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个家 作者:寻香踪   文案:   爹不疼妈不爱的林家乐,这辈子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梦想,就是娶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生一个可爱的儿子,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家人相亲相爱,和和美美。   他也一直朝这个目标努力着,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这是一个悲催小受的奋斗成功史,当然,温柔体贴攻是少不了的。   本文一贯慢热,温馨为主。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家乐 ┃ 配角:盛墨,贺方旭 ┃ 其它:   第一章      林家乐的名字叫家乐,奶奶说是合家欢乐的意思,但是他从小到大,从来都不知道合家欢乐到底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不错,姓也不难听,但是合在一起,就太他妈有讽刺意义了,林家乐,可不就是“邻家乐”,难怪总是在邻居家合家欢乐、欢声笑语的时候,他坐在自家的矮窗下孤零零地偷偷听着,像只躲在阴暗里的老鼠。   所以他对自己的名字深恶痛绝,那两个给了自己生命和名字的人,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家,更不用说合家欢乐了。他十分讨厌别人连名带姓地叫他,要么你就叫小林,要么就叫家乐、乐乐、小乐都成,千万别叫林家乐。   “家乐,外面有人找。”林家乐的同学喊他的时候,他正埋头在背英语单词,马上要举行模拟考试了,他想考得好一点。   “谁啊?”听见叫声,他抬起头来,心里咯噔一下,“四叔!”   教室门口站着他的邻居四堂叔,他的裤腿还卷着,腿上还沾着湿泥,趿着一双烂拖鞋,正一脸焦急地探头往教室里找他的身影。林家乐站起来往外走,带得桌子倒了都浑然不觉,来学校找他的通常只有奶奶,这次来的却是并不十分亲近的堂叔,而且还来得如此匆忙,他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   他的前座女生在后头尖着嗓子喊:“诶——诶——林家乐你搞什么鬼呀,能不能慢点?”   林家乐没有理她,尽管她连名带姓地喊了自己的名字,要换平时,他一定会纠正一番的,跑到门口:“四叔,你怎么来了?”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四叔将他领到楼梯口,那儿人少些,四叔犹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乐乐,你奶奶没了。”   林家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胡乱伸手,抓住了楼梯扶手,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刷地沖出了眼眶,在脸上恣意地淌下。他拼命地咬着嘴唇,嘴唇都泛白发了青,他没有发出声音,哭得极其压抑。   四叔担心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最后一个为他撑伞的人倒下去了,以后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乐乐,你们老师在哪里?我去帮你请个假,叔带你回去。”   林家乐流着眼泪,不答话,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留到下巴上,然后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便氤成一团。四叔没有办法,便去他的教室找了一个学生,带着去找了班主任周强老师,跟老师告了假,便带着林家乐回去。   林家乐不是个孤儿,他父母都健在,但是也跟孤儿差不多,他的父母在他不到两岁的时候离了婚。母亲不知去向,偶尔听人传言说他妈嫁了个大老板,享福去了。   父亲也活得好好的,但就跟没有一个样,他长了快十八岁,见过他爸的面不超过十次,最近一次是在三年前,他上初三那年。他不知道从哪里打混回来,一身的瘀伤,在家待了半个月,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还带走了林家乐藏在枕头里的压岁钱。那是奶奶每年过年时给他的,簇新的钞票,总共一百一十块,他全都宝贝似的收着,准备等奶奶七十大寿的时候给她买个礼物。奶奶一个人拉扯他十分不容易,给他吃喝,还送他读书。这么多年都没舍得给自己买过一件新东西,然而奶奶的大寿还没到,爸爸就把钱全都拿走了。   林家乐对父亲的印象是相当愤怒的,他生了他,却从来没有管过他,从小到大,他跟着寡居多年的奶奶长大,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他总是在想,等着自己考上大学,就能让奶奶高兴,等自己赚了钱,就可以让奶奶享清福了,然而这一切都来不及实现,奶奶却死了!   林家乐坐在四叔的农用车拖里,想起奶奶,可怜的奶奶,慈祥的奶奶,能干的奶奶,总是对他好的奶奶,再也不在了。他终于忍不出嚎啕大哭起来,将农用车突突突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四叔在前头开着车,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两人泪水洒了一路。   林家乐回到家中,一大群人围在自己家门口,他尚未看到奶奶的遗体,便已经站不起来了,他一路跪行,一路大声哭喊:“奶奶!奶奶!我回来了,乐乐回来了!”   众亲戚邻居看见他,连忙过来搀扶,将他扶到奶奶床边。因为儿孙都未回来,林奶奶尚未入殓,但是寿衣寿鞋全都穿戴整齐了。林家乐跪在床边,哭得几乎晕过去,这个穿着黑色衣服,带着黑色帽子的人是奶奶吗?奶奶多少年没穿过新衣服了,现在终于穿上了,却是她的最后一身新衣。   “家乐,奶奶的眼睛还睁着,你和你爸都没回来,她放心不下。现在你回来了,帮她合上吧?”一位年长者在他身后说。   林家乐跪着,颤抖着手摸上奶奶的脸,她的脸已经是冰冷的了,他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奶奶,乐乐回来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安心睡吧。”   林奶奶的眼睛果然闭上了。   “好了,吉时到了,我们让老人入棺吧。”   有人过来将林家乐搀扶开,又有几个人围上来,用床单兜着林奶奶,抬进堂屋的棺木里。林家乐追上去,抓住棺木喊奶奶。然而还是被一根一根的木楔子将他和奶奶分开在了两个世界。   奶奶是生病去世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春天里的一场感冒。老人没太在意,总以为捱捱就过去了,舍不得花钱吃药,七十二岁的老太太,常年辛勤劳作,又不舍得吃喝,身体大不如前,不想就此一病不起了。接下来几天,林家乐浑浑噩噩地任人安排着参加丧礼,出嫁的姑姑回来了,姑父主持着一切事务。他的父亲,直到奶奶入土,都没能联系得上。   林家乐非常悔恨,要是他周末的时候请假回来看看奶奶,一定会陪着奶奶去看病的,那么奶奶也许就不会死。所以丧礼上,他好几次哭得几近昏厥。亲戚邻居们纷纷感叹:“林奶奶没有个孝顺的儿子,却有个孝顺孙子,这些年也不负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了。”   林家乐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履行着孝子贤孙的责任,将奶奶送到山上。一抔黄土,一个纸扎的花圈,几张黄表纸钱,连块墓碑都没有,这里,便是疼爱了自己十几年的奶奶的最终归宿。   奶奶去世的时节很好,正是万物生长的春天里。林家乐跪在坟头,看着刚刚冒出来的小草,他的泪便涌了出来,这是奶奶的英灵吗?他还舍不得这个还未成年的孙子吧,奶奶,我舍不得你,你为什么不等我再长大一点再走呢?   很多年后,林家乐听见那句歌词“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将我埋在,这春天里”,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个春天,埋在春天里的奶奶,还有跪在新鲜的黄土上、已无泪可流的他,那个时候,他是真正的无所依靠。   林家乐回到家中,姑姑姑父和一些亲戚都没有走,他们在做最后的清算和收场。家乐对这些事全都不懂,都是亲戚们在主持。他看着凌乱的院子,以及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是空空落落的,他的主心骨没了,再也没有人提醒他吃饭添衣,再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商量着办事了,以后,什么都得靠自己了。   姑姑和姑父将家乐叫过去,在场的还有他的舅公——奶奶的弟弟,他们跟他谈他的将来,还有丧礼上礼金的分算。按当地的习俗,出嫁的女儿在父母过身的时候,只需要拿一小笔钱出来即可,丧葬费的大头都是儿子操心的,所以最后多余的礼金最后只归儿子们。但是家乐的父亲不在,葬礼的费用除了奶奶的遗产,主要都由姑姑承担,所以剩下的礼金姑姑也要分一笔。家乐听着,觉得在理,连连点头。   最后林家乐分得了一千六百块钱,他拿着这笔属于自己的钱,有些茫然了,这的确是迄今为止属于自己的最大一笔钱,但一千六能做什么呢?能供他读一个学期的高中,他已经高三了,马上要高考,高考完了就是上大学,若是考上了,拿什么去交学费?   “乐乐,书呢,你继续去读,这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交了,你读完再说。”姑姑如是说。   林家乐点头。   舅公开口说:“要是家乐考上大学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给你凑学费。”   姑父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说:“读完大专需要三年,本科要四年。一年学费生活费,再节省,差不多也要一万块,三四年就是三四万哪。”他的语气很平静,就是陈述一个事实,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林家乐心里一紧,的确如此,就算考上大学了,哪里来的钱去读呢?他那个爸,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哪天会出现,就算是出现了,也未必会有钱给他读书。姑姑家的条件并不宽裕,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呢,一个到了结婚的年纪,另一个也在上高中。   林家乐咬着唇,低头想了半晌:“舅公,姑姑,我还是回学校上完这个学期的课吧。至于大学,我就不考了。毕了业就去广东做事去。”   姑姑听着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些年逢年过节拿给母亲的钱,全都被老人用来补贴孙子上学了。要说她心里没有怨言那是假的,如今老人去了,她再也没有理由再补贴这个侄儿了,他都快要十八岁了,也算是个成年人了,这样的家庭,还读了那么多书,谁也不亏欠他了。这年头,不上大学的人多了去了,谁不是个活呢?那些小学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不说发大财,谁不是都盖上了新房子、娶上了媳妇、生了儿女?她家大儿不也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   姑姑刚想开口说好,被姑父拉了一把:“家乐,你在学校还是好好读书,高考也照样去考,报名费也不用担心,姑父会给你。你奶奶是一直希望你上大学的,别辜负了老人的心愿。学费什么的,到时候姑父和姑姑给你想办法。”   家乐听见他说起奶奶,眼睛便涩涩的,他摇摇头:“谢谢姑父,这么些年了,我一直都靠你们拉扯才能上学,我已经长大了,不该再成为你们的负担。”他何尝不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安安心心读书,然后高高兴兴地去上大学呢,但是他没有这个命。   舅公在桌子上掐灭了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家乐:“既然这样也好,先把高中读完吧。到时候舅公找个熟人让你跟着他去学门技术,这个年头,读书未必就一定有出路,更何况咱们还是这样的家庭。”   林家乐点点头,心里那份酸楚和委屈是不能当着这些亲人发的,他们谁也不欠自己的,要怨,就只能怨将自己生下来的那两个人,可是如今他们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   姑姑突然说:“乐乐,我听说你妈人在广东,这些年过得挺好的,要不你去找找她?”   林家乐听得心里一跳,这些年,亲戚邻居背地里没少说起过他那个妈,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长什么样,偶尔听人说起他长得像她。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想象不出她长什么样,偶尔在商店的玻璃壁橱上看到自己的脸时,他会冒出一个念头,她应该是长得算漂亮的吧。   那个妈,据他爸说是因为贪图一个香港老头的钱,给人家做二奶去了,抛弃了他们父子。他爸说起这事的时候是恨恨的,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林家乐从小对他爸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他是没有像妈妈一样一去不返,但是也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对他妈也没有特别的恨意。更小的时候,他是恨过的,但是自他意识到自己的愤恨之情对那个人没有半点影响之后,他就不再去记挂了,你恨得再深,她也无痛无痒的,那就是个陌生人,跟自己全然无关系。   可如今姑姑说让他去找她,她过得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只有奶奶陪在身边,如今他长大成人了,都快能养活自己了,却要去找她,就是为了钱么?那跟她当年有什么区别?他是死都不会去找她的。   林家乐摇摇头:“算了,姑姑。我又不认识她,她现在是别人家的人了,再说我也长大了,自食其力还是够的,不就是不能上大学嘛,好多人都不上大学也都过得好好的。”   姑姑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家乐的妈妈,听说是给一个香港老板做小老婆,替人家生了两个儿子,母凭子贵,现在阔气得很呢,家乐的舅舅姨妈都跟着沾光,全都到广东开店做生意去了呢。只是这个女人也够狠心的,这也是儿子啊,十几年里竟然不闻不问,怎么狠得下心来的。      第二章      家里的亲戚全都走了,林家乐看着凌乱空旷的家,二十年前盖的小平房已经很陈旧了,他爸结婚时置办的几件红漆木家具都退了色,寒酸地堆放在屋角。奶奶走了,屋子里的最后一点人气也快要消失了。他默默地收拾着屋子,无论如何,这里还是自己的家啊。   林家乐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将门窗一关,钥匙放在书包的最里层,出了院子,踏上返校的路程。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也没有人在家等着他回来了。   林家乐回到学校,每天默默地上课、看书、做题、吃饭、睡觉,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老师同学都知道他家的变故,除了一些安慰,也不能给予更多。他的成绩倒是明显有了进步。高考报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报完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报,班主任老师周强统计人数的时候,发现漏下了他,便把他叫去询问情况。   “林家乐,你不参加高考了?”周强是个年纪三十出头的男老师,教数学的,长得很高大,戴着这个年代很少见的茶色近视眼镜。因为年轻,经常和自己班上一帮十七八岁的学生打篮球,和大家都很谈得来,与大家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林家乐不做声,点点头。   周强小声地问:“是不是没钱交报名费?”   林家乐摇摇头。   周强说:“那是怕没钱读大学?”林家乐的家庭情况,作为班主任老师,周强还是很清楚的。   林家乐红了眼眶。   周强叹息一声:“十二年寒窗,为的就是这一次高考。不去考太可惜了,你最近成绩突飞猛进,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林家乐低头看自己的鞋尖,那双鞋子已经很破旧了,他刷得很干净,但是还是去不掉浸入鞋面里的土黄色。奶奶说过,咱们家穷,穿不起新衣服,但只要衣服鞋袜都是干干净净的,别人就不会嫌弃我们。   周强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办公桌:“林家乐,你还是去报名高考吧。考上了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林家乐摇摇头:“谢谢周老师,我已经决定不考大学了,毕了业就出去找事做。”   周强十分惋惜地叹气,这么好的苗子,为生活所迫不能读书,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老师也不勉强了。你要出去工作,最好是会点技艺,尤其是计算机,现在计算机基本正在逐渐普及,有空多学学基本操作,将来一定会用得着的。”   林家乐点点头,学校是有电脑课的,但是每周只有一节,升高三后,这一节电脑课也给砍掉了。他到目前为止,就会慢吞吞地用拼音打几个字。他的同学比他强点,偶尔会偷溜出去,去镇上唯一的网吧上网,据说还注册了QQ号,学会了打泡泡糖。林家乐想象不出,QQ和泡泡糖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从未去过网吧,因为他不舍得每小时的那三块钱,奶奶的钱来得太不容易了。每次从那间挂了胶片帘子的网吧门口路过,里头会传出一些嘈杂的游戏音乐声,偶尔会碰到有人从门口进出,掀起门帘时,会瞥到里头花花绿绿的画面。那些肯定很好玩,林家乐心想,但是跟自己无关。   林家乐心里盘算,去哪里学电脑呢,也许自己也要去网吧学习,自己那点钱能学多久?周强的手继续在桌上敲着:“高三的计算机课已经取消,要不这样好了,你周末来我家吧,我刚买了台电脑,你每周六周日晚上可以来我家学习两个小时。”   林家乐看着周强,有些难以置信:“这太麻烦周老师了,我自己出去学习好了。”   周强看着他的眼睛:“你去哪里学习,网吧?你怎么出去?这样还不是给我添乱。”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只有周日下午才给放风一节课。“说好了,你周六晚上六点半来我家找我。”   林家乐鞠了一躬:“那就谢谢周老师了。”   周强叹了口气:“好了,回去吧,书还是要好好念。”   “我知道的,周老师。”   到了晚上,周老师又将林家乐叫了出去:“林家乐,老师有件事情要麻烦你。我跟我们年级主任反映了你的情况,级主任的意思是还是让你去报名,报名费学校帮你出。”   林家乐瞪圆了眼睛看着周强。   周强有些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我们学校一直在忙着升重点,升重点对升学率是有要求的。你的成绩不错,学校已经将你列入升学预算中了,你若是不去考,学校的升学率就有可能受影响。级主任听说你的情况,让你还是去参加高考。”   林家乐哦了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考的。”   周强显然有些尴尬,明知道人上不起学,却还让人去考,有点不太厚道,学校有钱,何不替人孩子将大学学费也出了?他笑了一下说:“家乐,你先不想别的,好好学习吧,到时候考上了,学费总还是有办法凑得齐的。”   林家乐不置可否:“谢谢周老师,我回教室了。”是啊,东凑一些西凑一点,也许是凑得齐的,可是自己得负着多么沉重的人情债。   林家乐还是照先前那样上课、做题、吃饭、睡觉,还多了一样,周末去周老师家学电脑。周老师和师母都对自己挺好的,他们还有个三岁的小女儿,很乖巧,每次他去,师母都要给自己拿水果和牛奶,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但是师母说:“你还是个长身体的孩子呢,又要学习,多吃点水果和牛奶,营养才能跟得上。”让林家乐几乎感动地掉眼泪。   报志愿的时候,林家乐也没有仔细考虑,就选了自己一直想上的A大。以他的成绩,上A大还是有些冒险的,但是他想自己既然不能读,为何不能填报一个自己喜欢的学校呢。周强看了他的志愿,只有一个志愿,又偷偷地帮他选填了其他几所学校。   天气最炎热的季节还没有到,但是七月的暑意已经不能让人忽视了。林家乐和千万学子一样,熬过了黑色的七月,但对林家乐来说,这不是煎熬,他每天都过得很慎重,因为他知道,过了这段日子,以后这样简单安然的生活就再也不复返了。   考完试,林家乐回到家中,给奶奶上了一次坟,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野草,他一根根小心地拔去,一边对奶奶说:“奶奶,我考完试了,觉得考得还不错,但是我却不能上学了。我不能老是麻烦大家,我已经长大了,要靠自己了。奶奶,我就要走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你保佑我平平安安的。”磕完头,林家乐便走了。   他买了一张火车票南下广东,七月是学生探亲的高峰期,车上人特别多,林家乐票买得早,买了张有座票。车是最破旧的那种绿皮慢车,没有空调,车停后,风扇也停了,好多人都拼命地摇着报纸、帕子、扇子等散热。从简陋的站台爬上车,林家乐几乎没被熏下去,一股子热烘烘的汗臭味扑面而来。他拎着简陋的行礼,站在车厢相接处站着,决定等车开了再去找座位。   “让让!麻烦让让!”后面有人在喊。他们这是个小站,上车的人也不少,林家乐不跟大家挤,几乎捱到最后才上车,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上得更晚。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黝黑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拎着两个大蛇皮袋艰难地从车梯上爬上来。汗水从那人脸上如瀑布一般洒下来,他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现。   林家乐连忙过去帮忙:“大哥,我来帮你。”他先是帮他拎上一个蛇皮袋,那人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又下去抓另一个蛇皮袋。   林家乐伸过手去:“我来帮你抱孩子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看着林家乐真诚的脸,笑着将孩子递过去:“牛牛,先让哥哥抱抱你。”   叫牛牛的男孩只有两岁的样子,他被林家乐抱在怀里,扭头看着爸爸拿东西。男人刚将东西拎上来,火车正好启动,凝固的空气动了一下,总算是凉快些了。男人将孩子抱过去:“谢谢你,小兄弟。”   林家乐笑一笑,摆摆手,往车厢里走去,去找自己的座位了。   车开起来,车顶的风扇也转了起来,拥挤的车厢内终于不再那么燥热。林家乐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那儿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他想起四叔告诉过他:有人若是坐了你的位置,叫他让出来,你这一路要十多个小时呢,可别为了助人为乐而自己受苦啊。林家乐看着那女孩,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大姐,这个是我的位子。”   那女的白了一眼林家乐,用普通话嚷嚷说:“你叫谁大姐呢?我有那么老吗!”   林家乐涨红了脸,只好改口说:“小姐,这个位子是我的,麻烦让一下好吗?”   “诶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呢,会不会说话啊,谁是小姐呢?你妈才是小姐呢!”那女看他脸红,知道他是个菜鸟,嚷嚷得更大声了,但是屁股一点都没挪。   周围的人听见这个女人如是说,都哄笑起来。   林家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叫大姐也不对,叫小姐也不对,这到底该叫什么呢?林家乐杵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周围的人都咧嘴笑着,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那女的头发一甩,将脸扭到窗外去了。   林家乐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只好拉了一下背上的书包,往车厢接口处走去。   “诶,小兄弟,你怎么又过来了?”刚才那个男人抱着孩子坐在蛇皮袋上看着林家乐。   林家乐说:“我的座位被一个女的坐了。”   “那你让她让出来啊。这一路这么久,还有一个晚上呢。”男人说。   林家乐嗫嚅着说:“她不让。”   男人说:“那你一会儿找列车员,叫她让给你。她想坐座位,为甚不早点去买票。”   林家乐靠着车厢,随着车身的晃动一晃一晃的:“大哥,你没买到有座票?”   “嗯,我家在冲里头,出来不方便,买到的只有站票了。我倒是没关系,就是我儿子有点受罪。”说着摸了一下牛牛冒汗的小额头。   牛牛横躺在父亲怀里,正瞪着大而黑的眼睛看着林家乐。林家乐说:“大哥,要不你带着牛牛去坐我那个位子吧,你带着孩子,那女人应该会让座了。”   “这怎么好意思!”男人笑得腼腆,“那本来是你的座位。”   “没事,我年轻,多站会儿也没什么。”他本来都打算座位让给那个女的了,但是他觉得这位抱孩子的父亲比起那个年轻女孩更需要那个座位。   于是林家乐帮男人拖着蛇皮袋,再次来到自己的座位边。那女的瞟见他过来了,依旧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林家乐说:“诶,麻烦你让一下好吗?这个座位我让给这位大哥了。”   那个女孩一甩头发:“凭什么是你的座位啊,你说让就让啊?”   抱孩子的男人笑着说:“他买了票,自然是他的座位,美女你拿你的车票出来看下,若是你的座位,我们就走。”   那个女孩说:“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票?我买了票的,这位子是空着的,我为什么不能坐?”   林家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霸道的女人,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林家乐说:“座位本来是我的,你坐着了,我觉得你也许比我需要这个座位,所以我没跟你争了。现在我觉得这位大哥更需要这个位子,所以我将这个位子让给他了。”   那女的哼了一声,依旧岿然不动。   男人说:“大家来评评这个理,这火车上的座位谁不是各坐各位啊?”   大家七嘴八舌,都说了起来,态度都偏向于林家乐。这时列车员来了,在他的调解下,那个女人终于让出了座位,踩着高跟凉鞋噔噔噔地走开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一眼林家乐。林家乐将男人让到座位上,自己站在座位边,靠着椅子背站着。男人也没有忘记林家乐,每过两个钟便站起来,将儿子让给林家乐抱着,让他坐着休息一下,两人轮流着坐了一路。      第三章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跋涉,火车终于到达G市。此时天色大亮,朝霞从城市林立的高楼间散漏出来,都说这是G市最热的季节,但由于是清早,空气还是微凉的,算不上热。   林家乐帮男人抱着孩子,一起出了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据说是全国人流量最大的火车站,广场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旅客。林家乐感叹了一句:“人真多!”   男人提着两个大蛇皮袋走在一旁:“这还不算人多,要是到了春节,人多得都能站到马路上去。”   接连有人跑过来问:“要不要车?”   男人摆摆手:“不用,谢谢。”   走了一段,他站住了:“小兄弟,还没有谢谢你呢。我叫刘明亮,你就叫我刘哥吧。你要去哪里呢?”   林家乐连忙说:“好的,刘哥。我叫林家乐,我要去D市。”   “放暑假了,你是去看你爸妈吧?”刘明亮笑着说。   林家乐摇了摇头:“不是,我高中毕业了,出来打工。”   “刚考完高考?”   “嗯。”   “哦,呵呵。”刘明亮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等放榜了再出来,如果人家是因为考不上而出来的,这样就太驳人面子了,“家乐,我家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林家乐摇摇头:“我坐汽车去D市,我家亲戚会来接我的。刘哥,你东西多,我先送你上车吧。”   刘明亮没有拒绝:“好,你送我到公交站台就好了。”又指点林家乐,一会儿从那边上天桥,过了桥就是汽车站,去车站买票,千万别坐私人客车,私人客车会漫天要价的,还会在半路上要求加钱,又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给他。   林家乐连连点头。   刘明亮上了车,从车窗探出头来:“家乐,你自己小心,有空了来G市找大哥,哥给你做家乡菜吃。”   林家乐感激地点头,挥手作别,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起码出来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好人。   在D市的亲戚是舅公的侄孙女,林家乐应该叫表姐的,以前也是见过几次的。表姐在一家毛织厂上班,她请了半天假,接到林家乐。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不热情,表姐说:“家乐,我先带你去吃饭,下午就去鸿瑞厂去见工,晚上就可以直接住鸿瑞厂的宿舍了。”   林家乐点点头,坐了一晚上的车,也没怎么睡觉,其实已经很困了,但由于精神还算是亢奋的,所以也能撑得住。吃饭是在一家路边的饭店里,上面写着潮汕酒家,其实除了炒菜,也卖盒饭。正值午休时间,林家乐看见好多年轻男女从各个光秃秃的大门里出来,涌上小街,分散在各个摊位小店中,那些男女都穿着同色的上衣,那应该就是工衣了。   表姐点了三个菜一个汤,林家乐连忙说:“表姐,不用这么多,我们两个点两个菜就行了。”   表姐看了他一眼:“没事,你第一次来这里,这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一会儿我还有个朋友要来,等他来了一起吃。”   “哦,谢谢表姐。”林家乐老老实实地说。   还没等菜上齐,便有一个挑染着黄毛的年轻人来了,长得很黑,很瘦,脸上颧骨很高。他的上衣是深蓝色的短袖工衣,裤子却是挂满了链子的牛仔裤,鞋子是白色的板鞋。   表姐给他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胡辉,他是广东人。”又用普通话对胡辉说,“这是我老家的表弟,林家乐。”   林家乐连忙点头赔笑:“你好!”   胡辉用极蹩脚的普通话说:“你好。你是罗艳的表弟,也就是我的表弟,以后就叫我飞(辉)哥好了。”   林家乐从善如流:“辉哥好,以后请多多关照。”心想他可能是表姐的男朋友。   胡辉拍拍他的肩膀,以表示他很上道,然后拿起筷子:“吃饭、吃饭,饿死了。”   罗艳给胡辉夹了一块肉,又给林家乐夹了一块肉:“吃饭吧。”   林家乐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吃完饭,罗艳对林家乐说:“家乐,你下午跟着胡辉去鸿瑞厂见工。他就在鸿瑞厂上班,那个厂只招男工,我们厂只招女工。”   林家乐点点头:“好的,谢谢表姐。”   胡辉领着林家乐去找门卫登记。林家乐打量鸿瑞厂,暗红色的瓷砖外墙上镶着几个鎏金大字,上面写着“鸿瑞建材有限公司”,比起其他光秃秃的工厂大门,鸿瑞厂的门脸显然要阔气许多,隔着自动门望进去,里面是两幢六层楼高的白色瓷砖厂房,那瓷砖不是常见的白色瓷砖或者马赛克瓷砖,花纹要漂亮许多。林家乐进去后才知道,原来鸿瑞厂就是专门生产瓷砖的,难怪自己用的跟普通的有区别,为自己做广告么。   因为有熟人,进厂的程序倒是很容易。负责招聘的人事看了一下林家乐的身份证和高中毕业证,给了他一份简单的试卷,让他填答,无非就是些最简单的地理历史政治等方面的常识,还有一两道物理化学常识题。林家乐有些意外,原来进厂还是需要考试的,他也没多问,飞快地填完了,交给人事。   人事瞄了两眼,问了几个问题,让他填了一张表格。然后留了证件复印件,要了两张照片,便让林家乐进去了:“林家乐,明天上午八点半在大门口集合,厂里带你们去体检。”   胡辉提前告诉过他,进厂是需要体检的,主要就是看看有没有乙肝。林家乐点点头:“知道了。”   人事又对胡辉用粤语说:“小胡,你领着林家乐去找老张,让他安排宿舍。”   胡辉笑嘻嘻地回答:“好的,谢谢钟姐。”   在去找老张的路上,胡辉对林家乐说:“你算是交了好运了,我们厂在去年还是要求要会讲白话的才能进。”白话就是粤语。   林家乐只得笑笑说:“那我还真是运气好。”心里却狐疑,做什么工作是非要会粤语的才能做呢?后来他才知道,不是这些活会说粤语的才能做,而是老板所谓的地域优越感,他觉得内地的人未开智,不好交流,喜欢抱团,难于管教。   宿舍在厂房后面五十米处的地方,有几栋五层楼高的普通马赛克贴的房子,林家乐住B栋五楼。房间里有四张上下铺,目前住了六个人,林家乐是第七个。这跟他在学校的宿舍一样,所以林家乐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唯一有区别的便是,那群淳朴热情的同学,如今全变成了一群面孔冷漠僵硬的工友,大家的脸色绝对说不上友善。林家乐安慰自己,没关系,这是自己刚来的缘故,时间长了,大家熟悉了,态度便会好了。   林家乐所不知道的是,他的出现仿佛一只野兽进了另一群野兽的领地范围,大家不约而同地排斥并抵触新来的。他一来,人家就得给他腾床位(原来的空床都放满了东西),还得忍受他的普通话。   胡辉告诉他去哪里买床单被褥和日常生活用品,然后便去上班了。直到他走了,林家乐才想起来,自己仿佛忘记问他住哪个宿舍、在哪个车间上班了。   舍友们全都是说粤语的,林家乐如听鸟语一般,很明显,他被孤立了,或者说他被无视了。林家乐心想,我要尽快学会粤语,这也算是多了一门技能吧。   头一晚还算是相安无事,大家都在加班,林家乐还不用去上班。昨天晚上坐了一整夜火车,到现在都还没怎么合眼,所以他早早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舍友们回来的时候,看着睡得猪一样的他,不住地丢眼刀子,用粤语调侃挖苦,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他在舍友们还没有动静的时候就起来了,去食堂吃了早饭,看了一下写字楼前面的大钟,才七点半。他便去工厂的各个角落转了一遍,鸿瑞厂的环境还不错,有三个篮球场,还有单杠、双杠等运动器具,这大概是因为工厂里多数都是男工,老板为他们发泄精力特意安排出的地方。此外西南角还有一片草地,上面种了几棵蓊郁的大树,枝干粗大,这些树林家乐从未见过。后来他才知道,这原来是榕树和木棉。树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流动水池,里面养着几十条红的黄的白的锦鲤,很是肥硕,欢畅地游来游去。   林家乐对鸿瑞厂的环境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这个老板还是比较人性化的,环境比他学校甚至都要稍好一些。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林家乐才想起来自己还要集合去体检的,便连忙往大门口冲。其实这时时间是八点,厂里正式上班的时间。林家乐跑得太快,差点与一辆刚从大门驶进来的小车吻上了,还好他及时刹住了车。黑色的小车也及时停住了,车窗降下来:“你找死啊,走路不看车?”显然开车的那人也被吓着了。   林家乐没听懂,因为那人说的是粤语,但是从那语气神态来看,绝对不会是好话,林家乐弯腰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小心。”   那人瞪了一眼林家乐,正想扭头,又回过头来多看了他几眼,才重新升上车窗,缓缓将车子驶入厂房前的停车场。林家乐看着那辆黑色铮亮的小车,拍了拍胸脯,好险!   章四章   体检回来之后,人事的钟姐将这批体检的新工人集中起来,逐个分配到各部门。“林家乐,你去仓库。”说着递给他一个工牌,上面有他昨天交上去的照片,还盖了章。工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和工号,还有职务——仓库管理员。   林家乐领了工衣,然后根据钟姐的指示找到仓库,仓库就在工厂大楼的一楼。仓库的主管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高颧骨,黑皮肤,典型的广东人,他的普通话也相当糟糕,跟林家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会白话不?”   林家乐老实地答:“还没学会。”   主管说:“那就尽快学会。”说着伸出手招了个人过来:“小戴,给你添了个帮手,领去。”   叫小戴的人笑呵呵地跑过来,这人个子比较高大,看上去很结实,他的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终于来新人了啊。哎哟,这么单薄的身材,钟姐怎么安排给我了?”   主管说:“谁知道?领去吧,做一段时间,就锻炼出来了。”   林家乐有些窘迫,小戴说的是普通话,虽然不是十分标准,但是比起其他人要好多了。林家乐的身高1米72,不算高,但是在南方也不算矮了,就是有些瘦,加之常在学校读书,运动不多,身形有些单薄。他笑着跟小戴打招呼:“戴哥你好,我叫林家乐,新来的,请多多指教!”   小戴笑着跟他说:“好说好说,先来帮我装货。”   小戴是林家乐进鸿瑞厂之后,第一个对他和颜悦色的人,所以林家乐对他很有好感。听他叫自己去干活,便连忙跟着去了。一到那,他便傻了眼,原来所谓的仓库管理员,是做这个的吗?其实就是搬运工?   一箱一箱的纸箱整整齐齐堆码在一起,三四个工人正在轮流将纸箱搬往一辆小货车上。林家乐不敢偷懒,也赶忙加入进去。那纸箱看起来小,却是死沉死沉的,林家乐仔细看了一下外包装上的字,竟然是瓷砖,难怪像石头一样沉呢。   一个下午下来,林家乐忙得出了几身透汗,上午体检又抽了血,便感觉体力有些不支。小戴发现他面色发白,连忙喊住他:“好了,新来的,叫什么来着,你先去喝点水歇着吧,你那样子看着像是要晕倒了。我看你的身板也弱得很,需要好好锻炼,不过一天吃不成大胖子,慢慢来就好了。”   林家乐虚弱地笑笑:“我叫林家乐。”然后坐到一旁,有一个工友正好去喝水,看他冒虚汗,顺手给他倒了一杯水。林家乐连忙接过来,千恩万谢,说了三四遍谢谢,说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林家乐留意他的工牌,他叫张建,是仓库搬运工。他暗暗记下来。   装完一车货,又来了一辆大卡车,林家乐一看就晕了,不会要一箱箱装满这辆卡车吧,这肯定是会死人的。结果小戴并不叫他,自己开了一辆叉车,突突突叉上一大堆箱子,然后顺着从地上架设到车拖上的搭板,一路开上去了。林家乐笑起来,这才算是现代化工业社会吧。   张建也得了空,走到林家乐旁边坐下:“你好,我叫张建。”   林家乐冲他一乐:“你好,我是林家乐,很高兴认识你。”   张建也露齿一笑,像是在跟他解释:“通常需要人工装运的不多,只有小车来装货时才需要,因为叉车开不上去。”   林家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张建问:“你住哪个宿舍?”   林家乐想一想:“B栋510。”   张建点点头:“我们都在A栋,厂里通常都是按部门分的,不过如果没有空床位,就会安排住混合宿舍。”   林家乐知道了,原来自己住的是混合宿舍。“你住在哪个宿舍?”   张建有些尴尬地说:“A栋419。”   这个时候林家乐还不知道419有别的意思,他只是点点头:“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事,可以去向你请教吗?”   张建露齿一笑,笑得十分憨厚:“谈不上请教。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我会的,就一定教你。”   林家乐感激地笑:“那太谢谢你了。”他很高兴,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五点半下班的时候,小戴洗了手过来:“走,今天发工资了,大家一起喝酒去。”   几个工友都纷纷附和,林家乐期期艾艾,他没发工资,也没有钱,更不会喝酒,所以他想是不是捱到最后,等大家都走了,再去食堂买饭吃。说到工资,林家乐想起一个问题,他好像压根儿就忘记问自己的工资是多少了。   张建攀住林家乐的肩膀:“小林,一起去啊。”   林家乐迟疑着说:“我不会喝酒。”   小戴笑起来:“我戴高还从来没听说过有男人不会喝酒的,不会也得学会啊。走,哥哥请你喝酒去,顺道为你接风洗尘。”   林家乐腼腆地笑起来:“谢谢戴哥。”   因为是发薪日,晚上不用加班,大家可以尽情地狂欢。仓库的工人连林家乐在一起总共是9个人,当然主管不算,戴高是组长,余下的组员有张建、于飞、陆小亮、白帅、梁承志、李厚福、孙璐。戴高挨个给他介绍,除了名字,还说了他们老家是哪儿的。林家乐发现,仓库的所有人员,除了主管,竟没有一个广东人,这是巧合呢,还是故意的?   林家乐第一次参加这种聚餐,大家买了不少熟食,又拎了两箱最便宜的啤酒,林家乐看见戴高还偷偷买了两瓶二锅头。大家在社区的小公园里找了一处草地,席地而坐,开始吃喝。林家乐被大家灌了几杯啤酒,大家知道他刚学喝酒,也便不再勉强他。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便多了起来,林家乐安静地听着。原来鸿瑞厂是香港人开的,在这一片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厂了,最初一直都是只招广东人,后来又放宽到招会说粤语的人,去年才开始不再限制语言。仓库里的这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去年到今年招进来的,除了戴高,戴高进厂三年了。   “他妈的,为了这个鬼规矩,老子学了半年的鸟语。”戴高恨恨地说。   于飞拍拍他的肩:“阿高,你就别发牢骚了,学会了也不错啊,至少现在已经做到组长了。再熬几年,说不定主管都是你了。”   “别叫我阿高成不?阿来阿去的,阿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戴高作势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我觉得就像叫阿狗阿猫一样。”   林家乐笑起来,他知道广东人喜欢叫人名叫阿什么,大概是从香港传过来的,早两年看到一些香港电视剧,全是阿什么,大概是叫起来方便。   林家乐喝了点啤酒,也有些兴奋,说话也比以前放得开一些了,他对戴高说:“戴哥,我准备学粤语,你教教我呗?”   戴高斜睨他:“你学这个干嘛?现在普通话已经普及了,你没看到我们厂都已经不再限制语言了?”   林家乐摸摸鼻子说:“学会了总有好处,比如别人骂你的时候,你总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不然人家骂你了你还在傻笑。”   