晓果躺下,关了床头灯,他问道:“你在想什么?想明天要吃什么吗?” 果然,晓果的心思特别好猜,没吃到宵夜,他只能将希望都寄托于明天的早饭上。 晓果道:“我想吃,面包。”对现在的他来说满心满眼满世界都是求而不得的面包。 罗域问:“你的面包是很好吃,不过我给你的蛋糕不好吃吗?” 想到曾经在餐桌上吃过的海绵蛋糕,晓果一下来了精神。 “好吃,好吃啊……” 罗域伸手环住了晓果的肩膀,顺便压制住他兴奋的动作,安抚地在背后轻拍。 “我以前没发现你有偷偷藏面包,现在知道了,我觉得,你以后想吃蛋糕就拿你的面包和我的交换,这样也比较公平。” 这条提议让晓果陷入了沉思,他的面包都是以前果园里发点心时多余留下的,阿姨们便给了他,晓果就一只一只当宝一样存起来,现在要拿来换的话,晓果有点舍不得,但是罗域的蛋糕也很好吃,怎么办呢? 见晓果两难,罗域又道:“如果你想吃别的东西也可以,只要把面包给我。” 条件如此优渥,怎能让晓果不动心:“唔,那我想吃……鸡翅膀。” “可以啊。” “还吃,蛋炒饭……” “没问题。” “小、小圆子……” 伴随着晓果热烈的畅想,罗域忽觉一阵奇怪的动静也跟着响起,他分辨了一会儿,伸手贴上了对方的肚子,果然有微小的震动在。 心灵的渴望直接反应在了晓果的生理上,罗域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样不间断的咕咕叫声下,他重新闭上了眼,竟然比以往睡得还要更香甜…… ******** 没几日后,晓果带回了一份确认表,是天使之家让他去参加职业技能培训的,应该是早些时候卢薇红申请的,现在才批复下来,不过晓果的监护人已经转了身份,天使之家上头的信息却还没来得及更新,辗转下发一直无人查收后才到了生态园那里。 罗域看看那纸上的内容,上面让晓果每个周末挑一个下午去上课,可以和相关工作有关,也可以选择别的兴趣爱好。 罗域问晓果:“你想去吗?” 晓果认识很多字,虽然有些词义他不是非常明白,或者是阅读速度上比较缓慢,但总体来说对理解没有太大的障碍。 晓果自己划划写写了半天,最后选了插花班。 周末就开班了,那天是方玺送他去上的课。这个国营的培训机构专门面向特殊人群,往来的什么年纪都有,当一向只和正常人中的精英打交道的方老师被这些对象包围时,一下子也有些难以适应。他本打算把晓果交给相关老师就离开,可到了门边还是做了犹豫,片刻竟又退了回去,隔着玻璃向里张望。 晓果的性格在特殊人群中算是比较外向了,他不认生,喜欢和别人交朋友。不过因为第一次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坐在那里脸上虽带着礼貌的笑容,但细看还是能发现颇为僵硬,坐在晓果身边的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正在朝着外头哇哇大叫,晓果被他吓到了好几次,正待方玺打算进门给他换座位,老师及时赶到了,这才控制住了教室里混乱的状况。 方玺又站了一会儿,看着晓果领了几朵假花假草认真地劳作起来后,放心地转身离开,准备几个小时后再来接他。 回到生态园,没想到在门外正遇上前来做客的杭岩。 趁着还未进门,杭岩忽然拉着方玺问:“方老师,罗域这两天情况怎么样?” 自从罗域回国,杭岩便一直和方玺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因为他从罗域口中基本听不到实话。 方玺思忖之后还是没告诉对方罗域那天参加完杭父的生日宴回来后便发起了低烧,这两天才退了下去,他只说罗域有按时吃药检查,还算配合治疗。 杭岩听后还是摇头:“我还不了解他嘛。” “罗先生最近的确有好很多,”这句方玺说得是实话,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罗域近些时日的状态真的有很大的改善。 杭岩挑挑眉,似想到什么,不由也露出了兴味的表情。 待进到屋内,就见罗域低头坐在桌边,面前摆放了一大片已经拼至七八成的拼图。 杭岩走过去绕了两圈,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雅兴了?” 罗域头也不抬:“不然呢?拿把剑我们两个出去比划比划?” 杭岩的嘴上功夫永远不是罗域的对手,便也没打算和他争,径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过两天打算开个Party,你也知道,我要换工作了,所以打算把以前的现在的同事都拉出来聚一聚,到时候地点就选在芷光。” 杭家的地产生意做的那么大,他们唯一的儿子却早早出国留洋一心追求医学事业去了,现在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已经是A国骨科方面最权威的年轻专家之一,而得到如此成绩,杭岩却并不留恋,心性一起便爽快地丢了一切又转战国内。用杭清的话来说:杭岩就像是某种猛禽,随性散漫,在一个地方永远待不长,只是旁人是迁徙,而他是游猎。 罗域颔首:“定下时间你自己给峰哥打电话。” “我知道,”杭岩应声,接着目光缓缓地扫了一圈这大别墅,意有所指地问,“那什么,就你在家啊?” 罗域抬了抬眼皮,丢给他一个不冷不热的目光。 杭岩不高兴了:“啧,跟我装什么傻呢,我只是好奇而已,好好的忽然去帮助别人了,不会是什么可爱萝莉吧?” 其实该传的风言风语杭岩私下早听了个够,就是因为有些内容实在不堪入耳,杭岩才要自己猜测一番,而就他对罗域的了解,罗域对男女方面的问题一直都看得很淡,甚至是冷感,无论是情还是性,所以杭岩不认为他会被什么给迷昏了头,更不可能因色而起别的念头。但至于旁的解释……他一时还真摸不清。 罗域却依旧淡定,想了想晓果的脸,道:“是挺可爱的。” “那赶紧带出来看看呐!”杭岩积极。 罗域却跟听不见一般,又不理他了。 小半刻没受到关注,杭岩只得做作地叹气,他面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能听得出隐隐的沉重:“行了,管你干嘛呢,只要能高兴,做点什么都行。罗域啊,当年你可是亲口答应我的,你要做不到,我可得笑你一辈子。” 罗域又放下一块拼图,手底一大半的图案已是彻底完整了,他慢慢欣赏了一遍后,哼笑了声,终于抬起头来。 “是我说的,我没忘,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第二十八章 晓果你呢? 罗宝蝶最近难得没在罗家主宅住,所以待她听闻罗宝凡出事的消息都已经是事发几天后了。 日头刚挂上,以往这时候罗宝凡必定才睡下,但是罗宝蝶这回没来得及心疼弟弟,急急忙忙就去敲他的房门,然而半晌还是没人来开,倒是把二叔罗泰融的老婆给招来了。 刘雪翠正上楼,一看见罗宝蝶那着急的模样便也作势苦恼的凑了过来。 “我当是谁呢。宝蝶啊,我看见新闻啦,辛哲那是怎么回事啊?这次被拍到的小明星是不是之前拍床垫广告的那个?不会又是两人一起谈生意谈到宾馆去了吧?唉哟,二婶也不想老说道,但这个老公可是你当初自己吵着闹着挑来的,还跟罗域夸下过海口,结果呢,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罗家人会不会跟着丢脸呀。” 对于自己丈夫多次被抓包的那些风流韵事,罗宝蝶早就已经被嘲笑习惯了,以前她咬咬牙忍过去便是,但这回连带着还有罗宝凡的情况一起,罗域那边……真怕不好交代。 提到罗域,刘雪翠忽然笑了:“对了,要我说呐,你上次去了回来不是说罗域对那傻子很好嘛,不如你们这回去的时候就求求他?指不定那傻子是个心软的,还能帮你们劝上两句,罗域就不生气了呢。”仿佛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主意,刘雪翠边说边频频点头。 拿他们两姐弟和一个智障来相比,罗宝蝶哪里听不出刘雪翠嘴里的恶意,心里多想回她说这个法子不如留着你们俩夫妻以后得罪罗域时再用,可她到底没多争辩,只回头更用力地砸起了门,终于将昏沉在床的罗宝凡给弄醒了。 屋内一股子酒味,一罗宝蝶立刻关门阻挡了外人的视线,恨恨地问:“你好好的干嘛去惹吴家的人?他儿子都进医院了。” 罗宝凡不以为然:“他们那宝贝儿子自己作呗,进医院?死没死啊?” “脑袋缝了二十针!” “二十针?”罗宝凡嗤笑,“我这后面还被他拉了一口子呢,没揭他一层皮算不错的了,看他以后还敢跟老子嚣张。” 罗宝凡转身,果然见他后背上贴着一块纱布。罗宝蝶皱起眉来,可眼下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问题。 “你给我起来,跟我走!” 被罗宝蝶拉扯,罗宝凡立即不耐地甩开。 “走个屁,去哪儿啊!?” 罗宝蝶瞪他:“去生态园!” 一听到要去见罗域,罗宝凡还有点糊涂的脑子一下清醒了:“干、干嘛又去见那个疯子!??” “你说干嘛!连我都接到电话了,他能不知道吗,吴家跟擎朗合作了这么多年,他儿子现在被你打了,你觉得罗域会怎么办?赶紧跟我去认个错!” “你他妈放开!我不去!”罗宝凡一下窜到了床上用力盖紧被子,说什么都不理罗宝蝶了。 罗宝蝶去拉他,却被罗宝凡一脚踹到了肚子上,疼得半天没缓过来。 罗宝蝶半蹲着,似是也终于怒了,冷冷道:“行,你不去,我是不怕被你连累死,但是你要害得你自己又像两年前孙强那件事一样被罗域给收拾,我也帮不了你了!” “孙强”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一下子刺激到了本是油盐不进的罗宝凡,他掀开被子猛然坐起,一幕幕恐怖的镜头自眼前划过。二十岁老大个人了,却被吓得面色苍白还打了个干呕,“我……我……” 罗宝凡支吾了半天竟说不上一句话。 罗宝蝶也是无奈:“走吧,等罗域给我们打电话,那才是真完了。” 去的路上,车内一片静谧,只有罗宝蝶偶尔教导两句罗宝凡一会儿怎么认错。 待到了生态园,两人又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允许进入,方玺之前说罗域还没起,可到了客厅一看,他却好好地坐那儿看电视。 电视里的画面正是一则娱乐新闻的重播,某知名模特和某已婚富商多次出入酒店被曝,社会影响恶劣。 罗宝蝶不用看画面光是听那声音就青了脸,不过她还是努力维持镇定,低着头并不朝罗域的方向看。 她不说话,罗域也一直没开口,屋内一时只余那不堪入耳的解说在故作幽默的嘲讽着,直到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样的凝滞。 “这个……找不到,找不到了……” 罗家姐弟随之望去,就见罗域身边还坐了一个人,桌上堆着一幅已快要完成的拼图,唯剩一只角落残缺了几片。那个说话的少年正试图一块一块地将其凑对,可笨拙地忙活了良久都没有成功,不由着急地寻求罗域的帮忙。 罗域听着动静回过头去,竟真的陪着他一起研究了起来。 两只脑袋挨在一起,罗域没有去拿正确的那片,而是将错误的一块一块挑出来放到一边,再去问晓果:“现在呢?” 对着被排除过后仅余下两块的拼图,晓果尝试后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高兴地摇头晃脑:“这个这个……对了……对了,找到啦!!!” “嗯,挺厉害。” 罗域夸赞他,又将那堆删选过后的拼图重新推回晓果面前,由着他继续拼。 对于正常人许是几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罗域身边的傻子却用了很久很久,结果连一块都没有搞定,哪怕罗宝凡本来心有所怵,但被长时间这样干晾着已是让他的耐心流失殆尽。 “啧……” 一声轻响从他的嘴角溢出。是真的很轻,背后还有电视的干扰声,若是不细听绝对能忽略,可就是这般渺小的动静却还是引来了罗域的注视。 罗域望向罗宝凡,直直看了他几十秒,这几十秒内除了一旁晓果发出的自言自语外,没有人说话。 罗宝凡却只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的老鼠一样。 片刻,罗域转开了视线,那目光轻飘飘的。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又轻飘飘的离开,却让罗家姐弟出了一背的冷汗。 罗域对方玺道:“方老师,怎么不招待客人茶水呢?” 罗宝蝶顿了下,连忙道:“不、不用了,我们……我们坐一下就走。” 罗域却笑了:“急什么,我有一阵没看见宝凡了,坐下好好聊聊。” 什么有一阵,明明之前才去了杭家人的宴会,只不过他们在罗域眼里向来是想看见就能现形,不想见怕是还不如桌角那被人踩扁的一只烟蒂有存在感。 他这话说得罗宝凡又是一番心惊肉跳,在罗宝蝶的推搡下,不得已在沙发上坐下了。 周阿姨端来了茶水,里面洒了玫瑰花瓣,闻来十分清香宜人,可是那二人却没一个有心情去喝这杯茶。 罗域总算关了那吵闹不停的电视,一时让屋内更显死寂。 “快要到十一月了吧,”罗域忽然感慨,“学校是不是要考试了?” “考试!”一旁的晓果听着这两个字好像很有共鸣,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有……考试。” “哦?”罗域转头好奇地问:“那你考得好吗?” “嗯!”晓果用力点头,“我是,一百分!”这个历史光辉得让晓果忍不住时常拿出来炫耀。 “真了不起!”罗域认真地称赞,回头问罗宝凡,“你考过一百分吗?” 被罗域这样问,罗宝凡拳头死死握紧才没对那与自己作比的傻子爆粗。罗宝蝶也在桌下轻捏弟弟的腿,示意他赶快找机会认错。 可不待罗宝凡说话,罗域又对晓果道。 “我小时候好像也没考过一百分,晓果看来……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他用的口气那么真诚,仿佛真的惊叹于晓果的才智一般,这样的夸奖自然换来了晓果骄傲的笑容,也换来了一旁罗家姐弟看疯子似得目光。 “唉,不过大多数孩子还是小时候乖巧听话,长大了便有自己的想法了,”罗域摇头,看向罗宝凡,“你小时候还说要当飞行员呢,现在还不是一样不去学校,也不去考试。” 罗宝蝶急忙替弟弟辩驳:“宝凡他会去学校的,以后也一定不会再漏了考试,这次打架是他不对,他知道错了,下回绝对不再犯了……” “怎么打的?”罗域终于将话题拉到了这个上头。 罗宝凡张了张嘴,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罗域贴心地又凑近了他些,抬抬手指,示意罗宝凡好好告诉自己。 罗宝凡望着那欺近的苍白面容,咽了口口水道:“学……学校的停车场里,他堵我的路……” 豪门子弟仗着家里财势全不安分,平日总开着名车流窜,本就互不顺眼,一言不合打起来也不过是久远矛盾的激化而已。 “我就踢了他一脚,他自己就摔到路障上去了。”那尖尖的石角不巧正顶着那吴少爷的后脑勺了。 “原来是这么给人开的瓢,”罗域听后恍然大悟。 这些话自然也被一旁的大耳朵不小心听去了,大耳朵小声的嘟嘟囔囔起来。 “宝凡他……” 罗宝蝶还试图要替罗宝凡解释,却被罗域比在唇边的手指活活堵了回去。 没了妨碍,罗域轻轻拉了拉晓果的耳朵,问:“说什么呢?” 晓果抓到刚才第一次听见的关键字,奇怪道:“瓢是……什么?” 罗域耐心地给他解释:“瓢呢就是葫芦做的。” 葫芦啊,晓果知道! “糖……葫芦!”晓果有很丰富的联想力。 罗域眼睛一亮:“还真有点意思,至少颜色像,都是透红透红的,融了还会流汁。” 眼见晓果陷入了糖葫芦的臆想中,罗域说:“一会儿让周阿姨做几根,她不会就找园区的厨师。”说着还不忘眼前两人,特别是罗宝凡,罗域很大方:“你们也尝尝味道?” 罗宝凡只觉胃部异动,喉头发紧。 “小肖说,老吴刚给他电话了,为了这事儿他们公司明年不愿意和我们合作了,要是想继续合作,抽成得要另算。”罗域叹了口气,“你们知道,我最不爱别人跟我谈条件,既然如此,一拍两散也不是什么天要塌的大事儿,还能顺便告他们违约拿点小钱。但是呢……人自己做的事儿,后果也该自己负上一份,我要全替你担了,说出去,显得我们罗家小少爷多窝囊啊,对不对?” 罗域笑着问,继而又细思起来。 “这话怎么好像有点熟悉,我以前是不是说过?” 罗宝凡颜面神经已快失调。 这话罗域的确说过,两年前,原封不动,一模一样,而那次是刚成年的罗宝凡酒驾把人撞成重伤。 那时他刚拿了驾照,车是罗泰融送的,罗宝凡便出门作死嘚瑟,没想到撞倒了街边的一个流浪汉。人没死,愿意私了,就是狮子大开口要赔得不少。然而以罗家的财力,这点钱根本不是问题,可前提是如果罗域不知道的话。 罗域不点头,罗家没人敢替罗宝凡出这个钱。罗域却也不是个吝啬的,他只是有个条件。怎么说也是罗宝凡伤害了人家,在罗域看来,弟弟应该给对方一点真正的关怀。于是,罗域一拍大腿决定让罗宝凡亲自去照顾对方一段时间。 前后是七天、八天,亦或是十天,罗宝凡已经记不清了,因为这短短的几日于他几乎像是一辈子的噩梦。 车子当时起了火,罗宝凡没事,却将对方烧得不轻。罗域安排了最好的养护机构,然而罗宝凡的亲手照顾却还是包括要给那个烧伤病人擦洗、换药,甚至是清创…… 占满整个世界的溃烂的伤口,流满双手流满全身的无止尽的脓血,还有永远不会停止的刺耳的嚎叫shen吟,这一切的画面至今都是罗宝凡午夜梦回时的恐怖记忆。他愤怒过,拒绝过,可这些暴力反抗在罗域面前屁都不是,他只是告诉逃无可逃的罗宝凡,他逃出去一天,就在里面多待一年。 这样下去,说不准哪天我们罗家就培养出了一个救死扶伤医术精湛的大伟人? 罗宝凡永远记得罗域当时看着自己说这句话是眼中那期待又寄予厚望的闪亮目光。也是这张脸在罗宝凡的心里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鸷烙印。 时至今日再被提起,罗宝凡的害怕终于掩藏不住,他紧紧捏着裤边,焦急地对罗域道:“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架,我一定好好念书,好好做人……” 罗宝蝶也在一旁抑制不住的呜咽起来,一边哀求夹一边哭泣,双人夹杂和声的效果比方才的电视还要热闹。 伴着这样独特的背景音,罗域仍旧神态自若地给晓果分类着拼图,面上的神色甚至是温柔的。 直到一声清脆的“啪嗒”响起。那是手掌抽打在皮肤上的动静。 罗域转头瞥了瞥身边空了的椅子,又望向罗家姐弟的方向,原来坐得好好的晓果不知何时竟走到那里。 站在罗宝蝶面前的晓果双手夹在背后,肩膀防备得微微拱起,脚边则躺着一张孤零零的纸巾。 罗域扫了一圈,收起了笑容 “晓果。” 听着罗域的呼唤,晓果立刻跑回了桌边坐下,他脸上虽没有太大的情绪,但是从那垂下的瞳仁里能看得到一丝懵懂的委屈。 “姐姐……哭了。”晓果轻轻地说。 罗域抓起他的手,能看见上面有一块被抽打到的红痕,罗域轻轻地替他揉着,一言不发。 罗宝凡隐隐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他想解释是那傻子莫名其妙跑过来伸手的,谁知道他想干嘛。可是说到底罗宝凡还是因为被罗域压制得起了惊惧的怒火,一见晓果靠近,便没能控制得住。 这个蠢货的良好待遇,更衬出他们两人的凄惨境地。 凭什么?! 可罗宝凡心内再不忿,面上还只能努力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打到他的……” 罗宝蝶也心急慌忙地捡起地上那纸巾,不管脏不脏就往脸上擦。 “谢、谢你……” 她想对晓果挤出笑容,表情却只显得扭曲。还真被二婶那乌鸦嘴一语成谶了,他们难道已经低贱到要寻求一个傻瓜的怜悯了吗? 罗域把人揽住,低头问晓果:“疼不疼?” 想给对方递纸巾却反而被打了手,受到打击的晓果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刚才有点疼,现在罗域揉揉已经不疼了。他往罗域身边靠去,又从对方的手臂间隙探出眼睛偷偷看着远处的两人。 罗域道:“以后看到陌生人,不要随便靠过去,知道吗?”可是他大概忘了,那时候请晓果吃西瓜的自己,应该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晓果还是乖乖地点头。 而不远处听见这话的两人,那脸色可是十足精彩。 “行了,话是那么说,你不还是我弟弟嘛,我不可能不心疼。” 前一秒还是“陌生人”,后一秒又变成了“心疼的弟弟”,饶是两人早就习惯了罗域的脾气也有点转不过弯来。 罗域用一种和蔼的语气对罗宝凡道:“你打架,不去上课,说到底也是因为不喜欢学校。按我看来,要是不喜欢就别委屈自己了。我已经替你办了退学手续,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此话一出,罗宝蝶的眼泪只流得更汹了。 罗宝凡虽不是名校出生,但到底是个求学的地方,退学没关系,只要有钱出国进修多得是办法,可是学校不过是给罗宝凡记了个过,到了罗域这儿便直接掐了他所有的后路,罗域这话的意思便是罗宝凡的求学生涯到此为止了,他既然想做个废人,那便一辈子都是废人吧。 罗宝凡自己也愣住了,在他怔然的表情下,罗域牵着晓果的手站了起来。 “我看着你生活也不忙,”他对罗宝蝶意有所指道,又转向罗宝凡,“以后你也闲着了,既然如此,两人可以常常结个伴多去探望探望你母亲,她……可比你们俩可怜多了。” 罗域说完,便朝二楼走去。 “楼上有好几个画框,我们去看看选哪一个把拼图挂起来好不好?” 罗域捏捏晓果的手,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二人身上拉了回来。 “好的!!” “白色的好看还是黑色的好看呢?”罗域问。 “唔……粉红色!” “哪里来的粉红色?” “橘黄色!” “我们没有橘黄色,你在胡说吗?” “粉红色!” “好吧,明天去买一副橘黄色的……” 一直到二人消失,罗域那温柔的声音还在不间断地飘来,在罗家姐弟耳中却只觉寒凉…… ******** 杭家寿宴让罗域出了一趟门后不适了好几天,之后的一段时日他又回到了蜗居在别墅里的日子。 定时三餐,定时休息,天气好便外出晒晒太阳,体力允许的情况下也会和晓果一起坐代步车去林子里逛逛。医生来做检查时,都反馈说罗域的体质已有了明显的增强。 这一天傍晚,罗域忽然见晓果拿了自己的小包裹要出门。那包也是社工站统一发的,棉麻材质,颜色特别奇怪,上面还有某企业的广告,不过晓果斜斜的背着倒像是个学生。 “做什么去?”罗域问。 晓果说:“找……老爷爷。” 罗域莫名:“什么老爷爷?” 晓果抓抓自己的头发:“老爷爷,我要,剪头发了。” 在没有遇到罗域之前,晓果的很多事都制定的十分有计划,当然这并不是他自己安排的,而是在社工的帮助下一日一日训练出来的,虽然刻板,却给晓果的生活带来了基本的条理。 好比每个月的五号,要把拿出的工资交给卢薇红,每个月的十号则是晓果的理发日。前者曾因为要给罗域买苹果而打破了常规出现混乱,后者现在也为了与罗域同住而让晓果错过了剪发,直到头发长到快要遮住眼睛了晓果才想起来。 罗域倒是没觉得晓果头发很长,相反,晓果的头发有点自然卷,摸上去又软又有弹性,平时蓬蓬松松的堆在头顶,睡觉的时候贴着脸也不觉得扎,罗域很喜欢。而且他们有自用的造型师,以往皆随叫随到,不过眼下看着晓果那早有自己小计划的样子,罗域觉得颇有意思。 …… 坐在汽车的后座,罗域问:“老爷爷在哪里?” “在家里,”像是觉得不对,晓果补充,“以前的,家里。” 顺着晓果的指示,车子在一番兜转后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地方。要不是晓果常来,罗域都不知道原来都市里竟然还会存在这样的原始手艺,一个小小的摊位,一把木椅子,一面大镜子,一个脸盆,就是那老人家谋生的一切。 晓果下了车,熟门熟路的朝对方走去。 往来的客人十分稀少,哪怕有,大多也是和这理发摊老板差不多年纪的人了,只有晓果,青葱的一张脸,坐在那里却一点都不违和。 罗域没有下来,他只是透过玻璃默默地看着那头。 老爷爷显然认识晓果,也不需多言,在晓果坐下后直接围了一个白布兜在他的身上,拿出木梳剪刀开始动作起来。 晓果就这么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地任老爷爷在他的头上忙碌,剪到刘海时他听话的闭上眼,睫毛轻轻闪动。 那是副简单却又奇妙的画面,傍晚的夕阳从狭小的屋檐下散落下来,明明两旁那么车水马龙,可一切的喧嚣却都穿不到那一站一坐的人身边,仿佛时空被凝结了一样。 罗域静静地看着,忽然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前方。 没多时,晓果回来了。 老爷爷的手艺……只能说传承得非常好,无论是晓果的后脑还是鬓角,亦或是刘海都剪的,嗯,非常整齐。 晓果坐进车内,见罗域和方玺都看着自己,不由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剪好啦。”他说。 罗域点头,本想揉一把,可探出去的手顿了下,只是掸去晓果肩上散落的碎发。 “去芷光。”罗域对司机老李道。 这个目的地让方玺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发表异议。 芷光几乎在A市的另一头,路上罗域和晓果都睡了一觉,罗域在外几乎都睡不熟,不过闭目养神而已,倒是晓果睡得东倒西歪,才剪好的新发型也被压得乱七八糟了。 “罗先生,我来吧……”方玺回头道。 被倚靠着的罗域只是摇头,伸手托着晓果的脸换了个姿势便没再动了。 一番颠簸,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车外已是站了好几个人。 察觉到罗域扫过的视线,事前通风报信的方玺只有低下了头。 车门被打开,晓果也醒了过来,一下车接到的就是各种好奇的打量。 因为身体原因,罗域已经有一阵没过来了,可是以前每回都是独行的他这一次身边竟跟了一个人?再细看,那揉着眼睛的少年凭外貌实在有些猜不透身份。 这些围观的人中自然也有听说些什么的,却也没想到罗域竟会把人给领到芷光,而另外那些不明白的更是在脑海中猜测纷纷。 罗域用手轻轻替晓果梳理了四处飞跃的小乱毛,问站在那行人中最前方的男人道:“峰哥,杭先生他们到了吗?” 最前方的男人看着比罗域要年长一些,身材却倒还保持的有型有款,看着颇有味道。 瞿峰颔首:“到了,他们之前在楼下用的晚餐,现在开了几个包间和一个大厅。” 罗域“嗯”了声,继而当先朝不远处的“芷光”走去。 芷光,位于A市繁华商业圈,共有上下三层,是一个集餐厅、酒吧、KTV等多项娱乐设施为一体的大型高级CLUB,除这家最大的门店外,在全国还有六家分店,他们的老板就是罗域。 “芷光”是罗域的私人资产,和罗家无关,和任何一个人都无关。 罗域走得是后门的员工通道,尽管如此,那远远透出的五光十色还是让从未涉足过此类的区域的晓果看得目瞪口呆。 好多地方在发光…… 啊,墙上有小鱼。 地上为什么会动呢? 晓果的表情又惊愕又茫然,要不是有罗域牵着,估计走两步就要摔倒了。 可是与他那被深深吸引的状态相比,罗域的眉间却有一道褶皱。 “芷光”的分类特别细化甚至多元,面向的客户也相对高端,可这样的娱乐场所多多少少总比外头的地方复杂多了。可是现下呢?周围一片空荡,空气也清新透亮,大部分的区域都静谧得简直能直接挂上画作开艺术展了。 “这是做什么?”罗域问瞿峰,“不用做生意了?” 瞿峰顿了下没说话,两旁人也不吱声。 就算被罗域训,他们也只能这样干,老板现在的状况他们多少了解些,罗域需要在干净的地方静养,那种烟味香水味哪里闻得了,万一出意外怎么办?所以一得到方玺发来的消息,他们硬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把灯红酒绿的空间扫出了一片清明,门窗全通风,今晚罗域没走前谁都不能碰烟,抓到包间有吸的客人直接叉出去。 “学到一招,下回遇上不欢迎的人来家里,我们也这样试试。”罗域侧过脸笑着对方玺道。 “老、老板,冤枉啊……”一旁的瘦高个儿忍不住嗫嚅了声。 而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回陪着方玺一道去给晓果拿东西的阿平,而瞿峰的另一头站着的,不是阿光又是谁。 罗域凉凉地看了对方一眼,阿平立时闭嘴。 瞿峰只是笑了笑,他知道罗域只是随口一说,他要真气了,场面绝不会是这样。 罗域只是来看看的,没打算检阅员工,瞿峰给他开了一间大包间,他便让其他没活儿的人都散了,当提前放假。方玺也随着瞿峰离开去放松放松。 罗域给晓果点了些他会爱吃的餐食,自己只要了份粥,结果送来的时候,厨房特意为他又做了好几样清淡适宜的小菜。 超大包间内还带KTV和游戏机,游戏最简单的就是打地鼠,吃了饭,罗域让人把游戏打开给晓果玩。 晓果拿着大大的锤子,尽管他已经十分专注了,可是迟钝的反应能力依然让他连续很多局都打不中一只地鼠。 晓果脸上的表情渐渐垮了下来。 罗域却只是撑着下巴,靠着笑看晓果那费力的模样,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直到晓果鼓着嘴巴急得气都喘不匀了,罗域才慢慢取下另一只锤子“当”得砸在了地鼠的脑袋上。 ——1分! “啊啊,打到,打到啦!”晓果好开心,是不是自己亲手打到的似乎并不重要。 罗域又替他砸了好几下,眼瞧着分数一点点上涨,晓果简直乐不可支,不过这到底也是个体力活,没多时罗域便有些累了。 此刻瞿峰敲门进来笑说楼下的杭先生喝得太High,醉到从栏杆边翻了下去。 罗域想了想,还是起身去看看他死没死。罗域让晓果好好待着别乱跑,自己拄着手杖下了楼。到了那儿就发现这伙精英玩起来也是够呛,瘫的瘫,倒得倒,栏杆很矮,杭岩砸在了地毯上,还在那儿迷糊地跟人要酒。 罗域停在十步远的距离外看了一会儿,跟瞿峰道:“没咽气之前不用再告诉我了。” 瞿峰笑了:“那杭先生的酒……” “给他们上,”罗域说,“他死了一会儿自己会活的。” 丢下这句话,罗域便又回了头。 而被留在包间的晓果本打算谨遵罗域的吩咐,可不知是不是刚才果汁喝多了,他忽然很想去厕所。像此类的特殊群体,自控力差,忍耐力差,前者晓果已经学习得非常好,后者对他来说难度却太大了。晓果根本憋不住,他也不知道房间内自带洗手间,在位子上扭了一会儿后实在顾不上罗域的叮嘱,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好在罗域早就长了心眼让其他人盯着这个房间,阿平探头一看包间门半开而里头空无一人时,立刻顺着晓果的后头追了上去,成功在半道上拦截住了对方。 可是看着晓果那不停迈动的小碎步,阿平只能临近找了个洗手间先让他解决。 晓果嘘嘘完后,在水槽边认真地洗手,忽然两个女人抓住了他。 她们其实已经打量晓果好半天了,此时一把拉住人越凑越近。 “真的是你啊……你竟然一点都没变,阿芬……阿芬你快来看啊……我没认错人……” 她这么一叫,将另一头的女人也喊来了,女人围着晓果也是一通猛瞧,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对对对对……就是他,我们刚还说到呢。让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暖……暖什么……太久没见,我忘了……” 她们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自然把晓果吓到了。外面的阿平听着动静急忙进去将人分开。 “哎哎哎,女士们女士们,你们喝醉啦。不要认错人,你们是3号包间的对不对?我让服务生送你们回去。” 在阿平的一番努力下终于把那些奇怪的人和她们的魔爪从晓果身上分离了。 待晓果回到原来的房间,罗域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 阿平赶忙将来龙去脉一通回报,包括刚才在洗手间遇见的突发状况,算是替晓果解释了他的不告而别。 罗域默默地听着,望向晓果的目光闪过一丝波澜。 他对晓果招手,让人坐到了身边,摸着晓果的头发说:“你虽然老是乱跑,不过我没有不高兴,因为……我最喜欢晓果了。晓果你呢?” 第二十九章 你最喜欢谁? 罗域问完那句话后,晓果愣了下,笑了起来。 “我也……喜欢你。” 罗域听了却蹙起了眉:“只是喜欢?不是最喜欢吗?” 晓果继续甜甜的笑,有点害羞。可是渐渐地他发现罗域摸着他头发的手在顺着后颈一点点下移,冰冰凉凉地的触感直朝后领口蔓延而去。晓果刚才到处跑正有点汗湿,罗域的手指摸在这样的皮肤热度上更显反差,晓果被冻得忍不住缩起了肩膀。 “哈哈哈,痒,好痒的……”晓果一边笑一边扭起身体。 罗域却没放过他,反而凑近问:“那你说不说?” 晓果躲到沙发里,却还是摆脱不了罗域的手,他脸上还维持着嘴角咧开的表情,但其实眼中的笑意正在退却,替代而上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僵硬来。 “唔,冷……”晓果不舒服地轻哼。 罗域则仍是坚持要问出答案:“那你最喜欢谁?” 晓果眨着眼睛,他以往那么乖巧,可这回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晓果像条毛毛虫一样来回蠕动了半晌依旧避无可避后,终于诚实道:“最喜欢妈妈……喜欢妈妈……” 罗域的动作一顿,一低头就对上晓果那双清亮的眼睛。罗域凝视了片刻后,忽然好像就没了探寻什么的好奇心,悻悻地收回手,坐到了一边。 房间内的阿平早跑得没影儿了,晓果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朝罗域的方向挪动起屁股来。 他们所在的包厢特别大,还带有一小面玻璃墙,能清楚的看到二楼的餐厅和一楼的一个小舞池。此刻有仅剩的几个包间内的客人出来跳舞,缤纷的灯光闪烁起来,点点色彩也映到了他们三楼的空间中。 罗域能感觉到晓果的靠近,仿佛知道他不高兴了,晓果在一边努力的制造些小动静引起罗域的注意。一会儿把抱枕拿到两人中间拍来拍去,一会儿又拿起刚才打地鼠的毛绒锤子在周围敲敲打打,罗域却都没有理他。 于是半晌晓果都没再有什么动作,罗域以为他总算消停了时,自己的膝盖忽然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罗域微微侧脸,就看见好几只橘子被推到了面前。 思维简单的人表示好感永远只有那么几招,将自己喜欢的东西贡献出来讨得原谅或欢心。但是在这方面晓果往往会表现得更优秀,他不仅乐于分享,还毫无保留,以前也是如此,有两只苹果,他就拿出来两只,有一袋苹果外加两棵芹菜,他也会全给罗域,自己一点都不藏私,这是特别难能可贵的。 这一盘剥好的橘子也是方才吃饭的时候上的,晓果还没来得及吃,现在他把所有的都送给了罗域。 罗域默默看着那鲜嫩的水果没说话,就听晓果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以后,以后也……最喜欢你。” 他说得有些慢,但很认真,仿佛是经过了一番深思才做出的重大决定。 罗域终于望向身边的人,晓果的手绕着衣摆的绳结,脑袋低低的,显示了他微微忐忑的心情。说完后他抬起头,向罗域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罗域终于笑了。笑容不深,但竟然带着一种奇异的成就感,以前罗域哪怕谈成了几亿的生意,这笑容在他脸上也是看不到的。 罗域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一边靠舞池的小窗,楼下欢闹的音乐立时流进了屋内。 罗域说:“晓果,我教你跳舞好吗?” 晓果的思维连贯性是有问题的,这反而让他时常能跟得上罗域跳跃的想法,一听这话,晓果欣然点头。 罗域今天没穿西装,但他站起身在屋子中间做出邀请的手势时,依然显得风度翩翩,气质宜人。只是和周边那娱乐欢畅的气氛并不那么贴合,他更应该出现在舞会中。 不过晓果不介意,他看着罗域探到面前的手,直觉性的握住,然后被拉到了罗域的面前。 楼下放的是轻摇滚,罗域却要教晓果跳圆舞曲,他一手轻轻环住晓果的腰,一手拉着对方的手摆出标准的姿势。然而没两秒晓果就把手缩了回来,下一刻又被罗域拉回去。罗域反复引导了好几次还是有点勉强时,只能半强硬地固定住了晓果的手臂,不让他乱动。 上半身搞定后他要教晓果步伐的规则,罗域一字一句说得仔仔细细,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让晓果跟着他学。尽管罗域很耐心,可是简简单单的三步曲晓果却并不那么容易学会。他总是学了前面就忘了后面,一会儿又被外面的歌声给吸引了注意力,到最后罗域要带着他一起跳时,晓果只会双脚并拢跟一只兔子一样的上下蹦蹦蹦。 罗域的外型条件十分优秀,他一个人站那儿的时候并不觉得多么人高马大,可同晓果相依时就能显出身高的优势来,晓果的脑袋正挨到罗域的鼻子以下,就他那么毫无节奏的乱跳,罗域的下巴都被他的脑袋撞到了好几次。 罗域低声纠正了几回都没有效果,最后好像放弃了,只带着晓果在原地转悠,他跳他的圆舞曲,晓果跳晓果的兔子蹦,两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算别有一番另类的配合。 直到音乐一停,罗域松了手,和晓果一起双双累倒在沙发上。 罗域是跳累的,晓果是又跳又笑才累的,他全程咯咯咯咯欢腾得差点气都喘不上来,摔在沙发上还没止住笑声。 罗域慢慢平息了呼吸后,抽了张纸巾正要去擦晓果的脸,忽的门边响起一道含混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干嘛!?” 罗域朝门口瞥了眼,继续给晓果擦汗。 就见那头杭岩正靠在门框上有意思地朝里看,而他身后则是一道随来满面无奈的阿平和阿光。 老板,我拦不住…… 阿平用嘴型无声道。 没得到罗域的回答,杭岩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跟块烂泥似的瘫沙发上了。 “竟然……那、那么高兴,也不叫……叫上我,真不够朋友……”杭岩打着酒嗝嘟囔。 罗域不理他,掀起晓果的刘海给他又擦了额头,还解开了两颗扣子顺气。 杭岩透过迷糊的目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去看晓果,他本想说罗域你这身体好得倒快,都把小情儿弄来这里欢乐了,又或是芷光什么时候开始提供如此的服务?可是嘴巴在张开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怔了一下,瞧着晓果的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 “怎么……你……” 杭岩才开口,罗域就朝门外的两人甩了一个淡淡的眼刀,激得对方立刻跳起来去拽杭岩。 “杭先生,杭先生,楼下还有您的朋友在等着呢……您不和他们喝啦?” 阿光身手不错,要换做平时他们可制不住对方,不过眼下杭岩是真醉了,四肢软软地被他们一路拖着走。只是杭岩的视线还呆呆地定在那头,一边不稳地伸出手,不知是指着罗域还是晓果,嘴唇开开合合,却含糊得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被杭岩打了个茬,罗域好像没了继续玩闹的心思,他拉着晓果起身,准备离开。 瞿峰还是如来时一般将他们周到地送出去,车就停在门口,只是两人正要上车时,忽然从远处传来几声喊叫,那喊声焦急又痛苦,并充满某种悲愤的情绪,以致传播的范围十分广大。 “……我没钱,我真的没钱了,你们放我一马吧……” 由远及近,不过刚刚才听清两三句,罗域身后便有人动了,以极快的速度朝出声的人冲去,然后三两下就将他拉远到了看不见的地方,还此地一个清静。 罗域没说话,先坐进车内正要拉晓果,却看见晓果还站在那里,朝着刚才突发怪人的地方懵懵地看着。 “怎么了?”罗域问。 晓果转过脸,想告诉罗域刚才那个人他觉得好奇怪,却又好眼熟,只是支吾了几声,晓果发现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罗域面色如常道:“舍不得走吗?那下次再来玩。” “是啊,欢迎下次再来。”瞿峰也在一旁道,顺便递给了晓果一盒包装精美印有芷光Logo的巧克力。 晓果立刻被吸引了过去,抱着巧克力坐进了车中。 看着晓果摆弄手里的礼物,罗域打开另一边的车窗。 知道没办好差事的阿平已经机灵地候着了。 “是我的错,我一不小心让他知道了上班的地方……”阿平苦着脸想解释,可罗域凉凉的目光一扫过来,他瞬间就改了口,“其实……是那小子最近的确被追债追得挺惨的,腿都险些被打断好几回。说实话,他年纪小,我看也得到教训了……” 他这么个人精儿,哪可能随便就被人追到老巢来,偏偏还是在罗域光临的时候,这明显是阿平的小私心,倒是难得他也会同情别人。不过他再滑头,在罗域面前还是差了不少。 罗域没说话。阿平也不敢说话,低头站那儿跟等着被判刑似的。 罗域刚要开口,忽然一片巧克力递了过来。 “……好吃。”晓果自己的腮边已经鼓起了一个包,于是转而在向罗域推荐这个美味。 在车内车外那么多目光的包围下,罗域慢慢低下头朝着那片巧克力轻轻咬了一小口。 “唔,很好吃。”说完,他回头对瞿峰道:“行了,早点收工下班吧。” 看着车窗升起,车子缓缓驶去,众人终于能松了口气,尤其是逃过一劫的阿平。 “也许,以后要换个人拍马屁了。”瞿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阿平沉思过后,点点头。 第三十章 告诉我,你没在闹着玩。 罗家的擎朗集团正在筹备一个生态度假村的项目,其中绿野生态园和杭家所在的京崎地产都是他们的合作对象。罗域身体抱恙后,擎朗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由了肖井洋和其他几位股东负责,只是这个项目事关公司后几年的重大发展,如果成功,擎朗也能因此走上一个新的台阶,所以罗域就算再需要休养也不得不亲自参与一下几点关键的决策。 在进行最后的签约前,罗域约了京崎地产的负责人到别墅来见个面,原本这个角色应该是由杭岩来担任的,可他从以前起就无心商海,以至于现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杭家另一位子孙——杭清。 不过许是还在假期中比较无所事事,向来爱到处乱窜的杭岩今天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一进门就又同上次一般到处打量,坐不安稳。 然而无论他问些什么奇怪的问题,罗域却都置之不理,一心只将注意力放在生意上,倒衬得杭岩像个游手好闲的破坏分子。 杭清拿来的计划书十分周详,肖井洋看过后都连连点头,只是在合作商中出现了福兴建筑的名字,肖井洋不由望向罗域。 杭清注意到了,她解释道:“这是我大伯的意思,我们也算福兴的老客户,他们这回给出的价格也很优惠。” 福兴建筑就是上回在杭家同罗域有过小摩擦的黄少爷家的公司。虽然罗域和杭岩关系不错,两方母亲也有亲缘关系,可是杭维雍对罗域却从小就不怎么喜爱,其实也不止他一个人,几乎就没有几位长辈是喜欢罗域的。罗域很聪明,从商的才能治人的才能都非常高,在商场上,你能放心和他做生意,他向来说到做到,讲信用,会谋划,他的决策很少出现错误,自然也不会轻易亏本。可是在生活里,罗域却实在太难相处了,他做事极端,六亲不认。往往你以为和他有交情,可一个不察就会被自己过于天真的想法抽得脸皮发肿,而且在杭维雍看来,罗域年纪轻轻,却过于心狠手辣,他不给任何人留后路,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既然大家都只是谈利益,那么就尽量让他们的合作利益最大化,福兴能给出好的价格,对两方都有利,那些小仇小怨,杭维雍不会考虑进去,他相信罗域应该也是如此。 这点他猜对了,罗域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里,要是不看到面他估计连那黄少长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一扫那分成比例,罗域就还算满意地点了头。 杭清也喜欢跟罗域谈生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达目标。 “既然如此,我们回去再开个会详细制定一下后续计划,如果几方都进展顺利,下个月应该就能签约了。”杭清道,不过她又猛地想起,“之前我好像听杨经理说擎朗方面有人提出过要抬价?” 这个就是上回生态园的杨总来跟罗域告得状,罗域现下依旧不以为然。 “我知道是谁,不用理会。” 杭清也差不多明白他们罗家下面几位副经理的小心思,论资历轮年纪这手握大权的都不该是罗域,所以哪怕受了那么多教训,有些人还是不知道收敛。不过罗域既然那么说了,杭清就知道这些不会是问题。 从上午开始,几人就忙个没停,连午饭也只是随意吃了几口,最后终于达成了基本意向,剩下的只要找杨总和其他负责人来再开几次会就搞定了。 周阿姨此时送上了一些点心,模样精致讨巧,连杭清看了都不由讶然。 “这个是玉米做的?”她把那做成花瓣型的烧麦放在手中翻看研究,又瞥到另一边还有更可爱的,惊喜地问:“那个还是小猪样子的?你这儿的吃食待遇还真好,害我也想找幢别墅搬过来了。” 周阿姨挑了几只小猪包放在杭清面前,对两人谦虚了几句后就默默地退回了厨房。 杭岩注意到周阿姨将盘中剩余的点心都端上了楼。 罗域说:“随时欢迎你来做我的病友。” 从小到大,罗域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女生而嘴下留情,杭清已是习惯了,但还是不由暗暗受打击,吃了两个便要赶回去做事了。 杭岩却忽然说自己肚子疼,要借用厕所。 他前两天在芷光闹腾得太狠,回来连犯了几天肠胃炎,此刻憋不住也算情有可原。 一边说着自己快去快回,杭岩一边就朝一楼的洗手间跑,不过他没进那门,而是一闪身躲进了楼梯拐角,没一会儿便眼瞧着周阿姨缓缓走了下来,杭岩又等了片刻,悄悄矮身顺着扶手溜上了楼。 他也是第二回来这里而已,只能顺着房间一间间找,以他的猜测,要找的人很有可能在角落或者是阁楼上,可是一圈观察后却没想到其他地方皆空无一人,只有那间最大的主卧,房门半阖。 杭岩慢慢靠近推开了门。 他先看到的是床头柜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小猪包,然后是微微蠕动的被子。被子左翻翻右翻翻,片刻从里头探出了一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接着那脑袋顶着软软的床头板一点一点挪动着坐了起来。 揉着眼睛,床上的人当先注意到放在一旁的点心,不过他并没有马上伸手,而是笑笑地盯着看了很久,然后自言自语起来。 “小猪……猪鼻子……猪耳朵……唔,尾巴呢?” 不过无意中一抬眼让他发现到了站在门边的杭岩,对于莫名出现在在这里的陌生人,对方好像吓了一跳。 杭岩自己也觉得突兀了,他立马整了整表情,笑着走了过去。 “那个,你好……嗯,我是,我是罗域的朋友。”杭岩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只能拿出自己最和蔼的表情,“对不起,我没想吓到你。” 他的靠近让晓果微微往后退了下,不过听见杭岩的话,晓果也有礼貌地轻轻回复。 “你好……” 因为刚睡醒,他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缩在被子中整个人看着显得更小了。 杭岩在床前蹲了下来,声音也跟着放轻:“我吵到你睡觉了吗?” 晓果摇摇头:“我醒啦……” 杭岩笑了,他问了当初和罗域一样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晓果……阮,晓果。”晓果乖乖地回答。 杭岩眸色一闪,目光更仔细地看起了眼前少年的脸,说是看,倒更像是某种研判一般,自晓果的五官缓缓略过再到表情,最后沿着下颚而下,来到那白皙纤细的脖颈处。若是细查,能发现喉结附近有一条红痕,红痕很浅,平日并不容易注意到。 杭岩盯了一会儿,刚要再问些什么,忽然楼下传来了杭清的喊声。 “你再不出来,我可提着皮搋子进去捞你啦!” 杭岩一怔,不得不打消了继续攀谈的念头,他顿了下,在对方茫然的目光里,杭岩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晓果的头,温柔道:“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下次还能见面。” 说着如来时一样,奇奇怪怪地出现,又奇奇怪怪地离开。 被留下的晓果瞧着空无一人的门片刻,在确定没人打扰了后,终于向着小猪包探去了魔爪。 待杭岩下楼,迎面就是杭清不满地态度,然后是罗域直直而来的目光。杭岩同他一个对视后,还是没忍住道:“告诉我,你没在闹着玩。” 罗域不说话,只是转而看向杭清,嘴角挑起了一个不快的笑容。 杭清接受到罗域的负面情绪,立马拉着人撤退了。 杭岩倒也没反抗,他本有很多话想说,可一看见累了一上午,此刻已显憔悴的罗域,又把这些都憋了回去,最后竟只是叹了口气。 待到坐进了车里,杭清瞥了眼难得陷入沉默的兄长,良久还是问了:“你见着人了?” 杭岩回神,还是没说话。 杭清又问:“真的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她伸出手指在脑袋便转了转。 杭岩知道杭清的意思,几乎没人会理解罗域收养一个智障儿的行径,你说要帮助人何必还养到身边呢,要换个有圣母情结的也许还无可厚非,但那人可是罗家大少爷?他养个小鬼,也许信的人会更多。 于是其中便有一些下作的将之解读为罗先生的某种见不得人的私人癖好,杭清倒不至于那么阴暗,但是她更倾向于那个被帮助的对象也许只是比较笨笨的,让罗域觉得交往起来更听话一些。 杭岩默默地点点头。 “罗域怎么想的?”杭清也知道猜不透,但还是问了句,也许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杭岩却忽然道:“就跟你结婚一样,你结婚是为了什么?” 杭清一怔。 无非是努力想让自己的人生更好的进行下去而已…… 而那个孩子? 能吗?! 又凭什么是他呢…… ******** 护理人员关上病房门朝外走去,在走廊的另一头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女人。 听见她的脚步声,女人回过头,正是罗宝蝶。 罗宝蝶将手中捧着的东西交给了对方。 护理人员看了看,都是些包装精美的营养品礼盒,也许昂贵,却和那外盒一般坚硬,且内芯狭小。 “她最近还好吧?”罗宝蝶问。 护理人员道:“不是非常好,伤口一天天扩大,已经出现感染症状了。她晚上几乎睡不着,醒了就会哭,然后不停叫你们的名字。” 罗宝蝶听后面上却不见什么表情,她点点头道:“你好好照顾她,有问题……就找医生。” 眼看着她打算转身离开,护理人员哪怕不能多事也忍不住上前了两步:“那个,范女士刚才说,想见见您。” 罗宝蝶却皱起眉:“我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忙,不能久留。我弟弟……也是一样,你让她早点休息吧。” 护理只有道:“那您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罗宝蝶脚步一顿,回头诡异地笑了起来:“你就告诉她,我们非常不好,我弟弟过得不好,我过得更不好,我们寄人篱下受人摆布,天天寝食难安提心吊胆,永远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这些……都是谁的错呢?” 说完这句话,在护理人员的注目下,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三十一章 怎么弄的? 有机果园中除了提供别墅订购和其他地区的高价外送服务外,每年也会定时开放一小段时间来让园区的游客进行小范围的自由采摘。园中蔬果良多,从种子开始便是精心挑选,无转基因无化肥,采用太阳能科技灭虫,剩余养护过程则全是人工操作,哪怕其价格高昂,依然会有一部分固定的高端受众群愿意前来享受,每年的开放日向来早早就被预约一空。 不过这时节也让工作人员忙坏了,晓果这两天都提早半个小时就出门上班了,回到家常常累得还没吃晚餐就眼皮耷拉下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一天竟然还打了一会儿小呼,让睡在一旁的罗域颇为意外,睁着眼睛听了半天。 不过晓果的精力流失得快,补充起来也很快,即便前一日被耗尽了电池,但只要吃饱肚子睡上一觉,第二天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年。 今天也一样,一大早用过早餐,晓果就乐颠颠地去上班了,他原是随着赵大姐后头的,但许是园中事务实在太多,以前嘴上不说,但心内嫌弃他笨手笨脚帮倒忙的人,也忍不住让他来搭把手了。所以晓果就这么被使唤着在果园里到处做些边角料的小事,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大暖棚里。 平时这些地方都有专业的种植人员负责,晓果是来过几次,但大多做完事就离开了,从不久留。而现在他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将顾客摘下却又舍弃的果蔬重新收集起来另作他用,也就是把地上没人要的水果捡回去再处理,不要浪费。工作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和顾客接触。 于是,就见晓果挎起了一只大篮子,认真地在果园里巡逻起来。 客人是不少,但园子也很大,在里面不显得拥挤,加之预约前来的客人生活水平都很不错,晓果的劳动强度也理应不会太大。可偏就是有这么些人,文化素养明明不低,却还是随心所欲想如何就如何,也许就是因为日子太过养尊处优,让他们忘了学会尊重别人的工作和努力。 起先,晓果绕过A、B两片园子都没见到什么,只有周围鲜嫩又饱满的各种果子在散发阵阵活力和香气。晓果很开心,脚步也一颠一颠得越发轻快,时不时还围着小树转上一圈,然而当来他来到另一边的更大的C片区时,晓果却不禁一怔。 只见原本长得好好的草莓被丢得到处都是,有些连带着枝叶根茎都被翻出了泥土,一看便不是被温柔对待的结果。 “啊呀……唔……草莓……怎么……”晓果皱起眉,含糊地嘟囔起来,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画面。 他急忙蹲下身将那些被遗弃的果子拾起,可仔细翻看后却发现大部分都已经被用力摔烂,惨不忍睹了。 晓果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还是将那些烂掉的草莓都一颗一颗捧进了自己的篮子里。光就这么一小条道路,就让晓果忙了很久,到后来弯着的腰都累得直不起来了。然而一转身前方便传来一片嬉笑声,晓果抬头看去就见路中间站着五六个青年男女,三三两两一堆,一半在采摘果蔬,一半却欢闹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男人追着一个女人在林间奔跑,那女人躲不过,随手就从一旁的葡萄架上扯了一大把葡萄朝对方扔去。 “走开啦你,哈哈,看你还来不来!” 追着她的男生却锲而不舍,躲开一拨攻击的炮弹,就又继续迎难而上了。 远处的晓果茫然地看看他们的动作,又望向地上被踩扁的一团团果浆,缓缓走了过去。 他大概想说点什么,但是才出了两声,就被那些吵闹的动静完全盖了下去,晓果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只能开始默默地跟着对方。 这时要换个普通人,要不就直接规劝,要不就找来园区其他人处理,或者离得远些,给他们算清楚破坏了多少,然后按原价直接赔偿。但晓果哪里会处理这样的事情,他只是又着急又不知所措地像条小尾巴一样随在几人后面,亦步亦趋。 他那么大个人戳在那儿,人家哪里会看不见,只不过不想理睬而已。可晓果也实在跟得太紧了,前面那人一丢,他就在后面急急忙忙地捡,有些根本挽救不了,反而弄得自己一手的残液。 这伙人中有一皮肤特别白皙的女生终于开口阻止了:“丽丽,你们别闹了,一会儿都要赔了。” 叫丽丽的女孩儿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赔就赔,我们赔不起吗?”说着狠狠瞪了一眼晓果,她也是忍了一阵了,觉得晓果是故意跟她们在作对,这种无声的抗议比直接开口劝阻还膈应自己,“怎么有人会跟条哈巴狗一样黏在后面,有病啊。” “就是,付了钱了来玩还不能消停,没意思。要不我们去唱歌吧?”一直跟她嬉闹的男生连忙提议。 丽丽却不屑:“你滚!”说着又将好几颗不知何时抓在手里的荔枝丢了过去,而其中一颗不偏不倚地正砸在离他们极近的晓果脸上。 晓果一下子就捂住了眼睛! “丽丽!”一见如此,那白皙的女子也皱起了眉,“你怎么可以这样,没规矩。” 那女子好像真有些不高兴了,丽丽一看也不说话了,但她脸上还是带着不服气的神色。 倒是那白皙女人身边一直被她挽着的男人反过来温柔劝道:“小蓉,别生气,丽丽这不还小么,闹一闹没什么大不了的。难得出来玩,大家高高兴兴多好啊。” 他一番柔声相劝很快就让那叫小蓉的女人面色和缓下来,然后那男人变转而走向低着脑袋的晓果,换了一副略冷淡的口气道:“真是对不起了,这点损失要不你直接给你们经理报个价吧,我们出去的时候一起结账。” 听见他的声音,晓果缓缓抬起头,就见面前站着的男人三十多的模样,戴着一副眼镜,气质斯文,脸也长得还不错,看着挺有身份的样子。 晓果捂着脸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他虽觉自己右眼酸涩,一边的视线还是模糊的,可晓果还是努力睁大眼睛,透过不停涌出的生理泪水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 那男人也看到了晓果的脸,他表情略过一瞬惊讶,连忙又在对方身上扫了一通,虽然晓果穿着连身围裙,可那男人还是看到了他里头露出的蓝马甲和其上的天使之家的字样。男人神色微动,但很快便隐没了下去。 “还是找他们经理吧,”他直接转过身,“跟他说不清楚的。” 就在他迈步要离开时,晓果忽然探出手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角!晓果的手上还沾着未干的汁液,那男人笔挺的西装立时就多了一块明显的湿迹。 这个举动也让在场的几人都有些讶然。 “你干嘛!?”丽丽一下就叫了起来,“弄脏我姐夫的衣服你赔得起吗?还不快放手!” 丽丽身边的男孩子也跟着上来要推晓果:“艹,想打人啊!信不信我揍你!” 晓果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紧握的五指却还是没松开,反而还扯开了那男人的一颗扣子,眼睛则死死盯着眼前。 男人衣冠不整地和他对视着,脸色也沉了下来,眼底还闪过一丝仓促的神色,像是嫌恶,又像是慌乱。 “放开。”他咬牙道。 晓果却依旧没动。 此时,小蓉也注意到了晓果身上的马甲,她倒是眼明手快,直接打了不远处广告牌上的电话,没多时园区内的工作人员就赶到了。 赵大姐也来了,没想到以前向来听话的晓果这一次竟然让众人好一番劝说才松开了手,被大家拉走前,晓果的视线还没有从对方身上离开,他的目光一路追着对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而那头的男人却一眼都没看来。 一开始也许是客人的问题,但晓果上了手,这皮球就丢回给了园区,对方竟还要反过来投诉晓果服务态度有问题,并要他赔偿污染西装的钱。 晓果被带到了王经理那里。 相较于外头一群担心的阿姨婶婶们,经理室中的气氛却相对安稳很多。王经理在打电话,晓果则坐在沙发里,面前还摆着一杯热水。他的手已经洗干净了,但是表情还有些恹恹的。 王经理挂上手机后没几分钟,方老师就来领人了。 方老师看了眼晓果,问:“客人的情况是什么?” 王经理以为他是担心后续顾客追究,忙笑着道:“这个没关系,事情我们会处理的,不需要赔偿,方先生您可以先带晓果回去就行,让他休息几天也没关系。” 然而方玺却摇头:“罗先生是问,那个客人是谁?” 王经理一怔:“呃……是我们的一位新顾客。”按理说他们是不能透露来人资料的,可在方老师的目光下,王经理低低道,“他叫……金韦,是A大的客座教授。” 方玺点了头,也没再为难对方,径自带着晓果离开了。 回到别墅,罗域没在客厅,而是坐在院子里看书,方玺领着人走来,直到走到他面前站定,罗域才抬起了头。 罗域看着晓果,片刻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对方的下巴,目光落到了那只有些红肿的眼睛上,仔细地扫了一圈。 “怎么弄的?”他问方玺,声音听不出喜怒。 第三十二章 不急,你等着。 罗域问了,却并没有听方老师回答的意思,只径自道:“拿点药过来。” 方老师很快去了便回,罗域接过那药盒,取出棉签沾了一点点纯净水,点了点晓果的脸说:“闭上眼睛。” 晓果乖乖地照做。 他伤得不重,只是眼皮上磨破了些皮,还有那飞溅的果汁溅到了眼睛里而已。 罗域给他擦了擦伤口,尽管他动作小心,晓果还是不适得睫毛不停颤动。 罗域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晓果张开眼,过近的距离能看见他以往清澈的眼瞳中此刻蔓延着一条条粉红的血丝。晓果眼睛一眨一眨,好像在对于罗域的问题做努力的回忆,片刻,竟然摇了摇头。 罗域笑了:“你又不认识人家,那抓着人家不放做什么?看他长得好看啊?” 晓果想起那个人,难得皱起了鼻子。 “不……不好看。” 罗域很少在晓果脸上看见讨厌的表情,虽然这情绪很微小,但的确是有那么点倾向,罗域觉得很稀奇,又盯了一会儿。 “那你觉得谁长得好看?”他换了些消炎的药膏点在晓果的伤口上。 因为方才一事,晓果低落下去的精神头在和罗域的交谈中又回复了不少,扬起声音回答“小飞龙!” 那是晓果这几天一直在看的电视中的主角,晓果对它的崇拜罗域倒是知道。 “还有呢?”罗域随口问。 “大蓝鸟,大红鸟。” 这个则是最近两人合力一起完成的拼图上的鹦鹉,现在已经被用新画框裱起来挂在楼梯墙上了,晓果也很喜欢它们,每天上下楼都要花一小点时间站在那里看看。 “是么……”罗域又换了一根棉签。 “罗域!” “唔,”罗域以为这一句也是晓果在喊自己,他便直觉性地应了。 罗域比晓果要大上不少,但是他却没让人家称呼自己为哥哥什么的,别人叫会显得太亲昵,而晓果……罗域就是不喜欢。所以平日里晓果都会直接叫他的名字,很自然,就像他们当初的关系——好朋友一样。只不过此刻罗域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晓果的后话,他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呼喊他,而是仍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罗域动作一顿,看向晓果:“你说什么呀?” 晓果不回答。 罗域又问:“你说我什么?嗯?” 晓果笑了起来,左右摆着着头,双手也跟着缩了起来,就是不和罗域对视。 罗域一手制住他,不让晓果躲开,故意轻扯着他的耳朵,要去看晓果的脸。晓果避无可避,竟然一下栽到了罗域的怀里,害羞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不愿抬头来。 晓果的审美一直有他独特的喜好,罗域倒是真没想到他会这样认为,他把药盒交回给了方老师,自己空出手顺势抱住了对方。 一挨近就能闻到晓果身上传来的消毒水味,罗域穿着浅色的家居服,那药水也有些颜色,就被晓果同其脑袋一起紧紧贴在了衣服的前胸上。罗域却毫无所觉一般,一手揽着晓果的腰,一手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 “今天遇见的人欺负你了对不对?”罗域转而问晓果。 怀里的脑袋顿了片刻,老实地点点头。 “晓果不喜欢他们?” 晓果的眼睛还有些隐隐的不舒服,想到今天遇见的几个人,晓果嗯了一声。 “果园里的工作是不是挺累的?”罗域又问。 脑袋继续点点,以前不是那么累,但最近几天是有些累。 罗域终于道:“那以后都不去了好不好?天天在家,我们一起玩,吃很多好吃的。” 这回胸口的脑袋却没有动了。半晌晓果抬起头,他额发被挤得乱乱地,朝罗域投来疑惑的目光。 罗域对他解释:“晓果不喜欢里面的人,而且工作的又不高兴。我不喜欢看见你不高兴。” 晓果眨眨眼睛:“我……没有……”他本想说自己没有不高兴,但是刚才晓果的确千载难逢的不开心了。于是晓果只有道,“我没有,不喜欢,去的。我喜欢去的……” 果园里的人都对他很好,晓果在那里一直都很快乐,曾经这几乎就是他每日生活的全部。 “是嘛?”罗域不甚理解的确认,“要再遇上今天那样的人怎么办?” “唔……唔……” 晓果露出伤脑筋的神情,支吾了片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域一簇一簇的将他额前的头发梳理好,伸手从他脖子里掏出了悬挂着的手机。 “我教过你的,你忘了吗?” 晓果看着那只扁扁的定制机,忽然灵光乍现:“打电话!” “打给谁?”罗域问。 “你!”晓果脱口道。 罗域满意了,他探出一指,轻轻的点着晓果的眉心:“这回可要好好的记在脑袋里,要不然下次再被人欺负了,晓果就不能去果园喽。” 晓果一听,立刻瘪起了嘴巴:“不要……不去,果园。” 罗域捏捏他的耳朵:“那你笑一个?” 晓果怔了下,努力调整了半天表情,终于憋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眉毛是下坠的,但是嘴角又是上扬的,然而眼中却又带着担忧,看得罗域忍俊不禁。 “行了,现在还没让你不去。”罗域边说边依旧沉浸在晓果那哭笑不得的脸中,似是真的被逗得不行。 晓果看罗域还在笑,也很容易就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不由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罗域听着那发自内心的笑声,总算敛了表情,重新半搂住晓果让他坐到身边,认真地说:“你看,我和你都高高兴兴的,多好……” “高兴,晓果高兴!”晓果举起手说,“罗域也,高兴!” ******** 既然王经理让晓果休息几天,那罗域便不客气了。累了这么些日子,晓果的确需要好好补个眠,虽然他每天都早睡早起,中午还能再睡个午觉。 别墅区离生态园游客开放区有很长的距离,往日除了些清脆的鸟鸣外清静得就像世外桃源,可这一日大早,罗域却被几声喧哗给吵醒了。 那声音其实不大,别墅的隔音又好,身边的晓果就睡得依然安稳,可对于向来浅眠的罗域来说,已经足够闹到他了。透过窗帘一角,罗域看了看外面,片刻,他换好衣裳下了楼。 方玺一见对方就知道缘由了,忙说:“隔壁今天有新住户过来,正在搬东西。” 罗域抬头望了望天际,道:“虽然有些扰人,但倒不妨碍今天是个好天气。”说完竟拄着手杖自己向外走去。 方玺一愣,要随在身后,却被罗域阻了。 “我不走远,就在门口。” 罗域的确没有走远,他在对面新移栽的香樟树下的长凳上坐下了,十二月的天气,太阳还未完全破开云层,沁凉的风阵阵而过,难得舒服。 不过还没来得及欣赏远处的风景,之前响过的人声又咋呼起了,因为四面的空旷,让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回声特别嘹亮。 “啧,累死我了,干嘛要这么早就起来啊,五点出门,到这里也才刚过七点。”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丽丽啊,你就忍忍吧,这里景色那么美,就当来旅行喽。”一个温柔的男声安慰她。 “前两天不刚来过嘛,还碰到个傻子,说真的,我没觉得这儿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到处都是树,晚上不得吓死。” “你这孩子,越来越口无遮拦了!”又一个女声打断了她,“你知道这儿的房子有多难约吗?我前前后后托了多少关系才让爸爸住进来的,你之前那一闹,我听那王经理的口气差点以为事情要黄了!幸好最后有你黄叔叔给我们疏通。” 丽丽被骂得没了动静,倒是那男声忙来劝:“小蓉别着急,这事儿不是没黄嘛。” “虽然没黄,但是我们也住不久啊,黄老板好说歹说这儿的经理才给我们放宽到了半个月,我本来还以为也就凑合着到别的地方再找,但是今天来逛了一圈发现这条件是真好,还配有专人护理和营养师,要是爸爸能再多住一阵,对他的休养肯定有帮助的。” 小蓉叹了口气,又道。 “金韦,你们院里那个副院长怎么说啊?你上次问过他不是说认识这里的总经理吗?” “是啊,他……他说会去问问。”金韦干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我最近才和他们出去过吃过几次饭,还有公司的项目在,哪里好意思多提这个事。” 大家又不是傻瓜,这种话说出来良久都没后续,那就是没办法了,又或是有办法也不愿意帮忙。 “那就再找黄叔叔帮忙呀,有什么大不了的。”丽丽插嘴,“我们一路走过来连个鬼影都没看见,这里根本没人住嘛。” “你黄叔叔那么忙,哪有空老是随着我们,再说这里的客户以为说见就能给你看见……哎,你这丫头怎么又乱摘东西,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忘了。” “为什么你老是骂我,姐姐最烦了!” 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起,自远处而来,待到近前又猛地停下了。 丽丽只见不远处的树下坐了一个男人,他原本正望着前头,忽然察觉到自己丢在椅脚边的花,他随之低下头,把花捡了起来。 那支梅枝在罗域手中转了一圈,然后他伸出手朝站在那头的女生递了过去。 “你的吗?”罗域笑问。 女生怔了下,将花接过。 罗域可惜地说:“花摘了就不美了,和你一样。” 这话细听不太对劲,但是丽丽只以为对方夸他和花一样美,于是脸面一红,笑着退了两步。 丽丽害羞地问:“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罗域点头:“你呢?” 丽丽弯起眼:“我爸爸今天刚搬过来住在这里,喏,那幢房子。”她指了指身后,门口来回还有些人在搬运东西,丽丽又看了眼罗域,不好意思地问,“那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啊?” 罗域想了想:“不久,三四个月吧。” 正待丽丽继续打听,那头她的姐姐和姐夫已经走了过来。 两人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小蓉和金韦对视一眼,当先拉着不愿离开的丽丽先走了。 被留下的金韦笑笑着坐到了罗域的身边,其实他们也没什么目的,不过是想旁敲侧击下园区的情况而已。 为了表示热络,金韦从口袋中掏出根烟朝罗域递去。 罗域接了,看着对方殷勤地连着自己这根一起点起,他才似想起道:“我忘了,这儿不能抽烟的,路上有监控,一支要罚这个数。”他伸出五指,又翻了翻。 金韦抬头一看,立马尴尬地将两支都掐了。 “哦,没注意,对不起,对不起。” 罗域只是微笑。 金韦努力找着话题和对方聊了起来,虽然眼前的男人回答得有一句没一句的,但从他的谈吐来看,金韦知道这人一定出生良好。 问不出什么,金韦只有自爆身份,一边拿出名片朝罗域递去。 罗域瞥了一眼:“A市科学院生物研究所?金先生了不起啊。” 金韦忙谦虚:“没有没有,做点小科研而已,我们也帮助一些企业进行相关项目的开发和研究,如果您有相关需求,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合作一下。” 罗域点头,却并没有去接那个名片,反而看了眼那头的别墅说:“刚才是您的妻子吧?金先生事业有成,家庭又幸福美满,真令人羡慕啊。” 金韦一愣,嘴里仍只有顺着道:“哈哈,哪里哪里,有些事可没有瞧上去的那么顺利,你看像我妻子的父亲这一次……” 他正想将话题引到老丈人的病上,罗域却打断了他。 “就像你说的,有些事,还真没瞧上去的那么好,你看我,好好的,病了一场,人生无常啊。说不准哪天我们都好好的,忽然就摔了个大跟头,然后再……也起不来了。你说对不对,金先生?” 金韦没懂对方的意思,他只觉罗域说这话的目光明明是笑着的,却又带着一丝隐约的冷色,瞧来莫名诡异。他待再问,却见罗域已是站了起来。 罗域凉凉地扫了眼那一直被对方干干的夹在手中的名片,笑着撑起拐杖朝前走去,边走边道:“我最近有些忙,大概暂时没时间和金先生进一步接触,不过我记住你了。等我闲下来了,我们有很多事可以‘好好’聊一聊算一算,不急,你等着。” 罗域说完,便在金韦茫然的表情中慢慢朝自家的别墅走去,只留下那句“你等着”幽幽飘散…… 第三十三章 真实地表现出了晓果求而不得的渴望。 从杭清和肖井洋传来的反馈可见,擎朗集团和另外几家合作的度假村项目商谈得十分顺利,也定下了签约日期。而这个约,罗域当日会亲自去签。之所以如此决定,一是为了表示对这个计划的重视,二来,当年外界在公布罗域得病的新闻后,擎朗股价连续几日暴跌收盘。那时很多人只知道他活不了了,却并不知道现在的他正在康复,所以经过这段休养,罗域也是时候让大家了解下他暂时还死不了的现状。 然而既然这桩生意大老板难得准备过问了,那其他相关的决定公司里的人便不敢自己做主了,于是这破烂事儿七零八落凑在一道却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很多文件罗域不开口,下面的经理根本没胆子拍板,这老板的威慑力夸张到这份上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罗域自己似乎也早料到会有这结果了,他的决定是暂时离开生态园回主宅去住几天顺道工作。主宅那儿有现成的商谈场所,还有可供远程会议的配备,着实比较方便,效率也更高。而且,罗域不喜欢外人这么一波波的到生态园来打扰,待他忙完这一阵,继续大门一关,此地又会变回到自己清净的休养之所,与之前没什么改变。 计划中要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主宅那儿该有的东西也一样充裕着,罗域并不需要准备什么,倒是晓果,他平日习惯的一些日用品都得一起稍带上。 罗域现在是晓果的监护人,这点方老师已经接受了,可当脱离了生态园,听闻罗域依然要带着晓果一起回去时,方玺才突然很真实地意识到,他们两人同吃同住同出同入,不会只是一年两年的事,这也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一种常态,而罗域的生命中难道就这样多了一个人?那晓果的身份又是什么呢?被援助帮扶的对象?他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吗?又或者只是像一株寄生植物,曾经一个人也活得很好过,可现在有了大树的养分,变得愈加依赖,一旦哪天大树不愿供给了,那寄生植物还能生存下来吗? 方老师不是个感性的人,他一切都以罗域为主,于是当发现自己有些过度操心时,他急忙打住了这种明显僭越的想法,自嘲得笑了笑,继续去忙了。 晓果也听到了要外出的消息,当天就依照罗域的吩咐自己打包了行李。不过隔天周阿姨检查之后却还是发现了不少小问题。晓果几乎想把自己所有认为重要的东西都带上,而且他不会分类,更不会合理收纳,除了衣裳是勉强叠好的之外,其他的例如插图书和拖鞋被他胡乱塞在了一起,衣架和牙刷则被归纳为同类放置,而脸盆更是一只就装了一个袋子,一共有三袋,再加上晓果还捎上了好多只塑料碗,哦,他还没有忘掉蚊香和小垃圾桶。这些零零总总的加起来,怕是两只超大旅行箱也不一定够用。 周阿姨无奈,只有将其一一分开再重新收拾。 其实晓果搬来时也是周阿姨给他整理的房间,虽然已经由方老师在宿舍进行过初步的筛选,可回来依旧发现晓果的箱子中原本就藏了好多莫名其妙的废品。周阿姨那时倒没扔了,她想着反正这儿的空间大,给塞到橱柜里下回再一起丢吧,却没料到一个不察竟又被晓果全翻了出来,还想一起带走。 看来不扔不行了,周阿姨暗暗地打算。 于是在给晓果整理好箱子后,她将剩余的垃圾打包,打算偷偷地丢出去。周阿姨做得很小心,谁知还是被顺风耳的晓果发现了。 晓果一看见自己那个旧旧的包裹被阿姨提在手里和其他的垃圾一起,他就嘟嘟囔囔地跟在周阿姨身后,见她要下楼,又小心翼翼地抓住对方的胳膊,不让她离开。 周阿姨只有说:“那些都不能要啦,你留着房间里可要长虫子。” 晓果却不轻易放手,低低地重复着自己的想法:“……不要,不要丢掉。” 两人正僵持着时,罗域上楼了。 周阿姨一见他,忙打开那包东西无奈道:“罗先生,你看这……” 罗域慢慢走过来,翻了翻袋子,发现里面装得大部分还真是垃圾,其中又以食品包装袋最多,看那设计简直年代久远,不知道晓果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收集的,然而除此之外,倒还有些别的东西是罗域之前没见过的。 他从周阿姨手中将袋子接过,道:“给我吧。” 罗域愿意处理那最好了,周阿姨赶忙把事情移交自行离开了。 罗域拉着晓果走回了卧室,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后,转身在椅子上坐下了。 晓果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焦急之色,他是真怕这些被丢了,眼睛到现在都还没从那袋子上移开。 罗域笑着问:“这些都是什么宝贝呀?” 他边说边拿出了一捆的包装袋:“你喜欢吃这些?什么味道这么让人舍不得?甜的?还是辣的?” 晓果皱起眉,被罗域问得也在努力回想,片刻他露出遇到困难的表情。 “想不起来了?”罗域一眼就看穿了对方,“你看,你留着这些,结果还是没有帮到忙啊。” “这个,这个……我记得,唔……甜的,” 晓果指着其中好几包解释道,“那个……那个,不是的,我没有,吃过。” 