戴高点点头:“这话倒是真的,那些广东佬就不敢骂我。”   后来林家乐不止一次想,要是当初没学会粤语,他的命运会不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呢?   喝完酒,已经快11点钟了,几个满身酒气的人勾肩搭背地往回走,林家乐扶着戴高走在最边上。进厂门的时候,遇到与罗艳约会回来的胡辉,他没有看见林家乐。林家乐注意到他了,叫了一声:“辉哥。”   胡辉回头,看见林家乐驾着一个酒鬼,非常惊讶地看了又看:“林家乐?你在干什么呢?这么晚才回来。”   林家乐笑一笑:“和几个同事一起去喝酒了。”   胡辉说:“你分在仓库了?”他的脸色从惊讶变为了僵硬。   “嗯。”   胡辉没有再说什么。   林家乐回到宿舍,洗漱完毕,正准备要睡的时候,在自己宿舍里看见了胡辉,他正在和自己的舍友聊得热火朝天,看见林家乐回来,便将他叫到走廊上。胡辉猛吸了两口手上的烟,然后扔在走廊的积水里:“家乐,我不知道你被分在仓库了。”   “怎么了?”林家乐觉得奇怪,仓库不好吗,仓库的同事都非常好相处啊。   胡辉歪着头,似乎在将自己的语言用普通话组织出来:“就是,那个啦,仓库的人都是外省来的啦,他们很受其他部门排挤的。”   林家乐不做声,心说,我不就是外省来的么,难怪舍友们将自己当透明人呢。   “你有机会一定要去别的部门,当然,我也会帮你留意的。”胡辉说。   林家乐说:“谢谢你,辉哥。不用麻烦了,我先在仓库做着吧,等我学点东西再说。”   胡辉争辩说:“可是,阿艳让我照顾你的。”   林家乐笑一笑:“谢谢辉哥,你已经很照顾我了,我会跟表姐说的。”   胡辉松了口气:“那好吧,我是说过要帮你的哦。”   林家乐点点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胡辉说:“我就住在A栋203,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哦。”   “好的,我会的。”林家乐说。   经过此事,林家乐留了心,发现那些说粤语的同事果然很少跟说普通话的同事来往,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圈子。林家乐想到胡辉跟罗艳两个人交往,不还是要说普通话,就觉得有些好笑。结果有一天他发现,其实罗艳也是会说粤语的。好吧,形势不由人,还是学吧。      第五章      林家乐上班之后才发现,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11点睡已经很晚了,现在12点睡觉都算是早的。工厂效益好,几乎每天都要加班,有时候晚上还要加到11点,周六是没法休息的,不过加班有双倍的工资,出来打工的人总想钱多一些,所以对加班没有任何怨言,加班少了,反倒会感叹,因为加班少,钱就少了。   林家乐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就会变得麻木。为了不让自己变得麻木,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先学会粤语,攒够两年钱,然后回去读书,或者去上夜大也好,然后去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来做,总之不能就这样每天加班到10点、11点。   他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去书店买了一本《跟我学粤语》,从最基本的一二三四学起。林家乐发现,粤语里有不少字词的发音跟自己家乡的方言居然有共通之处,读音基本相似,就是音调有所区别,这让他觉得粤语并没有那么难学。加上学粤语的环境也还可以,上班时间主管跟戴高也是说粤语的,下班之后舍友也是说粤语的。他一边听着,一边揣摩这话的意思,又结合书本,慢慢地竟也弄懂了几分。不过这仅限于听,说的话,只会几句简单的。好在他不怕人笑,常跟戴高请教,不出两个月,他已经能够听懂不少了,简单的会话也会一些。   除了那本学粤语,他还买了一本计算机教材。仓库里有一台电脑,是属于主管的,但是主管也用得很少,因为不怎么会用,就成了摆设。林家乐一有空便悄悄地在电脑上练习打字、制作表格,这些都是他在学校时周老师教的,久未用的话,便会生疏。   用电脑当然要背着主管,戴高他们会为他把风,一旦主管来了,便会提醒他。张建几个也会用电脑,不过他们多是用电脑玩游戏,主管的电脑没联网,除了扫雷和纸牌,就没有别的游戏,大伙儿的兴趣不大,只会偶尔去玩两把。   林家乐的工作其实就是负责登记产品和材料的入库、出仓,清点数据、调货。某一天他看着厚厚的登记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将这些数据记录在电脑里呢,这样查找起来也方便得多,不需要一本一本去翻登记簿。于是他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试着做了几个表格,将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内容一页一页慢慢转化为表格文件。   一天下午,大家都非常忙,好几个客户前来提货,还有一批出口的货物。出口这批货压了有些时候了,是林家乐来之前的事,因为海关等方面的原因,客户迟迟没来提货,过了这么久才来取货,主管根本想不起来货物登记单放在哪个本子里,急得满头大汗。   主管的工衣后背已经湿透了,嘴里不停地诅咒这个客户,要不干脆毁约算了,这时候又阴魂不散来折腾人。客户是老板的老客户,没法拒绝,甚至对方比合同预定的时间晚了那么多,他们还是照样要给对方提供货物。   林家乐记得仓库的存货单子他全都输在电脑里了,便说:“主管,我替你找找吧。”   “哦,好,你帮我翻翻是不是在那一叠里。”主管胖胖的手背上都渗出了汗珠,不停地在记账薄上留下水印子。广东的天气就是这样,一年到头,起码有八个月在过夏天。   林家乐点开电脑里,快速搜索,不到两分钟便找到了:“主管,找到了,你看是不是这个单子?”   主管抬头,看见林家乐站在电脑前,他凑过去看了一下:“没错,就是这个。咦,账单什么时候输到电脑里去了?是写字楼的同事来帮忙输的吗?”电脑对主管来说是个摆设,需要用到的时候,他一般是找写字楼的文员帮忙的。   戴高走了过来,说:“是林家乐自己输的。”   林家乐连忙站好,垂首说:“对不起主管,我擅自动用电脑了。我就是看着这么多账单堆在这里,查找起来相当不方便,才将它们输到电脑里去的。”   谁知主管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拍着林家乐的肩膀:“阿乐,干得不错。我还以为我们部门没人会用呢,原来你会用电脑的啊,怎么不早说?白白浪费了这个人才。”   林家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主管,我帮你打印出来吧。”   主管大手一挥:“好,以后这台电脑就归你用了,将这所有的单子都输到电脑里去。以后我就再也不用去翻账单了。”   林家乐看着面前两个纸箱的账单傻了眼。戴高在一旁拍拍他的肩:“小兄弟,任重道远,加油呐!”   这天中午下了班,林家乐依旧在电脑前奋斗,现在他已经能够光明正大地使用电脑了,但是感觉乐趣少了很多。不过看着那些账单一本本被消灭掉,也还是件比较有成就感的事,他这么安慰自己。   这天天色一直很暗,刚下班不久,便下起雨来。仓库里只有林家乐一人在,同事们都去吃饭了,林家乐的余光瞟到有人进来,他并没有去看,只是问:“张哥,你这么快就来了,给我打什么菜了?”   进来的人没有答话,林家乐只好抬头去看那人,不是张建,是个他不认识的男人。那人穿着细条纹的白色长袖衬衣,下面穿条西裤,脚上是铮亮的黑皮鞋,年纪不到三十岁,戴副黑框眼镜,正盯着林家乐看。   林家乐站起来,他估摸这人不是客户便是写字楼的同事,看他头发有点沾湿了,估计是来躲雨的:“您好,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那人用手扫了一下头发:“哦,下大雨了,我没带伞,来躲一下雨。”他说的是普通话,听他的口音,也是不惯说普通话的。   林家乐说:“这边有凳子,您坐吧。”说完就要去忙自己的事。   那人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家乐愣了一下:“我叫林家乐。”   “林家乐,”那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又问,“你是哪里人?”   林家乐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他自己不自报家门,一直问自己问题,莫非是查户口的?但看那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便只好答:“H省的。”   那人说:“哦,H省,我知道Y市。”   林家乐笑起来:“我就是Y市的。”   那人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仿佛又有些兴奋,他不再说话,转过身去,盯着外面的雨看。林家乐看着雨说:“这雨一下子不会停,您要是急的话,我借伞给您吧。”   那人看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好,多谢!”   林家乐将自己的伞递上去:“不用了的话,直接还到仓库来就好了。”   那人接过伞,又看了林家乐一眼,略一点头:“好的。”撑开伞便走进雨里去了。   这事过了一个星期,那伞都没有还回来,林家乐心想,那人应该是个客户,不是厂里的同事。人事部的钟姐倒是找上门来了,让林家乐搬到写字楼去。   “钟姐,我搬到写字楼去干嘛啊?”林家乐不解地问。   “你被调到采购部去上班了。”钟姐说。   “!”林家乐吃了一惊,他求助似的望着主管。   主管在一旁说:“钟姐,你们写字楼也太不厚道了,我们仓库就这么一个懂电脑的人才,你都要挖去,不给人留活路啊。”   钟姐说:“你们要懂电脑的人才,我去写字楼给你调一个来。林家乐是上面指名道姓要的,我没办法。”   一时间仓库的同事都骚动起来了,家乐交了什么好运了,居然被上头钦点去采购部。主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苦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阿乐你就收拾你的东西跟钟姐去吧。这算是升职呢,去了好好干。”   林家乐知道厂里的派系分得很清楚的,写字楼里几乎全都是香港人和广东人,他一个外省人,去了无异于土鸡进了凤凰窝,不被排挤才怪,所以心有戚戚然。   仓库的兄弟们都很贴心,纷纷过来祝贺他高升。张建说:“家乐,在那边受排挤了,就回来找哥哥,哥哥的怀抱是永远为你敞开的。”   戴高说:“谁欺负你了,你告诉高哥,高哥替你欺负回来!”说着还挥了挥拳头。   于飞拍拍他的肩:“下了班依然可以来宿舍找我们玩,发工资了别忘了请我们喝酒!”   “……”   林家乐咬着唇点头,离开这个温暖的集体,真让人不舍。不管他心里有多少不安和不乐意,但是人事调动不能不服从。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钟姐到了写字楼,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账簿什么的都不用带,他自己只有一个文件夹,还有个水杯。   林家乐一到写字楼,钟姐便安排他搬宿舍了。写字楼职员和车间工人的待遇有着明显的不同,职员是两人间的宿舍,在B栋后面的C栋,两栋楼之间还隔着一个小花园,环境明显要比工人宿舍好得多。林家乐本来是不想搬的,宿舍的舍友们虽然算不上多友好,但是好歹也算熟悉了,他不是个多事的人,时间一长,那几个舍友也自然是不好意思横眉冷对,所以也能相处得比较和平。   但是宿舍那几个舍友一听说他进了写字楼,便极力怂恿他搬宿舍,说职员楼好啊,环境也好,安静,还有电视可看,他们要是能去那边,绝对不会留在这个破地方的。林家乐从小就活得小心谨慎,极善于察言观色,舍友们虽然没有明着赶自己,但也是已经明确表明态度了,所以他只好搬到C栋302去,与采购部的一个同事合住。      第六章      林家乐对采购一事完全不懂,戴高他们私下里跟他说,采购可是个肥差,一年不知道要吃多少回扣,最好捞外快了,一般人想进都进不去,通常只有老板的亲戚或者受老板赏识的人才能进去。林家乐觉得很奇怪,既然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会选中自己了呢?   采购部的人员比仓库还少,连林家乐在内总共七个人,一个主管,管着六个员工,主管是个香港人,他的助手也是个香港人,另外四个是广东人,只有林家乐一个外省人。大家都是用粤语交流的,林家乐也磕磕碰碰地跟大家说粤语,大家看他会说粤语,倒是有些惊讶,这个临时安插进来的同事,据说只是个高中毕业生,不知是哪位上司的亲戚,原来也是他们一国人,倒也没那么排斥他。   林家乐发现,其实采购部的人工作时,跟客户打交道,用到普通话的机会要比粤语的机会大得多,他觉得粤语是个鸡肋,会不会说都无所谓。但是入乡随俗,人家都说粤语,他说普通话,肯定就会被孤立的。不过有时候林家乐听着他的同事跟客户打交道时,普通话说得那个结巴,就忍不住在肚子里偷笑。   还有一点林家乐非常别扭的是,采购部的同事要求他要起个英文名,林家乐弱弱地说:“大家叫我阿乐不就行了?”   “不行!”负责带他的同事是个女孩,英文名叫做艾米,她说,“你若是碰上香港客户或者外国客户,你就得用英文跟他们写信,难道你还署名阿乐?”   林家乐只好妥协,其实他几乎没有机会跟香港客户和外国客户打交道,他现在做的事跟在仓库做的很相似,就是数据整理和录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客户打交道。既然要求起英文名,他便蹙眉想了许久,叫汤姆好呢,还是叫波利?不对,波利是那只鹦鹉的名字,好像还是只母鹦鹉。要不叫托德?不行,《百万英镑》里好像说托德是个傻瓜。他搜肠刮肚,将所有能想的起来的英文名念了一遍,最后终于想出一个好名字,就叫艾伦,跟他的阿乐不正是很像么。于是林艾伦先生就这么诞生了。   没过几天,采购部的同事便发现林家乐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他总是很虚心,而且任劳任怨,什么工作交给他,他都会踏踏实实地做好。于是大家都偷懒,将自己手里的那些单据全都打包放到林家乐桌上。办公室便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下午茶时间,大家都端着水杯吃着点心围在一起磕牙,男人对女人献殷勤(没办法,谁叫鸿瑞厂的女人少得可怜),林家乐一个人对着电脑,不停地敲打着键盘。   这样的情况过了大概半个月,有一天主管过来敲他的桌子:“艾伦,你跟我来。”   林家乐停止手头的工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除了来的那一天主管将自己介绍给同事,他还从没跟自己说过话呢。主管在门口站了一下,回头来看他,林家乐确信是在叫自己,便跟上去。   林家乐跟着主管除了办公室,上了一层楼,又上了一层,采购部在四楼,林家乐知道最高一层是老板的办公室。主管在挂着副总经理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停住了,敲了一下门,里面有人说:“请进!”   主管推门进去,回头示意林家乐也跟上。时值11月,D市依旧毫无初冬的气息,甚至连秋意都是淡淡的,林家乐穿着浅蓝色长袖衬衫,这是写字楼职员的工衣,发了四件,林家乐心想,倒是省了买衣服的钱了。副总办公室里还开着冷气,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林家乐知道那扇窗正对着那片有水池的草地,不过窗户是关着的,窗帘的米色内层也是拉着的。   主管用粤语跟桌前的人打招呼:“贺总。”   林家乐将注意力收回来,放到副总身上,面前那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林家乐想一想,可不就是上次借了他雨伞没有还的那个人,原来他竟是副总。   副总看了一眼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主管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林家乐只好跟上去,他不敢坐,主管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座,林家乐觉得站着也不好,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上。   副总合上自己的文件,然后坐到他们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主管跟他汇报工作问题,林家乐低着头听着,偶尔抬头去看看他俩。这话题跟自己毫无关系,不知道他们叫自己来做什么。主管谈完问题之后,话题一转,就到了林家乐身上:“艾伦最近在学习,进步很快,我正准备给他分派工作了,先让他跟着艾米做采购助理。”   “艾伦?”副总问,艾伦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相当地动听。   林家乐差点起了鸡皮疙瘩,他不自在动了一下,小声地答:“是我的英文名。”   副总笑起来,嘴角往上翘,眼睛透过黑框镜片,也能够看得出笑意:“不错。”又对主管说,“艾瑞克,就照你说的那么安排吧。你先回去吧,我同艾伦聊聊天。”   主管点点头:“好。”说罢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了。   林家乐看着门闭上了,扭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副总。副总站起身来,拿了一把黑色的伞,放到沙发前的玻璃桌上:“这是你的伞,后来一直忙,都没有时间送回去给你,多谢你。”说的是普通话。   林家乐没有动,谁知道他居然就是副总,他听说鸿瑞的老板据说是不管这里的事的,目前工厂的一切事务全是这个副总说了算,也就是说,他就是这里的老板。林家乐有些拘束地说:“不用谢。”   “我叫贺方旭,英文名叫文生,是鸿瑞的副总,相信你也听说过。你可以叫我文生。”贺方旭笑着说。   林家乐觉得自己的脸抽了一下,这是头一次老板跟自己作自我介绍,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对方是老总,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呼其名啊。后来他才知道,西方人一般对上司也是直呼其名的,贺方旭是受英国文化熏陶长大的,所以很多行为方式都是遵循了老外的习惯。   “调你到采购部是我的意思,我认为是人才就不应该被埋没,比起仓库管理,我觉得采购部更适合你。”贺方旭侃侃而谈,“采购除了需要懂得各种材料的特点和区别,还需要掌握大量的数据,你是一个相当细心认真的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非常好。”   林家乐面对老总的赏识和栽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连连点头:“谢谢贺总的赏识,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贺方旭说:“好吧,你先回去吧。你们主管马上要安排实际性的工作给你做了,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的,期待你的好消息,好好干!”   林家乐点点头:“我会的。谢谢贺总,再见!”   林家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贺方旭摘下自己的眼镜,咬着眼镜腿,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林家乐此时对整个世界充满了热情和憧憬。他以为世界是公平,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只要自己努力去做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就好像他在仓库做管理,因为他肯动脑,肯动手,才获得了升迁到采购部的资格。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工作环境变了,连工资待遇都比之前多了三分之一还多。每个月包吃包住,还能拿一千八,他的花销不大,每个月能攒下一千五,年底还有双薪。据说以后还会再涨,当然,关于客户回扣的事,他是没胆子去想的,既然拿了工资,就该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不能做损己利人的事。   林家乐想好了,这么干两年,自己就能存个三四万,到时候就可以去读书了。若是考全日制大学,这点钱恐怕是不够,但是大学里有奖金,还能够勤工俭学,一定可以支撑过来的。他从那些励志类的故事中读到过不少这样的事,别人既然能做到,自己也一定能做到的。   到了采购部之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正常情况下晚上不需要加班了,这样一来,他就多了更多的学习时间。为了不使学业完全荒废,他还去废品回收站弄来了一套高中教材,英语和数理化要时不常做一做,否则就都忘记了。   他还发现自己学英语甚至不需要非得下班后才学习,上班时间都可以学习。他目前的工作也包括跟香港和外国客户打交道,用邮件和ICQ交流时都是英语,这让他暗暗高兴了许久,这不说能学到多少,但是至少不会让自己将英语丢了。   林家乐像一只快乐的小蜜蜂一样忙碌着,等大家都不加班的日子,也就是每周三的晚上,他便去找仓库的兄弟们玩。他们当中有人是结了婚的,还有人是谈了女朋友的,但多数都像他这样是个光棍汉。大家未必每次都凑得齐人数,但是并不影响大家的感情,大家会带着林家乐去上网,教他打游戏,去唱卡拉ok,去逛夜市,有一次甚至还去了酒吧。不过酒吧的消费实在是太高了,一瓶啤酒在外头卖三块五,酒吧里就要二十五块,大家去了一次,直呼上当,以后看着那地儿就绕道。      第七章      圣诞节这天,正好是周日,香港的同事昨天就放了假,都回去过节去了。林家乐请了表姐罗艳和胡辉一起吃午饭,为什么是午饭,因为他觉得晚上他们可能会有活动。每逢过节,林家乐都要请他们吃饭,这是林家乐表达感激的方式,因为他不知道另外有什么方法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意了。   他和胡辉先到了他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潮汕酒家。过了一会儿,罗艳姗姗来迟,还带着一个穿着很时尚的女孩,她的头发明显是拉过的,只穿了一件贴身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带毛边的红色V领皮革短外衣。广东虽然不冷,但这个时节还是有点冷的,林家乐自己还穿了一件毛衣的。   罗艳向林家乐介绍:“家乐,这个是我的同事,曾月琴,宿舍的人都出去玩了,她没地方去,我带她一起吃个饭,不会介意吧?”   林家乐无所谓地点点头:“没事,一起吃吧。你们看吃什么,自己点菜。”   罗艳又对曾月琴说:“这个就是我表弟,林家乐,长得挺帅吧。他也是鸿瑞厂的,现在已经是采购了,厉害吧?”   曾月琴露出甜美的笑容,点头对林家乐说:“你好,林家乐,我叫曾月琴,以后做朋友吧。”   林家乐自然不好拒绝,他点了下头:“好的。”   罗艳带曾月琴来的目的绝对不只是蹭饭,她非常有技巧性地介绍了曾月琴的情况,哪里人,多大了,平时喜欢干什么,像做媒一样。整个饭桌上就听见两个女孩在那叽叽喳喳地说话,胡辉一边埋头苦吃,一边适时地加进来说话,将曾月琴和林家乐都夸到了。林家乐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他也不傻,大概猜到了表姐的心思,所以只是礼貌性地接话。   罗艳说:“我表弟就是这样,平时话不多,但是是个非常会照顾人的人。”   曾月琴笑着说:“这样的男孩子最踏实可靠了。”   林家乐:“……”   吃完饭,罗艳和胡辉说他们下午早就安排好活动了,酒吧有圣诞活动,他们要去酒吧跳舞。问林家乐去不去,林家乐对酒吧的印象停留在那杯25块钱的啤酒上,所以连忙摇摇头,说自己不会跳舞,就不去了。曾月琴遂说自己也不去了。   罗艳说:“那家乐,你陪月琴去逛吧。”   林家乐岂能拒绝。   圣诞节,这个节日本来跟中国人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人们对这些舶来品的热情显然要高过自己国家的传统节日,尤其是年轻人,更是将圣诞节当成了情人节来过。所以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小店门口都摆放着玫瑰花和花苞状的巧克力球,还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在卖花。   一个小女孩迎上林家乐:“哥哥,给你女朋友买一枝花吧。玫瑰代表永恒的爱情。”   林家乐:“……”这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什么是永恒的爱情了?他尴尬地摆摆手,侧头去看曾月琴,她正低着头抿着嘴笑。   林家乐抓抓脑袋说:“现在的小孩子真出乎人意料。”   曾月琴笑着说:“就是的,这都是大人们交给他们的话。”   林家乐往回走,曾月琴也跟着一起走。曾月琴主动问林家乐:“你做采购不需要加班吧?”   林家乐点点头:“嗯,除非比较忙,一般都不需要加班。”   “那真是不错,每个月的工资也是固定的吧?”曾月琴又问。   林家乐说:“是的,是固定月薪,不过加班的话另算。”这样的时间通常比较少。   “香港老板就是这点好,比我们这些小厂正规多了。”曾月琴感叹说,“我听说做采购的可以吃很多回扣,那你的收入一定不少吧?”   林家乐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心里非常不舒服,谁说做采购就非要拿回扣?他这时还年轻,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不是你想洁身自好就能做到的。你不遵循行业内的规则,那么你就不能做这一行,这就是社会的生存法则。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只好含糊地说:“我刚调到采购部不久,还没有正式接触采购业务,所以不是很清楚。”   曾月琴显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林家乐抬头一看,前面已经是曾月琴的工厂了,他站住了:“那个,月琴姐,我要回厂里了。你还要去哪里吗?”曾月琴今年20岁,比林家乐大了两岁。   曾月琴的脸一下子僵硬了,任谁被自己有些好感的男孩叫姐姐,都会觉得像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吧。她半天才扯出一丝笑容来:“你这么快就回去了啊,今天不是放假么?”   林家乐说:“我要回去学习了。”   “啊?你学什么呢?”曾月琴追问。   林家乐说:“就是看看书、做做题。”   曾月琴惊讶了:“你还做题啊,做什么题?”   林家乐说:“就是数学、物理、化学什么的。”   曾月琴显然更吃惊了:“你还做那些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林家乐实在不想跟一个陌生的女孩谈起自己将来的打算,而且很明显,他也感觉到曾月琴是对他有意思的,但是目前他真的没有谈朋友的打算,他的内心是一直都渴望有个家,但是那是他完成了自己梦想之后才考虑的问题。而且他直觉,这个曾月琴也不是个理想的对象。他说:“就是比较喜欢,想找点事来做。”   曾月琴不再追问了:“那我也回去了。再见!”   林家乐说:“再见。”其实再不再见都无所谓了。   林家乐回到宿舍,室友不在,应该是去约会了。真是难得清静,那人一进门就要开电视机,林家乐被迫练就了在电视声中做题的本领。当然没有声音干扰的环境那是再好不过了。他拿出书本,接着前一天的题继续做。   直到天色暗下去,他才惊觉已经快晚上了。他拿起饭盒去食堂买饭,食堂开饭一向很早,五点就开始了,平时这个点去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吃的了,但是由于今天过节,好多人都在外头吃,食堂的饭菜倒是还有大量剩余。林家乐打了一份烧鸡,其实只有一个鸡腿,估计还是冰冻的那种,味如嚼蜡,他也不介意,有肉吃就好。上班之后,林家乐的生活其实要比先前要改善很多,他每个月都有一百五的饭票,每顿都能吃上荤菜,他的身体也比先前要强健了些。戴高说这是得益于他几个月的调教,林家乐私以为是饭菜吃饱了的缘故。   刷了碗,他本想去那个水池边看看锦鲤的,远远一望,树影黄灯之下,全是一对一对的身影,他便断了念头,转身回宿舍。   “艾伦?”有人喊他。林家乐站住身四望,在办公室外会叫他英文名字的只有那几个香港同事。   “贺总?”林家乐看到了再意外不过的人,宿舍楼梯口站着的赫然是贺方旭,他居然没有回去过节。他听说贺方旭在C栋的顶层有一间宿舍,但是据说很少住,他每次过来都直接住商务酒店的。   “Merry Christmas!”贺方旭笑着说。   林家乐只好回一句:“圣诞快乐!”   “艾伦没有出去约会?”贺方旭笑看着林家乐,他每次跟林家乐说话的时候都是普通话,唯独叫他的名字时,那种感觉甜腻得让人觉得像是情侣间的呢喃。   林家乐被他叫得有些起鸡皮疙瘩,他小声说:“我还没有女朋友。”   贺方旭大笑起来:“原来艾伦还没有拍拖啊。这个送给你。”说着递过来一个扎着粉色彩带的精致盒子。   林家乐不接。   贺方旭看着他:“拿着吧,这是我给你圣诞礼物,写字楼的职员每个人都会有的。”   林家乐只好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贺总!”   贺方旭含笑看着他:“艾伦其实不必跟我这么见外,你直接叫我文生就好。”   林家乐鼓足勇气:“那贺总我叫你文生,你可不可以别叫我艾伦,就叫我阿乐好了。”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人一口一个艾伦,叫得他都要打寒战了。   贺方旭笑起来:“好的,以后就叫你阿乐吧,跟艾伦也差不多。”临了林家乐还是受了一遍荼毒。   “文、文生你要出去?那我先回宿舍了。”林家乐结结巴巴地叫出贺方旭的英文名字,现在他觉得虽然不需要忍受艾伦两字之苦,却要受文生二字的折磨了,不由得有些后悔不应该提那个建议的。   “好的,拜!”贺方旭笑容可掬地说。   “再见。”林家乐三步并作两步越过贺方旭跨上了楼梯。   林家乐拿着贺方旭给他的盒子,是暗咖啡色的铁皮盒子,上面写的全是英文,林家乐认得巧克力这个单词,别的好像就都不是英文了。他小心地揭开盒子,里面全都是一颗颗心型的包着金色锡泊纸的巧克力。林家乐看着精美的包装盒,给自己吃了好像有些可惜了,他想要不抽空送给表姐好了,突然又想到今天认识的曾月琴,便打消了念头。又想到马上要元旦了,要不去G市看看刘哥好了,这盒巧克力就拿去给牛牛吃吧。于是将盒子重新盖上,将蝴蝶结扔掉,盒子放进抽屉里。   第二天上班,大家果然都收到了圣诞礼物,不过是每人一支护手霜,林家乐也有,他想起昨晚贺方旭跟自己说的每人都有的圣诞礼物,看来并不每人都有巧克力的。这个贺方旭,为什么对自己格外另眼相看呢,难道真是因为赏识?但是自己也算不上十分出色,并且平时贺方旭也极少表示对他青眼相加,除了那次和主管一起去见过他。他隐约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合常理。   林家乐从小的遭遇就与常人不一般,所以他的忧患意识比旁人强。他还知道世事变化太快,很多事情都是不定的,意外就像地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将现在炸得面目全非了。就像奶奶的事,他本以为很快便可以考上大学,就可以让奶奶荣耀了,他甚至都想过自己考上大学那一刻,奶奶骄傲地挺直着腰板,在她的老姐妹面前接受无数的恭维和夸奖,奶奶的脸笑得像一朵大菊花。然而他还没参加高考,奶奶就走了,他所有的预想都落了空。所以尽管对长远的生活有模糊的打算,但他更懂得抓住当下的生活,用句比较时髦的话来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既然意外不来找他,那么他就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的日子好了。      第八章      元旦快来的时候,他给刘明亮打了个电话,说是去广州看他。电话是一个手机号,这年头手机还没有完全普及,还有点像奢侈品,刘明亮是个民工,还不舍得花钱买手机,他留的号码是他的包工头的,不过一打也能找到就是了。   电话那头刘明亮的嗓门很大,那边伴随着钻头钻地的声音,很有些刺耳,听说林家乐要来,非常高兴,告诉他到G市后坐哪路车,到哪个站台去等他。林家乐这才想起来其实去看他们,并不是件很方便的事,起码到了广州之后,他就未必能打电话找得到人。刘明亮告诉他,他会在车站等他的。林家乐说,既然这样那自己就早点过去,争取在中午之前到。   尽管他很抓紧时间了,但他还是估算错了假日的路况,他到达刘明亮指定的公交车站时,已经接近一点了。林家乐一眼就看到了抱着牛牛坐在公交站牌后花坛边的刘明亮,牛牛早就睡着了,广东的冬天虽然不太冷,但是元旦期间还是有些冷的,温度有时会降到10°左右,那对父子在寒风中等了起码两三个小时。   “刘哥!”林家乐一出声,忍不住鼻子酸了,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来叨扰他们了。   “家乐,你终于到了啊。”刘明亮显然很惊喜,“忘记跟你说了,放假的时候经常会堵车,你坐了很久的车吧?累不累?”   林家乐差点就要哭了:“刘哥,对不起,没想到这么堵车,害你们等了这么久,天还这么冷,都冻坏了吧。”   刘明亮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在黝黑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格外淳朴亲切,令林家乐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没啥,衣服穿得够厚。没有手机,不太方便联系,等明年我买个手机,这样你什么时候过来都方便了。走吧,都快一点了,肯定饿了,你嫂子已经做好饭了,回去吃饭去。”   林家乐说:“哥,我帮你抱牛牛吧。”   “不用,也没多重,他一直在边上玩,才睡着不多久。”刘明亮笑着说。   刘明亮家就在站台后的农民房内,他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很旧的房子,所以价格很便宜。刘明亮一边敲门,一边对林家乐说:“来哥家就别见外,你嫂子和我丈母娘都是挺和气的人,你随意一些啊。”   林家乐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一个略胖的老太太过来开了门,说的是粤语:“来了啊?”看来刘明亮的媳妇是广东人。   刘明亮对老太太说普通话:“妈,这位就是上次在火车上给我们让座的那个小老乡,家乐。”   林家乐用粤语说:“阿婆好,我是刘哥的老乡,叫林家乐。”   老太太笑起来,眼睛都眯缝起来:“居然还会说粤语,不错,比你刘哥强。快进屋。”老太太给他拿了一双棉拖鞋。   刘明亮抱着牛牛进了卧室。   林家乐换了拖鞋进屋。屋子虽然很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感觉很温馨,一个20多岁的女人扎着围裙端了一盘菜出来,用普通话说:“来了啊,随便坐,菜都好了,我盛出来就可以吃饭了。”   林家乐估摸着这就是刘明亮的妻子余兰,林家乐笑着打招呼:“嫂子好。”   “你好,随便坐吧,别见外。”余兰点头笑着说。   刘明亮将牛牛放到卧室内躺好,然后出来。林家乐已经在喝老太太给倒的开水了刘明亮搓搓手:“家里很简陋,别见外啊,在外打工,都是这样的。”   林家乐点点头:“我不见外的,到了刘哥家,感觉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温暖舒服。”   刘明亮显然很受用,笑得眼角都有了笑纹。他问了一下林家乐的现况,点头说:“不错,老板既然看得起你,让你做采购,你就好好做。将来定然会有很好的出息的。”   林家乐点头:“嗯,我知道的。”他想起自己带的那些东西,将背包打开,拿出那盒巧克力,还有元旦发的两瓶橄榄油,“哥,这都是我们厂里发的,这糖是给牛牛的,橄榄油我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就给你们带来了。别的我也没拿什么。”   这时余兰正好端菜出来,一看桌上的东西:“哎哟,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啊。太见外了!”   林家乐腼腆笑一笑:“这都是厂里发的,也没花什么钱。嫂子你看橄榄油有没有用。”   余兰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有用的有用的,这东西都好贵呢,还这么大两瓶,家乐你真是太客气了。”   刘明亮将桌上的东西收开放在一边:“饭菜好了,吃饭吧。”   吃过饭,刘明亮陪着林家乐去附近转了一圈,他问家乐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林家乐对G市不熟,所以摇了摇头。两人在公交站台看站牌,林家乐发现B大和C大反复出现在各公交线路上,就问刘明亮:“刘哥,这儿离B大和C大不远啊?”   刘明亮说:“是啊,就几个站的距离,两个学校是挨着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家乐迟疑了一下:“可以吗?他们学校让外人进?”   刘明亮说:“怎么不让进?走,哥带你去看看吧,咱也受一下知识分子的熏陶去。”   林家乐激动又忐忑地跟着刘明亮上了一趟公交车,去踏访他心中的象牙塔。对于大学,林家乐是既向往又酸楚的,那是他多年的梦想啊,一步之遥,他便止步于其外了,这事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出来后,他想过要不要联系周老师的,问问自己考没考上,但他想多半是考不上的,因为他就只填了A大一所学校,那学校是全国前十,分数是很高的,自己的成绩多半上不了。他也怕自己万一考上了,又没有钱去读书,那岂不是更伤心,所以干脆就不去问了。   他想起一件事:“刘哥,A大离这里远不远?”   刘明亮说:“不远啊,从这儿坐地铁过去,很快就到了。你想去吗?”   林家乐笑一笑:“我明天想去看看。”   刘明亮说:“哥明天要上班,你自己去行吗?”他们装修工,时间全都是随工期的,弹性大得很,没有什么节假日可言,今天因为家乐要来,才请了一天假。   “好,刘哥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安排好了。”林家乐说。   他俩在B大大略逛了一圈,又去C大逛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凉亭内坐着休息。林家乐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天之骄子,眼里流露出的羡慕连刘明亮都看出来了。   “家乐。”   “嗯?”   “你这么羡慕他们,怎么不去读书,今年没考上,再复读一年嘛!”刘明亮看得出来他是十分想读书的。虽然是元旦了,但是在中国人的心中,没有过春节,那就是没过完旧年。   林家乐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自从奶奶去世之后,他就没流过泪了,他低着头哽咽地说:“哥,不是我不想,是我没办法再读了。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考上。”   刘明亮吃了一惊:“家乐你怎么了?你怎么不等成绩出来了才出来呢?”   林家乐抹着泪摇摇头:“从小我爸妈就离婚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跟着奶奶过,奶奶今年春天就去世了,家里再也没人管我。高考报名费还是学校帮忙交的,我考完就出来了,反正考上了也是没钱去读的。”   刘明亮看着如此悲戚的林家乐,觉得十分心疼,这么大的少年,谁不是叛逆捣蛋的年纪,可是家乐却得扛起自己所有的生活了。刘明亮摸了老半天,从身上摸出一团揉皱了的卷纸,那是给牛牛擦鼻涕用的:“来,家乐,擦擦眼泪。哥真不知道你的情况原来是这样的,要不你继续回去复读半年,哥借钱给你上学?”   林家乐接过纸,擦了眼泪,擤了鼻涕,红着眼睛说:“不用了,哥,我现在自己挣学费,先上两年班,到时候再回去考大学。你放心,我的功课都没丢呢,我现在还在坚持自学。”   刘明亮看着这个单薄的少年,有一股子韧劲藏在他的身躯里,令人不敢忽视,他微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好兄弟,真是好样的,哥支持你!以后只要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哥,哥能帮的一定会帮你,就算是帮不上,一口热饭总还是有你的。”   林家乐感激地看着刘明亮:“谢谢哥!”   晚上林家乐在刘明亮家的旧沙发上开铺,余兰本来坚持要让他和刘明亮睡一张床,自己跟母亲和牛牛一起睡,但是林家乐执意不肯太麻烦他们,便睡在了沙发上。余兰觉得自己很有些不好意思:“来我家做客,怎么还让你睡沙发!”   林家乐知道这个女人跟刘哥一样热情善良,所以真将她当自己嫂子一样敬重。   余兰和余母从刘明亮那儿听说了林家乐的身世,越发疼爱这个懂事可怜的孩子。她们买了最好的骨头,不惜浪费煤气,调上小火,将骨头从早煲到晚,又从晚煲到早,只为了给他喝两顿最有营养的广东老汤。林家乐喝着热腾腾的汤,将所有的感激之情咽下肚中,记在心里,等有一天,再来慢慢回报这群善良的亲人。   林家乐怀着朝圣的心情去拜访了A大,那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的名校,校园古老而幽静,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香雅气,林家乐一进去便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吸太大,惊动了坐镇在这个校园的那尊英灵。   假日期间,校园里很安静,那条纵贯整个校区的南北大道非常空旷,偶尔会有行人和车辆经过。林家乐沿着这条浓荫覆盖的校道,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足足走了两遍。他心想,也许很久以后,他真的能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也像那些将双肩包斜挎在单肩上,手里抱着书本的天之骄子一样,匆匆从所有似今日之他的参观者面前走过,只带动一阵骚动的空气。      第九章      林家乐在A大流连了许久,到了大半个下午,天色看着不早了,他才站起来往校外走去。一个背着旅行包的高个子男生拦住他:“小同学,请问一下,博士楼的男生宿舍在哪里?”   林家乐被这人的称呼尴尬了一下,不过又偷偷欣喜了一把,原来自己看起来还像A大的学生。他看着面前阳光帅气的大男生,红了脸说:“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那个男生露齿一笑:“没关系,还是谢谢你!”   林家乐摆摆手:“不用客气。”然后往校外走去,整个人都有些晕陶陶的,原来自己看起来像A大的学生,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想到自己的现状,又有些沮丧,他给自己打气:加油,林家乐,你将来一定可以来A大上学的!   林家乐在刘明亮和家人的千叮万嘱中回到D市,他的喉咙是肿胀的,但是他的面上是微笑的,这么好的亲人,为什么要哭呢,应该高兴才对,所以他竭力露着笑脸。   年前的心情是放松的,但也是忙碌的。过了元旦,大家期待回家过年的心情都急迫起来了,归心似箭的心情使得没有几个人还静得下心来工作,但是许多事情必须要在年前都做完,比如结账、盘点、总结等等,其实比平时更为忙碌。林家乐忙着做账单、做表格,被客户催帐,中国人的习惯就是,今年的账就得在年前都结算清楚,不能拖倒年后。工厂这边想着能拖则拖,客户那边又一直催,两方打起了拉锯战,一个催,一个拖,林家乐做着夹心饼干,忙得是焦头烂额。   不过凡事总会有个结果的,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账单也总算一点点结算清楚了,可以安心回家过个年了。临放假前几天,老员工都激动起来了,都纷纷在打听哪天抽奖,有什么奖品,抽奖名额有多少,等等。林家乐从来没有经过这种公司(工厂)文化,开始不明白大家都在说什么,跟张建一打听,原来是每个厂每到年末,都会举办一次抽奖活动。奖品有些是客户回馈的礼品,有些是工厂自己置办的奖品,还有一些便是实打实的现金。   到时候各部门还会出节目,相当于工厂的年会。林家乐对此也充满了兴趣,他们采购部的同事和人事部的同事联手组织了一段街舞,还力邀林家乐参加,不过林家乐长这么大就没跳过舞,他笑着说跳绳就会,跳舞不行。   元月二十二号,这天是周六,离工厂放假还有五天的时间,抽奖年会就选在这天下午举行。那天早早就有人在忙着在办公楼前的空旷处搭建舞台了。   到了中午,办公楼下的停车场来了三辆车:一辆黑色的轿车,还有一辆支着帆布篷的红色小车,据说这是跑车,另外还有一辆嫩黄色的有蓬跑车。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也从香港赶过来了,同来的还有老板的女儿和他的老婆。不过有爱八卦的同事说,来的是老板的小老婆。林家乐听着觉得很奇怪,香港难道还跟旧社会一样,男人还允许纳妾的?但是他并没有多嘴去问,有钱人的事,谁管得着呢。   “看,老板的凯迪拉克,老板娘的奔驰跑车,还有老板女儿的法拉利。”同事丹尼尔站在办公室窗户前往下看。   林家乐不懂车,但是他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对汽车还是相当有偏好的,所以特意让同事指认了一下哪是奔驰、哪是法拉利、哪是凯迪拉克。原来一个圈三叉戟的标识是奔驰,林家乐好像记得贺方旭也是开这个牌子的车的。“这些车很贵吧?”林家乐随口问。   丹尼尔撇了撇嘴,像跟土包子说话一样:“切,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里随便一辆车,都是你赚一辈子工资都买不起的,随便哪辆都是上百万的。不过老板娘的车看着拉风,其实是最便宜的,那黄色的法拉利就比她的奔驰贵,不过最贵的还是老板的凯迪拉克,纯手工,全球限量,两百多万呢,国内根本买不到。”   “哦。”林家乐瞟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做事去了,一百万两百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一堆模糊的数据,他完全没有概念。他就想攒个三四万便好了,然后去读书,三四万才是实实在在的钱哪,可以供他上几年学呢。   年会开始的时候,林家乐看到了坐在最前一排的老板,那儿还有贺方旭,以及三位穿着十分贵气的女人,一个年级稍微大一些,两个年轻的。林家乐的采购部坐得比较靠前,因为年会还没有开始,大家都在等着,林家乐就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前头的老板,那个年级大的女人坐在老板的右手边,她不住地侧过头来和老板说话。   老板六七十岁的样子,他的发顶早已谢了,他频频点头,那个女人的唇涂得很是艳红,衣服颜色也很鲜亮。林家乐看着那张艳红的嘴唇和雪白的脸孔,明显是粉底擦得很厚。贺方旭的一左一右坐着老板的两个女儿,看起来像是左拥右抱,两个大小姐不住地和他说话,掩着嘴吃吃地笑。   老板娘有一回突然转过脸来,往后望了一眼。林家乐看着那张脸,心里咯噔一下,这脸看着有点熟悉,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眼角微微上翘,一双明显的丹凤眼。但是他没想起来这脸到底像谁。   年会开始的时候,老板上去致辞,林家乐才知道这个厂子竟然有两千多人,并且这不是老板唯一的工厂,他手下的员工竟有八千多号人,还是个集团公司,总部设在香港。难怪他无暇顾及鸿瑞厂呢。老板自我陶醉完了,又给大家鼓了把劲,才开始表演节目。   节目都是员工们自编自演的,林家乐看着那些多才多艺的同事,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气,将来若是自己有了孩子,也一定让他学一些特长,不然太容易被埋没在人群中了。   抽奖就夹杂在表演中间,先是小奖,再是大奖。中奖名额有200多位,也就是十分之一左右的中奖率。奖品有电热毯、踏花被、纯金首饰、全年的伙食费(工人是不包吃住的,适当要交一点钱),还有手机,不过一等奖和特等奖都是现金。到抽一等奖时,贺方旭被请了上去,他要负责抽出五名一等奖,奖金是每人三千块。林家乐此刻的注意力已经被仓库的兄弟吸引走了,仓库的八位同事,有三个人中了奖,戴高中了个金手链,白帅和李厚福抽到了全年包吃住,他们正嚷嚷着要去请客吃饭,也叫上了林家乐。林家乐正在跟他们说吃饭的事。   贺方旭上了台,跟主持人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从抽奖箱里摸了大半天,拿过话筒说:“我看今天谁是被我选中的幸运儿呢?”说着慢慢悠悠地将票拿了出来,主持人开始唱票:“1314号,林家乐!”   林家乐的注意力并不在台上,听到被叫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周围的同事已经发出欢呼了,艾米一个劲地揉他:“阿乐,赶紧上去,你中大奖了!”   林家乐张望了一下,最后看着贺方旭,贺方旭看着林家乐,拿着话筒说:“林家乐先生在吗?”   林家乐连忙站起来,在大家的推搡下出了座位,傻愣愣地往台上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奖了吗?还是大奖?   贺方旭拿着一个大红包:“恭喜林家乐先生,成为我今天的第一个幸运儿,来,拥抱一下以示祝贺!”说完大大地拥抱了他一下,有人拿着相机,给他俩合影,林家乐笑得一脸羞涩。   跟林家乐一起愣住的还有一个人,就是老板娘,她死命地盯着林家乐看了又看,眼珠子随着林家乐的走动而转动,直到老板推她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掩饰性地笑一笑。   虽然采购部的同事嚷嚷着要林家乐请客吃饭,但到底还是推后了,因为晚上老板请厂里的所有职员去四星级的酒店吃饭,林家乐也在受邀之列。他跑去跟仓库的兄弟们打招呼,说晚上不能跟大家一起去吃饭了,明天晚上再请大家吃饭。大家都说,行,除了吃饭,还要去唱卡拉ok,林家乐连连点头答应。   这是林家乐第一次上星级酒店吃饭,吃的是粤菜,什么鱼翅、生蚝、石斑鱼、虾子、烤乳猪、白斩鸡等,一道接一道地被送上来,林家乐看同桌的同事每上一道菜便哄抢而上。他慢慢悠悠地在后头拣人家挑剩的,说实话,那些菜并不怎么合他的口味,他是H省人,天生口重,爱吃咸辣,今晚上的菜没几道能合口味的。   不过菜不能多吃,话也不能多说,酒倒是不能少喝。老板和各级部门的领导,端着白的、红的、啤的各色酒轮番上阵,林家乐喝了一杯又一杯,心里叫苦不迭,但是又不能拒绝,因为就连女同事一个个都豪放无比,人家不喝啤的,只喝白的。林家乐还算是跟着戴高他们学会了喝啤酒,有一两瓶的酒量了,可是实在不能和今晚这种喝法实划分为一个等级。      第十章      大家喝得兴奋,林家乐却暗自叫苦。他第二次上厕所的时候,在洗手间吐了一遭,他漱了口,泼把水洗脸,抬头看洗手台上的镜子,里面的人脸色发白,形容惨淡。   “吐了?”有人在旁边一边洗手一边跟他说话。   林家乐扭头一看:“贺——文生,是你啊。呵呵,有些难受,酒量不太好。”   贺方旭说:“没什么,多喝几次就会了,以后你就是金刚不坏之躯了。出来混,总是要学会喝酒的,尤其是在内地,会喝酒能喝酒真是一种优势。不过刚开始还是要注意点,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说完拍拍他的肩。   林家乐点点头。   贺方旭说:“我先出去了。”   林家乐看着贺方旭潇洒地转身离开,他的身上散发着成功人士的魅力。有人说他是靠着老板关系才上去的,因为他是老板娘的侄子,但是林家乐觉得贺方旭是有能力的,老板一年到头只露一次面,鸿瑞厂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业务还蒸蒸日上,不能说没有贺方旭的功劳。   林家乐刚回到座位上,同事丹尼尔就说:“阿乐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给老板那一桌敬酒吧。是一个个去,还是一起上?”   艾米打着酒嗝说:“还是一起吧,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一杯一杯敬我可扛不住了。”   大家都同意艾米的说法,林家乐刚吐完,胃里还难受着,但是大家都说要去,他岂能不去。于是采购部的同事将老板的主桌全都围起来,艾米代表大家说祝酒词,林家乐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听见有人问他:“你叫林家乐?”   林家乐一抬头,问话的竟然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老板娘,正带着微笑望着他。他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答:“是的。”他的阅历不够,经验尚浅,所以看不出老板娘微笑的表情下面部肌肉有些微微颤抖,那分明是紧张激动的表现,不过就算是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这么觉得的,老板娘对着他这么一个小喽啰,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你今年多大了?”老板娘又问。   “18了。”林家乐不假思索地答。   这时艾米已经说完了祝酒词,林家乐跟老板娘碰了一下酒杯:“祝您顺利!”   林家乐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晚上,老板娘在自己的小别墅内,翻出一张陈旧的老照片,反反复复地看,彻夜未眠。   林家乐第三次进厕所吐了出来的时候,发现音响已经开了起来,有人在台上唱粤语歌。有好多同事已经散了,老板那一桌倒是没怎么散,高层的经理主管们,还有一些平时十分八面玲珑的同事也都没散,大概还有年会的后半场——狂欢。   林家乐拿上外套,连忙追出门去,他想先前的那些同事应该还没有走远,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等他赶到门外,同事们纷纷都约好了分批打车,有人看见他:“阿乐,你现在也要走吗?可是的士只能载四个人,要不你自己另外打一辆?”   林家乐有些尴尬地说:“没事,你们先走吧,我等下一辆。”自己打车回去,车费不能平摊,从这里回到厂里的话,大概需要三十块钱,林家乐想着有些肉痛。   这时又滑过来一辆的士,林家乐看车不是空车,便没有招手。有人从里面推开车后门:“阿乐,上来!”   林家乐一喜,随即又一阵失望,车上的人居然是贺方旭:“贺——文生,你也要回去吗?”他还是条件性反射叫他贺总。   贺方旭笑起来:“算了,你也别叫我文生了,以后还是叫我贺总吧。我要回去,顺便带你一起回去吧。”   林家乐上了车,问:“我看老板经理他们都还没走的。”言下之意,你怎么先走了。   贺方旭淡淡地说:“酒都喝完了,还有什么好待的。”情绪明显不如刚才好了。   林家乐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便换了个话题:“贺总不是开车来的?”   贺方旭答:“是啊,但是饮了酒,不能酒驾。还是老老实实打车吧,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他人的安全。”   林家乐瞧了两眼贺方旭,喝酒不能开车,这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所知很少有人遵循这一条,内地的司机,只要认为自己没喝醉,就会肆无忌惮地开着车横冲直撞,多少车祸都是这么酿成的,这是监管不力的表现,也是国人素质尚未达到某个层次的原因。他不由得对贺方旭多了一分好感,这个人,起码是很有道德水准的。   车内开着空调,暖烘烘的,林家乐本来喝多了酒,感觉身上有些冷,这时只觉得寒意全消。贺方旭也没多说话,只是偶尔同林家乐说上两句,都是今晚酒桌上的话题。林家乐在暖气的吹拂下,有些昏昏欲睡了。   贺方旭突然叫了一声:“师傅,麻烦停一下车,我去买点东西。”   林家乐被惊醒了,他抬起头,看见贺方旭跑进路边一家通宵营业的药店。过了一会儿再跑回来,拉开车门进来的时候,带进一股清冷的风,林家乐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些。他有些狐疑地看着贺方旭:“贺总,你感冒了?”   贺方旭含着笑摇摇头,递给林家乐一个盒子,又给了他一瓶水:“拿着,吃两片,明天就不会头痛了。”   林家乐就着微弱的路灯看手上的盒子:“是什么?”   “醒酒药。”贺方旭自己也吃了两片,拧盖矿泉水瓶子灌了一口水。   林家乐有些感激地说:“谢谢贺总。”遂也吃了两片。   车很快便到了鸿瑞厂门口,贺方旭付了车费,林家乐从自己口袋中摸出二十块钱递给贺方旭:“贺总,这是打车和买药的钱,谢谢你!”   贺方旭的脸一下子有些精彩,显然很出乎意料,这些打工仔们,不是一个劲地想着法子揩老板的油吗,怎么这个林家乐还跟自己AA制车费。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阿乐,我是老板,请你坐个车还是坐得起的。”   林家乐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自己真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以前和采购部的同事出去搞活动,全都是AA制的,几毛钱都算得清清楚楚。他这是第一次跟老板拼车,本来心里想过是不是要跟老板平摊车费的,但是他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拿出了二十块钱。   贺方旭不接钱,越过他往厂门口走去,风衣带起一阵风,林家乐的刘海都被吹起来。贺方旭又突然站住,回过头来说:“阿乐,今天我给你抽了三千块的大奖,你还没感谢我呢,下次请我吃饭吧。”   林家乐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的,谢谢贺总。去哪儿你说了算。”   贺方旭大笑起来,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真可爱,他以为三千块真是一笔大钱呢,对他来说,不过一瓶酒钱而已。他点点头:“好,等我哪天想好了,我就来找你。”   林家乐洗漱完毕上床睡觉的时候,想到自己得到的这笔意外之财,心里都是美滋滋的,这么一来,离自己的梦想又进了一步。旋即又想到要请大家吃饭的事,那帮兄弟们应该不会太坑自己的,两百块钱应该够了,只是贺方旭这位大老板,他说要自己请吃饭的,三百块不知道能不能够,自己的预算最多就是五百块了。林家乐心里盘算着,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钱包。   第二天林家乐果然被仓库的兄弟们拉去请客,八九个人点了两条烤鱼,喝了两箱啤酒,总共还没花到两百块。贺方旭那顿饭倒是一直欠着,自从年会之后,直到放春假,林家乐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估计他可能回香港去了。   放假前,林家乐还请罗艳和胡辉吃了一顿饭。这次罗艳没有带曾月琴过来,不过在饭桌上罗艳还是将林家乐说了一顿,说曾月琴这姑娘挺好的,怎么不相处试试。虽然比你大了一点,但是会照顾人,你又是一个人,有人照顾不是挺好嘛。林家乐老老实实地听着,末了只说了一句,谢谢表姐关心,我现在年纪还小,又什么都没有,谈朋友的事过两年再说吧。   放春假的时候,林家乐跟随所有游子的脚步,踏上了最大的返乡洪流。他其实可以不回去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姑姑家未必会拒绝自己去过年,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去,那是别人家团圆,自己去了算怎么回事呢。但是他想念奶奶,他要是不回去,爷爷和奶奶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在地底下该是多么困顿,那些阎王小鬼的,还需要打点的呢。   这些都是以前奶奶带着他给爷爷烧纸的时候告诉他的,记得有一次奶奶感叹说,将来我要是也去了,谁来给我烧纸呢?家乐那时候特别恐惧奶奶的这个说法,他的认知里,自己是永远也不能离开奶奶的,所以他抢着说:“奶奶才不会丢下我走的,奶奶会长命百岁。”只是他忘记了,就算是奶奶长命一百岁,也终是要去的。如今奶奶真的去了,给奶奶烧纸钱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   林家乐回到家,将房子打扫了一下,在自己家住下。四叔让林家乐去他家过年,林家乐坚持要在自己家过年,四叔无法,只好给送了一袋米来。林家乐去买了油盐酱醋,生火做饭,这所沉寂了大半年的老房子,终于重新飘起了炊烟,有了些人气。      第十一章      过年之前,他去镇上买年货。巧遇了他的同班同学张黎,张黎穿一身现下年轻人最流行的衣着,深蓝色的棉衣,下身是一条牛仔裤,脚上套着红白相间的运动鞋,鞋子还是李宁的,整个人青春洋溢,十分休闲帅气。林家乐看着这个与之前打扮完全不同的老同学,有些恍惚。张黎站在他的对面,给他让烟,林家乐摆摆手。   张黎将烟收回来,拿出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家乐,你现在在广东发财呢?”   林家乐笑一笑:“糊口而已。”   张黎喷了口烟:“那也不错,都自食其力了,比我们强,我们还得靠老子老娘养呢。”   林家乐心说,要不咱们换换吧,但是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问:“你在C市上学呢?”   “嗯。M大,学经济管理。”张黎揉了一把脸说,“家乐,我们都挺替你可惜的,考上了H大也没法读。”   林家乐头嗡地一下,有些懵了,他考上H大了?自从回来之后,他还没有去学校拜访过老师,他本打算春节里才去的。他有些激动地说:“我,我考上H大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张黎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是啊。你不知道?你的成绩已经上A大的录取线了,但是没到你的专业线,所以给你调剂到H大去了。H大也不错啊,也是重点呢。”   林家乐的嘴唇有些颤抖,自己居然考上过大学,却一直都不知道,周老师没有去找过自己吗?“张黎,我想去学校看看周老师,你去吗?”   “好,一起去吧。”张黎将烟在树干上摁灭了,随手扔在街边的一堆垃圾上。   “我先去买点东西,空手去不好。”林家乐心乱如麻,但是还记得最基本的礼数。   “好。”   两人到了学校,到处都是在放鞭炮玩的孩子,地上零零碎碎的都是红色的鞭炮纸屑,淡淡的硫磺味弥漫着这个熟悉的母校,林家乐已经习惯性地将这种味道当成年味儿了。   两人敲开了周强老师的家门,开门的是师母,她一看林家乐便惊住了:“是林家乐啊?快,快进来。豆豆,去对门曾爷爷家叫你爸爸回来。”她一边将两人往屋里让,一边打发自己的小女儿去叫周强,周强去对门的曾老师家下棋去了。   林家乐进了屋,将东西放在门边地上,在沙发上坐下来。师母自他们进了屋就没有停过,给他们拿拖鞋、倒开水、端果盘。   林家乐说:“师母,您别忙了,不用那么客气的。”   “也没忙什么,难得来一次老师家,开水总还是要喝一杯的。”师母将电炉子开大一些,在沙边的一边坐下来:“家乐,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刚回来两天,在家收拾了一下。”林家乐将玻璃杯放在手心里暖着,老家不比广东,冬天又湿又冷,够人喝一壶的。   “你在外面都还好吧?”师母是知道他的情况的。   林家乐点点头,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师母有些欣慰地点头:“挺好的,师母看你这样就放心了。”   这时周强抱着豆豆推开虚掩的门进来了,林家乐和张黎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周老师。”   “坐,你们坐。”周强放下豆豆,对林家乐直接开门见山,“你说你这孩子,出去了也不打个电话写个信回来。通知书到了,我上你家去找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隔壁的邻居说会将这事告诉给你家的亲戚,让他们联系你,结果直到开学了,都没有你的消息。”   林家乐黯然,姑姑家也不近,如果不是凑巧遇上了,谁会特意跑去告知呢。就算是告知了,他们也未必会将这事告诉自己,左右也是没有钱去念的。   周强说着就进书房去了,不多时拿出一个快件信封出来,递到林家乐手上。林家乐拿着那个信封,上面写着H省H大的字样,心里百感交集,他打开信封,手都有些颤抖了。这是一封已经作废了的通知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自己的名字,盖着大红的圆章。林家乐的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便涌到了眼眶里,他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要不是在周老师家,当着大家的面,他肯定会嚎啕出声的。但是他竭力忍住了,认认真真地将每一张纸都看过一遍,然后又仔细地折起来,放进信封里。   “谢谢你,周老师,是您帮我补填的志愿吧?谢谢您替我保管通知书。”林家乐吸吸鼻子,抬头看着周强说。   周强看着面前自己的这个学生,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情绪波动很大,但是他极力克制着不表露出来,这个学生,才刚刚满了十八周岁,却比他的同龄人有着更多的隐忍和克制。将来,这个孩子的前途是很光明的吧。   想到这里,他便感到欣慰了:“不用谢我。家乐,虽然你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但是你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千万不要就此而熄灭了心中的火,人有追求,就一定会有意义和价值的。也许十年八年之后,你在某个行业内取得了成功,回过头来看,你会觉得,今日的种种遭遇,不过是对你的一种磨砺。我常常给大家说的那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就是这个道理,很多人体会不到其中的真实意义,但是我想你能够理解的。今天老师再一次将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不忘自己的追求,永远不要放弃努力向上的心。”   林家乐将这句诗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遍,然后重重地点头:“谢谢周老师,我一定会牢记在心的。”   过年期间,林家乐走访了所有的亲戚,给每个给予帮助的亲戚,都送上了一份礼物。他要让人们知道,林家乐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奶奶走了,林家也还是有人的。然后背着他的通知书,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到G市的时候,林家乐去给刘明亮一家拜了个年,去年年底,刘明亮没有回老家过年,而是去丈母娘家过年去了。林家乐将姑姑塞给自己的腊肉腊鱼都给了刘明亮,他自己又不开伙,拿过去也没法吃。在G市住了一晚,临走时,刘明亮给他塞了好些海货小吃,都是从余兰家带过来的,余兰是珠海人。   林家乐回到厂里,刚进厂门,远远就看见写字楼下停了一辆红色的奔驰跑车,钟姐陪着一个穿着红色套裙戴着墨镜的女人从写字楼上下来。两人站在跑车前说话,钟姐远远地跟林家乐打招呼:“林家乐,你回来了?”   林家乐受宠若惊,这些主管领导们,一般是极少跟他这样的小喽啰主动说话的。林家乐应了一声,飞快地从写字楼和工厂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他可以感觉到,那位戴墨镜的女人也在盯着他看。他想起来,那辆车去年他见过,是老板娘的车。老板娘这个时候来厂里干什么,明天厂里才开工呢,不过这是他们自家的事,自己也管不了。   年后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的时候,林家乐发现自己的工资竟然涨了一千块,难怪钟姐给他递工资袋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要好好干。林家乐兴奋得一蹦三跳,这事只能偷着乐,不能跟别人分享,因为工厂里员工的工资全都是保密的。   林家乐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找仓库的兄弟们喝酒,还没出写字楼,就被一个人拦住了:“阿乐,欠我的饭现在该请了吧?今天发工资了,应该是有钱了。”   林家乐一抬头:“贺总好。非要今天去吃吗?”   “怎么?今天有约会?”贺方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是,我和同事约好今晚上吃饭了。”   贺方旭说:“什么同事,我认识不?我也一起去吧。”   林家乐连忙摇头:“贺总你还是别去了吧,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吧?”他一想象贺方旭一身西装革履跟着他们去吃街边摊,便觉得那场面怎么想怎么违和。   贺方旭有些失望地说:“那好吧,就明天晚上,下了班你来顶楼找我。”   林家乐想一想:“行!”   第二天中午上班的时候,林家乐拿了五百块钱放进口袋,想一想,咬牙又多拿了两张,希望贺老板悠着点,别让自己出太多血。下班的时候,林家乐磨磨蹭蹭,等同事们都去食堂了,才悄悄地爬上六楼,敲了敲副总办公室的门,贺方旭在里头说:“进来!”   林家乐推门进去:“贺总。”   “哟,还挺准时的嘛。我马上就好,你先坐一下。”贺方旭麻利地收桌子。   林家乐也没坐,转过身去看陈列架上的奖杯、锦旗,上次来时他就看见了,有些是玻璃的,有些是不锈钢的,还有些的鎏金的,亮晶晶、金灿灿的,看起来挺排场。林家乐看了一下,是D市颁发的一些奖励,看起来名头挺大的,林家乐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虚得很,都是用来撑门面的。   “走了。”贺方旭拿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想好吃什么没?”   林家乐眨眨眼睛:“不是说贺总自己点么?”   贺方旭将衣服穿起来,仰头笑:“哈哈,是了,我倒给忘记了。走,我带路,你买单。”   林家乐小声地说:“千万别太贵啊,我预算有限。”   贺方旭回过头来,颇有兴味地挑眉看他,这个动作为他增了分,原本贺方旭只是长得还算端正,因为衣着打扮十分得体,所以看起来十分风度翩翩,这个眉一挑,让他竟有些小帅:“你预算多少?”   林家乐低着头,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最多只有这么多!”   “那还好,比我想的要多一些。”贺方旭哈哈笑。   林家乐的耳朵有些红,心里腹诽,比起你大老板来说,五百块当然不算什么,但是我一个月都花不到五百块呢。      第十二章      贺方旭开着他的大奔,拉着林家乐去吃饭。路过一条大排档小街,贺方旭没有停;又路过酒楼一条街,贺方旭也没有停;车子一直往前开,林家乐的心越吊越高,最后终于在城市广场前停下了。林家乐一看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就傻了眼,这里他以前也来过,是跟同事们过来的,说白了就是见世面、看风景。这里是D市最繁华的地段,也是最高档的地段,据说都是有钱人的天堂。林家乐下意识地捏了捏口袋,自己这几个子儿,能买得起两杯清水不?   贺方旭停了车,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吧。”   林家乐不动,哀求地看着贺方旭:“贺总,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儿我怕消费不起啊。”   贺方旭笑起来,镜片反着光:“你不是说让我挑地方么?没事,消费得起的,若是你的钱不够,我替你添上,这总行了吧?”   林家乐期期艾艾:“这怎么好意思,我请客怎么能让贺总花钱。”   贺方旭说:“下吧,没事,肯定够的。”说着自己先下去了。   林家乐第一次坐这么高档的车,摸索了半天,也没将车门打开。贺方旭又拉开车门低下身来:“怎么了?”   林家乐与车锁奋斗着,急出了一头汗,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打不开车门。”   贺方旭笑起来,然后俯身过来,越过林家乐的身体,为他解锁开门。林家乐鼻子里全都是贺方旭身上的香水味,他忍不住要打喷嚏,便连忙伸手将口鼻掩住了。他心里腹诽,一个大男人,还喷什么香水。   “好了,出来吧。”贺方旭直起身,起身的时候,伸手在林家乐的大腿上撑了一下,停顿了大概三五秒。林家乐如遭电击,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怔了半晌,但是又不好说什么,人家是在帮自己开门,而且又都是大男人,摸一下又不会少什么,但是心里却明显有些不自在。   林家乐从车里出来,跟在贺方旭后头,贺方旭领着他从一个宽敞明亮的玻璃门进去,门口的迎宾小姐恭敬甜美地说:“欢迎光临!”   林家乐对这种地方,天生有些怯场,如果是他自己来,就完全不敢进这样的地方,他知道人家一看他的衣着打扮和气质,估计也不会这么客气。贺方旭大踏步地朝前走,他也不好畏畏缩缩的,只好大步跟上。   贺方旭走了几步,等他追上来,低声对他说:“来这样的地方,就是要昂首挺胸,不管有钱没钱,首先在气势上要强大起来,这样人家就不会小瞧了。”   林家乐连连点头,这还真是有用的一课呢。   贺方旭带着他上了六楼,进了一家自助餐厅,林家乐一看见门口牌子上的大字,心里的石头就放下来了:自助餐,每位238元。   这还是林家乐第一次吃自助餐,工厂附近也有自助餐厅,每位三十八元,林家乐都没舍得去吃过。他是个善于观察和学习的人,也不用问贺方旭什么,便拿起餐盘,像其他人一样拣起吃的来。贺方旭端着盘子走过来:“主食少拿一些,一会儿吃不完要罚钱的。”   林家乐看着自己盘子里的三块蛋糕,又看了一下贺方旭,说:“我吃得完的。”林家乐很喜欢吃蛋糕,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常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那种最廉价的蛋糕,自己只是在过生日的时候,奶奶才会给他买两个,两个五毛钱,是他过生日时最美味的食物。   贺方旭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拣最贵的吃,比如那些虾啊、蟹啊,这样才能吃得完你花的那238块钱啊。”   林家乐看看蛋糕,又看看贺方旭,认真地说:“我能吃完的。”   贺方旭大笑起来,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走开了。   事实证明,贺方旭说的是对的,林家乐最后夹的那一堆吃的,吃到最后,还有一块蛋糕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贺方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说了吧,让你别夹那么多。”   林家乐哭丧着脸:“不是你说的,要将自己的本钱吃回来,我才夹了那么多的。”   贺方旭摇着头:“还剩最后一块了,努把力,吃了吧。”   林家乐往后靠在椅子上,用手抚着胃部,摇着头:“不行了,贺总,再吃我就要吐了。怎么办,真要罚钱啊?”   贺方旭笑起来:“要不你去下面广场跑两圈,消化完了继续?”   林家乐苦着脸:“能行吗?”   贺方旭将外套拿起来:“走吧,带你消食去。”   “那这块蛋糕呢?”   “不要了。吃不下还硬撑,撑坏了胃看你怎么办?”贺方旭伸手将撑得动不了的林家乐拉起身,出了餐厅门。   “原来吃不完不会罚钱啊,贺总你骗我。”林家乐说。   “当然是骗你的。”贺方旭笑着说,“你去外面店子吃饭,哪次剩了饭菜,老板让你硬撑着吃完的?”   林家乐摇着手指说:“我哪次都没剩饭菜。浪费是可耻的!可惜了那块蛋糕。”语气中颇有些遗憾。   贺方旭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林家乐,然后露出颇有兴味的微笑。   吃了自助餐,也才八点多钟。他们站在广场边上,林家乐看着七彩的霓虹灯,璀璨而炫目,灯火辉煌的广场上,全都是人,有些步履匆匆,有些脚步悠闲,有些就坐在广场边上看风景,都是享受城市生活的人。   贺方旭看着林家乐说:“你请我吃了饭,我请你出去玩吧,想去哪里?”   林家乐摇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我想回宿舍了。”   贺方旭说:“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你这么早回去干吗?”   林家乐说:“我要回去学习了。昨晚上出去吃饭,就已经有一天没学习了。”   贺方旭好奇地问:“你学什么呢?要考什么证吗?”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学英语。”他不想告诉贺方旭自己在学数理化,他觉得让一个老板知道自己的员工还在为学业努力,肯定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   “唔,不错。”贺方旭点点头,“这样好了,今天晚上我给你当英语陪练,你陪我去玩吧。”   林家乐:“……”他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了。   贺方旭斜眼看他:“怎么?信不过我?我可是正宗英国留学回来的。”说着冒了一串正宗的牛津英语出来,得意洋洋地看着林家乐。   林家乐汗颜,自己说学英语是个托辞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当真了。他学的都是书面英语,平时跟客户交流也只是邮件,并没有用到口语啊。不过练习口语倒是能够锻炼听力这倒是真的。他点点头:“好吧,那有劳贺总了。不过你要说慢一点,简单一些,太快太复杂我听不懂。”   “Sure,no problem!”贺方旭满口答应。   林家乐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贺方旭并没有开车带他去别处,而是进了广场商城的负一楼。林家乐定睛一看,顿时眼花缭乱,那儿全是各式各样的游戏机,原来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电子游乐城。里面的声音嘈杂就不必说了,一到了里面,说话声音都要提高几拍。   贺方旭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在前台换了一大捧游戏币,然后抓起一大把塞给林家乐。林家乐不大愿意接手,贺方旭硬塞进手去,手一挥,张开口大声地说:“你想玩哪个,就去玩哪个。”   林家乐摇摇头:“我不会玩游戏。”   贺方旭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内地落后他是知道的,但绝没有落后到与世隔绝的地步,像林家乐这样大的孩子,不可能不会玩游戏。但是林家乐的神情分明又不像是在说谎,贺方旭抓起林家乐的手:“不会玩我教你!”   于是接下来两个小时的时间内,林家乐进行了人生的各种第一次体验,塞车、射击、打鼓、投篮等等,还看贺方旭玩了两次跳舞毯。甚至还被贺方旭拖着去拍了一套大头贴,这两年大头贴正流行,林家乐就看见罗艳向他展示过好多她跟胡辉的大头贴照。林家乐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神奇刺激的世界,那种冲击令他目不暇接,也兴奋到头脑发胀。   贺方旭的西装外套早就扔给林家乐了,他拉着林家乐几乎将整个游乐城的游戏玩了个遍。最后游戏币终于花光了,贺方旭喘着粗气对林家乐说:“走,阿乐,我带你去游车河!”   游车河是广东话的说法,其实就是开车兜风。林家乐的兴奋劲渐渐缓过来,他看着贺方旭拉着自己的右手,又抬头看了一下他,今天贺方旭带他见识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他从前觊觎了许久,从未有机会涉猎过,没想到今天终于有机会正面接触了,很新奇的体验。“贺总,谢谢你!”林家乐大声地说。   贺方旭笑起来,用左手大力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玩得开心就好了。走,游车河去!”   林家乐说:“开车回去,也就差不多了。”   贺方旭点头:“也好,我们兜一圈就回去,晚点回去也没关系,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林家乐说:“贺总的游戏玩得这么好,真是挺让人意外的。”   贺方旭得意扬着头:“玩得不错吧?当年我在伦敦的时候,打遍唐人街无敌手,是出了名的独孤求败啊。”   林家乐也笑起来,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管他呢,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无伤大雅。      第十三章      无论是多么繁华的城市,就算是不夜城,到了夜里十一点,也都会慢慢安静起来了。这时路上的车流量少了许多,贺方旭将车开到主干道上,因为车少,他将油门踩得很大,车子从笔直宽阔的大街上呼啸而过。   林家乐抓紧了安全带,指节绷得紧紧的,面色惨淡:“贺总,开慢点!”   贺方旭哈哈大笑:“没事,没什么车,我控制着呢。这平治车在这里,只有到了大晚上,才能体现出它全部的性能来。”   林家乐从没有坐过快车,晚上吃得又多,虽然经过两个小时的消化,还是有些吃不消。他胃里一阵翻腾,连忙一手捂住嘴,一手拼命地示意自己要吐了。吓得贺方旭连忙减下车速,慢慢将车开到马路边上,体贴地替他解开安全带,帮他打开车门。   林家乐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出来,在路边蹲了好一会儿,好歹没吐出来,贺方旭又递了一瓶水过来。林家乐漱了口,又重新回到车里。   贺方旭不敢再开快车了,将车开得又平又稳,看林家乐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了顶窗,指指上头说:“阿乐,要去上面吹吹风吗?”   林家乐好奇地看着顶窗,凉风从车顶倒灌下来,颇有些冷,他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不好站。”前座确实不怎么好站起来。   贺方旭有些遗憾地说:“要游车河还是得跑车啊,这房车还是不过瘾。下次我将我的跑车开过来。”   林家乐笑笑说:“这已经挺好的了。”   贺方旭颔首:“说的也是,什么车不要紧,关键是看跟什么人一起游。”   林家乐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没有接话,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林家乐打了个大哈欠。自从搬到职员宿舍来之后,他的作息时间就调回来了,每天都是十一点左右睡觉,早上六点多起来做运动、读英语,就好像自己还在上高中一样。   他的舍友将他当怪物一样看待,不止一次说他:阿乐,你已经工作了,怎么还像个学生仔一样,既不出去玩,又不去追女仔,天天窝在屋里看书,看的还是高中生的数理化,你还真要考状元啊!林家乐默默地听着,想着自己抽屉里压着的那份通知书,他就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得住寂寞。实在是觉得枯燥乏味了,就去市图书馆借小说、名人传记打发寂寞。   贺方旭熄了火,对林家乐说:“到了。今天晚上过得很开心啊,又重温了一把少年时光。谢谢你,阿乐!”   林家乐一开口,还是憋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蓄了两泡眼泪,说:“谢谢贺总,让我体验了这么多我从没经历过的事,我也玩得很高兴。我回去了啊,拜拜!”说罢便推开车门出去了,他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与贺方旭同时返回宿舍,给人看到了要说闲话的。   贺方旭坐着没动,看着林家乐的身影消失在写字楼后面,许久才将车子掉转头,开往酒店。   林家乐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他做了几个月的采购助理,帮艾米收发了几个月的邮件,也算是逐渐了解了采购的职责和工作内容。年后上来,主管开始安排他单独负责某类材料的采购,林家乐走马上任,对新工作充满了挑战和期待。他很快便发现一个问题,跟材料商们打交道时,看好了样品,谈好了价格,他们还会委婉辗转地问你需要多少回扣,有的人会直接问你的私人账号是多少。林家乐隐约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回扣,每次遇到这个问题,他都非常直接地拒绝了别人要给回扣的明示与暗示。   这天中午,林家乐在食堂吃饭,主管艾瑞克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站住了:“艾伦,这儿没人吧?”   林家乐吃了一惊,连忙说:“没有,没有,主管请坐。”   主管跑去买了两听可乐,给了林家乐一听:“喝水。”   林家乐受宠若惊:“谢谢!”   主管喝了一口可乐,然后用叉子插了一块叉烧,却不吃,看着叉烧笑着说:“最近有个材料商朋友跟我聊天,说我们采购部门来了一个非常出色的采购员。”   林家乐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抬眼看了一眼主管,不知道他下文想要说什么。   主管将叉烧吃了,然后说:“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们采购部有一个不收回扣的采购员。我知道他说的就是你。艾伦,这件事你做得非常好,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这点我要表扬你。”   林家乐并没有半分高兴,他觉得主管还有话在后头,果然,主管又接着说:“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你既然做了采购,就应该遵循这个行业的规则。收回扣是我们业内一件约定俗成的规则,在国外,他们管回扣叫做返佣,是明码标价写在合同里的,不算是非法收入。我们虽然没有明码标价,但是这个规矩也还是要遵守的,就算是老板,他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所以他们是从来不会约束我们。我们做采购,最主要的是不能损害公司的利益,若是在维护公司利益的同时,自己又能得到一定的回报,又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这笔钱你如何处理,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所以我想下次如果有客户问你私人账号的时候,你还是告诉他吧。”   林家乐沉默了,人人都说采购是个肥差,原来是所有人的共同认知。也难怪采购部的同事,几乎无一例外地与工厂的高层主管沾亲带故,只有自己是个另类。他突然问:“为什么?”   主管错愕地看着他:“什么为什么?”   林家乐说:“为什么会将我调入采购部?”   主管耸了下肩:“这事儿我比你还想知道呢。”   林家乐从那以后就不再拒绝回扣了,他特意去银行开了个账号,人家问他私人账号的时候,他就将这个报上去。有些材料商会当面给他塞信封,他将信封里的钱也存到这个账号里。有些是送购物卡,也有的是送手表、首饰之类的物件,这些他没有办法折算成钱,于是全都用一个铁皮盒子装起来,锁在宿舍抽屉的最底层。   不到两个月,林家乐发现,这个账号里的数额已经超过了自己存工资的那个账号了。