罗域刚想问,你没有吃过你还收起来做什么,不过下一刻他就好像明白了,那些包装袋大多鲜艳亮丽,绘有各种图案,也许是它们的色彩吸引了晓果,又或者是别人在吃的时候味道引起过他的注意,以至于让晓果悄悄做下这些举动。 这种行为许是在稍有条件的人看来完全难登大雅之堂,却真实地表现出了晓果求而不得的渴望。就好像穷人家的孩子一样,没有钱买不起,只能藏起来看着过过瘾。而对晓果来说又或是没有人会替他买,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只能存下包装等以后有钱了自己比照着买,更可能是晓果根本没有那么多别样的意识和想法,他就是单纯地捡回来放起来看着高兴。 然而无论是哪种推测,想来都该让人唏嘘。可是罗域看着看着却笑了。 “吃不到才会一直惦记,然后这些就变成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这种美好的期待多不忍心让人破坏啊。” 罗域看着晓果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唔,看来一辈子都吃不到也挺好的。” 说着他放下了这些包装,又从袋子里翻出了几张纸和一只小木盒。两样东西都一样陈旧,纸张边角翻卷,色泽都泛了黄,而那木盒更是从中间就开裂了,金属锁扣锈得已是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罗域放下盒子,先去翻那几张纸,只见其上工整的打印着两行字:_______同学在本学年成绩优异,被评为校优秀学生,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空行中填写的正是“阮晓果”的名字,落款则是“A市第一实验小学”,时间为多年以前了。 一连几张都是差不多的内容,罗域一一看过,继而露出惊讶的表情,他问晓果:“都是拿到一百分得的吗?” 晓果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和罗域交谈的吃食中,直到对方又问了一遍他才望过去,不过答案他却说不好了,倒是那“一百分”的字样唤起了晓果惯常的记忆。 “我得过,一百分!” “了不起,”罗域还是跟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般捧场地称赞道,他又拿起那只木盒,问,“这个又是什么?” 他以为大概是奖牌或者是别的徽章,却不想盒中摆放得竟然是一幅国际象棋。说是一幅,其实并不确切,那棋子明显已是残缺不全,数一数连一半都未剩下,且木质和外盒一样脆弱,不仅磨损严重,缺头少尾,稍用些力还不停往下落木屑,破烂得让人难以想象。不过细查又能发现,未坏的有些部分圆润发亮,应该是被人常使用的结果。 罗域摸了摸那连底座都不见了的皇后,道:“晓果会下棋吗?” 晓果正愣愣地看着那棋子,像是沉思,又像是发呆,片刻大大的眼珠才动了动,嗫嚅了一声:“妈妈……” 罗域问:“妈妈教过你吗?晓果会下了?” 晓果又不回答了,半晌才茫然地摇了摇头,眸中透出陌生感,目光却一直落在那盒棋子上。 “很简单的,下次我教你好不好?” 罗域边说边将棋子放回了盒子里,又小心地盖好,“这些还是放在家里,到处带着万一丢了怎么办?丢了就找不到了,所以我替晓果收起来吧。” 晓果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不过他还是乖乖地点了头,看着罗域把那包东西分类,包装纸放到了储物盒中,而奖状和象棋则被放进了一个带锁的柜子里。 拉上门,罗域牵着他的手离开了房间。一下了楼,晓果就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又高高兴兴地吃吃玩玩起来。 第二日,罗域带着晓果离开了生态园,开车前往位于A市另一头的罗家主宅,小住几日。 第三十四章 和和美美的全家福。 罗域到主宅的时候已经快要傍晚了,车子在一片金红的夕阳下穿过大门,停在了偌大的房子前。 房子里帮忙的工人都出来迎接,就看见方玺当先下车,然后打开后座的门,没多时,罗域走了下来。 他以前就不常回来,查出身体有问题后不久便出国治疗了,人人都听闻他身患重病,可其实大多数人并没有亲眼见过罗域憔悴虚弱的一面,这位家主走得时候挺着背脊步履悠然,此刻回来依然气质俊雅风度翩翩,除了有些偏瘦外,好像他的离开只是去度了个长假而已。 罗域下了车后回头伸出手,又从车内拉出一个人来。 众人只见对方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子,想是有些认生,他牵得罗域紧紧的,半边身子都隐在了他的背后,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将周围看着他的人也是一同怯怯地打量。 罗泰融夫妇都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和罗宝蝶年岁差不多的女人,女人怀里则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事前也听说了罗域要搬回来的消息,但具体哪一天却不知道,本以为大概要再等等,谁知眼瞧着今天这太阳都要落山了,罗域却搞了个突然袭击,害的他们躲都没处去躲这煞星,连前来暂住的女儿和外孙也都被撞了个正着。 不过在罗域面前,这俩人向来比谁都要显得和蔼可亲,人才刚进门罗泰融便跟个主人似的招呼上去了,还要亲自把罗域迎进屋。 然而罗域却没有看他,反而转头对身边的晓果说:“我们到了,以后几天就先住在这个房子里好吗?” 晓果听后,惊喜地“哇”了一声,对着远处颇为宽阔豪华的建筑感叹道:“好大的,房子啊……” 罗域笑了笑,没管站在一旁那些尴尬的群众,径自带着自己的人走进了主宅。 罗家主宅比之生态园的别墅无论从哪方面都更显亮敞和考究,只不过处处华丽的装饰和精致的摆设让这里却更像一个死气沉沉的陈列馆,明明里面住了不少人却依然透不出只属于家的温馨气氛。 方老师去放行李,罗域则和晓果一起上了楼,路上遇见匆匆出房门的罗宝蝶。 “回、回来啦……”罗宝蝶说,没得到罗域的回复又只得挤出笑容对一边的晓果道,“那个……我之前已经让阿姨打扫出了一间客房,也备了全新的被褥,随时都可以住人。”罗域的房间她不敢进去,只能先想办法讨好另一位同来的住客。 罗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宝凡呢?” 罗宝蝶一怔:“他啊,他去、去公司了……马上就回来了,他最近还是很努力的。”边说却边将拿着手机的手往背后藏去。 罗域点点头,在罗宝蝶忐忑的表情下,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回了房间。 帮佣们随在身后急急忙忙地替罗域收拾房间,罗域则和晓果一道坐在沙发上喝茶。当佣人拿来一套新的床具时,罗域吩咐道:“再拿一个枕头,别太高,还有洗漱用具都重新准备两套放在我的浴室里。” 佣人们微微一顿,也不敢表示什么情绪,只应下声急忙去办了。 罗域休息了一会儿,吃了药,换了套衣服,正好楼下开饭了。 虽然以往罗家姐弟和二叔两口子都住着,但平时他们全都各自解决自己的吃食问题,只有千载难逢心情好了,彼此遇上会坐一桌一起吃上两口,期间还要嫌菜色不对味,各种挑嘴。 不过今天罗域回来了,罗宝蝶什么是一定要陪着的,二叔二婶已有了撤离的心,但也不能现在就走,至少这顿饭要应付着吃下去,哪怕他们是这样的相看两厌。 曾经这幢宅子的主人十分讲究尊卑,这主位自然该是年长者坐,然而现在早就不是以年龄划大小和强弱的时代了,罗域坐在那里,他二叔只得乖乖地朝一旁挪,挪还不能只挪一个位子,连个傻子都要自己给他腾地方,至于罗泰融心里什么想法,就只有他自己明白。 不过晓果显然对这个新环境存有无限的好奇心,罗域坐在桌前一回头,却发现他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而是呆呆地站在客厅一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架子上摆着的雕成鲤鱼的红珊瑚。 色彩斑斓,光华璀璨,模样还俏皮可爱,怎么能不吸引晓果的注意力。 罗域也没催他,由着晓果在那儿研究欣赏。晓果也向来很懂礼貌,哪怕再喜欢都不会没规矩地上手摸,最多只是睁大眼睛用力盯着,盯得眼睛鼻子都要贴上去了,仿佛这样就能凭着记忆和味道把他喜欢的一切都带回家一样。 不过晓果对鲤鱼的兴趣却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很快就被装饰架墙上的一张照片给抢走了关注。 “好多的人……”晓果回头跟罗域报告自己的发现。 罗域笑着问晓果:“上面都有谁呢?” 照片上的确有很多人,而那些人的轮廓细看都是眼熟的,只不过让晓果来一一对应也实在是有些困难。罗域也没真抱什么希望,可谁知晓果在认真观察之后,忽然指着正中的一个少年开心叫道:“罗域!” 此话一出,不仅旁人意外,连罗域都有些没有想到。十多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他差距不小,虽然眉目依旧俊秀清雅,但那份青涩已随着时间彻底淡去了。如今的罗域温润中更显隐隐的气势,成熟而难以捉摸。 “你比小飞龙还要厉害啊!” 罗域的不吝夸赞让晓果露出了骄傲的笑容,眼睛都弯成了两条线。 罗域自己如此觉得,还不忘拉其他人一起发表意见:“你们说呢?是不是很聪明?” 回复他的则是大家僵硬的笑脸。 其实不能怪众人不给晓果面子,实在是这张照片平日被所有人忽略都来不及,更别提违心去欣赏了。 这是一张全家福,理应和和美美的全家福。当时拍照那天,能到场该到场的也都在照片里了,包括已经去世的罗擎朗。 可是这又不是一张让人舒服的全家福。 刚过不惑的罗擎朗精神饱满,而坐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与他长得十分相像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正在哇哇大哭,他一手还打到了身后罗泰融的脸上。 这也让照片的氛围随之改变。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那孩子的身上,罗擎朗在皱眉,被打脸的罗泰融一脸不爽,刘雪翠则伸手阻止,罗泰华夫妇面现不耐,而一旁当时还只是少女的罗宝蝶却仿佛像在看陌生人一样冷眼旁观。只有抱着孩子的女人做出了诱哄的姿态,不过她也因此低下头,避开了最好的拍摄角度。 于是,也只有唯一的一个人,身姿挺拔,面带笑容,他甚至不偏不倚地直视着镜头,从姿态到表情都完美得挑不出一点毛病。那个人就是坐在罗擎朗另一侧让晓果顺利认出来的罗域。 其实罗域的外貌和罗擎朗长得有五分相似,不过罗擎朗显得更硬朗些,五官也更有攻击性。罗域则相对柔和不少,少年人的一双眼睛尤为晶亮,眼尾弧度温柔中又带着些灵动,一笑起来线条特别漂亮。 可就是这份完美,也让他在这张混乱里照片里显得莫名突兀,甚至是诡异。 而更诡异的是,清朝都已经能照出彩色照片了,这张新世纪的全家福,却是黑白的。 它就被挂在主宅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无论是客人还是主人只要一进门就能清楚的看见它,看见这个家里有些什么成员,看见他们聚在一起时的相处和表现,看些这些行为那么发自内心那么真实。 不用想,这个好主意,自然属于罗域。 现下被晓果这么一说,罗域似又回忆起了当年的事,引出他颇多感叹。 罗域略带惆怅地问:“你们觉不觉得照片还是小了点?要是站远了的话大家的脸都看不清了,需不需要再印得大些?” 不过下一刻,他又自己给否认了。 “还是算了,这新装修的墙面布了架子,要再放大就显得挤了。这样看来,现在的宅子还是没重造以前好啊,当年一翻新,好多值钱的古董,小时候的记忆都跟着没了,想想还实在可惜。二叔你说是不是?” 大家本就随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差,忽然被点到名的罗泰融更是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连带着他身旁的刘雪翠抱着孩子的手也一重,怀里的外孙立刻吃疼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厨房上菜了,罗域喊晓果坐回来,却见晓果直愣愣地看着那在哭的孩子没听见。 罗域只有回头对那小外孙摇了摇手指,低劝道:“嘘,再哭有妖怪来咬你喽。” 孩子不懂事儿,但是孩子他妈一听这话,急忙努力安抚起儿子来:“瑞瑞不哭,你看这是什么好吃的……” 主宅里的厨师水准不错,不过这顿饭大部分的菜肴都是由周阿姨掌勺的,罗域虽然脾气难伺候,但是他对生活上的很多要求却并不苛刻,也从不追求过度奢侈,曾经他的吃穿用度都只要舒适就行,也就是因为现在病了,反而处处都要比以前显得精贵起来。 然而今天这上来的菜品让众人都有些意外,缤纷多姿五颜六色,根本不是罗域以往精简的风格,再看他身边那明显对此很是喜欢,甚至能叫得出好几种菜名的小傻子,大家不用思索就知道这一番功夫是为谁费得了。 想不到,真真想不到。 罗域这病犯起来,简直能渗透到四肢百骸,半茬的细枝末节都不会落下。 对于周围人的种种腹诽和僵硬,罗域仿似毫无所觉一般,他夹起一片桂花莲藕放进了晓果的盘子里。 “炖得好像浅了些,这东西很甜,晚上不能多吃,就吃两片。”他对晓果说。 “两片,大的。”晓果咬了一口后,竟然还会讨价还价。 “已经是最大的了,”罗域睁眼说瞎话,“再大的地里还没有种出来。而且你一道菜就吃饱了,别的吃不下了怎么办?” 晓果拿起自己盘子里的藕和桌上的比一比,好像成功被说服了。 很快后续的菜就上了桌,其中有一道特别惹眼,是一只被雕成鬼脸的南瓜盅,其内有各种水果,看着又漂亮又好吃。罗泰融的女儿罗娅一直在哄着自己的儿子瑞瑞,瑞瑞却仍是嘤嘤切切小声地哼不停,直到看见这东西那孩子一下子止了哭声。 罗娅许是为了逗他,又许是一时习惯了家里以这外孙为中心,直接伸手就把整盘全捞到了面前,舀了一大勺凑到儿子嘴边,瑞瑞也不客气的啊呜一口就吃了。 吃完罗娅才觉哪里不对,抬头就见他爸妈尴尬地看着自己,眼带慌张。 第三十五章 拿不到惦惦念念,拿到了却战战兢兢。 罗娅回头就对上父母警告的目光,她再去看罗域,却发现对方反而低着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刚才的行为一般。可是罗娅也不是第一天和罗域打交道了,从小到大也算明白他是什么脾气。虽然只是一碟小点心,自己也是一时疏忽,但她可真料不准罗域会不会往心里去,又会采取什么行动。罗娅琢磨着不知所措地放下了勺子。 还是一旁的罗泰融比较老道,急忙打着哈哈将盘子又推回了桌子正中。 “啊呀,周阿姨一阵不见,手艺变得太好了,让我们瑞瑞看了就只想着吃了。瑞瑞啊,外公教过你什么?你虽然只有六岁,平时也很懂事,但不能因为疏忽就忘了礼貌对不对,快点跟大家道个歉,让哥哥原谅你吧。” 了了三两句就把责任都甩到了小孩儿身上,还拿出年纪说事,那画外音的意思在座的各位大部分应该都能听明白。 只可惜瑞瑞似乎不太配合,不仅把罗泰融的话当成耳旁风,还扯着他妈妈的衣服硬是要再吃那南瓜盅里的水果,一下子让场面颇为尴尬。 就在那些大人还想法子挽救场面时,一直没朝那处望去的罗域转头问晓果。 “南瓜给弟弟吃好吗?明天我们再做一个新的,而且之后还有别的菜没上来呢。” 晓果循着罗域的话朝那盅南瓜看去,又看看对桌吵闹不停的小孩儿,眼睛在两边咕噜噜转了几回后,虽然晓果也很喜欢吃南瓜,但是他还是大方地点了头。 “好的……” 罗域笑了,拿起桌上的餐巾擦掉晓果嘴边粘着的饭粒,夸了他一句后对一旁似因此松了口气的罗泰融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本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我有几口吃的,哪会全让你们只看着呢。” 罗泰融也跟着笑:“是、是啊,我平时也是这么跟她们说的,都是一家人嘛,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 罗域又道:“但我觉得二叔的心胸还是敞得不够开啊。我以前就说过,你们有想要的、喜欢的,都可以直接告诉我。只要能给的,我一定双手奉上,半点都不会亏待你们。何必这样拿不到惦惦念念,拿到了却战战兢兢,说出去给不了解情形的人听见,反倒显得我罗域忒小气了点!” 罗域说话一直平平和和,此句的尾音难得扬了一下,立时骇得罗泰融手里的筷子吧嗒掉在了桌面上。 罗域的指尖轻轻点的是南瓜盅的碟子,但是罗泰融却知道他在说的可不只是这件事。罗泰融计划自己小九九的时候是一个胆子,真到了罗域面前被拆穿,又立马换了另一个漏了气上,瘪得自己差点没喘上来。 “我……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在罗域一派自然的目光中,罗泰融跟被踩了尾巴的老鼠般努力解释,“我不知道罗域你听到了些什么传言,如果你说的是度假村的事儿,那个,那个我原本就没想插手……” 他是没想插手,不过是当初因为看罗域病了,短期内一下子管不了多少事儿而已,这摆在那儿的生意,不做自己是傻子吗? 罗域则摇了摇手,没耐心听对方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换上了安慰的口气。 “不着急不着急,二叔你看看,你这样是怕我怪你吗?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又打了水漂了?” 罗泰融怔怔地闭上嘴,同身旁的两人一道紧张地看着罗域。 罗域把罗泰融方才推来的南瓜盅又推了回去,笑着道;“既然喜欢吃,就多吃一点,我这儿后头还备着别的呢,不缺这一小道。我也知道二叔对公司部分计划十分热心,喜欢帮忙。那也行,喜欢就多帮一点,给别人分担分担工作。这不擎朗旗下的TK俱乐部前期运营非常好,已经安排要发展北部市场了,还有F市的新店,这些我看都一起交给二叔吧,您说行不行?” 罗域说完又想起来了,“对了,二叔自己本来就有很多事要忙的,这样下来您会不会太累?不要紧,我会找一些人过去帮你的,等我明天就给小肖打电话,他会好好安排,保证让您满意,二叔不必担心。” 罗域边说边在罗泰融如遭雷击般的表情里,继续招呼众人用餐。不过可惜的没有得到他们的响应,他只得放弃转而和晓果美滋滋地吃起了饭…… 终于挨到这顿晚餐落下帷幕,罗泰融夫妇和其女儿急急忙忙坐上车往自己家里跑,一大堆行李丢这儿都没心情整理了。 车上,罗娅小心翼翼地问:“这罗域把活儿都丢给你是忙了点,但做得多,爸爸的权利不也多嘛?” 罗泰融已是连气都气不出了:“你知道个什么!” 刘雪翠想到罗域方才那番话眼泪都要涌出来了:“事情是多了,但你没听罗域刚才的话吗?他要从总公司派人来!你爸爸当年就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好容易在擎朗做牛做马了这么久,能在分公司自己做些小主了。现在倒好,一切又没啦。你爸爸以后不仅得看他的脸色,看肖井洋的脸色,连空降过来的阿猫阿狗的面子都要给足啦。活儿是照样干,责任照样背,但决定呢一个都别想做!没一天好日子能过!” 虽然罗域要把罗泰融跟只蚂蚁似的一脚踢出擎朗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但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干的打算。罗泰融也明白,罗域就是想一点点耗光他的野心,看着他不甘,看着他有心无力,看他一点一点在自己掌控下等死。 “一只南瓜盅,吃掉了我十年的心血……”罗泰融欲哭无泪地笑道。 而罗娅虽然也替父母担忧,但又觉得应该要撇清自己和儿子在今天这事上的责任。 “其实不是南瓜盅的问题,你们可不能怪我和我们瑞瑞啊,明明就是罗域借题发挥找你们的茬。不吃这南瓜,他也能抓到你的把柄。爸,你这些年也认识不少门路了吧,大不了就不在擎朗干了嘛,和三叔一样自己出去开公司啊,我看他过得也挺滋润的。” “你说得简单!”刘雪翠怒道,“你爸爸什么年纪了,还有多少时间能拼啊。就算拼的出,又要做多久才能及得上擎朗的一根毛?!他在擎朗这么多年,说走就走,难道平白就把这些都留给那半死不活的家伙?!三叔三叔,你真以为你三叔有多了不起啊,他做得生意哪项不是靠得擎朗的人脉,罗域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没收拾他而已。哪一天罗泰华要还敢像以前那样背地里耍小聪明,那就不是一只手的问题了,你到时看罗域怎么弄死他!” 越说这个刘雪翠越恨得咬牙切齿。 “都怪罗擎朗,看女人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前头讨了疯女人,生了一个小疯子,后头又讨了一个贱女人,生了两个败家子。我就不明白了,罗擎朗得偏心成什么样才会眼里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死前他不管你们这些当年一道打拼的亲兄弟,一分钱都不给留下,那好歹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另一对亲儿女啊。结果呢,这个家被罗域上上下下折腾成什么样儿了!还有他那个亲姐姐!如果没有罗禹兰,罗域早就……” “不要老调重弹了!”罗泰融心情已经够差了,还要听她反复叨叨这些陈年旧事,“罗域得病的时候我说过什么?他要这次死不了了,那就是老天爷不给我们活路,以后糟心日子有的是呢!” “啊哟,我们这一家是造了什么孽了,”刘雪翠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继而一把搂过一旁的外孙,抱着他伤心的哭诉,“瑞瑞啊,瑞瑞啊,你可听外婆说,以后千万要离宅子里的疯子远些啊,他们都有病你知不知道,大的就是疯的,好容易死了,现在小的比她还疯,根本不让外婆外公好好的活。哦,对了,还有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弱智都能欺负到我们头上。瑞瑞啊,他们的病都会传染,疯病和傻病,你染上脑袋就要坏坏啦,外婆没别的指望,只有你了……” 然而本在玩游戏的瑞瑞被她这样忽然抱住,当下便十分不耐的挣扎起来,又是哭又是叫,还对着这行为莫名其妙的外婆拳打脚踢。一旁也不太高兴的罗娅急忙来哄,被吵得烦死了的罗泰融则吼着让他们安静。 一时间,这回程的路上,比刚才的晚餐时还要热闹有趣。 …… 那一头,罗域带着晓果倒是心情颇好地在楼上小转了一圈,认识认识这儿的大致方位。 趴在阳台上,晓果就见院子里种着大片大片的海棠,皆是四季开花的品种,哪怕如今已快入冬,在两旁灯色映衬下,依旧一碗一碗开得静谧而优雅。 “花……”晓果惊喜地指着楼下随风轻舞的花海道。 他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栏杆外,罗域站在晓果身边一手揽着他的腰以防一个不察摔下去,一边点头轻轻附和:“是啊,漂亮吗?” “嗯!”晓果用力点头,“紫色的,花!” “花不是紫色的,”罗域解释,“花坛里的夜灯才是紫色的,所以花被照得也变成了紫色。” “喔……紫色的,灯!”晓果立刻改正道。 “嗯,晓果要是站在那里,也会变成紫色的晓果。”罗域捏捏他的耳朵说。 谁知晓果却摇头,不喜欢这个变化:“我不是,紫色的。” “那你是什么颜色?”罗域将目光调回来,感兴趣地问。他的脸正挨着脑袋摇来摇去的晓果,罗域便一低头,将下巴放在了晓果的头上。 晓果被压得微微弯起腰,痒得咯咯直笑。 “你是什么颜色呢?”罗域追问。 晓果边躲边笑,罗域的呼吸却吹得他的头发一跳一跳,晓果躲不掉后思考半晌道:“我是,白色的!” 其实晓果了解的颜色并不多,罗域一看他模样就知道他只是在瞎蒙而已。 罗域从背后抱紧了怀里的人,亲亲晓果的头顶道:“虽然白色也不错,但也不全是……” “唔?”轮到晓果疑惑。 罗域望向楼下那飘摇如雾的美丽海棠,眯起眼笑着低语。 “晓果……是彩色的。” 第三十六章 家在哪里? 罗域和晓果在走廊露台外赏了会儿花后觉得有些凉,便打算回房间。没想到一拐弯迎面来了两个人,正是罗宝蝶和刚从外头回来的罗宝凡。 罗宝凡见了罗域背脊一僵,立刻整了整脸上的混沌之色。 罗域则扫了眼对方,罗宝凡面皮浮肿,衬衫歪七扭歪地套在身上,领口都歪到了一边,仔细闻还有淡淡的烟酒味残留,也不知哪儿去厮混了一夜才回来。 罗域对他笑了笑:“好忙?辛苦了。” 罗宝凡尴尬,正极速开动脑筋要用什么语气来回复他时,罗域已是直接牵着身边的晓果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罗宝蝶待那房门关上后才压着声音对弟弟说:“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让你回家吃饭,你怎么才回来?” 罗宝凡不耐道:“我没听见手机叫啊。”他在自家的酒店顶楼常年都有房间开着,闹了一夜中午睡下去根本没多久,哪里会注意。 罗宝蝶已经懒得叮嘱他那些荒唐事儿了,只道:“罗域饭前都问起你了,我说你去公司做事了,你记得别给说漏嘴。”其实罗域只要查一查就能明白,但是罗宝蝶觉得他不会浪费这个时间。 “知道了,烦不烦。” “我也是为你好,你明后天别出去了,度假村那个项目就要签了,这几天很多董事还有京崎地产、生态园那儿都会来人,你也找机会在旁边听听,多大个人了,在公司谋不到正式职位,至少能了解些动向也好啊。” “行了!没完没了还!”罗宝凡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好,再听罗宝蝶这样唠叨,忍不住暴躁了起来,指着罗域的房门狠声道,“整天就盯着这些没用的。你刚看没看见那傻子跟他进了一个房间?估计他们早就有这种关系了。我还算高估了罗域,没想到他真有那种下流的癖好。你不觉得恶心吗?与其天天那么哔哔哔着想法子还要看他脸色,要我说不如直接点,拍两张照片给杂志社寄去,我看他以后怎么还有脸出门坐这个位子!” 罗宝蝶一愣,立马要去捂罗宝凡的嘴,却被对方一巴掌甩开,罗宝蝶一整条胳膊都被他打麻了,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表情倒不见半点退缩,依旧控制着声音镇定道:“就你有本事!那你可别忘了当年这幢宅子里发生过的一切!让罗域身败名裂也许不难,可在此之前,他一定不会让我们好好地继续活着!” 不知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罗宝凡的表情也灰了一瞬,继而咬牙切齿地将衣服一摔,愤恨地大步离去。 罗宝蝶看着他的背影,再回头看了看罗域紧阖的房门,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无声无息地缓缓走远。 …… 房间里,从生态园到此一番奔波,罗域其实已经有些累了,一旁没睡午觉的晓果眼皮也有些粘连,罗域便打算早早休息。 之前在别墅区时,两人虽然同床共枕,但晓果衣物和日常用品还是放在罗域为他准备的房间里。而这次到了罗家,罗域没有开客房,这段时间晓果的起居都要和自己在一起了。 罗域拿过周阿姨给备下的换洗衣服让晓果去洗澡,自己则打开笔记本看几封邮件,没想到过了半天罗域都没听见于是里有传来水声。他略一思忖,走过去一瞧,果然见晓果正瑟缩地抱着衣服贴墙而站,脸上的神色十分紧张。 罗域朝浴室里看看,这里的浴缸自然还在,不过他已经事先让佣人拉上浴帘完全遮挡住了,没想到晓果还是那么戒备。 “里面没有水,不用怕。”罗域低声说。 晓果却还是用力抱紧衣服,嘴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罗域只能听得清“没有人、不要、难受”这样的词,前后根本串不起意思来,而晓果的声音则显得十分委屈害怕,听着竟有些像呜咽。 罗域瞧着他的脸,半晌,拉住晓果的手道:“那我进去陪着你好不好?洗完我们一起出去。” 晓果起先还是不愿意,罗域又耐心地劝说了好久,晓果才小心翼翼地被罗域牵着手进了浴室。 主宅主卧的浴室自然很大,进了淋浴间就看不见浴缸的方向了,为此,罗域自己先踏了进去,让晓果看见里面什么危险都没有,再将人引进来。期间晓果一直用力抓着罗域的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连接在了这一只手掌中,两人都被抓得指节发白,但罗域没喊疼,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般的继续安慰着晓果。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一如之前晓果被吓到时那样的具有治愈性,晓果在他一遍一遍的重复声中,渐渐放下了心里的惊慌。 罗域在意识到他的状态稳定了后,直接打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浇灌而下,落在晓果的身上时他明显抖了抖,不过他看罗域没有躲开,晓果也努力学着勇敢了起来,由着罗域给他脱衣服。 罗域本也想就这么洗了算了,但是当他在解晓果的扣子时,忽然心里涌出了些奇怪的感觉,那感觉难以言说,且十分复杂,虽然不过一瞬而过,但充满违和与不自然,让罗域的动作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了。罗域当下将其归结于自己从未有跟人共浴的经验,之前也比较排斥过度的肌肤相亲,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于是罗域立刻打消了一起洗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负责的替晓果脱了衣服,在脱到裤子时,罗域只给晓果解了腰带便让他自己动手。最后将那团衣裤一起丢到了收纳篓中,罗域自淋浴间里退出来,还不忘给晓果关上门。 他在外面说:“我就在这儿,不走开。你看,你能透过玻璃看到我,所以别害怕。” 罗域说到做到,转身便在洗手台边的矮柜上坐下了。 不过晓果还是不放心,没几秒那门又被打开了一小条缝,露出晓果的眼睛来,只见他小心地在后面一番张望,见罗域的确在这儿陪着自己后,这才放心地缩了回去。 罗域的额发到胸口的衣裳都被淋湿了,他本该注意保暖赶快把这一身换了,但是罗域没有,他就那么双手抱胸,安静地靠在那里,任水迹从额角滑落,一路流进领口中。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淋浴设备是全自动的,会自己调节水温,晓果洗得很顺畅,暖热的温度也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没多时,里面就传出了他的歌声。 晓果很喜欢唱歌,罗域听过很多回,他的歌声没有具体的音调,且节奏混乱,词也奇奇怪怪的,几乎是唱到哪儿是哪儿,但是晓果的声音很好听,他唱得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就像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样。 罗域被那动静吸引,朝淋浴间望去,晓果能从里面隐约的看到罗域的影子,罗域也可以看到晓果的。那细腻的磨砂玻璃背后是一个人形的轮廓在摆动,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四肢,如果没有晓果的歌声在耳边,你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成年人的身体,那么健康,那么匀称。 罗域默默地看着,片刻,垂下了眼睫。 许是之前在宿舍时养成的习惯,晓果吃饭和洗澡的速度都比他做别的要相对快些,花洒一停,紧跟着门就被拉开了。 听着那吧嗒吧嗒朝自己跑来的脚步,罗域头也没抬道:“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晓果走到半道,只得又转回去穿衣服。 好容易等他勉强穿戴齐整,罗域这才带着人离开了浴室,说实话里头的湿气太高,他待得不太舒服,一换了个空间,罗域不禁用力吸了口气。 晓果的头发还在滴水,罗域拿了干毛巾替他胡乱抹了抹头,又把对方的领口拉齐整后,觉得胸口舒服多了,罗域转而拿了衣服进了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被晓果感染了,罗域也难得没了以往慢条斯理的态度,速速冲洗干净后出来就见裹在被子里的晓果在床上高兴的滚来滚去。 罗域走过去:“干什么呢?” 晓果一下把头拱了出来,兴奋道:“好软啊……” 主宅的床比之生态园要更舒适,晓果还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 罗域笑了,在床边坐下,一手压着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被褥边角道:“你喜欢这个房子吗?” 晓果思考了下:“喜欢!”基本这世界上就没几个地方是他讨厌的。 罗域对上晓果弯弯的眉眼,表情却猛地一变,慢慢慢慢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语道:“但是……这个房间里,有妖怪哦。” “唔?”晓果表情一顿,也严肃了起来。他跟着罗域放轻声音,好像怕被谁偷听了去似的。 “什么……妖怪啊?” 罗域能从晓果又大又黑亮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和脸上阴测测的神情。 “就是很久以前啊,有一个人,在这张床上,一觉睡下去……再也没醒来!其他人说,是因为有妖怪把她拖进了梦里,不放她回来了。” 晓果嘴巴开开,半天才发出一声感叹。 “啊……” 罗域又问:“你怕不怕?” 晓果呆呆地点头。 “那你还喜欢这里吗?” 晓果面现为难,想了半天,终于摇了摇头。 “呵呵。” 罗域展颜一笑,关了大灯后绕到另一边上了床。 床铺是真的很软,枕头被褥也非常的舒服,还带着清洁过后的清香味,不过以往睡眠质量十分好的晓果,这一次躺下良久罗域还能感觉身边那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罗域转过头,黑暗中能看得见晓果大大的眼睛里晶亮的反光,他正懵懵地看着天花板。 罗域勾起嘴角:“怎么不睡觉?” 晓果翻过身,慢慢朝罗域的身边挪了挪。 “我想……回家了。”晓果可怜兮兮地道。 罗域一顿:“家在哪里?” 晓果没有犹豫地说:“就在,大房子啊。”他一直称生态园的别墅为大房子。 罗域沉默了片刻,朝晓果伸出了手。 晓果本来就有点害怕,罗域一搂他也贴了上来,紧紧地抱住罗域的腰,脑袋都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寂夜中,罗域能听到不知是自己还是晓果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规律又节奏。 “好吧,你知道吗?其实那不是很可怕的事。在梦里睡着睡着就死了,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晓果看不到的地方,罗域微笑着说出这样的话,好像是真的十分羡慕一般。 “可、可是,睡着了,上班会……迟到的。”晓果道,“要扣钱。经理……要生气。” “但是是我的话,没有人会生气的。哦,不对,又或者是全都气个半死,” 罗域轻笑,他似乎有些累了,眼睛也眯了起来,“因为能一觉不醒的人,不知道平时做了多少好事吧。” 晓果听不懂这个话,对此他沉思了很久,直到罗域似乎睡着了的时候,晓果才说:“不要紧,我……我会叫你,起床的。” 罗域一下睁开了眼睛:“什么?” 晓果重复道:“罗域……不醒的时候,我就叫你。”晓果不赖床,晓果也不迟到,他从小就是一个守时的人,他觉得完全可以帮助罗域。 罗域当下没说话,半晌他才紧了紧手臂,贴着晓果叹息一样道:“好,如果有一天我也赖床起不来的时候,晓果一定要叫醒我……” 作者有话要说:  列一份目前为止罗家人的关系给看不懂的姑娘(目前已出场人物) 【上一辈四姐弟】 罗禹兰、罗擎朗、罗泰融、罗泰华 【四姐弟亲眷】 张芷芊、刘雪翠、范女士、罗泰华的老婆(名字后文应该都会出现) 【这一辈】 罗擎朗儿女:罗域、罗宝蝶、罗宝凡 罗泰融女儿:罗娅 【下一辈】 罗泰融孙子:瑞瑞 *照片上被抱的孩子是罗宝凡 第三十七章 在天堂和地狱间来回穿梭。 入住主宅的第二天,罗域就开始了忙碌的工作。每天好几个固定的视频会议,还要签那些从公司拿来的文件。不过方老师对罗域的作息始终没有松懈,不管再忙,饭和药一定不能漏下,罗域每天必须要休息七个小时以上,中午还要午睡。 罗域也算配合,虽然偶有疲累,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能撑到把这个项目顺利安排下来没有问题。其实罗域在没病之前每天都非常忙,这放了一个大假,安逸惯了,倒反而让人不适应这种快节奏了。 相比于罗域的紧凑生活,暂时不用去工作的晓果则悠闲了很多。他一开始也不敢在这房子里乱跑,每天只窝在卧室里看电视看图画书,一闷就是一天,一直要到罗域晚上忙完了才能与晓果说说话。后来罗域特意寻了一个下午亲自陪他到处走走,晓果才对这里熟悉了些,渐渐开始在没有方老师和周阿姨在时也能大起胆子去花园里转转,玩玩荡秋千,看看小花什么的。 这天宅子里又来了很多客人,上回在杭维雍寿宴中出现过的黄茂霆竟然也到了,身边还跟了两个与他长得有点相像的男人,想必也是他们黄家的。福兴建筑作为这个项目的一份子,自然不会被黄茂霆和罗域那些私人小仇怨所左右,况且,罗域也完全没放在心上。而这位黄少应该也被教育过了,从头到尾都没炸毛,只除了脸色一直很差就是了。 这行人进了会议室,没多时,原本暗暗跟在罗域身后的罗宝凡就当先走了出来。他出来时脸比锅底还黑,隐约从方才里面泄漏出的动静来看,似乎是罗域要罗宝凡说说对这个计划的一些意见。然而罗宝凡就跟在神游一样,不仅提不出好建议,似乎连度假村的一些基本情况都不甚了解。那场面一时尴尬的,不用罗域赶人,罗宝凡自己就没脸待下去了。 他出来的时候差点撞上路过的晓果,罗宝凡本想骂点什么,但正好看见去给罗域取文件的方玺下楼走来,罗宝凡只得把那些难听话又咽了回去,恨恨地离开。 书房那头的会议继续紧锣密鼓地召开着,晓果却在客厅里高兴地跑来跑去,周阿姨来回了好几趟也差点同他撞到,周阿姨终于停下脚步无奈道:“晓果啊,你不要老是盯着这个机器不放啦,它会找到路的!”许是嫌那扫地机速度慢,晓果急得绕着它跑,仿佛这样就能给它加油一样。于是兜兜转转了一早上,阿姨的脑袋都要被他转晕了。 晓果看看地上的圆盘,他有自己的担忧。 “那个……它、它之前,卡住啦。” 晓果想表达如果没有自己认真看守的话这个扫地机器人大概没办法每天这么顺利的完成工作。 周阿姨很想告诉晓果那时因为你一直前前后后追着这个东西,机器人是为了绕过这个不断出现的阻碍才会离开既定线路的。但是既然晓果喜欢那便只能由着他去了。 阿姨道:“那你把它弄别的地方去好吗?别在这儿挡着道,一会儿端茶烫着你。客厅很干净了,喏,让它去后面楼擦擦地吧。” “哦……好。” 晓果听话的抱起那个嗡嗡轻响的东西,带着它穿过一个小长廊往另一幢小楼而去。 这个地方离那片海棠园特别近,晓果来过几次,不过通常只站在那里看会儿小花,阿姨一叫他就回去吃饭了,所以这个楼的内部仔细说来晓果并没有来过。 在门边放下扫地机,晓果看着它缓缓往内挪去,这里的确比那幢大的建筑要脏一些,平时没人住,边角已是落了很多积灰,而且墙面也颇为陈旧,连晓果都注意到很多边角都有一片片黑黢的痕迹,就像是……被烟熏过一样。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机器人往里面走,这个走廊还挺长的,另一头的玻璃窗外种了好几棵树,正挡着映入的阳光,于是越往内光线反而越暗。两边的门都没有打开,机器人便擦着墙笔直的朝前行,然而眼看着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机器人一个转弯,消失在了原地。 晓果看着那最后一间没有关紧的门,轻轻地“啊呀”了一声,急忙也随了进去。 室内拉着窗帘,只有朦朦胧胧的光透进来,晓果一时间看得不太清楚,只见眼前立着好多木架,架子上和墙上都挂着画,有一部分还用布遮盖着。这一切都表明这正是一间画室。 周围十分安静,只能听得见机器人运行时发出的动静,晓果看了一大圈,没有找到它的影子,他只能循着声音继续向内。边走晓果边忍不住去看两边的画。初初望去,画上似乎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花,白白的,粉粉的,和晓果在园子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另外一种则是孩子。孩子有大有小,有的在爬,有的在走,还有些长着一对对小翅膀,穿过云层在天上飞。他们大多圆眼睛红嘴巴,肉嘟嘟的,让晓果看得十分喜欢。 “娃娃……”晓果笑着说。 他看得入迷,有片刻几乎将扫地机也忘记了,直到回神才发现那嗡嗡声不知何时竟已停了下来。 “嗯?”晓果偏过头,又听了一会儿,有些着急了,“不见了呀……” 他顺着画室寻找,可绕了好大一圈,这里到处木架林立,层层叠叠,让晓果根本看不清方位,他只有蹲下身,趴伏在努力搜寻。许是一个不察踢碰到了支撑的木腿,眼前的几个画架忽然摇晃了一下,接着向后倒去,连带着将之后的画架也都带倒了! 好在最后有墙面做支撑,一排画架倾斜到一个角度后堪堪卡在了原位,没有最终落地。不过之前盖在上面的布帛却全滑落了下来。 闯了祸的晓果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才急急忙忙爬起来去扶架子。 “对不起……”晓果着急地自言自语着道歉,“我、我不小心……” 可就在他将第一面画架扶稳的时候,晓果忽然看到了架上原本被遮盖起来的作品。只见近在咫尺的画布上依旧是满满的花丛,可是这些花却不如另一边那么色彩明媚阳光灿烂,它是灰败的,黢黑的,枯萎的。甚至最前方的那一排枝叶如勾,花蕊则变成了锋利的爪牙,交错纠结在花园中,几乎铺满了整个画面。 晓果看着那像手一样长长的藤蔓,心内一惊,急忙转开了视线,然而下一刻却又对上了另一张更为恐怖的脸!那画上是一个孩子,然而五官却十分扭曲,眼睛嘴巴长得大大的,手脚则又瘦又干,躺在泥地里,让他同一旁浮于云上的天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画得简直就是魔鬼! 然而魔鬼还不止一个,晓果一眼扫去,就见其后还有好几张的图上都是这样的画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盯过来一样。 晓果被吓到了,偏偏一阵“卡拉卡拉”声在此时又突兀的响起。方才没了动静的扫地机器人不知被卡在了何处,正努力着想要脱离这种桎梏,但这种努力在当下听来反常的诡异,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呜……” 晓果苦下脸,已是有了想逃跑的念头,可是他又不想丢下机器人,于是只能一边犹豫一边无力地朝外慢慢地挪去,边挪边红了眼睛。 忽然,他的后背撞上了一个温软的东西,晓果心头一颤,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啊——!!” 那温软的物事却伸出手一把搂住了他,将晓果拉着转身。 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罗域的脸。 “怎么了?”罗域看着晓果苍白的脸色。 晓果一下扑到了对方的身上,害怕地说:“有、有……妖怪!妖怪!” 罗域抱住晓果,顺着他的方向看向画室,露出了淡然地笑容。 “那不是妖怪,那是……以前有人画的一些小恶魔而已。不吓人啊,你再仔细看看,看久了还挺可爱的,比旁边的小天使还有意思呢。” 可是这回罗域的安慰却没有让晓果放下恐惧,两人的意见终于出现了一点分歧,晓果不懂得欣赏这些画。 “是、是妖怪,嘴巴……嘴巴,那个样子,啊呜,会吃我,吃你!”晓果张开手比划着,他觉得那比电视里放的反派更吓人。而且晓果也没有忘记第一晚到这里时罗域告诉过他的故事。 罗域听后却笑得更深了,他扫了眼那些大大小小的画,眼中的情绪似怀念又似不屑,嗤笑一声,他环着晓果朝外面走去,一反手带上了门。 “好吧,害怕我们就不看了,把它们关起来。” 晓果却还是不放心:“那个……机器人……” “唔,机器人让阿姨来拿。” “妖怪会吃,阿姨……” 这样的问题对罗域来说并不难。 “那这样吧,我明天让人再画个小飞龙放在门口好吗?很大很大的小飞龙,那么厉害,这样它一喷火,妖怪看见它就都死啦……” 两人边说边自暗处一点点离开,又走进了艳丽的阳光下。 晓果听着罗域的话,认同地频频点头,可一望见远处那些漂亮的海棠花,晓果第一次觉得它们没有之前那么好看了,刚才所见的一切又划过脑海,晓果忍不住抖了抖,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在天堂和地狱间来回穿梭的噩梦…… 第三十八章 回来给你带礼物。 晓果被吓了那么一通后,又不愿意在罗家到处走了。 罗域也不勉强他,自己在工作时会留下方老师或者周阿姨陪晓果待在房间里或者小餐厅吃东西。 不过晓果最粘的还是罗域,许是之前打下的基础,加上最近一段日子的催化。在这个相对陌生的环境中,只要他们二人在,罗域走到哪儿晓果就会像条小尾巴一样随在后面,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习惯,他对罗域产生了不小的依赖,这种依赖甚至让晓果愿意舍弃正在看的电视或者手里的游戏,只要让他能身处在有罗域的范围内。如果罗域有事儿去忙,晓果也会乖乖地等着他回来,特别是要到两人约定的时间,晓果隔一阵就会跑去盯着墙上的挂钟,要不就扒着门看外面,直到见了罗域出现才放心。 便在这样的日子中,迎来了擎朗和京崎、绿野等公司的度假村签约日。 罗域那天精神很好,早早就用了早餐,换上西装。在镜子前,罗域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后满意地回头看向一直坐在一边的晓果。 晓果的表情有点茫然,他虽然目光落在罗域身上,但是神思大概不知道飞到哪个好玩的角落去了,直到罗域叫他,晓果才看过来。 罗域说:“我要出去一整天,记得好好吃午餐和晚餐,早点上床睡觉。” 晓果点点头。 罗域又叮嘱了一些什么,从方玺手中接过拐杖,出了房间。 没想到他一走,晓果也默默地跟在了后面。罗域听着身后不远处传来棉拖鞋的啪嗒啪嗒声,下楼前还是停了脚步。 晓果有个很博人好感的反应,他和人对上视线的第一表情常常就是笑,对陌生人是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微笑,对熟悉的人就是灿烂的快乐的微笑。所以此刻罗域看他,晓果就对着他笑。 罗域顿了下,说:“冰箱里有冰激凌,想吃让周阿姨给你拿,但是不能吃太多。” “冰激凌……哇……”晓果果然很激动。 在他把注意力转到周阿姨的身上时,罗域快步下了楼,只是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棉拖鞋的声音又远远地响起了,而且还在极速接近中。 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罗域回过头去。 晓果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罗域说:“回来给你带礼物。” 晓果好奇:“礼物啊,是什么,礼物呢?” 罗域本想说“等我回来就知道了”,但是他觉得晓果大概会因此什么也不做,只傻傻地等着。 罗域只得道:“看贵不贵吧,如果我钱带的少了,就只能买便宜的。要是礼物没那么贵,就买个好的回来。” 这个晓果一听却连忙摇手:“不、不要贵,钱……不多,要在店里,存起来,买别的。”他大概还不是很理解银行的概念,反正觉得那也是一个可交易的店面而已。而且他自己钱不多,所以以前十分节省,现在自然也觉得罗域的钱也不是很多。 罗域笑了,晓果竟然可以拒绝礼物的诱惑,在某些问题上,晓果其实想得非常长远且能保持基本的理智,难怪他之前一个人也可以顺遂地生活那么久。 “好吧,那就买个便宜又好看的回来,剩下的钱给晓果保存起来。” 然而这个提议又遭到了晓果的拒绝,他拍着自己的胸口表示:“我、我有钱,也可以,给你买,买礼物。”而且晓果之前两次送礼成功,让他对此十分有经验。 罗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哦,那要不这样,我们定个时间,我给你买礼物,你也给我买,然后到那一天再交换。” “交换,交换,好……”晓果连连点头。 达成一致的意见,罗域以为这下可以成功离开了,没想到他才上了停在门口的车,一回头,就看见晓果仍是木木地盯着这里,明明前一刻的神色并不那么高兴,可他一看见罗域看着自己,又朝他咧开了嘴巴。 罗域沉默,迟迟都没有叫司机开车。 肖井洋和方玺都在,半晌,罗域对方玺低语了几句。方老师这次比较淡定,倒是前座的肖井洋听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肖助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下一刻,方玺转身下了车。 罗域透过车窗对晓果挥了挥手,终于让车子朝公司驶去。 而方玺则走到晓果身边,对依旧呆呆望着远去的车屁股的人说:“罗先生先去做事了,你上楼换个衣服,一会儿我们也过去吧。” 说了一遍见晓果还是不甚明白,方老师换个解释。 “我们先到那里等罗先生,等他忙完了,就会来陪你,所以你换好衣服我们就出发。” 这样一听,晓果立时就高兴了起来。 “啊……出发,出发去……一起……” 晓果在原地团团转了一圈后,才急急忙忙地跑上了楼。 看着晓果那欢快的背影,再想到罗域方才的临时起意,方玺的眼底却不知是喜是忧。 ******** 这次的签约地点就选在了位于A市黄金商圈中的擎朗五星级酒店,足有三十多层的建筑,外在气势恢宏内部则富丽堂皇。为了迎接前来的各方尊贵的合作伙伴,正门大厅已铺上了红毯,此次合作关系到几大上市公司未来几年内的发展计划,一旁还有不少媒体记者就位。 作为主人,罗域自然要先到场,他下车前,肖井洋给他递来了口罩。此次比之先前的杭家宴会场面要大太多,罗域现在的情况其实不太适合出现在如此人多嘴杂的地方,肖井洋觉得一切该以现实为重,其余问题自己都可以替他挡下来。 结果,罗域却拒绝了。 “要这样,还不如不来。” 罗域说着,直接撑了手杖下了车,迎着一排的闪光灯,罗域同肖井洋一道走进了酒店,坐电梯来到顶楼的宴会厅。 这样的大场面,罗家的几位自然不会错过,罗泰融、罗宝凡、罗宝蝶悉数到场,连罗泰华都来了,不过他只站得远远地,似乎不想沾罗家的光一般,纯粹来凑个热闹,但至于真假,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合作伙伴也很快到了,在座的大部分都知道罗域的脾气,其中不少背地里没少诋毁他,可是到了面上却一个比一个客套,单是肖井洋都有些顾不上前来攀谈的人,幸好之后杭清也到了,小小一个女子却替罗域挡下了一大半的七嘴八舌。 她是今天的主办人之一,也是主要介绍人,待所有人就位,杭清上台,开始先对众人介绍起了这个项目。她态度大方口齿伶俐,从大家制定这个计划的初衷,到联系现今社会众人对于养身和纯天然的渴求,又结合当下政府对环抱的大力推崇,一系列发言漂亮又简洁,还拔高了这个意义的高度,并且成功地将会议带入了正轨。 在她的引导下,几位老总纷纷开始了签约仪式。罗域也在,他的出现再次让台下的相机摄影机闪成一片。他没有发言,只是全程优雅地坐在那里,偶尔对邻座人的话语礼貌地点头。 终于,走过了该走的流程,这个仪式在肖井洋的话中顺利地落下了帷幕。 肖井洋表示,擎朗集团不仅要立志打造国内首家连锁型高档生态度假村,更要在以后长远的数年内继续致力于环保和慈善事业,他们已经决定和‘天使之家’的希望基金合作,创办二十所希望小学,并还计划设立医院,只希望可以帮助到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这番发言自然得到了热烈的响应,也为这个签约会画下了高尚的句号。只除了罗家人,个个在台下面面相觑,不明白罗域这又是哪一招?真想做好事?鬼信! 不过罗域刚才没有说话,很多特意为此前来的媒体自然不会放过他,签约仪式之后还有一个慈善拍卖会,但是并不对外开放,于是好几家等不及的媒体将擎朗的老总堵在了半道上。 有几位财经周刊的记者把话筒凑到了罗域的面前,问题一个个朝他丢来。 “罗先生,擎朗集团为何忽然会花这样大的力气在慈善事业上?其中还有医疗方面的计划,这是不是和你之前身体抱恙有关?” “罗先生,可否告知你现在具体的健康状况,去年外界那么多传言,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呢?对于这几天擎朗持续涨停的股价您有什么看法?” “罗先生,有部分您的身边人士透露说您最近不止热衷捐助参与慈善,还亲自收养了一位智力障碍患者特别照顾,这是真的吗?” 对此,罗域一直都只是保持得体的微笑,直到他听见这个问题后,罗域转向了那位女记者。 长时间的休息让他的皮肤十分的白,且一点毛孔都看不见,近看更衬得五官俊秀异常,那女记者不知是被罗域居高临下的目光还是其模样所怔,竟不自然地朝后退了退。 罗域思考片刻后道:“首先,谢谢你们用了那么多的溢美之词夸赞我,我高兴之余还是觉得应该谦虚一些。所以任何会引出相关评语的问题我都不会回答,也算大家给我一点努力的空间。至于会引发恶评的,我更不会回答,股价现在涨得那么好,谁不希望再持续两天。” 罗域说完,便在肖井洋和一干保镖的护送下,笑着离开了此地。 照原本的计划他应该是要回主宅了,可是罗域却直接朝拍卖会的楼层而去。 大部分的老板都在,但他们看到罗域也来了还是有点惊讶,因为以往就算身体好时他都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更别说如今的状况了。 而擎朗本就带着来送钱的计划,由肖井洋出面,前前后后顺利拍下了三件珍贵的拍品,一条玻璃种翡翠项链、一只宋朝的雪花蓝釉瓶、还有一副文艺复兴时代的油画名家高仿品,不过一拿到手后当下又给全捐了出去。 罗域一直坐在角落没有出声,前面的拍卖会虽然走走过场,但的确是这次的重头戏。在那些珍贵的好东西都名花有主后,剩余不怎么惹眼的拍品就只是为了让其他的客人有些参与感而已。不过在很多大佬都纷纷离场后,罗域还是没走,他也没举牌的意思,仿佛只是一个无聊地旁观者一般。 直到几件拍品匆匆而过,最后一件不甚起眼的东西被摆上了桌,罗域忽然举起了手。 慈善拍卖的底拍价都是一元起,罗域爽快地在后面加了五个零。 他的这个行为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不过下一刻,有人却出来抢风头了。 “11万。”拍卖会的另一个角落传来一个贱贱地声音。 罗域循之望去,就看见到黄茂霆那张略显嘚瑟的脸。 罗域说:“二十万。” 黄茂霆马上叫:“二十一万!” 这一次的拍卖并没有规定明确的加价幅度,看对方那样子,明显就是故意来和罗域耗的,好像想看他能耗多久的意思。 罗域同黄茂霆对视片刻,起身将拍卖牌放在了位子上。 “八百万。”罗域这样道。 他的语气一如以前一样平静,但引起得喧哗可想而知,包括那头的黄茂霆。他看看罗域,再去看那台上的东西。 不过就是一套水晶国际象棋而已,那水晶材质算不得好,做工也没太考究,市值绝对不会超过七位数。黄茂霆虽然很想冲动一把跟罗域杠到底,但是结果这“八百一十万”在嘴里滚了半天,还是叫不出口。 切,不是他出不起,而是不值得,为了一个破东西。再说,他才不跟一个疯子争呢!有病! 黄茂霆也将牌子一丢,想去瞪罗域,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看自己,他只有咬牙切齿地恨恨离开。 而罗域对着那副到手的象棋却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第三十九章 无意中看见了罗域。 对于今天这个签约仪式,擎朗集团自然十分重视,酒店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为此还特意从别区调了很多管理与相关服务人员过来,但这一天下来众人还是忙得不轻,特别是几位负责协调的,连中午餐都来不及吃。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人一个电话过去,酒店的前厅部经理放下一干重要事务,亲自下楼去迎了两位客人进门。 现下这时间,大客户不是在拍卖会就是已经去别的场所逍遥放松了,只待晚上的宴会再集合庆祝。不应该还有新的老板未到啊? 结果一看之下,就见来人是一位中年人和一位少年。中年人倒是颇有气势身份不俗的模样,而那少年……却只是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两人都打扮得比较休闲,并不像来参加重要会议的模样。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经理接待的诚意。 原本方老师在前,同经理一道,晓果走在最后。方玺虽然和罗家渊源已久,但也是罗域身体出问题之后才开始贴身照顾他的,在此之前他很少会来擎朗走动,酒店里的人不认识他也是正常。 一行人没走几步,方老师见晓果落得很远,只得回头去等他。 而晓果对周围所有出现的东西都面带好奇,一路都愣愣地张完眼睛张嘴巴,脚步也越走越慢,最后在大厅正中停了下来。 “红色的,老爷爷……”晓果指着那足有三四米高的人偶装饰,惊喜地对方老师表示自己的发现。 临近圣诞节,酒店内做了一番华丽的布置,方老师看了看那巨大的圣诞老人,回头望向经理。 前厅经理自然是个人精,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已经让她注意到了晓果行为的异常,继而推理出了一些结果。虽然心内讶异,但前厅经理并未表露任何不恰当的情绪,接到方老师的眼神后,她立刻三两步跑到那装饰群前,身手敏捷地从一片礼物中抱出了一只小型的圣诞老人回来,交到了晓果的手里。 “这个送给你,”经理笑着说,“圣诞节对圣诞老人许愿很有用哦。” 晓果并没有立刻就伸手,他向往地看了看那可爱的东西,又去看方玺,见方老师对自己点头后,晓果才接了下来。 “谢谢……你。”晓果说,想了想他又问,“什么,是许愿?” 晓果不知道圣诞节,更不知道圣诞老人,天使之家的社工没有告诉过他,卢老师也没有。 “许愿就是把你想要做的事情告诉给圣诞老人,圣诞老人就会替你达成啦。”明明眼前的少年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但是已经当妈妈的经理在晓果投来的眼神中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 “好厉害啊,像……菩萨。”晓果思考过后忽然道,他不认识国外的那位,但是果园里的阿姨们常念叨的可以许愿的其他对象晓果听说过。 “呃……不是的,”前台经理憋着没笑,但她又觉得一时解释不清,最后还是放弃道,“总之祝你的愿望可以达成。” 说完,她领着两人坐电梯直接上了三十楼,在一处房间外停下了:“里面是已经备好的娱乐室,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位可以在里面等待,如有需要随时打内线的电话。” 不愧为五星级的服务,超大的空间内影音设备、游戏机、电脑等数码娱乐产品一应俱全,桌上还准备了精致的果盘和一些点心,另一边则有舒适的沙发床可供休息。 待经理走后,方老师打量一圈,还算满意,他本想开电视给晓果看,却见晓果竟然躲在了沙发背后。 方老师奇怪:“你在干什么?” 晓果露出半张脸,紧张地往窗户的方位看去,然后对方老师说:“好高,啊……” 他大多只在平地活动,去过最高的地方就是以前住得四楼宿舍,更别说这样的超高层建筑了,幸好刚才的电梯是全封闭的环境,才不至于让晓果逃走。 方老师好笑:“又不会摔下去。” 晓果却还是放不下戒心,最多稍稍探出头好奇的看看外面,没一会儿就胆小地缩了回来,不敢靠近那里。 方玺注视了一会儿晓果的行为,忽然道:“你这样不能坐船也不能坐飞机,以后罗域出远门,你只能待在家里。” 晓果喜欢飞机,所以对这个词很敏感。 “我想,坐飞机。”晓果期待的说。 方老师却道:“可是你怕高,罗域就会不带你去。” 不能跟着罗域一起去,晓果的笑容有点减弱:“那我,不……怕了。”他试图改正。 “真的吗?”方玺不信。 晓果点点头,竟然真的站起身,努力朝窗边走了两步。从他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就能看出晓果做出这个举动的决心有多大。 “可是你还怕水,怎么办呢?”方老师又问。 晓果这次想了很久:“……我也,我也,不怕了。” 但是这个保证明显底气虚了很多,晓果自己也知道,双手手指纠结地交缠在一起,心理斗争得非常厉害。 他愿意为了罗域克服自己最大的恐惧,对晓果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值得赞扬的事,也许罗域在的话,早就把他好一通夸了。可是方玺却没有,他不仅不觉有意思,反而因为晓果明明如此害怕却还勉强自己的举动皱起了眉。 也许,人生没有走到最后一刻,我们谁都不知道中途出现的改变是好是坏,未来又会怎么样…… 方老师一边想着,一边叹了口气,拿过桌上削好的橙子推到了晓果面前。 “好吧,不要站着了,坐下吃这个。或者你想要吃流沙包?” “我想,吃橙子……” “嗯,把纸巾垫在腿上,别弄脏衣服。” “衣服,是新的……” “我知道。” “吃。” “我不吃,你吃吧……” 方玺和晓果便这么在楼上等了良久,算算时间,方老师觉得拍卖会应该结束了,但以防万一,他决定带着晓果去楼上等着。 最华丽的几个大厅都集中在这几个楼层中,许是今天来宾实在比较多,酒店管理得也相对严格,方玺原本是嫌麻烦才没让前台经理继续带着自己的,谁知短短一路上收到了好几处礼貌的询问,他又没有相关证件,无奈之下,方老师还是只得把经理再找回来。 就和来时一样,晓果原本一直亦步亦趋地随在方老师的身边,虽然他时不时会被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吸引住注意力,但是方玺一喊,晓果就会听话的跟上,并不需要太过操心,可是这一回,待方玺打完电话回头,身边却没了晓果的影子?! 方玺当下心内一惊,急忙沿着来路找去,可是顶层实在太大了,三四条的岔路通往的都是不同的地方,方玺挑了两条,绕了大半圈下来还是不见晓果的踪影,方老师心知不妙。 他也顾不得会打搅到罗域办事,直接就给对方去了电话。 罗域刚从拍卖房那儿拿到了拍品,并不算太稀罕的物件,可因为其过度拔高的价格,也让主办方不得不郑重对待,一连换了好几个收藏箱始终觉得配不上。 正磨叽着,罗域接到了一个电话。 拍卖方就见那买主二话不说,什么包装都没要,直接提留了一个简单的水晶小方盒就潇洒地走了,留下一干张着手的他们无所适从。 相较于方玺,罗域对酒店的地形了解可半点不亚于天天在这里工作的人,他边走边打晓果的手机,然而嘟嘟声响了半晌竟然都没人接。罗域便直接带着方玺朝保安部走,期间吩咐赶来的前厅经理道:“打电话给他们,把之前这一层的走廊监控都调出来。” 前厅经理也算见惯了大场面,眼下却也忍不住迟钝,她本以为今天接待得是哪位管理层的亲戚,没想到……大老板怎么忽然出现了? “呃,好,好的,我立即去办。”经理回神连忙应声。 而方玺则悄悄去看罗域的表情,那人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下降的楼层数,不见恼怒,不见焦急,只除了没有以往的笑容而已。 …… 罗域在那里风风火火地找人,而被找的晓果又去了哪里呢? 其实晓果没打算乱跑,他只是在无意中看见了罗域而已。说确切点,是电视里的罗域。 方老师带他朝拍卖会场走的路途中,好几个大屏幕都在播放上午那场成功的签约仪式,晓果回头的时候,镜头正拉到了罗域的近景上,以往天天在晓果眼前出现的熟悉脸庞现在被变得那么大,晓果惊喜之下,不知不觉就朝大屏幕跑去了。 偏巧那儿正是今晚的宴会场区域,而晓果速速略过门边的这一幕又偏巧被内场的几位合作伙伴看见了。 说是宴会,其实是为庆祝今日的签约成功而特地搞得派对,位于顶楼豪华的露天场所,围拢在正中巨大的人造池塘周围,旖旎缤纷的灯色,香醇的美酒和亮丽的佳人,还有随着音乐而变化的喷泉造型,这一切的组合都是那么完美又让人沉醉。 客人宾至如归,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这心一松,嘴上也少了点把。他们知道罗域不会来这种场合,于是凭着一颗按捺不住的八卦之心,调侃下罗域近来一些过大的动作。没想到正聊到兴起,其中的一位主人公就出现在了眼前。 其中真见过晓果的其实很少,也就一两个,罗域平时把人看得可紧,这几位还是因为出入过罗家主宅谈项目时匆匆瞥到的。眼下忽然这人就冒了出来,身边一个陪伴的都没有,大家自然不信,但是不信归不信,说说闹闹揭过去也就算了,偏是有人要跳出来,也不知是他好奇心爆棚,还是不甘心自己的眼光被人质疑。 这个人就是黄茂霆。 众人知道他跟罗域素来不和,便纷纷闭嘴不再搭腔。然而黄茂霆大概有些醉了,黄家其他人又不在身边,没人劝的结果就是由着他招手叫来服务生,大着嗓门一番耳语。 然后服务生听令地走了出去。没多时,他手里就领了一个人进来。 第四十章 他会不会跑去领养另一个傻子,然后把你丢了呢? 众人只见走来的服务生身边跟着的是个年岁不大的男生,穿着苹果绿的圆领毛衣,胸口还印有一只五彩恐龙蛋,他表情颇有些怯怯的,眼睛瞠大到处看着,似乎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 待到走近,黄茂霆当下便嚷了起来。 “你们看你们看,我就说得没错吧,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他向之前见过晓果的人确认,在得到一片的认可后,露出得意的表情来。 而另外那些没见过晓果的,则在瞧见他怀里抱着的玩具时,也不禁表现出既意外又“果然如此”的目光。 黄茂霆眼看众人信了,但嘴里却依旧不饶人:“你们是不是还有人怀疑?行啊,问问就知道了。” 说着,他转向晓果:“那什么,你和……罗域是什么关系啊?” 晓果原本正好好的看着大屏幕,忽然一个人走过来说有人请他进去喝饮料,然后不给晓果思考的时间就把他一下拉到了这里来。晓果心内忐忑,忽听眼前人提到了罗域的名字,注意力立刻就落到了说话人的身上。 “罗域……”晓果轻轻地重复。 “是啊,我说的就是罗域,他是你什么人?” 晓果弯起眼睛,介绍道:“罗域,是我的,好朋友。” 没想到这样一句真诚的话一出,却惹来一片大笑,尤其是黄茂霆,他差点笑得没从椅子上跌下去。黄茂霆一边拍大腿,一边擦眼泪,好半天才止住了没完没了的趋势。 “哈哈哈哈,没、没想到……你们是好朋友啊!!好朋友??什么样的‘好朋友’?坦诚相对?无话不谈?真没想到罗域和傻子这么有共同话题啊,哈哈哈哈……” 然而晓果对于他们这样的反应似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脸上礼貌的笑容勉强维持着,左右看了看,鼓起胆子问:“你、你们……看到他了吗?”晓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老师也不见了,而附近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也找不到罗域了。 黄茂霆听见这个问题表情做作,转头问两旁的群众:“你们看到了罗域了吗?他怎么没有来啊?” 没得到回答后,黄茂霆对着晓果两手一摊。 “啊呀,罗域好像不见了。你说,他会不会跑去领养另一个傻子?然后把你丢了呢?” 说完,他自己又跟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浑身抖动的笑了起来。笑声虽不至尖刻,但却跟被扎了一半口子的气球似的扑哧扑哧得往外漏气,听得晓果有些不适的往后退了一步。 黄茂霆瞧他模样,又忽然正色道:“这样吧,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我就让人替你去找找。”也不等晓果点头,他就自己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片刻说,“你跳个舞好了,你平时有没有给罗域跳过?扭扭屁股扭扭腰,应该不难吧?” 他说着又去向一边征求大家的意见,可是在座的这些人也是见过世面读过书的,而且多比黄茂霆要大。虽也对罗域不喜,意思意思开他两句玩笑也就罢了。但对眼前人,既然知道对方是特殊人群,再进一步耍着玩就有些过分了。 于是有人看不过眼的劝了起来:“行了行了,黄少,随他去吧,我们喝酒。” “是啊,别欺负人家了,一会儿罗域说不定就找来了。” 做和事老的边说边招呼服务生想把晓果再原路带回,谁知黄茂霆听着却不高兴了。 “这话怎么说的,搞得罗域来了我就怕他似的?哎,你不能走。”他已经是七分醉了,不至于失去基本的行动力,但是脑子显然比平时更不受控制了。 他追着晓果问:“小傻子你会不会跳舞?你自己说。” 晓果被他一把抓住衣服,朝前拽了两步,趔趄了一下才站稳。对着那张酒气熏天又面皮涨红的脸,晓果有点紧张,但嘴巴里还是认真的回答:“我……我还不会。”他想说,跳舞等我下次再表演吧。 晓果脑海中想到的是他以前在天使之家的时候,老师们也会定时搞聚会让大家都上台去表演,晓果每次都是最大方的那一个,虽然也有些害羞,但是他的歌常常能得到很多人的好评。但是那些人大概不知道,晓果为了每一次的表演,回来都会苦练很久很久。 然而他的诚实在黄茂霆眼中却是推脱的借口,对方不快地甩开晓果的衣服,哼哼道:“这个不会,那个不会,难怪罗域不要你了。” 这话一出,立时惊到了晓果,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判断,晓果语带肯定地回复:“没有的,罗域……让我来玩。”意思就是他相信罗域不可能不要他。 黄茂霆被两边人一直没停下的叨叨烦得不行,又见这小傻子不仅不好骗而且还会顶嘴,一时也觉得没劲透了,于是憋着口气对他挥手。 “行啊行啊,罗域没不要你,那你自己去找啊,我看你能不能找到。” 没想到这个提议正中晓果下怀,他当下便转身跑了。不过晓果并没有从来路返回,他反而跑向了露天派对的更深处,在一群纸醉金迷衣香鬓影中找起了根本不存在的罗域。 眼见如此情形,有人想要拿起电话打算搬救兵,手却被黄茂霆拽住了。 黄少有时糊涂,有时莫名蹦出来的理论却听着颇有些道理。 “你瞎起劲什么,要找罗域?你看看场子里有多少罗家人在,他们一个一个都不急,哪轮的到你们来多事?” 此话一出,两旁人不由朝周围看去,果然见角落好几处都有罗家人,罗泰融、罗泰华、罗宝蝶,罗宝凡,哪一个不在看着,或许从晓果进来他们就注意到了,但是没一个人出来哪怕说上一句话,各自脸上的表情或许比黄茂霆等人还要冷漠。 打电话的人默默放下了手。 而晓果在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派对中心后,着实忐忑起来。昏暗的灯光,闹腾的音乐,奔放的舞姿,也许对场中人是刺激,是情调。对晓果来说,却是另类的陌生和惊吓。他想避开这一切,却怎么走都走不出这怪异的包围圈。 晓果紧紧抱着怀里的圣诞老人寻求某种稀薄的安慰,嘴巴则嘟嘟囔囔地叫起了罗域的名字。可他低切的嗓音在漫天喧嚣的音响声中被遮盖得无踪无迹,包括他脖子里一直在发出铃声的手机。 不知不觉,晓果竟走到了那冒着五彩光晕的池塘边,原本还算勉力克制而下的恐惧,在那一刻却猛然爆发了出来! 晓果先是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水池,面色褪成雪白,紧接着便忍不住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他一边叫,一边像失了导航的小汽车一样开始到处乱跑。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周围的关注和不满。有人被撞,有人被踩,不知是哪位极其不满的被害人对这辆小汽车实施了暗地里的报复行为。晓果只觉得背后被重重地推了一把,他本就跑得跌跌撞撞,这一个巨大的外力袭来,立时就让他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地朝身边的池塘栽了下去! 那一刻,大片的水花被猛地溅起,众人只见那个入水的孩子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喊叫声,仿佛包围他的不是冷水,而是烈火一般。他四肢不停挥舞扑腾,似是想站起,又似是想把自己缩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停止了挣扎,喧嚣的动静如来时一般蓦地出现又蓦地消失了。 晓果的手幽幽飘荡在池面上,原本紧紧攥在他手心的圣诞老人也一点一点脱力地从那苍白的指尖离开,迅速吸饱了水后沉没到一片黑暗之中…… 杭清其实也在这个派对上,但是她始终背对着大家,栖息在最角落的吧台处和一个大客户聊得非常投机,直到那喧哗声起,她才发现场内似乎出了事。 杭清循着那过大的动静来到包围圈外,伸手拨开围观的人群,就见正中的池塘里面飘着一个人?! 她也去过罗家主宅数次了,然而在可惜地阴错阳差之下,她并没有见过晓果。但这却不妨碍杭清的行动,无论是作为一个主办人还是正常人。 “都愣着干嘛,叫保安,救人啊!”杭清喝道。 有人匆匆忙忙出去了,有人却低声地对杭清说:“这个水池很浅的,站起来水都到不了胸口,这人是不是喝醉了?”意思就是大家又不是没在派对上见过这样的混乱场面,其实不需要这么劳师动众。 然而这句话却换来杭清的怒目而视:“他都不动了!出事了你负责?!” 说罢她又去看身边那些衣冠楚楚的男士,仿佛不相信他们竟然会如此的袖手旁观。终于看得对方不好意思的打算出手,杭清却见这些人还怕弄脏身上的衣服,一颗一颗先要解纽扣。杭清再也忍不可忍,直接踩着高跟鞋自己往水里跨了下去。 不过正待她要行动,一旁却有人更快了一步。 一个身影自大门处疾步而来,在大家都还没发现到他的出现时,对方已经扔了手里的拐杖,“哗”得跳进了水里! 第四十一章 他该种蝴蝶兰。 不过一眼,杭清就认出了那下水之人的背影,竟然是罗域! 许是太过惊骇,向来反应敏捷的女子这一回却在那儿愣了良久。看着罗域迅速淌到池中,伸手将飘在里面的人拖拽了过来。 水里的人果然已经没了意识,面色唇色都一片苍白,罗域皱眉探了探晓果的鼻息,又去听他的心跳,确认有动静后,这才抱着他勉力退了回来。 方玺也入了水,急急忙忙去接人。杭清被他挤到一旁才猛然回过神来。 看着罗域上岸,她二话不说直接扯了一旁男士刚脱下的衣服就朝罗域身上披去,边披边叫道:“……罗域,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你为什么要下水啊!”接着又朝两旁咆哮,“你们这些蠢货还待在那里干什么!叫救护车!!” 她那喊叫的嗓音愤怒中甚至带出一种凄厉感,哪里还有平时掌管上市企业女强人的模样,加之刚才罗域的出现,将两旁原本看戏的人都吓得不轻。 还是罗域镇定,他虽然脸色很不好看,浑身上下都湿了,被露天的冷风一刮,咬着牙才没有发抖,但罗域还是先将手里的晓果完全交给方老师后,才回头对杭清说。 “你冷静点,冷静点……我没事。” 杭清的眼睛都红了,罗域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周末的救护车太慢,还不如我们自己去比较快,请你给崇光医院的陈主任打电话,如果方便的话,让他把中心医院的刘医生也找来。” “好……好的,我知道。” 杭清到底不是一般人,失态一瞬,她立刻恢复了理智,拿出手机将一切都告知到位后,又怕自己有什么遗漏,连忙拨了杭岩的电话。 而场内,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那些吓愣的,发呆的,也差不多都回神了。眼看着满身湿漉的罗域站起身跟着方玺步伐不稳地朝宴会间外走去,一时间忽然探出了八百只要扶他的手,其中有保安,有陌生人,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罗家人。 罗域谁的帮助都没接受。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罗泰融他们,包括隐在远处角落里,想把自己缩起来的黄茂霆一行。 罗域对他们抬了抬嘴角,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自己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下了楼。 车子已经在大门前候着了,方老师听从罗域的意思将晓果放在车后座上,吩咐司机直接朝医院驶去。 罗域整个人在挨到椅背的瞬间狠狠打了个冷战,他呼出一口气,又咳了两声,将晓果的头抱来放在了腿上。 晓果的眼睛嘴巴都是紧闭的,眉头也紧紧皱着的,从那凝固的表情中能感受一二他入水时究竟有多害怕。 罗域伸手去摸晓果的脸,晓果整个人的温度比自己还要冰。罗域又去捏他的耳朵,这一次无论他怎么使劲,晓果都没有像以前笑着给予回应。 不知是不是生理上的消耗让罗域的眼前有些发黑,他看着晓果的轮廓在慢慢地变浅,就好像要和某种黑暗融化在一起了。 罗域心口一跳,低下头,将唇落在了晓果同样冰凉的前额上。 