林家乐拿着这笔钱烫手的钱,不知道如何处置,他所受的教育,便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回扣,虽然是上司准许自己拿的,但也还是灰色收入吧,不是自己的钱,所以还是放着好了。   南国的春天来得是悄然又迅猛,昨天分明还感觉到春寒料峭,木棉花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刚刚开败,遮天蔽地的各色绿像变脸一样迅捷换过,就算是过了春天了。夏天来的时候从不打招呼,一个闪身,便连夜登场了。   林家乐从办公室出来,外头天色漆黑暗沉,榕树上的知了压抑地叫着,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果不其然,就像是印证他的想法似的,一道刺目的闪电就在眼前划过,一声惊雷轰然响起来,仿佛就是在耳边炸开来似的,林家乐被震得头皮发麻,耳朵几乎都有一瞬间的失聪。他回过神来时,瓢泼大雨已经浇下来了。   林家乐看了一下,又回到办公室,拿出了那把备用的雨伞。看到这把雨伞,就想起了贺方旭,难道自己能进采购部,就是因为这把伞的缘故?他拿着伞出来,在楼梯口遇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贺方旭:“贺总!”   “嘿!阿乐,又来给我送伞?”贺方旭一看见林家乐拿着伞便乐了。   林家乐沉默了一下,真不知道怎么回他:“贺总,我这是要自己用的。”   “那我们一起用好了,你要去哪里来着?”贺方旭摸着下巴说。   “我要去食堂吃饭。”   贺方旭抬手看看腕表:“都快六点了,食堂还有饭吃吗?”   林家乐也在犯愁呢,刚刚一个客户一直在拉着自己做账,不然怎么连饭都赶不上:“那我的伞先借给你吧,贺总。我晚点等雨停了,再出去买点吃的。”   贺方旭接过伞,然后用手圈住林家乐的脖子:“既然没饭吃,那就跟我走吧,你借伞给我,今晚上我请你吃饭了。”   就这样,林家乐被贺方旭拉上了他停在楼下的奔驰车,车子发动起来,雨刷打开,然后慢慢驶出厂门,开上了车道。   “贺总,去哪儿啊?不要太远了,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了。”太贵的我吃得不好意思,林家乐心说。   贺方旭探头看看街道周围:“我也没准备吃大餐,得找个好停车的地方,再吃点什么好了。”   但是因为下大雨,人们都不愿意冒雨走,好多车位都是满的,贺方旭转了两个街区,终于才找到一家有空车位的餐厅,而且还是西餐厅。   林家乐看着那家窗明几亮的餐厅,万般不情愿下了车。这样的餐厅,平时在电视里见得多,自己就算是打这边经过,都会自动忽视的,因为那跟自己的生活相差得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时雨已经小了很多,贺方旭还是撑着雨伞转过来帮他挡雨。   林家乐小声地说:“贺总,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儿太贵了。”   贺方旭笑了一下:“我也不想啊,刚刚你也看到了,哪儿都没有停车位啊,我们随便吃点吧。”   林家乐说:“要不,咱们去前面点的广场,去吃个肯德基什么的吧。”   贺方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从英国回来之后,就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吃汉堡和炸鸡了。”   林家乐:“……”这人怎么这么金贵啊,好多人想吃都不舍得吃呢。不过他不知道,如果一个中国人,将汉堡、炸鸡腿当主餐吃上数年,恐怕再也没有吃它们的冲动了。      第十四章      这天晚上,林家乐吃到了自己生平第一回西餐,这之前,他连肯德基都没舍得去吃过。林家乐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对那些反射着灯光的亮晶晶的刀、叉、汤匙保持着绝对的好奇与学习精神,满足了贺方旭莫名的优越心理。   林家乐看着那些菜谱后面的阿拉伯数字,越翻越心惊,最后只点了一个鳗鱼炒饭,因为就这个看起来还比较接近自己平时吃的那些东西,而且在价格上还算是“比较”过得去,没超过五十块。   贺方旭咧着嘴笑:“你可真会替我省钱!吃我一顿是不会吃穷的。”   林家乐心说,吃你一顿是不会穷的,但是我可不想欠你那么多人情。他心里一直有话想问贺方旭的,自己为什么会被挑中去采购部呢,他可是一点背景都没有,为什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将这块肥肉送到自己嘴里?如果自己是个女的,可能是有人想贪图一点美色。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啊,也许真是看中了自己的能力?这个问题林家乐反复想过很多次,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若是问了,贺方旭铁定会说是看中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才提拔自己的吧。正因为此,他就更加不敢收那些回扣了,还是找个机会还给厂里,自己于心无愧的好。   吃完饭,贺方旭并不急着走,他对林家乐说:“阿乐,过几天我要去S市出差,那边有一个大型建材展销会,厂里会派几个人跟我去参展,你也准备一下吧。”   林家乐张圆了嘴,出差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神奇的词语,以前有个邻居伯伯在镇上的水泥厂上班,时不时就听他儿子说爸爸又去出差了,给他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令林家乐很是艳羡。所以在他的印象中,出差是一件相当神圣的任务,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去出差。他兴奋地问:“真的啊?我也可以去出差?”   贺方旭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出个差而已,这孩子就高兴成这样:“我钦点你去的,当然可以去,你去那边了解一下市场,到时候可别顾着玩,要多干活。”   林家乐猛地一点头,行了个军礼:“Yes,sir!”   第二天上班,林家乐还沉浸在可以出差的喜悦之中。同事艾米神秘兮兮地对他勾了勾手指:“阿乐,听说你昨晚跟大BOSS出去了?”   林家乐愣了一下:“哦,我下楼的时候碰上贺总,他没带伞,我借伞给他,食堂又没饭了,便一起出去吃了个饭。”   “居然还是去吃的西餐,够浪漫的啊!”艾米笑得十分暧昧,围着林家乐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阿乐,你其实是女扮男装吧。”   “啊?”林家乐一头雾水,自己怎么是女扮男装了。   “要不然咱们BOSS怎么会请你去吃西餐,你若是个女的,那就有理由了,说明咱BOSS看上你了啊。或者,其实你是老板的什么亲戚?”   艾米的性格很外向,平时说话也很大大咧咧,要换了别人说,林家乐肯定会往心里去,但是他觉得艾米是在开玩笑。就老老实实地解释:“那昨天,不是下大雨么,贺总的车一直找不到停车位,就那一家餐厅还有空车位,所以就去那吃了。说实话,西餐真不好吃,还不如蛋炒饭。”   艾米差点就喷了,她伸出涂了指甲油的手指头掐了一下林家乐的脸:“小阿乐,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林家乐连连告饶:“不敢不敢,我说的是实话,你知道我是土包子,吃西餐就是牛嚼牡丹,是真有点浪费了。”   艾米松了手:“我觉得也是牛嚼牡丹。”说完一转身,踩着高跟鞋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林家乐一直都活得小心谨慎,很注意自己的言行,艾米的话给了他不小的冲击:老板请自己吃饭的事艾米知道了,其他人肯定也是知道了,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巴结老板呢?说不定会排斥自己吧。以后要尽量避开与老板单独见面了,他只是个小人物,不想因此与同事有隔阂。   过了两天,林家乐收拾好东西去贺方旭指定的地点集合,结果来的人除了贺方旭,就还有销售部的经理。林家乐觉得贺方旭说的话太不可信了,他分明说的是几个人,结果连贺方旭本人一起才仨人。老板是不必说了,销售经理也不必说,自己算什么呀,不过采购部的一个小喽啰而已,何德何能被委以出差的重任,他真有种当场就要退出的冲动。   贺方旭一眼就看出了林家乐的犹豫,拍着他的后脑勺说:“负责展览的同事早两天就出发去布置展位了,我们是直接去参加开幕式的。”   林家乐点点头,原来如此。销售经理叫朱愿,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练女人,她看着林家乐,笑眯眯地说:“采购部真是人才辈出,这么年轻就能独挡一面啦!”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笑笑:“朱经理见笑了,这还得多谢贺总的栽培啊。”   去S市不近,所以林家乐又有幸平生第一次坐了飞机,林家乐坐在宽敞的座位上,看着美丽的空姐来来回回轻言细语地为大家服务。贺方旭在林家乐耳边低声地说:“空姐漂亮吧?看中哪个了?”   林家乐脸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贺总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只是常听人说空姐十分漂亮,想着百闻不如一见,便多看了几眼。”   销售经理朱愿在一旁笑嘻嘻地说:“这次托了贺总的福,坐了一回商务舱。”   林家乐这才知道原来飞机的座位还是有区别的,他听得贺方旭说:“鸿瑞厂又不是我的,我也是替人打工,反正是出公差,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贺方旭是老板的亲戚,他是知道的,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他自己说起这事来。朱愿依旧是笑嘻嘻的:“那也是托了您的福,我们平时出差,只能坐经济舱呢。”   飞机起飞的时候,林家乐出现了耳鸣的现象,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等恢复正常的时候,飞机已经脱离地面,爬向云层了。林家乐从窄小的窗口看着浓白的云团从窗外飘过,心里感觉到十分神奇,这就算是在腾云驾雾了吧,日行数千上万里,跟孙悟空的筋斗云比起来,不知道谁更快些。   贺方旭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口看,便跟他换了个座位,让他去靠窗的位置去看风景,自己则戴上眼罩睡觉去了。林家乐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看着窗外的白云像一床巨大无比的棉被在眼前铺展开来,无边无垠,阳光从湛蓝无比的空中洒下来,将白云镀上一层淡金色,景色十分单调,但是却很纯粹,令人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开来。飞机又平又稳地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他的心,也随着这飞机,一直朝着那明亮的太阳飞去。   到了S市,林家乐便怀疑自己来这一趟是不是错了,很显然,他是临时加进来的,因为提前预定的房间并没有他的,酒店又没了空房。贺方旭“勉为其难”地说:“阿乐,没空余的房间了,你同我挤一挤吧,等有了空房再换。”   贺方旭的房间自然不是双标房,而是商务间,还是只有一张双人床的商务间,于是便有了林家乐和贺方旭同床共枕的一幕。林家乐有很多年没有跟别人同睡一张床了,自他上小学,他就一直都是一个人睡,到上高中住校,也还是单独一张床,没有跟别人同床共枕过,所以他习惯了四仰八叉地摊平了睡。这天晚上因为是和BOSS一起睡一张床,林家乐很自觉地收起了自己的手脚,规规矩矩地睡在大床的三分之一处,尽量多地给贺方旭腾空间。第一晚,贺方旭什么话也没说,两人相安无事了一夜。   第二天,展会正式开始,贺方旭亲自坐镇自家的展位,鸿瑞厂的业务员们卯足了劲给客户推荐自家的产品。其实这样的展览根本无需贺方旭亲自坐镇的,他来的目的其实去拜访几家大客户,所以从第二天开始,展会就交给了朱愿负责,贺方旭带着林家乐去拜访S市的大客户。   临去之前,贺方旭还拉着林家乐去买了一身西装衬衫,说是为了维护公司的形象,一定得穿得体面些,林家乐没法拒绝。付款的时候,林家乐坚持要自己付款,贺方旭说:“这是为公务才要买的衣服,自然是公款。”   林家乐知道,没有哪个业务员为公司跑业务的时候还让公司掏钱给自己添新衣的,所以他坚持自己付了款,买下了平生第一套西装,一千六百八十块,给他肉疼了好久。但是比起让贺方旭掏钱给他买衣服,虽然肉疼,但是心安。   见了两天客户,贺方旭对林家乐说:“此次任务圆满完成,今晚上我请客,我们去庆祝一下,顺便去见识一下国际大都市的夜生活吧。”   林家乐对夜生活半点兴趣也无,跑了几天,他对出差的幻想也幻灭了。原来所谓出差,就是从一个会场到另一个会场的赶场,还得强打起精神和客户周旋,说不得不说的场面话,喝不得不喝的酒,累得跟条狗似的。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就坐在办公室里和他的客户打交道的好,那样可轻松多了。   贺方旭拉着他:“走吧,这两天辛苦了,阿乐,我请你喝酒去。”   林家乐举手投降:“贺总,你饶了我吧,能不能请点别的,不喝酒?”   贺方旭想起昨天晚上和客户喝的那顿酒,看着林家乐,不由得笑了:“不喝酒,咱们去感受一下S市的夜生活,这总可以吧?”   林家乐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其实他更想回去睡觉,但是贺方旭毕竟是老板,还是得尊重一下老板的意见。      第十五章      贺方旭打了一辆车,让司机拉到了最繁华的酒吧街,林家乐看着那杂乱纷繁的五彩霓虹灯,以及各家酒吧心裁别出的名字,心里就忍不住地说,难道城市夜生活就只有酒吧吗?这话他若是说出来了,贺方旭会笑眯眯地告诉他,不会啊,除了酒吧,还有夜总会、KTV等等。   贺方旭领着他进了一间门脸极小的酒吧,林家乐连酒吧名字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一进去,便被里面嘈杂的声音和昏暗的灯光彻底震住了,怎么这么嘈杂的地方,还会有这么多的人!这些人,全都是来找虐的吗?对很多活得压抑疲惫的都市人来说,酒吧确实是发泄和找虐的地方。林家乐不是都市人,他是个乡下人,一直都呼吸着最清新的空气、听着鸟语虫鸣长大,接触的全都是最本色的大自然,大自然是包容的,纯粹的,它能够滤去这个世界所有的浮躁和虚妄,所以乡下人淳朴,当然也拙直。他们活得坦率而简单,无需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压力。因而林家乐不喜欢酒吧这样的环境。   贺方旭显然是个典型的都市人,他进了酒吧,便如鱼儿入了海,鸟儿进了林,非常熟练地往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一坐,跟酒保自来熟地聊开了。林家乐被他按压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座位上,有些局促不安地打量着酒保哗啦啦地上下前后地挥舞着调酒杯。   过了一会儿,酒保保罗调出来两杯颜色十分绚丽的液体,上层是透明的,中间是黄色的,下层是红色的,然后将它们推到两人面前:“二位请慢用。”   贺方旭端起来喝了一口,努嘴示意林家乐也喝。   林家乐看着那杯色彩分明的液体,不敢喝:“这是什么?”   “鸡尾酒。”贺方旭说,“尝尝什么味道。”   林家乐摇摇头,他对喝酒是半点兴趣也无:“贺总你还没吃晚饭呢,这样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吧。”   贺方旭打了个响指,点点头:“对啊,我们都没吃晚饭呢。”然后对保罗说,“给我们来两客三明治。”   不多时保罗端上来两块蛋糕:“没有三明治,只有蛋糕。”   林家乐对那杯酒弃之不理,专心地啃蛋糕,蛋糕的味道很好,香甜的滋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他满足地微笑起来。贺方旭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看他这样,不由得笑了。“靓仔,再给我们来两块。”然后将新送上来的蛋糕全都推到林家乐面前,“爱吃就多吃点,都归你了。”   林家乐看着面前的两块蛋糕:“贺总你自己也吃啊,我吃不了这么多。”   贺方旭笑着摇摇头:“我吃这一块就够了,一会儿我还要喝酒呢。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林家乐红了脸,说了声谢谢,然后低头慢慢吃蛋糕。这时候音乐响了起来,换了个节奏较快的舞曲,贺方旭将西装外套一解,拉着林家乐的手:“阿乐,跳舞去!”   林家乐连忙将手收回来,连连摇头:“我不会。”长这么大他还没跳过舞呢。   贺方旭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给他:“帮我拿着,看我跳。”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往中间的舞池跑去。   林家乐一边吃蛋糕,一边侧过身去打量周围的人群,他发现,整个酒吧里竟没有一个女的,居然全是男人。林家乐忍受着重金属撞击的声音,看见贺方旭捋着袖子,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舞动得十分投入,整个人完全换了一种气质。贺方旭很快便融进了人群之中,林家乐看着那群像柳条一样上下摆动的人们,脑中突然涌出一个词汇来:群魔乱舞。   不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在贺方旭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小帅哥是一个人?”   林家乐正低头吃蛋糕,突然听见有人在耳朵边说话,抬起头来一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没搭理,继续低头吃蛋糕。   男人又说:“小帅哥,我请你喝杯酒。”说着便将一杯红艳艳的液体推了过来。   林家乐吃惊地抬头看他:“先生你跟我说话呢?”   那个男人咳了一下,显然被他这句问话呛住了。旁边的保罗低下头偷笑。男人整理了一下表情:“是的,我请你喝酒。”   林家乐连忙摆手:“谢谢,不用,我不喝酒。你看,这是我朋友帮我点的,我都没喝呢。”   男人讨了个没趣,你不喝酒你来酒吧干什么,他有些讪讪地准备离开。   林家乐喊住他:“先生。”   那男人一喜,转过身来看他。   林家乐说:“你的酒没有带走。”   那个男人脸色唰地变得非常难看,只好迅速操起酒杯走了。林家乐觉得很奇怪,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干嘛要请我喝酒啊,还给脸色给我看。   柜台里的保罗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林家乐看着他:“你笑什么啊。”   那保罗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我笑你太可爱了。”   林家乐耸了下肩,自己不可爱好多年了,蛋糕已经吃完了,感觉有些口渴:“有水吗?”   保罗斜睨他:“你这不是有酒?”   “那你卖水吗?”林家乐问,他觉得既然是开店的,恐怕水也是要钱的。   保罗笑起来:“你哪来的土包子啊,来酒吧买水喝,我们店里要是碰到的都是你这样的客人,恐怕早就要关门了。”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侧:“我觉得酒不好喝。”   保罗说:“你要这么说,那我真要失业了。你尝尝我调的鸡尾酒吧,味道保准比你想象的好。”说着极力将那杯酒推倒林家乐面前,一脸期待的样子。   林家乐将信将疑地啜了一小口,味道淡淡的,微有些甜味,几乎没什么酒味,他意外地点点头:“果真不难喝。”说着又喝了一大口,正好口渴了,拿来解渴。   保罗看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你慢点喝,你酒量行不行啊?起码等你朋友回来再喝吧,万一要是喝醉了,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林家乐笑起来:“这应该不是酒吧?是饮料才对,难道喝饮料也能醉?”   保罗的年纪也不大,不超过二十岁,不过由于跟林家乐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他看起来要比林家乐老成多了,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要不信邪就试试,喝醉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可告诉你,这整个酒吧里,群狼环伺,可全都是色狼啊,你还是小心为上啊。”   林家乐不以为然地摇头笑:“我又不是个女的,色狼能对我怎么样?”   “嘿嘿,”保罗笑得高深,“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不就是酒吧么?”林家乐瞟了一眼保罗。   “你没发现这酒吧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保罗凑过来继续问。   算起来这是林家乐第二次进酒吧,所以几乎没什么可比性,他摇摇头。保罗神秘地笑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说:“你没发现这里一个女人都没有?这是同性恋酒吧!”   “吓?!”林家乐这是第一次当面听人说起这个词语,以前他偶尔会在新闻里、书本上看到,总觉得那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世界,没想到今天居然就到了这个地方了,这周围的全都是同性恋吗?他有些艰难地扭着脖子,环视了一下形形色色的男人,除了少数打扮得十分妖冶的几乎被认为是女人的男人,别的人都看起来挺正常的啊。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说了。   保罗撇了撇嘴:“同性恋怎么了?他们也是人啊,在这里你知道他们是同性恋,出去了就跟所有人都一个样,也许是你的同事,也许跟你坐一排公交车,也许就是跟你擦肩而过的路人。他们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只是喜欢的是同性罢了。”   林家乐头一次听到人这么跟他诠释同性恋,想一想,觉得很是在理,便点了点头。保罗看他好像也不反感的样子,便问:“你不是同性恋吧?”   林家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是。”   保罗说:“那你的朋友是?”   林家乐摇了下头,又停下来:“应该不是吧,我们是第一次来,应该是无意间进了你们店的。”   保罗摇摇头,笑得高深:“你是第一次来,但是你那朋友,可就未必了。”   林家乐挠挠头,这事他也确实不能打包票。   这时候音乐换了,好多人从舞池里退出来,又有好多人加入进去。贺方旭喘着粗气退回来,跟保罗点了一杯酒,坐在高脚椅上直喘气,林家乐看他发角上全是汗水,想递张纸给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没办法,他一直觉得只有女人才会带纸巾,所以他没有。   保罗从吧台里扔出来一包餐巾纸:“两块钱。”   林家乐拿过来,拆开,抽了一张出来:“贺总,擦擦汗。”   贺方旭接过去,抹了一把下巴,总算是喘过气来了,又一口气喝干了保罗递上来的酒,说:“太久没运动了,还真有点吃不消。”   林家乐想了半天,才斟酌出一句话:“贺总,真看不出来,你还是舞林高手啊。”   贺方旭的刘海被汗湿后,有些凌乱地耷拉在额前,倒显得他年轻了几岁,他斜睨着抛了个媚眼给林家乐:“怎么样,我还不错吧?”   林家乐笑着点头:“是太厉害了。”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敷衍,满是真诚。   贺方旭一手大力拍打着林家乐的背:“我今儿太高兴了,请你喝酒,想喝什么自己点。”   林家乐想开口拒绝,那个保罗连忙抢先说:“我给你调两杯我新学的鸡尾酒,味道很特别,保准你喝了还想喝。”   林家乐想起刚才那杯鸡尾酒,好像味道并不坏,所以就没有拒绝。保罗给他调了杯果绿色的鸡尾酒,配着黄色的柠檬片,对比鲜明,煞是鲜艳,还加了冰块。林家乐接过来一尝,有一股薄荷的味道,凉凉的,有点微酸,还有股淡淡的酒味,就像饮料一样。   贺方旭坐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自己以前读书时跟同学朋友们拼舞的轶事,妙趣横生。林家乐听到乐处,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无意地一口一口啜着鸡尾酒,全然忘记了自己从不多喝酒的,他大概是将鸡尾酒当成饮料了。贺方旭也全然不去阻止,见他喝完一杯,又叫保罗送上一杯,第四杯送上来的时候,保罗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家乐:“鸡尾酒不能混着喝,后劲足,喝多了会醉的。”   林家乐已经有些醉意了,他抿着嘴笑:“那这杯我不喝了,贺总你酒量好,你喝吧。”   无论贺方旭如何再劝,林家乐都不愿意再喝了。贺方旭有些微恼保罗多事,但是却笑着对保罗说:“靓仔,你不是酒卖得越多,提成就该越高的?”   保罗笑笑:“我是卖酒的,但也是有职业道德的,不会往死里去灌我的客人。”   林家乐喝了酒,大脑反应有些迟钝,他傻笑着看看贺方旭,又看看保罗,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贺方旭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甩出一叠粉红色的老人头:“结账。”然后一手托在林家乐腋下,带他出了酒吧。   林家乐还不忘回头跟保罗挥挥手:“保罗,再见。”   保罗叹了口气:“再见,祝你好运!”这个雏儿,落入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手里,还全然无知觉,只能祝你好运了。      第十六章      出酒吧的时候,林家乐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乌里乌涂了一句:“原来叫蓝调啊。”   贺方旭没有说话,打了一辆的,直接回了酒店。这时夜已经很深了,贺方旭拖着酒劲已经上来的林家乐,上了酒店电梯,穿过静悄悄的走廊,刷房卡进了房间。贺方旭将林家乐放开,他便顺着墙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家乐酒品很好,喝多了也不闹,并且也没有吐,只是一味地睡觉。贺方旭将他扶到浴室,将浴缸放满水,对他说:“阿乐,冲凉了。”   林家乐“呣”了一声,但是眼睛并没有睁开。   贺方旭笑了一下:“我帮你洗?”   林家乐没做声。贺方旭一颗一颗地解开他的衬衫扣子,露出精瘦平坦的小麦色的肌肤,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从林家乐的胸膛上划过,指腹上的触感是滚烫的。除了衣服,又解开皮带,露出式样最普通的浅蓝色内裤,贺方旭扬起嘴角,手指在裤腰处停留了三秒,然后连带内裤一起给扒了下来。   林家乐浑身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因为已是五月天气,并没有感觉到冷,他依旧睡脸无邪地靠坐在浴室的地板上,贺方旭将他打横抱起,放进浴缸里。林家乐全身都浸在暖洋洋的热水里,他无意识地拍打了一下水,溅起不少水花,有一些落在了贺方旭身上。   贺方旭浑不在意地用浴球给林家乐擦洗身体,待粗略擦过一遍后,他扔开浴球,就着沐浴露的泡沫摸向林家乐的身体。林家乐年轻的肌肤细腻又润滑,触感极好,令人不忍撒手,摸到腰侧的时候,林家乐模糊地呻吟了一下,还扭动了一下身体。贺方旭低笑起来:“还真是敏感。”   他的双手在林家乐毫不设防的身体上四处寻找敏感点,很快便发现林家乐的小东西微微抬起了头,林家乐无意识地蜷起手腕。贺方旭将手放在林家乐的下身,那处因从未经人事显得异常干净而青涩。贺方旭用手轻轻地握起来,然后有技巧地亵玩起来。可怜林家乐长这么大,因为一直操心着生存大计,连自渎的次数加起来都不会超过五次,如今却在无意识下被一个男人玩弄着。   他虽然没有意识,但是身体却是有自我感受的。贺方旭显然是个中老手,最了解男人的需求,所以很快便使得林家乐舒服得蜷起了脚趾头。“唔——”林家乐无意识地发出了呻吟声,泄在了贺方旭手里。   贺方旭看着手里的白色精液,低低笑起来。他洗掉手里的东西,然后将林家乐捞起来,用大浴巾随便擦了两下,便将林家乐抱回床上。自己回到浴室,脱下已经湿了不少的衣服,在水龙头下随便冲洗了一下,回到床上,看着张大四肢毫无防范意识的林家乐,眼神幽深地闪了闪,有一丝罪恶的念头从他心头闪过,但是很快便被他忽略掉。他嘴角牵出一个讽刺的微笑,然后解开浴巾,随手扔在地上,欺身压了上去。   林家乐的生物钟令他在六点半准时睁开了眼,他动不了,有人压在他身上,而且身上明显有着从未有过的痛楚。屋子里黑漆漆的,因为拉着厚厚的窗帘,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这是在哪?酒店吗?昨晚去酒吧喝完酒,他记得跟着贺方旭上了出租车,这应该是酒店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贺方旭?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一股钝痛从难以启齿的地方穿出来,发生什么事了?他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贺总?”   贺方旭睁开了眼,挪开身体,转身去开了灯,床头灯的颜色是晕黄的,但是已经足够看清情况了。林家乐的眼睛不近视,他看见贺方旭的上身是光着的,而自己,好像是未着寸缕。他有些愕然,发生什么事了?   贺方旭抓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起来,转过身来,一脸歉疚地对林家乐说:“阿乐,对不起,昨天我喝多了,所以冒犯你了。我实在是情难自禁,对不起,阿乐,我喜欢你很久了。”   冒犯?喜欢自己?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像炸弹一样扔过来,把林家乐炸懵了。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问:“贺、贺总,你说什么?”   贺方旭歉疚地笑了一下:“我是个同性恋,昨天晚上,我喝得有点多,所以对你……我不是故意的。”   林家乐有些单纯,但是并不傻,他的脸一刹那间变得煞白,他咬着下唇,呆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了,既然是贺总喝多了,那我们都把这事忘掉吧,我不会介意的。”他匆匆跳起身,抓起床头的大浴巾,裹住下半身,便往浴室跑,浴巾过长,差点将他绊倒在地,他及时扶住了梳妆台。   贺方旭在床上看着他,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是想一想,又确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家乐拼命地擦洗着身体,身体上竟然有暗红的瘀点,以前他不明白人家说种草莓是怎么回事,现在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觉得莫名地讽刺。可是他擦了半天,那些印子也没能消掉。他将喷头的水放到最大,任滚烫的水哗啦啦地往下冲。水从他头顶上淋下来,他闭着眼睛,心里非常乱,又十分恼恨,昨晚保罗就跟他说了,别混着喝,小心醉,结果果然喝醉了,还跟自己的老板发生了这种事,这让他以后怎么去面对贺方旭?   他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让你不长心眼,让你不长记性。这两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痛。林家乐流泪了,不知道是疼,还是委屈,抑或是后悔。自己是个男人,被一个男人上了,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是个女的,还存在失身一说,但自己是个男的,除了疼痛,的确没什么大损失。   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不甘呢,他觉得这个事,好像原本就是个预谋一样。先前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乡下小子,会被人看中提拔,原来是被贺方旭看上了么?真是可笑啊,自己要是个女人,被人看上了,还说得过去,可是自己货真价实是个男的啊。不对,贺方旭好像说了,他是个同性恋,同性恋,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啊。可是自己不是同性恋啊,昨天以前,同性恋这个词语,还只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现在,自己却与它有了直接的关系。   “咚咚咚”,哗哗的水声中传来沉重的敲门声,他听见贺方旭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阿乐!阿乐!你好了没有?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   林家乐红着眼睛看着毛玻璃浴室门,没有做声。   “阿乐,你有没有事?对不起,阿乐,昨晚真是我喝多了,我真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贺方旭的声音有些哀求。   林家乐整理一下情绪,是啊,他说不是故意的,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外面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老板,甚至在今天之前,他还将他当亦师亦友的朋友。无论怎样,自己还得去面对他啊。   “阿乐,你有没有事?真的对不起,阿乐!”贺方旭不屈不挠地继续敲门,“你说话啊,阿乐,你要再不回话,我就去叫服务员来开门了。”   林家乐将水调小一些,控制了一下语调:“我没事,贺总,马上就出来了。”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但是毛玻璃门前的暗影并没有消失,林家乐知道贺方旭还站在那儿。他关了水,拿起毛巾擦了下水,刚没带衣服进来,昨天脱下的西装和衬衫还堆在浴室的角落里。他拿起沾了水的浴巾裹在身上,开了门出来。   门外的贺方旭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他这么快出来,他扯出一张笑脸对林家乐笑:“阿乐你出来了?”   “我洗好了,你要用就用吧。”林家乐淡淡地说。   贺方旭看不出他的情绪,为了掩饰尴尬,只好进了浴室。   林家乐确信贺方旭进去关上门了,自己连忙翻行李袋,找出衣服来飞快地换上。这间屋子是不能再住了,他要去另外开个房间,若是没有,就去别的酒店或者旅馆都可以,反正明天就要回去了。他非常想就这么走了,但是觉得不打招呼的话,这事就没法完,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坐下来等贺方旭。   不多久贺方旭从浴室出来,光着上半身,头发上还滴着水,站在浴室门口处看着林家乐:“阿乐,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家乐不看他,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行李袋上:“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我要搬出去,先去看酒店有没有空房,若是没有,我就去别的酒店。”自费也行。   “阿乐,你原谅我了?”贺方旭紧走两步,站在林家乐身前,“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林家乐第一次被人表白,还是个男人,他没有半分窃喜,甚至还有点被惊吓住了,他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贺方旭,低下头,说:“贺总,我并不是同性恋。谢谢你的错爱。”   贺方旭说:“阿乐,你没有谈过恋爱,也许你可以喜欢男人的,你试试和我相处一下好吗?我会对你很好的。”说着伸手去抓林家乐的胳膊。   林家乐打了个寒战,贺方旭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松开了手。林家乐说:“贺总,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起码知道我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我一直很感激你的赏识和栽培,但如果你是因为要我和你在一起而栽培我,我可以辞职离开鸿瑞厂。”   林家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一个同性,他的心愿,一直是等自己有经济能力了,有足够的承担能力了,和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结婚,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儿子,组建一个温暖的家,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日子。父母没有给自己的家,自己也可以创造出来的。想到这里,林家乐心里无比地酸楚。   贺方旭脸色变了两变,摇着头说:“不,阿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喜欢你,和提拔你没有关系,我是觉得你有能力才提拔你的,喜欢你那是后来的事了。”   林家乐垂着眼帘,浓黑的睫毛将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遮去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将昨天的事都忘了吧,你依然是我的老板,我依然是你的员工。贺总,祝你早日找到自己喜欢又喜欢你的人。”   贺方旭有些不甘心地问:“阿乐,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一丁点,哪怕是好感?”   林家乐抬起眼睛,他漆黑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有的是忧伤和哀愁,他轻摇了下头:“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一直都很敬重你、感激你。”   贺方旭脸色有些灰败,他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了,明显,林家乐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但是却还没有达到喜欢的程度。他退开一步:“好吧。对不起,阿乐,我太冒犯你了。你等我一下,我换好衣服陪你去开房间。”   林家乐没有作声,他看见贺方旭的态度明显又恢复了翩翩君子的模样,也暗自松了口气,这个人,到底还是有风度的,他应该不会跟自己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吧。如果他再纠缠下去,唯一剩下的路就是离开了。      第十七章      这件事就当它过去了,林家乐花了不短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绪。但毕竟他还年轻,经事不多,还做不到宠辱不惊的地步,他甚至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地面对贺方旭。贺方旭也算识趣,并没有再跟林家乐提起那件事,甚至也没有刻意出现在林家乐的视线范围之内。   回去之后,林家乐又涨了工资,他有些局促不安,以为是贺方旭特意给自己安排的。不过他很快听说这是厂里例行的每年涨工资的月份,大部分人都涨工资,他将心放回肚子里,这并不是贺方旭为了补偿自己而涨的工资。   林家乐每天做着之前一样的事,跟客户打交道,买样品、签合同、收回扣,下班了就看书、做题,还多了一件事,就是发呆。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家乐,没关系,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又不是个姑娘,没什么损失,不要再去想了。然而,这事它的确已经发生了,它不可能被忽视掉。林家乐没什么知心朋友,就算是有,这事也不能跟朋友说,所以这事只能烂在心里,慢慢就便成了一个脓包,戳一下,就会流血,并且一直也不见好。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这天主管将他单独叫了出去:“艾伦,有人举报你为了收回扣擅自抬高货物价格,损害了工厂的利益,上面已经知道了。”   林家乐一下子懵了,自己什么时候为了收回扣而抬高价格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问:“主管,是哪家的货?”   主管说:“是上个月从沈阳采购的一批抛光机。”   林家乐嘴巴张了张,想说自己并不负责抛光机这一块,那是艾米负责的。但又想起上个月艾米的父亲生病,她回家照顾父亲期间,委托他代签了一份合同,好像就是沈阳的。   主管说:“我知道你并不负责抛光机的采购,但是我看了合同,这份合同确实是你签的。”   林家乐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主管,我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主管叹了口气:“这事你背了黑锅,我是知道的。本来我以前跟你说过,收受回扣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不说就行了。但是你们处理得太不好了,有人在这事上留了心,抓住了把柄,往上面告了,所以必须得有人出来将这件事顶下,得赔偿厂里的损失,可能还要被处分。”   林家乐咬紧牙关不说话,他的手在身后捏成了拳头,办公室斗争他是知道的,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撞上。   主管说:“这事艾米也有责任,你去找她,跟她商量一下。”   不等林家乐去找艾米,艾米就主动来找他了。艾米红肿着眼睛,哀求地对林家乐说:“阿乐,对不起,姐姐连累你了。你帮帮姐姐好不好?”   林家乐不解地抬头看她:“艾米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米吸了一下鼻子说:“上个月我爸爸生病住院,手术费不够,我爸急等钱救命。那时我在跟沈阳的那家公司买抛光机,就是你替我签的那个单,我将价格稍微提了一点,对方给了我两万块钱回扣,正好给我爸垫上了手术费。”   这事的大致情况林家乐知道,但是价格什么的都是艾米自己去谈的,他并不清楚艾米到底从中拿了多少回扣。   艾米接着说:“这事本来也就过去了,但是下个月雪莉要离职了,她的职务要从我们五个人中找人顶替,有人害怕我会竞争,便偷偷阴了我一招。其实采购部谁比谁干净呢,不过是因为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罢了。”雪莉是采购部的另一位香港同事,下个月她就要离职结婚做师奶去了。   林家乐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一定是他自己不太注意,艾米让他签的那份合同出了岔子。他低头说:“对不起,艾米姐,一定是我不小心将合同让被人看到了。”   艾米摇摇头:“这事不怪你,阿乐,合同又不是绝对保密的,而且也看不出给了我多少回扣,是有心人跟我的客户联系上了,套出了话。”   “那要怎么处理?”林家乐望着艾米。   “这是姐姐要跟你说的,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但是我现在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我爸爸还在医院住着,每个月都要上万的医药费。所以阿乐,你能帮我把这事顶下来吗?”艾米哀求地看着林家乐,“当然,损失由我来赔偿。”   林家乐垂下眼帘,不去看艾米的眼睛,他心乱如麻,这本不是自己的事,却要为她顶缸,这难道就是社会现实?   艾米轻轻抽泣起来:“对不起阿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急着要那两万块钱私自定价格的。也不该让你去替我签合同的。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我爸爸等着我拿钱回去救命。”   林家乐低头静默了半晌,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这段时间,就没有碰到过顺心的事,这难道就是成人的世界么?如此多的胁迫和无奈,如此地灰暗沉重。他抬起头来,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远处:“厂里会怎么处理?”   艾米吞吞吐吐地说:“这事没有过先例,最严重有可能会被开除。”   林家乐仰了一下头,努力眨了几下眼睛,开除是吧,其实也无所谓了,自从上次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对这份工作就不再那么热忱了,总觉得有些隔阂。只是离自己凑够学费的计划还差一大截呢,离开鸿瑞,去别的厂找一份事继续做吧,采购肯定不可能再做了,也还可以做仓管呢。   林家乐说:“好吧,艾米姐,这事你将责任都推给我吧。不过赔偿的事还是你来负担,我没有钱。”这事本不是他的错,钱也不是他拿的,他没有必要背了黑锅还要赔上自己的钱。   艾米擦了下红肿的眼睛:“谢谢你,阿乐,姐姐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林家乐摆摆手,凄凉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其实林家乐自己也知道,艾米有个亲戚在厂里做后勤主管,出了这档子事,合同上白纸黑字签的,又是自己的大名,这事不该他顶着,该谁呢?林家乐没想过去找贺方旭帮忙,若是去找了,自己就欠着他的人情了,他知道自己还不起。   没过两天,林家乐的处分就下来了,毫不意外,是开除,但是厂里没有下通知,只是私下里让他收拾东西离开。其实在处分的前一天,人事部的钟姐来找林家乐谈过话,跟他确认这事是不是他做的,林家乐没有否认。钟姐说,你要是肯说这事主要不是你的责任,那我就有办法让你留下来。林家乐摇摇头。钟姐叹了口气,说了句,林家乐你这孩子,真是让关心你的长辈失望。林家乐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有哪个长辈会关心自己呢?   林家乐没有将自己被开除的事告诉仓库的那帮兄弟,但是他们还是通过仓库主管得知了消息。大家赶到职员宿舍,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林家乐堵了个正着。他的室友看见来了这么多人,连忙出去了。林家乐看着一屋子的兄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眼泪却差点流出来了。   戴高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这个蠢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出声,还想偷偷地溜走不成?”   林家乐想笑一个,但是那脸色比哭还难看。   张建走过来,摸着他的头:“家乐,你怎么这么傻呢?”   林家乐终于没憋住,将头埋在张建肩上哭了,他哭的不仅仅是替人背黑锅这事,也有上次出差的那件事,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需要一个发泄口将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只好不断地安慰林家乐。   林家乐哭了一阵,心里感觉好受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   没有一个人面上有笑意,于飞说:“家乐,去洗把脸吧,要收什么,我们帮你。”   林家乐洗了脸回来,对一通乱忙的兄弟说:“大家别忙了,你们不认识我东西,我自己来收拾,也不多,就快好了。”说着便去床底下拿了个袋子装鞋子。   戴高说:“家乐,我们都听主管说了,你为什么要替那个女的顶缸?这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不会跟上头说清楚啊?”   林家乐顿了一下,说:“那份合同的确是我签的,我的确有责任。”   戴高撇撇嘴:“你就是个傻蛋,这事你半分好处都没得着,结果还把工作丢了,有你这么英雄救美的吗?你救了,人家未必感激你呢。”   林家乐不做声了,他从来没想过救美什么的,他只是觉得艾米比自己更需要这份工作,至少,他没有个生病躺在医院的爹,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他在鸿瑞厂,总是要提醒吊胆地提防着贺方旭,生怕他有一天找到自己将那天的事再翻出来,他承受不过来。   “你这个月工资都没了吧?”白帅突然出声说。   过了好一会儿,林家乐才点了一下头,他是被开除的,要赔钱,怎么还可能有工资拿?   “那你接下来去哪里?”张建问。   “我先去找个旅馆住下,再去找工作,应该要不了多久的。”林家乐一边低头收拾,一边说。   一直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李厚福说:“家乐,你也别去住旅馆了,花那个钱做什么。你来我家住吧,我叫你嫂子先去她妹妹那住两天,等你找到工作了再搬出去。”李厚福去年刚结了婚,和他老婆在附近租了个小单间做爱巢。   林家乐连忙摇头:“福哥,这使不得。我住旅馆也不花几个钱的。”   李厚福说:“怎么,你还嫌弃福哥了?你嫂子也挺喜欢你的,她肯定不会介意的,你何必又去花那个冤枉钱。”   林家乐还想说点什么,戴高拍了下他的肩:“先不说住不住老厚那,至少东西可以放他那。”   林家乐点点头,自己要去找工作,这些行李确实不方便随身带着。   “林家乐!”有人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门口:“贺总好!”   林家乐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贺总。”   贺方旭站在门口,面上平静无波地看着林家乐:“林家乐,你跟我来。”   林家乐手心有些出汗,他有些不想去,张建在身后推了一把:“去吧,至少将事情说清楚。”   林家乐只得跟上去。      第十八章      贺方旭出了宿舍楼,又上了写字楼,一直到了他的办公室,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林家乐只好默默地跟随。林家乐心想,既然是公事公办,为什么不叫个人来喊他一声就好了,干嘛还要亲自来喊自己。不过若是他不来,自己肯定是不会去的吧。   进了办公室,贺方旭将门关上,林家乐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那门。贺方旭指着沙发说:“坐吧。还是你想我开着门说?”   林家乐默默坐到沙发上,这事的确不好开着门说。贺方旭倒了一杯水给他,自己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了:“阿乐,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出这样的乱子了?我觉得很失望,这是我看中的林家乐吗?”   林家乐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些难受,虽然他有些害怕贺方旭,但是心里对他的敬重更多一些,当初的确是他看中自己才将自己调到采购部去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实在对不起他的信任和栽培。他喃喃地说:“对不起,贺总。”   贺方旭看着他:“林家乐,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对不起。我失望的是你替别人背黑锅,你替人强出头!”贺方旭有些怒了,连名带姓地喊他。   林家乐心里一抽,越发难受起来。   贺方旭继续说:“你自以为这事你做得很仗义是吧?你的英雄主义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这是在内地,体制远未健全,所以你出了鸿瑞的大门,还能在别家找到工作。这事若是在香港,或者在外国,那就是你一辈子的污点!你没有推荐信,有单位会用你吗?你去哪里找工作?你不要将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就算是在内地,也有很多公司会在录用新人时,会向你的上一家公司打电话求证你的人品。还是你想随便去一家什么工厂找份事做,一辈子在流水线上作业?”   林家乐从来没将问题考虑到这一深层次去,他觉得自己离开这家,跟去下一家公司完全没有关系。   贺方旭继续说:“你和艾米的事我完全清楚,责任并不在你,你没有必要为她顶罪。任何人,只要他做了错事,就该为他的行为负责,这个叫做担当。”   林家乐默默地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他说:“谢谢贺总的教诲,我记住了。”   贺方旭说:“你的事,我会重新处理的,东西也不要收拾了,你无需离开鸿瑞厂。”   林家乐抬眼看着贺方旭:“贺总,谢谢你,不麻烦了,我还是要走。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了。”   贺方旭死死地盯着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最后他怒极反笑:“你主意还真不少。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共事,你特别不自在,所以趁此机会正好离开?”   这话直接说中了林家乐的心思,他红了脸,不再做声。   贺方旭站起身,走到林家乐旁边坐下,伸手抓住林家乐双肩:“阿乐,我就那么让你讨厌?”   林家乐反射性地往后缩,贺方旭用力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拉,然后伸出双臂抱紧他。林家乐被禁锢在贺方旭的怀中,他从来不习惯人的怀抱,所以试图挣扎开来,突然听见贺方旭略带受伤的语气:“阿乐,我让你觉得恶心吗?你就这么想躲着我?”   林家乐顿住了,贺方旭让自己觉得恶心或者讨厌吗?好像并没有,他就是有些怕他,还怕他对自己的那种感情,毕竟,两个男人在一起,他自己从理性上是没法接受的。这些日子,很少见到贺方旭,他在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也有那么些不言而喻的淡淡惆怅。失去贺方旭这个朋友,他是真的觉得有些遗憾。贺方旭的怀抱很宽,这种天气被抱着,并不觉得温暖,反而有些热,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往林家乐鼻子里钻,他虽然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是也并不会觉得很讨厌。   贺方旭用手轻轻摸着林家乐的脑袋,叹了口气,说:“阿乐,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语气充满了惆怅与无奈,还有一些宠溺的心疼。林家乐心头突然一麻,鼻子立刻就酸了,除了奶奶,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宠溺过。贺方旭见他乖乖地不动,放开他一些,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阿乐,你并不讨厌我的对吧?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去接受我,是吗?”   林家乐的眼睛明亮而澄澈,似一面从未污染过的湖,他有些无助地看着贺方旭,又被贺方旭眼中的火热望得垂下了眼帘。贺方旭忍不住吻上他的眼皮,轻轻地,像羽翼落在上面一样,带着十二分的宠爱和珍惜。   这一刻,林家乐动摇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又怜惜地爱怜过他。就算是奶奶,她也从没有过这样温情又细腻的方式,她最多只会摸摸他的脑袋;在他吃饭的时候,将仅有的几片肉夹给他;天冷的时候,会捏捏他的衣裳,默不作声地打开柜子给自己拿衣服。   贺方旭看出他的动摇,他将唇印在家乐的额头上:“阿乐,不要这么逞强,一个人硬撑着,让我来爱你,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他的话直击林家乐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林家乐觉得对方好像看得透自己的心思一样,需要什么,他马上就会补充什么。他被这句话充满诱惑性的话蛊惑得差点点头了,他挣扎着说:“贺总,我……”   “叫我方旭。”贺方旭连忙补上一句,眼睛带笑地看着林家乐,充满了温柔和鼓励。   林家乐看着笑得一脸温柔的贺方旭,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然后怦怦怦猛跳起来,一股酸酸麻麻,又微有些甜蜜的感觉从心底的最深处涌了出来。这一刻,林家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贺方旭的温柔蛊惑中无意识地点了头。   贺方旭舒心地笑起来,他将林家乐再次拥入怀中,用手捧住他的头,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在林家乐想着要躲开之前,便移开了。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情色,仿佛只是一种宣示一样。“阿乐,留下来吧。我知道采购部你是不想再回去了,别的部门,你想去哪里都行,要不来给我做助理吧。”   林家乐吓了一跳,连忙挣出怀抱:“贺总,这不行!”   “是方旭。”贺方旭纠正他。   林家乐红了脸:“这样不好,别人会说闲话的。”   贺方旭促狭地笑:“你是说做我的助理,还是叫我方旭的事?”   “都是。”   贺方旭笑起来:“我们是情侣了,现在在拍拖,私下里你当然要叫我的名字。至于做不做助理还是看你选,那么多部门,你最想去哪里?”   林家乐毫无恃宠而骄的自觉,反而觉得很惶恐:“这样不好,我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只会采购,还有仓库管理。”   贺方旭说:“你这么聪明好学,有什么是学不会的?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工作,不是你不会做,而是有没有机会去做。我能够给你提供机会,你完全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林家乐低头想一想:“我可不可以去研发部?”   贺方旭有些意外地挑眉:“你想去研发部?”   林家乐有些羞涩地笑:“我觉得我们厂的产品多种多样,将它们研发出来的人非常了不起,所以想去研发部学习一下。”   贺方旭点点头:“这样也好,知道一个产品的出品流程,就算是对这个行业完全了解了。我安排你去研发部做个小学徒吧,不过研发是件很辛苦的事,你可要吃得了苦啊。”   林家乐信心十足地点头,这辈子他最不怕的恐怕就是吃苦了:“这个没问题。只是我本来说好要走的,这下又不走了,会不会影响不好?”   贺方旭说:“这点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处理好的。”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林家乐追问。   “艾米她犯了错,又给人抓了把柄,还让你帮忙背黑锅,这事她怎么说也不占理,所以她的处罚是少不了,”贺方旭看着林家乐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连忙补充说,“你放心,她只是受她该受的惩罚,工作丢不了,不过采购可能做不成了,大概要去别的部门。”   林家乐怀疑,艾米不做采购,她还愿意呆在鸿瑞厂吗?不过这总比开除好多了,她自己还可以选择去留,只是这样一来,艾米会不会记恨自己,说好了替她顶罪的,却还是没能做到。   贺方旭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她会记恨你,人生在世,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的。这事艾米本身就有错,我出面跟采购部交涉好了,到时候责任全都在我身上,她总不能拿我怎么样吧。”   就这样,林家乐继续留在了鸿瑞厂。仓库的兄弟们都十分高兴他能够留下来,说幸亏贺总明智,肯替加了主持公道。不过林家乐心里并不十分高兴,总觉得自己是在进行一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贺方旭为了让他自在,另外安排他住到研发部的宿舍,说是研发部同事的宿舍,事实上这个房间只有林家乐一人,林家乐大概也知道这是贺方旭故意这么安排的。他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是更不乐意和采购部的那个同事住一间,因为那个同事一直在追艾米,艾米东窗事发后被调到行政部去了,室友怨恨他是免不了的。   林家乐虽然接受了贺方旭的求爱,但是他不能完全对他敞开心扉,他一直存在疑问,贺方旭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呢?而且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就算是现在不结婚生子,年纪大一些了呢?到时候总是要各自成家的吧。这样的话,两个人在一起也完全是浪费时间。   林家乐这种想法,纯粹是理性的分析,当用情未深时,他能够面面俱到地考虑到各个问题,他觉得两个男人谈恋爱,不过是暂时的感情问题,将来一定会分开,所以将未来两个人的去路都考虑好了。却没有想到,两个男人如果真的相爱了,定然会竭力与社会和世俗抗争,努力争取两个人在一起的一切机会,而不会因为年龄到了,就该各自散了,去结婚生子。说到底,还是林家乐没有身为同性恋的自觉,他恐怕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自己还是喜欢女人的,接受贺方旭,是因为他觉得贺方旭还不错,可以试着谈一下恋爱,而非因为贺方旭是个男人。      第十九章      贺方旭算得上是个很好的情人,他博学多识、见多识广,甚至还有些风趣幽默,大概是在英伦待了数年的原因,学了不少英国人的冷幽默。他比林家乐大了九岁,有着丰富的恋爱经验,所以两人相处时,他温柔体贴、花样迭出,总是充满了惊喜。   林家乐长了十九岁,连电视剧都没看过几部,对年轻人恋爱的各种浪漫手法基本不懂。贺方旭只需花一点小心思,便能收获到林家乐发自内心的欣喜,这让他充满了成就感。贺方旭每次总能投其所好,比如带着林家乐去逛书城,送他电子词典,假期时带他去某大学听讲座,等等,简直是送礼送到心坎里。林家乐对贺方旭的温柔攻势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出三个月,便进入了热恋状态。   这段时间林家乐过得充实而快乐。充实是来自工作上的,他跟着研发部的一位老师傅学习烧制陶瓷片,了解粘土,石英砂,各种金属、半金属氧化物的特性和配比,瓷砖的烧制方法和特点。这个世界对林家乐来说是全新的世界,也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相比起采购,他更喜欢这个无需跟许多人打交道的工作,在这里,只要你做好了,成绩就是显而易见的,大家都有目共睹,更能体现人的价值。   快乐则是来自贺方旭的,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并没有长时间腻歪在一起,每周最少约会一次,多不会超过三次。贺方旭知道林家乐很忙,他要学习高中的知识,还要学着适应新工作,这份工作,因为技术性很强,在心力上花的时间要比做采购多得多,刚开始的时候,林家乐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做题看书,每天只能专心于师傅教给自己的东西,要吃透是需要花功夫的。所以贺方旭也不会过多打扰他。   贺方旭对他的学习是十分支持的,除了给予他足够的私人空间,也会时不时引导一下,偶尔会带他出去放松一下。林家乐跟贺方旭相处得很轻松,比他想象的要轻松一些,因为至少,贺方旭没有提出要跟他有进一步的身体接触,每次顶多一个吻。   林家乐的生日是十月八日,据说下半年出生的孩子性格都比较内向悲观。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但是林家乐肯定是有些符合的,没有办法,他长这么大,生活教给他的都是苦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也习惯了未雨绸缪。   生日这天中午,仓库的一班兄弟拉着他去潮汕酒家吃饭庆生,他自己几乎都忘记过生日这回事了。晚上从实验室加班出来,回到宿舍,刚一开门摁亮电灯,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撒落下来,吓了他一大跳。   贺方旭举着一个纸筒,彩色纸屑落了林家乐一身,他笑嘻嘻地看着他:“Happy Birthday!”说着上来拥住林家乐,顺手将门反锁上。   林家乐看见屋里的书桌被清干净了,上面摆着一个不大的生日蛋糕,插满了蜡烛,蜡烛都燃烧着。这种生日蛋糕,他常在电视里看见,也在糕饼屋的橱柜里看见,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属于过自己,如今终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了。他感动地看着贺方旭:“方旭,谢谢!”   贺方旭拥着他,将他送到桌子边:“来,寿星公,许个愿,然后吹蜡烛切蛋糕。”   林家乐走过去,看着那些跳跃的火精灵,心里对奶奶说:奶奶,有人陪我过生日了,我可以贪心一下吗?希望以后每年都有人陪我过生日。   等林家乐吹灭蜡烛,贺方旭又递过来一个信封:“生日礼物。”   林家乐疑惑地接过来,在贺方旭的示意下拆开来,是一张准考证,上面贴着自己的照片,写着自己的名字,考试的时间就是下周末。“这是什么?”   “成人高考。考过之后,明年就可以去X大上夜校了。”贺方旭笑着说。   林家乐惊讶地望着贺方旭:“你帮我去报的名?”   贺方旭点点头:“嗯,我看你每天都那么努力地啃书,所以想帮你早日完成上大学的心愿。”   林家乐眼里闪烁着泪花,他咬着唇:“谢谢。”对于上大学,他一直都只是在筹备,没想到贺方旭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并提前为他铺好了路。   贺方旭说:“我要回报的。”   这一晚,贺方旭留宿在林家乐的宿舍,两人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林家乐在清醒的状态下,用疼痛记住了这个永生难忘的生日。这个生日,很快乐,但是更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   圣诞节,香港的同事照例放假。这一次,在贺方旭的强烈要求下,林家乐休了两天年假,陪着贺方旭去了香港。因为贺方旭说,香港的圣诞节才有真正的过节氛围,林家乐应该趁此机会好好体会一下不一样的西方文化,当做要上大学的奖励。这个提议很让林家乐心动,自己马上就可以上大学了,虽然是夜大,但是离自己的梦想却越来越近了,确实值得好好庆贺一下,于是便有了林家乐一生中唯一一次香港行。   香港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房子和车子,街巷逼仄,看起来拥挤又凌乱,和它东方之珠的称号有点不太相符,这点很让林家乐意外。他之前总是听艾米和丹尼尔他们讨论香港,香港有多么好多么好。来过之后,林家乐觉得,香港是有钱人的天堂,因为它是一个纯粹的消费城市,它的大部分商品是免税的,比起内地来,要优惠许多,每个从内地过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大包小包地疯狂购物,手机、电脑、手表、服装、化妆品甚至奶粉,只要能买得起搬得动的,都想打包搬回去,当然,还得要能过国内的海关才行。   香港的圣诞气氛果然要比内地浓上许多,许多地方都装饰得金光闪闪、富丽堂皇的,彩灯装饰的圣诞树争奇斗妍,令人眼花缭乱。贺方旭带着林家乐去逛商场,他坚持要给林家乐买一款手机,林家乐表示完全没有必要,自己也没什么人可联系,要个手机也是多余的。贺方旭说,有个手机也不错,起码两人不能见面时还可以打电话发信息。两人在专柜前僵持,突然听见有人出声:“是旭哥。旭哥!”   林家乐回头一看,竟然是老板娘,她的左右各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发育很好,身材健壮,一个长得比林家乐还高,还一个与他差不多身高,看眉眼长得跟她有些像,应该是她的儿子。她盯着贺方旭和林家乐看,眼神从惊讶变得有些惊慌。   贺方旭出声:“庄太,真巧啊,带阿诚和阿信来shopping?”   老板娘嘴角抽了一下,又强笑着说:“是啊,真巧啊。你回本港公干?”   贺方旭笑着说:“不,带朋友过来过节。阿乐,这位是庄太太;庄太,这位是我的朋友,阿乐。”   林家乐被庄太太盯得颇不自在,仿佛他和贺方旭的关系被她看穿了似的。他强笑着打了个招呼:“庄太太您好!”   庄太太点下头:“你好。”   两个少年显然跟贺方旭很熟,涌上来围住贺方旭:“旭哥,你许久不回本港,好久没带我们去打网球了,这次回来多玩几天。”   一个说:“一会儿我们上六楼的溜冰场,旭哥带我们去溜冰。”   贺方旭笑呵呵地应酬两个少年:“好好,有时间一定陪你们玩。你们不是要来买东西,先买东西吧。”   “我们都买好了。”那对兄弟晃晃手里的包装袋。林家乐一看,正是最新款的彩屏手机,他拉一下贺方旭的衣服后摆:“算了,我不买了吧。”   贺方旭正想说什么,庄太太出声说:“阿诚、阿信,你们带着阿乐哥哥去溜冰吧,我和你们旭哥说说话。阿旭,我们好久没见了,陪我说说话吧,我们去那边喝杯咖啡?”   贺方旭眼神有些幽深地闪了闪,点了下头,对林家乐说:“阿乐,你带他们上去玩吧,这个你拿着。一会儿你们下来到咖啡馆找我们。”说着将自己的钱包递给了林家乐,林家乐本不想接,但是想着要是一会儿买单,自己又没有港币,所以就接过来。庄太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神色凝重。   林家乐陪着两位少爷上了六楼,虽然是冬天,这里依旧开着冷气,因为场中的冰需要在一定的温度下才能维持。两个少年非常欢快地去买票入场,他们并没有让林家乐买单,还顺道给林家乐也买了。   林家乐拿着票,看着场地中央那些踩着冰刀轻盈舞动飞旋的孩子和少年,想了一下,还是没有下场,在场地边上坐着看着。因为没有运动,坐久了还是有点冷,他站起来,跟大一点的阿诚招招手:“我先下去了。”   那两个孩子对林家乐并无特别好感,当然也没什么恶感,毕竟他是自己喜欢的旭哥带来的朋友。不过看他的衣着打扮,虽然说的也是粤语,但是还是听得出来不是本港人,所以也不十分友好,只是点点头,招招手,一个飞旋,便滑走了。   林家乐根据记忆,下到二楼,贺方旭他们好像是在二楼的咖啡馆,便朝咖啡馆走去。咖啡馆里都是高背的卡座,林家乐进去,一时间没找到贺方旭和庄太太的身影,他便站在一棵高大茂盛的植物旁边环视,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植物后传来:“你既然知道他是你儿子,怎么不去认他?”这是贺方旭的声音,说的是粤语,林家乐的粤语已经很熟练了,所以一字不漏地全听了下来。   林家乐正想出声叫他,但是又突然听见庄太太说:“我当年答应了家乐的爸爸,离婚后家乐归他,我不能去探视他。”   林家乐心头巨震,再也无法出声叫贺方旭,原来她,就是她么?那个他毫无印象毫无感情近二十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妈?   “嗬!你不能去探视他,他主动送到你面前,也没见你去相认过啊,你还算个母亲吗?”林家乐听见贺方旭冷笑着说。他想扭头就走,但是却抑制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的心思,便找了个隔壁的位子坐下来,侍应生走过来,看他脸色苍白,轻声问:“请问先生要点什么?”   林家乐随手点了一下菜单上的一个单子,侍应生走了。      第二十章      那边寂静了很久,庄太太一直没出声。贺方旭又冷哼了一声:“我来替你解答吧。你已经习惯了庄太太的光鲜身份,还给庄家生了两个儿子,你怕认了这个儿子,影响你的身份,也失了你两个儿子的面子吧?鸿鑫集团的未来继承人,居然是私生子的身份,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弟!”   庄太太有些痛苦地说:“我对不起家乐,所以我尽力在补偿他。”   “哟!你所谓的补偿,就是给他多加一千块钱工资?”贺方旭嘲讽地说。   林家乐无力地趴在桌上,无比痛苦地闭上眼睛,原来涨的那一千块工资,并非是因为自己做得好,而是因为她的施舍。   “我不能做得太明显。”庄太太用手扶着额头,顿了一下又抬起头来说,“阿旭,你既然知道他是我儿子,你想对他做什么?”   林家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对啊,贺方旭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过,他又是抱着什么心情来接近自己呢?难道会是同情?或者是喜欢?林家乐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贺方旭嘴角含着嘲讽的笑容,瞟了一眼庄太太:“你从不管他,你管我对他做什么?我一直在想,有你这样虚荣又自私的妈,这个儿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所以我非常好奇。很显然,你这个儿子单纯得可以,我只是稍微花了点心思,他便心甘情愿投怀送抱了,现在正跟我浓情蜜意呢。这点,跟你当年也没多大差别。”   林家乐咬紧了牙关,几乎将牙根咬碎,太阳穴被扯得发胀发疼,他捏紧了拳头,控制住自己汹涌的情绪,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也浑然不觉疼痛。果然,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吧,自己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有什么德行会让一个大老板垂青呢?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一个笑话!悲愤、羞耻、哀伤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令他几乎想掐死自己。   庄太太的手在咖啡杯上重重地撞了一下,深色的咖啡全都泼洒在浅色的咖啡桌面上:“贺方旭,你有什么不满全都直接冲我来就好了!不要去欺负家乐,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贺方旭笑起来:“陈秋棠,你知道你儿子无辜,当年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后果?”   庄太太神色黯然:“当年的事我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责任怎么能全算在我头上?你姑妈她自己,也一直想要个儿子,是她亲自来跟我说要我将阿诚生下来的。”   贺方旭嗤笑一声,一边连连点头:“于是你便趁机鸠占鹊巢了,你好手段啊,抢了她老公,还逼死了她。”   “不是,你姑妈不是我逼死的,她是病死的。”庄太太摇着头,双手越过桌面,抓住贺方旭的衣袖,“阿旭,你放过家乐吧,算我求你,以后鸿瑞厂的一切都归你,我会让你姑父将所有的股权都交给你的。”   “就你?凭什么?鸿瑞厂本来是我姑妈的,不仅鸿瑞厂,鸿鑫集团的一半都是我姑妈的,你有什么?你除了两个儿子,你什么都没有!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你有本事,你自己去跟你儿子说,让他离开我,你信不信他会主动选择留在我身边?”贺方旭语气轻蔑地说。   林家乐浑身打着冷战,胃里翻江倒海地痉挛绞痛,他趴在桌上,连抬起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么狗血的豪门恩怨,今日居然落到自己身上来了,真是太可笑太可悲了。   他听见庄太太说:“你不过是玩玩而已,你已经订了婚,何必要为难这个可怜的孩子,我的错,我来补偿你便好了,你让他离开吧。”   “我当然只是玩玩,我又不是个同性恋,等我腻味了,我自然会将他一脚踹开。到时候他伤心,你难过,可不是一对可怜的落难母子?”贺方旭得意地笑起来,“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想着能有法子折磨你,我心里就痛快。至于林家乐,他其实是个挺好的孩子,不过只怪他前辈子作孽太多,投错了胎,生成了你的儿子!说实话,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男人,为自己神魂颠倒,那感觉还真是挺刺激的,特别有成就感!”   庄太太愤怒地将咖啡泼在贺方旭身上,贺方旭闭了下眼睛,用纸巾擦擦脸,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你跟着我姑父这么多年,学了我姑妈这么多年,结果还是个乡下来的泼妇,半点长进也没有。啧啧,真让人同情!”   庄太太站起身,扭身就往外走,临走之前,她咬着牙说:“我会将你的阴险用心告诉家乐,让他离你远远的。”   贺方旭无所谓地笑笑:“你试试啊,你儿子就跟你一个德性,我这么有钱有地位,他怎么舍得离开我?”其实贺方旭对林家乐并无任何把握,不过就想借此机会刺激一下陈秋堂,她顶替姑妈庄太太的身份已经十年,让自己恶心到了极点,所以怎么埋汰她,他就怎么说。   林家乐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淌满了半张桌子,他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逃离这里,逃离贺方旭,逃离香港,逃离这个世界。奶奶,救我!带我走吧,我不要再留在这个肮脏的世界。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后面的对话已经消失了,林家乐悄悄地缩在角落里,生怕被贺方旭发现自己在这里,他现在对全世界的人都有着恐惧感,更何况是贺方旭。他觉得就连侍应生,都知道了他的身世,看出了他的卑微和可怜。他听见后面的椅子拉开来,有人走了出去,他猜想贺方旭已经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还想着要付咖啡的账,拿了一张五百块的港币放在桌上,然后像逃命一样,飞一般地逃出了这个商场。   贺方旭去哪里了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酒店是不能回去了,他检视了一下身上的物品,身份证钥匙什么的都在,而且还多了一个钱包,那是先前贺方旭硬塞给他的。这东西不能要,要还回去,但是他对贺方旭充满了恐惧,完全不想见到他。他最强烈的念头,就是要回去,现在就回老家,不行,应该先回D市,他的好多东西都在厂里,包括他的通知书。   林家乐打定主意,叫了一辆的士,直接送到长途巴士站,然后买了一张最快回深圳的汽车票,回到深圳,又辗转回到D市。到D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必须物品,那些被褥、书本什么的都顾不上了,背上行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逃也似的出了厂门,跑到火车站,搭上最近一班火车,踏上了回家的旅途。此刻,唯一能给他安慰的便只有奶奶了。   临走的时候,他将贺方旭的钱包放在了桌上,一同放在桌上的还将那张存有做采购时所有回扣的存折,还有那个装有首饰、手表等贿物的铁皮盒子,以及那份夜大的录取通知书。他和贺方旭交往以来,贺方旭给他买的所有东西,他一片纸都没有带走。他从香港回来时,花了贺方旭一些港币,他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放进了他的钱包。只带走了那些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个冬天格外冷,也是林家乐人生中最冷的冬天。那些潮湿又阴冷的天气,阴霾的天空,湿答答的冬雨,仿佛是印证林家乐的心情一样,将沁入骨髓的寒冷发挥到极致。   林家乐颤抖着手,用钥匙插进几乎生锈的锁眼,推开家门,静止的空气被搅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积压已久的霉潮。林家乐浑然不觉,径直走向墙上奶奶的遗像。相框里,奶奶是严肃的,她额上的皱纹清晰地浮现在玻璃下,眼神充满了忧虑,嘴角紧紧抿着,仿佛知道此刻孙子遭遇着人生最大的苦难。   林家乐跪坐在桌前,抱住奶奶的相框嚎啕大哭,仿佛受到委屈的孩子,找到了自己最大的庇护者。然而奶奶再也不会伸手摸着他的头,怜惜地安慰他了。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在一场大哭之后,终于得到放松,林家乐坐在地上,抱着奶奶的相片,靠着桌子腿睡着了。   四婶是看着林家乐回家的,但是一直快到晚上,都没有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便打发四叔过来瞧瞧。四叔推开虚掩的门,在堂屋的地上发现昏睡不醒的林家乐,怎么叫也不醒,一摸他的额头,吓了一大跳,比热铁还烫手。他连忙将林家乐半扶半拖着回到自己家里,脱了他的外衣,塞进被子里,又打发自家大女儿去叫村里的赤脚医生。四婶忙着给林家乐用冷毛巾冷敷,还让四叔用高度酒给他擦身降温。   两个大人一通好忙,四叔说:“家乐肯定在外头受委屈了,要不然这个时候回来,一到家就抱着他奶的相片哭得晕了过去。”   四婶红着眼说:“这孩子造了什么孽啊,可怜哦。要不是我让你去看,恐怕就这么烧死在家,也没人知道。”   赤脚医生来了,给林家乐打退烧针,开药。   林家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头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吸溜着鼻涕看着他,那是四叔的小儿子壮壮,看他睁开眼睛,便噔噔噔跑了出去:“妈妈,哥哥醒来了。”   四婶的大嗓门在厨房响起来:“醒了啊,那就好,昨晚可吓死我们了。等下将这碗汤端给哥哥喝。”   林家乐知道自己是在四叔家了,这一刻,他的心终于有了着落,他闭上了眼睛,两滴清泪从眼角流下,消失在鬓角里。他暗暗对自己说:林家乐,你看,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抛弃你,还有人关心着你。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哭了,你要活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让那些抛弃你、伤害你、鄙视你的人都瞧瞧,林家乐没有他们,也活得不比任何人差!不为别的,就为这些还珍惜你的人们,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      第二十一章      一场高烧,一次心伤,将林家乐折磨得形销骨立,这一年多刚长起来的肉又都消失得无影踪了。四婶看他瘦得都脱了形,心疼得不得了。林家乐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一年多吃的本来就是嗟来之食,还回去更好,什么都不欠了。   四叔和四婶看他回来得突然,又生了一场急病,等他好些了,便旁敲侧击地问他原因。林家乐的嘴如闭合的蚌壳,什么也不说。四叔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家乐,你不说也罢,总有你的理由,四叔只是希望你日后平平安安的,把过去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吧。”   林家乐咬着唇点头:“谢谢四叔,我知道的。”   等病好后,林家乐坚持回到自己家里,将屋子好好收拾了一番,也没住几天,连年都没过,给爷爷奶奶上了坟,烧了纸,就又只身南下了。这一次,到了G市之后,他没有再往前走,他去了刘明亮家。   刘明亮和余兰看着瘦骨嶙峋的林家乐,吓了一大跳:“家乐,你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林家乐挤出一张笑脸:“刘哥,嫂子,我来叨扰你们了。”   刘明亮接过他的行李:“快进来,进来说话。”   余兰连忙去给他到开水:“阿乐,还没吃早饭吧?嫂子去给你下面条。”   “谢谢嫂子。”林家乐也不客气,接过水来喝了一口,环视了一下屋子,“哥,今天你和嫂子都不上班?牛牛和外婆呢?”   “我今天还没出去,今天周日,你嫂子休息。牛牛一大早拉着他外婆出门去了,在屋里坐不住。”刘明亮憨憨地笑,“家乐,你这是打哪儿来呢,这么早,从D市过来也没车啊。”   林家乐放下水杯:“刚从老家过来。哥,我辞工了,不在D市做了。”   刘明亮吃了一惊:“前一段时间你不是还说做得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做了,出事了?”   林家乐垂下眼帘:“出了点事,不想在那做了。”   刘明亮虽然有些可惜那份还不错的工作,但是看着林家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必是出了大事,才离开那里的:“不做就不做,来G市找工作也一样的。离哥近一些,也好有个照顾。”   林家乐吸吸鼻子,刘哥真是个令人安心的大哥,他不问自己出了什么事,反正就是百分百支持自己的决定。他想了想说:“哥,其实我见着我妈了。”   “啊?”刘明亮听他说过他妈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嫁了个香港老板,过得挺阔气的。但是她并不想认我,我不想给她添堵,就走了。”林家乐轻描淡写。   刘明亮非常气愤:“你这妈也真是的,她怎么能这样呢?你到底是她儿子啊!”   林家乐摇摇头:“我跟她除了血缘,什么感情都没有,她不认我也很正常。况且我也大了,这些年没有妈也过来了,没有她,我更自在些。”   刘明亮叹口气:“你自己既然这么打算,那就算了,不认就不认。你也别去多想,以后就在G市吧,哥和嫂子就是你的亲哥和亲嫂子。”   林家乐热了眼眶点头:“谢谢哥!”这声感激,是发自肺腑的感谢。   余兰端着一碗鸡蛋面出来:“家乐,来,吃面。以后嫂子这儿,你就当是自己家,别见外。”   林家乐接过碗:“谢谢嫂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明亮看他吃了几口面,站起身来:“家乐你先吃着,吃完好好睡一觉,哥去做事去了,晚上回来咱哥俩再继续聊。”   林家乐叫住刘明亮:“哥,我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刘明亮站住了。   “我暂时不想去找事做。哥你那缺人不?我跟你去学装修吧。”林家乐想起职场上那种种陷阱与风险,目前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那些。