罗域轻轻说:“你……一直都那么勇敢,别让我失望。” 司机老李将油门踩得扎扎实实,车子一路飞奔,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崇光医院的门口,也就是上一回罗域检查身体的地方。 医生已在外候着了,晓果和罗域一下车就都被推进了检查室。 呼吸有些困难的罗域接上了氧气罩,他看见杭岩和刚到的杭清自另一头匆匆走来。 杭岩没了以往的吊儿郎当,表情严肃地对躺在床上的罗域说:“先做一些简单的常规测试,看一看情况,明后天再安排做个全身检查。我刚跟Dr.moore通了电话,他也和陈主任聊过了,你放心,如果有情况,他会随时飞过来。 罗域看着他,片刻,伸手慢慢将面罩揭了下来。 “刘医生呢?”罗域问。 杭岩一愣:“他不在A市。” 罗域道:“把他找回来。” 杭岩说:“我知道了,我一会儿会办的。” 罗域却摇头:“不是一会儿,是现在。刘医生到了,我再检查。” 一旁的杭清满脸焦急,似是想说什么,却见自家哥哥只皱眉思索。 杭岩想了一通才沉声说:“罗域,你不能这样玩笑,命是你自己的!” 罗域竟然被他这一句说笑了,他甚至对杭岩挑了挑眉,满眼都写着四个字:我不稀罕…… 在杭岩凝重的脸色中,罗域幽幽道:“那就别让你当初跟我说的那些天花乱坠,都变成一场笑话……” 罗域说完又把氧气罩戴了回去,示意护士先推他进病房换衣服。 杭岩看着罗域决心已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然而若论执念,自己从来拗不过对方,无奈之下,杭岩只有先去想办法把刘医生给找回来。 而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杭清脸色只比杭岩更难看,在对方挂上找人的电话后,杭清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杭岩却良久都未回答,就在杭清已是快没耐心时,杭岩一开口竟然是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 “你知道罗域喜欢种海棠吗?” 杭清呆了下,不待她回答,杭岩就抢白道:“可我从来就觉得海棠和他一点也不配,硬要说得矫情些,他该种蝴蝶兰。家养的蝴蝶兰有时明明在你想他死的时候,只要根茎入了水,蝴蝶兰就能奇迹般的一日一日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然后生根发芽,开出艳丽的花。而热带雨林中的很多蝴蝶兰,明明生命力应该更加旺盛,可你以为他单独也能好好活着的时候,蝴蝶兰却是一种虚弱的附生植物,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撑下去,他需要依附在另外更坚强的树木上,靠着别人来接近阳光,延长生命。多么复杂的花啊。” 杭岩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接着感叹了一句。 “或许说到底,只看蝴蝶兰……想不想活了。” 杭清眼带茫然,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在杭岩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杭清忽然问:“所以,是……晓果吗?” 那让他更接近阳光的植物? 杭岩没有说话,他只是脚步微停,接着又重新迈出,慢慢走远。 ******* 刘医生是A市颇为知名的心理方面的专家,他当晚就从邻市赶到了中心医院,在两方医生合力地检查下,得出晓果目前的身体状况并无大碍,他当时似乎受到了特别大的惊吓,在摔下池塘后没多时就昏了过去,这也可以被解释为晓果精神对身体的另一种保护机制。身体感受不到,心里也就不会继续害怕了。不过晓果具体的精神状态还要等他醒来才能知道,刘医生觉得,不排除需要进行心理疏导的可能。 杭岩一得到消息,便立即传达给了罗域。 罗域靠着床架,胸口起伏很大,呼吸也很重,可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痛苦之色。思索片刻,他终于挽起衣袖给医生抽了血,期间还笑着问杭岩:“看你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绝症也才刚好呢。” 杭岩气得转头就走。 然而罗域吃了药第二天还是起了高烧,高烧甚至一度超过了40摄氏度,医生急忙给罗域采取紧急措施,就怕再引起肺部方面感染,可是连灌了两瓶药下去,这烧却还是没退,只急的杭清不停得在病房外来回的走。 杭岩此时已比她镇定多了,他翻动着手机,仔细查看着和A国那边医生这两天的往来邮件。崇光医院作为私立医院,平日病患就非常少,而这几间病房目前都归了罗域和阮晓果所有,走廊附近一片寂静。 此时遥远的那头忽然传来了清脆的高跟鞋声…… 罗家人在罗域入院当晚就赶来看过了,但是杭岩借口说罗域休息了没让他们进来,听说罗域身体许是又有反复,这伙人又前前后后殷勤地来探望,而这一回杭岩没功夫管他们,由着罗家几位来到了病房外,却见那儿除了杭家兄妹竟还有一个人在。 宝蝶宝凡神情一呆,罗泰融夫妇则立时彼此对视一眼,继而各自换上了礼貌地笑容,上前对那人打招呼。 “大、大姐,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罗宝蝶也拉着罗宝凡跟她问好:“姑、姑姑,好久不见……” 只见那是一个中年女子,虽年过半百,但五官依然可见年轻时的秀丽精致,轮廓同罗域有三分相似,只是那神情更像罗家主宅客厅上挂着的全家福中的家主,罗擎朗。 而她也正是照片中坐于罗擎朗手边,抱着罗宝凡的罗禹兰。 罗禹兰正和杭岩说着话,听见她们的声音便抬起眼来,她本就眉目深刻,脸上若是不带笑便看着十分严厉,让人很难亲近,更何况此刻她的眼中还有怒气。 罗禹兰的目光先是落到了罗泰融的脸上,罗泰融被他看得别开眼去,她又去看刘雪翠,刘雪翠连头都不敢抬。 在一片死寂中,罗禹兰开口道:“我刚还在问小岩,现在你们来了也正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罗泰融道:“大姐,你也知道罗域的身体,不是我说,他也太不知道爱惜了……” 才起了个话头,罗禹兰就打断了对方,直接望向罗宝蝶:“我要听得不是废话。你来说。” 罗宝蝶咽了口口水,还算镇定道:“呃,其实是、是因为今天在酒店签约之后,在庆祝派对上……罗域为了救一个人跳进了水里。” “救人?!什么大人物需要他来救?!”罗禹兰眉毛都竖了起来,她看着罗宝蝶的眼神十足锋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签约仪式?还是在我们的酒店?那保安在干什么?方玺在干什么?你们一个个又在干什么?!” 罗禹兰嗓音不大,但是罗宝蝶却被她质问得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第四十二章 晓果醒了。 面对罗禹兰的质问,其余的人都选择沉默应对,而一旁的杭清却忍不住插嘴道。 “禹兰姑姑,你不要怪他们,我知道罗域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参加派对,所以那晚的庆祝会擎朗方面只邀请了罗二叔和罗姐姐来,顺便还有几个度假村的合作伙伴,想让大家一起再认识认识。不过可惜的是,大概那个派对当时太热闹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二叔他们,最后只有我来招待那几位客人。我想二叔和罗姐姐一定是去招呼别的合作伙伴了,他们不是故意的。” 这分辨的话不说也倒算了,两三句下去,罗禹兰的脸已经又黑了一层。 “他们招呼客人?他们能成什么事?度假村的项目都进行了那么久了,基本的合作伙伴还要在签约仪式之后由你来给他们牵线搭桥?看来我在太平洋那一头都比他们知道的多!” 被罗禹兰吼得抖了一下的罗泰融心内觉得冤枉,明明是罗域从头到尾都霸着公司的权不放手,他们根本想参与都参与不了。 不过一对上罗禹兰冷冽的目光,罗泰融立马闭了嘴。 罗禹兰对着眼前这群人,眯起了眼:“我觉得你们一个一个都该好好涨涨记性了,你怎么就不明白,以前的擎朗集团,靠得是罗擎朗!现在的擎朗集团,靠得是罗域!如果这些年没有他……就凭你们这两个窝囊废,”罗禹兰看向罗泰融,又望向罗家兄妹,“还有两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我们罗家早就去喝西北风了!” “别以为我不你们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罗域是病了,但他还没死呢!你们何必那么着急?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好好看看那份遗嘱上都写了点什么!免得年纪大了,外头野多了,脑子也糊涂了!” 听她忽然提起那份遗嘱,原本只低着头挨训的几人纷纷都变了脸色,这里头有惊慌,有憎恶,还有难以言说的害怕和忐忑,复杂得根本理不清思绪。 然而下一句又听罗禹兰道:“最重要的是,我救不了你们第二次了。” 病房中给罗域检查完的陈主任走了出来,罗禹兰说完,起身朝医生走了过去。 罗域的肺部果然出现了炎症,用陈主任的话来说,罗域现在的身体状况就好比一个重新用胶水粘起来的瓷器,胶水本就还未干透,连移动都应该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被外力直接敲打,若是再出现裂缝,很有可能就拼凑不起来了。 不过陈主任也带来了好消息,方才罗域的热度比之前退下去了一些,全身检查下来的指标也还算稳定,陈主任建议大家不用过度惊慌,随时密切观察,看后续发展,但要做好足够的预防措施。 他话音刚落,忽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片吵闹声。 杭岩神色一动,悄悄朝那里走去。 罗禹兰和陈主任说完话,又把罗家那伙人都全打发了,感谢了帮忙的杭清后,这才循着动静也走到了另一边的长廊外。 她看见那儿围着不少护士,房间中似乎有一个人在喊叫。哪怕隔着两道玻璃,还是能听见那头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有医生走了进去,透过人群的空隙,罗禹兰看清了里面的情况。那是一个少年,他情绪似乎不太稳定,眼睛大睁,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不间断的尖叫声正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 而医生的靠近让这个少年更是害怕,一时间面皮涨得通红,整个人都挣扎得很厉害。 忽然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罗禹兰认出对方就是杭岩。只不过那少年并不配合,手脚依旧不停摆动,一只拳头还直接打在了杭岩的脸上。杭岩吃痛却没放手,反而把人抱得更紧,终于成功地由着医生给他打了针。 没多时,喊叫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罗禹兰又望了片刻,皱起眉默默地返身离开。 ******** 第二日清早罗禹兰就来看罗域了,还带了周阿姨精心熬制的汤。不过罗域胃口不太好,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罗禹兰道:“你还想吃些什么?我回去让周阿姨做。” 罗域只是摇头,提了提挂着营养液的手笑道:“该补的都在里面了,还是大补。” 罗禹兰想说这些个药哪能代替食物,不过想着罗域吃不下也就不勉强了:“一会儿想喝的时候再让方玺热热也行。” 话落又左右看了一圈。 “不过怎么没看见方玺?”连带着昨晚,作为罗域贴身护理的方玺始终不见人影,这实在是不正常。 罗域“嗯”了一声:“我让他干别的去了。” 罗禹兰不知为想到了昨天那个少年,她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相较于昨日面对罗家那行人的态度,罗禹兰对罗域的小心翼翼,两者简直天壤之别。 罗域似是有些累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看这个姑姑,此刻眼皮垂落,一派将睡未睡的模样,由着罗禹兰在那儿干干地坐着。 忽然门边传来动静,罗域一下睁开了眼,看着出现的杭岩。 杭岩犹豫道:“晓果醒了。” 罗域问:“怎么样?” 杭岩看了眼一旁的罗禹兰:“昨天的时候他情绪就不太稳定,我们给他用了镇定剂。” 罗域眉尾一挑,笑了起来。 杭岩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无奈解释:“这个真没办法,他一直叫下去伤精神也伤体力。” 但是罗域从来不好欺瞒,他弯起眼问杭岩:“那你们也给我打了镇定剂?” 杭岩一愣。 “为什么我没听见他喊叫?”晓果的病房应该就在罗域不远处,就算一开始没听见,之后若是再有动静,罗域这样的睡眠品质,不可能感觉不到。 罗域问着,目光扫过杭岩,又去看罗禹兰。 在杭岩开口前,罗禹兰承认道:“是我让换得病房。” 罗域看着她不说话。 罗禹兰继续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你只有身体好了,我们再想其他。” 罗域还是沉默,半晌才转向杭岩道:“那现在呢?” 见杭岩面色尴尬,罗域就知道晓果的情况应该是改善不大。 他说:“把他接来我看看。” 这话一出,就算会惹罗域不高兴,罗禹兰也忍不住了:“你现在还没退烧,万一他有什么病,传染了怎——” “他没病。”打断她的却是杭岩,杭岩望着罗禹兰的脸,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晓果身体没病,他很健康。” 说完这话,杭岩便离开了病房。没一会儿就见方老师推了一辆轮椅走来,杭岩走在一边。而轮椅内蜷缩着一个人,脑袋歪歪的垂在一侧,像是睡着了般。 罗域看着眼前的晓果,不过几天没见,他就瘦了一点,气色也没之前养的那么好了,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拆浴缸的几天,不,似乎比那时更差。 罗域抿了抿唇,朝着他轻轻地叫了声一声:“晓果……” 他一出声,杭岩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士都不由紧张,虽说病人现在应该没什么气力,但医院还是有责任以防万一。 而之前目睹了这少年攻击杭岩的罗禹兰,也跟着提起了警戒心。 那么多人,防着晓果的姿态,就好像他是什么破坏力极强的危险分子般。 不过晓果并没有立刻醒来,罗域又连着叫了几声,晓果才动了一下。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半晌抬起了眼皮。不知是不是因为镇定剂的关系,以往明亮剔透的大眼睛中此刻一片混沌,晓果面带茫然的左右看着,似乎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面前的又都是谁。 罗域看见他张了张嘴巴,无声地叫了什么,看那口型,应该是:妈妈…… 不过晓果似乎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嗓子,尝试了半天都说不出话的结果就是他开始生气了。忽然之间晓果就大叫了一声!那一声好似某种发怒的小兽一般,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噜的喊叫,也把两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特别离晓果最近的那位护工,都准备抄家伙了。 而这种动静也反过来吓到了晓果,他手脚猛地蜷缩起来,气息粗喘,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了。 此时,罗域忽然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一呆,特别是罗禹兰,讶然的看着说这话的罗域。然而当她刚要开口时,一阵脆响在罗禹兰脚边炸开。就见方才摆在床头的碗已被砸碎在了地上。 罗禹兰接到了罗域淡淡看过来的眼神,心内一颤,还是缓缓起身,随着杭岩等人退了出去。 待屋内只留下他们二人后,罗域终于疲劳地叹出了一口气。他没有如方才那样去喊晓果,他只是靠在床架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晓果的情绪一直很焦躁,胸口起伏,双脚也在哒哒哒哒的蹬着地板,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渐渐意识到了周围的安静,他紧绷的周身慢慢放松了下来。只是晓果还是没抬头,由罗域这个角度望去,能从他一闪一闪的睫毛发现他眨动眼睛的频率。 片刻后,晓果蜷起的手也离开了胸口。 他就挨在罗域的床边,罗域能感觉到他抓住了被子的一角,纠结地扯来扯去。 罗域忽然轻轻地拍了拍床,这个举动让晓果惊了一下,但是罗域没放弃,在稍待之后又继续轻拍起来,一边叫他的名字。 “晓果……晓果……” 晓果侧了侧头,似乎用他的大耳朵在分辨着什么,半晌之后,他终于朝罗域的方向一点一点靠了过来。 罗域看着他欺近,看着晓果在确认前方没有危险后,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 医院的床也很舒服,晓果的膝盖陷进了被子里,这让他的整个人都失去平衡的晃荡了一下。 眼看着他要朝前扑倒,罗域忽然伸出手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 这样突然的行为自然引起了晓果的反抗,可是任凭他在那儿四肢翻腾的扭动,罗域却没有松开,连营养针从手背上滑出去他都没看一眼。 罗域只是抱着晓果,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也许是这样温柔的语调太过熟悉,又或者是晓果的防备已经从刚才起就撤离了大半,渐渐地,他的挣扎终于迟缓了下来,最后像是脱力一般的靠在了罗域的肩膀上。 罗域也是出了一身的虚汗,他仰着头只觉眼前发黑,正欲闭上眼歇一会儿时,忽听耳边传来弱弱的呜咽声,呜咽之余,那声音还嗫嚅着含糊的人名。 晓果在低低地喊:“妈妈……妈妈……罗域……妈妈……” 第四十三章 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么? 罗域默默地听着晓果一遍遍地重复叫着这两个人,察觉到自己的名字混迹在晓果妈妈的称呼中,让罗域莫名的想笑。想着想着他还真笑了出来。 罗域知道如果自己不阻止晓果的话,他怕是会一直一直的叫下去,罗域于是道:“妈妈啊……我也有过妈妈呢,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么?” 晓果并没有被罗域的话所打断,他似乎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翻来覆去默念着那两个词。但是罗域也不在意,径自说了下去。 “我的妈妈长得,嗯,应该算很漂亮吧,她和我父亲是同学,他们很早就结婚了。晓果知道什么是结婚吗?结婚应该就是一个……让两个人相亲相爱永远永远在一起的仪式。”只是很多的理所应该,到最后却常常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他们结婚以后很久很久才有了我,我小时候见过我父亲的次数很少,一年都未必有一回,因为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公司里的,公司外的,家里的,家外的,呵,所以我到现在都有些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应该和我不太像吧,和罗宝凡比较像。而我的母亲,她对我还不错,我从小就有吃有穿,唔,玩具也许比你多多了,我还有很多模型哦,有船,有车子,还有飞机,能装满满一大橱呢,都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搭建的。你想看吗?下次我可以带你……哦,对不起,是我忘了,它们已经没了。” 罗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面露可惜,不过很快他又笑了出来。 “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之前也被我妈妈砸了好多,她觉得那东西看着像妖怪,有些有很多脚,有些一只脚也没有,所以会害怕。说到妖怪,我上次可没有骗你哦,因为就是她告诉我那房间里有妖怪的,她说妖怪每天每天晚上都来找她,吵得她睡不着觉,她很不开心。她一不开心就会发脾气,虽然我从小到大她都常常发脾气,但是却好像越来越厉害,出了生气之外,还老是又哭又笑的。这下轮到我睡不着觉了,我讨厌看到别人哭,为什么大家不都高高兴兴的呢?晓果你说说,这样的妈妈我还要喜欢她吗?” 罗域满腹疑思的询问,似乎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晓果就靠在罗域的肩膀处,念叨的声音已经弱了许多,只是嘴巴还在一动一动的,看那口型应该还是那些内容。罗域听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嗯……你应该会喜欢吧,但是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不喜欢她了,因为那时候她也不喜欢我了,她见到我也认不出我,除非我就站在画架边给她做参考。谁愿意给她做参考,站在那儿一下午都不能动,多累人啊,而且还不能吃东西,真的会好饿……” 晓果不知何时停止了嗫嚅,只眼睛一眨一眨,像在思考,又像在认真地听罗域的话。 罗域问:“她这样是不是对我不太好?一定没有你妈妈好吧?虽然我也这样觉得,但是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哦,那么多人骂她,她也和那么多人吵架,但是我们就是没有吵过。” 罗域像是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高兴的拿出来和晓果炫耀,不过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淡漠了下来。 “很多人都说那是因为我和她太像的缘故,我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很少生气,也很少发脾气,我连对范绮都是客客气气的。不像她,把人家推下楼了还笑得那么大声,害得我连午觉都没睡成。哦,还有很重要一点,我不喜欢撒谎,不像她,总是说假话,骗过我父亲,还想骗我。但是,我觉得她可怜,还是相信了她。” 罗域眼神有些委屈,他一下一下摸着晓果的头发,收紧了揽着他的手臂。 “所以你看,我们根本就不像吧,但是那么多人老是在我们的耳边唠唠叨叨,二叔二婶这样说,三叔三婶也这样说。后来宝蝶宝凡长大了,还是这样认为……我要是不如他们的愿不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吗?唉,但是可惜的是,我刚下定决心,我母亲就不在了……她不在了,我怎么知道她以后会怎么样?我又找谁去参考呢?这日子过得真是里外为难啊。” 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罗域已经有些累了,他刚打算闭上眼睛歇一歇的时候,忽觉脸颊一软,睁眼就对上晓果黑黑的瞳仁。 晓果的手在罗域的脸上轻轻地划着,与其说像是触摸,更像是某种擦拭,擦拭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罗域抓住了晓果的手,笑着道:“不用这样,我又不难过,虽然我做过尝试。因为仔细想来,要是一个人离开了,全世界都没有为她伤心的人,她会不会走得有些寂寞?但是后来我放弃尝试了,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啊,或许……要等我死的时候,就知道这种感觉了吧。”罗域边说边眼带隐隐的期盼,仿佛一个伟大的秘密即将被揭开一般。 “不……” “嗯?”罗域一怔,转回目光,望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晓果张了张嘴巴,半晌才憋出了一句。 “不……要……” 罗域见晓果的眼神已经有些清明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追问晓果:“不要什么?” 晓果语速极慢,努力了许久才将一句话说完整了。 “不……要……死……妈妈……罗域……不要……死……” 眼前的晓果红着眼睛,不知是因为罗域的故事,还是沉浸在了别的情绪里,他的表情满是悲伤。 罗域默默的听着,忽然也有一些难过起来。 “你不希望我死吗?可是我们全心全意许下的愿望总是那么难以实现,晓果的愿望已经失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达成的几率会有多大呢?” “妈妈……罗域……不要死……” 晓果呆呆地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罗域听得苦笑了起来。 “好啦,我挺好的。看来这个故事不适合睡前讲啊,下次换一个吧。要不,我给晓果唱歌听好不好?唱一个我妈妈以前也给我唱过的?唔……词我忘了,曲子还记得,好像这样唱的……” 说着,罗域就轻轻哼了起来。他的嗓音比之晓果又是一种味道,因为病着,音色比往日更低,而且罗域气息不足,哼上两声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但这却不妨碍这首调子的优美,由罗域的口中而出,更充满了绵软细腻的风格,像一缕沁凉滋滋流过皮肤,让人只觉浑身舒畅。 晓果听着听着果然安静了下来,罗域的一手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那低缓温柔的力道让晓果的眼皮疲倦地上下动了动,最后慢慢的垂落了下去。 感觉到晓果的呼吸渐渐平静,罗域的歌声却并没有停止,他望着漆黑的窗外,眼神却好像透过天空看到了遥远的地方。 罗域低头在晓果的额间映下了一个吻,笑着道:“晚安……” ******** 罗域让人在自己的房间又加了一张床位,以防白天自己在吊针时晓果再乱动给出点岔子,不过到了晚上,两人还是一如在生态园和主宅时那样同塌而眠。 晓果的情况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就刘医生所说,之前因为惊吓而导致他隔绝了与外界的一部分交流,但是一旦感觉到了周围的安全,晓果还是可以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的。显然罗域的陪伴达到这样良好的效果,在晓果心中,罗域对他十分重要。 至于晓果怕水的问题,罗域也请教了对方。刘医生说,考虑到晓果大脑方面的特殊性,他的心理创伤一旦形成,自愈能力应该要比普通人更低下。刘医生看了晓果的病史,之前他在天使之家就已经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而目前晓果的恢复应该算是比较良好的了,只要不受到外力刺激,对他的正常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因此刘医生建议,还是如之前一样,或者选择适当的时机对晓果进行小范围的刺激治疗,也许以后会有相应的改善,只是这必定将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 杭岩当时也在一边,对于罗域和晓果共处一室的画面,杭岩的表情十分复杂,但是在听了刘医生的话后,又看见晓果比之前要了许多的状态,杭岩将那些涌到嘴边的话全数吞了回去。 他只对罗域说:“你知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康复,而晓果……我也希望他可以好。只是如果有一天,你对于现状有所不满,或者厌倦了,请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但至少应该还晓果一个平静的生活。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面对杭岩的语重心长,罗域的回答只是耸了耸肩,然后插了一块苹果递到了晓果的嘴边,看着对方啊呜一口吃了下去,罗域和晓果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晓果高兴,罗域温柔。 杭岩摇摇头,无奈地离开了病房。 下午,护士推罗域去做检查,在各种机器中辗转一圈后,罗域面带疲惫地回到病房,然而一抬头却看见只有罗禹兰一个人坐在床边。 罗域挥手让护士离开,也没从轮椅上下来,只是望着罗禹兰轻轻道:“晓果呢?” 第四十四章 你现在对他的感情又算什么呢? 罗域问:“晓果呢?” 罗禹兰朝病房外看了一眼道:“你这一回病了,就是为了救那个孩子,我看他的模样是挺可怜的,就想到之前在A国有幸认识几位相关方面的医生,他们在人的心理和智力方面都很权威,我觉得也许可以帮上忙……所以、所以就先让那孩子由医生带着去做几项基本检查……再把资料传回去给他们看看……” 许是罗域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罗禹兰见了,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最后彻底闭了嘴。 罗域可不是罗家那些随意任罗禹兰拿捏的人,她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在他的面前半点用处都抵不上。 但罗域说话的口气倒一如既往的有礼客套。 “姑姑你如果哪天想管公司的事了,我双手欢迎您大驾光临,因为怎么说擎朗最大的几位股东有您一份。啧,但是……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我的私事,您也有权利插手了?” 罗域露出不明白的神色,真心的向眼前的人请教。 罗禹兰表情一僵,忙解释道:“并不是这样的,罗域,你听我说……” 罗域却没兴趣听,他摇头:“我不会真的怪您的,您放心,不管怎么说我都还欠着您一份大人情呢,如果不是您,我怕是这些年都要在哪个精神病院或是疗养院中度过了吧,呵,说不准还能和范绮成为病友,也是缘分呐。” 提起这份人情,罗禹兰却只觉难过又愤怒:“胡说八道!这全是罗泰融他们的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你本来就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什么疗养院?” “可是精神分裂会遗传啊,我以前一直觉得二叔他们在骗我,后来我发现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他们这也算合理怀疑。” 罗域一脸认真,似是要和罗禹兰摆事实讲道理,此时却再次被她打断。罗禹兰对这个话题十分敏感,她不愿意听见罗域这么谈论自己,谈论那个已经去世的母亲,这仿佛是罗家一道丑陋的伤疤,也是罗禹兰心中的歉疚。 “你只是小时候疏于被照顾,性格比较孤独而已,你父母,甚至是我都有责任。但这并不是病,罗域,你别再这样想了。当年……我答应过你母亲会好好照顾你,你父亲的所有遗产,罗家、擎朗,都是他留给你一个人的,谁都不该来抢,我做的也只是替他们完成心愿而已。”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来好好问过我,我想不想要?” 罗域笑着道,那么大一个罗家,那么大的公司,在当时不过刚成年的罗域眼里或许还没他曾经摆在橱里的一只模型更值得惦记,然而到如今,或许依然如此。 “姑姑啊,说到底,推卸责任这件事,真是人的本能啊……” 罗禹兰被罗域这样轻描淡写却又直截了当的话揭穿得无言以对,沉默良久,她才叹了口气。 “是……是因为我知道我抗不下罗家这个责任才把它们全推给你了,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你父亲的眼光也没有错。擎朗变成现在这样……你做得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罗域的回答只是不痛不痒的轻轻一笑。 罗禹兰看着罗域的侧脸,露出无奈的表情。 “是姑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亲。但是罗域,我也许比很多人要了解你,我知道相比这样,你更讨厌因为那些人而变得一无所有,对你来说,这些身外之物,有时比人的感情要来得可靠多了。也许你现在觉得我在多管闲事,可是这么些年我除了关心你的身体,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过问,因为我知道你向来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关于那个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发展成今天这样……还是你当初的本意吗?” 此话一出,罗域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罗禹兰见此,知道自己说对了。 “那个孩子很单纯,也很可怜,可是你现在对他的感情又算什么呢?同情?疼惜?或者是……喜欢?”罗禹兰本想说爱,但是她自己都觉得荒唐,临到嘴边硬是换了旁的词。 罗域那么聪明,且充满了控制欲,这样的一个人,最恨别人违背自己的意愿,又怎么能忍受他的人生被别的意外所摆布?当年接手擎朗就已经是非罗域所愿,不过是为了气死罗泰融那些人而已。这么久过去了,罗域也没给过罗禹兰一个好脸色,更别提现如今那时不时就来一笔的突发状况,为了另一个人而将自己的生活变得天翻地覆,对罗域来说,绝不可能。 他生病了,开始做慈善了,打算造小学,造医院,又捐了那么的钱,可是还是有很多人听后反而哈哈大笑。是他们心里阴暗吗?不,是因为罗域就是那么一个人,他天生缺乏很多感情,其中就包括同情,包括怜惜,一个连自己母亲离世时都在笑着拉提琴笑着唱歌,转头就忘到天边的人,让他们相信他会因为舍不得一个陌生的智障孩子受苦而放在身边照顾?简直是天方夜谭。 罗禹兰比他们好一些,她还是信的,她觉得……罗域也许会这样做,因为某件事,又或者是那个人做了什么让他一下子产生了兴趣,又或是思绪糊涂了。然而无论是哪一种,这种从起始点就充满错误的感情相处哪怕发展的再热烈从根本就是歪曲的、不正常的,而且总有一天罗域会醒来。前一刻投入得越深,醒来便会越后悔。无论是对罗域,还是对那个孩子。 罗禹兰不得不在此给予罗域清晰的提醒,她相信他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慈善也好,消遣也罢,就当一时换个新的方式生活也不错。可是有些改变如果并不是你希望的,那你应该在它凌驾到你理智上之前就及时止损,搞砸了别人的人生,还害得自己一团糟,这是罗宝凡才会犯得愚蠢错误。” 罗禹兰说完这句话后,看了眼始终沉默的罗域,转身离开了病房。 罗域就在那儿静静地坐着,他一手撑着下巴,不知是被罗禹兰的说辞触到了心神,还是有的别的考量,很久的时间内都一动未动。直到听见身后门响,罗域回头就看见护士拉着晓果慢慢地走了进来。 晓果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该认得的人他也差不多能重新分辨了,就是有时注意力还不是太集中,刘医生说再过一阵应该就会好很多。 见了罗域,护士笑着对他夸奖晓果:“扎针真的非常乖,一点也不叫。” 罗域看向晓果,就见他两只手背上都贴着棉花片,因为被护士姐姐摸了头发而笑着不好意思地缩起了脖子。 等护士离开,罗域拉着晓果的手问:“做了什么检查?” 晓果“嗯?”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眼睛。 “……我眼睛,很好的,看得很远,最远的那个,那个字,我都看到了。”说着又去拉自己的耳朵,“医生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医生说,酸奶、馄饨、番茄……嗯,还有那个……那个……唔……”后面的晓果想不起来了。 罗域看着晓果在那儿左思右想,他始终没说话,直到晓果忽然往后抽了抽手,罗域才回过神来,低头就发现自己一直在用指腹揉搓着晓果的手背,将盖在其上的棉花片都揭了下来,露出里头还未完全干涸的针眼,被那么一压,又隐隐的冒出血点来。 罗域看着那点微红,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淡淡地问:“疼?” 晓果刚被夸奖过不怕疼,表现的好,像是还想得到罗域的赞扬一般,他竟然摇了摇头,只是那张苦苦的脸暴露了他的勉强。 罗域观察着那张脸上的表情,那种纯粹打量的眼神仿佛是晓果刚到生态园时才有的。 这让晓果难得觉得有些陌生,不由往后退了退。而且他被罗域抓得久了,也不愿意坚持刚才的伪装了,终于老实得扭了扭手道:“疼……” 罗域被那声低低的痛吟拉回了游走的思绪,回神对上眼带不解的晓果,罗域慢慢松开了手。 他给晓果将棉花片又盖了回去,好好地贴好,见晓果还是蹙着眉头,罗域拉过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呼了两口气。 “吹吹就不疼了。” 晓果看着罗域的动作,片刻也拿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用力吹了两口,然而笑了。 “不疼啦!” 罗域也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并没有到达眼中。 ******* 退了烧,又做了好几回的检查,暂时都没查出什么异样来,医生的建议是继续观察,然而罗域的意思,却是要回去了。 虽然罗禹兰和杭岩都希望他能再等两天,但是罗域的决定暂时还没人能改变。 走之前倒是来了一位新的访客,此人是福兴建筑派来的代表,按理说和黄家有干系,这么前来多半是为了黄茂霆赔罪的,作为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之一,罗家人哪里会轻易放他进来,然而罗域听后,却把人请到了病房。 来人很年轻,外表不甚起眼,但脸上带着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那人还带了礼物,给罗域的竟然是一些偏方,其中还包括很多补气润肺的煲汤汤谱,说是自己老家那儿传来的。还有给晓果的,一个点心大礼包,来自很多国家,全是手工制作,价值倒未必有多高,但是里头的心意谁都能看得出。 罗域和对方聊了没多时,倒也算相谈甚欢,其中两人谁也没有提到黄茂霆,仿佛对方就是一个来探望的老朋友,礼到人到,目的也到了。 待对方离开,下午,罗域便出了院。 杭清杭岩都要来,罗禹兰也要来,但是罗域一个也没让,他只和晓果两人坐了车。 按理说签约仪式已经结束,大家都以为他会直接回去生态园休养,然而罗域却没有,他到了罗家主宅。 罗家的那群人知道他出院,即便心中想法几多,但一如他搬来的那天一样,该到场的都到场了。罗域病了以来,他们跑医院的次数其实并不少,但是一回都没有见到人,有脑子的也该知道罗域这是有事放心里了。所以这回罗域出院,各自也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 只是一个个提心吊胆,结果到了罗域回来,下了车,吃了饭,还问了些公司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是面带笑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脖子割在断头台上久了,一发现侩子手原来没有带刀,这谁还愿意死啊,自然纷纷存了侥幸的心思,以为罗域这回没工夫问这事儿了,又或者是罗禹兰回来给他们说了什么好话,因此逃过一劫。 就在众人存了这样美好的想法,待罗域吃完了晚饭,又在客厅和周阿姨商量了好了明天的菜色准备回房要去睡的时候。 他一手牵着晓果,一手拄着拐杖,忽然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罗域回过头对楼下站着的那些人随口吩咐道:“明天起,我不想再在这里,看见你们。” 第四十五章 我也知道你们恨我。 罗泰融、罗泰华在外都已有自己的房产,罗宝蝶也已出嫁,罗域的这句“不想再在这屋子里看见你们”,真正赶走的应该也就是住在里面的罗宝凡而已。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赖在这儿不走,无非就是表示自己在罗家还能占有一席之地的意思,看罗泰融多享受罗域不在时自己独霸主宅的模样就可知罗擎朗去世已久,罗域这些年的态度又满不在乎,这也渐渐麻木了他们对这屋子归属权的问题,加之前一阵罗泰融刚丢了公司里的大权,这回连老家的房子都回不了,不就等同于被罗家扫地出门了吗?怕是再过几年就被发配去农村养老也说不定了。这让罗泰融夫妇如何接受。 罗泰融面色大变,而刘雪翠则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凭、凭什么啊……就为了一个傻子?是要把我们都赶尽杀绝了啊……” 话还未落就接到了罗禹兰的低喝:“你给我闭嘴!” 她口气听着凶狠,但实质不过是为了阻止这女人的口没遮拦而已,可是显然这位弟媳并没有体会到她的苦心。刘雪翠对罗域积怨已久,又加之这三番两次的打击,让她脑子一热,以往不敢说的的话接连而出。 “我、我说错了吗,这儿又不只是他一个姓罗的,罗域你敢说我们这些年没为这个家,没为公司出过力?结果到头来换到了什么?你真是好狠的心!” 面对刘雪翠的指控,罗域只是默默地站着,脸上神情都不带变的,反而是罗禹兰听不下去了:“就算你们一无所有,也是你们当年贪得无厌造成的结果!” “我们贪得无厌?我们不过是想要该属于我们的一份而已,然而他呢!”刘雪翠忽然指向罗域,怒道,“他却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刘雪翠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罗域就是站在这个客厅里,看着原本还在沉睡中的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背后喧天的火光映着罗域青涩的脸,将他脸上的笑得衬得何其无辜又真诚。 他对最后一个连滚带爬出了房间,身上沾着火苗的罗泰融道:“现在你们可以信了吧?我真的不想要这些,不管是这个家也好,还有那个公司也好,我不会和你们抢的……” 虽然最后他们全都侥幸脱离了罗域的魔爪,只有罗泰融受了些伤,可随着罗域的这几句疯话,原本豪华的罗家主宅一夜之间被付之一炬,只留下残破的大半空壳和邻着花园没被殃及的隔壁小楼。 “他就是存心想害死我们!” 刘雪翠如今想来依然心有余悸,而一旁的罗泰融也忍不住绷紧了身体,只觉后背的伤处又开始疼痛难忍。 “那也是因为被你们逼到走投无路了!”罗禹兰声辩道。 那时罗擎朗刚离世,他将这样一个庞大的家业全丢给了不过才刚满二十的儿子,公司中群狼环伺,他们怎会甘心将这么多的财富都轻易的对其拱手相让,于是自然坏招尽出,只为将罗域从罗家赶出去。然而谁也没想到罗域竟然会选择跟他们同归于尽?!这样狠辣又决绝的手段出自一个毛头小子,也难怪让罗家人吓破胆之余纷纷将他归为异类,巴不得去之而后快。这也是为何他们之后集体诬陷罗域有精神疾病,企图将他关入疗养院中的原因。最后若不是罗禹兰听闻急急忙忙赶来做担保另找医生给罗域重新检查,那时停在罗家楼下的车已经要强行将他押走了! 对于罗禹兰到现在还在为罗域想法子开脱,刘雪翠只恨得咬牙切齿:“我们逼的?那另外的检查结果你要是没有作假的话,他是不是真遗传了他妈那个疯病,你比我们更清楚!” 刘雪翠说完这话就见罗禹兰表情一怔,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般,她不由露出了冷笑。 而她们这样激动的争执声自然吓到了楼上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晓果,他从抓着罗域的衣摆开始,到慢慢慢慢地躲到了他的身后,最后只露出一对眼睛紧张地瞪着楼下面红耳赤的两人。 罗域的手背在身后,一边任由晓果抓在胸前,一边安抚地轻轻摸他的脸,面上的神情就好像在看一场戏般。 直到刘雪翠说了那句自己和母亲一样有病的话,罗域才开了口。 “那要怎么办呢?”他轻轻的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楼下的这群人,“你们都觉得我对不起你们,是不是还要我再给你们道一次歉呢?”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喧闹的大厅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因为这句话是那么熟悉,哪怕当时还不过只有十来岁的罗宝凡都隐隐的记得,罗域说过。 而罗域当时的原话是“你们都觉得我对不起你们,所以,我决定给你们道一次歉。” 是的,罗域给大家道过歉,在他放火烧了罗家主宅,又被罗禹兰保下没有送到精神病院后。 其实如果他不是精神病人,那么罗域就是纵火犯,他该要去坐牢。众人都以为他怕了,所以才摆了一个讨饶的饭局。于是大家都去了,为什么不去?看着原本软硬不吃的臭小子现在后悔得痛哭流涕一番,再让他去坐牢不是更好吗? 结果,罗域的开场白就是这样句话。当时他说完,在大家看好戏的眼神下,罗域拿出了一份遗嘱。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已经毫无办法只能拿死了的亲爹出来压人的时候,罗域又一次让他们大跌眼镜。 这份并不是罗擎朗的遗嘱,而是他自己的。立下的时间就在罗擎朗死的后两天。那时,罗域只有二十岁,和现在的罗宝凡一样大。 之后罗域自己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他的遗嘱内容。 罗域说,他很惊讶父亲对于他的信任,接收公司虽然非自己的本意,但是既然罗擎朗把一切交给了他,那么他就会尽量做好。只是他知道这份责任很难担当,中途也会遇到各种挫折,为了怕自己因为种种困难而没办法管理好这么大一个企业,他罗域做出如下决定:当有一天,自己遇见意外的死亡(车祸、坠楼、堕海和其他人为伤害……不包括重病、癌症等),又或是失去完全民事能力(坐牢、精神错乱等等等等),那么为了保证不给罗家带来更大的麻烦,他会选择将手中的所有财产都捐献给慈善机构。 此话一出,四处自然一片哗然,这不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还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吗? 当时还心高气傲的罗泰华首先坐不住了,拍桌质问罗域别以为用这个威胁他们就可以不用坐牢,这个是遗嘱,只有等他死了才能生效! 然而罗域的回答便是微笑以对。 台下的人茫然之后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罗域什时候失去自由,这张遗嘱就什么时候生效。他们那么多人为了这个公司,赌上时间,赌上经历,而罗域,赌上的却是命…… “你这个疯子!”罗泰华大惊之下破口大骂,他甚至杜绝了任何人加害他来打破这遗嘱的可能,除非罗域自己疯了,自己得病死了,自己想把公司让出来了,不然,谁能别想从他手里得到一点甜头。 罗域摇头,忽然伸手推了推桌上正中的那碗名贵的汤料道:“三叔你为什么还是那么生气呢?我不会把你们都赶出公司的,你们还可以继续在这里工作,继续靠擎朗赚钱,我没有那么绝情。但是,我也知道你们恨我,巴不得饮我血,食我肉,这顿饭既然是我给大家道歉的,那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多多少少还是要满足一下的。” 罗域说完,大家仿佛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一直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此刻再去看他手边那碗透着沉沉色泽的海参燕窝汤,只觉那汤底褐中泛红,仿佛某种流动于人体内的鲜艳液体,有着说不出的诡谲腥臊! 桌上之人纷纷大惊失色,好几个已吓得跌下椅去,尤其是吃得最多的刘雪翠,扣着嗓子不停干呕,那张脸就跟灵魂出窍一般了。 而面对这伙人的失态,罗域却在那里笑得跟个孩子般的天真有趣。 一如十几年后的现在,刘雪翠在楼上那人脸上看到的神色,罗域依然在那里笑着,笑看着他们,眼中兴味又天真。 她吓得向后踉跄了三两步,要不是罗泰融扶着她,早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一旁的罗宝蝶和罗宝凡也面色煞白,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罗域的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墙角那张全家福上。 “那时候照片其实也烧了,这张是主宅重建后,我特意找人修复的呢,只是彩照的像素丢了不少,只有黑白的最自然,现在看来,你们现在一个一个的表情和照片上的样子还真像,要不下次大家一起再拍一张……” 说着,罗域回头问晓果:“我们下次一起拍照好不好?” 晓果立时亮起眼睛点头,对他来说墙上的那张全家福可是很漂亮的。 结果罗域却又面露遗憾:“哦,不对,他们已经被赶出去不能参加了。算了吧,还是我们两个自己拍吧,唉。” 晓果听后竟然也露出可惜的神情,看着楼下的诸位,仿佛他们真的错过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那他、他们……下次……” 晓果还企图做出安慰,但又和人家不熟,只能对着罗域说。 罗域拉着他的手,转身朝房间走去,边走边说:“不行啊,不会再有下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问为什么罗家人那么怕罗先生,这章说了下原因。 罗家大部分人的戏份都告一段落了,之后解决下大罗小果的问题 第四十六章 还是你当初的本意吗? 罗域带着晓果回了房间,晓果还在纠结于刚才罗域跟他说的那个拍照的问题。晓果见过照相机,但是他拍照的经验却屈指可数,除了证件照之外,晓果唯一的几次印象还是在天使之家搞得活动上。 “照片……好漂亮啊……” 所有的照片对晓果来说都很神奇又漂亮,他有见过自己的,只是洗出来一小张里才占了几十分之一,因为是社工站的摄影师拍的,晓果也没办法拿回来,有一段时间会挂在天使之家走廊的一个小橱窗里,晓果有时间就会常去看。但是后来有了别的节日,天使之家就把这些替换掉了,晓果便再也没见过。 罗域看着他,问:“那你身边没有任何人的照片吗?” 此时周阿姨进门拿了药来给晓果吃,他虽然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但心理上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稳定,这是刘医生给开的方子,药和药水都有静心凝神的效用,晓果大概要服用一段时间了。 晓果想了想,摇摇头。 “妈妈的呢?如果没有照片,你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 说起这个,晓果的脑袋忽然点得跟捣芝麻一样。 “记得……不会忘记,妈妈的。” “那妈妈长得什么样呢?”罗域好奇。 “妈妈……嗯……头发长,眼睛是……大的,嘴巴……嘴巴……这样,不是,是那样……”也许真是记得吧,可是晓果却说不清,他有点着急,不由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被他拿在手里的药水也翻洒在了衣服上,晓果却恍若未觉,还在努力的想啊想。 见此,罗域从他手中接过了药,又给阿姨重新满上,一边拍着晓果的背一边安慰道:“不要紧,忘了就慢慢想。” “唔……不是的,我记得,记得的。”晓果竭力保证。妈妈的样子,晓果是不可能忘记的。 罗域眼看晓果是真着急了,只有道:“我知道你记得,但之前不是病了吗?刚从医院回来身体还没完全好,等我们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个解释让晓果有些疑惑,但是仔细思考之后他还是顺利接受了。 “好好……睡觉……”晓果同意。 “嗯。” 罗域把药给晓果吃了后,就见他自己听话的从阿姨那里取了衣服去梳洗。不过才进去没几分钟,晓果就又出来了。他在罗域面前犹豫的站了一会儿后,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 罗域却没动。 晓果也没见他脸上有反对的神色,便开始渐渐用力,想把罗域拉起来。 罗域被扯得微微向前倾,看着晓果一点点涨红的脸,还有从喉咙里发出哼哼的使劲声,最终还是配合地站了起来。 晓果以为自己成功了,便高兴的拉着罗域进了浴室,他还记得之前罗域常常陪着自己洗澡时待的地方,此刻贴心地领着人坐下后,才去脱衣服。 在医院时晓果多是以擦洗为主,考虑到他当下的情况,罗域在崇光选的是没有浴缸的病房。而搬到这里后晓果本就对罗域产生了浓重得依赖,再加上最近一段日子两人的亲密相处,让晓果做很多事都需要罗域第一时间的陪伴。 罗域看着晓果那笨拙的动作,他脱衣服都是两手和脑袋一起朝上傻傻地拽,衣裳因此会被拉出一道圆弧,还将晓果的耳朵和头发都扯得变了形。以至于他以前有很多材质廉价的面料,那领子松垮得都快要脱到肩膀了,而在晓果搬到别墅区后,这些衣服被周阿姨看见便给全扔了。 晓果自己并没觉得脱衣服的方法有什么问题,他对自己衣服还非常爱惜,就像现在,脱成了一团咸菜后,晓果还认真地把缩起的袖管、翻面的衣摆都好好的归位才愿意丢进洗衣篓中。 罗域就坐在他身后几米远处,看晓果只穿着一条小裤衩在那儿找他的袖子,luo露的背脊正对着罗域的方向,晓果之前吃得不少,但许是以前营养不良久了,最近又接连瘦到惊吓,晓果脱了衣服看上去还是有些偏瘦,微微屈起的背部能看见其上明显的蝴蝶谷,肤色很白,肤质则细腻又光滑,细看就像孩子。然而若是打量整体,你又会觉得晓果其实是个大人了,他的腿又细又长,身量甚至比周阿姨还要高出一些。 是的,晓果不是孩子,虽然他的心智也许达不到这个标准,但是晓果的确就是一个成年人,罗域没有忘记。然而每回到了此刻,他的感受却又特别明显一些。 罗域望着眼前的人,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在晓果连小裤衩都脱了,高高兴兴地进了淋浴间后,罗域的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晦色,像是不快,又像是不耐,他静静地别开了眼。 听着耳边响起的歌声,罗域的手指在柜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后,移到一旁的墙边,按响了其上的电子电话。 没多时,外面便传来了动静。 罗域站起身,没有如晓果所希望的那样听着他唱歌,等着他洗。罗域走到外头,对上楼的方玺道:“你进去看着他,听见水停了叫我。” 方老师有些讶异,对于罗域一直有陪着晓果洗澡这件事,他是真没想到。不过狐疑只闪过一瞬,方玺就冷静地点了头。 然而方玺正要去推门,罗域又忽然回头道:“算了,你就这儿等着吧,等他自己出来。” 这些要求细想都是说不出的奇怪,但方老师若真要同罗域事事计较清楚,怕是不等被扫地出门前就先把自己弄疯了。所以无论罗域的吩咐如何变化,方老师都只是自然应下。 把人交给对方后,罗域去了楼下的房间,他以往也并不是多喜欢泡澡,可这回他特意放了一浴缸的水,看着那让晓果害怕的起伏荡漾的波纹,罗域却产生了一种满足的快意感。他除了衣服跨进浴缸中,温热的水立时包围上来,罗域舒服的倚靠着闭起了眼来。 只是,原本打算好好泡一泡,放松一把的人,躺下去才没多时,罗域就睁开了眼。他默默地望着顶上的天花板,隐约中似乎还能听到远处飘来的歌声,明明这房子的隔音是那么的好。 片刻,罗域坐了起来,随意清洗了一番后,他起身披上浴袍走了出去。 事实证明,罗域刚才听到的歌声的确是他的错觉,晓果并没有在高兴地唱歌,而是在到处着急地跑着找罗域。 一看到缓缓拾阶而上的人,晓果立刻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对方。 站在远处的方老师见此,面色有些僵硬:“抱歉,罗先生。” 罗域感受着腰腹处紧紧的环抱,阻止了他的解释:“没关系,你去休息吧。” 待方玺离开后,罗域才扒拉掉身上挂着的手,拉着晓果重新进了房间。 因为罗域之前跟晓果说过要穿好衣服才能出来,所以晓果哪怕一探头不见了人,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却也没忘记听话的把衣服都套在了身上才跑出去寻找。只是那衣服一看就不对劲,t恤前的花纹到了背后,裤脚的大半还卷在膝盖以上,拖鞋都只套了一只。可见当时有多混乱和匆忙。而且晓果连头发也没擦,此刻一绺一绺全贴在头皮上,那水沿着脸颊正往领口里淌。 罗域将这些情况都一一扫过,没再找周阿姨去隔壁拿晓果的衣服。而是探手拉开一旁的抽屉里,扯了件自己的t恤,脱了晓果原来的湿衣服后,将这个给他换上了。 晓果肩膀比较窄,罗域的t恤穿在他身上宽宽的,但好在不会掉。 罗域又把那件脱了的脏衣服直接当毛巾给晓果擦了头。晓果见到罗域就不害怕了,那棉绒的布料揉着他的脸让晓果觉得很痒,不由咯咯的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躲。 罗域听着,以往这时候他也会随着晓果一起笑,可是这一次,嘴角才勾起到一半,不知为何便顿在了那里。一时之间,罗域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复杂,不过一刹那后便回复如初了。 又给晓果脱了裤子,罗域直接让他去睡了,自己则走去关了大灯,再返身上了床。 一躺进被子,晓果便朝罗域挪了过来,这回被吓到后,晓果晚上时常会做噩梦,动静倒不大,只是偶尔夜半会抽抽着醒来,然后叫“妈妈”,亦或是叫罗域的名字,罗域就会抱着晓果,也不需说太多安慰的话,晓果自己会慢慢冷静下来再重新入睡。一来二去,不知何时竟已成为了习惯。 不过这回晓果靠过来,罗域却没伸手揽人,只默默地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 没等到罗域动作的晓果,只有自己一点点主动的抱住了罗域的手臂,还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找到让自己满意的姿势后,晓果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罗域能感受到身边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些微重量,但是罗域一直没动,直到耳边不久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罗域才微微侧过头。 晓果睡得很熟,嘴巴都微微张开了。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无辜睡脸,罗域忽然想到了之前罗禹兰问自己的那句话。 “一切发展成今天这样,还是你当初的本意吗?” 第四十七章 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签约后,度假村的项目便开始顺利的进行了,罗域的身体也在缓慢的恢复中,他理应清闲下来才是。而之前在生态园,罗域只要有时间都会和晓果待在一起,他其实是个很怕吵的人,以往静心办一件事时,无论是不是在娱乐,罗域都不希望周围有人打扰。但是自从晓果来了之后,罗域做什么都会带上他,在客厅里看财经新闻,晓果就在一边拼图;罗域在院子里晒太阳,晓果就在一旁玩遥控飞机。就算之前最忙的那段日子,罗域也会间隔一两天,就和晓果一起在影音室看动画片,不管多无聊的情节两人都能看得津津乐道。 然而最近罗域却好像忽然又爱上了独处,一天有小半时间都一人待在书房里,如果这还是因为公事的话,那剩下的闲余罗域不是在房间里看书,就是在睡觉。 这让被留下的晓果显得颇为无措,何况他最近又那么粘罗域,前后间的对比自然会让晓果产生不小的落差。 对此,作为跟随罗域日久的方玺也算有解决办法,每回晓果要找人的时候,方玺就会带他上楼看看,隔着书房,又或者隔着卧室,告诉晓果罗域在里面忙,或者是休息,让晓果不要打扰。 晓果那么乖,自然不会吵闹。他总在方老师的安抚中配合地点头,然后过一阵又小心翼翼地问起“罗域……醒了吗?”“罗域不忙了吗?” 只是结果常常会让晓果有些失望。 不过幸好两人晚上还是一起睡的,之后罗域也不会再去做别的了。这也让晓果忽然就爱上了睡觉,一吃完晚饭就开始等着什么时候可以上床睡觉。 今天,罗域终于好不容易有了点时间,他原本答应下午要陪晓果一起看动画片的,结果晓果一个人在影音室里坐了好久,却还是没有等到要来的人。 方老师也觉得自己的借口编得有些乱七八糟了,再对上晓果殷切的目光,方玺莫名心虚地起身说要去给他拿水果来吃。 下了楼转了一圈,方玺自客厅过时却透过另一面的玻璃门看见罗域正悠闲而过,然后没入远处的一片海棠花海中。瞧那模样,他应该是在兴致颇好地赏花。 方玺望了片刻,晓果那双殷殷的大眼忽然在他面前闪过,方老师一怔,回神暗忖自己糊涂了,连忙转身上了楼。 一推开影音室的门,方玺却又是一愣。 就见晓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大屏幕,里面播放的哪里是什么动画片,而是一场家庭伦理激情戏。只见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边哭边嚷着恨男主角。这可把男主角急坏了,三两步上前拥住对方,一边劝慰一边哄着让女主角不要生气,一边直接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下去。 用占据了整整半面墙的屏幕来看这种画面,加之背后的强力音效,那冲击力也是可想而知了。 方老师连忙上前抢过遥控器切了画面。待接到晓果茫然的目光方玺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 首先晓果根本不懂,再者就算他想看这类东西,方玺也不该这样敏感,晓果又不是未成年人,就算是心智有问题的,国家也没规定这样的特殊人群不能结婚生孩子,自己这是在操什么心? 方老师咳了咳,尴尬地解释道:“这个不好看,我们看别的节目。那什么……我给你拿了好吃的,但是不能吃太多,一会儿罗先生忙完了就能吃晚餐了。” 晓果也是无意中才调到那个频道上的,他许是还没想明白自己看到了些什么,一听见方玺提到罗域,立时就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吃晚饭!” 哇,吃完晚饭,就又能睡觉啦! ****** 晚餐时罗域终于出现了,没了罗家那些人,偌大的客厅内显得有些空荡,罗域和晓果只占据了大餐桌的一角,面前的菜肴倒是半点没减,仍是晓果爱吃的居多。 里面有一道是椰蓉虾球,新鲜的活虾剥取的嫩肉,和一些其他材料一道揉成团后放入油中炸至金黄,再沾上香甜的椰蓉,光那色泽香味已让人垂涎欲滴。 晓果咬了一口后,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向着罗域表示这个很好吃,让他也尝尝。只不过晓果的筷子用得很差,平时都是用勺子居多,一些面积较大的他可以勉强夹起来,但是像球类这样圆滑的东西对晓果就比较困难了。 罗域听晓果在那儿嘟嘟囔囔地招呼自己一边把碗盘弄得叮当响,终于朝他投去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并不如以前那般温和。罗域难得正色地说:“吃饭的时候要安静。” 这句话在社工站的时候老师也说过,晓果以前也是很注意的,但是自从和罗域同住后,罗域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他,两人以前甚至还边吃边聊。 不过罗域这么一提醒,晓果立刻听话的顿住了。但这并不代表晓果就忘记了和他分享美食的心,没一会儿他又开始慢慢用那筷子戳起了虾球,只是这一次幅度变得特别小,这样也更增添了难度。让晓果脸上的表情都因此纠结了起来,仿佛能给自己加把力。 罗域只觉余光处那只放虾球的碗一直在来来回回地晃,晓果也真是好耐心,又或者他心里是着急的,只是不放弃而已。约莫有半顿饭的时间,晓果一直在和这个东西作斗争,直到罗域这餐快要用完时,忽然自己半空的碗中咕噜噜滚进来一只球。 罗域看着那被戳了个洞的物体片刻才望看向晓果。 终于成功夹菜的晓果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容,只是他还记得罗域刚才说得要安静的话,那嗓门压得要多低有多低。 “很好,吃的……” 晓果诚心推荐。 罗域只看着他没动。 晓果以为他是怀疑味道,连忙又朝那碗里探去,这回他找到方法了,直接用筷子扎,一扎一个准,扎完了就朝嘴里放,似乎想吃给罗域看。但是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没算准尺度,那筷头又是包银的,牙齿一下去直接就磕到了坚硬的金属,发出老大的咔擦声。 晓果一时张着嘴巴傻在了那里。 罗域光听那动静就知道晓果使了多大力气。他缓缓放下碗,用餐巾抹了抹嘴巴,这才朝对方伸出手。 晓果的下巴被罗域掐着拉到了面前。罗域捏着晓果的脸让他张开嘴,就见刚才用力不当许是让筷子弹到了口腔壁,晓果的嘴里破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已经涌了出来。 罗域淡淡地问:“疼不疼?” 晓果当然疼了,他的舌头在嘴巴里滚了滚,似是要去舔那破处,但被罗域掐着下颚骨动惮不得,只得可怜地眨眨眼。 “灰……灰……”晓果发出奇怪地两个音节。 这话说得含糊,但是罗域却听懂了,晓果说得是“吹吹”,就像上回手受了伤一样,吹吹就不疼了。这还是罗域教的。 罗域的目光在晓果的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到他的嘴巴上,绯色的唇瓣已经肿起了一块,血混着晓果的口水在半张的嘴巴里越积越多,最后承载不下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了下来,滑过罗域的指尖,在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浅红的痕迹。 罗域却没有嫌弃的意思,但也没有真的要替晓果吹吹的想法,他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条淡淡的血线,又去看晓果的嘴巴。他眼神平静,但是眸中的光晕却比往日要更闪亮一些。 片刻,罗域转开眼,从一旁拿过干净的餐巾捂上了晓果的唇。 “拿点消炎的药来。”罗域对厨房里的周阿姨说。 好在晓果的伤口不算特别严重,止了血又洒了药粉上去没一会儿就好多了,就是嘴巴肿得跟两条鲜鲜肠一样,一望过去怪可怜的。 罗域没怎么教育晓果,但是也没安慰,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而晓果在晚饭时光顾着给罗域戳虾球了,其实只吃了小半碗,晚上睡觉了以后没多时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要换做以前在宿舍饿狠了,晓果的小面包就能在那时发挥作用了,但是上一回他的小面包已经拿去和罗域交换别的吃的了,现在连铁盒都找不到了。晓果在床上难受地左翻翻右翻翻,肚子前后贴得睡不着。 有这样的动静在身边,罗域怎么可能独自睡得安稳,但他一直未说话,只在晓果又是一个翻腾,不自知地把小半被子都卷在了身上后,罗域终于按开了床头灯。 晓果连脑袋都翻到了枕头下,察觉到昏黄的灯色,他抬起头朝罗域看去,被拱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堆在头顶,表情颇为茫然。 罗域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问晓果:“你为什么不睡觉?” 晓果鼓着肿肿的嘴巴含混道:“我好想……吃饭。” 他肚子叫得那么大声,罗域怎么可能听不到。罗域说:“楼下厨房里有,你去吧。” 晓果一听,立刻高兴地爬下了床就朝外面跑去。然而哒哒哒走出去没几步,晓果就回来了。其他人都已睡下,楼下的大厅一片漆黑,晓果不敢去。 罗域在晓果那满怀期待的目光下,这回没有犹豫地下床,牵着他的手出了房间。只是罗域并没有打开那沿途的廊灯,而是踏着黑暗带晓果走下了楼。 掌心里的手回握得非常紧,罗域能感觉得到晓果的害怕,但是因为有自己在,晓果的脚步并没有迟疑。 只是,在到了楼下后,罗域却放开了晓果。他指着另一头的厨房说:“看见没,里面的桌上有点心,你可以去吃。” 厨房里开着一盏幽幽的小壁灯,晓果隐约地看见了上面摆着的东西,但是他没有立刻迈步,而是犹豫地望着罗域。 但罗域却不似方才那般好说话了,他笑着道:“不是肚子饿吗?快去吃吧,吃完我们就上楼睡觉,已经很晚了。” 晓果没动,他两手绞在一起,眼中满是纠结的情绪。对于这幢房子,晓果真是有些阴影。 罗域也不动,脸上神色如常,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朝楼梯方向微微侧了过去,仿佛随时都等着要离开。 周围的安静让晓果的肚子叫得更明显了,他是真的很饿,只是眼下的情况让晓果很为难。在一番踌躇后,食欲还是打败了恐惧,晓果小心地朝厨房挪过去。 那一路其实有光,只是窗外的冷冷月色交叉着大片的黢黑,反而更显得昏暗。晓果走得很慢,双手怯怯地摸着两边的阻挡物。 不远处的罗域目不转睛地盯着晓果的动作,晓果脸上那种明明惊惶不已,却依然努力压抑,努力保持镇定,在黑暗中勇敢前行的表情让一旁观察着他的罗域露出一种满足又惊喜的眼神,看得几乎入了迷。 摸索着终于到了厨房,桌上果然放着一碗莲子羹,仿佛有什么先见之明一般,汤羹被用保温的碗装了起来,晓果触手摸上去还是热的。只是经过这一路考验,晓果已是没了好好品尝的心思,直接揭了盖子三两口便囫囵吞了,怕是连甜咸大概都没吃出来。 一放下碗晓果就立刻往回跑,心急之下还不知踢到了什么,一声闷响让晓果再顾不得地直接朝罗域扑了过去。 罗域一把接住人,看见晓果脸上的惊惧,他的笑容却温柔了许多。 “吃完了呀,真快。”罗域称赞道。 牵着人回到楼上,一进房间,紧张的晓果这才慢慢放下了高悬的心。他的嘴边还挂着亮晶晶的汤汁。 罗域扯了纸巾轻轻地给他擦了,又让晓果去漱了口,两人这才重新躺上了床。 明明晓果才是吃饱喝足的那个人,罗域的心情却似乎比他还好一些,他一手垫在晓果的后颈处,手腕一勾就能摸到他软软的头发。 罗域幽幽地说:“这样不是很好嘛……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听见罗域说高兴,晓果自然也觉得高兴。 “要高兴。”晓果道。 罗域看着他:“嗯,不生气,你只要像刚才那样,我就不会生气。” 刚才那样? 晓果不太明白罗域的意思,要怎么样? 忽然,晓果脑中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他思忖良久之后,一把抱住了罗域,然后探过了头。 罗域只觉一个小黑影朝自己压了过来,他凭着直觉在那嘴唇落下的瞬间侧脸避开了,下一刻,一个软软的触感便印在了他嘴角。 一抬头,眼前是晓果笑弯了的眼。 晓果撅着有点小肿的嘴巴说:“亲亲就,不生气了。” 罗域一怔。 一时之间,似是好多种情绪都在他眼中飞速略过,明明灭灭,只是最后留下的却是一抹沉暗。 第四十八章 再回来却觉得那景色竟比主宅看着还习惯多了。 那一晚过去,晓果依旧睡得香甜,只是清晨醒来的罗域面色却不如以往,不仅显得有些苍白,眼下还有些淡淡的暗影。 方老师来给罗域拿药的时候,罗域睁着有些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道:“下午就回生态园。” 生意谈完了,罗域本就不喜住这儿,回去也是理所应当。但方玺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决定似乎仓促了一些。 但是罗域既然吩咐下来了,方老师办事一向迅速,没多时便整理好了简单的行李。 来时周围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离开的时候,除了留下的几个佣人,偌大的一个宅邸,更是没了半点人气。 罗域坐在车后座,看着那慢慢阖上的大门,毫不留恋地吩咐司机开车。 这一路颠簸,罗域才是没休息好的那个,但是身旁的晓果却睡得比任何人都沉。一开始还能靠在椅背上,渐渐地就滑倒了下来,虽然后座地方不小,但也容不下两个成年人一坐一躺。 晓果的头晃晃悠悠地直往椅边垂落,头发都倒挂了起来,罗域看了片刻,探手将那脑袋朝椅内挪了挪,不过没多时晓果又睡回了原处。罗域试了几次都无果后,只能托着晓果的后颈将他的头搁到了自己的腿上。 感觉到自己换了一个舒适的枕头,晓果的表情也跟着满足起来,中途还打了一阵短暂的小呼。 一番行驶,车子终于进了生态园中。在这儿住得时日不久,离开得也不久,但再回来却觉得那景色竟比主宅看着还习惯多了。 穿过开放区域进入封闭的别墅区,四面原该一片幽静,然而直达的长道却被两辆颇大的车给堵住了去路。 待老李停了车,方老师摇下车窗朝外面观望了一番,回头对罗域道:“好像是有人在搬东西。” 的确是有人在搬东西,不过不是往里搬,而是往外搬。罗域这次回来换了一辆新车,车身是神秘优雅的深宝蓝,考究又独特的色泽和外观让人一眼便难以忽略。 这不,忙着搬家的主人也发现到了他们,还透过车窗望到了坐在后方的罗域,明明没什么交情的关系,对方竟然热络地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罗……罗先生回来啦?” 找罗域攀关系的到处都是,要人人都接待,罗域这日子也可以不用过了。方玺正打算替他挡了,没想到罗域跟着摇下了小半截车窗,对着外面的人点了点头。 “金先生啊,好久不见了,这是要搬家?”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罗域有过一面之缘的金韦,不过当时金韦朝罗域递来了名片罗域并没有接,而他根本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对方,现在金韦却知道了罗域的姓氏,怕是这段日子没少打听他的消息。 金韦见罗域贵人事忙却竟然还记得自己是谁,立时扬起了笑容。 “是啊是啊,”金韦连忙答应,“这不是因为这儿的屋子太紧张了,说是给住半个月,我们好容易多拖了十来天,没想到还是得走,我这丈人的身体才刚好……”。 此时远处又走来两人,便是以前也见过的小蓉和那叫丽丽的女孩儿,小蓉听金韦说起这个,面上也露出苦色。 而一旁的丽丽则在见到罗域时眼睛猛地一亮。 罗域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问方玺:“这儿的屋子很紧张吗?” 方玺思忖了一下道:“空屋应该不多。” 罗域却疑惑:“杨总怎么没提过呢,我明明记得他说有好几间是留着的。” “还、还有房子吗?”这回说话的是小蓉,她应该是个比较谨慎的人,但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哪怕和罗域一点儿也不熟,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来客套,“那个……那个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替我们询问下?” 上回金韦使了大把的气力都没把该说的说出来,反而被罗域绕得一头雾水,没想到这次临到要走了却遇上转机了?不由让人感叹世间巧合。 罗域看着眼前几人着急又殷切的模样,刚要说话,忽的又低下头去。 车外几人只见他脸色一软,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罗域轻轻地说:“醒了?我们到家了。” 他们只当车内不过三人,却不想下一刻忽的一人又出现在了后座。他顶着乱乱的头发,一派的睡眼惺忪,脸上还有好几道压出的红印。 罗域伸手给他整理头发,又拉平皱成一团的领口。 那男生则乖乖地任罗域弄了一会儿,抬头朝车外盯着自己的人看去。 大概是还没睡醒的缘故,晓果并没有认出对方是上回在园中捣乱的几个人,特别是金韦,晓果还曾对他有过过激的反应,这一次却也只是木愣愣地看着,不知是不是觉得眼熟,又或是也给忘记了。 晓果没把他们认出来,不代表外面这几人认不出他,特别是金韦,在接到晓果看过来的目光时,原本还一派平稳姿态的男人忽然就变了脸色,特别是当他看到罗域那温柔的动作和眼神都落在晓果的身上时,金韦那表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车外几人神情各异,罗域回头却好像并无觉得不对,反而因为和身边的人说过话,那嗓音都比方才软了不少。 “行啊,”他很是大方的答应女人刚才的请求,“我会替你去问问杨总的。” “但我们今天就要走啦。”丽丽的心最大,她哪里会记得自己欺负过的小傻瓜,她眼里只有坐在豪车中的罗域,因此丽丽不想走。 没想到罗域听后竟然道:“那你们就暂时别走了,住着吧。”说着,罗域直接拿手机拨了杨总的电话,两三句后挂上,直接对几人点了点头。 丽丽欢呼,小蓉惊讶,而金韦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 罗域处理完这些,也没了和他们多寒暄的意思,直接示意对方把前面的搬家车挪走,让他们过去。 丽丽连忙咋呼着去了,而罗域则在那两夫妻呆愣的注视中,对金韦挑了挑眉,接着摇上车窗,车子朝前驶去。而他那表情仿佛在说“以后会多多关照你的”。 等人离开,金韦才呐呐着道:“我、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住下……” 跑回来的丽丽一听不高兴了:“为什么啊,罗先生让我们不用搬啦。” 金韦知道和她说不通,直接转向自己妻子:“你没看见刚才……刚才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傻子吗?” 小蓉自然看见了,但她有些犹豫:“上回果园里的事情的确闹得有些尴尬,现在也说不好谁对谁错了。但是……这误会不至于完全不能解开吧,如果我们和丽丽一起去道个歉,罗先生应该不会为了这个……故意刁难我们的。”一个大老板,要真有气在心根本不用如此绕弯子,不管他们就是了。 “啊?你们在说什么呀,原来刚才那个傻子是上次遇见的那个傻子啊,”丽丽想起来了,但是立刻又不高兴了,“凭什么要我去道歉啊,还有那个傻子为什么会和罗先生认识?他是个傻子啊!” 听着丽丽那一句句的傻子,小蓉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但不待她开口,金韦却更是强烈反对起来。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里一定不能住!” 他以往面对她们向来温柔亲善,哪里用过如此口气,小蓉被他吼得一下愣住了。 金韦也发现到了自己的问题,连忙要补救,小蓉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冷冷道:“我说留下就留下,再没有什么比我父亲的健康更重要!只要有一点改善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你要走你自己走吧。” 小蓉说完没再看金韦,直接返身离开。而丽丽这回也不帮阻碍她的姐夫了,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后,追着姐姐去了。 只留下金韦一人站在那儿,不知在思忖什么,面色却越来越白。 而那头罗域的车在自家别墅外停了。前一刻还对晓果关怀备至,面带温柔的罗域,现下却当先开门下了车。 方玺在上午就通知园区的保洁来打扫过了。面对熟悉的环境,晓果自然非常高兴,他急急忙忙跟着罗域的步伐,没想到对方进了屋后直接就上了楼,留下动作较慢的晓果“砰”的被关在了书房外。 晓果茫然地看看那阖上的门,又回头去看一旁的方老师。 方老师叹了口气,无奈搬出之前几个老套的借口来。 幸好晓果很好搪塞,他听话的点点头,随着方老师下了楼,只是离开的时候三步一回头,连刚回到果园的兴奋心情也被浇熄了。 从罗家主宅回到生态园,罗域的态度却并没有产生什么变化,甚至他的独处时间比往日更长了,今天连晚餐都没有下来吃,由着晓果面对这满桌丰富缤纷的饭菜,胃口却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方玺和周阿姨并不会和罗域一起用餐,于是大大的餐桌边只有晓果一个人,一只碗。 以前在宿舍的时候有毛毛叔陪他吃饭,毛毛叔不在,晓果一个人也不会寂寞,因为他会很开心地边吃边对自己的食物和味道做出介绍和赞美。好比“哇,这个肉馒头好好吃”又或是“鸡腿好大,鸡腿香香的”,一般在如此这般的配词中,这饭别提吃得多有滋有味了。然而如今,晓果谨记着罗域叮嘱他吃饭要安静的话,于是只能一个人无声地动着嘴巴,咀嚼混着着说话,口型表情都千奇百怪的,旁人看来显得又滑稽,又莫名有些心酸。 好容易吃完了饭,晓果又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等睡觉。 只是最近一段日子罗域睡觉的时间都有些晚,那几个小时于晓果来说虽有期盼,待其实也颇为枯燥的。于是方老师就看见他来来回回地从楼上到楼下从楼下到楼上,在客厅看会儿书,跑上去到罗域书房门口张望张望,看了一会儿电视,又去张望张望,这一晚上晓果能跑上七八十回。 方老师想让他消停些,但看着晓果那表情,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方玺给罗域送了饭又送了药,除了第一回见他在看文件之外,之后去每次都在做不同的事,看书、上网,最后还打起了游戏,但就是没有休息的意思。 时针分针眼看着走过了一圈又一圈,就在晓果已经困得在沙发上要睡过去的时候,罗域的书房门终于打开了。 与此同时,门铃却也跟着响了起来。 这么深更半夜的,会是谁? 方玺看着见到罗域乐呵呵往楼上的跑的晓果,又望向站在栏边只朝这里看的罗域。方玺一顿,走过去打开了门。 直见外头站着的女人身姿窈窕,长发飘飘,却是久未见面的杨诗晗?! 第四十九章 他是最难伺候的那种金主。 其实罗域即便收养了晓果,又处处照拂到夜夜与他同眠,方玺和周阿姨虽也如其他人那般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们这些年来在罗域身边早就已经如被温水煮熟的青蛙,见到任何异事都能处变不惊了。然而这一次,当在外面看见杨诗晗出现的时候,方老师回头见到面无表情的罗域,再是他身边还带着笑容的晓果,心中竟然闪过一种类似尴尬的感觉,明明晓果和罗域现在还并无任何不可告人的关系,而杨诗晗和罗域才是那种夜半会出现的关系,但方老师就是觉得莫名的违和。 方玺没动,杨诗晗倒一派镇定,脸上还带着笑容,她对方老师点了点头,又看看楼上的罗域,迈步朝他走去。 罗域却没看她,罗域看着的是楼下大厅的立式大钟。没想到已经快要接近午夜了。 “很晚了……” 罗域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走向房间,此时身后却传来了两个脚步声。 罗域回过头去,就见杨诗晗站在几步远处,面带疑惑地看着夹在两人中间的晓果。她还记得上一次无意中吓到对方时罗域对自己的那个眼神,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孩儿,杨诗晗不至于忌惮,但是她不会再把晓果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至少在罗域面前。 晓果亦步亦趋的跟着罗域,面上笑意妍妍,丝毫未觉得有什么奇怪,大概心里还在为终于要来到的睡觉时间而高兴。 罗域回视,继而笑着摸了摸晓果的头。 “周阿姨。”罗域轻轻唤了一声,“把隔壁床铺整理一下。” 周阿姨听后立时就去了,没多时便整理完毕。 罗域拿起床头的另一个枕头,返身递给了晓果。 晓果抱住,面带茫然。 罗域说:“上一次去果园是什么时候?” 晓果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反应不及,不过他还是努力思考,因为间隔有些长了,晓果自己也算不清了。 罗域告诉他:“大半个月了对不对?” 晓果觉得是差不多,于是点头。 “上次你跟我说想回去上班的,现在还愿不愿意?”罗域认真地问,好像晓果只要表现出一点点怠惰或者无趣的想法那么他就可以不用再干那份劳心劳力的活计了。 然而晓果对自己工作的热爱却是赤忱且坚定的。晓果立时点头,他最喜欢果园了! 罗域很满意这个答案:“那么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虽然晓果很喜欢和罗域待在一起,但是他也很想念果园的生活,晓果因此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好的!” 罗域也笑了:“那么如果要上班,就不能迟到,不能迟到就要早睡早起,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我还不能睡觉,晓果为了不迟到,只能一个人先去睡觉了。” 这跟绕口令似的原因把晓果绕晕了,他看着罗域一时半会儿都没理清楚。 罗域把话又说了一遍,晓果终于听懂了。听懂了但是晓果却不愿意自己睡,他拉着罗域不撒手。 “嗯……罗域……”晓果一手抓着枕头,一手抓着罗域,脸上的五官都苦恼得皱了起来。 见晓果那么不配合,罗域倒没生气,他声音依然柔和。 “我们已经回到生态园了,这里没有妖怪,你为什么还害怕呢?” “我……我不害怕……”晓果给自己辩解。 “你不怕为什么不愿意一个人睡?”罗域问他。 晓果不说话,嘴巴瘪着,五指也捏得紧紧的。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后,罗域似是妥协地点头:“那好,你不怕晚睡,不怕迟到,不怕被经理骂,也不怕被开除对不对?” 这个结论让晓果很着急:“没、没有……我不要,迟到……不要开除我……” “所以呢?你可以现在去睡觉,做一个勇敢的晓果,明天早早地就回到果园,不会迟到,不会被骂,多好啊。” 罗域的劝说诱惑力太大,晓果向来最守规则了,一面是他以前的惯例,一面是他现在的日常,晓果似是产生了极大的动摇,抓着罗域的手也有了松缓的迹象。 趁此机会,罗域朝后退了一步,脱离了晓果的触及范围,然后他抬头朝一直愣在那里的杨诗晗看去。 杨诗晗的确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不是被晓果给惊到的,而是被罗域。且不论两人之前为何会同床共枕,光是想让这个少年睡到隔壁去罗域竟然愿意花那么多的口舌,又是哄又是骗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怕是连谈再大的国际生意他都没耗过这样的功夫。 一接到对方的目光,杨诗晗还算机灵地急忙跨前一步进了房间,站到了罗域的身边。 罗域没有动手,他只是温柔地对晓果说了一句:“晚安”。 而杨诗晗会意地在同时伸手关上了门。门外,晓果那呆呆看着此处的模样被门缝压缩得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咔哒”,杨诗晗手指一动,还贴心地落了锁。 打发走了搅局者,屋内一时却陷入了某种死寂中。杨诗晗咽了口口水,慢慢对罗域转过了身。 距离上一次两人见面已经过了几个月了,今天接到罗域的消息,杨诗晗的心里是又喜又怕,喜得是上一次她的自作主张让罗域不快,但罗域还愿意找她,说明并没有忘记自己。而怕得则是罗域还没有消气,他平日的脾气就够难应付了,更何况是心内气不顺的罗域,杨诗晗是真的怵他。 不过以往两人的联络其实也频繁不到哪里去,在杨诗晗跟着罗域之前,罗域身边有过很多人,男男女女,环肥燕瘦,从未局限在哪一款哪一型。有传言他私生活混乱,喜好独特,更有暴力虐待倾向,而也有传言他那是因为床上功夫不好,力不从心只能用旁的手段掩盖。不过等到杨诗晗真正和罗域接触后才发现,这两种都不是真实的,罗域没有暴虐倾向,他的床上功夫也没有不好,恰恰相反,如果他真的愿意和你上床,床上的罗域是非常温柔又面面俱到的,只可惜这样的次数屈指可数。 罗域是个性冷淡。 也许这样说还不够恰当,在杨诗晗看来,罗域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只是他的想法也许和普通人不同,他身边那么多所谓的“床伴”其实更确切的说是为了解决罗域心理上的欲望的,他不喜欢和人身体相触的感觉,与其自己沾了一身污浊,他更愿意看别人来,又或是忽然有了兴致,将别人挑得要死要活,他自己却能冷淡地抽身而退,这都是罗域的乐趣所在,只是当你沉浮在欲望中,回头却发现一个人用冷静,甚至审视的目光观察你的时候,你不会觉得有快感,你只会觉得自己的肮脏和低下。 他是最难伺候的那种金主,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 但偏偏却还是有无数人为了这个位置挤得头破血流。没别的原因,因为他们虚荣,因为罗域大方。 好比杨诗晗,她名下那么多间画廊都是罗域给她开的,她每年有大半年都在国外游学写生,罗域知道她喜欢什么,他给她找最好的老师,他让她声名远播,他让她在独处的时间里拥有最好的人生,他甚至比杨诗晗自己还了解她。 杨诗晗在罗域面前根本瞒无可瞒,所以她怕他,打心眼里怕,但是她也离不开罗域,离不开那些物质,甚至精神上的需求,为此她愿意付出很多很多。 她是个聪明人,罗域知道,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久了身边只留下她一个。 此时,眼瞧着杨诗晗向自己走来,罗域却没动。 杨诗晗的手抬起像是去解罗域的衣领,只是在对上罗域淡然的表情时,杨诗晗又不敢了。她不知道罗域现在有没有这个兴致,即便是他把自己找来的。 无奈之下,杨诗晗只有先去解自己的衣服。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小老鼠在扒门一般,一下一下,挠人心口。 杨诗晗盯着罗域,却见他并无反应。 片刻罗域道:“去洗澡。” 杨诗晗得令,连忙转身朝浴室去了。 身后的罗域则瞥了眼那门板,慢悠悠地也朝浴室踱了过去。但是他并没有和人共浴的心思,他只是斜靠在门边,默默地看着杨诗晗的动作。 罗域的模样长得十分的好,但比他的外型更好的其实是他的气质,许是自小良好的出生,明明脾性古怪,但是第一眼望去,你只会觉得这个人优雅又贵气,充满了迷惑性。 就好像此刻,明明是罗域在观察自己,杨诗晗却透过雾气有些被对方迷惑了。只可惜,罗域的眼中一片清明,没有欲望,没有激情,甚至连一点欣赏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研判一般,连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没了。 但杨诗晗也不是第一回了,关上水龙头,她面带绯红地朝罗域走去。罗域一身齐整,更衬得她颇为羞涩。 杨诗晗刚要开口,忽的外面又有了动静。 这一回是咚咚咚地脚步声。脚步声来来回回,明明外面铺着厚厚的地毯,但那落地声却仿佛带着回音,将整幢屋子都踏得震动起来。 杨诗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急忙向罗域看去。 罗域的确微侧了下头,不过很快又将目光调了过来。 杨诗晗说:“那个……是不是要去床上……” 这个话问得很蠢,但是是十分必要的,罗域的想法到哪一步,你就该做到哪一步,他要是没打算和你上床,你凭什么上他的床? 不过以往对此问题十分干脆爽快的人,这一回竟然没有立即回答,罗域好像还在想着什么,又或是自己也不知道决定。 片刻,罗域终于点了头。 杨诗晗笑了,这是一个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个笑让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了光彩。 不过正待她转身,一阵轰鸣忽然传来。 依然是门外,这一次还连带着一连串的咕噜噜咕噜噜,长得简直没完没了。 杨诗晗看见罗域沉下了脸,接着他转过身朝门边走去。杨诗晗心头一跳,急忙拉了拉胸口的浴巾随了过去。 房门被打开,走廊上一片漆黑,罗域对着那头轻轻地问:“你在干什么?” 杨诗晗细看了几遍才发现那里蹲着一个人影,罗域问完,对方从地上站起,啪嗒啪嗒地跑过来。 “刚才是什么声音?”罗域又问。 那人自然是晓果,从刚才到现在,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久,表情显得有些慌乱,此刻看见罗域却还努力咧出笑容。 晓果把手里的东西举起给罗域看。 “这个……这个刚才……咕噜噜,滚掉了,现在,找到啦,这样就,不会……不会迟到了。” 只见晓果怀里依然抱着那只大枕头,而手中还捧了一只巨大的铁皮闹钟,那闹钟边角带着锈迹,不知晓果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的。 罗域说怕他迟到不让晓果和他一起睡,晓果现在把闹钟找到,就不怕迟到啦! 此话一落,一时间,门内外一片死寂。 半晌,罗域忽然道:“你走吧。” 第五十章 罗域看着,嘴角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罗域说出那句“你走吧”之后,半晌都未有人做出反应。直到杨诗晗接到身边人投来的目光,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杨诗晗有点不敢置信罗域说得对象竟然是自己?她看看满脸期待的晓果,再去看面不改色的罗域,杨诗晗动了动嘴巴,很多疑问的话,声辩的词竟都说不出口。 “罗、罗域……”她只能呐呐地唤了一声,仅仅两个字中却充满了道不尽的酸涩和不甘。 但是,这也一直都是她扮演的角色,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只不过这一回输给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显得忒过狼狈。 杨诗晗去浴室换好了衣服出来,床上已经又有了两只枕头,其中一只便是之前晓果抱在怀里的。在杨诗晗少有的几次和罗域亲密接触的记忆中,她也没有和对方同床共枕过,发泄了生理或心理需求后,罗域没有跟人一起睡觉的习惯,杨诗晗曾经以为,他的世界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走进了。可是结果现在却轻易的就被一个傻子入住了。 呵。 因为太过荒唐,杨诗晗竟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或许这本就不是场比试,因为你根本连游戏规则是什么都不知道,裁判已经把你罚出局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忍住了,这些不该有的情绪决不能在罗域面前表现,更不能被他看见,杨诗晗明白。 夜深人静的时刻,杨诗晗独自前来,独自又匆匆离开,罗域并没有找司机送她的意思,迎着十二月冬日的冷风,杨诗晗行走在漆黑无人仿若森林般的生态园中,她第一次觉得那些美丽的衣裳饰品,那些高档的享受生活,也许远不如一个可以随时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只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罗域。 杨诗晗边思忖边慢慢地渐行渐远…… 而在她离开后,晓果又回到了他自己原来的床位,一切就都如之前一般,好像刚才谁的出现只不过是大家一起做了场梦。 晓果的确是不在意那走了个过场妨碍自己睡眠的人,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不在意罗域说过的话。 两人都已躺上了床,罗域却见晓果又翻身起来,捧着他那只旧旧的铁皮闹钟仔细地开始调时间,那东西又大又沉,在晓果手里笨重地翻来覆去,还要上发条,晓果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钟后总算满意地将它又放回了床头。 “好了……”晓果开心地说。 罗域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看着,被晓果这么搅了一番局,罗域理应是不快的,但是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但你要说罗域完全不介意呢,他的眼神又带着一种沉暗感,那目光落在晓果身上,仿佛带着某种重量。 但是晓果却完全感觉不到,因为自己的努力得到罗域的认可,并且明天就能回去上班这对晓果来说简直是一举多得,他咚得倒回了枕头上,还翻了一个大滚后,直接贴到了罗域的胸口。 “睡觉啦!”晓果笑道。 罗域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两人间的距离近的能闻到对方的呼吸。若是换一个对象,怕是早就躲开五米远,亦或是避开罗域的那明明不带攻击性,却透着锋利的视线。但是这一切对晓果来说都是无用的,他目光澄澈,毫无防备地看着罗域,甚至还面带期待,无论接下去罗域要对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晓果都不会有意见。 在这样的眼神下,罗域轻轻叹了口气,第一次,他露出一种真实的疲倦的情绪来,然后伸手关上了床头灯。 “晚安……”罗域说。 许是夜色扰人,这一句话中竟还能听得出一丝无奈。 ******** 当然,那只破烂的大闹钟最后还是没有被使用上,光是看那体积就知道早晨会发出多大的噪音。第二日,前一晚睡得晚,早上有些赖床的晓果还是被罗域叫醒的,而趁着他去洗漱吃早餐时,大闹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原地。 其后几天,晓果如愿的回到了果园去上班。因为是在同客户产生纠纷后休得长假,赵大姐等人还当是经理给晓果的后续处罚,所以眼见他能回来,都还是比较高兴的。 晓果也高兴,这里的环境才是他熟悉的,又可以工作,回家又能看见罗域,这对晓果简单的人生来说就是莫大的满足。 但是晓果高兴不代表他周围的人也得跟着高兴。好比方老师,他就知道最近罗域的心气儿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顺。光是路过书房几回就能听见他在跟肖井洋打电话。 一开始说得是罗宝凡,大概是肖井洋无意中提起的,好像是最近这位小少爷去了哪里挥霍,签了笔天价账单,他自己没钱付,账单直接给寄到肖井洋那儿去了。 罗域听后只“嗯”了一声,没生气,也没说要给罗宝凡付钱的意思,那头的肖井洋自然明白了。 “这新一年的员工卡开始制作了吧?”罗域忽然问。 肖井洋应声。 果然,罗域道:“不用给宝凡准备了,免得一会儿用得上一会儿用不上的,多浪费啊。”没有员工卡那罗宝凡哪里还能算擎朗的一份子,以后怕是也别想再出入公司了。 接着罗域又说起罗泰融:“派去他那里的人做的不错?那行啊,我二叔这些年真挺累的,既然如此,早些回去休息也好……嗯,他那边的客户你也接了吧,按价格重给看一看,这要给的太低,我们以后生意不好做啊。” 连方玺这不关心擎朗事务的都知道,让罗泰融解甲归田,收了他背后公司的权也就等同于连罗泰华的生意一起断了。虽说两兄弟曾经也争得你死我活,但是这些年有罗域这个大敌当前,两人没少一道坑挖擎朗的生意,罗域以往懒得管,这真要计较起来,自然给他们一锅端。 但是转瞬间就废了三个罗家人在擎朗的后路,罗域的口气依然是淡淡的,甚至连半点心潮起伏都没有,好像这就是一件毫无成就感的事。 打完电话,罗域起身颇为无聊地在屋内转了一圈。他那么耐得住性子的一个人,病了之后也从不觉无所事事,但为何近两日白天,一个人在这么偌大一套房子里,竟觉得有那么些……冷清? 罗域在院内散了会儿步后还是上楼了,接着一拐弯,走进了影音室。 这儿现在晓果来得比罗域更多,桌上堆放得影碟也全是晓果喜爱的看的,罗域抽了几张一一扫过,都不是太感兴趣,他想了想,打开柜子的底层从里面拿出了一盒东西。 放入影碟机后,罗域坐回了沙发上,没多时屏幕便亮了起来,久未出现的病房画面显在眼前。 罗域看着,嘴角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只是他面上情绪悠然,屋内也静谧一片,但电视中的情况却并不那么平和,不少医生护士将那病床团团围拢,各种仪器轮番上阵,应该是床上的孩子状态不是很妙。 医生问一位小护士:“热度怎么样?” 小护士说:“晚上到现在都没退下来。” “身上的炎症不消,怎么退得下来呢。”医生皱眉。 然而另一边年长的护士为难: “可是昨天到今天他已经连续出现好几次休克症状了,他对前两天的消炎药物都有过敏,明明上个星期还可以用的……” “体质、抵抗力免疫力都在变化,没办法。”医生边说边翻着手里的检查报告。 护士看着床上的孩子,从到医院开始他的脸就一直是浮肿的,近两日因为过敏导致整个头脸又增大了一圈,五官都被挤成了一团,就像只包子,看着更可怜了。 “他昨天是不是醒了?”小护士问。 大护士给孩子量体温:“前天也醒过一次,话说不清楚,但是要喝水。” 小护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对身边的同事说,又像是对床上的孩子说的:“你看,都醒过来好几次了,求生意志那么强,赶快把烧也退了吧,退了烧,消了炎,就能好起来啦……” 话说得轻易,实事却哪有那么简单,医生笑看着几位护士一眼,好像都明白这些时日以来她们天天对着这孩子怕也是多了点私心。 “……既然昨天的都过敏,那只能换药了,先一个个试着吧,”医生无奈地道,把单子给一边的副主任看,“这几种一会儿就开始用,副作用大概会有些抽筋作呕,你注意着些,如果再休克一定要马上叫我。” 副主任点头。 一旁的小护士也道:“我今天晚班,我会来看他的。” 医生笑道:“今天是圣诞节,没约会啊。” 小护士害羞:“没人追不行啊。” 一伙人说笑着离开了病房,画面又静止了下来,只余下床上那个沉沉躺着,连面容都有些模糊的孩子。 罗域盯着那他看了半晌,拿起遥控机跳了快进。随着时间推移,屏幕也暗了下来。 画面到了晚上,大门又被推开,值夜班的小护士走了进来,看看床头还算稳定的监护仪和安稳沉睡的孩子,小护士颇为满意。她轻轻地说:“很不错嘛,就这样继续保持下去。” 离开前,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掌大的小雪人放在了孩子的床头柜上。 “喏,儿科的宝宝们都有的,也给你一个,圣诞快乐,赶快好起来哦。” “圣诞节了啊……” 电视机前看到这一幕的罗域也呐呐着低叹道,他望着里面那孩子的目光十分温柔。 此时,楼下似乎传来动静,而这个时间应该是晓果回来了。 罗域没有像前几日那样躲在房间里,他关上电视,拿出碟片放回原位,心情很好的走了出去。 见到晓果,罗域便拉着他一起坐在桌前吃饭。 罗域说:“晓果,你知道圣诞节吗?” 晓果以前不知道,但是上一次见过圣诞老人后,晓果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罗域见他投来注目,便道:“明天是周末,我们一起去过节好不好?” 晓果不懂怎么过节,但是他听明白了罗域那句“我们一起去”,只要和罗域一起,晓果自然愿意。 “好!”晓果满口答应。 罗域很高兴,他捏捏晓果的脸,那温柔的微笑同方才看着电视里的床上的男孩儿表情一模一样。 第五十一章 圣诞老人好厉害 说是过圣诞,其实罗域之前也没有做过什么打算,似乎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让晓果来选择的话,以他对外面的了解,更加不知道该去哪儿玩了。 不过既然许了诺,一到周末,罗域还是带着晓果出了门。汽车在街上转了半晌,晓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罗域也由着他,最后发现他一直对着不远处商场门口的超大圣诞老人充气人偶恋恋不舍,罗域思忖后,让车子朝那儿去了。 这样的日子,此地又处商业圈中心,自然到处都人满为患。别说罗域以前不会到这儿来了,就算小时候,罗域也没和谁一起逛过商场,从身到心,从上到下,商场都与他全部不合。但在方老师不赞同的目光下,罗域还是牵着晓果的手走了进去,不过这一回他听劝地戴上了口罩。 颀长的身形,整体休闲但细处又考究的服饰,还有那仅曝光半张的俊秀的脸,都让两旁路过的人不时回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神秘的明星趁闲暇来和朋友一道压马路呢,只不过那男性朋友的手被他一直牢牢的抓着而已。 罗域和晓果倒一点也没成为视线中心的自觉,沿着扶手电梯一路而上,晓果的脚步最后停止在了九楼的游乐区。这和罗域的心里预估差不离太多。 两人自小的生活环境虽然不同,但是晓果在对商场的陌生感上倒是和罗域如出一辙。社工站就算有玩具,九成也是爱心人士捐赠的二手货,晓果哪里会见过如此崭新且多到玲琅满目的新款少儿产品。 周围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子,销售的柜员穿成圣诞老人的模样一边唱着节日歌曲一边派发小礼品。那巨大的礼物袋对很多孩子来说真仿佛是无穷无尽能满足所有愿望的百宝箱一般。只可惜晓果这个身形戳在那儿显得如此突兀又大只,当他松开罗域的手,高兴地跑上前也想排在那些小朋友身后讨要一份礼物时,对方却直接跳过了他,将东西交到了身后的小孩儿手里,那柜员径自不快着低语道:“大人没有,大人不能拿,孩子的便宜也要贪……” 晓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后悻悻地收了回来,走回罗域身边时他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被拒绝。 然而这个小插曲倒不妨碍晓果继续向往欣赏那些玩具的心情,小坦克开到他脚边的时候,晓果和两边的小朋友一起笑得咯咯作响。尽管他的喜爱全摆在面上,但晓果没有向罗域表达自己想拥有这些或者将之带回去的想法。 那些是要用钱换得,晓果知道。 罗域也不说话,他陪着晓果在那儿站了有近二十分钟后,方老师忍不住道:“前面有位子,坐下慢慢看吧。” 游乐区的位子就是给孩子们涂涂写写的地方,罗域和晓果走进去就看见到处都是家长带着孩子一起在蒙头创作。 罗域毫不在意地拉着晓果也坐下了。晓果果然对这个也很感兴趣,罗域一边将面前的画笔颜料都递到了晓果的面前,一边看了眼身旁的方玺。 方老师会意地向他们方才来时的玩具堆去了。 晓果在艺术方面的天赋似乎比较独特,连续几幅在他手里诞生的作品都受到了对面小朋友的质疑,晓果创作的速度不禁减缓了下来,他朝罗域投去了委屈的目光。 “我画的是……机器人,不是……不是大饼……”他轻轻地解释着。 罗域“嗯”了一声,凑近晓果的大耳朵低声道:“弟弟的眼睛不太好,你不要拆穿他,他会伤心的。” 晓果一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点点头后,对那孩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倒把人家给惊得缩了缩肩膀。 晓果在那儿一心创作,颜料搞得满手满衣服都是,罗域却也不阻止,反而还给晓果递新纸,丝毫不因周围的嘈杂而心情败坏,好像以前那个怕吵又不喜热闹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此时忽然隐约听见一声遥远的“罗先生”传来,罗域没答应,直到那喊声到了近处,罗域才抬起头来。 的确是在叫他,而来人脸上笑容和煦,穿着也随意,半点不似什么大人物,但对方却正是上回来医院看望罗域和晓果的福兴建筑的高层之一。 “童经理。”罗域对他点了点头。 “我来给我儿子买些东西,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看见罗老板,”童经理神色意外,但更多的是眼内真诚的笑容,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罗域是他哪位老朋友一般呢,“这是在画画啊?画得真好。” 这十足称赞的口气让晓果露出害羞的表情,也让两边不懂欣赏的小朋友和其家人眼带怀疑,怀疑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 罗域似乎也挺高兴的,他对童经理取下了口罩。 童经理拉开椅子,径自坐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还挺有意思啊,那我也给我儿子画一幅带回去。”他沾了颜色像模像样的开始笔走游龙,嘴里还不忘和罗域聊天,“我这可不是抠门啊,罗老板,您不知道,现在外头什么东西都贵,能省则省呐。” 晓果要画天空,但是他找不到蓝色,着急了半天后,罗域递了一管红的给他,晓果欣然接受了。 罗域看着那纸上艳红的天空,笑着道:“能省也是一种本事啊,不是人人都有的。” 童经理点头:“可不是嘛,在这上头我们都得向别人多多学习,这里面可不仅是数学问题,门道且多。” 对面的罗域露出求教的表情。 童经理也不客气,大方的和他分享了自己最近知道的一些事,两人便就此涂涂画画聊聊了起来。 待到童经理将手中的作品搞定,他该说的也说得差不离了,最后一件事,要为现老板跑个腿。 童经理对罗域道:“上回在医院跟罗老板提过的事儿,不知道罗老板想好了没有?黄先生请您吃饭的心绝对是诚心诚意的,只要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他一定备好一切等您,哦,还有晓果先生,如果他也愿意来的话。” 童经理这口中的黄先生自然就是黄茂霆了,这顿饭呢也是为了上回那晚宴的破事请的,这把人都弄到了医院,童经理自然要代表黄家人出来给罗域表示歉意,无论罗域原不原谅,记不记挂,这良好的态度他们一定要摆出来。 没想到这回罗域倒是很爽快,他想过之后竟然点了点头:“好啊,过两天吧,过两天有时间就一起吃个饭。” 童经理露出喜色:“好,我马上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们黄先生,具体什么情况,我会再发邮件告知罗老板的。” 童经理说着,又朝罗域伸出手来。 “这件事算是我私人对您的感谢,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罗域笑着回握,又听童经理感叹了一句:“晓果画得真好……” 眼瞧着对方起身走远,罗域这才回头朝晓果看去,就见他手中的那副大作已是基本成型了。造型都出自晓果的手,而那颜色则是罗域的意见,两者合并在一起,变成了十分具有冲突的作品,因为过于另类,让人一眼有些分不清其上的都是……什么物种。 对面换了新的孩子,他正将自己的疑问表述给晓果听。 晓果自然乐于对他分享,他指着上半部大片的红色:“这是天空。” 又指着下半张画:“这是草地。” 小孩儿不明白:“草是绿色的,这是黑色的!” “嗯??”晓果一愣,回头看看罗域,又看看面前的颜色,这都是罗域拿给他的,不过晓果很快就找到了理由,“是……是巧克力的草!” “哇……”小孩儿半信半疑,但听到巧克力,没几个不动心的,“那……那个是什么呀?” 晓果见他指向另两旁,又道:“这是苹果树,那个是……飞机,还有花……” “好奇怪哦,苹果为什么长得像葡萄那么多呢?还有飞机,好多都挂在树上,花也是有手有脚的。”小朋友的疑问很多。 “因、因为……苹果很贵,长多一点……就不贵了,飞机就是……会挂在树上的啊,花……小花有手,就不怕妖怪了……” 晓果的解释让小朋友更是一头雾水,说到后面晓果也有些累了,不由放弃道:“反正,就是……这样的,这是我家……我家就是,这样的!”晓果强调。 眼见着彼此都说服不了,气氛陷入僵局,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罗域摸了摸晓果的头。 “走吧,回去了。” 带着晓果耗费两个小时创造出来的大作,罗域牵着他离开了商场,待来到楼下的停车库时就见方老师正指挥着员工往后备箱搬东西,一大箱一大箱的将那车屁股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些放不下的,方老师直接给了地址让他们送过去。 晓果在一旁看着,直到人都忙完了他才走近。 罗域见到他大睁的眼睛和满脸的意外,半晌晓果才咿呀的叫了出来。 “小……小坦克!” 凭着写实的外包装,晓果认出这些不正是刚才放在展览架上的那些玩具吗?大的小的,电子的机械的,几乎所有在晓果视线范围内都差不多给挪到了这里。 “好多……好多哦。” 晓果迈着小碎步,高兴地来回走着。 罗域笑看着他,解释:“晓果是大人了,所以圣诞老人的送的礼物自然也是最大的啊。” 晓果跳起来,抱住罗域:“圣诞、老人,好厉害啊!” 罗域回抱住他,问:“你高兴吗?” “嗯!”晓果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然而罗域以为晓果会马上就对那些东西爱不释手,巴不得立刻拆了玩起来,结果,晓果只是跟着罗域坐到了后座,时不时回头看看而已,连最小的一份都没有拿,手中只捧着那副画。 晓果一路都在翻来覆去地看,还在念叨着那些苹果树那些飞机。 罗域瞧他那宝贝的模样,忽然想到晓果刚才对别人说的话。 这是我的家…… 我家就是这样的…… 第五十二章 只要他一直这样,我就永远喜欢他。 那天罗域本想再带着晓果吃玩晚餐再回去的,但是他现在需要忌口的东西太多了,外头的餐点家里也能做,食材又不好,他们也就不出去凑热闹了。 回来以后晓果一直很高兴。要按罗域的意思,应该直接把东西都拆了好好玩一通,结果晓果听后竟然连连摇手。 “嗯……不要,这个……旧了以后,再玩新的。”精打细算的晓果如是提议,让罗域颇感意外。 你说晓果对钱不敏感,但是他在花销上可有自己的小九九了,一点浪费都舍不得。你说晓果对钱斤斤计较,可是只要罗域不把真金白银捧到他面前,或许晓果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现在每天的吃穿用度到底有多烧银子。 方老师找了一个画框将他的那副画给装了起来,罗域让晓果自己选个地方摆,晓果第一时间看上的便是客厅正中的那面墙,是从大门望进去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与罗家挂全家福的地方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只不过那地儿是缺少像素的黑白照,晓果这里却是色彩泛滥的缤纷画。一如当时晓果住进这里时选择的房间布置一样,这画是和这幢别墅的整体装修风格完全格格不入的存在,罗域却顺利地容纳了这样的出入。他甚至在画挂上后,看着这样的反差露出了有趣的微笑。 有意思的圣诞节,对罗域,更对晓果。 直到躺在床上了,晓果仍是在夸奖着圣诞老人了不起的本事。 “……真的可以,把那么多东西,都变成真的啊……玩具也是真的……” 晓果的脑袋在枕头上高兴的一拱一拱的,翘起的头发时不时擦过罗域的脸。 罗域一边转开头,拉开和晓果的距离,一边将手探进被子中压住晓果因为兴奋而踢动的腿。 “嗯,会变真的,所以你还有什么愿望要告诉他?” 黑暗中,罗域的表情并不明媚,他的眉头甚至因为晓果的动静而微微皱起,但是说出口的话倒一如既往的温柔。 晓果自然毫无所觉,他仍是沉浸在快乐的情绪里,腿不能动,晓果只能用手抓着被角,开心地扯来扯去,然而心里明明有很多愿望想要说的,结果一番思考后,晓果只是低低地道:“下次……再告诉,圣诞老人吧。”要是把愿望都用完就没有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贪心,罗域不禁想。 就这样,晓果人生中第一个美好的圣诞节就那么度过了。 而罗域前一段时间的奔忙也算是暂告了一个段落,他虽然没有闲得可以到处陪着晓果,但与之前相比,现在该吃的饭,该睡的觉两人还是一起的。这于晓果来说已经非常大的满足了。 而在两人间硬要说些变化的话,大概就是彼此聊天的内容变少了一些,以往再无聊的话题罗域都能和晓果聊得热火朝天,而现在,晓果依然会愿意嘟嘟嘟嘟的分享,但是罗域只是默默地听着,倒是他落在晓果身上的目光变得更为幽长,偶尔还透着浓浓的探究之色,让人辨不清其内深意。而晓果一望过去,罗域又会微笑以对。 这一日,生态园来了新的访客,是即将要回A国的罗禹兰。那天晓果不在,晓果去果园工作了。 罗禹兰本就为了罗域的身体回国的,结果罗域并不需要她的照拂,而她之所以留待那么久都没有离开,说穿了还是因为不放心罗家那伙人,直到前几日听到了罗域给擎朗的新安排。因此遭受损失的罗泰融和罗泰华可想而知会有什么反应。但是罗禹兰细想才觉得,那些罗域最近总是放在嘴边说要“帮助”“善待”某某的话,以往听来无比可笑,可真出了事,你再拿以前罗域的行事与现在的他作比,就会发现,现在的罗域真的没那么赶尽杀绝了。 罗禹兰不愿意承认这是有人给罗域带来的影响,她宁愿相信罗域自己所说的,历经生死,他不过看淡了很多而已。又或是他一开始就不在意这些,而现在更是不在意了。 罗域向来十分有待客之道,不管来者是谁,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只不过他这些上好的茶水,前来喝的人却没一个人有心思好好尝一尝味道,今天的罗禹兰也是如此。 她已是尽力维持着平和的表情,但眉目间的愁色却还是显而易见。 见罗域不说话,罗禹兰只有道:“有时间还是要去A国再检查检查身体,你跟那边的医生也说好了吧?” 罗域轻轻“嗯”了一声,他手上拿着一份说明书在细读。片刻他放下说明书,又从一边拿出一只小西瓜大小的3D迷宫球开始左转右转的研究了起来。 罗禹兰瞧他模样,心内只觉无奈。她曾经答应过罗域的母亲要好好照顾这个儿子,如今看来,罗域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关心了。也许曾经在他脆弱的时候希冀过,但因为没有人给予,而现在已是变得强大的罗域便再也不稀罕了。 那还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是感情,是值得罗域稀罕的呢? 罗禹兰不由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了。 被晾在一旁好一阵,罗禹兰终于站起了身。 “好好照顾自己……”她最后叮咛罗域,想了想还是道,“这儿虽好,但是有时间还是要常出去走走,方玺是挺负责的,但是他现在要照顾……要照顾两个人,难免会有疏忽,事一多,还是该再寻个阿姨来吧。而且……那样的孩子到底不比常人,要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你别真跟他置气,倒把自己气坏了。” 罗禹兰一直在那儿絮絮叨叨,罗域始终没应声,直到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咔哒”,罗域手里的小球通过了第一层关卡,罗域终于抬头朝她看来。 他将曾经对晓果说过的话竟然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跟他置气的,只要他一直这样,我就永远喜欢他。” 罗禹兰一愣,心中满是疑窦,她不知道那小傻子到底哪一点讨得了罗域的欢心,但是罗禹兰转念一想,若是一切真能如罗域所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她当然希望罗域身边有一位能和他患难与共扶持成长的伴侣,这样条件的人其实并不少,却没有谁会让罗域接受。而能出现一个被罗域记挂,让他付出关爱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个人未必需要多好的自身条件,多么聪慧的头脑。他甚至不一定要是一个正常的人,正常的伴侣。只要有这样的对象存在,罗域就不是孤独的。 只可惜……若是如他所说,没有人会一直保持不变,罗域不会,那个孩子也不会。永远?这种类似保证的话由罗域口中而出,听来多少怪异,若是罗家其他人在此怕是要笑到直不起腰来了。想必罗域自己也知道。而他的决定也从来不必说给别人听,这话更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不过这些想法罗禹兰都未表明,叹了口气后,她认真道:“希望如此吧。” 真的希望。 罗禹兰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开。 罗域则没有抬头,他继续在摆弄手里的迷宫球,直到那球穿过最后一条小道落入终点。 嗯?就这么没了? 罗域将球又转了个圈后,确认的确就是这么些关卡。 没意思。 罗域看着那迷宫球暗忖,玩一个能看得到结局的游戏真的没意思,但要玩一个看不到结局的游戏,万一输了呢? 罗域不怕冒险,他只是不喜欢一个不能由自己掌控的过程而已。 看着手里的球,罗域难得陷入了沉思。 ********* 新年前,罗域收到了一份请柬,是来自杭清的。 罗域没有回复,结果杭清又打来了询问的电话,似乎想得到罗域的确认。 罗域这次爽快地给了答案,他拒绝了,他甚至连一个理由也没有给对方。 这个结果杭清怕是预料到了,但是她还是有些难过,她说:“我只是很希望在我人生的新阶段可以得到你的祝福。” 罗域则轻描淡写道:“不管有没有我的祝福,都不受影响的人生,才是你的新阶段。” 杭清对此无言以对,她忽然说:“罗域,你知不知道我去年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罗域不予回答。 杭清也不用他回答,径自道:“我对自己说,如果你好不起来,我用尽所有办法也一定要和你结婚,因为我从小就那么爱你,但是你既不爱我,也不会是个好丈夫,那这样我们在一起,短短的一辈子,根本来不及吵架,来不及分开就可以结束了,多么完美。但是如果你好了,我也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我会找到一个爱我的人,真正的好好过一辈子。你不愿意给我祝福不要紧,但是我祝福你,罗域。希望有一天,你也会找到这样一个人,或者其实,你已经找到了……” 杭清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罗域握着手机半晌,又面无表情地放下去做别的事了。 此时,方玺忽然敲响了书房的门。 罗域让他进来后,就听方老师道:“晓果今天去技能培训,那边的人刚才打来电话说希望监护人可以过去一次。” “怎么了?”罗域问。 方玺犹豫了下,才道:“他们说,晓果在插花班,和同学打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方老师一直料想的结果成了真。 晓果去技能培训的时候大多都是方玺接送的,他这么告诉罗域也只打算自己再去一次探探情况,没想到罗域在听后站了起来,拿起墙边的手杖朝楼下走去,竟然要亲自前去。 时间已近傍晚,正是培训学校下课的当口,门边挤着满满当当前来接送的家长,只是与一般的学校不同,这儿的学生年龄相差很大,有些在外貌上也能看得出特殊性,成群结队聚集在一块儿出现时格外的吵吵闹闹,让路过此地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有部分还特意绕道而行避过他们。 一辆颇为豪华的汽车此时停在了校门边,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戴着口罩,手拿拐杖的男人吸引了不少视线,而对方在下了车后径自就走向了学校。 一路上遇见了各种各样的障碍人士,罗域却对此一派自然,仿佛和他巡视酒店时没什么差别。 终于来到培训老师的办公室外,老远就看见两个家长模样的围着一个黑小子教训,而晓果则坐在沙发的一边,缩着手脚看他们。 老师认识方玺,一见他忙站起了身,刚要告状,却发现方玺指了指一旁的年轻男人,说这个才是阮晓果的监护人。 罗域拿下口罩,扫了眼面前的晓果,还注意到他挽起的袖子边那手臂上的牙印。 罗域问:“怎么弄得?” 他问得是晓果。 晓果一看见罗域就走了过来,拉着他的手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很不开心。 老师刚要说话,罗域又问了一遍,依然只看着晓果。 晓果呐呐道:“我的花……我的花,没有了……” 他边说边指向那个不远处的黑小子。 那男生看着和晓果差不多大,但实际年龄肯定比晓果小。男孩儿的样子也很狼狈,头发都竖了起来,衣服的前襟坏了一个口子,一见晓果指着自己,立马朝着他龇牙咧嘴起来,发出一阵怪声。 一个说不清,一个不说话,老师总算找到插嘴的机会了,连忙将来龙去脉一通道出。 原来最近的学习内容都是做丝带花,一支一支做好再插成一瓶,特别漂亮。但是这种东西多考验耐性,不是每个特殊群体都熬得住的,晓果可以,他的同桌却不行。具体老师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争斗起来的,总之结果就是晓果的丝带花被那男生给弄坏了,弄坏了不算,还把它撒得到处都是。晓果心急之下自然问他讨要,男生不给,晓果不放,一来二去就产生了肢体上的拉扯,然后嘛……从现下状况就能看出来,晓果把人家衣服拉坏了,男生则咬了他一口。 至于为什么叫家长,是因为他们在纠缠的时候把墙边的植物群都连带着扯了下来,碎了一排的花盆,场面十分难看。 那男孩儿的监护人也来了,年纪同样不大,好像是姐姐,正生气地教训着弟弟,一见他还在那儿做鬼脸,直接就让他给晓果道歉。 男生起先不愿意,但是架不住他姐姐的训斥,最后一脸尴尬地憋了个“对不起”,只是快得根本听不清内容。 按理说以往晓果从来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家都给他赔不是了,他一定会服软,可这回晓果只是哭丧着脸,依然看着那男生道:“我的……花,还给我……” 男生也生气:“我没有拿!说了没有拿!” “还给我……” 晓果一手拉着罗域,一手又要去拉那男孩儿的衣服,被那男孩儿反手握住,张开嘴巴也要咬他。 眼见情况又要重蹈覆辙,两边急忙来拉,方玺轻易就制住了晓果,倒是对面那闹腾劲儿没有两个帮手还真不行。 罗域看着气得脸都红了的晓果,轻轻问:“你看见他拿了?” 晓果点头。 “你看见他放到哪里了?” 晓果茫然,他不知道。 罗域瞥了眼那被揪住手脚的男生,对方家长想是也知道自家调皮捣蛋的个性,嘴里一直在道歉。 罗域想了想:“花找不到了,现在有两个办法,你自己重做,要不就让他给你重做。你要他给你做吗?” 两人一直一起上课,隔壁那人的水平晓果还能不知道嘛,而且他还拿丝带擦过鼻涕。晓果立刻摇头。 “那他刚才咬你了,你要不就接受道歉,要不也去咬他一口。” 这个提议让对面的家长也有点愣,好在晓果看着那只黑黑粗粗的小臂膀立刻摇头。 两个二选一都有了答案,罗域便直接牵起了晓果的手道:“你决定接受道歉并且回去自己重做,那现在走吧?” 罗域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晓果也一向讲道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得不随着罗域离开了,只是走时难得一步三回头的看向那个还在挣扎的男孩子,满肚子的欲言又止,眼中甚至有些不甘。 回去的路上晓果一直不说话,方玺停下来给他买了糖炒栗子他也没吃几个,只是耷拉着脑袋和眼皮。 罗域也不说话,默默地看向窗外,似睡未睡的模样。 到了生态园后,没想到路上遇见了金韦和他夫人,罗域上回答应要替他们询问房子的事情,结果人现在虽暂住在园中,但罗域一直没给准信,小蓉自然放不下心,好容易找到机会想来打听打听。 谁知罗域见了他们却没有让司机老李停车,直接擦过那拦路的,从后院另一头绕进了室内车库,两旁灌木刚浇过,还溅了那俩一脚的水。 到了家里,罗域便进了书房,只是在离开时吩咐了方玺一句,把那些做花要用的丝带给晓果弄来。 方老师去了,他不知道晓果需要哪种,于是买了一大堆回来,将偌大的茶几上给堆得满满当当。 吃饭的时候,罗域出来了,就见晓果在那儿埋头苦干,他做得很认真,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不乐意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周阿姨连着叫了晓果两声,不知是不是太过投入,晓果没有如往常一般到了饭点就自动跑来了。 罗域便道:“随他吧,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再让他吃。” 罗域向来言出必行,他说等晓果做完才能吃饭,那就只能做完了。那东西其实挺难的,晓果之前想必有老师指导,而这一回他自己琢磨便是反复失败的结果,晓果耐心很好,但也架不住耗了那么多时间下去什么成果也没有,他的神色不由更苦恼了,苦恼中带着焦急,丝带都被扯断了几根。 罗域却状似悠闲地坐在晓果不远处看报纸,寂静的空间内,能不时听见晓果咕噜噜喊叫着的肚子。 察觉到晓果不时望向自己的目光,罗域头也不抬地问:“做完了吗?要吃饭了?” 晓果当然想吃饭,但是他也想把花做好,而两边都不能达成的愿望让他也有些烦躁起来。 “我的花……被拿走了……” 晓果又一次提起这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现在已经可以完成自己的作品了。 罗域没说话,对于晓果隔了一下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时一边的方老师似是想帮忙,他拿来的一只花瓶放在晓果面前,劝慰道:“现在做的已经很漂亮了,你看,把花插到花瓶里就可以啦。”意思就是晓果做不好那么难的,就先从简单的开始。 但是晓果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看着眼前那乱七八糟的一团,晓果过不了心里的那关,一边摇头一边要把难看的花从花瓶上拔下来。 “不是……这样的,不对……”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着急,还是心内的郁结不小心体现在了动作上,晓果那拔花的幅度一大,直接扯得花瓶都跟着歪斜而下,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硬玻璃直接碎裂在了大理石上,砸得客厅正中一片狼藉。 晓果也被这动静惊到了,怔然片刻后一抬头,对上的就是看过来的罗域。 罗域的目光灰沉沉的,他没看晓果,而是望着地上那稀巴烂的花瓶。屋内有半晌都如死寂般的沉默着。 良久,罗域才轻轻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曾经发生过一样的场景,那次晓果将桌布扯掉了,连带着也弄翻了桌上的牛奶和零食,那天他也很不高兴。 于是罗域让他自己把残局收拾了,他又给晓果拉了小提琴,然后晓果就高兴了。 那时候,罗域对晓果说了什么? 罗域说:你下次要是再容易那么不高兴,就要像布娃娃一样,不要你了,再换个新的。 时隔那么久,罗域又对他那么好,那句话晓果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他看向罗域的眼睛时,晓果却忽然能隐约的觉出一些什么来。他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猛地丢下手里的假花,晓果就支吾着朝罗域而去。 罗域却站了起来,当先越过晓果,直接上了楼,一眼都没再看他。 晓果想追在后面,可他面前的地上都是玻璃,软软的拖鞋刚要踩上去,就被赶来收拾的周阿姨一把抓住了。 “不能走,扎脚!” 晓果挣扎,周阿姨却不放手。两人相持间,罗域已经进了卧室,门被“嘭”得关上,晓果再上去要开时,发现落了锁。 “唔……罗域……”晓果在外面轻轻地拍着门,脸上的表情又着急又难过,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呜咽声,只可惜房内的人毫无动静。 方老师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上前去拉晓果,劝了半天才暂时把人劝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方玺回头看着罗域紧阖的房门,眼中掠过纷繁的暗色。晓果这样的情况,情绪有起伏是很正常的,面对他们本就需要极大的耐心。 曾经方玺以为罗域不会有,但是他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去包容晓果的一切,甚至超出了所有人以为的正常范围。可是就当大家都已经开始适应,甚至对罗域有所预期时,他却不知是厌倦还是犹豫了,又或是反悔了。于是在一番挣扎后,罗域终于还是决定收回了这份耐心。 而方老师一直料想的结果成了真。 第五十四章 搁浅的小海豚。 罗域进了卧室,他能听见外面方玺在哄晓果去睡觉的声音。晓果并不那么配合,哼哼唧唧发出含糊的抗议,但是方玺很耐心,在他的反复游说下晓果总算被劝到了隔壁,走廊上又回复了安静。 罗域坐在沙发上,眼帘微阖,他似是想小憩一下,只是每回刚迷迷糊糊过去的时候总会被各种小动静弄醒。 晓果从来没那么容易放弃,没多时他又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一会儿有轻轻的剥门声,一会儿是来来回回的脚步,一会儿则是叽里咕噜的自言自语。罗域默默听着,像极了那晚杨诗晗来时,晓果在外面焦急的表现。 只不过罗域这次没有开门,无论晓果闹出什么噪音,他不睡觉也好,他睡了没多久又爬起来自己在门口乱跑、想着法子要进来也好,罗域都没有心软,只是罗域也一直没有睡着,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门外终于安静了,许是晓果累了,又或是他暂时想不到新的能引起罗域注意的办法了。不管哪一种,这都让罗域的疲惫减轻了一点。 他呆坐了片刻,从一边拿过遥控器,摁开了电视。一旁的播放机也被启动,里面的碟片还是之前罗域摆进去的,同时,他的书房、影音室也都各有一份这样的东西,因为以前的罗域睡前、工作时或者闲暇,只要想起来都会看看,只是自从晓果来了以后,这样的习惯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少了。 此时,播放键被按下,病房内的镜头又开始了播放。 这应该是那孩子自住院以后最痛苦的几晚,也是罗域看过最多遍的过程。 上回医生配的新药用下去头两天还不错,但是没多时竟然又过敏了,护士当时在给孩子换点滴,针头才刚扎下去,人就休克了。 小护士吓得急忙叫医生,医生很快来了,但那时孩子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接下来又是心肺复苏又是静脉注射,过程足有十多分钟却不见任何起色,然而医生和护士都没有轻易放弃,在长时间耐心的抢救下,检测仪上的心跳线终于出现了新的波动。 众人见此,纷纷松了一大口气。 主治大夫王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纸巾擦着头上的汗,回头正在门边看见了一个人,王医生对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老刘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光这礼拜都是第五回还是第六回了。” 走进镜头的来人身穿白大褂,到了床边将病人一番观察后,姓刘的医生问:“现在情况怎么样?肺部还出血吗?” 两人就此病例展开了好一番的讨论,王医生似乎是呼吸道方面的专家,但是这孩子不止单方面的损伤,关于旁的治疗方案他需要参考刘医生的意见,然而说着说着他们之间却出现了分歧。 刘医生要让孩子尽快进高压氧舱治疗,但是王医生却不同意。 “……老刘啊,你我都不能保证进了那个他肺部之后会有什么变化,我觉得这个险不能冒。我知道你想把他的脑损伤减到最低,孩子聪明的活着当然最好,但是前提是得活着啊……” 刘医生没说话。 一边的小护士忍不住道:“他真的是我见过最有求生意志的孩子了,他会挺过去的。” 王医生听着上前拍了拍老刘的肩膀:“你还修心理,这个该比我懂多了吧,眼前的坎度过了,后面的问题才有机会解决。哎,这孩子的案子项目里还包不包括后续心理还有残障方面的辅助啊?” 刘医生思忖片刻道:“不包括,项目资金有限,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我会去了解下的。” 王医生给刘医生使了个眼色,镜头前看得并不清楚,但能从两人的沉默中感觉出些什么。 王医生说:“想想办法啊,你这儿没办法,总会有人有法子的。” 刘医生若有所思:“我明白……” 说着他转身离开,越过镜头的时候能真切的看到他的脸,不就是前一阵罗域让杭岩从邻市请回来的大夫么…… 这个片段过后,画面又回到了只有那孩子一个人的病房里。这一晚,医生护士进来了好几回,孩子很难受,一直在挣扎,继而开始抽搐。起先抽搐还只是微微的,但随着时间过去,幅度也越来越大,床都被抽得一震一震。医生无奈之下又用了一些麻醉,但不知是孩子对此已有了些免疫还是痛苦实在太剧烈,两方难以平衡的结果就是那些折磨依然在继续。 孩子的呻yin声细若游丝却又含着无限悲戚,一声一声从极强的环绕音响中发出,让人揪心之余又不禁冒出奇异的惊叹,为何这么小小瘦瘦的身体可以长时间的承受住这样巨大的痛苦? 安谧的静夜中只有他在那儿辗转反侧,不停爆发的痉挛让孩子的四肢猛地抻直又曲起,从涨红的脸色到额际的青筋都不停在告诉围观者他究竟遭受了多大的煎熬。 忽然,孩子的抽搐停止了下来,他的头在枕头上艰难的动了动,转向了屏幕。 坐在沙发上的罗域在此时也跟着直起了身,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仿佛一部电影的高潮部分即将到来。 果然,那孩子沉重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后,慢慢……慢慢的睁开了眼。 他曾经醒来过,但神智都是迷蒙的,从未像这一幕那么清晰,那么直白。大眼中有着无尽的血丝,但依旧觉得那瞳仁清亮分明,明明身体正遭受着无尽的苦难,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平静的。他甚至像是知道房间里有着监控一般,目光直直地望向镜头,一刹那也透过频幕,穿破了罗域的心! 不是第一回看了,却每一次到这瞬间都不由被震动。那个眼神那么微弱,却又那么倔强,他让罗域想起自己曾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过的小海豚的照片,搁浅的小海豚在沙滩上遍体鳞伤,但是它的眼睛依然温柔,它好像知道自己正经历苦难,前方一片黑暗。但它又好像不知道,它只是凭着本能想活下去,哪怕它离大海已经很远很远…… 孩子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动,他自然发不出声音,只是那开合的唇形,似是呢喃着最本能的两个字。 妈妈…… “罗域……” 几乎是同时的,两个词汇交叠着出现在了罗域的耳中,只是一个在门内,在罗域的心里;一个在门外,在晓果的口中。 罗域怔怔地望着电视里的孩子片刻,终于回神,这一次他站起身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晓果看着十分狼狈,天已经快要亮了,他在外面来来回回忙活了一晚上,睡衣也歪了,鞋子也没穿,头发乱七八糟的遮着额头,一脸的委屈。好在终于得到了回应。 晓果自然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开门的罗域,他刚要说话,身后的电视忽然发出了一声痛呼,那叫声嘶哑得让晓果吓了一跳,他懵懵地抬头朝罗域身后看去,见到的就是那在屏幕里一张和自己极像的脸…… 说是极像,是因为那脸盘正红肿发胀,五官也被挤得有些变形,但若是细看能发现眉眼口鼻和眼前的晓果一模一样,除了更稚嫩,更青涩,年龄要差到十来岁…… 晓果愣在了那里,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直到罗域抬起手去擦他之前脸上因为着急而流出的还未干的眼泪。 罗域皱眉,。 “哭什么?”他奇怪地问。 接着罗域回头温柔地指着电视机里的图像对晓果道:“你看看,你以前有多了不起,再疼再难受都不会哭的,每个人都说你勇敢,我也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孩子,但是现在呢?我不喜欢现在的晓果,为什么你不能一直像以前那样呢?勇敢的生活,什么都不怕,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得活下去,哪怕什么都没有了……” 罗域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迷茫,他像是问晓果,又像是在问自己。 晓果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画面,他觉得里面的人好眼熟,里面的环境也好眼熟,但是他却想不起来了,看着那些嘟嘟作响的仪器,弯弯绕绕的管子,还有那一抽一抽的人,晓果觉得有些害怕。 他想找罗域,但是罗域看着自己目光那么冷淡,甚至陌生。还有那抓着自己的手,晓果觉得好疼…… “嗯……不要……不要不……喜欢我。” 晓果红着眼睛说,他想抱住罗域,但是罗域的气力大得又让晓果想后退。 电视里的画面,耳边断断续续的痛呼,罗域冷漠的脸,这一切都在敲击着晓果的身心。最终,他还是用力甩开了罗域的手,害怕地返身跑了! 罗域没有强留,他只是看着晓果的背影,眼中闪过各种纷繁的情绪,须臾后这一切又在他一个深呼吸中,全数归于平静。 罗域关了电视,脱衣服上床睡了。 起先依旧睡不着,耳边眼前总是闪过各种声音和画面,而外面不知不觉天光已大亮。 此时有人敲响了门。 按理说罗域不点头,方玺不该自作主张进来,但许是事态不一般,方老师难得等不及了。 方玺进门第一句便是:“晓果今天出门了,但是他没去有机果园,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罗域没说话。 方老师也不说话,但他也没离开。 许是这毅力动摇了罗域,他慢慢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轻摁了几下后画面上出现一副地图,放大再放大,可以细致到看清上面的哪个街哪家店,其中一个红点格外醒目。这是上回晓果出事之后,罗域给他安装的手机定位。 方老师一见,发现晓果所处的位置离自己的培训学校极近。 他这是回学校了?为什么?还没放下那个假花吗? 既然知道方位了,方玺自然立刻前去。离开时,却听罗域冷冷道:“那儿离南区的擎朗很近,他要害怕,就让他去那儿住着吧。” 方玺一愣,竟然道:“他一定是愿意回来旳。”说完,便匆匆出门了。 罗域瞪着天花板,屋内拉着窗帘,明明外头已是阳光普照,但他的周围依旧一片黑暗,也许有一丝余光漏进来过,但是被他又伸手拉上了。 罗域闭上眼,这一回,他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有些遥远的梦。 第五十五章 何必呢。 罗域一直记得看到体检报告那一天的情景。 在此之前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偌大一份家业,哪怕再手腕过人运筹帷幄,该花的精力半分都少不得。反倒是来医院检查的时候,罗域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听见杭岩进门的时候罗域都没有睁眼,直到对方站到了他的面前。 罗域抬起眼皮,看看手腕上的表。他三点还有一个视频会议,晚上则订了去F市的飞机。 杭岩坐在他面前,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好像在想要怎么开口说这件事,结果不待考虑完,罗域就直接问道:“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杭岩一怔,讶然的看着他。 从他的表情上罗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仿佛得意于自己的聪慧,他竟然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容中没半点听见坏消息该有的情绪。 杭岩却笑不出来,与罗域的忙碌不同,他难得放了个大假回国,正是最闲的时候,A市私立医院好些医生都是他以前的同学,其中就包括罗域这回体检的崇光医院,那儿的医生在饭桌上跟杭岩聊起最近罗域的指标有点波动,但是他不愿意复查,于是想让杭岩给游说一下。 杭岩这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罗域弄来的,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偏偏就是这万一成了真。 杭岩镇定了下情绪道:“不是绝症,怎么会是绝症呢,只是肺腺癌的早期,很早很早,做点治疗就会好的。” 罗域笑着看他。 杭岩与他对视。 半晌,罗域说:“我想想。” 杭岩表情匪夷所思:“这有什么可想的啊,住院,治疗,出院,健康,多简单。” 罗域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点着桌沿,那神色与他在开会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杭岩却等不及了:“你今天就住下来,病房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明天定方案,快些的话几个月就能康复了,不是什么大事。公司那里不是还有肖井洋在嘛,肖助理那么厉害,顶上几个月一定能行的。” 然而罗域只露出了然的笑容,要真如他所说的随便,杭岩又何必这样心急火燎的。 不过罗域还是点了头。 “行吧。” 既然很简单,那就治吧。 只是说着简单,用膝盖想想都知道怎么会简单。第一次安排手术,前后都十分顺利,医生自己也很满意结果,罗域恢复良好,只要定时吃药治疗复查,会慢慢健康的。 只可惜这话说完还没过四个月,上一回是左肺出事,这一次罗域换到了右肺。 罗域的复发速度让人吃惊,杭岩也被震到了。这回一起来的还有杭清。只是面对这苦脸的两兄妹,罗域的表情同他刚得知这消息时竟相差无几,没有痛苦,没有吃惊,他甚至还在看报纸,上面的娱乐版是罗宝蝶老公辛哲几天前和人出去开房被偷拍的照片。 杭岩声音有些低落,但他努力劝慰道:“罗域,我们换个更有效的方案,你别急。或者去A国治疗,我们医院就不错,对这方面很有经验,我也认识好几个权威的专家。” 罗域却忽然问:“为什么?” 杭岩一愣。 杭清抢白道:“因为那里的医生可以治你的病!” “为什么?”罗域却还是那个问题。 治病为什么?为了活着,可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杭清杭岩两兄妹一时之间竟然回答不出。 人活着,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自己。对杭清杭岩两兄妹来说,世界是那么美好,这儿有他们留恋的人,有他们留恋的事,可是对于罗域呢? 为了亲人? 罗域有,但是也可以说没有。 为了爱人? 那个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出现了。 为了事业? 擎朗算吗?但这并不是罗域的向往,他却也硬着头皮越撑越大,杭岩有时都觉得替他累得慌。 为了钱、权、色? 这些罗域太多了,多到他懒得再稀罕了。 那……为了朋友? 好吧,也许杭岩算一个,可是单只为了他活下去,那所有的压力全背负在了杭岩的身上,罗域会觉得自己也太废了,还要恶心一把对方,这才是真对不起朋友。 为了梦想? 罗域的梦想是什么?他曾经说过想好好的睡一觉,最好一觉睡了再也不醒了。这个算不算?那很快就要实现了,为什么要去破坏它。 最后,为了自己。 让自己活得更好?可现在这情况,怕是只会越活越差。 那还剩什么? 说穿了,罗域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活下去,需要为此艰苦奋斗甚至饱受煎熬,罗域找不到让他这样做的人、事或者任何理由。反倒是他第二次住院的那天,病房来了乌压压的人,每个人脸上看似都悲痛万分,跟天要塌了一样,但是待他们离开,再从窗边望去,那些人的神色全都喜不自禁。 如果罗域真是为了身边人着想,选择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伤害吧,将人家好容易盼来的希望再活活打破,多残忍。 “……这东西有多顽固多容易卷土重来,你这大医师可比我清楚,我听你的试了一回失败了,何苦再浪费这个时间。” 罗域说得轻描淡写,但又能看得出他不是一时冲动。他只是看得比较远而已,不想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与其说罗域懦弱胆小,被病魔打倒。不如说他无心和这恶魔一战,打得遍体鳞伤自讨苦吃不说,赢了的奖品他不稀罕,输了赔上的他也不在乎。 何必呢。 但是罗域向来是不喜欢让跟他过不去的人好过的,那么多人盼着他死,罗域不如他们的愿才是他的作风。 杭岩想用这一点来做激将,但显然罗域不吃这套。 “他们也一定以为我怕死,拼了命想好好活着,那我也不应该如他们的愿呐。” 杭岩被堵得无话可说,杭清则哭得眼睛都肿了,可是这一切于罗域都不痛不痒。他才刚三十岁,就已经活腻了,对,就是活腻了。 罗域的病情在发展,但是他却没有接受治疗。病房外的医生几乎一天换一个方案,只等着他点头,但是罗域却毫无所觉一般。可你要说他就自暴自弃了,那也没有,他该吃吃该喝喝该补补,作息正常,心情愉快,天天看书,睡觉,偶尔上网,还会问问公司里的事,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和惬意。 这种行为在有人眼里叫争取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也算是珍惜生活质量的一种,而换个难听的说法,你可以觉得就是等死。 差别只是当事人的态度好坏而已。 为此杭岩杭清已经用尽了办法,结果全铩羽而归。罗域一开始还会见见他们,但久而久之他也烦了,这天天愁眉苦脸戳你面前,搞得要死的是他们一样,谁会乐意。于是也不愿意再见了。 直到杭岩回A国前的十来天。 他的工作已经耽误了很多,不能再拖了,杭岩想让罗域跟他一起走,但是除了失败还是失败。他不得不先回去处理点事再想后策。 而杭清那儿已是生出了放弃的心思,她一面对罗域,神魂就没方向了,既然这是罗域的想法,杭清觉得也许应该尊重他,罗域活得太累且了无生趣。 但是杭岩不一样,他是一名医生,明明一个病例有着挽救的可能,叫他如何弃之不管?更何况,那个人是罗域,是他最好的兄弟。 那天罗域洗了澡出来,就看见杭岩坐在外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打开着,他状似看得聚精会神。 罗域坐到他身边,一边擦头发一边瞥了两眼,那是一段医疗录像。 镜头刚被架上,视角还是歪的,但透过那窄窄的画面还是能看清大致的情况,医生拿着很粗的针管,由护士做辅助,扎进了床上人的后背。这个情况罗域知道,因为他也被扎过,他们在抽病人肺里的积水。不过这个病人小小的,瘦瘦的,只是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罗域看了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了,像是并不怎么感兴趣。 杭岩观察着他的表情,也不着急。 半晌伴着那些让人不舒服的背景音,罗域成功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杭岩又来了。 罗域在看书,电视响了起来,罗域头也没抬。 屏幕里是手术的画面,罗域看得则是侦探小说,两方虽过程不同,但氛围有些接近,倒也搭配的相得益彰,因此罗域没把杭岩赶走。 第三天,杭岩继续报道。 罗域说:“我已经订了新电视和播放器送到你家。” 杭岩只是嘻嘻笑:“这是我同学早年一课题,我问他借来研究研究,但是规定不能拿出医院,借你个地儿行个方便呗。” 罗域信他这屁话有鬼了,但是他知道杭岩什么目的,罗域不会因此和对方动气。 罗域转而上网。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不知不觉一周已过,这一日那孩子足足抢救了四回,这医生都差搭个帐篷住到病房里了,罗域终于抬起了头。 他有点好奇地问杭岩:“他是没有痛觉吗?”换个人就算自己没死,也要被折腾死了吧。 虽说是给罗域看得,但是杭岩也已不知不觉沉浸到了录像里,罗域的话落下几秒钟他才回神。 “不是,他是敏感性体质。”痛觉只有更强。 罗域望着视频中医生给那孩子喉管中滴的液体,对于折磨,他已经够能扛了,但罗域对那药剂却也不禁记忆犹新。滴下去一路烧得肚子都火辣辣的,想咳嗽,但偏偏胸上有刀口,一用力能去了半条命,同时肠胃又不住痉挛,痉挛得你作呕之余还会抽筋,一抽能抽上一天,当时医生说罗域这反应还不算最大了,也只给他用了一剂。但那孩子早中晚各两剂,罗域觉得他那抽搐的幅度反射神经都要被烧坏了。 