刘哥做的那些事虽然活计很糙,但是接触的民工都是些刘哥一样的实在人,好打交道,不用担心背地里被人扎刀子。   刘明亮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林家乐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知识分子,但是在他眼里,那就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做自己这样的活呢?“家乐,哥这样的事又苦又累,赚得也不多,哥怕埋没了你。”   林家乐坚持说:“哥,我能吃苦,我也不是以后一直做这个,我想先做着,就当做过渡吧,也许年后我就会去找别的工作。”   刘明亮点点头:“行,你要是不嫌弃这活儿,我就去跟工头说一声,有需要就带上你一个。”   “谢谢哥!”   “吃面吧,跟哥还客气啥!”刘明亮拍下他的后脑勺,提起工具箱出门去了。   晚上刘明亮回来,告诉林家乐,过两天要开始装修一处办公楼,正需要增加人手,工头愿意让林家乐去,不过因为他是生手,只能先做小工,工资比较低。刘明亮担心林家乐不愿意做这个,没想到林家乐满口答应了。   趁着还没上工,林家乐又去附近找房子,长期借住在刘明亮这儿不是个办法,在附近找个单间,一则来往方便,二则也是为了有个可以安心学习的地方。林家乐从家里出来时,将自己的课本全都背过来了,原先那些都扔在鸿瑞厂,此刻恐怕早就被人当垃圾处理掉了,不过他也无心去管了。那对他来说,就是个梦魇之地,一辈子都不想再去。   刘明亮帮他找好房子,又将家具物件都办好,总算是安好了一个小窝。照刘明亮的说法,家乐赚得又不多,何必花那个钱去租房子,跟工友们挤一挤,既热闹,又可以省不少房租。林家乐说,大家住在一起,热闹是热闹了,但是却没法安心学习,不如自己单独住的方便。其实自从贺方旭的事之后,他对同性之间的相处便多了一些芥蒂,再也无法坦荡荡地与一群大男人光着膀子在一个屋子里共处了。房租虽然要花点,但也是能够承受的,他又没有家累,省一省,钱就出来了。   过了元旦,返乡过年的人多了,装修公司里一些暂时无事可做的民工也回去了,工头一旦接到活,就要临时请人来填补空缺。林家乐就是这么被叫上的,他没有技术,身板也单薄,一看就是个没干活体力活的人,工头开始还挺不满意的。刘明亮递了好几根烟,再三跟工头老郭保证,自己弟弟一定能吃苦耐劳的。老郭将烟夹在耳朵上:“既然这样,那就先做着吧,事情做不好,工钱还得减。”   林家乐无所谓地点点头,装修工又不比搬运工,靠的是气力吃饭,装修最主要还是看技术以及熟练度,所以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果然,没出几天,他已经能够做得像模像样了,老郭点点头:“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灵泛的,学东西真快。”   刘明亮自豪地说:“那当然,我弟可是正儿八经的高才生,要不是没钱读书,怎么会沦落到跟我一起干这活。”   林家乐抿着嘴,细心地将乳白色的墙壁胶一层层抹到墙上去,时不时侧头检查一下有没有熨平整。做这些事,虽然需要掌握技巧,但是更主要的是靠熟练度,一旦熟练了,做起来就得心应手。手上熟练了,脑子就容易空闲起来,他的思维控制不住便要往那天的那个咖啡馆跑,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折磨,于是他便不停地找工友说话。刘明亮觉得很奇怪,家乐本来是个话很少的孩子,做了装修之后,话倒是变得多了起来,至少表面上人是变得开朗起来了。   除了找工友说话,林家乐便琢磨手上的那些活计,怎么做才能又快又好。那些装修材料有什么用途,又各有什么特点,甚至他走在路上,看见一些涂料店之类的,也会进去询问一下情况,了解一下不同档次材料的价位。这要是在以前,他绝对会一扫而过,如今做了这行,便想要研究个透彻。   过年的时候,刘明亮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林家乐刚从家里回来,奶奶的纸钱也烧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好惦记的,便不再回去了。刘明亮极力邀请他回家过年,林家乐笑着拒绝了,虽然他们真把自己当兄弟看,但是这种骨肉团圆的日子,他一个外人,怎么好去掺和。正好工头又接了一户家居装修的活,很多工人都回去了,留下来的没几个,林家乐便顶上了,有事做,总比闲着胡思乱想的好。   过完年,林家乐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正式的装修工了,工钱比原来也有了翻番的增长,一天下来,竟有上百块的收入。这算起来,比他原来做采购的工资都还要高,不过做这一行有一点不好,就是不能保证每天都有活干,没活干,就没有工钱。   没活的时候,林家乐就在家看书学习,有时候去刘明亮家蹭饭,陪牛牛一起玩。牛牛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是圆溜溜的,连小嘴也都是圆嘟嘟的,林家乐和牛牛熟了,不止一次笑着逗他:“你不该叫牛牛,你应该叫圆圆!”   牛牛嘟着圆圆的小嘴,认真地纠正:“我是牛牛,圆圆在隔壁。”原来隔壁还真有个叫圆圆的小女孩。   牛牛很喜欢这个叔叔,之前他一直都叫林家乐为哥哥的,但是林家乐又管他爸叫哥,这么一来,辈分就都串了,所以大家纠正了好多次,终于将牛牛的称呼给纠正过来了。于是林家乐就从哥哥升级到叔叔了。牛牛很皮,也很聪明,由于是外婆带着他,他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跟他爸爸又说普通话,林家乐来的时候,又教他说家乡话,于是南腔北调在他一个人身上全都体现出来了,他居然能应对自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真叫大人们自愧弗如。这个可爱的孩子,给一屋子大人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第二十二章      这两年,各类手机品牌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黄屏、蓝屏、白屏、彩屏各种屏更新换代,直板的、翻盖的、旋转的、推拉的各式各样的都有,和弦也很快取代了单调的铃声。用日新月异来形容手机的更新换代绝不为过。   林家乐在刘明亮的极力撺掇下,也买了一个手机,其实平时打他电话的只有刘明亮和工头,不过有一个还是比没有方便多了。比如现在,林家乐拿着手机站在走廊上给工头老郭打电话:“郭哥,你应该让店里送的是通体砖吧?他们怎么送的釉面砖过来啊?”   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牵着一条毛发长长的肥硕的金毛狗,从电梯里出来。金毛的长毛几乎曳地了,它刚在楼下跑了一圈上来,整个都还处于放风的兴奋之中,跑到林家乐脚边的时候,居然站住不走了,在林家乐的鞋子上和腿上嗅了又嗅。它的主人拉着它走,这装修工有什么好闻的,身上都是灰尘和白色的乳浆,一股子甲醛味,也不嫌脏,但是它赖着不走。   林家乐不知道有条狗在自己脚边,继续跟老郭讲电话:“郭哥,我们是要给卫生间和厨房贴地砖,怎么能用釉面砖?是业主指定要这个的?业主不是很懂这些,那我们也不该给他用这个吧。”   那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林家乐又说:“这样不太好吧。这家业主是两个老人啊,厨房和卫生间是常沾水的,万一滑到了,这责任谁负啊?要不你给我业主的电话,我去跟他们说说,釉面砖太滑,通体砖才适合安装在厨房和卫生间里。”   对方大概说了一句他多事,林家乐还是坚持要来了业主的电话:“郭哥,我先跟业主说,然后将瓷砖拿去换了,如果误了时间,我晚上加班给补回来。放心吧,郭哥,不会耽误工期的。”   林家乐挂了电话,舒了口气,退了一步,猛然听见“呜”的一声狗叫,吓了他一大跳,连忙低头去看,一条金毛大狗缩着右前爪,泪汪汪地委屈地低着头。林家乐连忙蹲下身,揉着金毛的爪子:“啊呀呀,对不起,踩到你啦,痛不痛?”林家乐知道这条金毛是他装修的对门那家的,脾气特别好,看到人从来不乱叫,比起农村的土狗来,那简直是太有风度和教养了。   金毛的主人盛墨也蹲了下来,从林家乐手里接过狗爪子,揉了两下:“没事,谁叫它自己赖着不走的。”   林家乐堆上笑脸,跟狗主人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刚在打电话,没注意到你们。”心里却在看着对方的脸时惊讶了一下,居然有男人长得这么帅。   盛墨看着林家乐的脸,愣了一秒钟,然后说:“没关系。你去忙你的吧,我带它回去了。”   林家乐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好说话的狗主人,他不止一次听工友们说过,城里人将狗看得比农村的小孩都金贵,吃的、穿的、用的比人都好,要是沾染上一点,就等着赔钱吧。没想到这家主人这么好说话,他笑着说:“我就在对面的1203室做装修,要是您的狗脚有什么问题,您只管来找我。”   盛墨满面黑线,知道的是在说狗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骂我的脚是狗脚呢。他放下金毛的爪子,然后牵起狗链子:“丢丢,走了,回家去了。”   金毛丢丢被主人牵着,还不忘回头看那个刚才踩了自己一脚的人。盛墨弯腰拍了一下丢丢的头,小声地骂:“你个没出息的,人家踩了你一脚,你还恋恋不舍的。”   林家乐没有听见盛墨说的话,目送一人一狗消失在对面的1204室门后,有些抱歉地笑一笑,然后回到那间充满了电钻钻孔刺耳声音的1203室。   这栋大厦的隔音措施做得很好,就算是林家乐他们一队施工人员在屋子里将墙钻得山响,只要两边的门都关上了,盛墨在自己屋里几乎都听不见噪音,就算是传到他屋里了,那也算不上噪音了。盛墨喜欢在安静的环境里看书,连音乐都不放,否则不会选择在这个园林式小区内租房。要不是他进进出出的时候时不常看见有装修材料堆在门口,对面的门偶尔会打开来,几个装修工的身影在屋里晃动,他还不知道对面在搞装修。   盛墨盘着腿窝在阳台前的藤椅里看书,藤椅不够大,他的长腿有一大截悬在空中。暮春的阳光穿透窗帘的白纱,给屋子里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金毛丢丢趴在它的专属地毯上发愣,时不时抬起头竖起耳朵听动静。盛墨注意了一下,通常是对面有钻墙的声音隐约传来时,丢丢就会抬头去听。他看见丢丢又一次百无聊赖地趴了回去,侧耳一听,对面的钻墙声已经消失了。   盛墨将一条腿放下来,用光脚趾夹起地上的一个皮球,拿起来扔到客厅的另一头:“丢丢,去捡回来!”   丢丢爬起来,然后慢吞吞地跑过去,咬住那只皮球,送到盛墨手里。盛墨接过球,揉了一下丢丢的脑袋:“丢丢,寂寞了吧?等晚点再带你出去遛弯,你瞧瞧你,都肥成什么样了,要多运动,才能减肥,不然哪里会有女仔会看上你。”说着又将皮球扔了出去,“再去捡。”   丢丢又慢吞吞地去捡球,盛墨心想,马上就要进入盛夏了,丢丢的毛太长了,过两天去剪了吧。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盛墨起身去接电话:“妈?”   盛母在电话那头说:“墨啊,你吃饭了没?”   盛墨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吃哪门子饭:“正准备去吃了。你们呢?”   盛母说:“你爸在做。你还是去外头吃啊?找个钟点阿姨帮你做吧,外头不卫生。”说着叹了口气,儿子什么都好,学什么都样样精通,就是不会下厨。   盛墨翻着白眼,学校发的那点工资,既要交房租,又要请保姆,要倒贴才行,好在自己不指着那份工资过活。“知道了,妈。还有什么事吗?”大抵天下的儿子都是一样的,没事很少打电话回去,跟父母通话就像盛墨这样,几乎从不懂得主动问好。   盛母想起正事:“你那房子还没有装修啊,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是不是找不到合适的装修公司?叫你宋伯伯帮你介绍吧,他不是你学院的副院长么,熟悉很多建筑队,肯定会知道不少不错的装修公司的。”   盛墨唔了一声,他想起早上在楼道里遇到的那个装修工,好像挺负责任的样子:“妈,我找到装修公司了,过一阵子就开始装修。”   “那就尽早装修,”盛母絮絮地说,“都买了半年的房子了,还不装修,一直住在租来的房子里,真是浪费钱。你房子装修好了,我和你爸才好去看你啊。”   盛墨说:“你们现在也可以来看我啊,我这够住的。”   盛母说:“你那才一间卧室,我们去了你住哪?不去!房子装修好了再邀请我们去吧。你注意身体,按时吃饭,你爸叫我去剥蒜头了,下次再聊。”   “好的,妈再见!替我问爸好。”盛墨合上电话,静默了好一会儿,心想:不知道对面还要装修多久,找个时间和那些装修工说说吧。   林家乐晚上九点才从1203室出来,因为他坚持换瓷砖,耽误了大半天的工夫,这些被耽误的时间他得慢慢补回来。通常一到休息时间,比如晚上六点过后,装修工人就要下班,因为装修会打扰旁边的住户休息。今天他加班了,因为贴地砖并不会产生多少噪音。   锁门的时候,碰上从外面逛超市回来的盛墨。盛墨看见他锁门,问:“这么晚才下班啊?”   林家乐一看是对门的住户,想起早上还踩了他的狗,便堆着笑脸说:“是啊,加了会儿班。您家的狗还好吗?”   “哦,没事。”盛墨想起早上的事,随口问,“是因为换地砖的原因吗?”   “咦?”林家乐有些好奇,他怎么会知道。   盛墨笑一笑:“早上听见你打电话了。”   “哦,是啊。房主没有弄清楚各种地砖的用途,全都用了一种,我就建议他们换了。一般厨房和卫生间都用防滑的通体砖的。”林家乐笑着抓了抓头发。   盛墨想起自己的事:“对了,你们负责接活儿的人是谁?”   “啊?”林家乐有些反应不过来,“您是说您要介绍活儿给我们?”   盛墨点点头:“嗯,我有套房子需要装修。”   林家乐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就找我们吧,保准又快又好,价钱公道。”   盛墨笑起来,这小伙子还挺会推销自己的:“你能做主吗?还是明天让你们负责人来找我谈?”   林家乐说:“这个我还做不了主,明天让我们包工头来找您谈。等下二回我自己开了装修公司,我就能做主了,您要再有什么活计,一定找我啊。”林家乐这话绝对是随口一说的客套话。   盛墨对他的直言有些意外,看样子这小伙子心还不小啊,他点点头:“一定一定。明天上午让你们负责人来我家找我。”他说的一定也并非敷衍,就他的情况,是能给装修公司介绍很多活的,因为他本人就是个建筑设计师。   林家乐连连点头:“好的,好的,那我先走了。”这时他的肚子咕地响了一声,声音之大,盛墨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家乐有些尴尬地摸摸肚子:“加班加到现在,还没吃饭,我先走了啊,再见!”   盛墨叫住他:“诶,你等等。”   林家乐狐疑地转过身,只见盛墨递过来一个超市里买的面包:“很晚了,吃个面包先垫垫肚子。”   林家乐连连摆手推辞:“不用了,您太客气了,谢谢您,我下楼去就能吃上饭了。”   盛墨看着自己停在空中的手,想自己是不是多事了,这样很像是施舍?但是真的没有施舍的意思啊,只是觉得饿肚子的感觉很不好,想帮帮他而已。他不知道林家乐自从贺方旭的事之后,对于陌生人的善意一向都心存芥蒂,他现在是不拿别人一针一线,省得欠人人情,良心难安,当然,他不会承认是害怕别人有别样的目的。天上没有掉馅儿饼的事,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老郭和林家乐一起来到了林景苑小区,林家乐去敲1204室的门,没有人应门。林家乐说:“可能是还没起来,或者出门去了,我们等下再来敲门吧。”   老郭说:“家乐,你昨天没问人家要一张名片,或者留个电话?”   “忘了。”林家乐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这一茬,他吐吐舌头,果真还是缺乏经验么,下次碰到这类机会,一定要记得留人电话,不然就有可能白白错失机会啊。   这时电梯那边“叮”地响了一声,一只肥壮的金色毛发的大狗从里头跑出来,非常欢快地冲向林家乐,它的主人在后面喊:“丢丢,你慢点。”   林家乐面上一喜:“郭哥,这就是昨天跟我说的那家业主。”   盛墨出现在走廊的那头,他上面穿着黑色长袖衬衣,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裤,显得长身玉立,卓尔不群。林家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卡其色上衣和蓝色裤子,都是平时做工时穿的,虽然还是干净的,但也禁不住自惭形秽。   盛墨带着笑走过来,向老郭伸出手:“您好,我是盛墨,您就是装修公司的负责人?”   老郭连忙摸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您好,盛先生!鄙姓郭,郭建军,是腾达装修公司的老板。”   盛墨接过名片,看着林家乐,意思是你叫什么呢。林家乐被盛墨盯了大概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您好,我叫林家乐,我是腾达公司的员工,叫我小林就好。”   盛墨说:“你好,具体情况都进屋来说吧。”说着打开了自家房门。   林家乐说:“具体情况盛先生和郭哥谈吧,我去忙了。”   盛墨说:“小林,你也进来听一听吧,郭老板虽然是老板,但是房子装修的具体操作还是得由你们来执行。房子的设计图我已经弄好了,有些理念我跟你直接说,比让郭老板转应该更直观一些。”   老郭也说:“盛先生这话没错。家乐你也一起来听听,省得我转述不到位。”   林家乐一想,也对,就一起进了盛墨的家。丢丢一直伸着舌头在林家乐脚边绕圈子,尾巴摇得那个欢快,让盛墨以为林家乐才是丢丢的主人,要么是失散已久的亲人。   盛墨住的1204是标准的小户型二居室,屋子里是淡黄色的暖色调,家具多是藤制的,看起来很是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丢丢自从林家乐进了自己家,就乐得屁颠屁颠的,衔了自己的皮球过来,蹭着林家乐的腿。林家乐低头看着它,很是不解,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狗缘了。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抓老鼠的猫,他一直想养一只狗,但是猫很霸道,不让狗共存,将小狗的脸抓得稀巴烂,那狗被迫送回主人家,以后就再也没养过狗。   盛墨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水,笑着对林家乐说:“丢丢想叫你跟他一起玩皮球。”   “……”林家乐问,“怎么玩?”   “扔到一边去,它会捡回来的。”盛墨说。   “哦。”林家乐将皮球丢出去,丢丢果然乐颠颠地去捡球,捡回来又塞给林家乐,林家乐心里一窘,这个游戏不会没完没了吧。   盛墨去书房去找设计图,林家乐看了一眼开着门的书房,那里居然满墙都是书,原来他是个爱读书的人,不由得好感大增。丢丢还在乐此不疲地衔着皮球跑来跑去。盛墨拿了设计图出来,将图纸展开来放在桌上:“我这房子在同心家园,一共是一百二十平方,准备精装。我平时要上班,工作比较忙,也没什么时间盯着,所以还请各位装修师傅费心了。”   老郭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盛先生你放心,我们的装修质量是没得说的,装修师傅都是老师傅,手艺十分好。”   盛墨听到这里笑起来:“我看小林师傅年纪就不大啊,难道他很小就干这个了?”   老郭顿了一下,连忙说:“盛先生,你可别小看小林师傅,他虽然做装修的时间不长,但是做出来的活计比许多老师傅都漂亮。这孩子心静,手上稳,又肯动脑子,是个干活的好把式。”   盛墨哦了一声,含笑看了一眼林家乐:“原来小林师傅还是高手啊,恕我眼拙,失敬失敬。”   林家乐红了一下脸,没有接话,手里继续跟丢丢玩游戏。   盛墨在平面图上指出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林家乐侧头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末了老郭拿出一份报价表:“这是我们的基础报价表,盛先生您看看。详细的报价等我们去您的房子量了才能确定,我们包工包料,装修完了还负责清理,您验收合格之后我们再结款。您看行不?”   盛墨拿着报价表:“装修材料都用我指定的那几种,可以吧?”   “这个完全没问题,保证全都是正品。”老郭满口答应。   盛墨说:“行。我可以提个要求吗?我的房子想让小林师傅做主要负责人。”   林家乐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又看看老郭。老郭笑呵呵地说:“这个没问题,盛先生信得过家乐,那就让家乐负责好了。”   林家乐遂点点头:“谢谢盛先生的信任,我一定为您的房子把好关。”   老郭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去看您的房子?”   盛墨说:“要是今天你们有时间,今天去也可以。如果今天不行,那就下周末再去吧。”   林家乐沉吟了一下:“对面1203室还需要一个礼拜左右才能完工,我们下周去给盛先生量房子吧。”   盛墨点头:“好的,到时候你跟我联系。”   林家乐想起来一件事:“盛先生的电话可以留个给我们吗?到时候好给您打电话。”   “可以。”盛墨起身,去取了两张名片过来,给老郭和林家乐一人递了一张,这名片还是学院最近统一要求印的。   老郭接过来一看:“原来盛先生竟是A大的老师,真是失礼了。”   林家乐仔细一看,白色的压纹纸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盛墨A大建筑学院副教授。不由得肃然起敬,原来眼前这个年轻又帅气的男人居然是A大的老师。林家乐恭敬地说:“原来是盛老师,真是冒昧了。盛老师是教建筑的,说起来跟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以后还得烦劳盛老师多多关照了。”   盛墨看林家乐的态度比之刚才要恭敬得多,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得意,果然还是老师这个职业比较受人尊敬,亏得老爷子建议他不要只做建筑设计师,而是一边教书一边做设计。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哪里谈得上关照,倒是我的房子,还得有劳小林师傅多多关照呢。”   林家乐对接到盛墨这个单子的感觉,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意外和兴奋。他不知道自己兴奋什么,大概因为盛墨是A大的老师,自己亲手为他装修房子,可以经常与盛墨接触,好像就离A大更近了一些一样。   故以后遇到盛墨,态度都十分谦恭,他那份小心和恭敬,在盛墨眼里看来,似乎就有些讨好的味道了。这个小林师傅的态度转变,好像是从拿到自己的名片开始的,自己的学生也从来没这么恭敬过的啊。他哪里知道林家乐对A大的执念,在林家乐心目中,这些名校的学生都是他仰望的高山,更何况是名校的老师呢。   到了周六,盛墨开着车拉着老郭和林家乐去看房子,同去的还有刘明亮。刘明亮是个瓦工,林景苑1203室的装修他并没有参与,而是去另一个工地了。这次盛墨的房子装修,林家乐力邀他来参加,因为刘明亮的活做得极其漂亮,林家乐存了那么点私心,总想将最好的给盛墨。谁叫他是自己最向往学校的老师呢。   同心家园是去年竣工的公寓小区,档次属于中上,位于新城区,地方有点偏,但是离A大倒是挺近的。因为是新城区,绿化什么的都还没有完善,这也是盛墨不愿意搬过去的原因。其实新城区也有好处,因为是新规划的,通常都比较合理,不足之处就是绿化环境什么的需要时间来慢慢完善。去年竣工的小区,到现在绿化其实完善得差不多了,唯一需要是就是要时间来慢慢沉淀。   林家乐做了半年多的装修,对G市的各个片区都有个大致的了解,同心家园的房子在同期的新楼盘中,绝对算得上档次很高的了,这个时候楼价还没涨起来,但是也已经卖到4000多一平方了。一套120平方的房子,那就是五六十万,林家乐咋舌,原来做大学老师这么赚钱啊!他不知道其实大学老师的工资并不很高,赚钱的是他们的副业,比如搞研究、比如做设计等等。   盛墨的房子在十五楼,位置非常好,还是临江的,阳台正对着大江,视野相当开阔,望之令人心胸顿时开阔起来。林家乐靠在阳台上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偶尔有汽笛声传来,几只白色的鸥鹭在江对面的江边公园栖息,让人感觉生命分外美好,令他艳羡了许久。      第二十四章      “盛老师,您家的房子位置真好,视野开阔,风景也很好。”林家乐真诚地称赞。   盛墨站在阳台上往外看了看:“嗯,现在看起来好多了,我当初来这里考察地形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草地,杂乱无章得很,所以我对这里总是保留了原来的印象,迟迟不肯搬过来。如今看起来,倒是整齐多了。我决定了:等房子装修好,就马上搬过来,所以请你们抓紧时间尽快帮我装修好吧。”说完满眼笑意地看着林家乐。   林家乐因为今天是来量测房子,并没有穿工作服,只是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看起来非常干净,也十分青春美好,让盛墨想起那年初次去A大时在校道上见到他的情景。盛墨的记忆力非常好,看过的人几乎能过目不忘,所以那天他在走廊上见到林家乐的时候,就确信自己是见过这个人的,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的。后来他拿名片给他,看见林家乐眼中那种狂热的崇敬,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次在A大有过匆匆一面之缘的有些羞涩的俊秀男孩,可不就是眼前的小民工。   林家乐侧过头来对盛墨说:“盛老师,房子装修好了也不能马上就搬进来,好一点的涂料,也要让它散至少两个月的味才能入住。”   盛墨点点头,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表述自己的急迫之情罢了。   不多时,几个人量好尺寸,老郭跟盛墨谈好价钱,定好交工的日期,签下合同。大家一齐出来,上了车,盛墨说请他们几个吃午饭。老郭连忙说:“怎么能让盛老师请客,我请,我来请。”   盛墨说:“郭老板您别跟我客气。其实照以前的老规矩,哪家修房子不是给师傅又敬烟又上茶的?现在时代变了,人们一切都从简了,这些好的传统都被忽略掉了,人情味也变得淡了许多。今天这顿饭我是一定得请的。”   老郭一拍大腿:“盛老师果真是文化人,说的话真是让人爱听。我们以前在农村给人修房子,每个师傅除了工钱、烟酒和一日三餐,主人家每天都还会准备有两顿点心,虽然多花不了几个钱,但是重在这份心意啊。那时候我们给人干活,觉得很有面子,受人敬重。”老郭是泥水匠出身的,后来进了城,慢慢做大了,才开了这家装修公司。   林家乐看了好几眼盛墨,他一身书卷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不像是会知道农村习俗的人。刘明亮从后座俯身过来问:“盛老师应该不是农村人吧?你居然也知道这些规矩,真是难得。”   盛墨一边开车,一边说:“我母亲就是农村人,我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对这些也有所耳闻目睹。后来学了建筑,有些书本也会介绍一些老规矩,所以并不陌生。”   盛墨将车子拐入一条小街:“几位师傅都是H省人吧,其实我也是,我是F市的。这里有一家不错的H省菜馆,十分地道。”   林家乐顿时高兴起来,原来盛墨居然还是个老乡,这下他觉得盛墨分外亲切起来,仿佛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老乡见老乡,自然是有说不完的家乡话题。点完菜,盛墨问:“老乡们要不要喝酒?不过因为我要开车,所以不能作陪。”   开车不喝酒,真是个好习惯。不过林家乐因为这句话,突然想起那个人来,心里不由得隐隐作痛,仿佛一个置之不理的脓包又被戳破了。他连忙甩甩脑袋,将那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赶走。   老郭说:“喝点喝点,我们喝吧,难得这么高兴。盛老师居然也是咱们老乡,这说明我们H省人杰地灵啊,人才辈出,高兴,真高兴!”   盛墨笑起来:“好吧,你们三个喝点,白的还是啤的?”   老郭说:“白的吧?”   林家乐连忙摇头:“我也不喝酒,郭哥和刘哥喝吧,下午不上工,喝完了就回去睡觉。”   刘明亮已经熟悉了林家乐滴酒不沾的习惯:“行,我陪郭哥喝吧,你们喝点饮料。”   盛墨有点意外地看看林家乐:“小林师傅怎么不喝酒?”   林家乐有些拘谨地笑笑:“喝酒误事,就把酒戒了。”那次吃的闷亏还是真够大的,若不是喝多了,肯定不会跟贺方旭发生什么吧,不过就算是那次没发生什么,也保不齐后来会发生什么,反正贺方旭一直都张着那张大网等自己往里钻呢。   盛墨了解地点点头:“好吧,来瓶浏阳河?”   “行,就浏阳河!”老郭拍板。   点完酒菜,大家一边等,一边就着家乡的话题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林家乐明显有些不在状态,今天的事,又勾起了他的痛处,就算是他竭力想把它驱逐出去,但这事还是侵蚀了他心情的底色,整个人都变得郁郁的。   老郭就装修的话题,说起了他的发家史,林家乐对这个话题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所以兴趣并不很大。其实他倒是很想听一听盛墨谈谈他自己的话题,比如在哪上的学,什么时候去的A大教书,但是他又不大好意思问。刘明亮是知道他的心思的,所以非常体贴地提起了这个话题:“盛老师,您这么年轻就去A大教书了,真是了不得啊,A大可是名牌大学呢。您可真是我们H省的人才啊。”   老郭和林家乐连忙附和:“对啊,盛老师是我们的H省的骄傲。”   盛墨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敢当,不敢当,几位师傅太抬举我了。我别的本事没有,从小到大就是比较会读书而已。”   刘明亮说:“会读书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像我,看着书都是会头痛的。”   老郭也点头:“就是,就是。还是读书人有出息。”   H省的向学风气很浓,读书人一向受尊重。刘明亮问:“盛老师,要去A大教书,起码得是国外留洋回来才行吧。”   盛墨笑一笑:“也不一定,如果是A大土生土长的博士生或者博士后,也是可以留校教书的。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毕业出来的,也是有机会去A大教书的。”   “那盛老师你呢?”刘明亮是个很直率的人,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毅力。   盛墨说:“我是E大毕业之后,去美国读的研究生和博士,然后被A大聘请回来的。”E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   老郭说:“我就说吧,盛老师果然了不得。”   林家乐一直静静地听着,不说话。说实话,他心里对盛墨是钦羡不已的,能够上国内最好的大学,又能去教育最发达的国家留学,难怪会被A大聘请当副教授。而且尤其难得的是,他去美国留学之后,还愿意回国来发展。又回头想想自己,当初若是能够读大学,以后的路肯定不会和现在一样了吧,不过这都只能想想而已。   吃完饭,盛墨说要开车送他们回去,林家乐连忙摆手拒绝:“不麻烦盛老师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了。”   刘明亮和老郭虽然喝了点酒,但是并没有喝高,也都坚持自己回去。   盛墨拉开车门,突然想起一件事:“小林师傅,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我那房子又增添了一些比较特别的细节要求,我都在设计图上标示出来了,你看是明天我们去看材料的时候带过来呢,还是现在你去我家看?”   林家乐想一想,下午也没什么事,去看看也好,早点了解情况,也许明天买材料的时候可以注意点什么。“我现在去吧。郭哥、刘哥,你们自己回去可以吧?”   老郭和刘明亮摆摆手:“没问题,你去吧,这事就劳烦你多操心了,好好和盛老师沟通一下,细节问题多留点心。”   林家乐点点头:“知道,你们路上小心点。”说完跟着盛墨上了车。   盛墨将车倒出去,然后驶上主道,入了车流:“小林师傅年纪不大,做装修多久了?”这话绝对是随口说的。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做装修时间不长,才半年多。不过盛老师您放心,我虽然经验不算很丰富,但是刘哥他们全都是做了好多年的老手了,手上活绝对漂亮。”   盛墨淡淡地笑着:“这个我不担心,我是因为相信小林师傅的人品和责任心,所以才愿意将房子交给你们装修的。”   林家乐有些意外地看着盛墨,他从哪里知道自己的责任心呢。   盛墨说:“那天我在走廊里听见你跟谁打电话,说用错瓷砖的事。我觉得作为一个装修工,有这样的职业道德和责任心,是很难能可贵的。我想,我的房子,如果交到你手里,应该也会做到最好吧,所以就决定请你来帮我装修房子。”   林家乐有些儿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给人装修房子,应该就像装修自己的家一样。人都是这样的,只有在给自己做事的时候,才会做得最好,所以我总是把别人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来装修。”   盛墨挑挑眉,这个林家乐还真有点叫人意外,他笑起来:“小林师傅看来是一个非常负责非常顾家的人,那真是你家人的福气。能请到你帮我装修房子,也是我的福气。”   这句话有点戳到林家乐的痛处,他避开话题说:“能帮盛老师装修房子,也是我的荣幸。”   盛墨肯定想不到,这个将别人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来装修的小师傅,其实连自己的家都没有。      第二十五章      到了盛墨家,一开门,寂寞的丢丢就冲上来了。它先是扑到盛墨身上,看见他身后的林家乐,连忙从盛墨身上下来,跑到林家乐脚边摇尾巴,伸着舌头,一脸的谄媚讨好。   盛墨笑起来:“我家丢丢看样子特别喜欢你,每次见了你就不要我了。”   林家乐有些尴尬地笑笑,自己怎么就受这条金毛的欢迎了呢,难道自己身上有狗味儿不成?好在盛墨也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他让林家乐坐着,自己去给他倒水。丢丢已经屁颠屁颠地将自己的狗骨头衔了过来,放到林家乐腿上。   林家乐有些狐疑,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手拿着狗骨头,一手给丢丢顺毛,丢丢眯缝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一脸的享受。   盛墨正好出来,一看就乐了:“哟,丢丢,你的狗骨头不要了,送给林哥哥了?”   林家乐:“……”   盛墨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去书房拿设计图去,一边忙一边说:“我刚捡丢丢回来的时候,它也是每天把自己的骨头衔给我,要送给我吃呢。”   林家乐笑起来:“丢丢真是——条好狗。”   盛墨说:“你要夸它是个好孩子,它准高兴。”   林家乐从善如流,摸着丢丢的脑袋:“丢丢真乖,真是个好孩子。”   丢丢眯缝着眼睛,微扬着头,极度享受地呜呜出声。   林家乐又想起来问:“盛老师,您是说丢丢是你捡回来的?”   盛墨将设计图放到茶几上,坐下来:“是啊,我刚到G市的时候,正好台风过境,下大雨。我从外面回来,看见丢丢蹲坐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下,浑身都是湿的,我也没在意。晚上再次出去的时候,发现它还趴在那儿,我就去看了,它身上没有项圈,我就把它带回去了。刚来的时候还感冒了一场,大概淋雨淋太久了的缘故。”   林家乐感叹地说:“丢丢这么聪明可爱,是不是自己走丢了啊?”   盛墨摇摇头:“不太像,我看到它的时候,它身上很脏,应该是流浪一段时间了。”   “居然还会有人遗弃它,真是难以置信。”林家乐更加感叹了。   “大概是因为被遗弃过,丢丢格外乖巧懂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这么主动去黏人的呢。”盛墨说,“看样子你投了它的缘。”   林家乐笑着摸了摸丢丢的脑袋,那自己还真是很荣幸啊。   盛墨将图纸展开来,指明要特别注意的细节,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和风格。林家乐一边听,一边记,不懂的地方就向盛墨请教,有时候还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他提点建议。盛墨的意思是,房子的风格要简洁,线条硬朗一些,以冷色调为主。林家乐的想法是,房子是休息的地方,风格简洁一点可以,但是线条和色调适当还是柔和一些,要不然人回到家里,还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实在不利于休息。   林家乐说的固然很有道理。只是与盛墨预想中的还是有些出入,所以一直很犹豫。   林家乐说:“不如这样好了,家呢,我觉得主要还是休息的地方。卧室和客厅还是装修得柔和一些、温暖一些,书房是工作的地方,可以按照你想要的风格来装修,这样你就可以有多种选择了。”不过这样一来,工作量稍微就要大一些。   盛墨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行,那就这样。”   林家乐说:“盛老师,这个设计图可以给我一份吗?我怕有些细节记不住,拿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盛墨说:“这个是我朋友给我手绘的,不过电子稿我也有,我给你打一份小一点的好了,你等会儿啊。”   “好的,谢谢盛老师。”   “谢什么,你帮我装修房子,该我谢你才对!”盛墨笑一笑,进书房去了。   盛墨给林家乐的设计图很完整,既有平面的线条图,也有装修后的效果图。这是林家乐第一次接触到完整的室内装修设计图,他拿着仔细琢磨了许久,看人家如何处理细节,安排各种色调的搭配,受益匪浅。   林家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果日后自己开一家装修公司,能够给客户提供这样完整的设计图和效果图,那么他的装修公司就不仅仅是施工单位了吧。想到这里,他立刻来了精神,拿来草稿纸,自己试着画设计图。不过这事有窍门,并非光有热情就可以的,所以画了一晚上,都不大得要领,他扔了笔,看着盛墨的设计图,不知道盛墨的设计图是谁画的,要是有人愿意指点一下自己就好了。过两天去图书馆借本室内装修的书来看看吧,先了解一下基础再说。他打定了主意,觉得前途无比光明,心里有了希望和目标,一觉安睡到天亮。   盛墨的房子是简装过的,因为要重新装修,所以这些简装修全都要剥掉重做,工程量不算小,做下来至少需要两个月。林家乐每天除了晚上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去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都泡在了盛墨的房子里,力求尽善尽美。   端午节这天正好是周末,工友们都歇工回去过节,刘明亮让林家乐中午去他家吃午饭,林家乐答应下来。他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将被套床单都洗了,坐着看了一会书,突然想起那两本图书馆借的书该还了,便起来找书。翻了一遍,发现还少了一本,想了一下,然后猛拍一下脑袋:“哎呀,昨天下班忘记将书带回来了。”他将那书一直带在身边,上下班坐车的路上或者中午休息的时候,会拿出来翻一翻,昨天走的时候有点事,一匆忙便落在盛墨的房子里了。   林家乐拿上给刘明亮家买的东西,准备先去盛墨的房子拿书。   盛墨前一阵子一直在忙,也没时间去自己房子看看,正好端午节这天得了空,便去看看装修情况。房子装修了一个多月,雏形已经出来了,天花板的吊顶和墙壁都弄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地面和细节问题。盛墨看了一下做工,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来,这个林家乐还真是挺可靠的,活儿做得都非常精细。   他推开书房的门,那儿摆了个木架子,大概是平时用来垫高的,上面铺了几张纸板,没准工人中午还在上头午睡。盛墨看到一本书,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本室内设计书,看书的标签还是从市图书馆借的。大概是哪个工人看的,忘记带回去了。   这时他听见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盛墨探出头一看:“小林师傅?”   林家乐伸手拍了拍胸脯:“盛老师啊?我以为是谁呢,吓我一跳!”   “今天不是休息吗?小林师傅怎么还来这儿?”盛墨好奇地问。   林家乐笑着说:“是休息啊,不过我昨天落了本书在您这儿,快要到期了,正好今天休息,我想拿去还了它。”   盛墨将手里的书递给他:“原来是你借的啊。今天端午节,图书馆还开门吗?”   林家乐想一想:“应该开吧,又不是法定假日,也不是周一,图书馆应该开门的。对了,盛老师最近没来,您看看最近的装修效果,怎么样?”   盛墨点点头:“刚看了一遍,非常出乎我的意料,简直是太好了。真的很谢谢你啊,小林师傅。”   林家乐抓抓脑袋:“盛老师太客气了。您以后还是别叫我小林师傅吧,就叫我小林或者家乐好了。”   盛墨笑眯眯的:“行,我就叫你小林吧。今天来就是拿书吧,还有别的事没?”盛墨后来为自己决定叫他小林这事懊恼不已,谁叫自己说话不经脑子。   林家乐摇摇头:“没了。今天过节,盛老师怎么过啊?”   盛墨说:“准备去一个长辈家蹭饭。”   林家乐点点头:“过节最好是很多人一起过才好,今天刘哥也喊我一起去他家吃饭。”   盛墨问:“你的家人都不在G市吗?”   林家乐的笑脸顿时僵了一下,低下头说:“我家没人了,我爸妈离婚了,他们各过各的,不知道在哪里呢。”   盛墨一滞,自己好像问错话了,于是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林家乐摇摇头,强笑了一下:“没事,时间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盛墨看着眼前的林家乐,突然有些心疼,林家乐看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岁,连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这该是多么凄凉的事。他连忙换了个话题:“我看了下你借的书,你想学室内设计?”   林家乐低头看手上的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看到您给我的那些设计图,觉得非常有意思,便想了解一下。”   盛墨了然地说:“那些图啊,都是我一个同学帮我设计的,他现在就在B大教室内设计。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替你推荐一下,他或许可以指点你一二。”   “盛老师,真的能帮我介绍您的朋友认识吗?”林家乐简直喜出望外,但是又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嫌麻烦?”   盛墨想一想:“不会,我跟他关系挺好,他人也不错。你可以每次将不懂的问题都积攒下来,拿去一次性跟他请教,这样双方都不会很麻烦。不过那些基础的东西,比如构图、空间分析,我也可以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丢丢小剧场   “一家”三口去散步。   盛墨说:丢丢,你走到我后头去,你抢我风头了!   丢丢回头看了一眼主人:可是林哥哥目前明显更喜欢我。   盛墨委屈地看着林家乐:小林——   林家乐后知后觉:啊,对不起,盛老师,我走太快了。   退回来跟盛墨并排走:盛老师你刚说什么来着?   盛墨心里暗爽:没什么,就是觉得遛丢丢太辛苦了,以后减少次数吧,两天一次。   丢丢泪眼汪汪:不带这么欺负狗的……   林家乐:两天一次有些少吧,你不是说丢丢要减肥应该多运动的?