许是好奇,许是讶异,罗域不禁多扫了几眼那画面。 这就好比一部电视剧,你要不就一集都不看,全然置身事外,既然不小心看了一集,又对情节有所疑惑,自然便会忍不住追下去。 于是俩大男人就跟那些蹲等黄金档偶像剧的大妈大婶差不离多少,在电视机前一坐能坐上一天。 杭岩本着医生的本职看得是医疗过程,病例处理。 罗域在看的则是那些比自己之前还重几十倍的罪,日复一日的加诸在这样脆弱的躯体上,每每前一刻你以为他就要死了,但是后一刻他又神奇的挺了过去,就跟开了个挂的主人公似的,剧情说不出的跌宕起伏。 可杭岩告诉他,这不是挂,这东西叫:求生意志。 在瞧那孩子又从鬼门关前好不容易找到路绕回来后,罗域终于再一次对杭岩提出疑问。 “这是……怎么搞的?” 从那孩子刚出现在画面一直到现在,镜头里除了医生,永远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一位进入病房的探望者。从头到尾只有他,孤独的一个人,静静地又痛苦的躺在那里熬过一次一次的生死难关。 虽然自医生的只字片语中已是能推测出一部分,然而罗域还是难得有了了解来龙去脉的欲望。 杭岩盯着屏幕没有回头,片刻才道:“溺水引发肺部感染,罕见性肺泡出血,多项并发症连发,肾功能、心脏机能都受影响……” 说到此,他停顿了一下,朝罗域望来。 “还有……缺氧引起的脑水肿,颅脑不可逆的损伤。罗域,你知不知道,这孩子就算身体好起来,这辈子都需要在别人的帮助甚至怜悯下生活。但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想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写过“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篇文是弱受” 但不严格的说,我觉得wuli果只是身体上比较弱,精神非常强大。 第五十六章 来自罗域千载难逢的好奇。 听杭岩说了那么多,再看那录像里的孩子日日反复于身心的双重折磨下,看着是挺可怜的。可是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要开一个比惨大会,这小孩儿怕是连前百强都未必杀得进去,这恻隐之心根本来不及动啊。更何况,就像罗宝蝶以前腹诽的那样,“同情”、“怜悯”、“心软”这样的情绪,天生和罗域没有缘分。他不是铁石心肠,他是根本没有心肠。 但是这片子对罗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他多了一点疑惑,多了一点好奇。 据杭岩的解释,孩子的溺水是因为发生了一场事故,他的家人好像也因此离世了,而举目无亲的孩子一个人卧病在床根本无法承担其后的高额治疗费,于是一开始接收他的脑科大夫,也就是刘医生,为他申请了好几个医疗项目。有新医学课题的,也有临床试新药的,总之只要可以免去医药费的相关研究都给那孩子报了名。当然,这里头自然不会处处都符合规定,但事在人为,至少孩子的治疗一路都没有被耽误。 而在罗域看来,这种录像一般都只是会摄录片段,就算全天候跟踪,之后也是要被拿去剪辑再分析的,其中有部分还会公开播放。但杭岩这个肯定是未剪辑版本,想必当初那一连串“不符合”规定的事,到后头他多少插了手,否则一定没那么顺利。 罗域不为所动,杭岩倒也不是没料到这结果。对方要能轻易被扭转思想,那罗域也不用被那么多人忌惮诅咒了。但是罗域并没有阻止杭岩将这个录像留下的举动,杭岩已经觉得很欣慰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去试试,于是他决定先回A国去把那儿的治疗环境安排好,然后说什么也要把罗域弄过去。 而被留下的罗域反倒又开始了一个人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偶尔他在看书、上网或者是睡觉时,会蓦地想起那盘录像,和录像中那个倾轧于痛苦中的孩子。 罗域有两件事不能忍,一个是欺骗,一个就是好奇。 他打了一个电话。 没几天,来人就将一份详细的资料放在了罗域的面前。 罗域拿起翻了翻,一目十行的看完了。 “阮晓果?”他轻轻地感叹,“……还挺聪明的。” 调查人颔首:“他母亲是生物学方面的专家,研究成果不少。被调查目标之前也受到良好的培养,在出事前已经快要提前完成初中学业了。他父母亲早年为婚姻问题相携离家,和亲戚很久都没有了往来,之后父亲离世,母亲将其独自抚养,母亲也离世后便暂时没有了亲人。” 罗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调查人道:“事故当晚,母子二人租乘小游艇出海游玩,遇上风浪导致翻船,海警在事发六小时后才到达现场,两名船员和目标母亲已经死亡,只有调查目标生还。” 罗域兴味:“怎么活下来的?”船都翻了,还能撑六个小时? 调查人就算入行多年,似乎也有些触动。 “船体触礁倾翻,船舱大面积淹水,只有最内部房间的浴室比较密封,留有一定的余氧和空间……” 罗域懂了,这应该是及时躲到了里面。 “不过浴室里只有一件救生衣,因营救时间过长,浴室门也开始漏水。” 罗域边听边扫过那资料上对当时事故现场的描述,罗域基本能拼凑出个大概了。 狭小的空间里躲着母子二人,妈妈把救生衣给了孩子,也将柜子顶上的求生空间给了他,自己在下方垫底。只不过最后母亲的死因却不是溺毙,而是脑部受到重击? “浴缸?滑下来砸到的?”罗域有些意外。 调查人说:“部分警方是这样认为,因为地板被水泡软了,船体完全倾斜,浴缸摔落的可能性很大。” “那还有一部分呢?” 调查人顿了下。 罗域替他说:“她自己……撞死的?” 许是觉得过于残忍,调查人难得沉默了。 罗域却直接道:“氧气不够了,两个一起死,不如一个死一个活。所以……母爱吗?”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有些感叹,又有些疑惑,仿佛不能理解这样的牵绊和感情。 调查人补充道:“救护人员入内时,孩子已呈缺氧状态,水也漫至他的口鼻处,要不是目标母亲的手……始终托着孩子的头,怕是这事故……不会有生还者了。” 可想而知,这六个小时于他们,于这个孩子会度过的有多黑暗,多绝望…… 罗域没说话,他只是又从纸袋中拿出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短短的头发,白白的脸,大大的耳朵,五官清秀又可爱,他的眼睛乌黑透亮,他的笑容清澈甜美。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和他十分相像的女人,女人披散着中长的头发,气质沉静温婉,两人的笑容如出一辙。 罗域又抽出其下的照片,都是当年照的。孩子的模样和视频中的有些出入,十来岁的他更灵动也更活泼,而病床上的几乎了无生气了。 罗域问:“没有他的近照吗?” 调查人摇头:“没有在福利机构方面查阅到,不过如果罗先生需要,我们可以找到目标,拍摄几张。” 罗域想了想,摇头:“他现在在福利院?” “治疗用了一年的时间,完全康复用了两三年,之后被转送至好几个福利机构,目前在‘天使之家’社工站。” “康复得好吗?” “应该……算不错,听说社工站在给他们寻求工作机会,这个孩子表现得很好,似乎比较适合被选择。” 将这些都汇报过后,调查人离开。而罗域一个人对着那份资料看了很久。 他原来就是存了一些小小的好奇心,但没想到了解之后好奇心更大了。许是两人之间有部分的立场相似,同一个角度望出去却是完全不同的选择,这让罗域有些疑惑。 就像杭岩所说的,这个孩子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希望,没有梦想,他甚至傻了,或许连自我都未必能有了,他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呢? 罗域觉得,在神智缺失下的坚持未必是真的勇敢,毕竟他什么都不懂,他根本就不知道日后的生活会有多痛苦,他只是凭着生物本能在活着。 如果他能挺过接踵而来的艰难,那无限长的人生,这个孩子才真让他出乎意料。 然而调查人的意思便是如此,那孩子到现在,都过得不错。 不错? 据这事故过去也有十年的时间了吧。从一个跳级的聪明孩子,变成了一个花费几年都未必能找到谋生技能的残疾人士。这样听来可悲的过程,却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又吃了多少苦头才换来的。 也许……真是算不错了吧。 可是,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呢? 罗域又把那些录像拿出来看了。 他一遍遍地重复播放那些折磨对方最痛苦的瞬间,直到看见了那一幕,一如搁浅的小海豚望向镜头的那一幕,阮晓果的目光那么平静,穿越了迷茫和恐惧,默默地看着罗域,那种平静,让他仿佛蔑视着一切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 那一刻,罗域像被什么指引了一般,他按下了暂停键。缓缓走到电视机前,做了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张脸。 虽然隔着屏幕,虽然触碰到了只有坚硬的电子版,但是罗域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种更强的探究的欲望。 那盘医疗录像终止于孩子脱离危险后的一星期,那时候他已经勉强能坐起来了。明天他就要从ICU换出去了,只是其后恢复治疗的路漫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 孩子大多时候都呆呆地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睫毛一眨一眨的,也不吵也不闹也不哭,只除了晚上会做些让他抽搐的梦之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就当罗域以为他根本没有感知力的时候,有一天,窗边飞来了一只小鸟,小鸟停在窗台上,鸟喙轻轻地叩击着窗户,发出咚咚咚得清脆声音。这个动静像是引起了孩子的注意。他的眼睛迟钝地转了转,良久后才找到目标,然后他露出了笑容。 那是罗域第一次看见他真实的笑容,尽管脸庞消肿之后迅速消瘦凹陷下去,尽管眉目已没有了曾时的慧黠机灵,但那嘴角的弧度却咧得分毫不差,仿佛能越过时间,将当初那个聪明的孩子拉回到了面前。 小鸟很快飞走了,但是那抹笑容却没有消失。 几个护士来看阮晓果,给他送了玩具和一束小花。孩子默默地看着她们对自己说话,他听不懂,也没有正常的反应。直到对方要离开时,他忽然露出了有些着急的表情,咿咿吖吖得叫了起来,却根本说不清一句话。 小护士回过头去安慰他,小孩儿怔怔地一把将她抓住,含糊地憋了一句“妈妈……” 小护士当下竟然红了眼睛。 这些时日,刘医生来过很多次,他一直在评估对方的脑损伤程度,他认为孩子还是可以恢复一定程度的语言能力的,只是具体有多少,真的不好说,许是要经过艰苦的训练。 然而却没想到这才没几天他自己就会说话了。 虽然,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有时清晰有时糊涂,对于别的问题也一概难以做出合理的反应,但刘医生还是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征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有很大的进展,只要他们用心,只要那孩子坚持。 视频就断在这般和乐融融的氛围里,由苦难开始,由美好结束,这是一段多么激励人心的医疗记录。 只可惜,将其看完的罗域心中却依然充满疑惑。 他想他的很多问题大概需要换个方法去考证了,是的,这无关同情,无关怜悯,他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来自罗域千载难逢的好奇。 于是,就在杭岩连夜忙完,正心急火燎地从飞机场往这儿赶的路上,一边心里还在琢磨劝服罗域的第N个方案时,他就收到了罗域的电话。 杭岩接起正欲苦口婆心道:“罗域啊,我跟你说……” 满腹的稿子还没来得及上场,那头就回了句。 “嗯,行吧。” 杭岩:“……” 第五十七章 陶醉在风景的美好中。 做了一堆梦,罗域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其实再睁眼,不过才过去了一两个小时。罗域睡不着了,他起床洗了澡,又从橱柜里拿出一套靛蓝色的西装穿上。他今天的脸色不太好,特别是再衬上这个颜色,镜子中望去,苍白得都要半透明了。 但是罗域没换衣裳,只拿起拐杖缓缓走下了楼。 偌大的别墅前所未有的静谧,哪怕在罗家主宅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死寂过,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回音竟都能敲击耳膜。 罗域扫了眼餐厅的长桌,周阿姨只准备了他一个人的早餐,一碗白粥,几碟小菜。明明那么营养,但缺了周围那些五颜六色的其他菜色围绕,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罗域坐在桌前,一边喝粥,一边给肖井洋打电话。 “……对,订了午餐,我一会儿就过去。你不用过来,就在北区中心街那儿,罗泰华开得饭店旁边。没关系,就算遇上他也不是大事儿。” 病了之后他吃饭向来定点,半个小时内细嚼慢咽总能吃完,一般公事也不会放到这时候来说。不过今天,这半个小时罗域都用来打电话了,待时间一到他收了线,一碗粥根本没动几口。 罗域放下筷子,让司机把车开到了门口。 要出门时,却接到了方玺的电话。 方老师语气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更着急了。 “罗先生,我没有找到人!” 罗域开车门的手一顿。 “人呢?”他轻轻地问。 “培训学校的老师说晓果的确来过,但是之前就走了。我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的人,但是我在北角花园找到了他的手机!” 北角花园离培训学校有两条街的距离,倒是离南区的擎朗酒店比较近。罗域曾经对晓果反复叮嘱过,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把手机拿下来,晓果要是生气,一开始就不会带它出门,何必中途再丢到外面呢,如此想来,手机怕不是他主动遗弃的。 “你……” 罗域迅速把事情来回想了一通,才刚开口,却被方老师抢白了。 “我知道,我已经给瞿峰他们打电话了,瞿峰已经派了不少人来帮忙。” 方玺说得很快,仿佛怕罗域有别的吩咐或者反悔一般。 罗域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挂上电话,他竟然呆站了几秒钟,一抬头就看见肖井洋来了。 肖井洋还是不放心,要是以前的罗域,根本不需要人这般小心,但现在的他……肖井洋悄悄瞥了眼对方的气色,方玺不在,幸好自己过来了。 罗域则什么也没说,坐进了车内。 肖井洋也开门坐了进去,一上车他的目光就四处的搜寻。他做得很小心,但还是逃不过罗域的眼睛。 罗域问:“你想找什么?” 肖井洋一顿,只得老实道:“罗先生……您备了药了吗?” 罗域却笑了:“小肖啊,你当初来应聘的职位你还记得吗?” 肖井洋听得出罗域这是要他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但是向来听令行事无所不能的肖助理这回却难得有了异议。 “我不会忘记的,擎朗培养我,您资助我,于我有恩,所以任何对您有帮助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像他这样当年受到罗域资助的穷学生,擎朗还有很多很多,罗域给他们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工作环境,最大的发展自由,一年一年,他们如今都成为了公司重要部门的精英人才。这也是为何擎朗里那么多人恨罗域,公司却始终还牢牢控在他手里的重要原因。哪怕他如今大半都撒了手,这些人依然以罗域马首是瞻。 “我的付出,总要看到回报的,算不上什么恩德。”罗域却淡淡道。 然而说完,他又顿了一下。原本罗域的生活的确一直如此,他有自己维持平衡的方式,从不平白浪费多余的感情。可现在呢?这样的平衡还存在吗? 罗域的神思不禁幽幽的飘远。 那时,既然决定要治病,对于生理上的苦痛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那份上,罗域已算是很能忍的人了,却也偶尔会想要有脱身的冲动。他的主治大夫是A国肺病方面十分有名的权威专家——Dr.Mooer,他的治疗方案也比较温和,可以给患者减少许多痛苦,用得药副作用也比较小,至少罗域连化疗的时候都没有掉头发。 可尽管如此,作呕、咳血、头晕、窒息……该有的不良反应罗域一个都逃不了,每每瘫倒在床无力望天的时候,罗域都会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视频。他不知道自己和对方谁更痛苦一些,可自己连个十多岁的孩子都不如,罗域是无法忍受的。 难得,他也会有不服气的时候。 当杭岩问起罗域对后续治疗有什么想法时,罗域竟然问:“你那时是不是还给那小孩儿赞助了祛疤手术?” 趁着杭岩愣神,罗域道:“等我好了,也别忘了给我做一份。” 生死线上的徘徊,身心的双重折磨,那一段日子罗域的世界几乎除了医生之外,只有那个孩子的存在。日日夜夜,那些视频他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罗域几乎都能背出来了。 于是,当终有一天,他熬过一切,重新以半个健康人的姿态回到正常生活中的时候,罗域放弃了国外更为优良的疗养场所,反而选择了新开发的绿野生态园,那个有那孩子所在的地方。 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对这个问题,罗域当时给自己回答,还是好奇。 那些老掉牙的视频已经无法满足罗域对那孩子的探知欲,经过这么些时日,他只想了解更多,想看见那个鲜活的人,亲自站在自己面前,展现他的勇敢,展现他的乐观。 他会不会让我失望? 他会不会根本过得没有那么好? 他会不会已经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这都是罗域在见到对方之前的疑问,然而当看见了真人以后,他发现以上问题都被解决了。 那孩子变了许多,却也一点都没有变,包括他的外貌,他原来的性格,他在病床上展现的种种特质,都没有让罗域失望。 可紧接着又有更多新的问题冒出了。 阮晓果,初时于罗域就像一片未知的风景,你在宣传册上看过它的介绍,好奇于他的神秘和独特,于是决定亲身前往,然而领略过后却又觉得初看并不能欣赏完全,于是决定暂住。于是,住着住着,竟舍不得走了,不知不觉……又变成了常驻。 如果没有罗禹兰的出现,罗域怕是还会一直陶醉在风景的美好中。 罗禹兰并不明白罗域真正的心思,但是她有一句话说对了,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背离了罗域的初衷。他可以对晓果好,因为那个孩子那么合他的心意,可是前提是罗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拿了监护权,他带人回主宅,这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中,可是当他看见晓果泡在水中的那一刻,罗域跳进去的时候却是没有思考的,这不是他意料中的行为,他不可能为了救一个人而搭上自己。那超脱了罗域原本的计划,而他从来不喜欢这样的意外,也不允许这样的意外。 于是罗域觉得,他的确不该让事态继续发展了,他和阮晓果应该回到最初的那种状态。对方一个人勇敢的生活,而自己在一旁欣赏就好了,时不时浇浇水,铲铲土,就和养他的海棠一样。他也不需要阮晓果为了自己而改变,自己也更不应该为他而改变。 说白了,你可以为了看风景冒一点险,但是你不可能用自己全部的血肉去养一棵树一朵花,罗域是那么无私的人吗?那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更何况,对一片风景怎么能产生欲望呢?这于罗域来说完全是陌生,甚至是不可理解的一件事。他讨厌那种失控的心情。 就好像现在…… “啪嗒”身旁的车门被打开,罗域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到餐厅了。 前座的肖井洋已是等在车外,对于罗域的走神,他并没有再多嘴什么。 罗域拿出手机看了看,方玺没有来消息。他将电话放回去,撑着拐杖走了出去。 童经理等在前面,远远的看见罗域,忙笑着迎了上来。 “罗先生,黄少已经在里面了。” 罗域只“嗯”了一声,竟似有些心不在焉。 童经理见此也没多话,只在要进包间时听罗域忽然回头道:“我就想和黄少说说话,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童经理不懂他这意思,但罗域既然吩咐,他自然点头。 进了房间后,果然黄茂霆已经等着了,看他那面色就知道这顿饭局请得有多不甘心,估计又是被家里逼得。 一见罗域黄茂霆就呲出牙笑:“啊哟,罗老板,脸色不太好啊,是病情又复发了吗?” 罗域和肖井洋一道坐在沙发上。 罗域揉揉太阳穴道:“没呢,是因为昨天晚上一直在想今天这顿饭要怎么下咽,一晚上没睡好。” 这话说得黄茂霆立时脸皮抽抽,不过下一瞬他就笑了出来。 “行行行,罗老板吃不下,那我们就想办法让您吃下去,谁让这做东向来难呢,我这儿备下了不少好菜,罗老板都看看,要没有您想要的呢,没事儿,我什么都找得到,罗老板找不到的,我也能找得到……”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特别慢,慢得能清楚地看见罗域眼内的情绪变化。 嗡嗡嗡,罗域的手机在此时来了消息。 罗域低下头看了看,是方玺,方玺回报说,有人目击晓果被一辆面包车给带走了,车牌号和来人身份正在调查。 罗域合上手机,他问黄茂霆:“你想要什么?” 一旁的童经理要开口,却被黄茂霆一眼瞪了回去,他面露为难:“怎么是我要什么呢?明明这饭局是我给您赔礼道歉办的啊。” 说着黄茂霆拖过桌上的酒杯给罗域斟了满满一杯:“上回你就没给我面子,这回我都这样隆重地请你了,不管怎么说,你都得接受我的表示吧?我也不要多,三杯,我们一人干三杯,便像你说得那样,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啊。” 话落,他将那酒杯推向了罗域。 罗域望着那晶莹剔透的液体,没有说话。 第五十八章 你也快回来吧。 见罗域看着眼前的酒却迟迟未动,黄茂霆也没退让的意思,一旁一直忍着的童经理忍不住劝道:“罗先生这人都来了,便是带着讲和的心,黄少就不用……” 话还未说完,黄茂霆手中的酒瓶就被“砰”得摆在了玻璃桌上,发出老大一声响,他脸上的笑容也绷不住了。在家里被叨逼叨逼也倒算了,到这儿来了还要被拆台? “讲和?你真以为这小子他妈和你吃顿饭就能讲和?当年我不过就笑了他两句床上功夫不行,这话可不是我一人在说,人人都在传。结果呢?”黄茂霆转向罗域,轻轻拍了拍自己坐姿奇怪的腿,“我那时也和你讲和了吧?可你他妈放过我了吗?” 罗域没说话,倒是肖井洋开口道:“罗先生对付你,是因为你撞断了罗泰华的手。” “你放屁!”黄茂霆彻底怒了,“罗域,你真当我不知道呢?明明是你一开始就想收拾罗泰华,了解到我和他也不和,于是找人撺掇着找机会让我弄死他。好啊,我如了你愿废了他的手,所以你便堂而皇之的废了我的腿!我说的对吧!?”偏偏因为是他们黄家先动的手,理亏得不能对罗域撒气,憋得黄茂霆至今想来都恨不得扒了罗域的皮。 “要论毒,全世界谁比你毒啊!”黄茂霆简直咬牙切齿。 之前自己因为醉了,捉弄了那傻子,其实黄茂霆酒醒后也觉得有点丢人,他本意只是开开他玩笑,没想要对方的命,谁知道他会跌下水去。然而黄家人让他来赔罪,还说罗域答应了和自己吃饭,黄茂霆就料到罗域不可能放过自己,心眼比针尖还细的人,怎么可能把这事儿这么揭过去,于是黄茂霆觉得与其让对方将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 我再惨也要拖着你垫背! 黄茂霆恶狠狠地想。 然而,任他在那儿滔滔不绝,罗域只是盯了会儿那酒,便低下头又看起了手机,脸上神色透着一种焦灼感,在黄茂通眼中这表现就是活脱脱的不耐烦。 他不由怒着讥讽问:“怎么?不敢喝啊?看手机想找帮手?还是想报警?!” 没想到罗域这回回答了,他竟然点点头,说了句“是啊……” 黄茂霆一愣。 罗域道:“不过不是为我自己报警,是为你。” 说着,罗域对着眼前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看。 罗域表情不见煞气,却看得黄茂霆莫名有些毛骨悚然,他犹豫了一下,没敢挪步。 他不动,罗域只有自己屈尊降贵地主动了。罗域抬手将手机反着推到了黄茂霆面前,一如之前他推酒杯的动作一样。 罗域说:“给你看个好东西。”口气忽然就变得轻快起来,还带有分享的意味。 黄茂霆起先僵着身子,但架不住罗域那鼓励的目光,他心内想要看看对方能耍出什么花招来,面上则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然而一看之下,黄茂霆脸色剧变。 “你……你……这些……哪里来的?” 只见那手机屏幕上是几张照片,并不血腥也不恐怖,而是一间仓库模样的地方,库中满满当当堆着各种木料,一眼望去竟有些看不到头。 罗域收回了手机,奇怪地问:“你不是和我三叔合作了吗?黄少对他也真是一点多不设防。” 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人,为了一起对付罗域私下携手干起了断他财路的勾当。 “只可惜,三叔到底是姓罗的,他和我才是一家人。”罗域可怜地看着黄茂霆。 黄茂霆不信:“他……他怎么可能会把这些东西告诉你?这可是……这可是……” “这可都是走私货,会坐牢的,对不对?”罗域接过他的话头,“但是,他只要告诉了我,我不仅会把二叔留下的生意都给他,还会让他回擎朗接收东部的酒店,你说他愿不愿意呢?” 黄茂霆已是白了一整张脸。会做这样的生意其实只是他自己的计划,因为连续闯了好几出祸,黄家人也嫌被他拖累了和罗家的合作,黄茂霆于是想悄悄干出些事业让他们刮目相看,而罗泰华那头当时也跟他保证过此事又机密又赚钱的,除了他们身边的人,根本不会被查,却不想竟然会被罗域知道? 黄茂霆越想越害怕,心绪烦乱之下不禁想起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口不择言道:“你、你别忘了,只有我知道那傻子的消息,你要不想再也看不见他,你就去报警啊!” 话落,便见罗域嘴角的淡笑一点点隐没了下去,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看得黄茂霆只觉汗毛倒长,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我以前……最讨厌别人威胁我,”罗域轻轻的说,“现在,我最讨厌的,是别人拿他威胁我……” 罗域边说边将手机里那堆乱七八糟的资料一个放进了邮箱中。 黄茂霆看得目呲欲裂,他本想要抢,但心知罗域怕是早就有别的准备,眼瞧对方转身,他终于双腿一软坐倒了下来。 然后一伸手抱住了罗域的脚。 “罗……罗域,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之前是我喝醉酒胡言乱语,我真的没想怎么样他。那个傻……那个孩子,也不是我,不是我绑的,我只是路过擎朗门口看见他被人拉上了面包车,当时你弟弟……你弟弟就在车边,那些人是冲着他去的,又或者本来就是他派的……跟我无关啊……不是我!”他也原本只是想用这消息来威胁一把对方而已。 耳听着黄茂霆的声嘶力竭,罗域冷淡的表情却分毫未动,他扫了两眼腿边的人,片刻露出无奈的目光来。 罗域的嗓门依旧那么幽幽的,甚至带着一丝低柔:“你怎么不明白呢?明明是你自己刚才说的,现在又给忘了吗?你其实说得都对啊,我来,不是要听你道歉,是要你去死啊……”无论黄茂霆今天说了什么,这结局都不会改变。 罗域说完,摁了发送键后,将腿自那人怀里抽出,直接朝门边走去,身后的肖井洋也跟着站起。 不过拉开门却看见外头又来了客人,竟是久未见面的罗泰华,许是他开得餐厅正在隔壁,又或是风闻到了什么,赶过来打听消息的,只不过就如罗域刚才吩咐的,门外的侍者并不让罗泰华进来。 然而罗域一见他,刚才的冷脸面容硬是挤出了一丝阴测测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拍着自家的三叔称赞道:“这次谢谢您的帮忙了,若是哪天我再想起来,一定邀请您回公司。” 说着,罗域扫了眼满脸莫名其妙的罗泰华,又回头看看一直站在包间一角未发一语面容平静的童经理,抬步离开。 不过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罗泰华的惨叫声,继而是黄茂霆的大骂。 “你竟然出卖我……你去死吧……” 罗域头也没回。 一坐上车他就收到了方玺的电话。 方玺说:“罗先生,瞿峰刚才来消息说找到面包车来源了,是一家放贷公司,他们……他们之前和宝凡少爷有过往来。” 罗域没有惊讶,问:“罗宝凡呢?” 方玺说:“刚找到,就在芷光附近,他想跑,但瞿峰回去将他扣下了,现在在酒吧。不过却没看见晓果,我们的人正在赶向那家放贷公司,但还不确定晓果在不在那里,宝凡少爷不肯说,我……” 这回终于是罗域打断了对方,他冷冷道:“他不肯说?那我去问。” 挂上电话,罗域对司机道:“去芷光。” 一旁的肖井洋悄悄地瞥了眼自家老板,想了想还是道:“……之前罗宝凡签了那笔天价账单后我才知道,他之前去的地方是L市的一间地下赌场,罗宝凡输了不少。之后陆陆续续又有过几次,那欠款我虽然都没有理会,但也应该及时告诉您,罗先生,对不起……” 罗域没有责怪,但也没有安慰,他只是沉默着。 他以往也时常沉默,脸上情绪不痛不痒让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一回,肖井洋却清楚的在罗域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狠戾,那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哪怕在要他命时都没有过的阴鸷之色。 车子很快到了芷光,罗域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瞿峰他们已经在了,见了老板直接将他领进了门。虽然罗宝凡很该死,但是到底是罗域的亲弟弟,他们也不好对他动武,于是只让把人关在包间里。却不想罗宝凡想是也知道自己前景堪忧,又害怕又脱不了身。情急之下自欺欺人地拿了柜子里的酒喝了大半瓶,想把自己灌醉了,看罗域拿他怎么办。 罗域一脚踢开了包间门,就见跟烂泥一般倒在沙发上的罗宝凡。罗宝凡面色绯红,眼神迷离,嘴里还含糊地说着什么。 罗域慢慢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 罗宝凡也看到了对方,即便神智已是有些茫然,但凭着恐惧的本能他还是能认得出眼前人是谁。罗域背着光,脸皮白得已近幽幽的青蓝色,眼眸黑如深海,在罗宝凡眼中就像前来索命的罗刹一般。 罗宝凡撑起双手,想要躲开。 罗域却忽然抬起手中的拐杖抵住了罗宝凡的胸口,低低地问:“晓果呢?” 罗宝凡只觉胸口的东西像是一把上了膛的枪,随时都能要自己的命。他转动着迟钝的脑袋,害怕地摇了摇头。 “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罗域的拐杖往前顶了顶,顶得罗宝凡胸口闷痛,不住咳嗽起来。 罗宝凡大着舌头:“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把人弄、弄去了哪里……”这些讨债的家伙追了他很多天了,他只有躲在酒店才能勉强安身,却不想今天才出门就遇到了那群人,还有路边正盯着橱窗里的圣诞老人的傻子。 “你为什么能回来?嗯?”罗域又问。 罗宝凡呐呐着说不出话,但是不用他说,罗域也能明白。一人换一人,自然能脱身的就脱身了,想必罗宝凡自己也知道,比起他,罗域怕是更在乎那个傻瓜。 “他、他们只是……要钱,不会要、要命的……”罗宝凡企图为自己辩驳。 罗域眯起眼:“你和他们以前怎么联系的?” “打、打电话……”罗宝凡边说边朝口袋摸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也在上面包车时连同阮晓果一起被他们缴械了,“没关系,我背的出号码,号、号码是……” “酒喝多了,忘了?”罗域替他回答。 罗宝凡忙道:“不、不,我记得,我记得……” 几个讨债的电话,看着眼熟就不错了,还能记得?罗域想也知道他不过在拖时间。罗域忽然退了一步,看了眼门边的阿光和阿平,又朝桌上的酒瓶扫去。 那两人会意,上前一人压住罗宝凡,一人去拿酒。 罗宝凡仿佛感觉到什么,紧张地大叫起来:“哥……哥……我会想起来的,我想得起来……你不要这样……” 罗域直直地望向他:“你不是喜欢喝吗?那就喝个够。” 话落,阿光就掰开了罗宝凡的嘴,由着阿平不停地朝里灌酒。 罗域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只除了握着拐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显出出心内并不如外表般平静的情绪。 一杯两杯,一瓶两瓶…… 灌得可不是白开水,也不是果汁鸡尾酒,眼瞧着罗宝凡出现了抽搐的症状,连一旁的阿光和阿平都有些犹豫了,罗域却还是没有让他们停手的意思,直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再次响了起来。 罗域拿起一看,这回不是方玺,竟是来自生态园别墅,而那里现在只有周阿姨在。 他本不想接,但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他摁下了通话键。 周阿姨从来不给自己打电话,这次会有什么事? 谁知一接起,话筒里却传来了脆生生的一叫。 “罗……罗域……” 包间内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方才还一脸煞气的罗域表情一愣,片刻才听到他放软了声音问:“你……在家吗?” 那头是晓果软软的轻哼。 “嗯,我、我回来啦,你……你也,快回来吧……” 罗域握着拐杖的手猛地一紧,接着又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良久,他轻轻地回道:“好,我就回来……”嗓音前所有为的温柔。 第五十九章 我陪你一起。 罗域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方才的口气有什么问题,放下电话却发现两旁人都望着自己。 见罗域收了眼内的温柔,又换上了似笑非笑的模样,一边的瞿峰忙趁此道:“老板,罗小少爷好像酒精中毒了。” 罗宝凡的确出现了一些不良症状,面色青灰,口唇发紫,不时翻两下白眼再手脚一个抽搐,凄惨得简直不成人样。 然而罗域连眼神都没变,反倒出口的话比刚才更轻快了一些。罗域说:“既然如此,那便行了,打电话送他去医院洗胃。” 转身时又想起什么来,回头吩咐。 “哦,不用太好的地方,他现在可没钱付医药费。” 走到门边,罗域正巧遇上了不知打哪儿听到消息赶来的罗宝蝶。罗域现下早没了刚才的一身煞气,仿佛之前那个冷漠旁观眼带狠戾的人不过是酒吧内大家臆想出来的而已。见了罗宝蝶,罗域还露出了笑容。 感觉到了异样,罗宝蝶紧张地问:“……宝、宝凡怎么样了?” 罗域用无奈的口气道:“等他醒来……你告诉他,没那么大的量,就不该喝那么多酒,到头撑着的,还是自己啊。” 说完,罗域没再看罗宝蝶那煞白的面色,跨步上了停在门口的车。肖井洋还是陪着,一路上罗域虽不见多少神色异动,但能感觉得出他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了起来,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车子飞快就驶到了生态园,罗域下车的时候看见方玺也刚到。方玺上前跟他交代自己调查到的情况,那家放贷公司今天没开张,他们过去的时候大门紧闭。不过方玺已经拿到了他们的详细资料,如果罗域有需要,下一步便会对其采取相应的措施。 罗域边听边快步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角落的晓果。晓果身边还坐了一个女人,正低头软声说着什么,好像在安慰他。而晓果则缩着肩膀,有些害怕的样子,直到看见罗域。前一秒还怯怯的人,下一秒就嗖得跳起来朝罗域跑去。 马不停蹄奔走了一天的罗域,脚下有些虚浮,被那扑到怀里的人撞得微微退了一步。不过罗域很快便站稳了,他直觉性地松了手里的拐杖,由着那东西摔落在地,伸出两只手抱住了晓果。 继而腰间一重,晓果也紧紧抱住了他。 晓果比罗域矮上大半个头,这个姿势让他的脑袋直接埋在了罗域的肩窝里,一挨上便不再动了。 罗域能感觉到晓果软软的头发擦着自己的脸,还有腰上用力的手,这不是久未见面突如其来的撒娇,晓果这是吓到了的表现。他一直独自隐忍着,直到见了自己才爆发出来。 罗域不禁缓缓抬起手一下一下拍着晓果的背,下巴也靠在了晓果的脑袋上,并不因周围有那么多旁观者而收敛自己的情绪,一如曾经每回晓果受惊后罗域对他做的,罗域用温柔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安抚道:“不怕了,你看,你都回来了……我在这儿呢,不怕……” 直到罗域重复了好多遍后,晓果才发出细细的轻哼声。 罗域摸着晓果的头发,转头望向周阿姨。 周阿姨解释道:“我知道您一直在外头找着,这人忽然回来了,我怕您担心,就急忙让他给您打电话了。” “电话……电话……没有了……”晓果听周阿姨说起,也似想起了什么,连忙告诉罗域,声音闷闷的。 罗域道:“没有就没有了吧,家里还有新的呢,没有关系。” “被坏、坏人抓走了……”晓果补充解释,对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释怀。罗域能听见他发出扑哧扑哧的喘气声,除了害怕之外应该是气的。 罗域用手托着晓果的下巴,将他从自己身上捞到了面前,再细细地去看晓果的脸。晓果的眼睛有些红,头发乱糟糟的,除了下颚骨处磕破了一点皮外,脸上没有别的伤处。倒是脖颈上几条青紫的淤痕显得有些扎眼,怕是正如晓果所说,坏人抓他电话时扯断带子造成的痕迹。 罗域眯了眯眼,问:“坏人呢?” 晓果眨眨眼,终于把注意力从罗域身上拉回,朝一旁转过了头。 罗域刚来就注意到到客厅里多了几个人,不过眼下才有空对他们投去目光。一看之下,竟然颇为眼熟。 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和晓果差不多年纪的黑皮肤少年,这不正是晓果插花班上回和他打架的同学吗?也可以算是这件事的起因之一。 “是你们……救了晓果?”罗域表示疑问。 黑皮男孩倒先开口了:“坏蛋都是我姐夫抓的!他全世界最厉害!砰砰砰,把他们都打死!”他双手比出机关枪的姿势在客厅一番扫射,最后还对准了晓果,不过下一刻就被他姐姐打下去了。 男孩儿姐姐道:“我们只是去学校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了晓果,还是科冬认出来的……”她指指身旁没个消停的弟弟。 说来也巧,这三人刚吃了饭要离开,徐科冬就在路上看见了晓果。那时晓果正趴在橱窗上盯着里面的圣诞老人一动不动。徐科冬开了窗户想喊他,但是徐家姐姐阻止了,上回才闹了矛盾,哪里好意思再去招惹人家,只不过晓果身边没有人陪着,让她多了个心眼。 然而这还没转弯却发现一辆面包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面包车上下来了两三个人,将橱窗边的晓果给拖了进去。 徐家姐夫关俊是刑侦队的老员工了,凭着多年的经验当下就觉不妙,他顾忌着晓果的安全,没有冲动行事,而是一路开车尾随对方,并通知了警局的同事。 “他们车速并不快,走到半路还放下了一个男人,我们本想载他,但他一溜烟跑没了。我便只跟着晓果走了,幸好警方很快就派了人过来。” 就像罗宝凡说的,那些人要财,不是要命,眼看着才开出了三条马路,转角就遇上呼啦啦那么多警察围上来,吓得基本没反抗就被缴械了。晓果也因此没在他们手上吃到太大的苦头,只是受了点惊吓。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罗域听后,却朝关俊伸出了手。 也许对徐家人来说,这只是一个颇为礼貌性的动作,然而在场内的方玺和肖井洋眼中,却无异于开天辟地一般了。特别是从罗域口中听见那句“谢谢”,没有皮笑肉不笑的情绪,没有柔中带刺的冷意,这就是一句纯粹的,甚至发自内心的道谢。 关俊哈哈一笑,回握住了罗域的手。 “没什么的,我们科冬和晓果也算同学啊,多多照顾很应该。” 罗域却哪里能不明白,这种案子回头该有很多问题要处理,晓果却能被直接送回家,不再要受那些盘问和场地的辗转,肯定是关俊打过招呼了。 罗域道:“麻烦关警官了,我欠您一份大人请,以后有需要我会还的。就是……案子的后续关警官也不必着急,我会请我的律师继续跟进的。” 关俊一愣,片刻也明白过来了罗域的意思。他认识自己弟弟的这位同桌有段日子了,没想到今天一来却发现晓果的生活环境那么优渥,而眼前的男人虽瞧着斯文矜贵,但以自己多年看人的经验,这位罗老板不怎么好说话的样子,要是有厉害的律师插手,那些人怕是捞不到什么好结果了。 关俊也没多嘴,只是点点头。又在罗域一番客套后,三人便也不打搅地告辞了。肖井洋和他们一道离开,顺便打听一下具体案情好进行接下来的安排。 待人走后,罗域又让方玺给晓果做了番检查,期间晓果环在罗域腰上的手一直不愿松开,好在人的确没有大碍,罗域见晓果如此,便只能就着他往楼上走。 “你吃过东西了吗?”罗域问。 晓果摇摇头,想想又点点头。周阿姨给他吃了,但是晓果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罗域半抱着他进了房间,他对晓果道:“把衣服脱了,先洗个澡,那些脏兮兮的东西都洗掉就没事了。” 然而晓果却还是低着脑袋。罗域没办法,只能亲自去脱他的衣裳。动作一如既往的不熟练,还险些碰到晓果下巴的伤口。而且罗域其实已经很累了,方才全凭一口气顶着,这一找到人,这口气莫名就泄了下来。此刻他脑袋昏沉,步履也重,给晓果脱袖子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发花,偏偏晓果还不配合,整个人直往罗域身上贴,跟块小膏药似的。 罗域背上有些出汗,便忍不住道:“好好站着……” 许是没控制好音色,又或是不自觉带出了丝急促感,听得晓果一怔,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晓果垂下眼睛,瘪起嘴巴,四肢也跟着怯怯地收了回去,不敢再乱动得由着罗域脱衣服了。 罗域哪能没发现到晓果那难过的神情,他的睫毛一下一下轻眨着,却似乎全刷在了罗域的神经上。罗域张了张嘴,最后只推了推晓果道:“进去洗澡吧。” 晓果喜欢洗澡,但也怕洗澡,特别是这种时刻,他想让罗域陪着,又怕罗域不愿意,于是走两步就回头看看他,一脸的犹豫和渴望。见罗域就跟在自己身后一路进了浴室,没被把他丢下的意思,晓果才稍稍放了点心。 脱了最后的小裤衩,晓果好不容易进了淋浴间。 一旁的罗域看着那缓缓阖上的门,幽幽地出了口气。 晓果今天没有唱歌,他洗得很快,罗域从那模糊的肉影发现他肥皂都快擦完了这才想到忘了给晓果拿衣裳。罗大老板难得跟个老妈子似的又回头进房间取衣服,只不过这柜门才拉开,就听有动静响起,一连串的乒乒乓乓,最后堪堪停止在罗域的身后。 罗域动作一僵,回头就看见离自己几步远处,晓果湿淋淋地站在那里。 衣服自然没穿,甚至连身上的肥皂泡都没来得及洗干净,只那么殷殷地看过来,脸上的焦急之色还未来得及收起,双手笔直又僵硬地张开,像是想来抱自己,却透着害怕和迟疑。 晓果以为罗域像上次那样自己洗到一半就走掉了。 罗域和他对视,一时间表情凝结,只眼中纷转过无数情绪,最后在晓果的冷战中拉回了神思。 罗域闭了闭眼再睁开,慢慢朝晓果走去。 “赶紧进去,别着凉了。” 半抱着人回到浴室,只是这一次在晓果再三紧张又留恋的眼神中,罗域自己解开了衣服。 “别怕,我不走,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第六十章 许的什么愿? 两人共居这么些时日了,这还是罗域第一回和晓果赤身相对,以往罗域哪怕在卧室中都穿戴的十分齐整,衬衫扣到脖子,连袖管都妥帖得一丝不苟。眼下除去衣服的他肤色竟比晓果还要浅上几分,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只不过罗域以前健康时还是比较注重仪表的,卧床近一年,虽然肌肉瘦去了不少,但他本就人高腿长骨架在那儿撑着,该有的线条依然没走样。虽然经过了除疤,两人的胸口细看还是留有着浅浅的伤痕,这是肺部手术留下的,彼此相对,便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映照感。 浴室内雾气蒸腾,罗域拉着晓果一同进了淋浴间。地方原该十分宽敞,但两人往里一充,罗域莫名觉得竟有些转不过身。 他把晓果让到了花洒下,晓果脑袋上的泡沫已经往下淌了,他难受地要去揉,被罗域阻了。一手抬起晓果的下巴给他冲头发。只不过罗老板连脱衣服这种事都不甚拿手,更何况替人洗头。 果然,那洗发露哗啦啦得被水带的直接从晓果的正脸浇下,继而流过他的眼睛又流过了嘴巴。 “唔……嗯……” 晓果难受得嘤咛了一声,被刺激的立刻闭上眼急忙朝罗域伸出手去,想阻止对方,又想寻求帮助。那手一番乱挥之下,在罗域湿滑的胸膛抚过,不过下一刻就被握住了手腕。 这样的环境让向来体温偏低的罗域的皮肤都有了温度,他贴着晓果的手心比晓果要烫,靠过来的呼吸也比以往炙热了不少。罗域另一手托着晓果的后脑去看他的眼睛,一边问道:“流进去了吗?我看看?” 晓果睫毛不停眨动,眼睛酸涩得只想流泪,偏偏罗域还抓着他的手,他只能又朝罗域凑近,想把脸在他身上擦擦,擦去眼前的一片模糊。 罗域没多余的手去制住晓果了,只能由着对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钻,相贴的皮肤传来滑腻的摩擦,让罗域忽然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一瞬间,他只觉得胸肺窒闷,连心脏都失速了一下下。 其实他也有想过自己对晓果的这种欲望是什么,除了那方面的吸引外,还饱含更为复杂的东西。毕竟罗域本身不怎么热衷那些事,不可能忽然就精虫上脑,想要和晓果如何如何了。与其渴望生理上的快感,他其实更偏爱心理的。就好像你看见了可爱的孩子想亲想摸,看见了漂亮的玩偶想抱住想拥有一样,只能说,晓果的某些特质正击中了罗域的渴求点,不仅是晓果的性格,他的模样其实也让罗域喜欢,破天荒的让他十分想亲近,特别是脱了衣服之后。 但显然并不是现在。 罗域知道这活计需要速战速决了,于是忙道:“好好把身上的泡沫洗干净,现在是眼睛,一会儿又要吃到嘴巴里了。” 晓果不动,罗域只能带着他迎向水流,他早晨已经洗过澡了,只要把晓果弄干净,这任务就算完成了。 好在晓果在罗域的引导下还算配合,只当罗域的手去揉他的腰腹处擦洗时晓果又被痒得咯咯大笑,腿也忍不住踩着到处躲,后来被罗域一把拉了回来。 罗域没给洗得太巨细靡遗,差不多将肥皂清理掉后就关上花洒拉着晓果出来了,用大毛巾将他一裹,推出去穿衣服。等到好容易将二人都打理完整后,罗域累得一返身坐在了床边。 晓果也累了,自己抱着枕头窝进了被子里,见罗域看过来,他竟然学着对方拍了拍身边的床位。 罗域出了口气,一仰身倒在了晓果身边。 晓果笨手笨脚地给他把被子扯到身上。 罗域看着他动作,晓果的眼睛很红,原本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充了不少血丝,连带着他眼下的黑眼圈,瞧着分外可怜。罗域觉得,自己想必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一道在枕头上脑袋挨脑袋的躺着,昨晚谁都没有睡好,此刻晓果的眼皮已经垂落了下来,但是依然撑着不愿意睡去。 忽然脖颈处一痒,是罗域的手在划过,晓果缩了缩脖子,咧开嘴对他笑。 罗域问:“疼不疼?” 晓果弯起眼:“痒……咯咯,也疼……”嘀咕了两句后又含糊得说了些什么。 罗域有些听不清,不禁贴近了些,但晓果说得还是糊里糊涂。 罗域只得问:“什么?” 晓果支吾了片刻,才在罗域鼓励的目光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因为之前嘴巴破了被拒绝过,晓果不知道罗域还愿不愿意,但是他心里是很希望的。 罗域眸光微闪,晓果的身上有着沐浴露的香味,合着那青紫的淤痕,搭配得诡异又奇妙,让罗域盯了半晌才低下了头。 凉凉的微风拂过皮肤上的伤处,却没达到治愈的晓果,反而让晓果更痒了,晓果忍不住往后躲,躲着躲着,又发现两人间出现了一段距离,许是觉得冷了,晓果连忙钻了回来,手脚缩在罗域前面。 “不吹了,不要吹,好痒的……” 罗域由着晓果反复,默默躺回枕头上后,伸手替他拉好了肩膀处的被子。 晓果真的累了,大大的眼睛出现了更深的双眼皮,眨眼得速度都放缓了许多,一下一下,视线还落在罗域身上。 罗域忽然问:“你今天出门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晓果转着迟钝的脑瓜,良久才慢慢点点头。 “是什么?” 晓果并没有保密的念头,但是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皱起鼻子笑着不说话。 追问了两句无果后,罗域便道:“你不说我就吹你喽。”说着又作势朝晓果靠近。 晓果这回没来得及反应,任罗域直接贴了过来。 罗域的唇触到晓果的脸时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明明之前已经亲过好几回了,但这一次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同滋味。不过他没有终止,而是继续在晓果的腮边落了一个吻。 晓果的笑容中又多了丝羞涩,白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 晓果道:“嗯……我去找……老师了,老师……教我做了花,还有……” 去找老师罗域猜到了:“还有什么?” 晓果顿了下才道:“去找……圣诞老人……” 圣诞早就过去,再过两日已是新年,罗域倒未想到晓果还惦记着这个。 “为什么找圣诞老人?” 晓果小声道:“圣诞老人……可以……许愿啊……”他记得上次那个姐姐也这样告诉自己,只不过姐姐送他的圣诞老人却也不见了。没想到之后在商场又看见了,圣诞老人还送了他那么多的礼物,对晓果来说太厉害了。 罗域沉默了一下,问:“那你许的什么愿?” 晓果已经没气力抵抗睡意,他的眼帘缓缓的阖上,嘴巴还在努力回答罗域的问题。 “许了……的愿望是,晓果……以后,都会……勇敢的……” 这个愿望与其说是为自己许的,不如说是为罗域许的,之前罗域对晓果说,喜欢他一直勇敢,晓果要是做到了,罗域就不会生气,就会一直喜欢他了。所以晓果想做到,也会努力的做到。 晓果说完彻底地陷入了昏沉里,只留下罗域怔怔地看着他。 罗域眼中带着疑惑,带着茫然,甚至还带着迟疑,带着挣扎,只是很快这些情绪彼此倾轧撕扯,最后皆全数隐没下去,继而融合成了一种更深的东西,比方才更明亮,甚至璀璨。 罗域伸出手,轻轻的拉开晓果蜷缩在一起的四肢。晓果的嘴角还带着笑,只是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不知是在梦里又看见了什么。 罗域欺近对方,贴着抱住了晓果,两人胸膛相贴,一手还缓缓地轻拍着他的背。拍着拍着,直到晓果眉间的褶皱渐渐松缓开去,罗域才闭上了眼睛…… 曾经他是以为,一个人不会用自己的血自己的肉去滋养一片风景,所以他想离开。可是当抽身时才猛然发现,这么些时日,自己早已在那片地方生根发芽,和周围那些花花草草交织在了一起,盘根错节骨肉相连,一扯起来连皮带筋,哪里还走得掉呢…… 从一开始就走不掉。 ******** 第二日罗域醒来,晓果还在睡,整个人都扑到了罗域的身上。罗域小心地把他从胸口处揭下来,透了两口气后下了床。 洗漱完下了楼,昨天虽然累了一天,但罗域的状态倒勉强回复了过来,要换做以往,怕是不发个烧也得在床上躺个几天才行。 而今日的早餐又恢复到了玲琅满目的状态,只不过怕晓果醒了已经凉了,得到罗域暂时不吃的吩咐后,周阿姨又拿去温了起来。 这时肖井洋那儿传来了消息,说律师那方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告得那些绑架犯一辈子出不了监狱。还有黄茂霆的也一并交给他处理了。只不过黄家那里一直打来电话想约罗域见一面,但都被肖井洋推了。 罗域表示知道了,但刚挂上电话,又有新的进来了。 这是个没有存储姓名的号码,但是罗域的记性很好,一看那几位数就知道来人是谁。他接了起来。 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柔和的声音:“罗老板,早上好啊。” “嗯,童经理,你也早。” 罗域靠在沙发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翻着手里的报纸。 童经理道:“罗老板听着声音精神不错,看来昨天的事情解决的很好。” “承蒙你吉言。”罗域嘴角带笑,“童经理预备要跟我聊多久?” 童经理怔了下,哈哈笑了:“果然瞒不过罗老板,没办法,我还在为黄家人打工呢,这少爷出了事儿,我总得做个疏通的样子吧。” “童经理还不能做主吗?”罗域问。 童经理叹了口气道:“再等等吧,这么些时日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早晚能如意的。” 罗域“嗯”了一声。 童经理忽然道:“以前就久仰您大名,不过经由这一回,罗老板的本事,我算真领教了。” “不是童经理主动找我合作的吗?”罗域疑惑道。 “是我找的您,但是在此之前您难道没有把我的生辰八字都查清楚吗?” 罗域没说话。 童经理道:“罗老板,我本想借您的威风来吓吓我们公司这位草包的,没想到您这一点也不贪功,回头就把好事都记到您三叔头上了。结果又灭了黄茂霆,又解决了罗泰华,黄家少爷到现在还以为是您家这位出卖的他呢。这责任推卸的,真真是一石三鸟啊,童某实在佩服佩服……” “不,是一石四鸟。”罗域道。 “哦?怎么说?” 罗域翻过一页报纸:“还有一个好处是得了童经理这样的合作伙伴。” 电话里童经理一听,笑得更是欢快了:“自然自然,以后想必合作的地方可多了。” “我听说童经理以前是学设计的?” “啊,早年了。” “现在还有认识的朋友吗?” “嗯,有,不少,罗老板需要哪方面的呢?” 两人又就此聊了良久才挂上电话,此时楼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罗域回头就见晓果揉着眼睛走下来。 他目光一转,嘴角带了另一种微笑,放下报纸站起身来。一边去牵晓果,一边让周阿姨重新把早餐端上来,包括自己的那份早就煮好的粥。 第六十一章 从一颗悬空石落到地上生根开花。 罗域陪着晓果吃早餐,经过这一晚,晓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刻看见那些漂亮的糕团恨不得都给塞到嘴巴里去,不过他筷子依旧使得很差,夹了一阵都失败后,周阿姨拿了小叉子让他叉着吃。只是糕团内有汤汁,阿姨怕他弄到衣服上,刚想朝晓果伸手,没想到坐在身边的罗域已是快了一步。 只见罗域拿了餐巾小心地避开晓果脖颈处的伤痕,将其围兜在他的领口处,又扯了一块垫在晓果腿上。再拉过他的手,用湿纸巾细细地擦干净了,最后将晓果的袖管一层一层的翻到手肘上。 做完这一切罗域才道:“叉不起来就直接用手拿吧,小心烫。” 其实在方老师和周阿姨眼里罗域对晓果一直都十分温柔,只不过虽相较于旁人这种温柔已是难得,但罗域始终还是罗域,他有着自己的处事界线,而这种界线有时显得古怪甚至难以捉摸,但它就是存在在那里的。哪怕是晓果,要是一个不察触碰到了,罗域说不高兴便还是会不高兴的。 可是自从昨天起,方老师和周阿姨隐隐觉得这种横亘在他和晓果之间的界线似乎消失了,更确切点的说,是被罗域给抹去了。而这样对人没有任何保留的罗域,谁也没有见过,在此之前更是难以想象。 可是就是有这么个人,破天荒的让这个可能实现了…… 明明很饿了,晓果还是等着罗域给他翻袖子,嘴巴则忍不住对着那些点心一动动的,眼中满是渴望。待罗域一松劲,晓果便朝盘子探出了小爪子,糕团的确有些烫,但晓果握住了便舍不得放手,左手换右手的捧到面前,闻着那阵阵香气,满足地啊呜了一口。 他在那儿大快朵颐,罗域则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自己的粥,还时不时要替晓果扶正他的餐巾、擦去脸上的油迹,细心之处比周阿姨和方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两人终于吃完了早餐,罗域带着晓果到露台晒太阳。罗域坐着翻报纸,晓果就靠在他的身边。不过坐着坐着又有些昏昏欲睡了,此时一阵风过,刷动了楼下的树海,发出哗哗得摇动声,晓果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跳起来啪嗒啪嗒地朝楼上跑去。 罗域也不说话,只看着晓果茫然的在屋子里转圈圈,转了半天都没结果后,罗域瞥了眼方玺,方玺便会意地去找出了一大包东西交到了晓果手中。 晓果一看,立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方老师小声道:“我知道你想悄悄地制作,所以替你藏起来了。” 晓果倒是没有想到这点,经由方老师提醒,他恍然大悟的点头。 “哦哦,要……要藏起来,藏起来的。” 晓果边说边要抱着那东西找地方躲,被方老师拉住了,方玺把晓果安顿到客厅另一面坐下。 “就在这里做吧,这里看不到的,而且很亮,还有太阳。” 此处是客厅玄关边的一个拐角,正背着罗域。晓果左右一番观察后发现对方好像真的看不到自己,这才放下心来。晓果小心地打开那只大口袋,把里面塞得满满的大捆丝带和一些小工具都拿了出来。 只不过这个晓果以为的神秘区域旁正竖立着一面超大的玻璃屏风,而他那副认真的模样正倒映其上,被不远处的罗域看了个清清楚楚。 罗域倒也不言语,只是对着那玻璃上低头忙碌的影子浅浅微笑,看会儿报纸,又抬头看看晓果。 冬日的闲时,不见寒凉,满是暖阳。 不过没一会儿别墅区里来了位访客,那人便是不知打哪儿听到昨天事情的杭岩。 杭岩进门的时候面上还带着一丝肃穆,这一个遭遇绑架,一个在外奔波一天,想想便让人放不下心。又怕打扰了罗域休息,选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刻赶来探望。而他都做好了到此见着一番人仰马翻的准备,谁知进了屋一看,眼前完全是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阳光,微风,安谧,温柔,说是岁月静好竟然也不为过? 而这个词,什么时候和罗域有过关系了? 杭岩不禁一顿,看看那一派安然的对象,再看看沙发上的晓果,虽然二人并没有挨在一块儿,但是莫名的,杭岩就是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流动着的温馨平和的气氛。 杭岩若有所思,最后选择朝晓果走去。 晓果正低头忙得全神贯注,身旁待了个大活人他起先未注意到,直到杭岩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这是……在做什么呀?” 杭岩好奇地扫了圈桌上的东西,已经有两朵丝带花勉强成型了,但是那造型歪歪扭扭的,手一碰就要散架了,让杭岩探到半路的爪子只得识趣地收了回去。 他的出现让晓果有些意外,但晓果在惊讶之余还是挤出笑容道:“我在做,做花……” 回答得是十分老实,然而怕被发现小秘密的晓果身体却也跟着转了过身去,好像不太愿意让他看见自己手里的东西。 竟然会被拿屁股对着,这是杭岩没有想到的。 看着晓果防备的背影,杭岩不甘心地又挪到了对方面前。 “做什么花呀,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吗?” 杭岩是医生,但是他并不是爱心泛滥的人群,他热爱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医疗技术,并拥有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所以无论是对待病人还是对待小孩或是其他弱者,他几乎一视同仁,并无差别,也很少浪费多余的感情。 但是杭岩却喜欢晓果,很喜欢。可以说几乎看过那些视频的人多多少少总会对这个反复历经生死又拥有顽强求生欲的孩子动起恻隐之心。好比医院里的那些医生护士,杭岩还是最近才听他们说起,上次在芷光聚会时有些人在那里遇见了晓果,其中有两位护士竟然还记得对方,可见晓果给所有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杭岩这么问,晓果只得点头,但是他的手却虚虚地将手里的小花圈拢起来,表情也透出了紧张感,他甚至不敢对视过来,那模样看得杭岩觉得十分好笑。 他又问:“晓果,你还记得我吗?” 晓果抬起眼,眨眨,又眨眨。就在杭岩已经面露失望时,晓果对他点了点头。 “记得……” 杭岩也不确认晓果是真记得还是搞错了,只径自笑了起来,仿佛真的很高兴,他忙道:“我是罗域的好朋友,所以你的好东西不能给我看吗?” “罗域的好朋友”这个头衔的杀伤力是十分大的,晓果面露挣扎,在经过明显的一番心理斗争后他把手放了下来。 “不是……作业,作业我……做好啦。”晓果说,“这是另外,的花。” “你难道是要送人的?”杭岩立刻就洞悉了什么,“是要送给谁呀?” 晓果弯起眼,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杭岩一连问了好多遍,他却没有说。 杭岩只得道:“那也送我一朵好不好?” “嗯?”这个请求让晓果一愣。 “我觉得好漂亮哦,我好喜欢啊,你也送……” 杭岩正要说出自己滔滔不绝的赞美来迎得晓果的高兴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调侃。 “杭医生,你好悠闲啊……” 那话是真的很轻,似乎还带着笑意,但是就跟门缝里吹来的一丝冷风般,只往后脖子里钻,钻得杭岩有点微抖。 他哈哈一笑,只得站起来往露台处走去。 “我这闲暇哪能和罗老板比呀…” 罗域还是坐在那里,表情姿势都没变,就是望着杭岩的眼神没了软意,显得有些懒懒的。 杭岩一返身坐到了他的身边,翘起二郎腿,姿势比罗域还要懒,但是他的表情却并未完全放松。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嫉妒,嫉妒罗老板这太平日子过得忒美好,所以啊,就希望您能一直保持,让我多嫉妒一会儿。” 罗域哪能听不出杭岩这话里的深意,他也没怪对方瞎操心,只随口应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 以往杭岩说什么罗域都要压回来,哪怕是句无关痛痒的玩笑,何时这么老实不反抗了,杭岩不由瞥了眼对方,就见罗域默默看着玻璃上的倒影,神情也说不上多甜蜜宠溺,但是杭岩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他其实早就有些预判了,只不过罗域真能为了晓果从一颗悬空石落到地上生根开花,还是让他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不禁生出一种唏嘘感。 杭岩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他的角度并不客观,他会为罗域想,但又怕晓果吃亏而多分了一些私心给他,所以杭岩觉得自己得不出答案,而他能做的,想必也只是旁观或者是祝福了。 毕竟他想插手罗域也不让啊。 “唉……” 杭岩这个深深的叹息引来了罗域的侧目。 杭岩解释:“我只是羡慕得也好想搬来一起住啊,工作好忙,真想也放了大假,能像你一样还有时间看八卦。” 杭岩边说边瞥了眼罗域面前的报纸,竟然是娱乐版面的,其中较显眼的位置又是罗宝蝶老公辛哲的新闻。标题是说床具小开和嫩模假戏真做,抛弃富家千金正妻,欲离婚另觅新良缘。 “搬来啊,没准备空房间,你要愿意睡院子就行。”罗域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图片,视线瞥到对面别墅的阳台有人影走过,罗域道:“而且,八卦多好看,热闹得很,有些人演技是真厉害。” 杭岩哼哼着笑:“看把你小气的。还有,演技要靠天分,我觉得你还说不定还真能进军演艺圈,投资拍出部好电影。” 对面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上回被罗域拒绝,还洒了一身的水,这回见能见着罗域,其中一个女人老远就对他露出了礼貌地微笑,倒是那男人并没有靠过来。 罗域听着杭岩这话,竟作势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拿过一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 “听着还真有趣,值得考虑。”罗域握起杯子,转手朝对面扬了扬,似是回礼一般,一边勾起嘴角笑道,“而且我好像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主角……” 对面的男人见此却表情一僵,速速从窗边退了回去。 第六十二章 好多星星…… 一转眼已是要到新年,除夕前,生态园中挂起了大红灯笼,高高的树上扎满了鲜艳的彩带,孩子们迎来了寒假,于是前来参观的客人皆是携家带口和乐美满。 因为前一阵请假太多,晓果这两天有小小的加了一下班,班头是赵大姐给晓果调动的,本意是为了怕他无故旷工要扣工资,所以特意算了病假事假,结果被王经理晓得后直接就要替晓果把这工时免了,不过亏得他办事前多了个心眼,先给罗域去了电话。 虽然作为有机果园的经理,但他并无直接联系别墅区客人的权利,说起来能随便就拨通这路电话还要托晓果的福。 而那头的大客人在听后却只问了一句:“晓果答应了吗?” 王经理一愣:“他……答应的。”要不然还想旷工吗? 大客人“嗯”了声,“他想加就加吧。” 王经理心内莫名,但嘴上还是连声应下。 而那头的赵大姐在看见除夕都要加班的晓果又觉得心有不忍,于是开口邀请对方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家吃饭。 晓果喜欢过年,喜欢过年的一切,在他的记忆中,过年一直都很快乐。好吧,似乎也没有什么记忆是晓果不快乐的,总之晓果觉得这是个高兴的日子。以前这个时候,他都是和天使之家的社工一起过,其实社工们也要放假,留下的人不多,只把那些无家可归的帮扶对象召集在一起,大家搬着凳子围成一圈做些小游戏,然后在一起看电视里的歌舞表演。 通常气氛都会非常的热闹,无论这游戏有多无聊,节目有多难看。要是运气好的,当下那年有多余的福利善款,社工站会集体给所有人采买一些新年礼物,也不能说不好,毕竟是大家的心意,只是有些时候的确用不太上罢了。 毛毛叔曾收到过一顶礼帽,就是那种上世纪歌舞剧中的人会戴的,帽子上还插了金黄色的羽毛,毛毛叔顶在头上显得特别好笑,衬得他的头围还无比大,但是他自己倒是十分喜欢。而晓果收到过最好的礼物是一袋橡皮,那种会散发劣质奶油味道的文具,上面还印了模糊的卡通人像。晓果特别珍惜,原本和那些包装袋放在了一起,只不过后来在般宿舍时辗转给弄掉了。 如今,面对赵大姐好意的邀请,晓果却笑着摇头拒绝了。 “我……要回家的。” “回家?哪里……”赵大姐本想说哪里是你的家呢?但又觉得这句话听来颇为残忍,哪怕晓果未必真的明白。她只得委婉道,“你要在那大房子里吗?过年他们都还在?” 以往这个时节别墅区中的客人是最少的,这样的有钱人家,哪会还留着呢,不是出国就是和家里人团圆去了。 晓果给予了肯定的答案,他边说边用力点头。 “在呀,罗域……一直,一直在的……” 赵大姐张了张嘴,似有话说,然而一番思量后还是将这些都吞了回去。这些日子,晓果虽来得没有以往那么勤快了,但也没因此就穿金戴银被太过特殊对待,倒是人看着越发健康红润了,精神也很好。 赵大姐低喃了句:“那就好,那就好……”好真是如此,自然是最好的。 忙完上午下午晓果就放假了。 回到别墅的时候方老师正在给院子里的树木挂彩灯,之前罗域何时有过这样的要求,所以这于方老师来说也是头一遭,没有请工人的结果就是得事事亲力亲为,忙得脚打后脑勺。 晓果倒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停地围着小树团团转,还热情地想要来给方老师帮忙,只是在他对那亮晶晶的小灯泡产生了极大兴趣并试图想要将其挂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被楼上的罗域看见叫回了房间。 晓果身上还穿着有机果园的工作服和小蓝马甲。罗域对晓果招招手,待他走到面前后,笑着去解他的扣子。 晓果呆呆地任由罗域在他身上忙活,脱了衣服,看罗域拿出一件红色的毛衣给自己套上了。这一年是兔年,所以毛衣正面有着两只巨大的长耳兔依偎而蹲,兔子还是3D的,摸上去特别暖绒。 眼看着晓果在那儿对着自己的胸口到肚子满脸神奇的揉个不停,罗域也笑着伸手揉揉他的脸道:“新年要穿新衣服。” “罗域……也穿,新衣服!”晓果立刻说。 罗域弯起眼,对晓果露出袖口边的软毛:“我也有。”只是他毛绒的面积远没有晓果那么大,小小的一圈而已,但能看得出是和晓果那件一个系列的。 “兔子!”晓果高兴极了,抱着罗域的手兴奋的跺脚,“罗域也是……小兔子!” 罗域笑着拉住他往楼下走:“早些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出去玩好吗?” “出去玩……出去玩……”晓果乐得只能跟着罗域重复了。 年夜饭的内容十分丰盛,周阿姨早年丧夫,没有子女,方老师也一直未婚,再加一个司机老李,难得几人一起坐下来用餐。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还有晓果,虽然除他外其余人话并不多,但难得罗域不是这一席的主角,他的注意力也不在旁人身上,于是这顿饭才算吃得热闹又平和。 用完了所谓的“年夜饭”,罗域便带着晓果出了门。他又给对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大衣,围上同色的围巾,戴上同色的帽子,把晓果活活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雪人。虽然活动力有些受限,但这并不妨碍晓果欢闹的心情。加之他帽子上有两只超大的耳朵,一蹦一跳间还真像一只大胖兔子。 坐上车后罗域并未让人向市区去,反而更朝着郊区行驶了。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几人到了目的地。下了车后就见前方有一大片的人工湖,还有一丛树林和一片空地。这儿原该是一个老旧的公园,但因为城乡改造被废弃日久,周边也没有居民,虽不算太过凋零,但黢黑一片,真没什么太美好的景致。 要换个人怕是要产生什么怀疑了,但晓果却不会,他依然保有无比热烈的心情,哪怕罗域真是带他到这空地上吹冷风赏夜河,晓果也没有意见。 被罗域牵着下车,晓果依旧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还好玩地去踢脚下的石头。 罗域在离湖面还有一大段距离处停下了脚步,他观察着晓果的表情,给他整整帽子,又摸摸晓果的脸问:“冷不冷?” 晓果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虽然靠近了湖边,但许是夜色模糊了那水波的动荡,又或是这场景与事发那晚有些差距,晓果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排斥心理。他只是摇摇头,帽子上的耳朵跟着飞舞,晓果指着远处感叹:“好大的,水啊……” 罗域放下心来,从背后抱着晓果,将他的头转向正前方道:“那晓果有什么新年愿望呢?” “嗯?” 新年愿望?圣诞节不是刚有过愿望吗?新年也可以有愿望?晓果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许那么多愿望。他毫无准备,露出一脸茫然。 罗域想是猜到这个结果了,他两手轻轻捏着晓果的耳朵,微笑着道:“没关系,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砰响传来,将晓果惊得一颤,幸好罗域就在他身后,毫无距离地贴着自己,就像一面极具安全感的围墙,为他抵挡住了一切袭来的危险。晓果堪堪定下心来,下一刻就被眼前的变化所惊呆了。 只见湖的对岸窜出了一把把仿似流星般的光剑,光剑窜入空中又炸开,炸出了一大片的色彩和图案。 先是一颗苹果,再是一颗苹果,然后苹果越来越多,最后长成一棵苹果树。接着是花,海棠花、向日葵……晓果见过的,晓果没见过的,一团团,一簇簇,小花一点点长大,长出手长出脚,长出甜甜的笑脸,开满了整片湖面。 晓果看得由惊诧到欢乐,最后由南飞到西的小飞机出现后,晓果兴奋得直接伸出手想要去抓,被罗域反握住抱到了胸前。 “啊……噢……诶……飞机啊。” 罗域一直没有抬眼,他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晓果,听着他嘴里发出许多无意义地感叹词,嘴巴都闭不起来了。 一波波的景致过去,最后的高潮落幕在无止尽的烟花雨下,那雨是红色的,仿佛一朵朵炸裂的血花一般,红的耀眼,红的刺目,红的将整片天都染得睁不开眼。 罗域能从晓果清澈的眼中看见所有的倒影,苹果、小花、飞机,黑色的大地……红色的天空……这一切一切组成的正是晓果心中的那个家。 罗域问:“喜欢吗?”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但罗域的低喃晓果却听到了。 他咧开嘴巴,半晌才沉迷地点了点头,眼睛还是舍不得收回。 罗域俯首亲亲晓果的额头:“新年快乐……” 晓果终于转过了眼,他伸出手一把搂住了罗域的脖颈,带着毛绒帽的脑袋在他的肩膀处拱了拱:“好……漂亮,好多,好多星星……” 晓果从来没有见过烟花,就算有也是遥远的电视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亮闪闪的都是星星。 罗域反手抱住他:“嗯,晓果喜欢的话,下次再摘别的星星。” “喜欢,我喜欢……”晓果说。仿佛为了表示他心里的激动之情他贴着罗域不撒手,片刻还觉不够的,学对方在罗域脸上亲了一下,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罗域和他脑袋挨在一起,晓果的笑脸就在他眼前,罗域看着看着,又凑过去也回亲了他一下。第一个吻落在眼睛上,接着是腮边,再是鼻子,最后……则是嘴唇。 晓果的唇很软,却比罗域的要温热,明明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碰触,却几乎让罗域胸口处燃起一把幽幽的火来。特别是亲完后晓果还害羞地把头埋起来,他也许并不太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却能感觉到那种温热的氛围。 罗域抿了抿唇,抱着怀里缩着脖子的人,温柔地道:“嗯,我也喜欢,很喜欢……” 第六十三章 好漂亮哦,谢谢你。 放完了烟花已是有些晚了,两人到家的时候好在还未过零点,周阿姨在客厅里看电视,大大的屏幕中播放着欢腾的新春晚会。 见了罗域周阿姨忙道:“刚来了个人,送了个东西……”话说一半却接到了方玺阻止的眼神,周阿姨一愣,只得转口道,“我让它搬到罗先生的房间里了。” 晓果倒是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他原本一脸乐呵还沉浸在刚才罗域带给自己的惊喜中,待一瞄到电视里的画面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松开拉着罗域的手就急急忙忙朝方玺跑去。 见着晓果的欲言又止,方老师则看了眼罗域。 罗域一派淡然,眼前几人各自的行为他仿佛什么也没注意到般的径自上了楼。 方玺这才对晓果说:“不着急,我去拿。” 罗域进了房间先换了衣裳,吹了一夜冷风,要换做以往怕早就头疼脑热浑身冰凉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想到这话竟也真有些道理。眼下罗域虽带了一身寒气,但是与晓果相拥之间的心地方都是温热的,哪怕经由一路颠簸而回却依然不散,精神头儿也特别的足。 罗域步伐轻快地在房间里悠悠地踱了一圈,看了眼被摆在床边的大箱子,又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了,想了想,拿出一边的笔记本打开看了起来。 他面上神色专注,好像忽然有公事急于处理一般,所以门边有影子探头探脑了半晌后罗域才像蓦地发现一样,对着我那头惊讶道:“晓果,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进门?” 晓果扒着门框,只露出半边脸来,眼神难得有些飘飘的,发现罗域看着自己,晓果朝后缩了缩,片刻才慢慢地挪了出来。 罗域就见他两手背在身后,站得笔挺挺的,脚步却迟疑地忽进忽退。室内开着空调,晓果的帽子却还没来得及拿下来,此刻脸面不知是热还是旁的原因,被蒸得有些红红的。 罗域见他良久不动,只得对对方招手。 晓果听话地走了过来。 “嗯,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吗?” 罗域发现到他的不对劲,作势要往晓果背后去看,却被他转着圈躲开了。 “唔,我、我有一样,东西……嗯……这个嗯……”晓果终于开口了,但是他似乎语言组织得比较困难,说了一半就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罗域也不催促,只等着他的后话,脸上则带着期待又恰到好处的疑惑。 晓果“嗯”了半天还是没想到要怎么说,索性直接从身后把它拿到了面前。 那捆东西还真挺大的,仅凭晓果的身形有些遮挡不住,一直在他屁股后头露出了一大截,也难为罗域始终没把目光准确的落在上头,而现在终于能正大光明对其投去视线。 那是一大把的丝带……嗯,花吧,有红有绿有青有紫,缤纷鲜艳得一时之间让人几乎眼花缭乱。 罗域却看得十分认真,好像把每一朵都欣赏了一遍才道:“……是花啊?你采的吗?” 晓果急忙解释:“不是、不是采的,是我……是我做的!” 罗域意外:“我还以为是真花呢?”若是杭岩在场,怕是要忍不住为罗老板的演技过人和处变不惊给予猛烈的掌声。 那花吧……因为晓果曾经遇到过困难,未免旧事重演,方老师特意为了给他帮忙,去网上查了视频学习过。步骤十分简单,但的确需要点小技术,一般做出来一朵也就乒乓球大小,但是晓果的花却已能比得上网球了,聚集在一起才显得十分澎湃,当然这也是他折叠不紧的原因。 其实昨天不小心还散了两朵,这让作为保管人的方老师爷为此颇为伤脑筋,好在他最后找到了修复的方法,偷偷在晓果看不见的地方进行了一点补救的加工。 当然这些晓果都不会知道,他只是高兴于自己的花被当成真的了。 虽然嘴巴里给予辩驳,但是脸上的表情却透着满满的骄傲。 “嗯,真的花……很香的,这个没有,很香……”晓果实事求是道,说完自己还放到鼻子下面闻闻,确认没有说错才一点点递到了罗域的面前。 罗域向来高深莫测的表情这回却跟放慢镜头似的一点一点张开,眼角眉梢都染上由小至大的惊喜,让晓果看了个清清楚楚。 “送给我的吗?”罗域问。 晓果笑着垂下眼:“嗯!” “哇……好漂亮哦,谢谢你。”罗域伸手接过,“这个是不是很难?要做很久?” 说起这个晓果有很多感言,他也半点不谦虚:“很难的,我之前,忘记……要怎么做了,后来……找到老师,老师再告诉我,我才想起来的。这个……这个就做了……很久。” 回头再想起矛盾发生的那天,情况必是不美好的,罗域也不知道晓果刚听完自己说完那些话又是抱着何种心情离开生态园,不睡觉不吃东西,千方百计地找到学校向老师学习花作,然后又趴在橱窗边对圣诞老人许愿的。只是这些片段现在却被晓果随口就提起了,而且他的话语中丝毫不见任何负面的情绪,不知是他已经忘记了,还是那些根本住不进晓果的内心。晓果永远只记得最快乐的事,记得老师教会了他做花,圣诞老人答应了自己的愿望,那就够了。 而他其后在这花作上的耗费的确很久很久,那一天一天,就是因为罗域看在眼里才更加知道过程的不容易,晓果自从忙起这个来有时候在那个小角落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这对于他这样的特殊人群是非常不容易的,甚至比上班更难。晓果的注意力比较容易分散,但是每每被别的吸引走后他又会急忙想起自己的任务,拉回神智后立刻慌张地继续投入到劳作中。 有时连一旁的周阿姨都看不过去的提醒晓果不要老是低着脑袋,小心扭着脖子或者伤到眼睛了,结果倒是向来最能体会晓果情绪的罗域,没对此表露出理应心疼的姿态来。 因为罗域的确不心疼,好吧,或许有那么渺小的一点点所谓的“心疼”这种东西存在,但这和罗域胸中更多的兴奋相比实在少得微不足道。 说兴奋也许未必恰当,但是罗域找不到更好的词了,那是一种十分热烈的感觉,比高兴更激动,比激动更高兴,更类似于一种刺激性的愉悦,纯心理上的。因为晓果是为了他做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为了罗域。对于罗域来说这份礼物不单只是拿到手中才生成的,而是从晓果亲自开始准备起,那每一分每秒的过程都是礼物,越艰难越能体现他的心意。 也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触动,引发了上一回罗域极大的焦躁,揭下了他伪装的淡然,也更展现出罗域对晓果这种行为产生的巨大反应。此刻已疏通心神的罗域已经可以坦然地表示,他太喜欢那种所谓的兴奋的感觉了,能实实在在将对方的在乎和付出化做实体捏在手中的感觉,满满当当,且漫长得太过美妙,将他的心撑得悸动不已。 此刻,罗域望着晓果,露出赞美又欣赏的微笑来,那笑容同以往也许并没有特别的不一样,但罗域眼中那抹隐隐的深邃却看得晓果竟然不好意思地避开了眼去。 罗域伸手将他拉到面前,他注意到晓果食指上有几道浅浅的红印,罗域问:“这是做花的时候伤到的吗?” 晓果似也习惯了,一挨近罗域就主动靠到了他的身上,他自己看了看手,表情茫然,似乎并不记得自己受了伤。 罗域忽然拿过晓果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还疼不疼?” 晓果一愣,咧开嘴巴笑。 罗域索性把手指又贴在唇上亲了亲,继续问。 晓果本想把手抽回来,但许是发现罗域凉凉的嘴唇触感很舒服,他忍不住轻轻摸了好几下,直到被罗域制住了那调皮的动作。 晓果嘻嘻笑:“不疼啦……” 罗域取下晓果头上的毛绒帽,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又去摸晓果隐在鬓发间的大耳朵。耳朵很红,热热的特别暖手。 此时,大厅的内立式大钟发出了沉重的当当声,一下一下,持续了十二下。 罗域凑近晓果道:“十二点到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晓果也叫了起来。 眼瞧着他又要抱着自己不撒手,罗域止住了晓果的动作,笑着道:“你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那我也该回一个礼啊。” 明明之前才备下了那么大一份惊喜,但是对罗域来说那场烟火中的一切与其说是送给晓果,不如说是送给他们两个人,因为这个家是他们两个人的,缺一不可。 而此刻这个,才是罗域真正为晓果准备的。 第六十四章 好朋友和西瓜。 晓果听罗域说要回礼什么的当下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罗域伸出手指在周围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后,对晓果解释道:“在这里找到礼物的话,就是你的了。” “礼物?”晓果给罗域准备了花,但是待对方要送自己东西的时候,晓果的脑海中仅有的一些想象却都是自己以前收到过的。 “橡皮啊……” 晓果猛地亮起了眼睛,一边嘀咕一边在房间里懵懵地转了起来。 罗域也不提示,只看着晓果一番摸索后朝床边那只大箱子慢慢走去。 因为是罗域让他找的,晓果自然没有做什么防备,于是当靠近那东西正欲研究时,那箱子却猛地发出了一阵动静,把晓果吓了一跳。 晓果连忙大退一步,刺溜就跑回了罗域的身边,满脸警惕地看着前方。 “不是……橡皮……”橡皮不会自己动的。 罗域任他环抱着自己的手,也不催促,只径自笑得温柔。 就在晓果犹豫着要不要再走近看个究竟时,那物体却不待他返回已是等不及破箱而出了。 因为晓果刚才的一番探查,箱盖已歪斜到了一旁,又经过一阵猛烈摇晃后终于咚得侧倒了下来,下一刻便从里头探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脑袋上有一对黑黑的眼睛,左看看又看看,最后一圈扫过,将目标锁定在了眼前的两人身上。 就见那东西长得颇为其貌不扬,脸部是较深的棕色,身子则较浅,四肢倒不算短,就是那对耳朵出奇得大,比晓果有过之而无不及。 晓果和对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脸上一点点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小狗……小狗……” 晓果开心的叫了起来,看看罗域,又看看小狗,忘了刚才的惊吓,三两步上前就要扑过去。 那狗也就几个月的样子,还是幼犬,不过却并不是好相与的,前一刻还在沉默地打量目标,下一瞬见晓果靠近,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嚎叫,抬起爪子就朝前挥去! 亏得罗域眼疾手快在关键时刻一把拦腰将晓果捞了回来,才避免那东西的伤害。 胸前的兔子堪堪擦着那爪子而过,晓果受惊的缩起了手脚,眼中有些茫然,又有些难过。 小狗不喜欢自己。 而一旁的罗域却看着那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呼声的悍狗,笑得有些兴味。 他问晓果:“这个礼物比较凶,晓果如果喜欢它,你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晓果不喜欢,那么……” 罗域后半段话没有说全,但晓果能隐隐的感知到小狗大概就要离开这里了。 晓果连想也不想,急忙道:“我喜欢的,喜欢,小狗……” 罗域没再多嘴,只是对那狗的方位摊了摊手,示意晓果去自己处理。 晓果踌躇了片刻后,两手在胸前握成了拳,似是给自己鼓了一番劲,接着勇敢地一点点朝小狗靠了过去。 晓果小心地在它面前蹲下,认真地开始了自我介绍:“你、你好……我叫,晓果……我们做,好朋友吧,你不要,咬我好吗?” 瞪着晓果探出的手,那狗自然还是排斥,嘴巴掀动,已有些雏形的尖牙闪出幽幽的利光,仿佛能随时冲过来咬断晓果的脖子。 不过当晓果战战兢兢地摸了它两下毛后,那狗却忽然动了动鼻子,左闻闻右闻闻,在晓果的身上一通猛嗅后,不知是嗅出了些什么熟悉的味道,还是感知到对方的毫无威胁,满身的刺毛一点点的放了下来,没多时竟然尾巴也跟着摇了起来。 被它湿湿热热的鼻子所碰到,晓果痒得咯咯直笑,边笑边对罗域说:“好痒,好痒……小狗在,舔我的手。” 罗域的表情有一刹那又和曾时那在欣赏视频的人重叠了,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现如今的自己已不该再保有如此单一的情绪,他依然乐于见到晓果这般不怯于任何困难危机,什么都勇于尝试的性格,在有限的范围内他曾经真的想尝试看看什么才是晓果的底线,然而最终这个设想并没有被罗域没有将之付诸行动,也许那时候他就隐隐感觉,自己虽然很喜欢看晓果自我挑战,但是他并不喜欢对方伤心,甚至受伤。 而此刻晓果不知道的是,罗域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遥控器,大箱子的内部其实是一只笼子,小狗脖子上看似拴着松松的狗链,但一头正连接着笼中的滚轴上。一旦晓果方才靠近时出了任何意外,罗域都会立刻按下这个按钮,让那滚轴飞速旋转,锁链紧跟着就会被收紧,也许不过几秒那伤害晓果的凶手的脖子就会被勒断。 不过看眼下这情况应该是不需要了。 罗域笑得亲切,看着那一人一狗玩得高兴。 晓果还惦记着罗域刚才的话,玩到一半回头看向一边的人,担心地问:“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那……小狗,不要走……” 罗域笑道:“那你的好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嗯?”这个晓果倒是不知道,他想了好久,然后摇摇头。 罗域说:“你给他起一个吧。” 晓果眉头蹙了起来,似乎遇到了困难。 罗域给予帮助:“好朋友第一次见面总要表示友好,你记得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这个倒是提醒晓果了,他还记得和罗域当好朋友时的情景,罗域对自己的友好…… “大西瓜!”晓果叫道,罗域请自己吃了大西瓜。 “嗯?决定了吗?” 晓果点头:“叫西瓜!我喜欢,好朋友,也喜欢,吃西瓜!” “西瓜……”罗域呢喃着,“好啊。” 晓果咧开嘴巴笑得高兴。 然而罗域又问:“晓果的好朋友现在还有谁?” 晓果立马回答:“西瓜!嗯……罗域,还有……还有……” 许是久未见面了,晓果一时间竟然没把其他人想起来,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名字。 罗域却做出思考的表情:“西瓜第一天到我们家来,就已经是你的好朋友了,那个小胖什么的,已经消失好久了,他也是你的好朋友。我……也是你的好朋友,难道我们三个人都一样吗?那让小胖也住到这个房间里好不好?以后西瓜陪你洗澡,这样晓果常常就会看见不同的朋友,多好啊。而我嘛……” 罗域斟酌了一下,最后道:“……住到楼下去,嗯,或者隔壁房子也不错,那么大。” 这个从未被提出的问题一下子就震住了晓果,如果说前半段他还能用心思索的话,当听见罗域的后话时晓果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一把松开抱着西瓜的手,回头就拉住了罗域。 晓果紧张地脸都白了:“唔……不好,不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被抱住的罗域气定神闲的问,满脸的求知欲。 晓果却急得只会说这两句了。 “不要,罗域……不去,不去……” “可你有很多好朋友了啊,你哪一个都要,晓果怎么能那么贪心呢?你看我,我只有一个好朋友,所以我才对你那么好。”罗域给他仔细做分析。 晓果瘪着嘴,似乎遇到了极大的冲击,罗域上一次说过不喜欢他的话忽然就跳到了脑海中,原来晓果从来没有忘记过,只要是罗域说的,无论是好是坏,晓果都记得。 罗域就见他眼睛都憋得红了,睫毛不停颤动,似乎忍着不让自己哭,但是晓果的表情真的很害怕也很悲伤,他抓着罗域的手紧到已经变成了掐了,额角顶着罗域的肩膀,就跟一只倔强的小牛一样。 罗域却没有因此松口,继续火上浇油:“不要这样,隔壁房子离得又不远,晓果还能从窗口看见我呢。” “唔嗯……”晓果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轻哼声,他猛地抱住罗域的腰,把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呜咽着说:“那……不要了……” “什么?”罗域把耳朵凑到晓果的嘴边,“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晓果闭着眼,眼泪好像沾湿了睫毛,他难得一字一字坚定地道:“不要……好朋友了,我不要……别的,好朋友了……” 罗域的笑容顿了一下,他伸手摸着晓果的头发:“你这样的话那西瓜也要被送走喽?你回头看看,它多可怜啊,它也在看你呢,你明明刚才那么喜欢它的……” 晓果听着罗域的话,颤颤地回过头去,就见西瓜的确在看着自己,眼神无辜,大大的耳朵还一摆一摆,哪里有初见时的凶狠。 “呜呜……”晓果忽的抽噎了一下,继而回头继续抱住了罗域,用比方才更大的力量,“你不要,走……罗域,不要走……”他还是重复着这一句。 罗域倾听的的神色缓缓展开,嘴角蔓延上了一丝浅笑,那么快乐,甚至自得。与怀里万分悲伤的晓果行程了诡异的反差。 不过很快罗域就转了表情,还叹了口气:“唉,好吧,晓果不愿意……我就只能留下了。但是看你这么难过,我也觉得很难过,怎么办呢” 晓果一听,努力止住了哭声,自己抬起头,胡乱用袖管抹去了眼泪,满脸都在说“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罗域看着他,好像在做心理斗争一样,片刻道:“要不这样吧,我把好朋友的位置让出来,我们换一个关系,这样西瓜就可以留下,我也不用走了。” “啊……” 换关系这种话晓果哪里听得懂,但是最后一句他却能明白,罗域不走,罗域不走才最重要,然后……西瓜也可以不用走,所以晓果连忙点头。 罗域道:“不是好朋友的话,嗯……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我们之间……有什么呢?” 晓果也跟着一起努力地想起来,就听罗域恍然大悟道:“我们有家啊。” “家!我们的家!”晓果也豁然开朗,觉得太有道理了。 罗域说:“所以……我们就是家人,晓果和我做家人好不好?就像你和妈妈一样。” “妈妈……”晓果轻轻地重复着,眼神陷入一种怔然的情绪中,只是这种情绪却是温暖的,然后他想到罗域,也一样是温暖的。 “好,好的,家人……”晓果笑着,睫毛上还带着眼泪。 下一刻,他就被罗域一把拉到了腿上坐下,罗域抱着他,认真地嘱咐道:“晓果可是答应我了,晓果可以有很多好朋友,但是‘家人’只有罗域一个,对不对。” 说着他忽然低下头在晓果的脸颊边亲了一口,又去亲他的唇,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方才长了一些。 罗域抬起眼对上的就是晓果懵懂的脸,只不过他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点的红晕。 罗域贴着对方低低的呢喃:“所以,晓果也只有和我可以这样,知道吗?要不然我就住到隔壁去喽。” 晓果澄亮的瞳仁微微一动,仿似惊醒了过来,他伸手回抱住罗域,也怯怯地在罗域的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道:“晓果……只和罗域做‘家人’,不和别人。” “嗯,对,这样才对……”罗域环住晓果,这一回脸上的笑意大了不少,也浸没到了眼中,衬得罗域的眸光更幽深了。 第六十五章 你叫什么名字? 没几天光景,西瓜和晓果已经混得很熟稔了。 西瓜是一只马林诺斯,也就是俗称的“马犬”,外表看着与那些以美貌闻名的宠物狗颇有些差距,体型中等,在猎狗中也不怎么威风,但是马林诺斯的服从力和战斗力却是绝对的出类拔萃。这是一种以凶狠出名的悍狗,常被军方或警方以征用,因为马林诺斯最大的优点就是一切以主人的意志为最先,并且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就好像西瓜对晓果已是十分亲近了,但是对别墅中的其他人却并没有那么友好。每每都要晓果在一旁对其又摸又安抚,才能平定西瓜在看见方老师、周阿姨靠近晓果时的反对情绪。 而罗域对此却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他甚至在西瓜朝着自己亮出爪牙的时候笑笑地道:“小野狗还挺护犊子,晓果,下回你要一个人出门也没有关系,但是别忘了带着它。” 晓果不懂,但还是快乐地答应:“好的!” 罗域还给西瓜找了一个教练,以后每周末晓果去上课的时候它也要去接受训练。不过西瓜现在还小,精力又旺盛,晓果于是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回晚饭前后会拉着它出门遛一大圈弯。 有时罗域会同去,要是他走不动了就坐代步车,绳子往栏杆处一系,西瓜便会乖乖地在后头跟着跑,倒给两人多了一些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 眼下还是年节期间,生态园内十分热闹,游人如织,到处都挂满了红艳艳的色彩。不过别墅区中却比以往要冷清许多,园内的土豪们皆有旁的计划,留待在此过年的寥寥无几。往往晓果和罗域进进出出几日都看不见一个人,连车也没有。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前一阵罗域做的那些决定伤到了罗家人脆弱的心,眼瞧着都快到元宵了,这之前跑得十分勤快的罗家人这次一个来探望的都没见着。 后来肖井洋提起说罗泰融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中风,住院快一个月了。而罗泰华被多项罪名起诉,最近官司缠身,自然没工夫想别的。至于另外那对兄妹。罗宝凡也是前两天出的院,改没改好肖井洋就不确定了,反正人又跑了个没影,倒是罗宝蝶曝光率很高。 这个不用肖助理说,罗域自己就在电视里又看见了她。那是一档八卦新闻,里面说辛哲要和老婆离婚了,那个老婆只露了个侧面,但这马赛克打得分辨率比高清还要高。新闻还在猜测老公出轨,罗家大小姐这回能分到多少资产,但是后来又有知情人士透露,辛哲那家破床具公司天长日久都是背靠擎朗这棵大树,要两家真一刀两断,床具公司的生意铁定跟着报废,怕是等待他的只有负债,哪里来的钱给罗宝蝶。而罗家这位小姐最近自己的财务状况也好像出了问题,有其闺蜜透露对方向她借了不少钱。就是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那个倒霉老公,又或是旁的亲朋好友了,日子也是惨。 下一刻,画面一转,竟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这次的保密工作做的比之前好,只贴了一个模糊的剪影,但是上面的题字明晃晃写着擎朗集团老总,内容无非是分析这位土豪弟弟会不会在此给姐姐帮一把,助他们脱离困难。 罗域看节目的时候一般屋内没什么人敢开口,他也很少乐于分享,然而这一回,看着看着,罗域竟找周阿姨讨论了起来。 他问道:“这个‘热点星空’的节目是不是大家都在看?” 周阿姨老实道:“我也不常看电视,但是这新闻一天有时要放好几回,每次打开反反复复都是那几个消息那几张脸。” 好像不止是娱乐方面的,只要是能吸引眼球的消息它都会播放。 “唔,”罗域点头,“那就是曝光率很高了。” 周阿姨和方玺都不知道罗域什么意思,且那新闻题材敏感,于是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有晓果,蹦蹦跳跳着走进客厅,远远看见屏幕上出现的人便立刻贴了过来。 晓果指着里头的罗宝蝶叫道:“……那个,姐姐!” 接着指尖一转,又点在剪影上,高兴道:“罗域!” 罗域方才表情有些看不出喜怒,被晓果这一说立马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这么厉害啊,晓果一眼就认出我了。”他夸奖的诚心诚意,仿佛真心对晓果的洞察力表示赞赏。 晓果笑得灿烂:“我认得的!认得,罗域!” 罗域抓着他的手将他拉到沙发边坐下:“怎么认得的?这样还认不认得?”罗域伸手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晓果却没有被难住:“嗯!认得,罗域的眼睛,这样……” 晓果把食指点在眼尾,微微往一边拉,将自己的圆眼睛拉成了细长眼,看得罗域哈哈大笑。 “那你自己呢?晓果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晓果想了想,竟然伸出手轻轻地捏住罗域的耳朵朝两边向上飞起。 “晓果……是这样的。”原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耳朵大。 瞧着二人笑成一团,周阿姨和方老师彼此对视一眼,悄悄地退了开去。 对于罗域的事,他们从来没立场多加干涉,从晓果搬进来,两人一路也算深有体会,再加之以前天天随在罗域身边早看多了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状况,对于罗域在晓果身上的决定,他们倒是接受的很好。而且就算不接受又能如何呢?罗域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想法。 他们自己高兴就好。 这一日,两人饭后又出门散步了,夕阳斜下,橙红的大圆盘将天际染出一片灿光。罗域在后面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得悠然,而晓果则在前方卖力的追着西瓜,追出一段路回头看看发现离得罗域有些远了,晓果连忙再扯着西瓜跑回到罗域身边,以此反复。所以场面就是一个在匀速缓慢前进,一个在前头快速的进行前后往返跑,两者之间反而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也十分符合各自的运动量。 走到拐角的小树林处,却见平日安谧的此地现下有人影攒动,透过交错的树杈罗域看到了对方,同时,对方也见到了他们。 先一步,有人已叫唤了出来:“罗先生?!” 丽丽原先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一看见罗域转瞬变得眉飞色舞起来。而她身后站得的还是那几张老面孔,他姐姐,他姐夫,不过这一回还多了一个人,一个坐在轮椅里的老者。 丽丽边喊边朝罗域走来,可是不待她靠近,忽然一阵狂吠炸起,一旁的西瓜毫不客气地冲着靠近的人嚎叫了起来,它虽然年月尚小,嚎叫声比较细嫩,不够气势。但是那扑腾的四肢和凶狠的模样倒是能补上点威慑力,吓吓丽丽也足够了。 果然这位少女才迈了一步就尖叫着往回跑,一把躲在了她姐夫的身后。 金韦不知是不是也怕狗,还是心有别的所怵,被丽丽一抓竟然也猛地抖了一下,没去扶急需帮助的小姨子,而是紧张地看看那狗,又看看晓果,没敢看罗域。 晓果努力拽着西瓜不让它发狂,而罗域倒是一如既往地放纵这小狗的狂性,足足听它叫了良久,期间把眼前人各自的尴尬表情都欣赏了够后,才从一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火腿肠交给晓果。 晓果接过忙剥了给西瓜吃,这才止住了那吵闹的动静。 狗消了声,罗域却也不说话,好像并没有什么歉意似的,倒是对面的小蓉自己找了台阶。 “这个狗……还挺活泼的。” 丽丽忍不住插嘴道:“它要咬我!” 晓果听了,急忙摇手:“西瓜,不咬人的。” 丽丽却不信:“那你把手放它嘴里我……” 话说一半被小蓉打断了:“胡说什么呢。” 说着转向晓果,调整了一下表情,笑道:“那个……这位弟弟,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见过?” 晓果满腹心思都放在西瓜身上,对这几人都没来得及正眼瞧,听对方一说,这才面露茫然的看过去。 小蓉见对方好像不记得自己了,更是尴尬,但是罗域在这里,不管怎么说上次的那个心结也该解开,这样他们以后万一还有旁的要求罗域,也好开口。 于是小蓉反手拉过丽丽道:“就是之前有个小误会,我妹妹不太懂事,在这里正好给你道个歉。” 她是满怀诚意的,可是丽丽却并不配合,忽然听姐姐让自己低头,丽丽自然不满。 “凭、凭什么啊……我又没错!” 小蓉道:“你还狡辩。” “是你讲不道理……” 眼瞧着二人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一旁的金韦僵着脸不说话,罗域面带微笑不知在想什么,晓果则被西瓜盯着手里剩下的半根火腿肠绕得脱不开身。 “闭嘴!” 此时忽然一声低喝阻止了这番吵闹,众人纷纷望去便见一直沉默地坐在轮椅中的老人开了口。 老人头发花白,精神倒还不错,穿得十分得体,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 果然,他这一吼,两姐妹便不敢再发话了。 就见那老人径自滑动轮椅,下一刻竟朝前滑去,无视西瓜的怒目而视,停在了晓果的面前。 罗域眉尾一挑,看着那老人抓住了晓果的手,笑着问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晓果虽觉意外,但是还是乖乖道:“我叫,阮晓果。” “阮……晓果,阮晓果……”老人家呢喃着,面上若有所思。 罗域听着,瞥了眼那头面色剧变的金韦。 第六十六章 美丽的皇后殿下却被另一个小喽喽干掉了。 虽然知道了晓果的名字,但那位老人家想了片刻似乎并没有想起什么来,于是他又问晓果:“孩子你在哪个学校读书啊?” 晓果摇头:“我不……读书啦,我有工作的。” 老人家惊讶:“你已经工作啦,好快,真是聪明的孩子,好聪明。”他用的口气与罗域夸赞晓果时一般模样,那么的真心实意,好像眼前站着的就是个天才。 见晓果笑得高兴,老人又道:“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像你那么聪明的孩子了,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啊?” 他一边问着一边忽然抓住了晓果的手,脸上的表情殷切又着急。 然而那过度热情的姿态吓到了眼前的人。 晓果惊讶地瞪着那位老人家,又急忙朝罗域看去,就见罗域默默望过来,那表情不说不快吧,但肯定没了笑容。而一旁的西瓜从喉咙里也发出了低沉的呼呼声,对着那朝自己主人上手的家伙摆出了威胁的姿态,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了。 幸好一旁愣神的小蓉及时反应过来上前将两人拉开,一边劝着自己的父亲,一边对罗域解释:“抱歉抱歉,我父亲这两年自从病了以后时常会犯些糊涂,看着有好感的孩子就说这些话,请你们不要计较……” 然而老人家却并没有因此就轻易放弃,他对着晓果的目光反而更加焦灼,沉声道:“我没有胡说!现在的学生的确一个比一个不像样,本事没有多少却自视甚高,随意为利益所趋,泯灭真正的人才,我身边不需要这样的人!不需要为了功名利禄放弃求知精神走捷径的人!他们都不配!不配做我的学生,跟着我做科研!”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手脚抽动,面皮都对涨红了起来。而这样一句句没头没尾的控诉却听得小蓉和金韦面色十分难看,特别是金韦,表情都近乎扭曲了,仿佛被人踩到什么巨大的痛楚一般。 他深吸了口气,此时忽的抬腕看了看表,对身边的妻子说:“我想起来我学校还有个会,我要回去一趟,不能陪你们散布了。” 想也知道他这个借口找的有多蹩脚,小蓉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压着嗓子不在外人面前丢脸道:“你现在要走?一会儿园里的营养师还要过来替爸爸拟下个月的菜单,你不需要陪着听一听吗?你知道我不懂这些。而且你不是说因为之前太忙,最近会有两天假期的吗?爸爸又不是特别针对谁,这些年他的脾气就这样,你还真跟他计较啊。” 金韦眉头却皱了起来,难得对他妻子没了耐心:“我哪里会和他计较,我是学校里真的有事,之前就收到消息了。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不能随便请假,所以晚上你也别等我吃饭了。” 金韦说着竟没再看场内任何人一眼,迈着脚步直接匆匆离开了,就好像后头有谁在追他一样。 而那头趁着姐姐把心力放在姐夫和她爹头上,丽丽看着径自站在那里的罗域,对方并没有参与这一切的意思,模样瞧着依然风度翩翩,说不出的有气质。小女生瞧得心头跳了跳,竟然忍不住朝罗域的方向慢慢挪了过去,还不忘注意那头的狗有没有盯着自己。 待到近前丽丽向罗域搭话道:“那个……罗先生,我前两天在阳台看见你了。” 这小姑娘也就十八、九的年岁,外表瞧着和晓果差不多大。罗域对她笑了笑,话却不多。 “是么。” “嗯,你好像在喝茶。”丽丽努力开拓话题。 “隔得那么远你都能看得清啊?”罗域道。 丽丽笑得腼腆:“因为……因为你比较显眼嘛……” 这委婉的形容罗域似乎不甚理解:“什么意思?” 丽丽倒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见罗域不懂,直接就道:“啊呀,就是说你长得帅,像明星!不过你比电视里的那几个装贵公子的有气质多了。”真有钱和假有钱其实骗不了人。 “明星?” 罗域咀嚼着这个词,好像有了点兴趣。 “演电视的人对吧?原来你也喜欢看电视啊?” 丽丽道:“现在看电视的人不多啦,现在人上网比较多吧,看明星有得是地方。而且,那些人光有模样有什么用,我喜欢有内涵的。那个,罗先生……” 丽丽正想抓住这个机会问问罗域的联系方式,没想到却被罗域打断了。 罗域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最近记得多关注一下这些,说不准就有你感兴趣的消息出现了。”说完,自己觉得颇有意思的笑了起来。 丽丽看着他的笑容,莫名其妙中又觉得有些凉凉的。 而那头的老人家依然在说个不停,一会儿叫自己女儿的名字一会儿又叫了一大串的人名,按之前的意思猜想,应该都是他的学生。 小蓉没办法,只能对罗域和晓果表示抱歉,继而呼喊不在状态的妹妹想法子一起帮忙把人推回去。 被打扰了的丽丽很是不耐烦,但却还得听令,于是一边抱怨一边恨恨地转身。 “行了行了,爸爸你天天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说了多少年了,烦不烦……啧,说了我不是我姐,别乱叫了,我也不是什么逸韵的!我还活着呐!” 在这般的骂骂咧咧中,丽丽和小蓉推着老人家缓缓走远,夕阳将他们的背影衬得格外刺目。 罗域收回目光,缓缓转头望向身边的晓果,就见他也对着那几人离开的方向出神。直到罗域去牵他的手,晓果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你认识那个老人家吗?”罗域问。 晓果眨眨眼,嘴巴动了动,好像在嗫嚅着什么。罗域仔细看着他的口型,只是最后晓果也没有说出声来。 他摇摇头,主动回握住罗域的手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吃了火腿肠的西瓜也没有方才那么焦躁了,乖乖地跟在一旁。 晓果的手心柔软又温热,罗域握着,就像攥住了一团小小的火。 ******** 晚上周阿姨要包汤圆,揉面的时候被晓果看见了,他起先还能忍着只好奇地观望,周阿姨才没让他走开。但是周阿姨去绊了个陷后回来却发现面团上多了好几个洞,细看都是一个个小小的指印。 再看晓果,两只拳头握着放在裤子两边,望过来的眼神十分无辜。 周阿姨无奈道:“你只能揉两个。” 说是这般说,结果晓果不仅把自己的那份给揉掉了,还顺便揉了罗域的。至于那成品如何,只有吃的时候知道了。 在书房的罗域则有一阵没听着晓果的脚步声了,扫了眼窗外,外面天色已黑,这时候不会允许晓果出去,哪怕是院子里也不行。而方才也没见他从门口路过,应该也不在影音室。罗域于是有些惦记。明明之前他是那么喜静的人,可现在哪怕在办再重要的事,罗域都已是习惯周围有晓果的动静了。仔细想想,真是一个可怕的转变。 但是罗域却变得甘之如饴。 罗域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了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看着那盒子,罗域叫了两声晓果的名字。没多时楼梯口就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动静,与此同时一起里来的还有耳朵很大的另外一个物种,就见两张一大一小的脸一起在门边出现,莫名的十分和谐。 罗域没去看西瓜,只对晓果招招手。晓果立刻高兴地跑了过去。只是罗域一看他那模样不由蹙了蹙眉。 “这是去刷墙了吗?”罗域边说边抽出纸巾。 晓果刚忙完,周阿姨还没来得及给他换衣服就被罗域叫上来了,就见那胸前的新衣服沾了一片白花花的粉末,面上也成了大花脸。 晓果嘻嘻笑:“不是的,我在做……面圆。” “面圆是什么东西?面团和汤圆的结合品吗?你发明的?”罗域仔细的给晓果擦着脸,感兴趣地问。 “我发明的!面圆,大面圆……很软的。”晓果顺着罗域的杆子就往上爬,被擦得眯起眼,嘴巴也笑得开开的,手还一抓一放,依旧沉浸在揉面团的喜悦里。 罗域以前就能完全接住晓果的思路,现下两人日日夜夜相处那默契程度更是更上一层楼,于是顺口就和他聊了起来。说着说着大花猫脸也擦干净了。罗域将一堆纸巾都扫进了垃圾桶,挥手让晓果继续去玩,自己则将注意力转到了别的上头去。 不过晓果这回却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他也注意到了罗域面前的东西,并且对其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罗域能感觉到身边探头探脑的身影,他并没有理会,直到半晌晓果都没有走开,那脑袋反而都要贴到桌面了的时候罗域才开口。 “你喜欢这个吗?” 晓果点点头,笑着赞美道:“这个,好漂亮……” 罗域指尖点了点桌面,问:“那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晓果思考了一下,笑容有些尴尬,他摇摇头。 罗域却道:“你再好好看看。” 晓果又盯了片刻,罗域见他的确有些伤脑筋,便拿起最高的一枚放在手心凑到晓果面前给他看个仔细。 “这个东西的样子晓果没有见过吗?一颗一颗,放在盒子里……” 经过罗域循循善诱的启发,晓果终于有了眉目,他立时叫了起来。 “噢……这个,这个,我,我也有的!” “嗯,”罗域很高兴,“你的是哪里来的?” 晓果好像记不起来了,他只是重复着那句话:“我也有的……” 罗域倒是没再要求他,只说:“晓果觉得这个漂亮吧?这个叫国际象棋,我之前说要教你的,所以我把它买了回来。” 老实说,这幅象棋比晓果的漂亮太多,纯透的色泽,在明亮的灯光映射下美得光华流转,每一颗就像是稀世珍宝一般。晓果看得移不开眼,一听罗域的话自然呆呆地点头。 罗域说要教,还真不是开玩笑,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认真地对晓果讲解起了国际象棋的规则。说难不难,但于晓果来说却着实超纲了,哪怕罗域用词再浅显,比喻再生动,晓果也是听了后面忘了前面,渐渐地注意力也开始不集中了。 罗域若是觉得有趣,耐心便出奇的好,半点不介意晓果低下的接受度,只是在他又忍不住要去和西瓜玩的时候一把揽过他的腰让晓果坐到了怀里。 罗域说:“听懂了吗?这个叫皇后的棋子前后左右都可以动,你看,我是黑棋,你是白棋,我走这里,晓果你应该走哪里?” 晓果虽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但是靠在罗域身上倒是半点没挣扎。听着罗域的话,晓果拿过那枚皇后企图叠到自家小兵的头上,然而努力了半天皇后却总是摔下来。 罗域没有阻止晓果的乱来,也没跟他生气,只是笑着摇头道:“自家人怎么可以打自家人,难道是为了要保护小兵吗?” 说着,罗域却操纵着自己的小兵叠到了白色皇后原来的位置上道:“啊呀,很可惜,美丽的皇后殿下却被另一个小喽喽干掉啦。” 晓果自然听不懂,但是他看着罗域拿走自己那枚皇后的棋子时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罗域说:“现在要怎么办呢?” 晓果鼓着嘴巴不说话,在罗域的催促下他又只能乱走一通,越走自己的白色棋子就越少,晓果有点灰心,自然兴趣也不大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周阿姨的声音,似乎在说汤圆好了。 晓果一听就亮起了眼睛,但是罗域的手还环在他的腰上,晓果于是向对方投去委屈的表情。 罗域怎能感觉不到,他本想说棋还没下完呢,急什么,然而一对上晓果的眼,向来随心所欲的罗老板这回却顿了一下,片刻转口道:“那走完这一步再去吃汤圆吧。” 只有一步晓果当然还是配合的,而且他也没有草草了事,罗域看他甚至还在棋盘上扫了一通后,才拿起一个小兵朝前走了一步。 下完后,感觉到罗域松了手,晓果一下跳了起来,乐乐呵呵地跑出去了,只留下对着棋盘出神的罗域。 和晓果下棋,罗域哪可能来真的,他几乎其他子都没动,直接单枪匹马用国王和对方杀,然而这一回晓果的那只小兵正抵在罗域的国王之前。 那只曾经被他的皇后保护着的小兵,最后……竟然将了对方国王的军。 罗域回神后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不是自己的引导或者是不是巧合都不重要,这个结果只让罗域感到惊喜和愉悦,那就够了。 晓果,还真是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第六十七章 一个意想不到不到的意外。 元宵过后大部分公司学校都步入了正常的作息中,罗域虽然还处在休养期,然而到了一年一度擎朗的大例会时间,作为老板的罗域还是应该亲自出席一下的。 罗域穿上正装,他近些时日气色比之前又好了不少,前几天杭岩到别墅来还意外于他的恢复速度,虽然看着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是一直萦绕于罗域周身的那种颓败的病气消散了不少,至少给外人一种“这人是在好好活着”的感觉。 不过这天晓果也正巧有课,罗域没再另找人去接他,而是自己去公司的时候顺道把晓果一道带着,开完会再一起回来。 走之前和肖井洋视频了一会儿要交代的内容,因此耽搁了一阵,罗域到培训学校的时候事前接到电话的晓果已是乖乖地等在门口了,一旁还有老师和徐科冬姐弟俩陪着。 晓果正听徐科冬在那儿夸夸其谈,经过上回的绑架事件,两人早就讲和了,现在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反正晓果从来不随便讨人别人,而徐科冬别看先天不足,自我感觉却特别良好,他觉得晓果一看就比自己弱了不少,自己不能和他计较,平时一起上课还会帮衬一些,当然是不是越帮越乱就说不好了。 正说着,晓果回头一见罗域来了,立刻抛弃了小伙伴,跑上去一把黏住了罗域,待到坐进车内才想到要和外面的人告别。 罗域也难得对徐家姐姐打了招呼,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在路上,罗域随口问起了晓果今天的学习内容,晓果立刻巨细靡遗地汇报了,只不过说着说着又回到了刚才和徐科冬的话题上。 晓果道:“他……他说,他做过像车,那么大的,面圆……怎么这么大呢?”晓果好像遇到了难题,满脸的匪夷所思,“我的就没有,那么大……” 罗域一身正装,头发梳得齐整,一张脸则清俊温雅。他背靠豪车之中,整个人显得气质斐然。然而这一切都无碍于他认真地和晓果讨论关于“像车一样大的面圆”的话题。 “那他做的那么大,后来给谁吃了?” 这个问题让晓果一下愣住了:“嗯……不知道!” 罗域给他分析:“面圆虽然做的时候很有意思,但最后还是要吃进肚子里呀。” 说道这个晓果万分认同,并且露出自豪的笑容,张开手道:“我的……我做的,就都吃了!罗域……也吃掉了!” 罗域想到那天那碗颇为奇怪的东西也觉印象深刻,这应该还是周阿姨特别挑拣的晓果作品中可以下锅的那一类了,虽然到最后已是糊得四不像,但向来挑剔,不爱吃甜也不喜糯米类食品的罗域在晓果亲自将那碗汤圆端到自己的面前,并且笑着说出周阿姨教他的“罗域……一直,开开心心,面面圆圆”这样稍有磕绊的吉祥话,罗域不自觉地便伸手接了下来。然后在他自己也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和晓果你一颗我一颗的将那碗“面圆”都吃下了肚。 回头想想,罗域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到底是怎么消化掉的。不过此刻再和晓果聊起,罗域脸上的笑容倒是充满了回忆的好滋味。 一转眼,车已到了公司。这里是擎朗集团位于A市的总部,寸土寸金的商业区中矗立着一幢挺拔恢弘的高楼,罗域的车直接就开进了停车场,肖助理已经在等着了,他们又从地下坐电梯上了办公所在的楼层。 今天来的除了各部门的负责人外,许多擎朗分公司、外地地区的酒店主管也都跟着来了。罗域休息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回总部来,虽然其中有些高层在他生病期间也去探望过,只是真见到本人面的不过凤毛麟角。今天得知老总过来哪怕不是为了溜须拍马表忠心,该进行的工作汇报也少不了,也可想而知罗域这一程会有多忙碌。 大会议室已经腾了足够多的位置出来,不过还是有不少有眼力见儿的早早就等在了电梯口,只为能第一时间迎接大老板。 然而当电梯一打开,许多正欲凑上前的人却不禁纷纷停下了脚步,只看着里头的目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肖井洋反应快,当先走出并挥手让这些挡路的走散开,给罗域撇出了一条宽敞的道来。 罗域心情不错,并没有在意两旁投来的各种或隐晦的或暗藏深意的视线,他仍是大方地拉着晓果的手,甚至对周围人露了个亲和的笑容,只把大家笑得心头一跳后,这才径自朝办公室走去。 自家老板收养了一位特殊人士的新闻这么久了早就天下皆知了,而他们这个级别的,不少都参加过上一回在酒店举办的签约派对。即便那些没参加的,私下也通过各种传播渠道听到了五花八门的版本。其中大多人都只觉荒诞无稽,罗域这样的脾气,会费工夫去照顾一个智力残疾的已经够天方夜谭的了,更别说为了救他还舍生忘死地差点连命都送了?!大概要说那晚亲眼所见的被外星人集体绑架洗脑才因此胡说八道,也许信的人会更多。 可是不管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事儿就在那儿了,传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于罗域都是不痛不痒的,有钱人私下乱的还少吗。而且他今天竟然亲自把这处于舆论风暴中心的对象给带到公司来了,那光明正大的模样让人想挑刺一时半会儿都因为信息量过大找不到下嘴的地方。这不把所有人当回事儿的坦白劲就算是心思再龌龊的都想佩服这位BOSS了。 像是感觉到了身后的暗潮涌动,走了两步的肖井洋回头淡淡道:“会议室是没位子了吗?我再请秘书给你们人手加一个凳子?” 肖助理话一落,这群人立时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笑着找借口作鸟兽散了。 罗域拉着晓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儿的摆设一如他当时离开时的一般模样,连桌上自己放下的新备用眼镜都依然处在原位,只不过其上并没有灰迹,应该是肖井洋一直找人打扫的结果。 而罗域还记得,那天他去医院复查时本想把眼镜带着,后来嫌麻烦打算下午再拿,谁知一去就差点没回来。 罗域摸着指下的眼镜,回头想来,竟觉得这一年过得像是一场梦,梦里他几番历经生死,哪怕当年最后接受了杭岩给的医疗建议,罗域也是做好了一命呜呼的准备,却不想……结果竟活了下来。 为什么呢? “——噗通!” 此时一旁传来一声脆响,引得罗域循之望去。原来是来到新环境充满新奇而到处探看的晓果一不小心踢倒了茶几边放置的一直盆栽,盆栽倾倒而下。但好在并没有碎裂。 晓果被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它扶起来,还仔细地把每片叶子都重新梳理一遍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罗域看着晓果蹲着的背影,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 因为……一个意想不到不到的意外。 属于他的意外。 罗域忽然把晓果过了过来,将正中的老板椅让给了他坐,并打开电脑。 “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我们今天需要待一会儿,你可以看看动画片,等我做完事,我们再回去好不好?” “嗯!”晓果配合地点头,又指着周围给予了自己真诚的夸赞,“罗域上班……的地方,好大,好漂亮哦。” 罗域摸摸他的头发,凑过去在晓果额头亲了一下。 说是来参加例会,但是罗域并没有出现在会议室,他只是打开了墙上的大屏幕,通过视频旁听。旁听会议的人不少,毕竟不是每个高层都有时间赶来参加的,罗域也知道自己要是出席,兴许没几个敢发表真实的意见了。而大家也知道他在听,但是隔着屏幕隔着墙,罗域要是不开双向摄像头,对方看不到他的模样,这比起罗域亲自到场,杀伤力可小了不少。 会议进行得倒是十分顺利,虽然这两年里出现了某些人事调动,好比某两位被调出去的罗副经理,但是这对擎朗并没有产生什么大的问题,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老板就没有打算让这两人在擎朗做出任何影响来。 要讨论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已是一下午过去了,罗域注意到这一年来肖井洋手下又培养出了不少人才,几位年轻人毫不怯场进退有度,让罗域看得颇为满意。然而一回神却发现电脑里的动画片还开着,但是坐在椅内的晓果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人也脱力地歪斜在了一边,眼瞧着就要滑落下来。 罗域忙站起身托了晓果一把,本想将他摆正,结果看晓果垂着的腿都蜷了起来,坐了这么久,想必一定是不舒服的。罗域于是俯下身,手臂轻轻地穿过晓果的膝弯,微一用力,将人一把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沙发很大也很软,然而罗域却嫌那靠垫太硬,最后想了想,还是一返身坐到一旁,托着晓果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会议已是进入了尾声,总经理询问过罗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之后,终于宣布散会。 此时窗外日已西斜,但这并不代表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对罗域来说这时候怕是才刚开始。 果然没多时外面的秘书就告知有不少主管有文件要请老板过目,怀里的晓果睡得非常熟,额发都翻到了脑袋上,露出宽宽的额头来,鼻尖冒出点点薄汗,脸颊也热得红扑扑的。罗域一边颔首,一边示意秘书将暖气调小,再拿一块小毯子来。 秘书来送毯子的时候,几位部门经理也跟着进来了,原本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跟老板讨论的,然后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罗域没同以前那样坐在办公桌后,他随意的坐靠在沙发上,西装也脱了挂在一边,只穿着黑色的衬衫,扣子没有系到脖子,领带也被扯松了。他原本正低着头给晓果盖毯子,感觉到来人这才看了过来,眼中带着还未褪去的温柔,看得众主管莫名一惊。 再朝罗域腿上望去,沙发前的茶几虽挡住了大半的视线,但透过边边角角的观察依然能看得出其上躺着的少年,那少年眼睫垂落,呼吸均匀,枕着罗域的腿睡得那叫一个香甜,从毯子下露出的两只脚还穿了一双鲜艳的彩虹色袜子。 众主管一时无言。 好在罗域下一刻便回复到了正常的眼神,他对几人道:“是要说F市那边的情况吗?坐啊,大家坐下慢慢说。” 主管干干着坐下,半晌却依旧没有人开口。 罗域道:“别拘谨,有问题直说就行,大家随便聊聊。” 几位部门经理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却在心里骂娘:怎么聊?怎么随便?你自己这嗓门都压得那么低,我们怎么随便的起来?万一吵醒人了你不还要我们兜着走? 然而腹诽归腹诽,工作还得硬着头皮上。 于是在其后的时间里,就见这来的一拨又一拨的人,每一伙都对自己的极低音域发起了挑战,那轻声细语的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呢。连出了大老板办公室的门都一时改不了,倒搞得这一层楼都安谧得几乎针落可闻。 而离开此地后,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种类似惊吓,又类似冲击的难以言说的情绪来。 第六十八章 一辈子都得不到真心对待。 好容易把这些前来汇报的员工都接待完毕,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罗域自己也觉得有些疲累,他捏了捏鼻梁,开口让外头敲门的人进来。 肖井洋手中拿着几份文件,他比刚才那些人要上道的多,不会鸡毛蒜皮的破事儿都等着罗域做主,大多的问题肖助理都已经自己罗列齐整,罗域只需签个名就完事了。 在此期间肖井洋询问对方是否要在外面订餐,毕竟罗域现在的情况对食材方面要求比较高。 罗域想了想,同意了。 肖井洋颔首去办,离开前瞥了眼罗域膝上的人,肖助理顿了下道:“罗先生,刚才童经理打来电话说您之前希望他帮忙做的设计,大框架已经OK了,剩下的如果您有时间可以跟他联系下,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搞定。” “这么快?”罗域有点意外,继而笑了起来,“童经理挺靠谱的。那你那边呢?” 肖井洋慢条斯理:“昨天就已经好了。” 罗域问:“哪里能看到?” 肖井洋说:“该看到的地方都能看到。” “现在呢?” 肖井洋点头:“可以。” 待肖助理离开,罗域便打开了电视,一番挑选,他最后停在了新闻频道上。此时频道内正在插播广告,罗域也不着急,依然兴致勃勃地看着。 没一会儿又有扣门声响起,秘书走进来犹豫道:“那个,罗先生……”要换做以往她一定不会这么没眼色,但是罗域今天前前后后见了无数个人,哪怕只是个项目小组的组长罗域都给放进来了,这会儿秘书还真不确定他的会谈的兴趣有没有减弱。 罗域仿佛知道秘书的来意,直接问道:“谁又来了?” 秘书道:“是紫月家纺的辛董……他说有重要的事找您谈。” 罗域挑了挑眉,这回有片刻都没说话。就在秘书以为自己不小心踩了地雷的时候,今天一天心情都不错的罗域最终还是点了头。 “行啊,让他进来吧。” 秘书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没多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外表看着也就三十多的样子,长得倒还不错,衣着考究,举止也算斯文,就是那张脸上的表情说是苦大仇深也不为过。 一进门,那位辛董就干干地开口道:“罗、罗域啊……我这……” 罗域眼都没动,只直直地望向电视。于是辛哲又试图叫了两声,终于换来罗域的注视,只不过下一刻对方就抬手在唇边比了个“嘘”得姿势,示意他噤声。 辛哲就跟屁放到一半硬是被憋回去一般,表情僵了半晌,许是有求于人,只能将这口气忍了下来,一边无奈地等着说话的机会一边不由转眼望向电视,想知道罗域到底是被什么给吸引了。 就见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似乎是一项专题报道,屏幕下方的标题为:“国内某知名学府曝出权色交易丑闻,多名师生牵扯入内。” 报道称,这个案子是近日由两位匿名学生向上层领导进行举报的,相关部门在收集了一番资料后派出调查组展开调查。与此同时,有部分信息也被泄露到了网上,其中就包括一些画面和声音都较为露骨的东西,内容大多为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交往,光是这些间断的信息中就涉及到考题、论文、就业、研博方面的多种交易,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也自然引起舆论的一片哗然。 其中尤以A大某生物系副教授的相关案例最为引人关注,传说与其私下交易的女方就是这回的匿名举报人之一,举报时她还祭出了几十张与这位副教授有过某方面接触的照片和暧昧短信。而让围观者更为惊愕的是,那位女学生和副教授交往已久,甚至可追溯到她还未入学前,也就是未成年时期,副教授为此给予了她多种许诺,然而至今都未实现,这才引得对方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将这段不可告人的关系捅到了大众面前。 新闻一出便瞬间占据了各种网络和平面媒体的社会头条,一方面是国家最近正着手打击相关潜规则,另一方面,这举报的女孩子还真挺会放料的,隔一阵就拿出点劲爆照片和内容,群众瞧着就跟看连续剧似的,一边骂她不自爱,一边又骂这些身为人师的斯文败类,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 最后这节目还采访了街头观众对此事的观感。 观众A:“副教授真恶心,人家都还未成年。” 观众B:“小女生要为自己想想啊,怎么随便就被别人骗,也是可怜。” 观众C:“这俩都没什么好同情的吧,臭味相投,这副教授要是结了婚,老婆才是最惨的,老公在外面找小三,还惹了一身腥。这种奸夫淫妇就是该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满满地义愤填膺,倒听得电视机前的罗域笑了起来。 他忽的侧头道:“你觉得说得有没有道理?” 辛哲原本哪有心思理这破节目,谁知越看越不对劲,再听罗域这突如其来的话,一张脸已近黑灰,惊了一跳才猛地看过来。 “什、什么……” 罗域笑得更深:“最后一个人啊,你觉得他说得对不对?” 辛哲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罗域自己接口道:“不过我倒是和最后一人的观点有些不同。我觉得遇上这类事儿,应该要采纳本人意见,他要是想死呢,就直接满足他。他要是不想死,那就说明这类人还有脸活着,这时候最该做的是把他剩下的脸皮全撕了,那时不用人催,他自己就会去死的。这样才算达到根本目的。你认为呢,姐夫?” 最后两个字罗域是看着辛哲的眼睛说的,口气清清淡淡,却清晰的在辛哲的眸中看到了一种深沉的惊惧之色。 辛哲背脊绷起,头上冒出了汗水,喘了口气才呐呐地说了一句:“罗域……我这趟来也、也没大的要求,我只是希望,你在这时候能别赶尽杀绝。我和罗宝蝶的事儿,只是我们俩之间的,和公司无关。好歹,好歹……我们紫月家纺和擎朗也算合作多年了,以前从没算得那么清楚过,要真按罗宝蝶说的,开始起诉我们不按合同办事,我们紫月会破产的。” 辛哲说得殷殷切切,然而罗域却听得满脸疑惑,他蓦地左看右看,好像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辛哲被他打量的一头雾水:“你、你找什么?” 罗域道:“我在找你的脸啊。” 他那口气讥诮中透着一丝认真,好像一个带着倒刺的巴掌直接扇到了辛哲的脸上,打得他皮开肉绽,一点尊严都没留。 辛哲也是个受不得委屈的,说了两句软话已是极限,再受罗域这么一口闷气,当下便梗着脖子回击了回去。 “罗域,你这般模样是什么意思?为罗宝蝶讨公道吗?从小到大,罗宝蝶在罗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可比我清楚,她母亲已经被你母亲害得那么惨了,你又这样对他们俩姐弟。她和我结婚不过就是为了寻求一个新的靠山而已。你!你罗域才是逼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罪魁祸首,明知她到处为了替罗宝凡还债四处借钱,还由着那些高利贷追上门。罗域你现在反而来装什么好人?” 这一回罗域没有再保持面不改色的态度,他的眉头越蹙越深,脸上甚至显出一丝不耐烦来。 他直接打断了辛哲的滔滔不绝:“我说了让你安静些,可你真的好吵……” 罗域边说边朝腿上看去,却发现晓果不知何时早就已经醒了过来,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并在辛哲的身上,反而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还有其内那被放大的照片上的人。 辛哲原本一心来求罗域办事的,并没有注意到沙发上还有一个人,直到罗域低下头和对方耳语了两句,又把人拉坐起来。 晓果不知是不是睡得有些迷糊,任罗域给他拨头发拉衣裳都没有动,目光依然落在屏幕上。 罗域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凑到了晓果的嘴边,看着他反射性的张开嘴小口小口的喝了,喝完还抽了纸巾给晓果擦嘴。 那一系列的行为也看得辛哲目瞪口呆。 罗域忽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按你说的,我是想让罗宝蝶不好过呢,这一次我肯定不会帮你,因为你破了产,她又要欠债又要离婚,还无家可归,这不正中下怀吗。” 这话听得辛哲眼神一惊。 然后罗域又道:“但是我要心疼她呢,自然要弥补我之前犯下的过错,铲除一切伤害过她的人,目前,那自然也是你啦。所以,你说,我选哪一个?” 罗域说完,又等了片刻,却不见辛哲反应。待到他终于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被罗域阻止道:“等等,我又不想听了,因为你吵得我头疼。” 说完,罗域直接按了一旁的内线电话,让秘书把保安叫了上来。 保安进门,罗域就道:“把他弄走。” 保安皆是人高马大,尽心尽责,一得罗域的令,便立即架着人朝外拖。 辛哲何曾被这样对待过,自然一路嚎叫,骂罗域狠心,骂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骂他众叛亲离,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真心对待。 罗域听得若有所思,片刻道:“他说的也对,不能这样对待罗家的姐夫,要郑重些。嗯,打电话去报社,等记者到了以后,把他再给我从正门扔出去。” 吩咐完后,敲了敲自己已是麻得快要没有知觉的腿,休息了片刻罗域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关上电视对晓果伸出手:“那个不好看,我们回去吧。” 第六十九章 忘记就忘记吧。 罗域拉着晓果坐电梯下楼,在停车场遇见了肖井洋。见对方手中提着两大袋的东西,罗域才想起来之前让他张罗晚餐来着。不过他们现下已要离开,罗域本想让肖井洋把那些自由处理了,然而一见到晓果落在那些吃食之上的目光,罗域开口的话便转了个弯。 “行了,放到车上吧。” 肖助理颔首,替他关门前又想起什么,低声对罗域道:“杨总刚才也打来电话了,说是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罗先生有时间把文件签了,一切就算交接完成。” 罗域听后,笑着点了点头,竟然颇为高兴地拍了拍肖井洋的肩膀。 “辛苦了。” “还有……那天要到场的人我已经把名单都发送给您了,罗先生可以看看,大部分应该都没问题。除了……童经理,他说他也有空,想亲自来看看。” 罗域很爽快:“没问题,到底也算是参与者之一,就让他来吧。” 回程的路上,原该一片寂静的A市,到了这个时间点大街上竟还是热闹非凡,一看那些路过的人群大多两两并肩,有些还手捧鲜花,相携的模样甜蜜,罗域这才隐约意识到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新年过后,这日子该是开春前最后的节日了。 活了这么多年,罗域自认对很多方面都见多识广,身边也曾环肥燕瘦,可这个事情以往总觉与他无关,没想到今日遇上,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觉得这一切其实离自己也是那么的近。 罗域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让司机在路边停下了车。 老李也是没想到,但还是顺从地听凭了吩咐。就见罗域打开车门,然后拿起拐杖亲自下车缓缓走向不远处一个渺小的摊位。 知道晓果饿了大半夜,于是罗域之前就取了那便当盒中单独打包的香菇烧卖先给他垫垫肚子。晓果捧着正吃得香,蓦地察觉到身边人离开,他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紧张的趴在窗边朝外看去,一眼也不放过罗域的动向。 罗域和那摊主说了两句,从口袋里掏出了钱递过去,然后弯下腰在他面前的桶里挑拣了一番后,转身走了回来,拉开门重新坐上了车。 待车子发动起来,罗域才回头望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晓果,抬手捻了他嘴角的饭粒,然后将另一手的东西递了过去。 罗域说:“虽然我不太了解这个形式有什么了不起的含义,但是大家既然都在做,多多少少走个过程也算对得起只过这个节日的身份,就当表示一下基本的尊重吧。姑且先收着,等过两天再补上好的。” 晓果不太明白罗域这话的意思,但是一见到对方手中的事物,晓果就如罗域预期般的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不同于大部分路人女士所拿的鲜花,罗域送的是一支玩偶熊,小熊蹲在竹签上,满脸微笑,手中还抱了一只大大的爱心。 这是地摊上贩卖的,又是一天快要结束时被挑拣剩下的尾货,可见其质量档次必定高不到哪里去。这也实在不像罗域往日会随意拿出手的礼物。然而就这么一份小东西却无碍于晓果见此的高兴程度。 眼瞧着他双手速速接过,连烧麦吃到一半都差点忘了,只将那支小熊翻来覆去的研究琢磨,脸上的笑意比玩偶的模样更灿烂几分。 “是小熊……啊,好好玩!”晓果真诚地赞美道。 罗域笑望着他,忽然凑过来对晓果耳语道:“今天大家都在送礼物,这也是我的一份礼物,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晓果的耳朵被罗域的气息吹得又热又痒,他边笑边躲,继而摇头。 罗域没让晓果闪太远,一把伸手搂住了对方,依然用着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那你看,这是什么?”他用指尖点着小熊怀里的东西。 这个晓果竟然知道,因为动画片里常出现。 “是……心!爱心!”晓果回答满分。 “为什么叫爱心?”罗域又提出深层次的问题。 晓果捏着那个棉布做的形状,想了好久道:“因为……因为,心,是喜欢!” 罗域却摇头:“不是喜欢。” 晓果茫然。 罗域伸出手指,叠在了晓果戳着爱心的手指上,张开嘴一字一句道:“你忘了它的名字叫什么?所以,是因为……” “爱……” 最后一个字并不是罗域说得,而是晓果看着他的嘴巴跟着领会而出的。 罗域心头一跳,弯起眼道:“是,就是这个。所以晓果明白吗?喜欢之后是更喜欢,更喜欢之后就是这个感觉,在心里的。” 晓果不是太明白,他眨眨眼,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看罗域指着自己的心,晓果也探出手揉了揉胸口,心……热热的感觉。 “唔,罗域,那我也……” 晓果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般张大嘴巴当下就要对罗域表达点什么自己方才体会出来的感受。然而罗域却好像能猜到他的后话一般,突然把方才从晓果手中接来用纸巾裹着的香菇烧卖又贴到了晓果的唇边,也阻止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罗域看着晓果疑惑的眼神,仿佛蛊惑一般低低道:“不着急的,等晓果好好想想再说也行,我都会听着。” 晓果顿了一下,啊呜一口把罗域手上的烧卖吃进了嘴里,然后满足地眯起眼,想着罗域的话,用力点头。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烧麦好吃。 罗域却笑得如沐春风。 回到别墅后,周阿姨已是睡下了,方老师还在,为了叮嘱罗域吃药。 罗域瞥了眼自己提回来的那么多便当,想了想,竟没有再让周阿姨起来做新的,只是让方玺拿去温热了拿来当宵夜。 于是在冬末夜半的晚上,一张小桌,两张小凳,罗域便和晓果两人用起了迟来的晚餐。那便当虽说十分精美,但经由二次加工多多少少色香味都打了折扣,且路上被他们运送的不甚上心,有些食料漏了一半,有些又彻底翻了个面,要换做以往对着满桌这样的东西,他饮食又清淡惯了,罗域是绝对没心思再动筷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样的经历……也很不错? 一旁是偌大的花园,园中还有方玺之前挂上的点点彩灯,趁着晚风在树影婆娑间只觉熠熠生光。 罗域夹了一筷子蟹肉鸡丝卷到晓果的碗里,看他吃得嘴巴油汪汪,两眼亮晶晶,一觉睡醒到现在虽时间已晚,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想到刚才晓果在办公室时的恍惚,罗域眸光一闪,用筷尖点了点面前的那盘子。 “唉,这其他菜的味道都好,就是这道有些问题。瑶柱辽参汤里的瑶柱都干了,应该是放了一小阵的缘故,那么鲜嫩的汤,真是可惜了。”吃了一大顿还算半满意的饭菜,偏偏最后一道最重要的汤如此不尽如人意,在罗域看来,这饭吃得有多败兴啊。 然而罗域这种专业的额点评,晓果却哪里听得懂,他依然端着小碗一边朝肚子里灌,一边从碗沿对投去一头雾水的目光。 罗域也没打算让晓果听懂,但还是对他解释道:“就是说呢,这家老板不地道,钱卖的很贵,但是拿出的东西却并不值这个价格,这会让顾客吃亏的。” 晓果还是不明白:“好吃的……”这是他的评价。 不过眼珠咕噜噜转了转,又忍不住问罗域:“什么……是‘吃亏’?” 罗域说:“‘吃亏’就是在身体、心里或者钱啊东西啊上面受到了损失。”就像以前你那个蠢货同学对你做的那样,罗域在心里补充道。 晓果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罗域观察的他的样子,又问:“如果晓果吃亏了会怎么样呢?就是有人欺负了你,拿走了你的东西,或者让你觉得难过了,你会采取什么办法?” 晓果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他连“吃亏”这个词都是今天刚知道的。 有人欺负自己…… 晓果脑海中想到的是曾经钱被许龙偷掉的时候,这算不算吃亏? 晓果皱起眉,在罗域期待的目光里,脱口道:“吃亏的话,那我就……嗯,我就,不生气!”其实肯定是生气的,只是这个“不要生气”的提议还是罗域当初告诉晓果的,不管有没有真的领会到话语中的深意,总之晓果觉得罗域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决定以后也秉持这个想法下去。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出乎罗域的预料,他脸上的笑容似无奈又似赞赏:“那以前有没有晓果很讨厌很讨厌的人,或者很讨厌很讨厌的事?让你到现在还忘不了的?” 罗域的每个问题都会引得晓果非常认真的思索,他常常会就此好一番开动脑筋,只不过最后给出的答案总是和动脑时间不成比例。 “没有。” 晓果摇头,要是说许龙的话,后来自己的钱被还回来了,晓果也不讨厌他了。 罗域又追问了两个问题后,晓果不禁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来,连菜都忘了吃。 晓果皱起鼻子道:“唔……我,我忘记了。” 晓果说忘记,那就是真的忘记了,这不知是天赋异禀又或是潜意识为之的结果偶尔连罗域都有些感叹,该说是遗憾好呢,还是羡慕好呢? 明明之前才对着电视里的新闻看得目不转睛的,让罗域有一度以为晓果真的能感觉到什么,然而……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对上晓果挤成一团的五官后,罗域重又给他夹了一道新点心,露出温柔的笑安慰道:“好,不妨事,忘记就忘记吧,我记得就好……” 第七十章 今天可是高兴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罗域就醒了,身边的晓果还在熟睡,因为想和罗域挤在一块儿,晓果睡着睡着便会脱离自己的枕头,现下经过一晚脑袋已掉到了两只枕头的夹缝中,脖子以下则还埋在被褥里,若是不细查,大大的床上都瞧不见晓果的身影了。 罗域坐起身,把枕头从晓果头上拿开,就见那张脸被闷得绯红,一呼到新鲜空气后,梦里的晓果都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胸口一起一伏的。 罗域觉得颇有意思,又伸手捏住了晓果的鼻子,就见晓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好像忘记了还可以用嘴巴呼吸。 罗域观察了片刻,待晓果的面庞又慢慢染上了憋闷的晕红时,罗域这才放开了手。就这么不亦乐乎地连着玩了好几回,晓果终于烦躁的伸手挥开在自己脸上作怪的东西,并发出不耐烦地哼哼着。 罗域看着好笑,眼瞧晓果要被自己弄醒了,他这才缓缓停了动作,俯下身在他嘴角亲了亲后也没有继续的睡意,索性披衣下床了。 清晨的生态园静谧又清新,刚刚开春的季节,气候还有些微凉,然千万朵新芽已是迫不及待的破土冒头,放眼望去一片嫩绿绿清幽幽的色泽,美得那么朝气蓬勃。 洗漱过后,罗域沐浴在如此的景致中,边吃早餐边拿过一旁新鲜出炉的报纸看了起来。然而下一刻,这份宁静就被一阵小声的吆喝给打破了。 罗域抬起头循声望去,就见有车停在了隔壁院子前,车上下来几个人开始从里头往外搬东西。没有见到女主人和那老人家的身影,倒是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女,前前后后着急的指挥着,只是业务明显不太熟练,工人好几回都因听令差点砸了东西,倒惹得那女孩儿更不高兴了。 罗域兴味地望着,没多时那女孩儿返身的时候也看见了他,她似是有些意外,不过微一踌躇还是立刻走了过来,站在露台下抬头唤了一声上面的人。 “罗先生……” 罗域也没拿乔,竟然起身对她笑了笑。 “早上好。” 其实不久前才刚见过,可现在的女孩儿脸上却没了当时那种蓬勃又骄纵的气性在,整个人恹恹的,一见罗域对自己笑,眼中忽然盛满了委屈。 罗域好像并没有发现,仍是笑得得体地问:“这是要搬家啊?你爸爸病好了?” 女生自然就是丽丽,一听对方提起这个话题,她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好……是因为我们要走了。” 罗域意外地问:“为什么?我不是和杨总说好了吗?” “那个……”丽丽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她本就是藏不住话的人,站在眼前开口的还是她一直心生好感的对象,不过三两秒钟的纠结丽丽就妥协了。 “哎,反正是我家出了点事儿。” 丽丽边说边打量对方的表情,生怕从罗域脸上看见什么鄙夷的态度来。 “那个……你不会没看新闻吧?现在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罗域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想起了什么:“哦,那个事情……我好像听说了一些,你姐姐还好吧?” 丽丽从出事到现在就没有舒爽过,不同于身边亲朋好友的嘲笑,罗域这样关心的口气正打在了少女柔弱的心防上,她当下就红了眼眶,再顾不得家里人的叮嘱,滔滔不绝地就把满肚子的愤慨抱怨都倾吐了出来。 “我姐姐怎么可能会好呢?遇到了这种人,亏我之前还觉得他看着人模狗样的,这些年对我们家也不算太差。毕竟当初可是他要死要活把我姐姐追到手的,我爸爸还反对来着,但架不住我姐姐愿意。可谁知道这人会表面一套,背地里那么恶心,真是恶心死我了!现在警察要来抓他,还害得我们家也要跟着被调查,还说我们的财产来路不明,钱也不能用!明明很多钱都是我爸爸赚的好不好,他的工作也全靠我爸爸以前的关系,可我爸爸已经退休了,现在没办法只能搬家……” 丽丽说到后头都呜咽了,不过一个二十岁都没到的孩子,自小养尊处优,忽然遇见这样的变故自然接受不了。 罗域露出同情的神色来:“那你姐夫回来了吗?” 丽丽抹眼泪:“半夜刚刚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 “我姐姐把他弄回来的。因为他……跟我姐姐保证那些都是有人陷害他的假消息,我姐姐就花了很多钱把他想办法先救出来,说是之后再找律师打官司。” 丽丽说到此却更生气了。 “但是我姐姐跟我说她其实是不信的,可这个老公又是她自己选的,她说就算眼瞎了,也要自己亲自来证明最后的真相。罗先生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傻呢……呜呜呜呜……” 罗域看着楼下的姑娘那梨花带雨地模样,不由无奈地感叹:“也是可怜……”似是丽丽的话语引发了罗域的恻隐之心,他拧眉沉思的须臾,从报纸上撕下一个角落,又拿过笔唰唰地写下了什么,然后折起丢给了楼下的人。 丽丽懵懵地接住一看,罗域的字特别好看大气,而纸上写的是一个地址。 面对丽丽的疑惑,罗域道:“我认识几个很好的律师,大概有机会可以帮上忙。不过我觉得你姐姐说得对,无论做什么,总该搞清楚来龙去脉才能出手,如果你姐夫想找人帮助,我希望他可以亲自来。唔……我这两天应该都会在这个地址那里,他有需要的话可以过去。你能替我转达吗?” 丽丽没想到罗域竟然还会在此刻对他们伸出援手,忍不住眼睛又红了。 