你要是没时间遛它,我替你遛吧。   丢丢星星眼:林哥哥最好了!最爱林哥哥!   盛墨:……,那我们还是一起遛吧。      第二十六章      林家乐觉得自己是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中了吧,居然有这么好的事发生,兴奋之余又有些害怕,非亲非故的,人家凭啥要帮自己呢。哎,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他支支吾吾地说:“盛老师,这样太耽误你们时间了。要不,我给你们付学费吧。”   盛墨一脸黑线,这孩子在想什么呢,当我们是做家教的?“学费我看就不用了吧,他也不差这点钱,就当做你帮我装修房子的回报吧。”   “可是,我们给您装修房子也是收费的啊。”林家乐说。   “我是付费了不错,但是我想极少有人能够享受到我这份待遇,让小林这样尽心尽力吧。”盛墨笑着说。   林家乐尴尬了一下,遂难得幽默地说:“盛老师,您这是在怀疑我的职业操守啊。”不过说实话,他的确对盛墨的房子格外上心一些。   盛墨连忙举手告饶:“不敢、不敢,小林绝对是一个有责任心有职业道德的人。那就这么说定了吧,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下班时间,或者周末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有时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家乐感激地说:“那就太谢谢盛老师了。”   盛墨像想起什么:“以后别跟我说您、您的了,我们都可以算得上朋友了,听着怪生分的。”   林家乐抓抓耳朵,笑:“好吧,那我就冒犯了。”   林家乐当场就问了盛墨几个问题,盛墨看他问的都在点子上,可见这孩子还是真的看进去了这些书,便很欣然的教了一些。林家乐听了盛墨的讲解,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两人越聊越兴奋。不知过了多久,林家乐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吃了一惊:“哎呀,这么晚了,耽误盛老师去吃饭了。我也该走了。”   盛墨看看手表,果然不早了:“糟糕,宋伯伯家的饭要开了,我去了恐怕赶不及了。”宋祺是盛墨父亲的同学,也就是A大建筑学院的副院长,这是个非常风趣幽默的老头,但是家里的规矩也极怪,12点准时开饭,无论人有没有来齐,赶不上你就从后头来吃残羹,几十年如一日。盛墨去过他家几次,也早就领教过这个规矩了。   林家乐尴尬无比:“那怎么办?”这大过节的,总不好让盛墨没饭吃吧。   盛墨说:“没事,不就是一顿饭。这外头哪里没饭吃?”   林家乐拿着手机给刘明亮打电话。刘明亮一接通电话:“家乐,在哪呢?快点过来,等你吃饭了。”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刘哥,我在盛老师的房子里呢。正好碰上了盛老师,请教了几个问题,耽误盛老师的饭局了,我请他跟我们一块过节好吧?”   刘明亮显然很高兴,他爽快地说:“要得要得,就怕请不来呢。我再去做两个家乡菜,你们快来啊!”   林家乐挂了电话:“盛老师,跟我们一起过节吧,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图个热闹。”   盛墨觉得这孩子怪可爱的,当着自己的面先斩后奏,还来征询自己的意见,不过他也很乐意地答应了:“那好吧,我也去叨扰一下老乡。”   林家乐问:“盛老师,丢丢呢?”大过节的,不能把丢丢一个扔家里头吧。   盛墨说:“在楼下车里呢。”   林家乐笑眯了眼:“那就好,一个都没落下。”   盛墨:“……”   刘明亮得知盛墨要来,吩咐余兰赶紧收拾一下屋子,自己下厨又去做了两道口味比较偏重的家乡菜。其实屋子平时就很注重收拾,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收拾的,只是牛牛正值调皮捣蛋的年纪,地板上、沙发上、桌子上全都是他的小书和玩具。   余兰一边清理儿子的玩具,一边说:“牛牛,你的玩具不要到处扔了,一会儿有客人来。你乐叔叔马上就来了,你去看看他到了没有。”   牛牛果然扔下手里的玩具,跑到门外张望了一下:“妈妈,乐叔叔还没到。”   “那你先看会儿电视,他马上就到了。”余兰从沙发的缝隙间拽出一本小手撕不破,又从沙发底下捡出一块益智拼图,这些都是林家乐买给牛牛的。牛牛的外婆去年年底回家带孙子去了,牛牛就被送到幼儿园去读中班,平时上下学都是刘明亮去送,余兰去接。刘明亮在岳母回去之后,想过将牛牛送回H省老家去的,但是林家乐竭力反对,说孩子在父母身边才能健康成长。刘明亮很能理解林家乐的心情,自己也不舍得牛牛,就将牛牛留在了G市,上学的学费虽然贵一点,也就是他一个月收入的事,这点代价换来儿子每天在眼皮底下活蹦乱跳的,他衷心觉得很值。   牛牛看完两集《猫和老鼠》,便听见门响了,连忙从沙发上蹦下来跑去开门:“乐叔叔!”   门一开,林家乐就受到了牛牛的热情欢迎。“牛牛!”他单手抱起牛牛走进屋,“哎呀,几天不见,牛牛又沉了。”   牛牛笑嘻嘻地抱着林家乐的脖子,正要往他脸上亲,突然看着跟在乐叔叔身后的陌生叔叔,还有一条好大好大的狗狗,他顿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地望着丢丢。   林家乐笑着说:“牛牛,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盛老师盛叔叔,还有他家的丢丢。”   余兰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家乐,到了啊。这位是盛老师吧?您好,您请坐!”   林家乐说:“盛老师,这位是我嫂子。”   盛墨笑着点了下头:“打扰你们了,大过节的还来蹭饭。”说着将手里的果篮、礼品放下,这些都是来的路上买的。   余兰笑着说:“都是老乡,那么客气做什么,一起过节更热闹。盛老师请坐,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不要拘礼啊,随意一点。”   盛墨点点头:“好的,你去忙,别理我。”   林家乐已经抱着牛牛坐到沙发上了,丢丢跟着他也蹭了过来,牛牛在林家乐的鼓励下伸手去摸丢丢的脑袋。丢丢伸着舌头,去舔牛牛的小手,逗得牛牛咯咯笑。   “盛老师,过来坐啊。”林家乐还不忘招呼盛墨。   盛墨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逗狗,场面还挺温馨的。   盛墨压低了声音问:“刘师傅是你亲戚?”   林家乐扭过脸笑着对他说:“不是,我们就是老乡。但是刘哥对我挺照顾的,我就认作哥了。”   盛墨点点头,心说,原来你并不是和所有人都见外的啊。   林家乐突然想起什么来,将牛牛放到沙发上:“牛牛,你陪盛老师和丢丢玩会儿,叔叔去打个电话。盛老师,我去打个电话啊,你坐。”   盛墨点点头:“去吧。”   牛牛也用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打通这个电话,林家乐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吃了饭再打呢,至少不会有食不下咽的感觉。   这个电话是打给四叔的。今年清明的时候,他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四叔家正好装了固定电话,他抄下了号码,后来自己买了手机,联系就更方便了,时不时会打个电话回去跟四叔报平安。   电话接通,互相寒暄了几句,四叔说起一件事:“乐乐,前一阵子有人来找你,是从广东来的。”   林家乐脑中警铃大作:“是个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四叔说:“没说叫什么名字,就说是你厂里的同事,说你去年离开厂子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没交代清楚,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拿走,希望你找个时间回去交接一下。”   林家乐装作很淡然地哦了一声:“四叔,你没把我电话告诉他吧?”   四叔说:“没有。他问了,我就说一般都是你主动联系我们的,我没你的电话。他就让我在你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转告一声。”四叔看家乐去年回来得突然,又大病了一场,以为他在外头受了委屈或者惹了祸事,所以没敢告诉那人他的手机号。   林家乐松了口气:“谢谢你,四叔。我知道了,我的电话还是别随便告诉别人吧。我这边要吃午饭了,你们好好过节啊,多吃点粽子。顺便替我问四婶好。”还好四叔留了个心眼,不然又要换手机号,也挺麻烦的。   林家乐挂断电话,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贺方旭还不愿意放过自己?他攥紧拳头,恨恨地想,你们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关系!都去他妈的,有钱人吃饱了饭没事干,就知道玩弄别人来泄愤。我惹不起你们,我还躲不起吗!   这时刘明亮从门口探出身来:“家乐,来吃饭了!”   林家乐松开拳头,吐了一口气:“好,就来。”   离开D市之后,林家乐再也没想过回去,他对那个地方心有余悸,想都不愿意想,怎么还会回去。只是有时候和一群工友在一起聚餐聊天的时候,就会想起仓库里的那群兄弟,他们也跟工友们一样,质朴而热情,有时候说话虽然糙,但是感情却是真诚的,对你的关怀也是真挚的。自己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他们肯定会担忧的,所以后来他悄悄写了一封信给张建,告诉他自己是平安的,并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向他们道歉。信上没有留地址,甚至还是托人去外地投寄的。      第二十七章      对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林家乐有些食不知味,胃口全被那个电话搅坏了。牛牛挂在桌子边上,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盛墨因为要开车,不能喝酒,几个人就着饮料,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盛墨看见林家乐从打完电话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对劲,所以在饭桌上频频关注他的神色。刘明亮和余兰也看出有些不对劲了,余兰一个劲地劝:“家乐,你吃菜啊,这虾挺鲜的。盛老师,您也别客气,没什么菜,随便吃点啊。”   这句没什么菜绝对是客套话,虽然说不上山珍海味,但也是非常丰富的家常菜了,余兰和刘明亮都有一手好厨艺,鸡鸭鱼虾是都有的,还有老家捎带过来的腊鱼腊肉,甚至还有一碗香辣田螺,满满摆了一桌子。令许久没有吃过家常菜的盛墨相当满意,他连连点头:“我挺随意的,你们不用招呼我,我自己会吃。”   林家乐为了不影响大家的心情,连忙夹了两个虾子,一边剥着,一边找话题跟大家聊天。结果由于心不在焉,剥好的虾子还没蘸酱,就落到地上去了。   丢丢一直在桌子底下转悠,像条土狗一样觅食吃,看见有只虾子落在地上,舌头一卷,就吃了,这大概是因为它曾经做过流浪狗的缘故,所以对食物一点也不挑。它虽然不挑食,但是盛墨平时很注意它的饮食,通常不会给含盐分的食物给它吃。此时他也注意到丢丢吃了那个虾子,不过也没介意,那是白灼虾,又没来得及蘸酱,一点盐分也没有。   刘明亮实在看不过去了:“家乐,家里没什么事吧?”   林家乐回过神来:“啊?哦,没事,没事。”   刘明亮说:“我怎么看你像丢了魂似的。”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影响大家的胃口了。来,我自罚一杯。”说着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   盛墨抿了嘴笑:“小林,这是碳酸饮料,喝多了胀气,还是吃菜吧。”   林家乐点点头,用勺子舀了一勺螺蛳壳放在碗里:“盛老师,你也尝尝这个,我们H省人都爱吃这个。刘哥的手艺很好的,你尝尝。”   盛墨早就注意到那一碗螺蛳壳了,这玩意他小时候在外婆家吃过,吸螺蛳是一件技术活,很有意思的。不过吃的样子有些狼狈,他当着一群不太熟悉的人面,没好意思吃。   林家乐拿起一个,舌头一顶,哧溜一声,肉就出来了,将壳扔在空碟子里,又接着拿起另一个。牛牛直喊着也要吃,余兰给他舀了两个,他也不怕辣,嘟着小嘴吸得津津有味。那边刘明亮也早就吸开了。   盛墨夹了一个,根据记忆力的样子,也哧溜哧溜地吸起来。这东西刚吃的人一般难得要领,总是吸不出来,盛墨虽然是个生手,但是架不住他聪明啊,他懂得空气力学的原理,所以很快就吃得津津有味了。   林家乐吃完一堆,感叹说:“真过瘾!下次我也买点来做,就是有点费时间。”   “这还是自己做的啊?”盛墨平时逛超市的时候,是见过这样的熟食的,没想到这居然是刘明亮自己做的。   刘明亮接话说:“是自己做的,外头买的怕不干净,自己做的放心些。”   盛墨看着林家乐:“小林,下次做田螺了,记得叫上我。”   林家乐眼睛笑得弯起来:“盛老师你也爱上这个了?”   盛墨说:“又香又辣,还这么有意思,吃着有成就感,好吃。”   林家乐点头:“好,下次做的时候叫你。”   盛墨说:“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提前叫我,我可以帮你打下手。”   “行!”   丢丢独自在桌下偏着脑袋,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桌子人哧溜哧溜地吃着什么好东西,比赛似的,津津有味,可是自己一个都没得尝,不由得口涎都流了出来。   林家乐最先发现丢丢的糗样,指着丢丢跟大家说:“你们看丢丢,太好玩了。”   大家探头一看,丢丢流着口水望着大家,那样子又可笑又可爱。   林家乐问:“盛老师,丢丢什么东西不能吃啊?”   盛墨说:“不理它,我刚给他喂过狗粮的。”   牛牛突然说:“可是丢丢好可怜的。”   林家乐看着桌上的菜:“我们过节,丢丢看着我们过节,感觉有点吃独食一样。”   盛墨摊手:“没办法,它不能吃咸的。”   余兰起身来:“我去给它找两块骨头来啃,我今天煲汤了,汤里没加盐。”说着真去夹了两块大腿骨来给丢丢啃。丢丢终于有自己吃的了,不用再眼巴巴地望着大家吃了。   吃完饭,余兰切了个西瓜端上来,大家开着电视,一边吃水果一边聊天,有一则新闻里说到高考的事。刘明亮说:“家乐,你明年就去报名参加高考吧,这时间越拖,到时候你就越难考。”   林家乐沉吟了半晌:“刘哥,我暂时不想考了。”   刘明亮睁大了眼:“啥?怎么又不考了?”   林家乐说:“我想先开个装修公司。”   刘明亮说:“那你不上大学了?”   林家乐沉默了,大学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做梦都想去读书。但是他直觉装修公司在未来几年会有非常好的发展前途,如果错过了,以后肯定会后悔。当初想上大学不就是为了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吗,如今这个机会放在眼前,是选择还是放过,他不是没有犹豫的。   盛墨一直安静听着他们的谈话,没有做声,他对事情的缘由也不太清楚,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说。   刘明亮说:“今天盛老师也在这儿,我们也就不见外了,让盛老师帮忙参谋一下吧。”   盛墨坐直了身子:“小林准备去考大学?”   林家乐点点头:“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先挣够学费,再去参加考试。”   刘明亮在一旁补充说:“家乐前年就考上了H大,但是因为没有钱,所以没去读。他当时的分数还上了A大的呢。那时我不知道,要知道,怎么地也得借钱送他去上学。”   盛墨不由得反复看了林家乐两眼,这孩子还真让人意外,考上了大学都不去读,他难道不知道有助学贷款一说吗?不过助学贷款的事也就是这几年才慢慢提起来的,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小林,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呢?”   林家乐说:“我原本是打算攒两年钱就重新去复读参加高考的。但是最近开装修公司的念头越来越强,我来G市这半年多,发现好多楼盘都刚刚开始修建。内地来沿海的人也越来越多,开公司的、买房的人会越来越多,所以装修绝对是一个有着无限潜力的市场。我不想就这么做一个装修工,刘哥你想吗?”   刘明亮的嘴张了张,林家乐这个想法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做老板开公司的。   盛墨有些赞赏地看了两眼林家乐:“小林,你有没有想过,上大学要学什么专业?”   这一句话将林家乐问住了,他以前报考A大的时候,填了个很热门的专业,计算机应用。后来H大录取他,将他调剂到物理专业。他当时的想法是,只要能上大学就好了,至于什么专业,还真没有认真去思考。后来他在鸿瑞厂做了一段时间产品研发,觉得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学化学和物理应用应该都不错。但是现在,他刚刚接触到室内设计这一块,又深深被设计吸引了。   他抓了抓头发:“我现在去考的话,应该会考设计类的专业吧,或者建筑也不错。”   盛墨点点头:“跟你的职业规划有一定联系。其实我的意见呢,你既然对室内设计感兴趣,我认为你可以继续学这一块。你已经有装修经验了,这样学起来也更容易掌握和深入了解,比起那些直接上大学去学设计的人来说,要容易上手得多。”   林家乐受到鼓励,有些兴奋:“那盛老师认为,我应该去考大学?”   盛墨摇摇头:“你可以先开公司,就照你说的,室内装修这一块,在未来几年内有绝好的发展空间。既然机会摆在面前了,为什么不抓住呢?至于学设计,如果你真的想要一纸文凭来证明你的能力,或者你真的很想体验大学生活,你可以等以后公司发展稳定了再去考。或者你可以不去上大学,就照我跟你说的,你可以自己学习,向我们请教,或者自己去读设计班,这都是可以的。前者是你可以得到系统的学习,但是时间等方面都要受限制;后者是你直接学到最有用的,但是时间比较有弹性,可以自由安排。”   林家乐低头思考了一阵:“盛老师,谢谢你的分析。我决定先将公司开起来。刘哥,我们一起做吧?”   刘明亮看着脸上闪着兴奋和希望的林家乐:“家乐,你不上大学了?这样有点可惜啊。”林家乐对大学的执念别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这孩子一向乐观隐忍,但是却为上学的事伤过两回心。去年他一脸病容地跑来投奔自己,问他发生什么事,就只说见到生母了。后来有一次无意间闲聊,听说他其实已经考上了夜大,要是不出意外,恐怕现在就在念夜大了。   林家乐笑着说:“哥,这个你别担心,我虽然没去上大学,我不还是照样可以学大学里的知识?等过两年我们的事业稳定了,我有了时间,还是可以再去考大学的。前一阵子不是有报道说,有个七十多岁的大爷都去参加高考了嘛?”   余兰一直在一旁听几个男人说话,没有插嘴,这时也参与进来说:“阿亮,我觉得家乐的想法挺不错,要相信他的眼光。”她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自己做老板,要比做一个装修工有前途多了。   盛墨也附和说:“是的,上大学其实就是一种历练。学历和学力并非一定是对等的,我相信小林只要坚持学习,能力肯定不会比上了大学的人差。”   林家乐感激地笑着说:“谢谢你,盛老师。”   刘明亮最后点点头:“好吧,既然家乐的心意已定,那哥就支持你,我们一起做。”   林家乐兴奋地说:“太好了,谢谢哥!”      第二十八章      余兰又端了自己包的粽子出来,粽子个头小小的,很精致,很难得她居然还会包这个,现在的年轻人多半都不会了。大家都刚吃饱饭,但是看着这样的小粽子,还是拿了一个,端午节嘛,吃个粽子应个景儿。   吃着粽子,余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公司?”   林家乐说:“我计划帮盛老师装修完房子之后,就开始着手了。只是郭哥那儿有点不太好说,我自己出来单干,还将刘哥也拉了出来,还要跟他们抢生意,感觉有些不太厚道啊。”   刘明亮说:“这有什么,老郭当初还不是从别人公司出来单干的。我们尽量避免与他抢生意就好,我想他应该也能理解的。”   盛墨看着林家乐,心想,自己来蹭一顿饭,会不会无意间就促成了一个企业家的诞生呢?   盛墨走的时候,林家乐也跟着一起离开,丢丢无比欢欣地蹭着林家乐的腿。   “盛老师,等我公司开张那天,请你来助威啊。”   “那是一定会来的,只要我有空。你是要去图书馆吗?我送你去吧。”盛墨拉开车门,示意林家乐上车。   林家乐想着图书馆并不顺路,于是说:“盛老师,不麻烦你了,我坐公交车去,挺方便的。”   盛墨看着他,半晌才出声:“小林,我们是朋友了吧?”   林家乐点点头,能够交到盛墨这样的朋友,那真是三生有幸的:“是盛老师不嫌弃我,愿意将我当朋友。”   盛墨说:“既然是朋友,我有车,比较方便,送你去趟图书馆为什么还要拒绝。朋友之间太过客气的话,那就没有把他真当朋友。”   这话说到这份上了,林家乐怎么能够拒绝,他拉开车门上去:“那就麻烦盛老师了。”   上了车,丢丢在后座立直了身子,趴在前座的两个座位之间。盛墨发动车,一边淡淡地说:“你既然要学室内设计,我明天去找我同学,让他帮你找齐一套设计系的教材吧,这样比你自己借书看就系统多了。”   林家乐转过头去看盛墨,他的侧脸线条十分生动:饱满的额头,长长的浓黑睫毛,微微陷下去的眼窝,高直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柔和的下巴。林家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长得帅的人不仅正面好看,侧脸也是好看的。   盛墨转过脸来对他一笑,林家乐连忙扯出一个笑脸来:“那真是太感谢了。这样我就不用两眼一抹黑了。”   盛墨点点头:“我找好书了跟你联系。”   “嗯,麻烦盛老师了。”   盛墨给同学戴起打电话:“起子,忙不?”   “盛帅啊,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戴起是个小胖子,性格十分开朗,是盛墨的大学同学,后来专攻室内设计这一块去了,博士毕业之后去了B大教书。他们宿舍八个人,每个人都有个外号,盛墨还不止一个,最开始大家都叫他瓶子,盛墨水的不是瓶子是啥,他长得帅,是院草级别的,花名远扬,外头的人都叫他大帅,宿舍的人就改称他为盛帅了。   “想你了呗。”盛墨一边给丢丢扔皮球,一边跟戴起调笑。   “去,你会想我?说吧,有啥事儿?”虽然他们都不是北方人,但在北京生活了四五年,口音多少都沾了点北方味儿。   “是真想你了。”盛墨闷笑起来,“想你帮忙了。”   “切,我就知道。什么事,赶紧说!我这还有美女在等着呢。”戴起急哄哄地说。   “帮我找一套你们本科生的室内设计专业教材,是设计类的教材,要完整的啊,我周末过来拿。”盛墨果真毫不客气。   戴起拉长了声音:“你要这个干嘛?难不成你想来抢我的饭碗?不对,就算是你要抢我饭碗,也犯不着找本科生的教材啊。给谁用呢?”   盛墨轻笑起来:“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才不跟你抢饭碗呢。是这样的,我最近认识个朋友,想学室内设计,我给他弄套教材看看。对了,到时候估计还得麻烦你呢,我跟他说我有个同学在B大教室内设计,我那房子还是你帮忙设计的,人家小孩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说要跟你拜师学艺,到时候你可千万记得要帮忙啊。”   “什么小孩儿啊?连你房子装修成什么样他都知道,是不是已经登堂入室了啊?盛帅,你藏掖得太厉害了吧,什么时候交的朋友,赶紧拉过来给我们瞧瞧啊。”戴起是少数几个知道盛墨性向的人,他常常在盛墨面前得瑟:这上天就是公平的,给了你一个聪明的脑瓜子,给你这么高的个头,这么帅的脸,总算给你搭错点基因排序,让你不能爱女人。这也是两个外形相差甚远的人能够成为好友的缘故,戴起常跟着盛墨混,结识美女的机会比其他同学要多得多,反正盛墨也不会对美女感兴趣,没有什么可竞争的。   盛墨说:“没有的事,我要有了肯定第一个告诉你。那孩子是给我装修房子的装修工,一个小老乡,我就顺道帮个忙。”   戴起有些失望:“原来只是个装修工啊。好吧,你说帮忙就帮忙,等明儿上班了给你找书去。”戴起认为,盛墨是精英中的精英,起码也得配个精英吧,一个装修工,那不就是个民工么,怎么可能配得上盛墨呢,所以也就不再往那方面想。   盛墨挂了电话,倒是被戴起这话勾起了一些思绪。林家乐那孩子,虽然是个装修工,却是个很有追求的装修工呢。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笑起来。看着眼前蹦跶的丢丢,好像丢丢也跟他气场很合啊,到底是为什么呢。后来他想起林家乐的身世,突然间有些了悟,大概丢丢从林家乐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气质,一种被人遗弃的淡淡的哀伤。   对于开公司,林家乐还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什么经验也没有,关键是也不认识开过公司的朋友。老郭是知道,但是老郭是他老板,员工要另起炉灶,还得向他去请教炉灶怎么搭,这要求似乎有点过分,林家乐没好意思去问。   他一边给盛墨装修房子,一边琢磨开公司的事。首先,钱是少不了的,以前听说是几万块的注册费,具体是多少还不知道,这个可以去工商局问一问。此外,还需要什么呢?真是两眼一抹黑。遇到盛墨来看装修进度,便向盛墨请教,盛墨对这些也不十分了解,但是他认识的人多啊,只要开口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没几天,盛墨就将这些条件都整理好了,还用A4纸打印出来,连带戴起给他找的教材一并给林家乐送了来。林家乐拿着东西,感恩戴德,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最后盛墨不高兴了:“小林你再这么见外,下次我可就不帮你了。”   林家乐连忙噤声,自己好像确实有些见外了,难道还是潜意识里害怕什么吗?这世上没有几个贺方旭那样的人吧,盛墨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存有那种心思,自己倒是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家乐拿着那些材料,细细研究,不懂的地方就向盛墨请教,总算是将基本情况弄清楚了,开公司,无外乎人力、财力、物力,还需要一个公司名称。林家乐把目光看向盛墨:“盛老师,你是读书人,帮我们想个好听一点的公司名字呗。”   盛墨对此毫不推辞,难得林家乐愿意开口求人,岂有拒绝的道理:“行,我帮你想想,你自己也可以想一下啊。”   林家乐又看着那份材料:“还要什么章程,这些东西不知道怎么写。”   盛墨看一下:“这个大致就是你们公司的名称、地址、经营范围、管理制度等等,这些东西网上有不少,可以去找来看看。或者去图书馆找书来看看也可以,开公司这事还是得研究透了才开,可别马虎。”   林家乐点点头,这是他的第一份事业,还是牺牲了学业来促成的,所以卯足了劲要干点名堂出来,自然不敢大意马虎。   又忙了半个月,终于将盛墨的房子装修好了。盛墨来验收,自然是满意得不得了,林家乐对他的房子所花的心血,估计比装修自己的房子都费心。林家乐跟老郭结完账,便提出辞工单干了。老郭早就料到林家乐是不会在自己手下长干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所以多少也有点意外,但是想到这半年多林家乐做得也算是有口碑,人也是个厚道人,应该不会与自己有太多的利益冲突。林家乐自己也再三保证了,绝对不会挖老东家的墙角。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乐和刘明亮都一直忙着开公司的各项事宜,去工商管理局咨询、租办公场所、去银行开户注册资金、核实公司名称……所有事宜跑下来,腿都跑细了一圈。忙了快一个月,才终于将一切都搞定,“乐家装饰公司”终于开起来了。   盛墨给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林家乐窘了好久,因为这是他和刘明亮一起开的公司,这个名字看起来就像是他一个人的公司了。所以自己又想了另外几个名字,跑到工商局去申请登记,结果都是人家用过的名字,没办法,最终还是用了乐家这个名字。刘明亮其实并不介意,有什么关系,乐家这名字挺好的啊,又喜庆又吉利,还符合他们装修公司的性质。   盛墨看着最终的注册名,洋洋得意地对林家乐说:“我说了吧,还是得用我取的名字吧?你别嫌不满意,我觉得挺好的。”   林家乐只好背过身去做了个鬼脸。      第二十九章      公司开张那天,他们挑了个好日子,是个宜开张、进火、嫁娶的黄道吉日。因为不准燃放爆竹烟花,林家乐只好买了两个大花篮,在公司门口摆放了,并且自己动手,写了一副大红的对联,显得颇有几分喜气。公司选址其实就在一个商住两用的小区里,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套间,外头办公,里头住人。为了节约成本,林家乐退了原来租的房子,搬到了公司。   “以后,我就要以公司为家了。”林家乐将自己的书收拾好放进纸箱里,拍着手上的灰尘说。   盛墨正在放数据,他过来帮林家乐搬家:“恭喜贺喜,祝你们生意兴隆、家业兴旺!”   林家乐笑眯了眼:“承盛老师吉言!”   盛墨今天不仅来帮忙,还给林家乐的公司赞助了一台二手电脑。   林家乐知道电脑是个精贵物品,死活不肯收,非得要给盛墨折钱。   盛墨说:“这玩意儿也就是买的时候值钱,这淘汰掉的东西,能值几个钱?你要是不要,我就放在储物间长霉去了。”这年头电脑更新换代快,他为了画图方便,特意去配置了最新款的电脑,旧电脑搁家里也没多少用处,想着林家乐开公司了,又要学设计,有台电脑还是方便许多,就给他带过来了。   盛墨又说:“你公司才开张,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正是要开源节流的时候,真要给我折钱,等你们赚到钱了再说吧。”   林家乐推辞不过,觉得这也是个折中的办法,便答应下来,把个二手电脑做宝贝一样看。也是,现在整个公司,除了那个营业执照,就数这电脑最值钱了。虽然是盛墨淘汰下来的电脑,其实并不旧,只是配置有点低罢了。   林家乐将自己出租屋里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包括自己在阳台上栽种的大蒜和小葱也带上了。这是他亲手种的,可以给屋子里添一点绿色,有时候炒菜的时候还真用得着。   盛墨看着觉得可乐:“小林你还真是个居家型的好男人,将来哪个女孩要是嫁了你,还真是有福气啊。”   帮忙搬东西下去的刘明亮正好上来,听见盛墨这么一说,便接话说:“我也这么说,我这兄弟,还真是个顾家又有责任心的人,脾气又好,又会照顾人,将来哪个女的跟他都是有福的。”   林家乐红了耳朵根,不知道怎么接话。其实他好久没有想起过娶妻生子的事了,好像觉得自己失了那个资格似的,有时候想起自己那个心愿,就会莫名地难受,也许这一辈子,自己都不可能再拥有一个家了。   盛墨看他沉默不语,心下奇怪,这个小林,面皮还真是薄。难怪他这么想,林家乐长期和一群粗犷汉子共事,那荤段子粗野话是时时刻刻都有的吧,谁会像他这样腼腆害羞啊。盛墨笑着摇摇头,抱起一个包装箱,往楼下走去。   林家乐连忙制止:“盛老师,你放着吧,这活儿我自己来干吧。你歇着。”   盛墨挑眉看他:“怎么?你还真把我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林家乐腼腆地笑了一下,盛墨长得比自己还高大,自然不是说他没气力,只是搬运这活又脏又累,跟盛墨知识分子的形象不太符合。“不是,我就是觉得让盛老师搬这个,有些损害你的形象。”   盛墨哈哈大笑:“你觉得我该是什么形象?头发一丝不苟、衣服上一个褶子都没有、皮鞋光可鉴人?”   林家乐想象一下那样的盛墨,自己都给逗乐了:“不是,就是觉得盛老师不该做这种粗活。”   盛墨不再停留,往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的时候你怕是没见过,比你们恐怕还邋遢呢。”   林家乐还真想象不出那个邋遢的盛墨,他是教书的,难道还需要上工地去教学?他不知道盛墨除了是个老师,还是个建筑师,有时候是需要下工地的。   搬好家,公司就开张了,接下来就是看业务的了。其实在公司注册的那段时间,林家乐就已经开始在留意了,但是由于主要心力没有在这上面,所以并没有访到什么单。新公司开张,最担心的就是业务,得有业务,公司才能维持得下去啊。   刘明亮和林家乐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去各小区发传单、塞名片,甚至还干过在公交站牌和电线杆上贴广告的违纪事件。如此跑了半个月,依旧毫无动静,林家乐和刘明亮只得拿上工具箱,像刘明亮最初来G市那样,去劳务市场蹲点,等主顾来访人。   盛墨看他们一直开不了张,便在网上的装修论坛注册了账号,将自己家的装修效果拍下来传到网上去给他们做广告,并留下联系电话。这个时候,网上冲浪逐渐成为城市白领的休闲生活,网络信息慢慢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所以这个网络宣传竟比他们发出去的传单还要奏效。不几天,林家乐便接到了咨询电话,有生意来了。   林家乐很有些意外,因为顾客说是从网上得知他们的联系方式。林家乐自己虽然会用电脑,但是对网络并不十分熟悉,也极少在网上冲浪,公司的二手电脑也没有拉网线,这个时候私人拉网线一年的费用还是让林家乐有些肉疼的。他心里猜测是有人帮他在网上宣传了,这第一个可能,应该就是盛墨。   林家乐忙着跟对方谈生意、说条件、看房子、买材料,一时间也没空去找盛墨求证道谢。来了生意,便要开工做起来。装修这活,基本都是先做活再收钱,如果业主不负责材料,还得垫钱先买材料,有时候完工之后,业主拖着不肯付款,于是资金周转不灵是小装修公司经常会遇到的问题。   做装修的人常有比较矛盾的心态,尤其对于资金不足的人来说:业主自己买材料,那么就不必担心资金周转不过来,但是赚的也就只有人工费;业主委托买材料,通常可以赚一些材料的差价和管理费,但是风险也大得多,首先得自己先垫付材料款,业主要是能够按时结款,那么还好一些,如果业主拖欠装修款,那么资金就会被套牢,下一笔生意可能都无法继续,还得拖欠工人的工资。这就是小公司的难处。   林家乐的流动资金不多,他所有的积蓄只有三万来块钱,和刘明亮一起合伙,注册资金花了三万,注册时各种花费又是三四千,租房子、做广告等又是一笔开支,到接到第一笔单的时候,手上的活动资金只有两三万。   林家乐在这个行业内做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加上刘明亮是个业内老手,他们在开公司之前,就将这些问题都考虑到了。资金不足,是他们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他们也制订了相应的方案,先只接家庭装修,这样的工程小,比较机动灵活,容易同业主协商,就算是代付材料款,也还是凑得出来的。像大一点的办公场所等的装修暂时还没有接单的能力。   第一笔生意是一套二手房重装,主人是南漂的白领打工族,来G市漂了六七年,准备结婚了,贷款买了一套二手房。因为要结婚,才想着要重新装修,由于钱不多,也不能精装,只能简装一下,主材还是业主自己去采购的,林家乐他们负责水泥、沙子、钉子、粘合剂等辅料的采买。很明显,这笔生意没多少油水。但是林家乐和刘明亮都很高兴,这是他们的第一笔业务,公司总算是开张了。   第一笔业务工程量也不大,林家乐和刘明亮只请了一个木工师傅临时做了几天,另外没有再请工人,两个小老板亲自上阵。对方要赶时间,他们就加班加点地赶工,每天八点就开始开工,晚上做到七八点才收工。不能做得再晚了,因为周围的住户都要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两个人忙了二十多天,终于赚到了第一桶金。其实也算不上第一桶金,就相当于两个人给人装修赚到的工钱,只不过中间无需经过老板的盘剥。   这么熬了将近一个月,林家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过精神非常好,因为他看到了希望。好好睡了一个饱觉,他将自己收拾干净,家里也好好收拾了一番。这一段时间早出晚归,都没什么时间打扫屋子,公司门也没怎么开,林家乐看着客厅里摆着的几张办公桌,便觉得很汗颜,这好像就是做做场面。   做完这一单,公司总算可以开几天门了,一边接单一边休息。不过这之前,应该去盛墨家拜访一下,还得去向他求证一下是不是他帮忙在网上做的宣传。还有最近抽空看的那些书,上面也有不理解的问题,要去请教一下。林家乐理了个发,买了些水果和狗粮,去之前给盛墨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嘟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林家乐挂了电话。抬头看见水果店老板挂在墙上的老黄历,一个大大的绿色24,下面是醒目的星期三,林家乐拍了下脑袋,今天不是周末,盛墨应该在上课呢。那等晚点再打过去吧。      第三十章      林家乐转身往回走,才走到楼下,便听见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盛老师啊。我忘记今天不是周末了,你应该在上课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盛墨在那头说:“没有,我现在还是放暑假呢。刚在参加一个行业交流会,手机调成静音的,没有听到你的电话。最近挺忙的吧,怎么样,忙完了没?”   林家乐脸红了一下,又敲了下头,自己不读书,都忘记寒暑假这回事了,盛墨这会儿可不是放暑假么。旋即又高兴地说:“刚忙完一个单子,可以休息几天。盛老师什么时间方便,我请你吃个饭啊。”   盛墨在电话那头露出了笑脸,声音都是带着笑意的:“行啊,小林请吃饭,什么时间都方便啊。”   林家乐说:“盛老师想吃什么?”   盛墨顿了一下:“想吃炒田螺了。”   林家乐愣了一下,然后说:“那个只能在家自己做着吃了。这样好了,我今天就去市场买田螺,在家用清水养两天,后天就可以吃了,盛老师你后天来我这儿吃饭吧。”   “行。”盛墨想一想,又问,“除了吃饭,你找我没别的事了?”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有点问题想请教盛老师的,不过不着急,等后天你过来了我再一起问吧。”   盛墨说:“既然是学习上的问题,那你今天就来我家吧。正好丢丢好久没见你了,有些想你了。”   林家乐想到那只金毛,不由得笑了一下:“那好吧,我先去菜市场买田螺,然后再去盛老师家。”   林家乐没有上楼,直接去了菜市场。田螺并不好买,广东人爱吃炒田螺的不多,菜市场很少有卖,偶尔有,还得碰运气才能买到,去晚一点就没有了。林家乐去小区附近的菜市场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新鲜田螺,只好坐车去农贸市场,终于买到了田螺。这时时间也不早了,想着干脆回去吃了午饭再去,不过之前先得跟盛墨说一声。   电话接通的时候,盛墨正在路上。林家乐略带歉意地说:“盛老师,我才买到田螺,下午再去你那吧。”   盛墨一边看路况一边问:“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农贸市场。”   盛墨说:“我正好经过附近,我去接你吧,中午一起吃饭。”   林家乐本想推辞的,但是觉得这样又太生分了,人家堂堂一个大学教授,愿意帮自己的忙不提,也不跟自己摆架子,真心把自己当朋友,要是太过生分,反而显得不识好歹。于是说:“好的,我在市场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林家乐又想一想,去买了块肉骨头,准备带去给丢丢熬汤喝。看着市场的水果便宜又新鲜,忍不住又买了些。   盛墨在下一个路口拐过去,往农贸市场开去。他说顺路,其实就是不在相反的方向而已,有多顺路也不好说。只是到午饭时间了,想着又要一个人吃饭,觉得挺寂寞的,便把林家乐叫上了。   自从林家乐接了第一个单子,他们就没见过面了。林家乐忙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他再有心学习,也没时间多看,所以竟是很少有问题请教盛墨,林家乐又没有跟盛墨熟到能聊天的程度,故电话都打得极少。盛墨甚至觉得,要不是他知道林家乐是真心想学的,还以为他说学设计不过是一时兴起。   二十分钟后,盛墨到了农贸市场外面的入口处,因为马上要走,他也没进停车场。老远就看见林家乐站在路口的一棵大榕树下,他上身穿着白色的T恤,下面穿着一条宽松的中裤,露着两条细圆笔直的小腿,脚上穿了双样式非常朴素的咖啡色凉鞋,脚边堆着好些东西。盛墨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按喇叭,然后打开车门出来:“小林!”   林家乐抬头四处张望,找准目标,露出笑脸,招了下手:“盛老师。”然后弯腰去搬东西。   盛墨关了车门走过来接他,林家乐拎着几个塑料袋,还抱着一个白色的纸箱子,有些笨拙地往路边走。盛墨走过来要接纸箱子:“买的什么呢?这么沉!一箱子龙眼?”   林家乐看了一眼他的白衬衣和西裤:“盛老师你帮我提袋子就好,箱子我来搬,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盛墨看看自己的衣着,因为去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去的都是师长同行,所以穿得正式了些。他只好接过林家乐手里的几个袋子,看了一下,是红提和西瓜,还有一些肉菜。“怎么买了这么多水果?”   林家乐咧嘴笑:“农贸市场的水果便宜嘛,还特别新鲜,我平时也难得来,正好你说要开车过来,我就多买了一些。拿回去吃。”   盛墨摇摇头,便宜难道就不要花钱了:“谁一下子吃得了这么多啊!”   林家乐说:“放着慢慢吃。你留一些,我给刘哥也拿一点,就能吃完了。”   盛墨侧头多看了两眼林家乐,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挺懂得人情世故的。他不知道,其实林家乐并不很懂人情世故,只是对自己关心的人格外上心一些。   他们将水果和菜都放进后备箱,盛墨打开车门,林家乐去副驾驶坐了。盛墨发动车子,开了冷气,给林家乐递了两张纸巾,一边问:“想吃什么?”   林家乐一边擦汗一边说:“盛老师想吃什么?”   盛墨看看林家乐,似乎比先前瘦了些,不过精神挺不错,想必是工作太忙,又没怎么好好吃饭的缘故。“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咱们去吃点清淡的吧?”   林家乐点头,正合他意:“好。”   盛墨说:“过两天你请我吃饭,今天就由我做主吧。”   林家乐从善如流:“行,听凭盛老师做主。不过还是以实惠好吃为主吧,不用去什么高级饭店。”   盛墨只点头,没有说话,但是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这孩子还真是个实在人,会过日子。   盛墨将车子开到一家门脸不大的粤菜馆,一边停车一边说:“这家菜馆是我和同事朋友常来的,店子不大,但是粤菜做得很地道。”   林家乐做装修之后,吃盒饭的时候比较多,有时间一般都自己开伙,很少下馆子。即便偶尔下馆子,也是去很实惠的湘菜馆和川菜馆,分量足、口味重,好下酒下饭。对粤菜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年第一次年会聚餐的时候,大概海鲜比较多,菜也比较清淡一些。不过这种天气,吃点清淡的还是要得。   他跟着盛墨下了车,进了玻璃门,一股冷气吹过来,通体舒泰。店里的人还不少,几乎满座了。盛墨想找一张离空调比较近的桌子,无奈那周围都坐了人。店老板亲自上来迎客:“盛老师今天过来吃饭啊,几位啊?这边来坐。”   盛墨说:“两位。老板,有没有靠近冷气的位子?”   店老板略带歉意地说:“暂时没有了哦,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客人太多了。这边离空调比较远一点,但是也不会很热的。”   只有靠窗的位子还有空位,盛墨皱了皱眉头,这种天气,柜式空调的风吹到那儿都变成热气了,一会儿热饭热汤吃起来,不满头大汗才怪。