不过罗域没了听她继续感谢或者诉苦的心思,直接对丽丽挥了挥手,微笑道:“也替我跟你姐姐还有你爸爸说声再见,毕竟……以后怕是见不太到了。” 丽丽没觉出罗域这句话中语气异常,只想到短期内的确看不到对方了,心里不由也低落起来。刚想再和罗域说些什么,抬头却见露台边的人已经离开,只留那张报纸丢弃在地,被路过的风吹得哗哗乱响。 ******** 暖融融的被窝让晓果醒来难得赖了一会儿床。床头柜上摆着一支长长的小花瓶,之前罗域送他的那支小熊花就插在花瓶中,每天早晨晓果张开眼睛都能看见小熊抱着爱心对自己微笑,就好像一直在提醒晓果,罗域教他的那些事。 晓果伸出手戳了戳小熊的鼻子,眯起眼笑道:“小熊,早上好……” 话刚落门便被推开了,罗域走了进来。见晓果醒了,罗域笑着拉开柜门从里头又拿出了一套新衣服。 晓果的衣服已大多从隔壁房间转移到了这里,那每一件每一条都是罗域亲自要求位置摆放的。他也能记得晓果哪件这个季节穿过了,哪双鞋适合去什么地方,连周阿姨有时都需想一想,罗域却对此了若指掌。 此时,罗域将衣裳放到床上,然后伸出手拉晓果。 晓果直挺挺地躺着,任罗域拖住自己的两只手往上拽,他却一边故意把头往后靠一边甩着手示意罗域再用力。 罗域顺他意思的闹了片刻,后来意识到这样会折了晓果的手,便放缓了气力,只返身坐下拍拍床铺道:“快些起来,要迟到了。” 这句话对晓果很有用的,晓果不喜欢迟到,迟到要扣钱。 晓果立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自己拿过衣服就穿了起来。不过今天罗域拿的款式比较特别,不是平时那般以绵软的t恤、运动服为主,而是粉蓝的衬衫,外套白色的V领小毛衣。罗域还托着晓果的下巴,给他打上了一个白色的小领结,又亲自给他仔细地整理了头发,衬着晓果圆圆的脸庞就像一个刚成年的小少爷。 罗域把晓果拉到镜子前让他照,笑着问:“好不好看?” 晓果第一次戴领结,当然这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个蝴蝶结,他一边觉得好玩的拨弄,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一点也不谦虚道:“哇……我好,好看啊。” 罗域从后面抱着他笑:“嗯,是啊,好看极了。” 晓果自得嘿嘿笑,还不忘把赞美分给罗域一点:“罗域也,好看。” 罗域今天穿得也不错,毛衣的色泽比晓果的略深,但反而凸显他的脸色明亮了起来。 罗域也不客气:“嗯,我知道。” 拉着晓果下楼用餐,虽然以往的早餐就已经很花心思了,但是今天的明显更有新的改善,不止是中餐,几乎各式模样的,晓果见过没见过的都来了一遍,且不止出自周阿姨之手,看模样,厨房里还站了两位新的点心师傅。 连晓果也觉出有些夸张了,咧着嘴吧感叹道:“好多哦……” 罗域让他坐下道:“挑你喜欢的就好。” 每样都是晓果喜欢的,每样他都要吃,结果就是晓果有些撑住了。罗域见他明明肚子都鼓了却还不停要往嘴里塞得模样,终于忍不住抬手阻止了对方。 “不着急,一会儿还有呢。” 晓果一听,忙拿手比划着,不想浪费:“全部装在,盒子里,再吃……” 罗域嘴上答应了,转头却对周阿姨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将这些全给撤走了。 罗域没打算让晓果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吃食上,他牵着晓果的手拄着拐着往屋外走。 晓果原以为自己是要做代步车去上班,以前天气不好的时候也有过几回,但罗域都没有一起过,不知道今天是为什么。 罗域忽然问:“晓果来这里多久了?” 晓果想了想:“好多天啦……”是真的很多天,算上今年,也该有快三年,一千多天了,当然晓果记不得那么细。 罗域道:“晓果自己有没有好好逛过生态园呢?” 这一千多天里晓果不知往返过多少次,可除了上一回两人在赏花会匆匆游过一圈还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不欢而散,晓果还真没有机会玩过。 不过晓果自己却觉得对这里还挺熟悉的,他露出想摇头又想点头的动作,脑袋为难的左晃右晃,却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看得罗域忍不住轻轻托住了他的脸,免得撞到一旁的栏杆。 罗域直接下了决定:“玩没玩过都不要紧,今天就当第一次来好不好?我们一起走一走。”说着罗域看了眼不远处的方玺,得到方老师的颔首后,便吩咐司机开车。 罗域要带晓果玩,晓果当然是高兴的,但是他还惦记着自己要上班的事。 “唔……我要迟到的,经理会骂。”晓果担心。 罗域却摸了摸晓果的脸,然后将他的头转向一边,指着前头转角处道:“不会的,你看……” 车子正驶到有机果园外,一大早在远处等着的不是晓果口中的王经理又是谁? 对方见他们车来,立马小心翼翼地上前,示意司机能不能停一下。 罗域没有反对,司机便停了下来。 王经理立刻靠前,他先对罗域打了招呼,然后转向晓果,那一张严肃的面上竟然堆满了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递到了晓果的面前。 晓果疑惑地看去,就见王经理给的是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王经理道:“那个,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晓果你在我们这儿工作也有一阵了,一直十分努力,我作为领……作为果园的领导,总想对你表示感谢,好在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就希望以后你能身体健康,永远这样……呃,快乐。” 王经理说完,就半强硬地把礼物塞到了晓果的手里。 晓果被他说得一头雾水,那些用词他大多听不懂,但也知道是祝福的话。他看看王经理,又看看罗域,面带茫然。 就见罗域带着浅淡的笑容,没去看王经理,只望着晓果,像是猜到眼前人的为难,罗域道:“你想要吗?喜欢的话就收下吧,也算是件高兴地事儿。” “是啊,是啊,今天可是高兴的一天……”王经理立刻附和。 罗域这么一说,晓果再看着手里的东西,包装得的确很漂亮,晓果犹豫了下,抬头对王经理笑着说了谢谢。 然后在对方恳切的目送中,罗域和晓果又坐着车慢慢向园内别处驶去,开始了这些年来晓果第一次真正的生态园游。 第七十一章 这么大的阵仗让晓果觉得突然,也觉得陌生。 虽然春节、情人节都已过去,但不久后有一个比较传统的“花朝节”来临,所以园内今日又特意从世界各地引进了几百种新的花卉景观,就见无论是在园艺区、观赏区还是项目体验区等等,都被各种缤纷多姿的鲜花所填满,美得让人目不暇接。 晓果很喜欢小鸟,为此罗域特意陪他去参观了位于生态园最北角的百鸟林,只见偌大的一片园子,其上被罩了一张巨大的网,各种珍稀濒危的鸟类在其内欢快的鸣叫飞翔,有些胆大的还停留在晓果放眼所见的不远处,只把他乐得拉着罗域直蹦哒。 而且晓果这一天的运气奇佳,基本只要他参与游玩的小游戏,多多少少总能赢回一点奖励,小到一枚徽章一条腕带,大到各种动物玩偶和免费吃食,最厉害的是晓果竟然还被赠予了一棵树!这是一棵苹果树,种出的水果与一般的市面上的颜色和口感完全不同,据说是近年才新培育出的稀有品种,故而需精心养护,也不对外出售,所以没有种植在有机果园中。 而工作人员说这是一个慈善项目,晓果只要花一元钱来捐献认养,他就是这棵果树的主人了,剩余的养护费则会由基地来承担。 晓果在惊讶之余自然也高兴坏了,他抱着罗域转了两圈,又去抱那棵目前还只是细细嫩嫩的树干,快乐地念叨着:“我的树,我的树,我的苹果……种出,大苹果……” 要不是罗域最后瞧着时间不早把晓果拉了回来,他估计已经开心得忘乎所以了。 总算坐上了回程的代步车,晓果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他。两人路过生态园中央广场时,上一回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海此刻已被替换成了数也数不清的郁金香,那层层叠叠的花骨朵由浅到淡,围拢成一个个漂亮的形状,而在这些形状中心矗立的也是用花插成的造型,有些是可爱的卡通人物,有些则是栩栩如生的猛禽走兽,鳞次栉比,眼花缭乱。 “哇……” 忽然,车子在行过这些花雕前,晓果指着不远处发出惊奇的叫声。罗域循之望去,便见那些雕塑中有一只翱翔盘旋的动物格外亮眼,巨大的身型,闪耀的金色,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飞龙!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偶像!晓果忍不住朝着它张开手,人也跟着站起来要去拥抱,幸好被罗域自身后一把拦腰兜住,才没有摔下车去。 晓果坐在位子上屁股却还不老实地扭着:“小……小飞龙,大飞龙……我好喜欢……” 罗域倒没因为他失控而生气,只是认真地对晓果道:“嗯,是飞龙,但是飞龙要在那里很多天,你看看周围,外面已经没有太阳了,我们应该要等更亮一点时候再来看,这样才能把他看得更清楚。而且……以后有的是机会,不用着急。” 晓果听罗域说着,屁股慢慢落了回去,但脸上还是显出恋恋不舍的表情来。 罗域笑他:“你都有那么多礼物了,还不高兴啊?” 晓果看看怀里的这一堆,再看看罗域空空荡荡的面前,好像意识到自己贪心了,他慢慢像搬家一样开始一只一只朝罗域身上搬。不时看看两边的差距,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一点,晓果又从罗域那里拿回了一份,然而想了想,又把这一份放了回去。 罗域也不说话,只觉有意思的看着他忙碌,直到情况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这是做什么?” 晓果有点害羞:“嗯……这个给你……” 罗域意外:“为什么啊?” 晓果弯起眼,拍拍自己的一堆,再拍拍罗域的:“因为,我有了,罗域也有……” 罗域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可是我好像多了?” 晓果立刻摇头:“没、没有,不要紧的,我还,还有……苹果树呐。”所以加起来,晓果并没有觉得自己吃亏了。 罗域默默地望着对方,太阳已渐渐西沉,而晓果的眼睛在傍晚的暮色中依旧闪闪发光,亮得那么明澈。罗域不由伸出手摸了摸晓果的脸。 不知是不是和西瓜相处久了,晓果竟然学它那般在罗域欺近时用脸去回蹭着他的手,脸上的笑容暖的就像日头还高挂在空中。 罗域感受着手心中温软地触感,并没有同意晓果的分配,反而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晓果疑惑。 此时,代步车已经停回了别墅前,方老师早就等在了门口,见他们回来便快步上前。 罗域将两人身上的东西都交到方老师手中,拉起晓果下车朝家走去。在门边顿了下后,罗域伸手推开了大门。 晓果正要没头没脑地往里冲,然而一定睛却猛地愣住了。只见以往熟悉的大别墅现下却变成了另一种风格,客厅内到处都挂满了气球和圣诞老人,还有满满的丝带花。正中则矗立着一只足有四五层高的大蛋糕,蛋糕边站满了让晓果觉得眼熟的人。 杭岩、周阿姨、徐科冬、徐家姐姐和姐夫、童经理,最让晓果吃惊的是角落那位个子瘦瘦小小,其貌不扬但眼神温柔的男人,正是自己以前的好朋友……久未见面的毛俊永,也就是毛毛叔。 看着晓果愣神,罗域俯下身,自背后凑近他的耳边笑着道:“生日快乐。” 生日…… 晓果知道生日这个东西。以前在社工站的时候有些在年节过生日的人就会在得到慈善机构的捐赠物时另外获得一些生日小礼品,当然这是要机构内资金充裕的前提下,而礼品也大多和晓果拿到的橡皮、毛毛叔的礼帽差不多。但这些已足够让晓果羡慕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晓果的生日好像总不在这些时候,但你要问他是何时?晓果却也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他,也没有人为他庆祝过。 所以今日出现了这么大的阵仗让晓果觉得突然,也觉得陌生。 罗域察觉到晓果在退后,并且紧紧地贴着自己,他立时就感受到了他的想法。罗域伸手环住对方,扫了眼场内的人。 大部分人精当下就接收到了那眼中的含义,马上把注意力从晓果身上移开,研究美食的研究美食,欣赏装饰的欣赏装饰,没多时就各自分散在了房里的多个角落,连徐科冬都被姐姐姐夫拉到了一边,只有毛毛叔还在看着晓果,只是他的目光实在微不足道。 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关注都纷纷消退后,晓果绷起的紧张也收了起来。 身后的罗域便缓缓牵着晓果的手向房内走去,边走边温柔道:“因为过生日是开心的事情,所以就请了大家一起来做客,让他们也都能开心开心,晓果不觉得开心吗?” 罗域和晓果走到大蛋糕前,就见眼前的蛋糕那么精美华丽,每一层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而上面还插着罗域送他的爱心熊。晓果那么善于快乐的人怎么会不开心呢,于是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开心的……生日,生日,我的,生日……”晓果说,好像第一次体会到这个词的意味,晓果忍不住轻轻的反复念着,越念叨笑得越甜。 见他如此,周围人也悄悄放下了心。 方玺上递了一顶小尖帽过来,罗域拿着亲自给晓果戴上了,然后笑着给他整了整头发:“晓果知道生日要做些什么吗?” 晓果自然不懂,罗域便推着他开始一一讲解,吹蜡烛,切蛋糕,送礼物……每个环节都巨细靡遗,耐心得不得了。 一旁的童经理忍不住笑着低声道:“没想到罗老板连对这个都颇有研究哈,我以为他是不喜欢搞这些的人呢。” 一旁的杭岩叉着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喜怒。他凝视着罗域,幽幽地说了句:“他是不喜欢。”杭岩想,曾经的晓果至少在未出事时那么受其母亲疼爱,他一定有过生日的美好回忆,只是被他不小心遗忘了。反倒是那个为他张罗一切的人,在杭岩计事起,就从未见他过过一次这样的日子。当然,罗域不稀罕,也不喜欢。可是现在,他却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把这么多年的丢失都补了回来。或许,这弥补的未必只是晓果的…… 方老师已经点起了蜡烛,23的数字在最顶端闪闪烁烁,照得整个桌面都暖融融的。而蛋糕很高,罗域只得扶着晓果站到了椅子上。 立在高处的感觉让晓果十分奇妙又自得,他甚至居高临下地看了大家一圈后,咯咯笑了好久,才朝蛋糕低下头。 对此很有经验的徐科冬此时插嘴道:“你还没有许愿呢!” 三番两次被要求许愿的晓果已经没有之前圣诞节时那么惊讶了,他径自思考了好久,刚要开口,又被徐科冬打断。 “不可以说!要藏在肚子里!” “为什么?”晓果不明白,“这样,圣诞老人,听不见啦。” “谁告诉你说是给圣诞老人听的!愿望是说给……嗯……说给……太阳上的人听的。”徐科冬总算憋出了答案。 晓果不明白地看向罗域,见罗域只是微笑,晓果便似乎接受了这个提议。于是众人就见他嘴巴开始一张一合,叽里咕噜说了很多话,然而都没有发出声音,那张脸上的表情十分的丰富多彩,却也把晓果憋得够呛。说完时他还发出了一声长叹。 “好了!”晓果表示成功完成了一个重要步骤,总算可以吹蜡烛了。 就见他鼓起嘴巴,气沉丹田,双手握拳,把所有的气力都放在了嘴上,然后猛地呼出一口气! 不灭? 再呼! 还是不灭? 一连呼得晓果脸都涨红了,一旁的徐科冬和毛毛叔也不由跟着他嗯嗯的使劲,往复几次,好在蜡烛终于被熄灭了。 两旁立刻响起了鼓励的掌声。 童经理还由衷的夸赞道:“晓果好厉害哦。” 换得了晓果腼腆的微笑。 吹了蜡烛就要切蛋糕,这个由方老师代劳,他知道晓果喜欢吃什么,于是将最上层的一整圈都端了下来挑了最好的放在了晓果的盘子里,剩下的则分给了客人们。 客人们也纷纷送上了自己带来的礼物。拆礼物的过程是生日会上必不可少的,于是经由晓果的手,也揭晓了大家各自的心意。 有送热门模型的,有送大盒零食的,有送数码产品的,还有周阿姨竟然送了晓果一个扫地机器人。无论价格高低,每一个都让晓果看得乐不可支。 然后他终于拆起了最后一份礼物,而这一份则是属于罗域的。 第七十二章 你学会,就知道了。 罗域给了两个盒子,两个都扁扁的轻轻的,晓果从相对厚一些的那个开始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礼物的真面目渐渐曝光。 原来那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超薄的机身,极轻的外壳,还有那过大的屏幕和炫亮的金属橘,都表示这是一台特别定制款,特别为晓果所定制的。 罗域在晓果疑惑的表情下,走过去替他摁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晓果忽然指着其上显示而出的壁纸开心道:“大房子……” 是房子,也是晓果自己画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房子,他的原作正挂在客厅的墙上。罗域将它扫描并设置成了晓果的桌面,一打开就能看见。 而关于电脑这个东西,晓果其实接触过,罗域书房里的那台他就玩过好几次。不过也仅限于看看动画片,跟着里面的人一起唱歌什么的,别的功能暂时还没有来得及了解。 于是罗域便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点着鼠标板移动,点两下又可以打开东西。可以看得出,这台电脑经过了某些操作的改良,省去了很多复杂的步骤,有部分还能直接声控操作,给特殊人群提供了便利。 当然哪怕再方便,对于连学国际象棋或者是丝带花都需要花费大气力的晓果来说,这样的数码产品难度只会更大,甚至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罗域也知道,于是他给示范了两回见晓果虽然感兴趣但并没有记住,便道:“这里面呢藏了很多很多东西,有些事晓果已经忘记的,也有些是晓果最最喜欢的,如果你哪一天你学会了怎么用,你就能把它们都找回来了。” “嗯?”这话让晓果听不懂了,他眼睛转了转,直接问罗域,“有,什么呢?” 罗域只是微笑。 晓果自己猜:“有,苹果吗?”毕竟是刚刚接触还惦记着的。 罗域点头。 晓果高兴:“那有……花吗?” 罗域点头。 晓果惊奇:“有小飞龙吗?” 罗域还是点头。 这换来了晓果更大的期待,他一连问了无数个问题,罗域全都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那……有晓果吗?”晓果开始心中无限大了。 罗域仍然颔首。 “罗域呢?” 罗域还是点头。 最后,晓果犹豫了一下,问得很轻,问得竟然有那么些小心翼翼。 “有……妈妈吗?” 罗域顿了一下,伸手将笔记本屏幕扣上:“你学会,就知道了。” 晓果低下头,似乎有些难过,不过仅只片刻他就笑了起来。 “我,我会学的。”晓果握紧两只拳头,保证道。 罗域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很快就能学会,晓果那么聪明。” 说完,罗域又拿过第二份递到了晓果面前:“不想看看这个吗?” 晓果的注意力果然转移的非常迅速,立刻就落到了另一份礼物上,兴致勃勃地拆了起来,这次这个和笔记本的尺寸差不多,只不过薄了些,晓果虽然很心急,但是手下却知道应该轻轻的,于是拆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其内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幅画,小小的一张却融合了很多内容,若是细查便可见其上有一片种满了果树的地方,那是晓果工作的有机果园,还有一片漂亮的大房子,那是他们住的别墅区,右下则是茂密的树林,那是他们每天散布的地方,最后还有仿佛没有尽头的花海,那代表着整个生态园。 整幅画色彩明亮,笔触细腻,且架构完美,一眼望去会以为是哪个专业的画家所绘,而童经理却是似有所觉地转向杭岩低声道:“罗老板还有这本事啊?” 杭岩也有些意外,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里,无奈地轻笑:“我也……很多年都没看见他动手了。” 童经理露出佩服的表情来。 而晓果似乎也是能欣赏这幅作品的,他捧场地发出了极大的赞叹声,将画举高道:“好好看啊……大花园。” 罗域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晓果立刻点头道:“我知道的,是外面,大、大花园……”生态园对他来说就是一块很大的花园。 罗域又问:“那你喜欢吗?” 晓果当然还是点头,笑着大声道:“我最,喜欢了!” 罗域也跟着笑:“好,所以把它……送给你。” “嗯!”晓果高兴的接受,将那副画当宝贝一样的捧在了怀里紧紧抱着。 两旁人也对这样温馨的场面表示出了感动。 依然是杭岩那个角落的一群,听见这个消息却满是惊讶,他们先是去看方玺,却见方老师也是一脸吃惊,然后再转向肖井洋,好在肖助理还算淡定。 杭岩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的事?” 肖井洋有备而来,自然回答地比较顺畅:“前几天交接的。” “杨总肯吗?”童经理也加入到吃惊的队伍中。 肖井洋道:“小生意换大生意,为什么不肯?而且他依然占有不小的股权,也不影响整体运作,有钱一起赚,以后还有得合作。” 话落便似乎听见童经理小声的说了句脏话,不过众人已是没心思管了,连自小到大都习惯罗域做事风格的杭岩都需要些时间来消化一下。幸好这些人也算是历经大风大浪了,没多时便迅速平复了心情,又欢快地投入到了这场生日会中。 罗域的礼物送完,大家便开始吃起了蛋糕。 晓果任由周阿姨把两份礼物都暂时拿去放好,又确认了罗域的方位后,终于慢慢向着一直望向自己的毛毛叔走去。 两人已是好久都没见,毛俊永看到晓果也很是激动,只是他语言表达有困难,很多话都说不出来。好在晓果可以理解,在一问一答间他们开始了对于最近一段日子的缓慢交代。 罗域则作为主人向给为来客做了简单的招呼,虽然无论是在什么场合,他看着都那么放松,但是若笑容里夹杂真心,对方还是能感觉得出的。 几人正说着话,肖井洋的电话响了起来。肖助理接听过后,对罗域小声道:“刚才阿平他们打来电话,说有人到了码头,要不要让他另外选个日子?” 罗域挑了挑眉毛,笑得更深了:“今天就是个最好的日子,为什么还要选?” 肖井洋颔首:“好的,我让人……” 话说一半却见罗域站了起来:“不用让人,我去。” 晓果的生日会还在进行,肖井洋倒没想到罗域会愿意中途离开去处理这样的事,然而一想到个中缘由,他又明白了。 “那我……” 罗域打断他:“你不用去,在这里招呼客人。方老师也是。” 方玺意外,自己不跟着,只有罗域一个人,那怎么放心? 这时杭岩道:“我去。” 罗域看了他一眼。 杭岩解释:“你干什么我向来管不着,我给你开个车总行吧。” 一旁的童经理也忽然道:“我也能凑个热闹不?” 罗域没说什么,应该是同意了。他走向晓果,低声对他说了什么,无非是自己忽然有些事要去做,很快就回来。 罗域之前偶尔也有事外出,晓果也不至于完全一点都离不开对方,只是罗域说好几点,晓果便会在几点等他,若是罗域迟到了,晓果这才会着急。而此刻有毛毛叔在,一旁还有科冬捣乱,晓果也是挺忙的,自然同意。 不过晓果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毕竟他难得的生日时间,还是希望可以一直看到罗域。于是在罗域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晓果忽然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吧唧一口亲在了罗域的脸上,想了想,又亲了一口在嘴上。因为刚吃了蛋糕,嘴巴上的奶油都粘到了罗域的唇瓣。 “哇……晓果,羞羞……” 正目睹这一幕的徐科冬忍不住大嘴巴的叫了起来,叫得被他姐姐一把扯开了让他闭嘴。他们也不是笨人,一回两回要不明白,接触久了,该看出来的也能看出些小端倪,大家都是特殊人群家庭,他们反倒对罗域能这样对晓果多了不少宽容,毕竟这样的心思也不是人人愿意花的。 倒是晓果被徐科冬喊得不好意思起来,又见罗域对着自己微笑,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将那奶油一起舔进了嘴里。晓果一下就把头埋到了罗域的怀里,不肯抬起来了。 罗域低头能看到晓果血红的耳朵,他伸手捏了捏,又由着晓果害羞了半晌,这才放开了他。 “蛋糕别吃太多,还要吃晚饭知道吗?” 罗域仔细的一一叮嘱,得到晓果点头后,转身离开。 杭岩的车已开到了门口。罗域坐上将地址告诉了对方。杭岩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便飚了出去。 罗域要去的地方离得并不近,杭岩一路上却没有多问只闷头开车。终于车子在一处码头附近停了下来。 远处等着两人,见了他们忙跑上前,正是阿光和阿平。 罗域则侧头看了眼杭岩。 杭岩只望着前方道:“我……在这儿等你吧。” 他面容平静,但还是能隐隐看得出心内的挣扎,这是与他的职业精神背道而驰的决定。 想了想,杭岩又道:“罗域,你要有什么问题,如果可以,记得及时叫我……” 罗域却哈哈笑了起来,用一种“你有没有搞错”的表情对杭岩无辜道:“我没想去杀人啊,我又不是黑社会。”说着,罗域开门下车。 童经理也急忙随后,走前还拍了拍杭岩的肩膀道:“没事儿,我在呢。” 杭岩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丫就是最大的帮凶! 机灵的阿平先迎上前,带着罗域往里走:“老板,人到啦,我让他在前头等着呢。” 罗域问:“还顺利吗?” 阿平急忙点头:“当然,老板你放心吧。”又望向身后的童经理,“那些东西还真厉害,我都是第一回见。” 童经理耸肩谦虚:“小意思。” 几人说着已到了岸边,远处便是汪洋的大海,因为夜色,澎湃的海水在一片黢黑里哗哗作响,再加上往来的大风,真如一只巨大的猛兽蛰伏在眼前一般,也更衬得那站在不远处的人显得极其渺小。 听见有声音传来,那人回过神来立刻上前,待走近了便能看清,那是个男人,男人穿着一身西装,原本该是十分考究的,但此刻衬衫歪斜,额发散乱,整个人都十分颓败,哪里还有以前的气质。 一见罗域,那人就叫了起来:“你……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罗域望着站在面前的金韦,一派气定神闲:“不是金先生来找我的吗?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如果、如果不是你陷害我,我怎么会来!” 金韦气得浑身发抖,从遇见罗域和晓果一同出现的那一天开始,金韦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一直在防着对方,却不想小心万分还是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你告我别的可以,但是那些……那些下作的,你凭什么冤枉我!”他根本不认识新闻里控诉他包养、性交易的几个女学生,更何况还是什么未成年人了,他金韦向来行事小心,又忙着在学校里打关系升职,蠢货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罗域仍是淡定得过分,哪怕呼啸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他的笑容也分毫不变。 “什么别的?金先生还有别的可以说吗?”罗域好奇,又见对方那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罗域安抚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不少误会,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说?” 金韦才不愿意和他好好说,也不信罗域会和自己好好说。但是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根本不会是罗域的对手,而且对方之前也一直不见自己,说穿了,连讨饶的机会都没给金韦,直到丽丽拿来了那张地址,虽知道前方也许是场鸿门宴,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前途和家庭还有所有的一切,金韦没有别的选择。 听罗域那么一说,又见他忽然望向远方,金韦只得茫然的跟着转头,可心中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由远及近地传来了突突的马达声,一丝雾白色同时划破了寂夜的漆黑,慢慢的向这里驶来。 那竟然……是一艘小游艇! 金韦不知为何,在看清后,一瞬间血色唰得从他脸上褪去了。 第七十三章 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不多时,船已靠岸。 罗域又对金韦做了一次邀请,却见他仍是只待着不动,罗域便有些不乐意了。 “不过聊聊而已,怎么,金先生人都到这儿了,却还是不给面子,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也许能给你解决解决。” 罗域最后那几个字话落,一边的阿平阿光同时上前,特别是阿光,那纠结的肌肉,澄亮的光头,一靠近金韦就骇得他抖了抖,仿佛迫于无奈般只有当先上了那船。 一路行去,金韦都在不断观察那游艇中的环境,却见里头窗明几净,宽敞亮堂,并没有什么异常,特别是那可供栖息的卧室,晕黄的灯色一打,竟显出几分温馨来。 罗域也上了船,一番打量后,满意地点点头,返身在沙发上坐下了。童经理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另一头。阿光和阿平则站在房间门外。 罗域又招呼金韦:“金先生别客气啊,坐,不用拘谨。” 虽不过只见了几次面,但金韦也不是笨蛋,他隐隐已是感知到了罗域的一些性格,并不似常人般好对付,每每面上笑得平和,但做出的事却绝不如他外表所见那般的风格。 然而此刻金韦也没有旁的选择,他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动,船应该已经开了起来,一到海上,四面无人,他更是无计可施,只能提心吊胆地坐下了。 金韦其实心内也明白,罗域搞这么一出无非就是要同自己算账,金韦也没想着完全毫发无伤地就把这事儿度过去,毕竟看罗域和阮晓果现在的关系就非同一般,这也是金韦以前怎么都料想不到的。金韦也算是一个比较端架子的人,自从有了些身份后更是没看过什么人的脸色,但现在容不得他不低头了。 趁着罗域还未说话,金韦想先摆出点认错的态度来,至少没让矛盾冲突起来,想了一圈后他觉得还是先从最开始在生态园的那个误会说起,之后再慢慢引出旁的。 “那个……罗老板,我和晓、晓果……的确有过一些交集,之前在生态园……” 罗域原本正等着船上的服务生给自己倒茶,可当从金韦的嘴里听见这个名字时,他漫不经心地表情收了起来,看向金韦。明明眼中没什么情绪,却让金韦不得已卡住了话头。 直到罗域面前的茶盏被斟满了,罗域拿起喝了一口,忽然开口念道:“‘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念完,罗域还幽幽感叹了一声。 “多么美的诗。” 不过紧接着罗域又自嘲地摇头。 “我才疏学浅,文化造诣必定没有金先生那么高,也一定没有你体会得深,我只是单纯的从字面上觉得‘逸韵逸韵’,应该也是个如其描述一样的人。” 然而那头的金韦在罗域说出这句话时就忘了自己刚才打算要表达的内容,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瞠目瞪着眼前人。 罗域又道:“哦,抱歉打断了你,你刚才说什么?生态园的事?是不是那天你们一家子去有机果园玩顺便把我们晓果打了?” 罗域一脸自己想起来了的表情。 “其实那天回去,我有问过晓果,他认不认识你,结果他说不认识。” 金韦眸光一闪。 罗域却笑了:“可是他眼神从来不会骗人,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却明白他是记得的。我不知道金先生看没看出来,我们家晓果虽然瞧着聪明,但是其实有时候对很多事还挺健忘的。时隔那么多年,他能对你有印象该是多么不容易啊,在我看来,你们以前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罗域说这话时斜睨着对方,眼神并不似嘴角透露的笑容那般高兴。 “真让人羡慕……”罗域又补了一句。 金韦似乎听出了罗域话里的凉意,他猛然回神,僵硬地企图解释:“我、我和晓果认识的时候,他还小,当时是因为我……我和逸韵,也就是他母亲……是在同一所学校的,我是学生,她是里面的助教……” 金韦故意淡漠两人之间关系的语气让罗域频频摇头,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原本打算大家开诚布公的坐下来好好地谈,但是金先生的诚意让我很是怀疑,明明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 说着房内左侧的一面白墙上忽然泛出了亮光,也让这篇区域一下就变成荧幕,而一些照片正被清晰的投射在上面,几秒便翻动一次。照片上大多都是两个人单独的合照,女人模样温婉美丽,男的则年轻帅气,两人姿态亲昵,笑容也充满甜意,一看便知是什么样的关系。 罗域撑着下巴,眼带欣赏:“你们竟然去过了那么多的国家,晓果同去了吗?要是去了,倒是没想到他比我到过的地方还要多……” 罗域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评价道:“你们两人之间差了有十岁吧,从这些画面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呢。当然我不是说你老的意思,我是说逸韵小姐很年轻很美丽。也难怪金先生会喜欢她。” 说着说着罗域露出感兴趣的眼神。 “当年到底是怎么追到的呢?据我所知逸韵小姐和她已故的丈夫曾经十分恩爱,为此还不顾两方家人反对早早就相携一道来了A市,半工半读自己打拼,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一些,还有了晓果,丈夫却因病撒手人寰,只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最后由逸韵小姐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长大,想想还真是触动。不过能在这样无暇他顾的情况下,对人比较有防备心的逸韵小姐还是接受了一无所有的你,金先生的本事也不得不让人佩服啊。唔……我想想,你用了哪些法子。” 罗域沉思。 “一表人才能言善道的优点一定是不能忽略的,然后是才高八斗温柔体贴,这些的确能在适当的时候打动需要照顾的女人心。但是我猜想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你讨得了她最宝贝的孩子的欢心吧?不过也不奇怪,晓果那么容易相处,你只要对他好些他一定就会马上喜欢你的。” 说到此罗域忽然又岔开了话题。 “对了,晓果以前喜欢吃些什么?他的反应是不是很快?” 然而问出口后罗域一见金韦那惊慌着思考的表情又忽然不想知道了,他皱了皱眉头。 “算了算了,你不用告诉我,反正他也不记得了。但是金先生不该不记得啊,能认识他们两个恐怕是你人生最大的转折点吧。就是因为有了逸韵小姐的引荐,你才能从这位助教那里认识了她最厉害的导师,也是位任研究所副所长的卢老先生吧,哦,我忘了,他现在是你的老丈人。而且不仅读了博,成了他的学生,还顺利得到了研究所的实习机会,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人生赢家’?” 听罗域给自己做了总结,金韦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却还是被对方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你也付出了很多,我可以理解。但是相比于逸韵小姐,你的那些好像真的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可是拿出了毕生积蓄来为你们两人共同研究的私人出资。只是可惜的是,她不知道你的心那么大,大得这些科研成果不仅装不满,连人连爱情都装不满了。” 罗域又喝了一口茶,顺便还把金韦的杯子朝前推了推,好像两人真是在聊天一般。 罗域说:“其实,像金先生这样有野心有目标的人,我是很欣赏的,只不过在我看来,你的眼界还是窄了那么一点点,也不够聪明,把事情给搞砸了。要不然我们搞不定真能合作一把,可惜了。” 听到此,一直寻不到反驳机会的金韦终于忍不住了,虽然罗域说得全是事实,但对方越是了解自己也让金韦越是害怕,害怕自己已经被眼前人看得彻彻底底,害怕对方的真实目的,更害怕罗域那每说一句话都像悬挂在脖子上的铡刀更落下一寸般。 “你……你到底想什么样?”金韦已经失了大半的气力。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那么着急呢?”罗域叹了口气,“好吧,我来给你说说。” 这时,罗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开始在偌大的房间里转圈。 “金先生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眼熟?这个游艇的型号其实挺老了,早些年就该被淘汰,我也是花了些心思才好不容易找到的。金先生来看,这个带客厅的休息室,用得是简洁风的设计,一边还带厨房,为的是可以让乘客自由进行烹饪,真是贴心。卧室里的摆设也很温馨,灯光会闪,在某些时刻非常有氛围。” 罗域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把这儿给金韦做了一番的介绍,听得对方的表情却是越来越白,最后,罗域面带兴奋地朝另一处的小门走去。 握上门把时,罗域笑了起来。 “就我看来,这个应该是这艘游艇性价比最高的地方了,清新马赛克式的拼接墙面,半开放式大窗台,洗澡时可以直接看到海上的风景,还附带淋浴房。哦对了,最重要的是它的按摩浴缸设计,是豪华的贵妃浴缸!想必,这也是当初吸引金先生预定这艘游艇的关键条件之一吧。” 罗域说着,慢慢拧开了门把,门随之而开。而与此同时,室内的灯光却猛然熄灭了! 金韦首先只觉眼前一黑,然而渐渐地他的视线中出现了点什么,他的眼眶也随之慢慢瞠大起来,最后竟然大张到了目呲欲裂的地步。 只因为金韦在那个浴室中,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女人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对面人语言功能缺失,只能辛苦罗先生当话唠 第七十四章 罗老板真是有心了。 女人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金韦依然清晰的记得,这是阮逸韵在工作之余最爱的打扮。长长的头发倾泻在背后,纤长苗条的身形,走起路来裙摆会轻轻舞动,脱了白大褂后一点也不像个整日沉湎于实验室中的女研究员。 而不远处那女人的头发也是长长的,体态也是纤瘦的,只是那张脸上的模样却是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五官。 但这无碍于金韦认出对方的身份,堂堂一个大男人在那一刻竟然吓得一屁股滑坐在了地上,半天都撑坐不起来。 然而紧接着,浴室里的女人却缓缓地朝金韦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身形飘忽,走路无风,整个人带着一种幽幽的青蓝色,看着就仿佛是一个鬼魂。 “啊……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 金韦吓得不住往后退去,双脚甚至抓狂地踢动起来,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不过难为他还能想得起去和屋内仅余的人求救。 迅速地伸出手脚,金韦就朝着罗域所站的方向爬去,不过爬到半路就被不知何时进门的阿光和阿平拦住了,几个简单的擒拿就将人压在了地上,脸正直直地朝着那枚青蓝色的影子。 金韦看得浑身发抖。 一旁的罗域将他的行为都看在眼里后,终于满意地开口道:“金先生怎么这么容易激动呢,看来你对这个高科技产品也有很大的好奇心啊。” 说着,罗域缓缓地走到了那个影子面前,就他的身材比那女人高出了一个头,罗域仔细分辨了一下,又从上到下好好把人看了看,继而颔首:“金先生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以前听说过,但今天还是第一回见,这好像叫做“全息仿真影像’?都说可以以假乱真,没想到的确能还原得那么真实,还真要谢谢童经理找他的老同学给亲自设计出来,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 罗域回头询问。 那头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悠然的嗓音:“罗老板,不客气,我那个搞多媒体的同学说,如果把五官加上,应该可以做到百分百还原。” 罗域听了却摇了摇头,往地上惊惧的金韦望去:“那样不就真让他再见到逸韵小姐了吗?他不配。”又扫了眼面前的影子,“这个就足够了。” 接着罗域又朝后退了两步,由着阿光直接一把将金韦提到了那影像面前,鼻尖几乎就挨着那飘逸的裙摆。罗域都正大光明的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影子了,可是不知金韦心中是不是有过不去坎,见着那模样的人依旧惊骇地难以自控。 罗域奇怪地问:“金先生这表现,是心虚吗?” 与此同时,那影子竟然蹲了下来,就真么近距离地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人。 金韦被看得肌肉都紧张地抽搐起来,终于哀泣道:“我……我没有……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 罗域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的脑子真是不好,什么都需要我来提醒。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罗域给了金韦几秒钟的时间思考,片刻见他依然还是在抽筋,只有自己道:“十年前的今天,你约了逸韵小姐说要一起庆祝晓果的生日,可是她们在你说好的地点一等再等,却没有等到你的人。逸韵小姐为了不让儿子失望,只有自己带着他上了你预定好的游艇上。” “其实那时候你们的经济情况已经不适合做这样奢侈的事情了,也许逸韵小姐不忍心拂了你最后的好意,又或是她知道,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她的儿子都享受不到这样的生活了。因为她那位年轻多心的男朋友之前瞒着她,偷偷用了许多未经审批的原料来做未经允许的实验,这不止会将她的研究一起拖下水,也会将她的一世努力都化为泡影。” “我……我不是……我没有想……” 罗域不要听他口齿不清地狡辩。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船会出事,也别说并没有想害死她们。你敢说听见阮逸韵的死讯没有松口气吗?你那时候人在哪里呢?你知道她们出事了以后又做了什么呢?哦,你在你的新女朋友那里,在为你又成功找到一棵可以庇荫的大树而沾沾自喜?反正你当时和逸韵小姐谈恋爱也不过是偷偷摸摸而已,之后人死了,你与她的种种过往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留下了。就是不知道你现在的妻子知不知道这段过往了,我猜……她也许不知道,也许装不知道?但是卢老先生应该知道,可是他一边是一个死人,一边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他该有多难过啊,然后难过着难过着就把自己逼疯了。呵呵呵。” “哦,不,不对,”罗域又似想起了什么,“其实你给逸韵小姐留下的不少,你把那些本应自己承担的罪留给了她,害得她仅有的私下留给儿子的钱也被法院全部冻结,之后医院怎么申请都无法取出。而你又拿走了她的那么多实验成果,自己申请了专利,其后的奖金应该非常丰富吧。金先生,你这一系列的连环招可真是厉害。我都想给你鼓掌了。” 罗域边说还真边啪啪得拍起手来,那清脆的掌声在漆黑的房间中回荡,仿佛每一下都狠狠地抽在金韦的脸上。 金韦匍匐在地,听着听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只是不知是因为后悔而哭,还是因为曾经的风光更衬出现下的倒霉凄惨而懊恼。 罗域却没有去看他那副可怜相,依然看着不远处的影子,仿佛在从对方的身上找到一点相似的东西来。 罗域说:“你应该没有看过失事现场的照片吧,对,你明知道那孩子还在医院里被反复的抢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又怎么会有胆子看那些照片呢。但是……我看过,还看得仔仔细细。” 罗域说着,终于朝金韦走去,走到那影像边,同那女人一道蹲了下来,然后蓦地一把捏住对方的脖子,逼着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罗域的手那么冰凉,掐得金韦只觉颈项像被一条毒蛇紧紧地缠绕,扼制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然而随着罗域的动作,更恐怖的是,金韦眼前的女人也在跟着一点点产生变化。 罗域的声音依然幽幽地响在耳畔。 “长久泡了水的皮肤变成了青灰色,四肢也跟着发白发胀,肚子鼓起,额骨则碎裂得瘪下去了好大一块,头发全粘到了脸上,还有流了满面的血,血干了却依然糊进了眼睛里,连眼睛都被染成深红色。” 罗域说到哪儿,女人也变化到哪儿。 “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金韦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然而叫到一半,罗域眉头皱起,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又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塞进了金韦的嘴里。 “吵死了。” 罗域抱怨着,拍拍手,慢慢拿过拐杖站了起来。他看看手表。 “现在快十点了,我算一算……那时候是从晚上八点一直到隔天的凌晨两点才有人来救援,所以……晓果在水里泡了整整六个小时,你才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这么大惊小怪的,丢不丢人啊。” 罗域轻轻训了他一句,示意阿光阿平把人弄进浴室里。 那偌大的浴缸早已放满了水,阿光直接一甩手就将他包袱似的丢到了里头,又麻利地用软绳将他的手脚都捆了起来,只露出口鼻在水面外,让金韦得以勉强保持呼吸,然后旁的都无法动弹。 期间金韦还是喝了好几口水,一进嘴那咸涩的滋味就让他意识到这满缸不是淡水,而是海水。 早春的夜,浸没在这样冰冷的水中,一旁方才介绍的半落地式窗户还大开,行驶间的冷风不断灌入,打在金韦湿透的身上,冻得他反射性地就开始痉挛。 罗域看着面前凄惨的人,终于重又露出了笑容。 此时,门外的女人也慢慢走了进来,只是她现下的步伐姿态已不如方才那般飘逸,带着罗域描述过的满身伤痕移动显得颇为艰难,甚至诡异。 她穿过所有的人,最后停在了浴缸边,就那么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里面的人。 “唔……唔……”金韦发出了生不如死的呜咽,眼中仿似也要跟着流出血来。 罗域却没有再望向他们,只是最后说了一句“没关系,好在你还有四个小时,可以慢慢弥补刚才的丢人……”便转身朝外面走。 走时,阿平还好心好意地替金韦带上了门,将他绝望的身影留在了里面。 游艇不知何时又已经驶回了码头。靠了岸,阿光先跳下去,然后小心地把罗域等人也扶了上去。 罗域上岸回头瞥了眼那船,一旁的阿平忙机灵地说:“我们备了个懂医的,一到时间就会把他弄出来的,死不了人。”瞿峰也老跟他说,大家现在都是正经人,办事不能跟黑社会一样。 只是这人估计放出来要是哪里有不正常,这就和他们无关了。 罗域听了,却哼笑了声:“他可舍不得死。” 话毕便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坐了上去。 等了大半天的杭岩正径自愣神,一见罗域回来,又看他们各自脸色还算自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正欲发车离去,外面的阿光却忽然敲了敲车窗。 罗域把窗放下,就见人高马大方才还手不留情一家伙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知从哪里摸了个盒子出来。 “那个……老板,峰哥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今天店里忙,没能赶过去,先补上。” 罗域起先没动,直到目光在那打着蝴蝶结的盒子上转了一圈后,这才伸出手来。 阿光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个音乐盒,大家伙儿凑个份子……随便送的。” 前座的童经理回过头来,没忍住道:“音乐盒?那不是送给小姑娘……”出口好像觉得不太合适,忙改口,“晓果应该会喜欢的。”想想一帮大老爷们儿竟然干出这种事儿来,光心意就够可以的了,内容真没啥可挑剔的。 罗域也是这样觉得,点了点头,竟然还说了一句“麻烦了”,然后在外头两人见了鬼的表情里慢慢摇上了窗,继而驶离了码头。 一路上车内都十分安静,罗域仿佛刚才把话都说完了,一直都沉默着,直到车子在别墅外停下后,他便拿了拐杖爽利地下车,走前又将方才对阿光阿平的话对这两人说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开。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童经理没忍住八卦道:“刚那俩人是道上的啊?” 杭岩其实没有抽烟的习惯,罗域得了那病后他更是对这东西敬而远之,然而当下他却非常有欲望的来上一根。 童经理感觉到了,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给各自点了火。 杭岩用力抽了一口才道:“罗域开了几间酒吧你知道吧?” 童经理颔首:“久闻大名,堂堂‘芷光’,不止在A市,哪怕在别地也是这个啊。”说着他伸了伸大拇指。 杭岩点了点头:“那你知不知道最开始这些酒吧全是从营业不下去的老板那儿二手回收过来的。” “哦?”童经理对于这个内幕倒是不知,不禁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杭岩道:“每一家都是营业不善,老板欠了一屁股债,还又还不了,丢又丢不掉。” “那罗域把这个收来不是帮了人家大忙啊?” “所以喽。”杭岩耸了耸肩。 童经理又问:“那里头的员工……”也就是阿平阿光他们。 杭岩吐了个烟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做生意么?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花罗域这样的心思,他将那些因债因怨因乱七八糟原因而走投无路的人都收拢过来,还给他们工作给他们好的生活,帮助他们安定的过日子,诸如此类在外人看来十分匪夷所思的行为,结果都被证明是值得的,罗域的付出从来要看到回报,他在做生意这方面,不是手腕,是天赋。” 然而童经理沉思过后却道:“可是,他对晓果不这样。” 这句让杭岩愣了下,半晌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没想到会有例外,真没想到。” 童经理回忆起方才在船上罗域说得那番话,又想到刚才最后见金韦时的他脸上的表情,不由喟叹了一声。 “这么看来,罗老板真是有心了。” 他了结了晓果过去的仇怨,画出了他们现在的家,又把未来能学到找到的东西教给他。 原来,这三者加起来,才是罗域今天送给晓果最好的生日礼物。 而这一切,已无关付出,也无关回报。 第七十五章 想好啦。 罗域进门的时候别墅内的生日聚会已经结束了,他看了看客厅里的立钟,还差半个小时就要十二点了。 罗域谁都没有叫醒,只是径自上了楼,不过在推开门后,他原想着会在床上看见睡得香甜的晓果,亦或是还兴奋着不愿休息的晓果。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房间里空无一人。 罗域看了看那乱糟糟的床铺,又走去浴室找了圈,都不见晓果的影子。 这么晚了,晓果会去哪里? 罗域倒也没有慌乱,他进来的时候大门是锁着的,晓果的鞋子也放在门口,这说明人还在房子里,于是,罗域便转身找了起来。 越过书房、影音室、露台……这一系列晓果常待的地方皆没有结果,罗域略一思索,最后去了室外的院子。 新年的彩灯因为太受晓果喜爱,哪怕过了年节罗域也没有让方老师将其收下,反而又挂了几盏新的花色上去,寂夜的晚上一排荧光那么明明灭灭的闪烁着,竟带了一种梦幻的味道,这想必是罗域在要求设计这幢别墅时怎么都料想不到的结果。 罗域朝着院子的栅栏边行去,仔细搜寻了一番后终于在一丛小矮树旁依稀看见了一个蹲坐在那里的影子。 罗域绕过树干,发现晓果双脚蜷缩在胸前,双手环膝,仰着脑袋正认真地看着不远处,整个人还有节奏的左右小幅度摇晃着,一眼望去就像一只不倒翁。 “晓果?” 罗域轻轻地叫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得到对方的回应。罗域又走近了一些,站在那儿盯了片刻,然后也一屁股坐在了草皮上,紧挨着晓果。 晓果的身侧被人擦碰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有人般猛地回过头来,见到罗域的脸,晓果半晌后才对他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很甜,但是罗域还是发现到了问题,晓果看着自己的目光颇为涣散,眨眼地速度也奇慢,嘴巴则长得开开的,笑了良久肌肉都有些紧绷却还是没有收起的打算。 罗域扫了一圈晓果的表情后,慢慢凑过去贴近了他的脸,近到两人的鼻尖都擦碰到了一起。罗域保持着这个姿势吸了两口气,鼻翼微微翕动。 身后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听见了家里的动静。下一刻方玺的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罗先生,你回来了。” 想是又注意到晓果竟然也在,方玺想了想,把今晚的情况说了出来。 “抱歉,生日聚会上有准备一些果酒放在厨房的冰箱里,没想到之后被徐家的那位同学发现并拿出来喝了,晓果也在一旁,似乎也喝了一点,是我们疏忽了。” 罗域坐直了身体,看着眼前明显有些懵懵醉意的人,问:“聚会几点结束的?” 方玺道:“九点准时结束的,客人都安排离开后,我也把晓果送上了楼,他我是看着他睡着了才离开的,没想到……”没想到这几个小时后晓果又偷偷摸摸爬了起来,还被罗域撞上了。 罗域听后,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只对方老师道:“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好的。” 待方玺转身上楼,罗域这才伸出两只手摸上了晓果的脸,然后摸着摸着用力揉了起来,嘴里则问:“别笑了,脸不酸吗?” 晓果两颊的肉被罗域挤到了中间,嘴巴都撅了起来,他迟缓地眨着眼睛,任由罗域蹂躏了良久才放开手去,腮边都被摩挲红了,晓果脸上的笑却还是没有消失。 “哈哈……”晓果竟然还发出了声音。 罗域放弃了,见晓果又回过头去继续望着前方,罗域又坐近了一些问:“你在看什么?” 晓果的脑袋还些迷迷糊糊的,身子倒是不摇了,脑袋却还一点一点的,他伸出手指着远处。 罗域道:“是灯吗?” 晓果摇头,手指又往下降了降。 罗域仔细对焦:“花?海棠花?” 晓果高兴地点头。 “晓果也喜欢海棠花吗?” 晓果弯起眼继续点头。 罗域奇怪:“为什么?” 晓果不回答,直到罗域追问了两句,晓果才慢慢道:“罗域……喜欢。”罗域喜欢,所以自己也喜欢。 罗域沉默,片刻才道:“罗域不喜欢海棠。” “……嗯?”晓果疑惑地转过了头。 罗域没有看他,只是对着眼前那片花海。 “他不喜欢,”罗域重复了一遍,“喜欢它们的人,从来不是他。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一直这样,也许是习惯了吧……明明心里不喜欢,但其实生活中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其实那些人说的对,遗传……真是一个恐怖的东西,他们把你完全无法预知的好或坏注入到你的骨血里,然后让你这一辈子都脱不掉她的影子。” 罗域说着径自笑了起来,转头对上晓果茫然的表情,又切换成了温柔地脸,捏了捏他的耳朵道:“没关系,晓果不用担心,你只遗传到了好的,所以……也会一直好下去。” 晓果听不懂他说的,但是能感觉到罗域抚在自己耳垂上的手指十分冰凉,冻得又刺又痒,他歪过脑袋要躲,但是却躲不了,晓果又用手去拨,罗域却巧妙地避开了这些阻挡,晓果被闹得咯咯直笑,无奈之下索性一伸手直接抱住了罗域的脖子,然后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呼吸间能闻到散出的淡淡酒味。 “罗域……罗域……”晓果嘻嘻地叫着,竟有些讨饶的意思。 罗域没有停手,只眯起眼享受着晓果在自己脖颈处拱来拱去的脑袋和软软的声音。 忽然罗域听晓果道:“晓果……好,罗域也好……” “嗯?”罗域的手一顿。 晓果仍是在重复:“晓果好,罗域,也好……晓果好,罗域,也好……” 这是在依着他方才那句“只有晓果好”而说的。 罗域怔怔地听着,回神就感觉晓果整个人都挂到了自己的身上,脑袋也垂落到了肩膀,似乎又被睡意侵袭了。 罗域坐了片刻没动,待晓果那含糊的声音渐渐变轻了,罗域才一手环着晓果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屁股,竟这么把人抱了起来,晓果就跟一个树袋熊般挂在了他的身上。 虽说晓果也不胖,且比罗域矮上一些,但到底也是个成年男子,要换做罗域没有得病前的身子骨那完全不是问题,但是眼下罗域走了两步便觉得有些气喘了。不过他没有把人放下,而是撑着一口气,硬是攀爬了一圈的旋转楼梯,直到进了卧室,将人安然无恙地放在床上。 松口的那一刻,罗域背脊都湿了一层汗,然后他双手一软直接没控制住平衡直接些扑到了晓果的身上,两人的脑袋还撞在了一块儿,撞出了“咚”得一声脆响,直把才要入眠的晓果重又硬生生给撞醒了。 看着晓果不明所以大睁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罗域难得有了一瞬间的尴尬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停不下,笑得肩膀颤抖,笑得眼角竟然都洇出了浅浅的泪花。即便罗域以往也时常笑,且总是笑得颇为畅快,但却从来没有这样不可自拔,甚至狼狈过,仿佛千载难逢地发自真心。 直到半晌后,罗域才勉强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笑意,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又去摸晓果的额头,然后问:“撞疼了吧?” 晓果因为看见罗域笑,自然也反射性地跟着笑,只是罗域笑得太久了,让晓果觉得有些累,脸上的表情坚持不住松垮了下来。 此刻听着他的话,晓果呆呆地摇头,然后也伸手摸摸罗域的额角,说:“吹吹……” 罗域配合地俯首在晓果的额角吹了吹。 晓果便也吹吹他的。 两人就这么吹来吹去,最后罗域的唇便贴上了晓果的脸,然后是鼻子、再是嘴巴,依旧是浅浅淡淡的一个吻,罗域轻触过后抬起头来看着晓果的眼睛。 “上次说的,晓果还记得吗?”罗域没头没尾地问。 晓果果然睁着迷糊的瞳仁不甚明白的看着他。 罗域道:“我让你想的,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告诉我……” 他想,要是晓果不记得,或者忘记了也没有关系,他哪天想起来就行了,而自己真的不着急,他罗域对阮晓果有着耗不完的耐心,无论哪一天,他都在愿意在这里等着。 晓果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困了,但是嘴角还是努力地杨起来。 “想……想……想好啦。”晓果含糊地竟然这样回答。 “想好了什么?”罗域意外,继而小心翼翼地问。 晓果又只是笑着不说了,直到罗域的目光仿佛被放在酒精灯下的烧杯一般一点点变得越来越热时,晓果才缓缓道:“想……罗域。晓果……喜欢,罗域……”晓果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喜欢吗?”罗域追问,“还有呢?” 晓果笑着笑着好像有些忘了接下来的话,忽然他抬眼看到了重新从蛋糕上被取下又摆回到床头的爱心熊。 晓果想了想,脱口道:“喜欢,嗯……爱……罗域。”说完,抬起头又亲了亲罗域,然而这个角度,正巧让两唇相对。 那一瞬间,罗域迅速消化掉了晓果的意思,微微用力将唇反压向了对方,然而夺回了主动权。 罗域没有去细究晓果所谓的想好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现在的他愿意花这个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已经那么难得,这就像一扇连通另一个世界的门,门已经打开了,他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走进去,了解里面的精彩,这不是一个瞬间,而是一个漫长的过场,漫长的自己可以用一辈子去教导他,又或者,和他一起来学习。 这一次的接触比之以往的蜻蜓点水要绵长了许多,唇瓣研磨间,罗域能听见胸口传来一下下剧烈的心跳声,他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晓果的,然后他慢慢加深了这个吻。晓果的口腔比他的唇还要软,又软又热,好像还带着蓝莓牙膏加果酒加蛋糕的味道,让罗域难得有些流连忘返,这一吻直到亲得晓果发出了没气的哼声,罗域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面前就是晓果憋得面皮涨红,唇瓣也嫣红的模样,然后晓果抿了抿嘴巴后,还是对罗域笑了开来。 罗域喘了口气,第一次闭上眼,避开了眼前人的目光,他只是抵着晓果的额头沉声道:“今晚太累了,早点睡吧。” 晓果是真的眼皮打架了,他舔了舔有点麻的嘴巴,一边轻哼着一边闭上了眼,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里头满是罗域的名字。 迷迷糊糊间,就觉唇上又有温软滑过,然后晓果的耳边传来一个有些遥远又十分亲近的声音。 声音说:“我也是,还有……生日快乐。” 第七十六章 不是失去,而是失而复得。 晓果的睡眠质量一直都非常好,哪怕有很大的烦心事在上床前还反复徘徊在脑袋中,但挨到枕头的时候晓果也能迅速将其全部忘记,只专心和周公会面玩耍。 别看晓果总是高高兴兴的,他当然也有伤脑筋的时候,晓果记忆中最困难的阶段在于他入有机果园前的时期。虽然社工站总是说要争取给他们人人都能找到工作,但是对这类特殊人群也是要看其相应能力的,特别是像生态园这样的好地方,要拿到上岗证,还必须经过基本的考试。 晓果那时候可费了不少功夫,卢老师把要问的问题都让晓果抄在了纸上,那张纸就被晓果仔细地贴身收藏在毛衣的口袋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上课的时候看,吃饭的时候看,连上厕所的时候也在看。晓果认真地把上面每一个字都背了下来,因为老师说不知道园里的考官会问哪个问题。可是晓果还是常常会忘记,前面才看完记得牢牢地,后面睡一觉起来脑袋就一片空白了。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气馁,晓果也没有害怕睡觉,而是选择第二天早些起来继续花更大的气力去背,这样晚上就可以睡得更香了。虽然最后这些题只被老师问到了一个,但结果也证明,晓果的办法是十分有用的,他最后还是成功了。 不过这一晚晓果却连着做了好几个梦,梦里出现了许多让晓果觉得熟悉的人,有男有女,女的那么温柔美丽,笑着给自己梳头,给他穿衣服。男的则高大帅气,牵着自己的手教他做作业,推着他学骑车。 晓果踩着单车,骑行得像风一样快,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变得好轻,轻得飞了起来,他张开双手一边笑一边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却见那一男一女只是站在原地对着自己温柔地挥手。 晓果开口想唤他们,想掉头骑回去,对方却笑着朝他摇头。他们的模样明明是清晰的,但是身影却越来越远。晓果的心里着急了起来,可是无论他想什么办法,他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离开的脚步,忽然脚下的车被什么磕绊到了,猛地一个颠簸后,晓果失去了平衡! 眼看着他即将从云端栽落,亦或者摔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时,忽然自一旁探来一双手臂将大叫的他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晓果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周围没有车也没有云,也没有什么男人女人,有的只是近在眼前的罗域。 晓果自以为在梦中的大吼大叫,在罗域听来却只是发出一串像小狗一样的嘤咛声,他对上晓果惊慌的眼神,颇为意外的问:“做噩梦了吗?”这倒是稀奇。 晓果眼睛迟钝地转了一圈,继而摇摇头。 不是噩梦,虽然在醒来的瞬间晓果已经将梦里的大半情节都忘记了,但是回忆起来又觉得胸口酸酸甜甜的,就像遇见了很美丽的东西,让晓果觉得留恋多余惊慌。 晓果也不回答,只是迷糊地伸手抱住罗域的脖子,一边笑一边用脸颊在他的肩窝处蹭着,明显一副还想睡的样子。 现下时间的确尚早,三四月的天都不过蒙蒙亮,若换做以往罗域一定会让晓果在床上赖个够,但是却不是今天。 罗域早就起了床,身上已是穿戴齐整,一身黑色的西装,原本一丝不苟,但是被晓果压得领带有些歪斜了。罗域却没有在意,就着晓果环着自己的姿势慢慢直起腰来,连带着把贴在自己身上的小懒虫也带着坐了起来。 罗域拍拍晓果的屁股,道:“起来了好吗,累得话到车上再睡。” 晓果张开眼,眼睛有些红,慢慢放开了手,不明所以地看着罗域。 罗域拿过衣裳给他穿。晓果很配合地伸手,还自己帮忙扣扣子。 “起来……上班。”晓果揉着眼睛自言自语道。 罗域说:“没有,我们今天要去个别的地方。” 梳洗过后晓果下楼吃早餐,因为昨晚喝了酒,周阿姨准备的吃食相对比以前要清淡不少,晓果的胃口倒是一如既往地好,拿着包子就往嘴里塞,脸上还带着倦意,索性就闭上眼睛,边睡边吃。 罗域悄悄注意着对面的人,谨防他被噎到,一边探手打开了桌上的报纸。他连翻了几版才在某块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些新内容。 外面打击校园造假、潜规则的势头依旧猛烈,所以有相关消息都会很快更新,报道说,之前案子中某涉事教授昨晚竟然在A市远郊的西南海岸边被附近的渔民所发现,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醒后神智不清语无伦次,经检查判断疑为精神遭受重击后的应激反应,也就是最近的舆论让教室不堪重负,故而出现轻生意向,因此堕海。在接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记者就去了解了校园案的相关进展,此涉事教授不仅涉嫌之前的问题,近日还被查出有专利造假,伪造论文和实验结果、并挪用公共实验基金等罪名,其中部分错误的产品实验报告前几年已被生产机构采纳,会否连带着对市场、对使用者产生影响,还要看后续的调查结果。而若是一旦查实,必将数罪并罚,该教授也很有可能面临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终身监禁。当然前提是,他的精神状况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这个罪犯要是没病,就要坐牢,不坐牢,就要进精神病院,又或者两者并行,先进医院出来再坐牢。总之,他的后半生将十分精彩。 然而拿着报纸的罗域不过一目十行地扫过后,只当这报道与一旁卖药酒的广告差不多的待遇,没再多看一眼就翻了过去。 此时,方玺拿着电话走近:“罗先生……” 罗域听着他欲言又止的口气道:“什么事?说吧。” 方玺说:“中心医院刚才打电话来说,一个小时前,他们收治了一个失足摔伤的病人,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 罗域问:“是谁?” 方玺顿了下:“宝凡少爷。” 罗域头也没抬,直到把眼前的另一则新闻都看完了才道:“嗯,有的救就救一下吧。” 方玺点点头。 罗域察觉身边人没走:“还有什么?” 方玺又道:“还有……昨天晚上,范女士去世了。” 罗域这次抬起了头,不过是为了给晓果拿牛奶,然后还用一旁的手帕接着他险些流到衣服上的奶黄馅。 “烫到没有?”罗域皱眉问。 晓果嘴巴鼓得满满的,明明觉得嘴里很热,但还是舍不得吐出来,只嘟着唇漏出一小条缝,企图把热气从嘴里散出来,却仍烫得直哈哈。 终于一点点把包子都吞下了肚,成功了的晓果立刻开心地朝罗域吐出了舌头,证明自己的厉害。 罗域对他笑了笑,然后瞥了眼一旁的周阿姨。周阿姨立时会意地趁着人不注意,将这盘东西撤了下去,心里也知道这菜下回应该是没机会再上桌了。 瞧着晓果喝起了牛奶,罗域这回了方玺的话:“是么,这两天是不是就要葬礼了?我们也订一束花送去好了。她生前好像很喜欢紫罗兰?那就……订一束菊花吧。” 待晓果吃完早餐,罗域便牵着他的手坐上了外面的车。 不知是起得太早,还是昨天的酒意未散,晓果没有以往那么有精神,一上车又歪歪斜斜地靠着罗域迷糊了过去。但罗域知道他一直没有睡实,眉头还微微打着褶,眼瞧着快到目的地的了,晓果又忽然睁开了眼。 他没有像以前那般嘻嘻笑着对罗域问东问西,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仿佛能感知到什么一般。 没多时,车子停了下来。 罗域先下了车,然后去拉晓果。天色已经完全亮起,而太阳却还躲在云层中,偷偷摸摸地看下来。 晓果今天也穿着黑色的小外套,他站在那里和罗域一起打量着四周。 这里的环境十分幽静,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树木,远远望去,绿得竟有些梦幻。前方是一条宽阔的长道,晓果便随着罗域慢慢地走着,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块又一块的石碑。 石碑很是巨大,每一块都近两米高,用的是纯黑的大理石,这般望去显得庄严而肃穆,甚至十分恢弘。 罗域从方玺手中接过了一束茂盛的白玫瑰,带着晓果走到正中的那块跟前停了下来。 靠到近处才发现,碑上密密麻麻用金色的小楷刻了许许多多的字,罗域将玫瑰放在了碑前,然后抓着晓果的手慢慢的覆到了其中一片上。 罗域对晓果道:“你知道这是谁吗?” 晓果的手底凹凸不平,他轻轻地摸了摸,又用手指顺着那字的一撇一捺划过,良久后,晓果竟然缓缓地念道:“阮……逸……韵。” 那么复杂的三个字,他竟然认识,又或者说,还一直记得。 罗域赞赏地笑了:“这是谁?” 晓果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有些迷茫,又有些悲伤,半晌才呐呐着叫了一声。 “妈妈……” 叫完他又对罗域投去疑惑地眼神,似乎不能确认一般。 直到得到罗域肯定的颔首。 “是她,她在这里。” 阮晓果原来并不跟妈妈姓,而是在父亲离世后才改的。阮逸韵这么做的理由,罗域以前不明白,现在却慢慢懂了,阮逸韵只是在提醒自己,晓果只有她了,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而她那么热爱她的事业,在很年轻的时候,阮逸韵就和丈夫两人双双签下了遗体捐献同意书,丈夫走得早,政府还未推行这样的措施,而她尽管离开得充满遗憾,但是离世后的她却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虽然没有单独的墓穴,但她的名字和那么多同样有奉献精神的人一样,永远的被铭记在了这里。 只是,她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年后,才等到了她最重要的人。 也许晓果未必能理解,但是罗域还是将这个过程尽量浅显地告诉了他。 晓果一直静静地听着,唇角抿得死紧,拳头也轻轻地扯着裤边,这是他难过的表现,好几次罗域都以为他会哭,但是晓果没有。 晓果只是一点点凑近那块碑,最后竟然将脸靠了上去,正挨在那个名字处,轻轻地用脸颊蹭了蹭。 罗域听见他叫了几声“妈妈”,然后回头对着自己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是的,对晓果来说这不是失去,而是失而复得,他糊里糊涂地找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方向,告诉他结果,罗域却做到了。 所以,晓果自然觉得很高兴,他想,妈妈也会很高兴的。 此时躲在云层里的太阳忽然就划破了阻碍,倾泻下一片灿烂的霞光来,映在晓果的笑容上,也映在了罗域的。 第七十七章 自食其果。 晓果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答应了罗域要学电脑,那么他便忍痛舍弃了一部分上班之后用来看电视或者和西瓜玩的闲暇开始学习。罗域要是有空的话还是会自己教他,要是没时间就方老师来教。 晓果的学习速度还真不慢,不过一两周过去,他已经顺利学会了开机关机,还会用鼠标点开文件夹,并顺利找到喜欢的动画片播放了。这个技能让晓果高兴了很多天,因为就像罗域告诉自己的那样,他在电脑里发现了很多的好东西。 就像照片,里面有自己的也有罗域的,之前过生日那天他们去生态园玩的时候,晓果站在大铁栏前喂鸽子的样子就被拍了下来,还有他在果园里摘桃子,认真洗菜的工作照也有。 对于能在电脑里看见平时的自己,晓果觉得十分神奇。而他不知道的是,罗域手中有无数张这样的照片,挑选给晓果看得不过只是千分之一而已。 除此之外,晓果还找到了另外一些有意思的图片,比如说很多很多写着自己名字的奖状,很多风景优美的房子和山山水水,这些让晓果觉得讶异之余又会觉得有些熟悉,不知道是在电视里还是做梦的时候看到过。于是他跑去问罗域,得到的答案则是,晓果觉得这些是真的就是真的,要是觉得是假的那就当假的吧,真的就留下,要是觉得是假的、不想看到,那就删除掉,晓果知道怎么删除的,他前几天刚刚学会。 晓果不明白罗域的意思,他有些糊涂的辨不清真假,但是晓果也没有把他们删除,他摸摸自己的胸口,看着这些的时候,这里总会觉得有点酸酸的,但是却也有甜甜的,这两者交织的感觉让晓果觉得神奇,还增添了更多对这电脑的求知欲。因为不知道……下一次会在里面发现什么让他觉得开心又难过的东西? 每一个都好期待! 在这样的促使下,晓果的电脑技能进步的十分稳定且乐观。 一个天气和暖的午后,罗域坐在沙发上看书,就见晓果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拉住自己的手高兴地往外拽。 罗域把书放下:“什么事呀?”嘴里虽问着,但是脚步已经不由随着对方往外走去。 晓果在前面小跑着,兴奋地说:“看……看……” 罗域随着晓果进了他以前的房间,现在已经被改成了晓果自己单独的小书房,专用来玩电脑,放晓果的那些礼物和玩具。 一进门,晓果就指着屏幕上的图片道:“这个,这个……” 罗域定睛一看,那屏幕上原来是一幅画,由毛糙的线条完成的一幅简笔画,桌上则放着数位板,这是专用来给晓果写字用的,当然也可以画画。 罗域问晓果:“你画的吗?” 晓果用力点头,想了想又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方、老师……不知道……” 方玺就站在一边,一听这话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他猜了好几次都猜不出晓果画得是什么,没想到晓果回头就找了罗域来辨认。 罗域仔细地扫了圈那较为抽象的东西后,对晓果笑了笑:“是西瓜啊,画得好像。” 罗域话落就见晓果握着双拳跳了起来,一旁的西瓜也仿佛得到了某种认同感一般,一人一狗兴奋的在那里直蹦跶,更显出方老师脸上的黑灰和讶然来。 “罗域,好厉害!”晓果扑上来一把抱住和自己心灵相通的人。 罗域环着他,毫无异色地继续夸奖:“是晓果画得厉害,我才能猜出来。”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见周阿姨端了点心给晓果,罗域便放开他,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杭岩在那头道:“罗老板,这周在A市有个研讨会,请了不少中外名家,Dr.Moore也在邀请名单里,我询问过他的行程,他可以提前两天来,正好给你做个彻底的大检查,如果你同意,他今晚的飞机,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 杭岩说完,立时等待罗域的回答,沉默中能听见他一下一下沉重的呼吸声。明明现在的罗域已经不同于以往,但许是习惯了对方的消极态度,每每遇到这类问题,杭岩总会不由得提起心来,他想,除非罗域真正康复,要不然自己估计有着操不完的心吧。 那头,罗域笑着在看晓果吃甜筒,吃完一个他还想吃一个,但是被周阿姨阻止了,于是晓果的爪子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委屈了。 罗域的嘴角杨着,开口的话也是温柔的。 “明天检查?行吧。” 挂了电话,罗域走过去又拿了一只甜筒,道:“晓果画出了那么好的作品,就多吃一个当做奖励吧。” 晓果听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绕着罗域跑了两圈才接过他手里的甜筒,那动作简直和趴在地上的西瓜一般模样,也不知是谁向谁靠拢。 周阿姨只得无奈离开,而方玺像是也听到了罗域刚才的电话,在对方颔首后先出去准备了。 晓果跑了一阵又乖乖地坐回了电脑前,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拿起笔继续他的创作。 罗域颇为感兴趣地站在晓果背后俯下身凑近看着,注意到晓果又在西瓜身边画了一个高高的人,然而正待细化时,晓果发现罗域一直没走,他便忽然害羞了起来。 “唔……不要看……”晓果竟然拿手挡住了屏幕。 罗域皱眉,好像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让我看?” 晓果倒是满脸的笑:“画好,再看。” 罗域哼了一声:“你是小气鬼吗?我还给你多吃了一个冰激凌你忘记了吗?” 许是这段日子罗域对他实在太过有求必应了,别说是生气,就连一点点让晓果不开心的举动和话罗域都没有说过,好几回板起脸也是为了故意逗他,晓果已经能感觉得到罗域的情绪了。 他依然笑得两只眼睛都是弯弯的,讨喜地把冰激凌递到罗域的嘴边。 “给你……吃,好吃。” 罗域察觉到那软软凉凉的东西凑得极近,不由感叹了一句:“别以为你用这个收买我,我就会上当了。” 说到此,又忍不住瞥了眼那只圆圆的小甜筒,上面还能看得见晓果的牙印,“不过,我还真是好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 自从病了以后,罗域有许多东西忌口,生冷煎炸的他全碰不得,此刻见晓果嘴边还粘着纯白的奶油,罗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念。 “但是……我不能吃怎么办?”罗域有点可怜地问。 晓果能分辨罗域有没有生气,但是他却判断不出罗域是不是真的在难过,一听这话,晓果立刻没了笑容,眉毛也耷拉了下来。 罗域见他不停眨着眼睛,好像在努力为了自己琢磨要如何是好时,忽然笑了起来。 “啊,我想到办法了,这样就行了……”罗域说着,蓦地贴上了晓果的唇。 正思考着的晓果半点都没有防备罗域这一下的偷袭,直接就被堵住了嘴巴,然后感觉凉凉地舌探进了唇内,又在自己的口腔壁上细细地舔了一圈,半晌才退了出去。 “嗯,原来是甜的呢。”亲完后,罗域感受了一下味道,然后笑着评断。 晓果咬了咬自己的嘴巴,只觉得脸有点热,但还是没忘记回答罗域的话。 “嗯,冰激凌,是甜的……” “我是说别的。”罗域道。 别的什么?晓果又听不懂了。 不过这个问题罗域没打算回答,他只是忍不住又在晓果的脸上亲了一下后,才认真地问:“那等画好了我再来看,不过印出来后你想挂在哪里呢?” 别说,晓果还真有想:“房间里!” 客厅的墙上已经挂了两幅画,一副是晓果的作品,还有一副是罗域送他的。明明从风格到水准都是天壤之别的两幅创作,并肩而摆却莫名产生了一种其妙的和谐感,不止晓果看得喜欢,罗域坐着的时候也会时常忍不住去欣赏。要是再在卧室里挂两张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睡觉的时候也能看看。 罗域这么想着,暗暗下了个决定。 由着晓果在这儿继续埋头苦干,罗域转身下了楼。 因为之前已经画过一幅画了,画架和其他工具都还摆放在院子的储藏室里,罗域将之取出架好,又抬头看看阳光,和风细暖艳阳高照的日子,真适合从心地创作些什么。 从小罗域的兴趣爱好就非常广泛,除了之前对晓果展示过的小提琴、绘画还有建模外,罗域还会围棋、茶道、钢琴,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游泳、击剑、骑马等等都不在话下。不过与其说他多才多艺,不如说他小时候实在是太闲了。其他小朋友用来和同学相处玩耍的时间都被他用来在家里搞这些了。听来好像挺可怜的,但是罗域从不觉得,是的,不觉得,不觉得寂寞,不觉得孤独,也不觉得没有玩伴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从生来就是这样习惯了。 但是习惯并非不能更改,以前的他也想不到现在的自己会变得不再喜爱独自一个人,甚至愿为了另一个人将曾经学的那些所谓爱好都花在他身上。 “改变啊……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在他没发生前,你永远不知道是好是坏,又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当你意识到时,往往其实已经到了不能不接受的时候,过度的抗拒有时反而显出自己的挣扎和无力。” 罗域边说边手持画笔,在纸上描摹起轮廓来,接着还退后观察着效果。不过片刻都没得到什么回应,罗域不得不停下了手,朝院子的后门处望去,然后又轻轻得问了一句,“你说对不对?” 话落,门边的树杈动了动,片刻才慢慢走出了一个人来,竟是好一阵没有露面的罗宝蝶。 只见罗宝蝶与几个月前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身上的套装颜色沉暗,眼神溃散,面色灰白,以前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好歹还能看得出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现在瞧着就像个走投无路的难民。 罗域对此倒未表示出什么意外,只是笑着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罗宝蝶的回答却是:“你说得好听,改变……不抗拒,不挣扎?你做不做得到呢?” 罗域无奈地摇头:“我那时候没做到,所以……自食其果。”好像发现到这个成语十分奇妙,罗域又念了一遍,继而径自笑了起来。 “挺好的,挺好……” 对面的罗宝蝶看着他这样的笑容,也勾起了嘴巴,但是笑意却没有进到眼中。 罗域笑够了,又问了每回见罗宝蝶都要问的问题:“宝凡好吗?” 罗宝蝶这次却没像之前那般扭捏遮掩,难得地大方地实话道:“他不好……他一直赌钱,然后就被追债的人逼得从十楼跳下来,现在摔得高位截瘫了。” 罗域点点头,手下作画的笔却连顿都没顿:“唉,年纪轻轻地,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范女士……你母亲的事我也知道了,节哀顺变。” 罗宝蝶颔首,说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收到你的花了,很漂亮。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她现在可讨厌紫罗兰了,紫罗兰的花语……‘永恒的美’,呵呵,她得了皮肤癌,全身七成的皮肤都溃烂了,你说她看着这个花还能高兴吗?反而是菊花,皱巴巴的,和她好配啊……你是不是也没想到?” 问完,罗宝蝶又自己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你应该想到的,当时我都放弃治疗了,是你硬要她活着,活着慢慢地等死,这就是罗域你要的结果啊,现在终于如愿了……” 第七十八章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面对罗宝蝶这样的指责,罗域的回答只是无所谓的一笑。 “是她自己想活着的,难道你没感觉出吗?” 罗宝蝶也笑了,竟然同意了罗域的说法:“也对,我母亲明明在你们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但是私下比谁还要强,怎么会轻易就去死呢。” 罗域颔首:“这一点上,你其实和你母亲很像。”这话接在罗宝蝶后说,听来莫名的讽刺,但罗域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真诚的。 罗宝蝶并没有生气,只是纠正了罗域:“我没她那么执着,一定要把罗家所有的东西都握在自己的手里。我没有关系,我拿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罗家其他人也拿不到就行了。” “所以你把这个重任交给了罗宝凡?”罗域点点头。 罗宝蝶无奈,眼内闪过一丝厌恶:“但他却老是让我失望,我教了他二十年,结果却还是教出了个废人,不中用的东西。” 罗域好奇:“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你不懂我,罗域,我母亲活在你母亲的阴影里,我又只活在你的阴影里,你不知道那些年我受到的灌输是什么样的。” 罗宝蝶说到此,摇了摇头,不由回忆起从前。 “我记得我第一次到罗家的时候只有八岁,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栋小公寓里。罗擎朗对自己不在乎的人,还真是小气得厉害,哪怕那是为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和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过得不好吗?”两人也算同住了这么多年,罗域直到现在才有兴趣问起罗宝蝶的过去,当然兴趣也不是非常大,他的眼睛还停留在眼前的画上。 罗宝蝶道:“不是很好,就像你说的,我母亲范绮想要的太多了,但是她想要的一切都因为我不是男孩,而暂时都得不到了。她对我很不喜,但是又很严格,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觉得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罗域表示理解:“这得怪罗擎朗,重男轻女,刚愎自用,这样不好……” 罗宝蝶却笑了:“你得怪你妈妈,如果不是她隐瞒罗擎朗自己的精神状态,以致结了婚后才知道根本无法生育,以免精神疾病遗传,罗擎朗也不会这么执着于另外要生一个继承人了。结果却没想到,范绮怀了我,张芷芊也偷偷怀了孕。不过……如果我是罗擎朗,这两个孩子,我都不会要……” “他的确都不想要,”罗域心平气和道,“只是你被罗禹兰保了下来,而我,是被我母亲以死相逼,生下来的。” 罗宝蝶点头:“我知道,所以罗禹兰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这些年才对你那么好。” “其实……我不明白她的愧疚从何而来,”罗域耸肩道,“有没有你和你母亲,我的日子都是这样过。”在罗域看来,张芷芊的病早晚会爆发,区别只在于诱因是什么,而罗擎朗的出轨、范绮的出现只是刚巧而已。 然而就是他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让罗宝蝶脸上的淡然面具渐渐有了裂痕。 “既然如此,那这些年,我们在罗擎朗身上受到的无视,被你母亲折磨捉弄的伤害,还有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像狗一样的对待,又算什么呢?” 面对罗宝蝶的质问,罗域有些莫名:“你觉得我对你和你弟弟不好吗?” 罗宝蝶哼笑了一声,面部神情有些扭曲:“你敢说,在你母亲去世以后,我们搬进罗家你一点都不恨我们?” 罗域想了想,无奈道:“我为什么要恨你们?我只是讨厌你们而已。”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就和讨厌一道菜,讨厌一件衣服,然后下回别让人再看见时一般的模样。 罗宝蝶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她到底不是罗域,没法这般平心静气地和他谈满全场,她的忍耐力还是在正常人范围的。 罗宝蝶沉下了脸:“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们?罗擎朗那么爱你,他已经不爱张芷芊了,但是他还是爱你,明明我们都是他的孩子,明明你也有病,但是他却从小到大只偏心你一个人,最后还把公司都留给了你,我们得到什么了?” 都说继母凶狠,范绮和他们姐弟在罗家的日子却恰恰相反,张芷芊死前,他们无法登堂入室,不时受到她的欺辱,范绮还被张芷芊从二楼推下,险些摔到半身不遂,罗擎朗则从不过问。而张芷芊死后,范绮以为自己终于能做主罗家了,却又要看罗域的脸色,别说他们对这个继子有什么虐待行为,即便是表情上口头上惹了罗域不快了,罗擎朗就能随时将他们扫地出门。 面对罗宝蝶的问题,罗域十分诚实:“罗擎朗那不是偏心,他只是合理利用而已,把公司给我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把擎朗撑下去。而你们得不到,是因为在他眼里,你们都不中用啊。还有,罗擎朗带我做过检查,他说我没病。” 罗擎朗在罗家就是极度的权威,除了发疯的张芷芊外,罗家人都怕他,当然,罗域不怕,在他眼里,这个父亲从来可有可无,他做了什么罗域不关注,也不稀罕,或许还没橱柜里的一个模型重要,然而这种处变不惊的性格却莫名的对罗擎朗的胃口,而且罗域那么聪明,罗擎朗始终觉得,罗域可以成才。 “你有没有病你自己知道!”罗宝蝶的嗓门还是扬了起来,“罗禹兰可以替换掉你的检查报告,但是却无法替换你做过的事情!你就是一个能全程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吞食安眠药自杀而无动于衷的精神病!不对,你根本就是帮凶!” “啪嗒”,罗域手中的画笔终于放了下来,他望向不知何时已经越走越近的罗宝蝶,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见他并没有否认,罗宝蝶不由露出了看魔鬼一样的眼神:“宝凡亲眼看见的,他说你就坐在床边,一粒一粒地看着你母亲吃药,她死后你还在拉小提琴,罗域……你真可怕。” “罗宝凡……”罗域对于罗宝蝶的指控半点不动气,脸上甚至还带了笑容,“他那时候只有四岁吧,那么小的孩子,眼神和记性还真不错,看来,也不是全无优点……” 还有夸奖别人的闲暇,说完这个,罗域才回头对罗宝蝶道:“好吧,他说的没错,我在。但我为什么要阻止一个已经完全没有求生欲的人了?她活着有多痛苦你难道没有看见吗,死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我们应该为她开心啊。”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也去死呢?”罗宝蝶咬牙切齿地问。 罗域点头:“我也想过啊,可是我后来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我就不愿意死了……” “活下去的理由?”罗宝蝶眯起眼,又朝着罗域走近了两步,“是那个傻子吗?你这样的变态也只能喜欢上那种傻子了,他对你来说其实又算什么呢?那傻子也不会懂得什么是感情,你也不配得到什么感情……” 说完,罗宝蝶忽然从包里拿出了一瓶东西朝罗域泼去! 罗域对她不是没有防备的,罗宝蝶动手的同一时刻,罗域就起身向后闪去,没被对方泼到头脸,但胸前肩膀处还是淋到了不少,一时间极端刺鼻的气味就往鼻子里钻。 是汽油。 看着向自己掏出打火机的罗宝蝶,罗域皱起眉,失望道:“我以为你会用聪明一点的办法。” 罗宝蝶冷笑:“聪不聪明都无所谓,只要有用就行。你可以试试,你跑得速度能不能快过我点火的速度,就算烧不死你,以你现在的免疫力,还能扛能过多大的伤痛?” 罗域听了,脸上却没有惊慌的表情,他只是扫了眼一旁玻璃门上的反光,对罗宝蝶摇了摇头:“你欠了多少债?” “怎么,你想和我谈条件?没用的,我知道你一分钱也不会替我还的,我也不稀罕,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是想和你一起死……”罗宝蝶脸上的煞气又褪了下来,回到了平时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手则慢慢摁下了打火机的开关。 于此同时,玻璃门上已经出现了一只跃跃欲试的影子。罗域刚要开口时,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棉拖鞋踩地的砰砰闷响,以前听来只觉轻快可爱,现在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罗域的心上,让他从方才起就一直悠然的面色猛地深沉了下来。 罗宝蝶也发现到了问题,她对罗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忽然转身朝晓果的方向跑去。 罗域见此,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一把扣住罗宝蝶的后颈就将她摔在了地上,打火机也飞了出去。 男女体型到底有差,尽管罗域的战斗力只剩下一成,罗宝蝶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此时见罗域动手的晓果却误会到对方有危险,急急忙忙就跑了下来。 “别过来,待在那儿!” 罗域第一次用凶狠地声音对靠近的晓果吼道,可是晓果竟然没有理会他的话,依然飞跑着朝他扑来。 “罗域……罗域……”晓果着急的喊道。 而此时,倒在地上的罗宝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利器,半支起身就要向着晓果扎去! 那瞬间罗域只觉心脏都停了,他猛地朝楼梯口叫道:“西瓜!” 下一刻,一直蛰伏着的黑影飞速跳了起来,像一只巨兽般三两步跃起狠狠压倒了才撑坐起来的罗宝蝶!西瓜先咬住了对方的手,逼得她脱了利器,继而仍是罢休地对着罗宝蝶的肩膀就是用力一口! 西瓜受到的训练是:主人遇险,目标物不停止挣扎,它便不停止进攻! 几乎同一时间,罗域抱住了扑到怀里的晓果,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摁在了怀里,阻挡了那凄厉的惨叫声。 听到动静的方玺和周阿姨也匆匆自楼上下来。周阿姨一见那场面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而罗域则面无表情地抱着晓果,待西瓜松了口,罗域把人交给了方玺,自己身上还沾了那么多汽油,他让方老师带晓果去换衣服。 又对周阿姨道:“报警。” 方玺仍是死死遮着晓果的眼睛不让他看,匆匆拉着人上了楼。周阿姨也急忙去打电话了。只留下罗域站在那里,脚边还有处于戒备状态的西瓜。 罗域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慢慢在西瓜身边蹲下了身,然后伸手摸了摸对方。 西瓜不太愿意被他摸,喉咙里发出呼呼的警告声,但到底还知道罗域是谁,没有真的对他发动攻击。 罗域看着狗的样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去看地上躺着的罗宝蝶,面上的神色又恢复了悠然。 罗宝蝶满脸都是血,只那双眼睛依然睁得大大地看着罗域。 “这只狗……是我送给晓果的。它很凶,却也很听话,但只听晓果一个人的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晓果一句话,就可以让它咬断任何人的脖子,你的……也可以是我的,只要他想。” 罗域一下一下顺着西瓜的毛。 “你刚才不是问我,他对我来说算什么吗?我先在可以告诉你,阮晓果,就是我捡回来的一条命……” 罗域说完,缓缓站了起来,转头望向自己画了三分之一的画作,就见上面已经溅到了好几行刺目的鲜血。 罗域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伸手将那画撕了下来,拿到了罗宝蝶面前。 “这个脏了,不过没关系……送你吧。” 罗宝蝶废力地转头朝画作望去,就见斑驳的纸上隐约可见两个孩子的模样,孩子长着翅膀,面对面而飞,然而一半是天使,一半……却是魔鬼。 这熟悉的轮廓和色彩一下子就让罗宝蝶想到了罗家主宅那个阴翳的画室,挂满了这样的天使与妖怪。她瞳孔猛然缩了缩。 “那些画……其实是……”她一直以为是张芷芊画的,那带给还是孩子的罗宝蝶和罗宝凡极大的阴影。 罗域听后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轻轻地问:“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罗宝蝶忽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惊惧地看着罗域,嘶哑着道:“疯子……你和你……妈妈……都是疯子!那个孩子,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离……” “你说晓果吗?”罗域直接打断了她,弯起眼笑得高兴,“你刚才不是也看见了吗。晓果那么爱我,不顾危险也要救我,他不会离开我的。” 罗域想了想又道:“我不管那是什么感情,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当一个人把所有的都倾注在你身上,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只要他离不开你就行了。” 罗域说完,将画作往罗宝蝶身边一丢,没再看那缓缓被血迹浸染的纸,和那双绝望的眼神。带着西瓜走上了楼。 而院外,警笛声由远及近而来…… 第七十九章 小笨蛋。 晓果被带到房间里后还想着要往楼下跑,被方玺给拦住了,左劝右哄都差点没留住人,幸好没多时罗域也上了楼。 他头发还带着湿气,身上换了件浴袍,应该是刚冲了澡,原来的那身汽油味也不见踪影。而晓果一见来人,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就往罗域怀里扑,被罗域一把接个正着。 方老师对上罗域望过来的眼神,明了他应该已经找到律师,处理好后续,便放心地退了出去,去忙碌楼下的问题了。 罗域感觉到腰腹上紧紧环抱的气力,笑着说:“已经没事了。” 晓果不高兴地看着罗域,竟然蹦出一句:“不能,打架。” 在晓果眼里,罗宝蝶和罗域刚才之间过激的接触肯定是不快的,但是他能想到最严重的情况就是两个人打起来了,这对晓果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好的事了,特别是自己也干过,还被培训班的老师批评了。 罗域挑了挑眉:“嗯……下次不会了,我们已经和好了,她现在回家了,我让西瓜去送她的。” 说完,西瓜就蹦蹦跳跳地从门边进来了,看到晓果,它还撒欢地绕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跑了两圈,大耳朵一动一动,接着便乖乖地躺在晓果的脚边,就跟一只标准的宠物狗般。 晓果看看西瓜,又看看罗域,眉间微微皱起,低低地又说了一遍。 “不要,打架。” 罗域倒没想到晓果会那么敏感,他笑着环住人,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然后顺势把晓果也抱到了腿上。 晓果便直接把脑袋拱到了罗域的胸前,死死地贴着不动了。 罗域摸着晓果后颈细细的皮肤,慢慢道:“刚才明明很勇敢?怎么现在反而害怕了?我记得我让你不要过来的,你看看不听话就是这个后果。下次呢,是不是应该听话了?” 晓果不啃声,脑袋却跟小钻机一样的不停往罗域怀里钻,钻得罗域不禁忍着笑硬是把他的脸托了起来,没想到却听晓果道:“不好……” “你说什么?”罗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晓果抬起的脸上满是认真,瘪着嘴巴直视着罗域重复道:“不好……不要!我不……害怕!” 难得听见晓果顶嘴,罗域收起了笑容。 “你这是……在生气吗?” 晓果皱起鼻子,瞪着眼睛,在罗域惊讶的目光中真的摆出了生气的神态来,明明以前遇到更不公平更遭罪的事晓果也会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这一次也不知是过不了罗域这关还是自己这关。 罗域沉默着不说话。 晓果也不说。 两人便这般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期间无人开口妥协。 最后,向来不对人低头的罗域忍不住摇着头叹了口气,就当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的晓果忽然又抱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他不是躲进罗域的怀里,而是向着他张开双臂,将罗域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虽然两人身材有差,虽然这个行为让晓果做起来有点别扭,特别是当他还处于罗域的腿上时,但晓果就是勉勉强强,但坚坚定定地这么做了。 这是一个全然保护性地姿势,罗域能感觉到晓果并不强壮的胳膊吃力地环住自己,手则在背后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裳,就像一只稚嫩的雏鹰,尽管还未完全长成,却不影响他守护自己领地的决心。 罗域眼中闪过一丝仿佛喜悦又仿佛无奈的复杂情绪,一时间直直地堵在他的胸口,半晌才隐没下去。 罗域恢复了笑脸,忽然去掀晓果的衣服。 “你怎么这么厉害,是被小飞龙俯身了吗?我看看……” 晓果也满心沉浸在自己毅然决然的情绪里,忽然被罗域这么一下搞得反应不过来,下一刻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躲。 “哈……好痒啊……” 天气渐渐热了,晓果在家里只穿着一套绵软的运动套装,罗域手一摸就能摸到他软软弹弹的小肚子,又凉又痒得晓果险些受不了。 晓果只急着避让他的腰腹,倒忘了脑袋还搁在罗域的肩膀处,被罗域一低头亲到了嘴巴。 晓果已经习惯罗域这样时不时的亲吻,而且他也挺喜欢的,只是有时候会有点闷。这次被罗域吻住,晓果笑着没再躲,任由对方好好亲了一通后,罗域才贴着晓果有些麻麻的唇角轻轻地道:“我以前只希望你能勇敢地活着,但是现在……” “嗯?”晓果疑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罗域最后一句说得很轻:“现在……只希望你能勇敢地好好活着。” 晓果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只是转了转眼睛,对罗域咧开了笑容。 “晓果,活着……罗域也……活着。” 这已经快成为晓果和罗域对话的固定句式了,在晓果心里,晓果有什么,罗域也有什么。 罗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张笑脸,半晌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 ******** 隔天晓果先下楼吃的早餐,罗域则在楼上打电话,是警局打来的。按流程他应该要去录一下口供,而且西瓜也要被暂扣,但是律师团已介入,本就是罗宝蝶自己私自入室进行攻击,罗域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而且她还有别的官司在身,罗域的责任完全是能摘出来的。 打完电话,罗域下楼,正巧有两位扛着许多器材的人员登门。 待他们准备完毕,罗域才拉着晓果走到了沙发上,在对方疑惑地表情下,罗域道:“我们上次说好的,要拍几张最漂亮的照片,对不对?” “照片……”晓果对这个话有些忘记了,但是他现在可喜欢照片了,每天都会翻自己电脑,最近还在里面看见了妈妈! “拍照片!拍照片!”晓果超级高兴。 罗域给他整了整头发和衣服,一手轻轻地楼主了晓果,让他望向镜头。 “拍了就放在房间里好吗?”昨天晓果因为下楼着急,不小心扯断了电脑电源,也丢失了他才画到一半的画作,而罗域的画也正巧出了问题,于是他改了主意,决定用两人的照片将这个替代。 “好!”晓果很喜欢这个提议。 “咔擦”,摄影师并未等两人摆好姿势,直接在晓果咧开笑容,与罗域对望的瞬间就按下了快门,将那美丽的瞬间成功定格。 之后又拍了几张,还让方老师和周阿姨都来拍了,大家热热闹闹站在一块儿,竟真有种家人的感觉。 一切都非常顺利,没多时就收了工。 一旁杭岩不知什时候也来了,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待罗域起身时,他才回过神来。 杭岩表情有些复杂,似是意外,又似是感动,一时交织在一起那表情看着颇为违和。 而罗域却没空去欣赏这家伙的多愁善感,只是给自己和晓果分别穿上外套,又拿了拐杖,径自坐上了车。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崇光医院,也就是罗域以往惯常检查身体的地方。 罗域这一次没让晓果再从监视器里看自己,他只是找了一间休息室给他待着,走时,罗域忽然在晓果面前蹲了下来。 罗域笑着抬头望向对方,他问:“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晓果好奇。 罗域顿了一下才道:“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睡着了,醒不过的时候,晓果怎么办?” 这个对话发生在几个月前,对晓果来说已是十分久远了,罗域其实并不奢望他真的能记得。 结果,晓果却脱口道:“我……会,叫你的啊,叫醒你。” 罗域又问:“那我还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晓果又怎么办?” 晓果这一回多想了一会儿,良久才笑着道:“等你。”罗域是说过,他让自己哪儿都不要去,留在原地等他的。 罗域一怔,不由伸手摸了摸晓果的脸,也笑了起来。 “嗯,所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好!” 听到晓果的答复,罗域才起身跟着杭岩走了出去。 杭岩一路都比较沉默,直到到了检查室外,他才重重拍了拍罗域的肩膀。仍然没有说话,但彼此间这么多年的信任已经传达。 罗域对他点点头,转身进了门。 Dr.Moore在权威专家中已算十分年轻的,见了罗域,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对他用另一国的语言打招呼。 罗域回以微笑,顺着对方的指示开始检查。 又是在各种项目中一番费力的轮转,崇光的医疗器械都是十分先进的,与国外的水平不相上下。 在等待了许久后,Dr.Moore拿到了罗域的检查报告,他坐在那里一张一张的翻阅着。 罗域就坐在一边拿着手机静静地等着,也不着急,也不催促,还能玩个小游戏,模样颇为悠然。 半晌,Dr.Moore终于向他望来。 “罗先生,从我们手术到现在已经一年了吧,这一年中,你的状态恢复得非常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罗域点点头:“谢谢。” “我觉得后一年,后三年,甚至五年的观察期,你都会安全度过。”Dr.Moore照例对他表示激励,在他的病人中罗先生一直比较特别,哪怕表面上他总是万分配合治疗,但是Dr.Moore却能感觉的出,罗先生的求生欲并不旺盛。为此两人还单独在这方面进行过很多谈话,无非就是鼓励罗域能好好活下去。老实说,去年的那场手术完成得十分不容易,Dr.Moore也没想到对方现在会恢复地这样良好。毕竟这个病本就凶险,更何况,罗域已经有过一次复发了,他其实一直都处在看不见的危险之中。 罗域听后,这一次却收起了笑容,他对Dr.Moore摇了摇头:“我要的,可不止五年……” Dr.Moore一愣,视线不由往下扫过了罗域的手机。对方刚收起了游戏切回桌面,Dr.Moore正巧能看见其上的背景。那是一张少年的照片,他围着白布兜坐在一棵梧桐树下,碎发伴着点点阳光落在脸上。少年眯起眼,笑得特别静谧,在Dr.Moore看来,那种纯粹感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忍不住冒昧地问:“这是你的小天使吗?” 罗域一顿,觉得外国人那种肉麻的称呼有些奇怪。于是他斟酌了下纠正道:“是我的……小笨蛋。” Dr.Moore点点头,表示了然,他也好像明白了罗域这样的求生欲是从何而来的。想通此节,他哈哈大笑起来,高兴道:“好,很好,这样很好,罗先生一定可以的……” 门外的晓果已经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然而当远处的检查室被打开时,他还是猛地就醒了过来,懵懵地看着罗域由远及近地走来,在面前站定,对自己伸出了手。 “好了,我们回家吧。”罗域没向以往检查完那般仿似被抽去了半条命,现在的他精神奕奕,笑容温柔。 晓果眨眨眼,一把抓住罗域的手高兴的跳了起来。 “回家喽!” “回去的路上有什么要吃的吗?” “嗯……有的,我想吃,那个……大花生。” “大花生是什么?” “就是,圆圆的,甜甜的,花生……” “哦……那个不是花生。” “嗯?” “那是……糖炒栗子。” “啊?” “糖炒栗子。” “糖炒……大花生!” “小笨蛋。” 【完】 作者有话要说:  OK,完全搞定,也许有些姑娘觉得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在我的心里,故事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果果和罗域的生活会在大家的脑洞里自由的展开~XD而我本来想写的就是一篇比较温馨,又纯洁的文~所以……你们懂得。 说了会凑满八十章,之后还会有一篇番外吧,等我过两天写完放上来。 至于新文到时看能不能开起来。顺便给我的专栏打发广告,没收藏作者的记得戳戳戳! 最后,谢谢一路追文的大家,谢谢喜欢这篇文的人,也谢谢那么多的评论和雷,没有你们每天的留言我这样的懒人一定不会那么勤快的带着罗先生和果果么么哒~希望你们开心 爱你们   第八十章 番外(上)      晓果长智齿了,罗域一早就带着他去看牙医,然而处理过后依旧食欲不振,还有些低烧,难受了两三天才稍好些。   这个周末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晓果觉得舒服多了,便想去上课。晓果的插花班教学早就已经结束,那本就是一个为了特殊人员就业而做的短期培训,不过罗域看晓果很喜欢那里,对他的兴趣爱好也有帮助,在征询他的意见后又给晓果报了一个长期的学习班,课业相对更为丰富,有英语、数学方面的理论知识,也有手工、电脑方面的实际操作,晓果学得很开心。   罗域刚从外面晨练回来,洗了澡头发还是湿湿的,带着一身水汽坐在晓果的床边,看他坐在那里认真的跟自己要求。   这些时日罗域的身体恢复良好,所以他听凭医生的建议开始慢慢适当的增强自己的户外训练,从每天散步到现在的慢跑,罗域的体力已有了明显的增强。   看着晓果那睡眼惺忪,明明一半思绪还处在梦里,就惦记着要出门去上课的模样,罗域凑过去捏他的脸。   “有时间就想着出去,家里不好吗,你要变成野孩子了。”   晓果知道罗域是胡说的,一边摇头躲开一边笑着否认:“我不是,我不是的……我去上课。”   “学校里有什么好东西让你那么喜欢?”罗域顺着晓果的脸颊摸他的耳朵。   晓果屁股一抬直接趴到了罗域的身上,把脑袋拱到他的肩窝里不让他摸。   “嗯,会数蜻蜓……做游戏……喜欢做游戏。”晓果说,其实这些内容晓果都回答过好几遍了,但罗域每次问他依旧还是重复得巨细靡遗。   罗域挑挑眉,一侧头,贴着晓果的大耳朵道:“去学校不就看不到我了吗?”   晓果笑着伸手去推罗域的脸,结果被他抓着手放到嘴边亲亲,晓果只能把脸埋起来,声音听来闷闷的:“回来就,看见你了。”   罗域亲了晓果的手,又想去亲他的脸,但是怕痒的晓果把脑袋藏起来了,倒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后脖子摆在罗域的眼前。   “我今天也要出去,我自己玩,不等你了。”罗域嘴里说着逗他的话,唇却落在那滑腻的皮肤上,故意留下了一个吮痕。   晓果只觉后颈又热又软,酥痒之下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他只是直觉性地反应,然而这声音听在罗域耳中却不由一怔,就跟心里某处被人用羽毛轻轻刮搔了一下似的,麻麻的,刺刺的。虽然从很早以前两人就同床共枕,且肢体上也不避讳,但近日来,罗域明显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有着不同以往的变化,目前当然还在可控范围,他也有过这种征兆出现的心里预警,可是其扩散的速度倒是让向来对此不热衷的他有些出乎意料。   罗域从来不是一个隐忍的人,相反,生活中大部分的事情他都十分遵从自己的直觉,甚至在一定的程度上,他是有些放纵并任性的,之所以在这事上没有立刻马上就如何如何倒不是他心疼晓果,亦或是在等晓果开窍什么的。   罗域没这种考量,从来没有,对他来说,晓果并没有什么是不会懂的,他现在不懂,只是罗域觉得不需要他懂而已,一旦他需要晓果明白,哪怕再复杂再难理解,罗域也会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直到把晓果教会,这种事上,罗域也相信可以。   但他没有,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罗域并不排斥这样的过程,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十分新鲜或者是有趣的感觉,那种躁动的焦灼感,无论是属于身体还是思维都让罗域愿意去慢慢体会的。   那时候,血液沸腾,神经跳动,肌肉都会跟着抽紧,春色让生机显得更盎然。   多么美妙的活着的滋味。   微微出了口气,罗域将那滋味在五脏六腑都滚了一圈后,这才平复下心绪。他听见晓果说:“我很快……回来,我们一起,去玩。”   罗域轻轻在晓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半抱半拖地把他弄下床,去浴室梳洗。   “小坏蛋。”现在已经会跟自己讨价还价了。   洗漱完又吃完早餐,罗域送晓果出门,他正好要去一趟公司。   车子停在培训学校门口,罗域对晓果说:“我下午不在,要是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饭。”   晓果却还记得刚才罗域说自己一个人出去玩的事,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道:“一起去!一起去!”   罗域瞧着晓果殷切的表情,略作思量一番,竟然同意了。   “好,到时候让方老师来接你。”   “好!”晓果开心的直接凑过脑袋亲了罗域一口。   罗域也亲了他,见还有一小会儿时间,罗域难得和晓果腻歪着,忽然感觉晓果一下子从他身上离开坐了起来,然后看着窗外叫道:“小蝌蚪……米老师!”   罗域随之看去,就见车外徐家姐夫把徐科冬送到了学校,正和门边一个男青年在说话。小蝌蚪就是徐科冬,晓果念着念着就变成了这样,至于米老师,应该就是那位男青年了。   “又换新老师了?”罗域问。   晓果点点头:“老师……教,教做游戏!”   说完晓果就和罗域挥挥手说再见,又扑上来迅速抱了他一下后,晓果自己开着车门跑了下去。   罗域看着那男青年见了晓果下来笑得十分高兴,甚至还和他击了掌,在朝这里看了一眼后,那老师一边和晓果聊天,一边带着徐科冬对关俊告别走进了学校。   罗域对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默默望了片刻,吩咐司机开车。   去擎朗连着开了好几个会,度假村的一期在签约之前就已经筹备妥当了,但是建造中途因为福兴建筑出了些问题,大老板的小儿子都因此吃了官司,所以工程一度受到不少影响。好在福兴之后由新的夏总经理接任了这个项目,又找了御仁建筑做前期设计修改,得以让损失最小化。夏总这不仅做了好人,保住了合作伙伴,又把压力适当的分摊了出去,实在是一石多鸟。   开会时,设计方和施工方的代表都来了,听说一期工程现在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只等验收,夏经理提议让罗域去参观一下。   罗域之前看过施工图,过程一直都是工程部的负责人和肖井洋跟的,既然对方如此热情,罗域便同意了。   度假村在a市的另一头,和生态园正呈南北对角,地理位置上比绿野更好一点,连通着邻县的郊野,也更方便那头的往来,驱车过去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罗域这次是临时成行,那头也没想到大老板会来,不过事前接到电话准备一番后倒也不见慌乱。   度假村比生态园要小一半,但是内部设施则更精细,罗域走了两步就见迎面有几人等着了。   谢总上前对罗域一一介绍,这些都是各个项目的负责人,其中也不乏和擎朗一直合作的老面孔,罗域十分客套的和他们问好,然而当介绍到最后一个年轻人时,罗域不由眼前一亮。   “这位是……”   谢亦炀谢总经理拉着对方道:“这是我们北区独栋别墅的陈设计师。”   罗域在对方脸上扫了一圈,难得真诚地夸赞道:“这么年轻,一表人才。”   陈设计师则态度不卑不亢,对罗域有礼地点了点头。   罗域道:“我们这就往北区去了吧,要不就请陈工给介绍介绍?”   于是这一路罗域仔细地听着对方的解说,对方思路十分清晰,问什么都能答出来,哪怕罗域的部分思维很是跳跃,内容又稀奇古怪,有些东西也不是对方负责的项目,但这位设计师也能很好的应对,到后来,罗域倒真和对方聊得十分愉快。   见罗老板脸上笑容满意,谢亦炀小声地问夏经理:“罗老板高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想来他也如当初生态园的余经理那样听说过这位先生的难搞,当然事务所一路遇过的奇葩客人比比皆是,但防着点总是没错的。   结果这话不偏不倚地给罗域听去了,他笑着回过头,直接道:“我是挺喜欢的,陈工年纪轻轻,但业务水准特别厉害,我很是佩服。只不过……这好与不好的最后意见,我可做不了主。”   他这话听着十分像调侃,但是表情却又很是认真,让场内不少人一时都有些摸不清方向。   大老板都在这儿了,还有谁能做主?莫不是别的董事?但是这工程一层一层下来,不知道开过多少会,无论是擎朗方面还是绿野方面该了解的人都了解了,也就罗域隔三差五才参与一下问问进程,今天走了一趟,还能需要谁的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谢亦炀去看夏经理,再看肖井洋,就见对方表情淡定,好像早料到这个结果了。   “那就请他来看看,他应该会喜欢的。”夏经理说。   罗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拨了个电话。      第八十一章 番外(中)      国内的特殊学校资源稀缺,面向成年人的更是少之又少,特别是像米老师这样年轻又活泼的男老师能来教学简直算是异类了。据米老师自己所说,他是因为临时调动过来安排上课的,他原来不干这行,等教完这半年就走了。   米老师教地理,但具体内容却千变万化,前一刻说风土人情,后一秒就会歪到危险预警上去,讲台风地震时,他可以撑着伞穿着雨衣满场飞奔亲身示范,讲自然风光时,米老师能亲自扛着榴莲、西瓜椰子边吃边给大家展示,如此的全心付出自然受到了学生们的热烈欢迎和爱戴,其中也包括晓果。   近一段日子晓果回家可没少夸赞米老师的了不起,乖巧可爱的他也同时赢得了米老师的喜爱,还特别把上课剩下的半个椰子壳送给晓果当纪念品拿回家了,那天晓果还捧着一只大壳给罗域献了好久的宝。   然而神奇的是,罗域说替晓果把壳收起来好好放着,结果第二天……它竟然又变回了一整只的椰子!还可以吃!明明果园里的水果都没有这样的!这让晓果惊喜不已,最后得出结论:米老师虽然很厉害,但是罗域好像更厉害一点!   所以米老师如果有东西送给晓果,他每次也会都第一时间交给罗域,然后隔天那东西都会变得更新,更漂亮!   今天上完了大半堂课,米老师留了十分钟给大家玩“你做我猜”的游戏,内容极其简单,但对特殊人群还是有不同的困难。   好比眼前那位同学甲,他都已经吐了半天舌头了,但离晓果给出的答案还是有差距,于是对方一边急得挠头,一边不高兴地对米老师告状。   “阮晓果他……不对不对!”   晓果有点委屈:“我……没有,说错。”   同学甲不同意:“你猜的是西瓜,西瓜又不会动!”   “西瓜,就是,会动的。”在他的大嗓门下,晓果的辩驳显得有些微弱,但是他十分坚持,“也会……吐舌头的,耳朵还会……这样……这样的。”晓果拉着自己的耳朵前前后后的动给大家看,认真地表示自己没有吹牛。   米老师一看就明白了,他对那位同学甲补充解释:“你做的动作是狗,晓果同学家的狗名字就叫西瓜,所以大家都没错。”   说完又问晓果:“是什么狗啊?”   晓果并不知道,只能仔细地描西瓜的威风凛凛:“西瓜是,罗域送给我的……它跑的好快,可以把我,拉得飞起来……”   “哇,那么厉害啊。”   米老师满脸向往,差点就要和对方聊起来了,好在他还记得现在是上课。拍拍两边同学的肩膀以兹鼓励,准备换下一批同学时,米老师的目光却忽然落到了晓果的后脖子处,只见那白白细细的皮肤上躺了一块明晃晃的红斑,指甲盖大小,很像虫子咬的,但米老师凭着某些经验一看,表情却立刻沉了下来。   作为一名“天使之家”的老社工,晓果前后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一点,对方身边此刻的监护人十分年轻,且各方面都条件不菲。这本就非比寻常,只不过晓果看似被照顾得很好,米老师便没多怀疑人家,可现在看来……难道有问题?   结束了余下的课程,米老师朝晓果的位子走去,和蔼地问道:“……你现在是要回家吗?”   晓果仔仔细细地把桌上的书堆成一摞,要每本书都放得非常整齐才抱在怀里:“嗯,回家啦。”   “谁来接你啊?”   “方老师,来接我。”晓果还记得罗域跟他说的话。   米老师想了想:“我们可以一起走吗?我想……去你家做一个家访。”一个课外辅导学校的破老师做个屁的家访,但米老师就是这么特立独行,他要见见那个监护人,且刻不容缓。毕竟作为一个社工,当非民事行为者遇上这类的事,多点心眼总是没错的。   晓果没想那么多,只以为米老师要去自己家里作客,当然一百万个欢迎。可是等他先一步上车将这个消息传达给方玺后,却没有得到方玺的赞同。   方老师道:“我们现在不回家,罗先生说要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也不看车后跟出来的人,直接吩咐开车。   米老师不能一起晓果当然觉得可惜,但是罗域的话可以牵动他一切的情绪。   “去玩!”晓果立刻开心起来。   方玺拿出从家里带的点心给晓果垫肚子,车子开出了一路,方老师却在后视镜里看见有人竟然一直随在车后面一起跑?!   方老师一怔,让司机加足马力。   一条街、两条街,不知是市中心人流多车速慢的关系,还是某些人的粘性天赋异禀,总之足足用了七八条街才把对方的身影彻底抹杀。   方老师半晌回神,问晓果:“你们这位老师是教什么的?”   “嗯?”毫无所觉的晓果吃着满嘴的红豆饼面露疑惑。   一旁的司机老李忍不住道:“大概教马拉松的吧……”   方老师:“……”   在等人来的那段时间里,罗域又把度假村内其他的片区都意思意思地逛了一圈,待一大伙人都回到原地后,不远处也行来了一辆车。   车在面前停下,前座先下来一人,然后绕到后方去开门。门一打开,便从里面蹦跶出一个身影,跟只小兔子似的,在大家还没看清具体模样的情况下就直接朝罗域的身上跳去,然后被张开手一把接住了。   在几方合作伙伴看来,到今年为止,擎朗集团在国内的五星连锁酒店已经快达到三十家了,这样一个大企业的老板,又那么年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更何况还有那些真真假假有关于罗域性格的传言在外,哪怕从方才起,他都一直面带微笑,一派和煦的和大家聊天说话,没有架子,也没有异议,但在场的众人却并不会因此就松缓下来,反而更觉七上八下,摸不透罗域的心思。   可是就在那车里的人出现的一瞬间,罗域戴在脸上的那张面具却好像揭了下来,他的笑容真实,眼神也充满温度,丝毫不顾及周围有那么多双探究的眼睛,抱着怀里的人温柔地拍了拍才放开。   于是大家伙这才看清,面前是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而对擎朗几位高管来说,上回开大会时虽只见过一面,但对这位小祖宗,他们怕是终身难忘了,眼下又见面,那心里的感觉之复杂,一时难以赘述。   “吃过什么东西了?”罗域拿出手帕擦去晓果嘴边的碎屑轻轻地问。   “饼!圆圆的,饼!”晓果说,又把手拢成一个圈给罗域看。   一旁的方老师仔细汇报:“上车吃了一个,下车前又吃了一个。”   罗域问:“睡觉了吗?”   “睡觉啦!”晓果自己回答。   方老师点头补充:“不久,半个小时。”   晓果的作息一直很规律,一点儿更改直接就会影响到他后续的安排和习惯,比如中午少睡了,晚上他就爱困,又或者第二天起床要揉眼睛。这些罗域从把晓果接到别墅时就观察过,现在则是更上心,上心到晓果的任何事他都几乎了如指掌。   就这么些鸡毛蒜皮两人竟然又聊了好几句,直到身边的晓果自己叫了起来。   “大房子……”   身边人好多,又都全看着自己,晓果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只贴着罗域,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看看大家,一会儿又看看周围,待注意到远处的景色,这才忍不住感叹起来,然后不由自主地就要朝那里走,却被罗域抓住手又拉了回来。   “不着急,一会儿就去看。”   罗域说着,转头对两旁干站着打量的众人道:“不用麻烦跟着了,回头有问题在找你们。”   这话说得承建方和设计方没着急,擎朗的自己人却急了。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罗域却直接一挥手把人都给赶了回去,最后只留下了陈设计师陪着。   看着几人缓缓远去,御仁建筑的谢总便问肖井洋:“这……既然搞定了,要不我们先去餐厅等着?”   不怪他们松口气,之前还当要来个什么指点江山的大人物,结果没想到是个小少年。而且明眼人都能感觉得出他和一般人有些……嗯,不同,好在大家将各种惊异和不该有的情绪都藏得很好。而就谢总来说,他倒不是鄙夷对方,而是觉得那孩子看着太乖了,不可能提出什么天方夜谭的要求吧,所以这事儿应该就是这么成了。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其他人的附和赞同,只除了擎朗有过前车之鉴的几位,纷纷对谢总投去了“太傻太天真”的同情眼神。   那小傻瓜是乖,可架不住他们老板疯啊!   那一头,陈工倒是未对罗老板身边出现的少年表示出什么异色来,就这么默默地和他们一道把方才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   他原以为还需要继续给予解释,正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措辞能便于对方听懂,没想到罗老板却自己做起了导游,不仅把刚才陈工对他说的那些理念全都慢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而添油加醋,将内容都换成了那少年可以理解的形式,带着各种比喻和拟人手法,虽然听来难免夸张,甚至天马行空,但真的生动而精彩,跟说故事似的。   陈工接触到的投资人大部分都是外行,这样的外行求知欲旺盛,但常常缺乏耐性,有些甚至连基本的常识都懒得去提前了解,到头来就会变成设计或者建造者的锅。陈设计师也做好要费口舌的准备了,却不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罗老板竟然全都听去了,且在某些细节处都记得分毫不差。   陈设计师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罗老板的天赋,还是他的用心了。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园区还未开放,知道老板要来,工人也暂时歇了半天,此刻附近除了他们应该没有别人了,这是哪儿来的动静?!   几人不由回头,就见不远处的一只垃圾桶倒了下来,而那噪音便是一路蹦蹦跳跳的铁桶盖发出的。   半晌,在好几道目光的扫荡下,草丛后缓缓地探出了一个人。   一见对方,罗老板带笑的脸上笑容渐凉,一旁一直淡然的陈设计师却抽了抽脸皮,只有晓果,露出了高兴的笑容,甚至还往前跑了几步,只是立马就被罗域拽了回来。   “米老师!”晓果开心地叫道。   暴露行踪的米老师在尴尬一瞬后就大方起来,对瞪着自己的三人挥了挥手:“嗨,我,嗯,我在去家访的路上也能遇上你们……哈哈,好巧。”      第八十二章 番外(下)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老师一时让眼前的几人皆神色各异。   发现到自己的突兀,米老师正要继续辩解,站在罗域身边的陈工程师却先一步迈腿,抢在他之前道:“你怎么早到了?我们约的不是五点吗?”   不等对方回答,陈工又转头对罗域介绍:“抱歉,这位是我的……同居人,我们约了晚上一起吃饭,没想到他先来了。”   一旁的米老师张了张嘴,脑内转了个弯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在给突然出现的自己解围,顿了下后只能发出僵硬地笑声。   此时听见了新名词的晓果忽然插嘴问道:“什么是,同居人?”   米老师一呆:“呃……就是……”   “就是同时居住在一个屋子,或者一个房间里面的人。”罗域面不改色的代为解释。   晓果听后,甩了甩和罗域牵在一起的手,高兴道:“那……我们,也是!”   “嗯。”罗域赞同地颔首,瞥了眼对面表情凝固的米老师道:“没想到老师和陈工也是认识的,的确是巧了。”   米老师尴尬地哈哈了两声,转移话题。   “那个……你、你们在参观这里的房子吗?”   只有晓果的思路随着他跑:“嗯!大房子,很好看的!前面还有……小鱼……”   米老师立刻感兴趣的追问起来。晓果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回头把之前错过的地方又对他认真地补充说明了一遍,从一开始陈工对罗域做介绍,到现在变成了晓果给米老师手舞足蹈地解说,这内容一个传一个,跟玩“copy不走样”游戏似的,四个人还硬是把这条路来来去去走了三回。   陈工自是不急,他见罗老板也一直气定神闲地陪在一旁,倒是有点意外。   好不容易这一趟参观行程到了终点,罗域并没有提出什么整改的意见,只是带着晓果上了谢总准备的商务车。承建方已订了餐在等待,陈工和米老师自然也一起。   餐厅在市中心,路上花了几十分钟的时间。晓果只在刚上车时还有些兴奋,絮絮叨叨地和米老师讨论了不少两人对那房子的共同见解,不过没多时又昏沉地睡了过去。脑袋搁在罗域的肩膀,腰也被揽着,脸颊则压在罗域的西装领口处,压得嘴巴都撅成了o型。   半晌,罗域歪了歪头,贴着晓果的额角感受了片刻后,示意方玺把空调关小些,又给开了一道小窗透气,然后抽了纸巾给他擦鬓角处的汗。罗域的动作很仔细,擦到一半他忽然抬眼朝前方的后视镜望去,一下就对上了后座那怔怔打量过来的目光。   米老师观察对方的行为被逮了个正着,一瞬尴尬后,忙露出一个自认和蔼亲切的笑容,接着立刻很怂的也把脑袋埋到了身边人的肩膀上,并顺利得到了陈工投来的无奈目光。   幸好餐厅很快就到了,晓果还有些没有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被罗域牵着进了包间,谢亦炀他们已是等在了那里。   虽然莫名出现的米老师让谢总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从擎朗的员工那儿了解到罗老板以往不爱参加这样的场合,今天能赏光真是不容易,谢总还是觉得很满意的。   顺利开了席,众人围着度假村和相关案例友好会谈。罗老板虽不见热烈参与,但偶尔会发表两句意见,嘴角也始终挂着笑,能看得出心情不错。这让不少人都觉得外界那些说他“性情捉摸不定、脾气坏”的传言都有些言过其实了,看看罗老板对身边那位不怎么聪明的少年都这样细心照顾就可见其高洁的人品了。   这点米老师也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罗老板对晓果的关心说是“无微不至”也不夸张。很多菜品不需晓果开口,罗域就知道他想吃哪样,贴心地夹到面前,挑刺、去皮、剥壳,蘸料,每个环节都耐心又细致,若不是无时无刻都在上心,还真做不到如此。而再看晓果那自然享受的模样,仿佛对这样的照顾早就习以为常了。   米老师看得若有所思。   “吃……那个尖尖的……”晓果把嘴巴里的糯米鸡吞下去后,轻轻地对罗域说。   罗域却没有依他,只是问:“你为什么牙齿疼,你忘记了吗?”   晓果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继而又做出解释:“现在,不疼了呀。”   罗域却摇头:“吃了就疼了。”   见晓果还想争辩,罗域自己拿起了筷子。   “你不信是不是,那我吃,吃了等我疼给你看,你就会信了。”   最后这手还没探出去就被一把抓住了,就见一旁的晓果满脸的着急,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似的,害怕地看着罗域,不停地摇头。   “那不吃,不吃了……不要疼。”   罗域在晓果反复的央求下终于缓缓地放下了筷子,语气还有些可惜:“行吧,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要不然只有我一个人吃,你多难受。”   换来晓果坚定地点头。   众人则:“……”   一顿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散场时几方代表都十分满意地离去了,大家觉得就罗先生今天的态度,这事儿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晓果说要上洗手间,罗域便亲自把人送进去后在外头靠墙等待。此时一人慢慢走到他身边,在洗手台前站定洗手。   罗域没回头。   对方打了一个嗝。   罗域状似未闻。   对方又打了一个。   罗域一动不动。   对方又连续发出一系列古怪的动静依然没得到关注,忍不住直截了当道:“这个……晚上的菜不错哈。”   罗域转过眼,对面前的米老师露了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米老师嘴皮子抽了抽:“好吧,罗先生,既然如此大家开门见山,那个……今天,是我唐突了。只怪我干这行年月不算久,但看过的不好的例子太多……职业病让我有点多心,希望……你不要介意。”   罗域还是没说话,他现在已经不拄拐杖了,只是近一年的习惯一时有些难改,右手空荡下只能反手插在了裤兜里。   米老师还在那儿对这个职业里的灰暗面进行控诉和自我辩解:“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对这些弱势群体有多过分,别说没血缘的,就算有血缘,那耐心又能撑几年呢,到头来最牢靠的牵绊其实还是感情,只是……”   说到此,米老师顿了下,似在斟酌要怎么和对方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一时口气颇为踌躇,“只是……感情也分很多种,有些……呃,有些爱,对特殊人群来说,理解起来更需要点时间。”   听见这个观点,罗域终于开口了,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让米老师很是费解。   罗域奇怪地问:“为什么要理解?”   米老师一愣:“嗯?为什么不要?在一起的前提,至少要懂得爱啊?”   罗域却呵呵一笑。那笑容很温雅,但米老师莫名就能感觉出里面带着浓浓的不屑感,仿佛自己问的问题极其白痴。   此时又有人进了洗手间,罗域直起身朝外走去,在从米老师身边而过的时候他问:“什么是爱?”   不待米老师回答,罗域径自道:“听着那么美好,但是其实有了这种感情,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别的东西。像是……嫉妒、猜忌、悲伤、憎恶、痛苦等等等等,也许把这些都体会了,这份感情才算完整,可是对我……那种折腾人的狗屁东西,要理解起来,多累啊?”   罗域毫不在意的摇摇头。   “但晓果……”米老师惊讶。   罗域打断他的话,朝走廊而去:“高高兴兴的就行了。”   “爱”也许很美,谁不希望享受呢,可是对罗域来说,那样的情绪有太多连带的负面反应,这些反应都有可能让晓果不快乐。既然如此,比起这所谓的“爱”来,晓果的人生,更难能可贵的其实是无忧无虑。   这种仿佛因噎废食的观点细想下来极其偏颇,但米绪一时竟有些被震到了,半晌都找不到反驳的词,只愣愣地站在那里。   而罗域本打算到外面等晓果的,谁知才一走出去就忽然被一个窜出来的身影抓住了袖口。   罗域反应极快的侧身闪开了,但对方的动作幅度十分大,又扑得迅猛,一下子还是挨了过来。   “是你……是罗先生……罗、先生……”   罗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抓着自己说胡话的女人,没出声也没挣扎,直到一旁的包间里又走出了一个男人来企图将两人分开。   “诗晗,诗晗,你喝醉了,你这是干什么,我送你回去。”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前被罗域赶出别墅后没再被允许回来的杨诗晗。而以往还算克制又守规矩的她现下却着实粘人,拽着罗域絮絮叨叨地说不停。   “罗先生……你为什么这样,我做错了什么,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一直对你……”   罗域默默听着,就在杨诗晗的脸都要凑到他的肩膀上时,罗域反手捏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毫不留情地扯离了自己的衣服。   不过开口的话却听着还算温柔:“的确好久不见了啊,但是今天不巧,我还有事,不能叙旧了。”   说着,罗域松开和杨诗晗的接触便要转身离开,然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对了,下一次也不知何时能遇上,这个早该给的,收下吧。”   就见送到面前的是一张金灿灿的银行卡。   原本杨诗晗眼中含着亦悲亦喜的情绪,然而罗域这一下却好像直接将她打进了地底深处,半点情面也没留。   而不只杨诗晗变了脸色,她身边的男人面皮也黑里透白,说不出的僵硬。不管他是杨诗晗的男朋友还是新金主,亲眼所见旧金主赏赐分手费,这场面谁能高兴的起来?   罗域却没心思管他们的情绪酝酿,只将金卡随手放在了一边便回头找晓果,可是洗手间里的几扇门都大开着,里面却不见晓果的影子。   罗域眉头一皱,正欲找人,忽听一旁多长了个心眼儿的米老师开口道:“早出来啦,被你那位助理带着往停车场去了。”   见罗域疾步离开,米老师忽然又道:“罗先生,你的想法很独特,我喜欢阴阳诡探。但是你大概忘了一点,无论一个人对感情是不是真的理解,又能体会到多少,但……爱是本能,这与自身的条件没有关系。它无法抹杀,也无法隐藏。”   说完这句极富有哲学意义的话,米老师没再看对方,潇洒地转身往包间走去。   一转弯见到等在外头的陈工,米老师对他露了个灿烂的笑容。   “你这回的工作是不是就算完了?”   陈工道:“说不好,还要看客户的答复。”   米老师抬臂踮脚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拉着人朝前走:“要我看应该不用担心,在我英明神武地观察下,那罗老板的人应该不错。”   陈工疑惑。   米老师道:“你看,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家访的时候既没挨骂也没挨打,啧,多好的人呐。”   陈工:“……”   ……   那头罗域到了停车场一上车就见晓果已经坐在了里面,正安安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见自己也只是侧了侧脸,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过来。   罗域没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吩咐司机开车。   到了别墅,罗域牵着晓果上楼,一路上晓果都乖乖地跟着走。   进了房间,周阿姨拿了换洗的衣裳过来,交到了晓果的手里。   罗域脱了西装甩在一旁,又抽了领带,一边反手解袖口一边回头朝一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晓果走去。   “不洗澡吗?我和你一起进去。”   罗域站在晓果面前,低头看着他被车子椅背压到瘪下去一小块的后脑勺头发。   晓果只是站着不说话,半晌,慢慢把身体向前倾斜,用额头抵着罗域的前胸。   罗域抬手,顺着他的额头从脸颊一路摸下来摸到后脖子处,仔细感觉了下道:“不舒服吗?没起烧啊。我看看是不是刚才吃多了,又牙疼了?”说着就要去扳晓果的脸看他表情,结果竟然被挣扎着拒绝了。   “不要……”晓果摆着脑袋,搂紧怀里的衣服,“唔……不要看。”   罗域笑了。   “这是怎么了?生气了?是不是在生气?”   晓果不说话,被罗域贴着的腮边鼓了起来。   竟然是真的不高兴了。   罗域嘴角一勾,不过那弧度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只听胸口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我没有,生气,”晓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自我告诫一般的说,“不能……生气。”   “没有生气吗?”罗域说着,手在他的颈项处来回滑动感受起来,“那我摸摸啊,看你的心跳快不快,因为人在说谎话的时候心脏就会咚咚咚咚的。所以……晓果你说,生气和说谎哪个更不对呢?”   晓果被罗域的动作吓住了,一边想缩着脖子躲开,一边两只大耳朵都染上了羞愧的绯红色,好像真的犯了错误一样。   不过罗域却没让他避让,一手勾着晓果的脖子,一手则揽住了对方的腰,把人固定在胸前,俯下身追问道:“嗯?你骗没骗人?”   心虚的晓果不让罗域看自己的脸,无奈之下竟然一把推开对方就想逃走,结果被罗域眼明手快地又抓了回来,抱着一起坐倒在了床上第一巫妃:高门庶女不打折。   “做了不好的事就要跑,这是谁教你的?”罗域贴着晓果的耳朵,故意沉下声问。   晓果睫毛频闪,不好意思的神色一时和原本的难过、郁闷、赧然等情绪全混在了一起,五官各占一份,也让向来单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说不出的复杂,跟演了一场电影似的,精彩得差点让罗域笑出来。   不过罗域到底还算是顾忌着没有直接表达,见晓果仍是瘪着嘴巴,罗域不禁换了个问法。   “那你告诉我,谁让你不开心了?”   就见罗域以为晓果依然不理睬自己时,对方忽然顿了下,然后伸出手指在罗域的胸口戳了戳,又戳了戳。   “原来是跟我生气啦?”罗域觉得胸口痒痒的,反手把晓果的手指捏在掌心,满脸惊讶状。“为什么?”   晓果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不知那些复杂的想法哪个占了上风,他蓦地“咚”一下直接一脑袋撞进了罗域的怀里,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觉到说话时呼出的热气。   “唔……因为,不要……睡觉。”   “睡觉?为什么不要睡觉?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罗域奇怪地问。   晓果仍是重复道:“不要,不要睡觉……”   “那你不睡,我可要睡啦,洗完澡就睡。”罗域作势要起身,结果被晓果扑了个满怀。   “罗域,不要,睡觉!”这次他说得很大声也很清楚,两只眼睛跟两汪小水潭一样直直地映出了对面的罗域,和他眼里的笑意。   罗域终于没忍住笑开了。   “是我不要睡觉,还是我不要……和别人睡觉?嗯?”罗域幽幽地问。   对于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晓果用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呐呐地说:“不要,别人。”   “那要和谁?”罗域忙道。   晓果倒是没了羞涩,坚定地想法让他很是爽快地回答,甚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和我!”   在晓果看来,罗域日日夜夜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出现别人了呀。但是今天当他看见以前来过家里的那位姐姐又忽然跑到了面前,还和罗域抱在一起?!这个场面一下子就唤醒了晓果当时被驱离出房间,其后在门外百般无奈时的感受。   晓果不喜欢这样,晓果觉得难过,难过之余,还有点生气。他不能生气的,再大的事也不该生气。可是晓果还是生气。   罗域将晓果眸中殷切期盼的目光看了个正着,其内还有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委屈在,酸酸甜甜的,跟夏天软软q弹的酸奶果冻一样。晓果会记得,会在意,会念念不忘,其实并没有出乎罗域太大的预料,只是当这样的场景真的出现了,罗域还是会觉得惊喜,虽然他一直让自己不要那么在乎。   罗域忽然想起了今天听见的那句话。   爱是本能……   也许那颗种子先天不足又饱经风霜,可只要他依然存活,只要满足了基本的生长条件,也许哪一天,不知不觉中,就能开出可爱又美丽的花来,未必多茂盛,未必多高大,但却独此一枝,珍贵且坚韧。   晓果大方的说完,发现到罗域一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那目光中的深邃反而让晓果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笑着伸手去遮罗域的眼睛桃运狂少。   但这却不能阻止罗域的话。   “和你……怎么睡?”   罗域问,面庞欺近,和晓果的额头抵在一起。他问得特别认真,特别充满了求知欲。   晓果嘻嘻笑着脑袋左右摆了一会儿,貌似躲不过去,终于抬起头小声道:“嗯,就是这样……这样……”   说着,晓果凑近轻轻地亲在罗域的脸颊。这是两人每天睡觉都会做的温存,晓果已是有些习惯了。   亲了两口见罗域没什么反应,晓果只得又把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罗域任他软软的唇瓣啾了好半晌后才终于慢慢地回吻了过去,由外到里,晓果唇内的温度比罗域更高,舔着绵软的口腔只觉得连舌头都要化了,罗域越吻越深,吻到晓果鼻息间的气急的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这才退出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   这样的亲昵让晓果又热又麻,他轻哼着软了身体,要不是罗域环抱着就要摔到地上去了,可是手却还牢牢地抱着对方的脖颈不放松。   罗域的唇滑到晓果的锁骨处时发现到这里也有自己早上留下来的痕迹,眼内的目光不由更深了一层,他忽然一把托着晓果的膝弯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其实睡觉的种类还有很多……”   “嗯?”晓果睁着迷蒙地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罗域亲亲他的额头,笑着道:“洗澡的时候告诉你。”   他十分享受于每每这种身心都处于欲望临界点的感觉,只是越是享受越好奇自己可以支撑到哪一步,又或许,这拉扯着神经的线只是再差一点点就能崩断。   谁知道呢?   或许……试试就有答案了。   毕竟,如果爱是本能,那么,欲望,也是。   ********   几天后,陈工从谢总那里收到了一份邮件,里面清晰的罗列了度假村需要整改的地方,是的,十分清晰,清晰到谢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客户反馈。   “主大门喷泉右边的第二个雕塑的眼睛太大……三岔道路口梧桐树下的长椅椅背颜色过浅……健身步道右手边五米处的一平方米鹅卵石路面太宽,最后是小池塘里白色的鱼太多????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总忍不住惊异。   “难道就是因为那天罗老板带去的小孩儿不喜欢吗?”那罗老板还真听他的啊?宁愿花大气力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地方整改?看来擎朗的人真的没有说错!亏得他之前还以为这家伙好说话!   陈工在把所有意见都仔仔细细地看完之后,给了谢总答案。   “不是那孩子不喜欢这些地方。”   “啊??那是什么?”   陈工一顿,朝不远处床上呼呼大睡的某人瞥了眼,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只在心里无语了一遍。   而是因为,自己家这位……喜欢这些地方。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最后爆了个字数。   这是我能想到最接近上路的趋势了,毕竟这文的确不适合这个,一开始也就没想写,至于之后怎么样,大家自己脑补吧。   《小笨蛋》到这里已经全部完结啦   谢谢大家对文中人物的喜欢。   个志什么的,因为今年还有别的文要准备,等我再考虑考虑看吧,如果有消息关注微博好了。   另外,新文文案也已经先上传了,大家可以点进专栏看,还是现代温馨文,算是双男神的故事吧。喜欢的记得收藏下,包括专栏一起哈。   中下旬开,我们到时再见。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