林家乐觉得这儿比外面凉快多了,就算是靠窗的位置,也比自己在家吃饭要凉快,他倒是没什么介意的,不过想着盛墨穿得挺正式的,要是吃出一身汗来,确实不怎么好看。   老板看见盛墨皱眉头:“要不这样好了,盛老师,你们只有两位,去我里面的休息室吃可好,那儿有空调。”   盛墨点点头:“那就麻烦老板了。”   老板带着两人进了后面的休息室,那儿地方不大,只有一张茶几和几张木椅子,茶几上摆着一套功夫茶具,想来是老板平时休息时喝茶用的。老板叫来一个服务员收拾了一下茶几,送来菜单让他们点菜。   盛墨翻了一下,递给林家乐:“小林想吃什么自己点。”   林家乐拿过菜单翻了一下,有些咋舌,每个菜至少都是好几十,贵的几百块的都有,他将菜单递给盛墨:“盛老师,你来,随便吃点家常的吧,我不忌口,不要点太贵的。”   盛墨说:“好。”点了西芹百合虾球、肉松蒸酿凉瓜、炒藕片,还待要点,林家乐连忙制止:“盛老师,够了。说好随便吃点的,多了浪费。”   盛墨笑起来:“那就再来个凉瓜黄豆排骨汤吧。”   林家乐看服务员出去了,问:“盛老师平时在家吃,还是在外头吃?”   盛墨自嘲地笑了一下:“上班的时候一般在食堂吃,平时就在外面吃,或者叫外卖。我妈说我烧个水都能将锅烧黑。”   林家乐笑起来:“没那么夸张吧。”   盛墨摇摇头:“当然没有,我平时还烧水泡面吃呢。现在不是有自动跳闸的电水壶,烧开了就自动断电了,怎么也不可能将锅子烧黑。不过我常常烧了水忘记泡面是真的,想起来的时候水已经凉了,只得重烧。”   林家乐想着要是盛墨一直反复这样烧了冷掉,冷掉再烧,那水要是烧干了,锅子照样还得黑,不由得乐不可支。   盛墨看他一个人在那偷笑:“你偷着乐什么呢?”   林家乐把自己想到的原因告诉他,盛墨自己也笑了:“哪有的事,我顶多只重复烧过四次而已。”   林家乐笑得更甚了,原来盛墨这么成熟稳重的人,居然会在这种生活小事上这么马虎。他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像两轮小弯月亮,特别可爱。盛墨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小孩还挺可爱的。      第三十一章      休息室里有个挂式小空调,冷风正对着茶几这儿吹,凉快自不必说的。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因为要开车,都没要酒。   林家乐夹着一个虾球,一边吃一边研究:“这虾滑嫩爽口,大概是用生粉腌过的。不知道这虾球是怎么做出来的,是不是去了皮,在背上划开就可以了?”   盛墨只知道吃,不会做:“小林你对做饭还很有研究啊。”   林家乐羞涩地笑了一下:“没有,就是吃到很好吃的菜时,就想要学着做一下,自己可以饱一下口福。”   盛墨点点头:“不错,比我有追求。”   林家乐闹了个大红脸,自己这算是什么追求啊。   盛墨看他的脸红了,方知自己说错话了:“小林,你别介意,我说的是真话啊。我觉得自己会做饭真是太了不起了,至少不会受制于人啊。比如我吧,对做饭是一窍不通,只能是有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不好吃还不能挑剔,否则就只能饿肚子。我在美国上学那几年,因为自己不会做饭,天天都得忍受热狗、面包、炸鸡、薯条,吃得我真想哭啊。一有空,我就去中国同学那儿蹭饭吃。时间一长,便捞了个吃货的大名,那些中国同学竟全都知道了,我的一世英名啊,全都毁在这吃上头了。”说到后来,盛墨都变成了苦瓜脸。   林家乐笑得打跌,这么大个帅哥,居然是个吃货,怎么想都怎么可乐啊。   盛墨继续说:“所以一毕业,我就跑回来了,死活也不肯出去了。”   林家乐给盛墨夹了两个虾球,忍着笑说:“盛老师,吃虾。”多值得人同情啊。   盛墨看着碗里的虾,叹了口气:“得!我的英伟形象,也被这顿饭毁坏得一干二净了。”   林家乐咧着嘴笑说:“不会,我觉得盛老师依旧高大英武。你放心吧,盛老师,下次没地方吃饭,你就跟我说,来我家吃饭好了,我保准不会说你是吃货的。不过你现在是在国内,去哪儿都不会饿肚子了。”   盛墨将虾球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下去:“说好了,下次我没地儿吃饭,就去找你蹭饭吃啊。”   林家乐岂会拒绝:“我的都是粗茶淡饭,只要盛老师不嫌弃,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吃。”   盛墨连连摇头:“不会不会。有吃的就好,绝对不挑。”去美国那几年,将他的挑食毛病彻底治愈了,只要不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他都能吃。而且他直觉,林家乐的手艺,绝对不可能会差的,以后又多了个可以蹭饭的地方,想到这里,不由得眉开眼笑。   吃完饭,盛墨拉着林家乐直接去了自己家,家里还有一张嘴嗷嗷待哺呢。大热天尤其是大中午的开车并不是件好受的事,就算是有冷气吹着,也依然感觉到暑气从薄薄的车皮上传进来。两人都热出了一头大汗,盛墨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然后要去冲凉。   林家乐喊住他:“盛老师,先别去冲凉,吹会儿风吧,收收汗,不然容易感冒。”林家乐家贫,奶奶担心生病花钱,从小就教导他这些生活小细节。   盛墨用毛巾擦了把汗:“好吧。”说着便去给丢丢倒狗粮。   林家乐手里提着菜:“盛老师,给丢丢少喂点狗粮,我给他买骨头了,等会儿煮了就可以吃了。”   盛墨笑起来:“好,丢丢终于要改善伙食了。”说着在丢丢的狗盆里放了一些饼干。   丢丢一个人在家寂寞得发慌,它也不去吃狗饼干,围着林家乐一个劲地转啊转,还不是去舔他的手,这个哥哥好久没来看它了,亏得它记性好,还记得他。   林家乐摸着丢丢的头:“丢丢乖,先去吃饼干,一会儿我给你煮骨头汤喝。”因为天热,丢丢的长毛被剪了大半,看起来比原来小了一圈,但是它圆滚滚的身形越发显眼了。   林家乐走到厨房,先用个盆将田螺洗洗,用清水养起来,今天下午估计都要在盛墨这儿了,田螺要是不养着,恐怕会坏掉。然后又翻出肉骨头来,厨房里的炊具是一应俱全的,只是几乎都没怎么用过,好在还有钟点工来打扫的,要不然该落多么厚的一层灰啊。   盛墨靠在厨房门口看林家乐刷锅洗肉,然后点火煮肉汤,手法十分娴熟,仿佛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毫不滞涩,不由得微微露出笑意来。丢丢一直跟在林家乐身后,好像是知道肉骨头是煮给自己的一样,小声地汪了两声,表示十分期待。   林家乐将骨头煮上,然后回到客厅。客厅里的空调吹着冷气,慢慢就凉快起来了。他将丢丢带到狗盆边上,抓了几块饼干在手里,喂给丢丢吃:“丢丢乖,先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啃骨头。”丢丢非常给面子地将他手心里的饼干卷到嘴里,吃了起来。   盛墨一直看着他们的互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去浴室冲凉。   林家乐喂了丢丢,回头没看见盛墨,想他是去冲凉去了。然后起身,去拿自己买的水果,西瓜要冰镇的才好吃。他拿着西瓜,走到冰箱边上,打开两门的大冰箱,里面只有一包火腿肠、几袋方便面,还有几瓶凉茶和啤酒,真是空空如也。他将西瓜放进去,关上门,又去洗提子。   盛墨冲完凉,换了一身浅色的家居服,看见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林家乐:“小林你在做什么呢?”   林家乐回头看见头发还在滴水的盛墨,笑着说:“我洗提子呢。”   盛墨挑挑眉:“洗提子放盐干嘛?”   “这样才能洗得干净啊。”林家乐低头认真地将提子搓洗了几遍,然后换了两遍水,再一粒粒捞出来,用一个大碗装起来。   盛墨平时只管吃,从不管吃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他有些奇怪,林家乐怎么知道这么多生活细节,他平时也很忙,还要学习,并且听他说父母从小就不在身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生活细节?”   林家乐笑一下:“平时听别人说的,我就记住了。”   盛墨心想,还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好了,盛老师尝尝。”林家乐端着一碗红提递到盛墨面前,红提每一颗都亮晶晶的,十分漂亮诱人,令人食指大动。盛墨去水龙头里洗了下手,抓了一颗在手。林家乐又将整个碗塞到他手里,“拿着,我去看看汤。”   锅里的汤已经沸腾起来了,盛墨的厨房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肉香飘出来。丢丢再也忍不住了,他不住地在林家乐脚边蹭来蹭去,不时抬着前腿,想往灶台上爬。可怜的丢丢,自从跟了盛墨,就几乎没吃到过肉了,盛墨不会做饭,每次都用狗粮打发它,亏得它不会说话,要不然早就抗议了。如今这个最喜欢的哥哥果然是福将啊,他来了,自己就有肉吃了。   林家乐将丢丢扒下去:“别着急,丢丢,一会儿才能吃,先等等。”   丢丢被馋得哈喇子直流,就连盛墨都被诱惑得直咽口水,这个房子里从来都只有方便面的味道,还从没飘过肉香呢。盛墨想,屋子里有个人做饭,还真是件非常温馨的事呢。   一屋子住了两个吃货的场景是什么样的?大概就是现下的场面:盛墨坐在藤制沙发上吃提子,眼睛不时地看向客厅一角半眯着眼睛认真努力地啃肉骨头的丢丢。盛墨的心里是相当不满的,林家乐来家里做的第一顿饭,居然是给丢丢做的,自己也都还没有吃到呢,真是个好狗运的家伙啊。   林家乐吃了几个提子,然后将自己的书拿出来,翻到不大理解的地方,一个一个向盛墨请教。盛墨不是学室内设计的,但是室内设计的基础原理是出于建筑设计的原理,所以并不难理解。林家乐目前还在入门阶段,所以无需请教戴起,盛墨自己完全能够辅导。   盛墨跟林家乐说,学室内设计,首先要懂得空间结构,因此最基础的绘画技能还是要懂的,也就是素描。素描这些,林家乐在中学的绘画课上学了一点,虽然没有深入学习,但是基本还是懂的。又有盛墨指点,抓紧时间补一下课,还是能够应付的。   丢丢吃饱了,趴在垫子上睡觉,睡梦中还不忘伸出舌头来舔嘴角,似乎还在回味中午那顿美味至极的肉骨头。盛墨轻声地给林家乐释难解疑,屋子里静得很,除了两人断断续续的轻声对话,就剩下空调兹兹的运作声了。   一个学得认真,一个讲得认真,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丢丢睡饱了,爬起来走到主人身边,到它出去遛弯的时候了。两人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林家乐有些歉意地说:“没想到这么晚了,耽误了盛老师一下午时间,谢谢你啊。”   盛墨笑笑:“说什么耽误时间,我跟着也重新复习了一遍。”   丢丢衔着它的链子过来,将腿趴在盛墨膝盖上,示意该出去玩了。盛墨看看天色:“小林,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林家乐张嘴就想拒绝,突然想到什么:“我看盛老师家什么都是齐全的,要不今晚我就在盛老师家自己做吧。”   盛墨笑眯眯的:“我家厨房可以做吗?”   林家乐站起来,走到厨房去:“厨具都是齐全的,调料什么的不全,我们去买菜的时候顺道买点好了。”   “好啊,我们现在就下去买菜,顺道去遛丢丢。”盛墨站起身,去拿钥匙和钱包。林家乐也顺手将自己的书本收了。丢丢因为要出门,高兴得欢蹦乱跳的。      第三十二章      盛墨家的小区外不远有一家易初莲花,他平时常在那买东西。丢丢下了楼,便跑得无比欢畅,身上半长的毛发都随风飘起来,相当飘逸帅气。林家乐拉着它的链子,一个没注意,几乎要被它拉着跑了,丢丢要运动,他只好小跑步跟上:“丢丢,你慢点。”这样的天气,虽然到了傍晚,也依旧是很热的,动一动就要流汗。   果然,不出十分钟,林家乐的背心就开始冒汗。盛墨小跑着跟上来:“遛丢丢是件很辛苦的活吧?”   林家乐一边抹汗一边说:“这家伙的力气真大,拉得我都跑起来了。”   丢丢全然不理解后头两个人的心情,它一天顶多只能出门两次,盛墨忙的时候还只有一次,所以每次出门就像放风一样,撒着欢儿可劲儿跑,直到累了才肯罢休。   盛墨也在后头喊:“丢丢,你慢点,你再跑,下次林哥哥不带你出来了。”   林家乐:“……”我也没什么机会下次带它出来遛啊。   丢丢果然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回头来看看后面的两人,这是丢丢极度幸福的时刻,能出门,还有喜欢的林哥哥陪着一起出来。   林家乐问:“盛老师你天天都得带着它出来跑?”   盛墨说:“是啊。只要我在家,每天都得带它出门,除非碰上大雨天气,出不了门。不出来不行啊,你看它每天出来遛,都还肥成这样了,要是还不出来,那就要胖死了。”   林家乐没怎么养过狗,不大知道养狗的一些细节:“狗胖一点不好吗?”   盛墨摇摇头:“不好,容易生病。”   林家乐感叹:“每天都带它出来遛,你还够幸苦的啊。”   盛墨说:“习惯了也就好了。不过有这个小家伙在,我很多地方都不能去,今年暑假都只回家呆了几天,没敢多呆。”   林家乐说:“那你要不在家,丢丢放哪儿?”   “送到我朋友那儿,或者送去宠物中心寄养几天。”盛墨说。   林家乐想一想:“以后盛老师要出差什么的,将丢丢放到我家来吧。”   盛墨笑起来:“那敢情好,这小家伙不乐死才怪。”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有时候丢丢走到一棵树边,就停下来不走了,对着树根处使劲儿嗅,末了一抬后腿,撒些尿在树根处。林家乐觉得好玩:“它这是在占地盘呢?”   盛墨点点头:“是啊。它刚来我家的时候,也到处撒尿,角角落落都撒上了,连我的床都没放过,给我一顿好抽。”   林家乐听得哈哈大笑:“它有没有在你身上撒过?”   盛墨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虽然没有撒在我身上,但是我的鞋子非常不幸地被它挑选上了。有天早晨出门,脚刚伸进去,就发现是湿的,拿起来一看,没把我给熏死。”   “噗哈哈哈哈——”林家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丢丢好奇地回过头,看见苦着脸的主人和笑得直抹眼泪的林家乐,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呢。   “后来它是怎么改过来的?”林家乐笑完了,擦着眼角问。   “打呗,象征性地抽它几下,它就学乖了,再也不撒尿了。它到一个新地方,接受一个新主人,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到处撒尿。”盛墨说。   “那下次盛老师搬到新家去,丢丢会不会也撒尿?”林家乐想起盛墨那铺了木地板的房间,要是撒了尿,又没有及时发现,那可就好看了。   “应该不会吧,房子是新的,但是主人是旧的,不至于让它那么没安全感吧。”盛墨有些不太确信地说。   走了一刻钟的样子,远远就看见易初莲花的大字招牌了。盛墨说:“我们去买菜吧。”   林家乐问:“超市让狗进吗?”   “可以的,我以前带着丢丢去过。”盛墨从林家乐手里接过狗链子,“我牵着丢丢,负责推车,要买什么你做主。”   “盛老师想吃什么?”   盛墨许久都没有吃过家常菜了,简直都想不起还有什么好吃的,他回想了一下:“特别想吃牛肉。别的无所谓了,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或者做你最拿手的好了。”   林家乐点点头。超市非常大,商品齐全,购物极其便利。两人推着车,牵着丢丢在生鲜区转悠。丢丢很乖,进了超市不会东闻西嗅的,大概是盛墨平时教导得好。林家乐从未来过这个超市,所以物品怎么分布全然不知道,盛墨虽然常来这里,但是只常在日用品、零食区逛,偶尔会逛逛熟食区和糕点区,这些生鲜区,几乎从未涉足过,各类肉菜怎么分布全然不知,两人只好推着车慢慢找。   林家乐拿起一盒牛肉放进推车,又去水产区杀了一条鲫鱼,还买了点花甲,还没忘了给丢丢买肉骨头。又去蔬菜区买了些蔬菜和配菜。“我们两个人吃,有三菜一汤够了吧?”   盛墨想着今晚上这顿有了着落,不禁又喜又忧,吃完这顿,还真是愁下顿啊。他看了一眼丢丢的肉骨头,突然说:“小林你会做糖醋排骨不?”   林家乐说:“糖醋的没做过,做过红烧的。”   盛墨舔了下嘴唇:“那就做红烧的吧,好久没吃了,想吃排骨。”   林家乐笑起来:“好,我们再转回去买点排骨吧。一会儿还得去买些调味品,你家好像除了盐和醋,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盛墨说:“对啊,还得去买米吧,我家从来不做饭,连米都没有。”   “嗯,好。”林家乐点点头。   买单的时候,丢丢出了点小问题,它要撒尿了,盛墨平时教导得很好,它一向不在人多的地方尿尿,只在草地上或者自家的厕所里尿,所以一个劲地拽着盛墨往外走。盛墨被它拉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林家乐已经结好帐了。   盛墨拿了两百块钱要塞给林家乐:“小林,来我家吃饭,怎么能让你买菜呢,拿着,这是菜钱。”   林家乐死活不肯要,推到后来,他笑起来:“盛老师,你也太见外了吧。我虽然是在你家吃饭,但是我也是要吃的。再说了,中午那顿不是你请的,晚上我买点菜又怎么了?你要跟我算账,那好吧,我将今天下午的上课费用算给你,还有那台电脑的钱也算给你。”   盛墨顿时蔫了,收回了手:“我可不是吃这一顿啊,后天还有一顿呢。”他想着那顿炒田螺。   林家乐说:“后天你来我家吃饭,想吃什么菜自己带吧,你放心,我决计不会跟你算菜钱的。”   这天晚上,盛墨第一次尝到了林家乐的手艺,他的吃货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泡椒牛肉又嫩又辣,红烧排骨又香又酥,炒花甲鲜美无比,豆腐鱼汤又浓又鲜,就连蒜蓉麦菜都是那么有滋有味。盛墨吃得赞不绝口,把林家乐夸得合不拢嘴。丢丢也在一旁吃着肉汤拌饭,日子别提多么有滋味了。   盛墨心里打着小九九,林家乐还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做的菜简直太合他的胃口了,长得也眉清目秀,性格也好,跟丢丢也投缘,要不把他拐来做媳妇得了?   林家乐不知道盛墨的想法,也完全不会想到,这丰神俊朗、八面威风的盛老师,居然是个只爱男人的同性恋,并且对自己还有了好感。他做菜,纯粹是为了报答盛墨对他的指点和教导,反正他自己回去也还是要做饭吃的,盛墨不会做饭,除了外卖,便只有方便面了,自己又方便,为他做顿饭,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吧。   吃过饭,林家乐将西瓜拿出来切了。林家乐在盛墨这儿比盛墨自己还像个主人,没办法,他想起盛墨一壶水烧四次的经历,如果不将西瓜拿出来切掉,估计放到坏掉,他都不会想起来冰箱里还有个西瓜。   两人吃着冰镇西瓜,那个透心凉的滋味真是爽快。林家乐提起那件在自己心里压了很久的事:“盛老师,上次我那个客户,说是在网上找到我们的联系方式,是不是你帮我们宣传的。”   盛墨差点将西瓜子吸到气管里去,他咳了几下,才问:“他说是在网上看到的?”   林家乐点点头:“是啊,我猜是你帮忙的,所以想当面表示一下感谢。”   盛墨高兴得笑起来:“没想到还真有用,我差点都将这事给忘掉了。你跟我来。”   盛墨带着林家乐进了书房,开了电脑,将那个装修论坛找出来给林家乐看:“就是这个论坛,我将我家房子的装修效果发上去了,想给你做下宣传,没想到还真是有用的。以后你自己就可以常去这个论坛做广告,也可以去别的论坛发贴子试试。”   “去论坛做广告不要钱吗?”林家乐对网上冲浪这一片还不太了解。   “不用,这就好像一个社区,大家在里头聊天,提供自己的信息,有这方面需要的人会去看,如果遇到自己想要的,就会联系对方。”盛墨给他解释。   “那还真是个好地方。”林家乐由衷地感叹。   盛墨附和说:“是啊。以后你可以这样,以后你每给一家做完装修,都可以让对方帮你去做下宣传,如果对方不方便上网,你可以去征求他的同意,借用他们的房子效果做宣传。拍几张照片传上去就好了,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你自己也可以上去找找看,有些人会在网上发布信息,要装修房子之类的,这些都是找信息的渠道。”   林家乐想了一下,若是自己那台电脑拉了网线,上网就方便多了。不过他问过,一年的网费要好几千呢,一点都不便宜,这个时候一切才刚起步,花这些钱确实有些超出负担了。以后还是抽空去网吧看看好了,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盛墨又说:“我会帮你留意的,你若是有什么想要传到网上去的案例,可以来我家上网,或者我帮你上传。”   林家乐由衷地感谢:“那真是太谢谢你了,盛老师,我总是在麻烦你。”   盛墨笑起来:“不用跟我那么客气,我们是朋友啊。如果你真要是想感激我,以后多让我去蹭几次饭就好了。”   林家乐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忙不迭地应下来。      第三十三章      吃了西瓜,林家乐准备回去了,盛墨要送他。林家乐说:“不用麻烦了盛老师,我下去坐公交车就可以了,也很方便的。”   盛墨哪里肯放弃这机会:“我送你下去吧,那还有半箱子龙眼在我车里呢,你要带回去给你刘哥的吧,一起下去,顺便就送你回去了。”   林家乐才记起来这回事:“那好吧,真是太麻烦盛老师了。”   盛墨说:“小林啊,你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太跟我见外了,我不相信你跟你刘哥也这么见外的。”   林家乐心里说,你怎么跟我刘哥一样,那是我哥啊,你是我敬重的老师和朋友。嘴上说:“好吧,我以后不跟盛老师客气了。丢丢,来握个手,后天再跟盛老师来我家,我还给你做拌饭吃。”   丢丢摇着尾巴,一个劲地去蹭林家乐,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盛墨说:“我们带上它吧,它独自在家也挺寂寞的。”   林家乐说:“好。”主动去拿过丢丢的链子,给它系上。   车子开到林家乐租房的小区,林家乐解开安全带:“谢谢盛老师送我,我回去了啊。盛老师、丢丢,再见!”还不忘回头揉了一下丢丢的脑袋。   盛墨帮他从后备箱取出龙眼箱子。林家乐拎着箱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哎呀,盛老师,我把田螺忘在你家了。”   盛墨笑起来:“没事,后天我早点过来,我们一起收拾。”   林家乐说:“盛老师你会记得给田螺换水吗?”   盛墨想了一下:“这个还真不能保证。”   林家乐说:“那我给你打电话吧。一会儿你回去,别忘了洗一下再换水,往水里倒一点油,就是我们今天买的花生油,几滴就好,不要太多了。”   盛墨奇怪了:“放油干嘛?”   “这样才能养得干净啊,泥巴沙子就全都吐出来了。”这些都是以前奶奶教给他的,其实还可以放一种灌木叶子,不过这边看不到那种灌木。   “行,你回去吧,我记得了。”盛墨摆摆手。   “那盛老师再见,路上小心。我晚点给你电话。”林家乐双手无空,只好点头示意,目送盛墨的车子离去。   林家乐回到家,将龙眼拿出来晾着,等明天刘明亮过来时给他带回去好了。去洗了澡,又练了一会素描,估计盛墨该到家了,便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盛老师,到家了吗?”   盛墨似乎还在电梯里:“唔,刚到,还没进门呢。你放心,我回家第一件事就去给田螺换水,还记得放油。”   “嗯,不要多了。两三滴就够了,多了把田螺就闷死了。”林家乐再次叮嘱。   “行,知道了。”电梯这时叮的响了,到楼层了。   “明天我再打电话提醒你换水。那就这事,没别的了,我挂了啊,盛老师晚安。”林家乐也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跟盛墨说。   “好的,你好好休息吧,晚安!”盛墨嘴角扬起来,田螺落在这里也好,至少林家乐会时不时打个电话过来。   盛墨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换水。刚换好,电话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喂,起子啊,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戴起那边声音嘈杂,应该是在外面。   “盛帅,过来喝酒吧,我请你。沿江路的感觉酒吧,上次我带你来过。”戴起的声音有些亢奋,不知是喝高了还是有让他兴奋的人。   盛墨这一天过得十分充实宁静,林家乐带来的一屋子温馨气息似乎还没有消散,他不大想去酒吧喝酒,怕将这种感觉冲掉了。“没有特别的事,我就不去了,这也不早了,洗洗该睡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四十五分了,赶过去起码到十一点半。   “嗨,夜生活才刚开始,你又不用上课,最近有没什么业务,过来吧,晚了哥送你回去。”戴起在那头嚷嚷,又压低了声音说,“你赶紧过来吧,我给你找了个不错的对象,你不过来见见?”   要换以前,盛墨肯定就答应去了,不管如何,都是戴起的一份好意。盛墨跟前任早在几年前就分了,那位是他的大学校友,比他高一届,先去了德国,两人就分了。那是他的初恋,分了后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慢慢淡了下去,他也一直忙学业,就没有再找。这些戴起都是知道的。他刚回国的时候,戴起给他介绍了一个,处了不到仨月就分了,连床都没上,没法,那家伙太娘了,盛墨觉得找这样的还不如去找个女人谈恋爱呢。今天他却一点都不想去。“起子,我今天累了,就不去了吧,谢谢你替我操心啊。”   戴起干脆出了酒吧,站在门口大声嚷嚷:“真不来啊?今天这个绝对不像上次那个那样,而且绝对是个精英,长得也挺帅的,我觉得跟你挺般配的。你来看看吧。”   盛墨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什么时候非要找个精英了:“算了,起子,谢谢你。我后天请你吃炒田螺,还有血鸭。”   戴起一听这个来劲了,他是贵州人,特能吃辣:“果真有炒田螺,还有血鸭?为什么要后天,明天不成啊?”   盛墨笑起来:“明天不成,田螺还没养好呢,后天才能吃。”   戴起好奇了:“听你这么说,好像是自己做啊。行啊,盛帅,你啥时候会做饭了?这个我得去,太稀罕了啊。”   盛墨含糊地说:“是自己做,但不是我给你做。想吃就来吧,到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去。”   戴起说:“哟黑,敢情还是借花献佛啊。不过有好吃的,我一定去。”   “行,就这么说好了。你也少喝点,早点回去吧。”盛墨说着便准备挂电话。   戴起想起自己这边的事:“哎,哎,盛帅,你真不来啊,我都跟人说好了。这让我怎么跟人说啊?”   盛墨说:“就说我有事,去不了。或者就说我已经找好对象了,就是最近找好的。谢了啊,拜!”说着就将电话掐了。   戴起看着挂断的手机:“嘿,这小子,难道真的已经找到对象了?明天,哦,不,后天得好好拷问一番才行。”   盛墨挂了电话,很想给林家乐打个电话,问问他会不会做血鸭,又想,明天他会打过来的,还是等明天再说吧,如果实在不会,就去找个菜谱给他。   第二天一早,林家的电话果然如期而至,提醒盛墨换水。盛墨一早起来其实就已经换水了,他跟林家乐提起戴起的事:“小林,你会做血鸭不?”盛墨突然想起来,自己对林家乐这个称呼还真是挫啊,为什么一开始不叫他家乐呢?小林小林的,太公式化了。   林家乐想一想,他看奶奶做过,自己还真从没做过:“没有做过,不过我知道大概怎么做。怎么,盛老师想吃血鸭?”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是这样的,我不是跟你说有个同学在B大教室内设计吗?我邀了他明天一起去你家吃炒田螺,他很喜欢吃我们那的血鸭,问你会不会做。”盛墨是想可以借此机会让戴起认识一下林家乐。   林家乐很快便明白过来盛墨的用心:“好啊,我明天一早就去买鸭子,做给你们尝尝。”林家乐算是厨艺上有天赋的人,一般的菜看过或者听过做法,做出来基本都差不离,所以他敢答应做血鸭。   盛墨笑笑:“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明天见啊。”   一大早,盛墨就起来了,先带着丢丢出去遛了一圈。然后回来将田螺洗一洗,用袋子装起来,放到车里,开车去接戴起。   他出发的时候给戴起打电话,戴起还在睡懒觉没起来呢。“起子,你还不起来,一会儿赶不上午饭了!”   戴起睡眼惺忪:“哦,去这么早啊?”   “赶紧起床收拾了,田螺还在我这里,要早点拿过去处理,不然晚上才能吃得上了。你快点起来,我挂电话了,开着车呢。”盛墨说着挂了电话,驱车往戴起家跑去。   林家乐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一只活鸭子回来,又买了一些排骨炖汤。回到家,先将排骨炖起来,丢丢一会儿还得吃骨头和汤拌饭。   盛墨他们到的时候,林家乐正在宰杀鸭子。盛墨和戴起都瞪圆了双眼:“你居然还自己宰鸭子?!”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早就去买的,现在天气热,那时候杀了就不太新鲜了,现在宰杀正好。”   盛墨给林家乐介绍:“小林,这位是我的老同学,戴起。起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林,林家乐。”   林家乐点头跟戴起打招呼:“戴老师您好!我手脏,就不跟您握手了。”   戴起点点头,笑着说:“你好!打扰了,我是来蹭饭的,不添乱就好了,怎么还让你来招呼,我跟盛帅都随意好了。”   林家乐笑笑:“那好,我先忙着。盛老师,你帮我招呼戴老师啊。外面桌上有西瓜,水果刀也在那,你帮我切了吧。”   盛墨说:“我们还用招呼什么,这些田螺也该处理了吧,你告诉我该怎么弄。我来处理。”   林家乐说:“先放着吧,一会儿我来弄就好了。”   盛墨也不坚持,自己还真没有处理过,真不会弄。他领着戴起回到了客厅,也就是装修公司的办公室。戴起转悠着看了一圈:“乐家装饰公司。你家的房子就是他们帮忙装修的?”装修好后,戴起去看过,效果相当不错,将自己特意标出的几个细节都做得很好。   盛墨摇摇头:“不是,那时候乐家还没有成立呢。不过是他负责帮忙装修的。”盛墨也不客气,主动去切西瓜,递了一块给戴起。   戴起接过来,用手肘撞了一下盛墨:“你说的那个对象,不会就是他吧?”   盛墨睁大眼睛装糊涂:“没有的事,我那不是让你找的托辞么。”   戴起眨眨眼睛:“真不是?”   盛墨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目前真不是。”   戴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那以后可能是了?”   盛墨咳了一下:“这个还真不好说。”      第三十四章      丢丢自从进了林家乐家,就一刻都没停歇过,在林家乐身边蹭来转去的,兴奋得很,那尾巴摇得那个欢哟,盛墨也是没见过几次,尤其是厨房里的肉汤香一阵阵飘出来,将它的哈喇子勾得直流。盛墨看丢丢出糗,也不去理它。戴起却是第一次见到丢丢这样子:“丢丢怎么了?”   盛墨答:“馋的!”   “丢丢,过来!”戴起喊它。   丢丢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动。盛墨说:“你就别叫了,我都喊不来呢。它跟小林特别投缘,第一次见面就粘着人家不走了。”   戴起张圆了嘴:“是吗?这可真神了,一般来说,狗这种生物,不是只跟熟悉的人才会亲近?”   盛墨耸耸肩:“谁知道呢?”   戴起不知道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撞撞盛墨的肩:“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利用丢丢接近人家呢?”   盛墨摊开手:“哪有?天地良心!”   “哦,那你怎么注意到人家的嘛?”戴起八卦地问。   盛墨不出声了,好像还真是丢丢先注意到林家乐的,要不然自己哪里会跟他有交集。   戴起看他不做声,嘿嘿笑得一脸诡异。   林家乐处理好鸭子,从锅里夹了两块排骨出来,放在一个饭碗里,递给丢丢。丢丢那个心急啊,一口就咬上去,林家乐连忙收手:“慢点,丢丢,烫!”   丢丢嗷呜一声,果然被烫到了,张着嘴,伸长了舌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家乐。林家乐连忙给它倒冷水,给它祛痛。盛墨听见林家乐和丢丢的动静,连忙跑到厨房一看:“怎么了?”   林家乐讪笑着说:“我给丢丢夹肉骨头,它心急,还没凉呢,就吃上了。烫着了。”   盛墨走过去,端详了一下丢丢的舌头和嘴巴,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叫你贪吃,烫死活该。好了,没什么大事,现在可以吃了。”说着接过林家乐手里的碗,递到丢丢嘴边。丢丢这下不敢大意了,先用鼻尖小心地碰了一下,确信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卷了一块吃起来。   戴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笑得一脸淫荡,多么温馨的一家子啊。   林家乐找来老虎钳子,洗干净,然后将田螺的尾部一个个夹掉。盛墨蹲在一旁看着:“就这么处理吗?每一个都要夹掉?”   林家乐嗯了一声:“不然吸不出来。”   盛墨说:“这么多,你一个人夹到什么时候,我来帮你吧,还有没有钳子?”   林家乐将钳子递给他:“你用这个,我拿刀子来剁。”他将砧板放在地上,一手捏着田螺,一手拿着菜刀,咔嚓一刀下去,尾部就切掉了。   盛墨看得有些手软,但是林家乐做得又快又稳,比他用钳子还快,可见是平时做惯了的。“原来还可以用刀子切的,小林你的水平也太高了吧。”   林家乐笑笑:“做习惯了,也就快了。”他以前在家念书的时候,每到暑假,就会自己下河下塘摸田螺,改善生活,这炒田螺是常做的,所以熟练无比。   戴起从来都是只吃过,自己没有做过,他在一旁看得手痒:“我也想弄,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林家乐抬头看他,给他找了把叉子:“戴老师,您将田螺上面的这个小盖子揭掉吧。看,就这样。”   戴起高兴地捋起袖子:“这个简单,我会,我也来。”   大概吃饭的最大乐趣,就是自己能够动手参与去做,所以这一顿饭做得非常快乐,也吃得十分舒心。三个人吃了一大盆炒田螺,解决了整只鸭子,一盘子鱼香肉丝,还有一条清蒸鱼,一锅排骨海带汤,外加一份青菜,喝了好几瓶啤酒。   吃完了,戴起腆着肚子,非常满足地说:“家乐的手艺可真好,吃得真过瘾。这个学生我收下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我。来,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盛墨听得直想踹他,自己还一直管林家乐叫小林呢,他倒好,一顿饭工夫,就直呼其名了,这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啊。   林家乐将两位老师伺候得舒心了,自己也笑眯眯的,以后有什么问题,就不怕没人请教了。“谢谢戴老师。以后戴老师想吃我们家乡菜了,就来找我,我给戴老师做。”   戴起笑眯了眼:“好,好,以后我会常来蹭饭吃的。”   盛墨那个懊悔啊,又有个吃货摊上林家乐了,林家乐不是又要分精力去应付他?   丢丢吃饱了肉汤拌饭和肉骨头,在几个人脚边蹭来蹭去,不住地摇着尾巴撒娇卖乖。林家乐对丢丢那真是没话说,比自己这个主人还称职。盛墨眉头一皱,又突然舒展开来:你个戴胖子,我就不信比不过你,我还有丢丢这个绝密武器呢。   盛墨帮着林家乐收拾桌上的残局:“小林,你下一笔单子有着落没?”   林家乐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现在自己开公司了,上次和刘明亮做的那一单,就相当于比以前多了一半的收入,以后情况会更加好起来吧。   盛墨自己是设计房子的,那些建筑的装修工程太大,以林家乐现在的实力,是绝对接不了的,况且目前他设计的房子还只是在筹建当中,还没动工呢。他瞟了一眼靠在长木椅子上打着饱嗝的戴起:“起子,你最近没给谁做室内设计?”   戴起眯缝着眼睛:“有啊,最近有两个单子呢。”   盛墨露齿一笑:“你看,能不能将你客户的单子介绍给小林呢?”   戴起半坐起来:“我想想,有一个单子是一家装修公司的,这个不能介绍给家乐。还有一个单子是我导师介绍的,不知道定了装修公司没有,我去帮你问问。”   林家乐觉得戴起答应教自己设计就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并没有想过还能获得额外的附加值,所以对盛墨提出的这个话题有些懵。“戴老师,不用这么麻烦了。业务我们自己去找就好了。”   戴起摆了一下手:“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他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你说是吧。他给别人装修也是要装修的,给你装修也还是装修。况且你的活做得那么好,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盛墨给林家乐使个眼色,林家乐会意,连忙对戴起说:“那就太谢谢戴老师了。”   “不客气。”戴起说着打了个嗝,又躺回去了。   因为是在自己家里,林家乐是主人,所以也陪着喝了点啤酒,不多,就两杯,肯定是不会醉的。盛墨和戴起喝得多一点,吃饱了,又有些微醺,天气又热,容易困倦,这个时分正好午睡。林家乐看见戴起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便叫他:“戴老师,去房里睡吧,这椅子太窄,睡着不舒坦。”   戴起睁开眼,有些迷迷糊糊的,他还是听见林家乐说的话了,点点头。林家乐将他带到那间客房里,那儿有一张单人床,是给临时来客准备的。   安顿好戴起,回来看见盛墨也靠在椅子上打盹。林家乐笑着摇摇头:“盛老师,去我房里躺一下吧。”   盛墨站起来点点头,进了林家乐的房间。他的房间很简单,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衣柜,家里连个电视都没有。   林家乐收了一下床上的睡衣:“我这比较简陋,盛老师你别见外啊。”   盛墨笑着摇摇头,虽然简单,但是很干净,他真是越看越满意。含着笑意在床上躺了,枕着林家乐的枕头,有一股淡淡的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是他偶尔在家乐身上嗅到的那种,很清新的味道。   林家乐看他躺下了,带着丢丢出来,将丢丢抱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画素描。一时间,屋子里很安静,七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子里光线很亮,有一种时光静止不动的错觉,一股闲适的宁馨在房间里蔓延开来。丢丢看着林家乐的侧脸,他的头时而低下,时而抬起,认真地在画板上画桌上的一个杯子,那是他的静物写生对象。丢丢看了一会,张嘴打了个哈欠,将头枕在林家乐腿上,也闭着眼睛睡午觉去了。   睡到半个下午,盛墨先起来了。林家乐还在画素描,丢丢已经醒来了,将脑袋枕在林家乐的腿上,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家乐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盛老师,你醒了啊。”   盛墨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得真是舒坦:“戴起还没有醒呢?”   “戴老师还没起来。”   盛墨从洗手间出来,林家乐已经从厨房端着两个碗出来了:“盛老师,我熬了点绿豆粥,喝点降暑吧。你看够不够甜,还要不要加点糖。”   盛墨道了谢,接过一碗粥,将丢丢赶到一边去,在林家乐原来坐的旁边坐下,一边喝,一边看他的素描画。从画上看,看不出林家乐才学了几天素描:“小林,你以前学过素描吧。”   林家乐坐下来,轻声地说:“以前小时候特别喜欢临摹,画什么都像,后来我奶奶说让我好好学习,我就把这个搁下了。”   盛墨抬眼看他:“看得出你绘画还是很有天赋的。”   林家乐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当年他的美术老师可是不止一次想要他去学画画,但是他家的情况,能够上得起学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兴趣爱好。   盛墨看出面前这孩子的无奈和遗憾,微微有些心酸,他拍拍林家乐的肩:“现在捡起来也不迟,起码做设计是绰绰有余了。”   林家乐哂笑一下:“等我老了的时候,有钱有闲了,我再去学画画好了。”   盛墨笑起来:“也许不用等到老了,就有时间去学了。总之,一切皆有可能,只要兴趣还在,还有心去做,就不怕留有遗憾。”   林家乐笑着点点头:“盛老师说的没错。”      第三十五章      林家乐又继续拿起画板画画,盛墨在一旁看着他画,时不时指点一下他如何取角度,如何布置阴影。丢丢不满意主人占了它的位置,跳下来蹭到林家乐脚边去。但是两个人都在认真地学习,没人注意到它,丢丢有些被冷落的感觉,小声地呜了一声,表示抗议,然后乖乖地趴在林家乐的脚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板。   不知过了多久,戴起从屋子里出来了,伸了个懒腰,看着茶几上的空碗:“睡得真舒服。盛帅,喝什么呢?”   林家乐跟他打招呼:“戴老师,你起来了啊。我熬了点绿豆粥,在厨房放着,正好凉了,我去给你端。”   戴起摆手:“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去端就好。”   盛墨也压着林家乐的肩膀:“让他自己去吧,多走动一下,没看他长的那身膘,越来越厚了。”   林家乐吐吐舌头,偷偷笑了:“盛老师,戴老师管你叫盛帅?”   盛墨窘了一下。戴起出来了,哈哈笑着说:“你看你盛老师帅不帅?他当时的帅名可是全校都传了去啊,人家管他叫大帅,我们宿舍的都叫他盛帅。”   林家乐抿着嘴笑。   盛墨翻了个白眼:“小林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戴起坐下来,满脸委屈:“天地良心,我一个字可都没乱说。家乐你觉得这事可信不?”   林家乐点点头,笑着说:“我也觉得戴老师说的没错,盛老师的确担得上这个名字。”   戴起咧嘴笑:“可不是,追盛帅的美女从东校门排到西校门去了。”   盛墨继续翻白眼:“你还能再夸张点不?我们学校才几个美女,要有那么多美女来追我,我肯定早就被砍做花泥了。”   “哈哈,我说的固然有些夸张,追求你的美女多,这确是不争的事实。上至师姐、下至师妹,还有隔壁学校的,哪个不对你青眼有加啊。”戴起继续哈哈笑。   盛墨真想一把掐死戴起,这都什么损友啊,偏在林家乐面前说自己的桃花史,自己那几年,好像并没有耽误他追任何一个师姐师妹吧。   好在林家乐并不八卦,没有顺着戴起的话题继续说下去。戴起见盛墨有些隐隐生气了,便说:“盛帅,你生气了啊?这又不是你的错,如果长得帅也是一种罪,那是你爹妈给你种下的罪。家乐,你盛老师虽然招人喜欢,可是从没将此当做资本,骗财骗色骗感情跟他是半点瓜葛也无的啊。要说他没利用过这个资本,其实也说不过去,起码好多次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有不少师姐师妹主动让他加塞,我也因此沾光,多吃了几个鸡腿。”戴起想起这茬还笑眯眯的。   盛墨翻翻白眼:“早知道你吃了会长成这样,我就不该承那些人情的。”   戴起一脸苦逼相:“对啊,我的身材长成如今这样,你就是罪魁祸首之一。”停了一会,又接着爆料,“不过我们盛帅,可是个很专情的人,只对他家那位专心不二。可惜啊,后来人家毕了业出了国,两人就劳燕分飞了。如今你盛老师还单身无人问津呢。”   林家乐跟着笑,随口说:“那是盛老师要求高吧。”   戴起摇头笑:“其实他要求也不高,就是要对他一心一意的,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只是做菜至少要跟你一样好吃。”   林家乐的脸红了:“我做的菜其实很一般。”   戴起说:“你说一般就一般吧,反正盛帅觉得有你这水平就非常知足了,你说是吧,盛帅?”   盛墨本来是很生气的,这个起胖子,居然将他的老底都抖了出来,他差点就扑上去撕他的嘴了,后来见他将话圆了回来,才消了点气:“你别听他瞎说,我要求哪有那么高,有人愿意给我做饭,我绝对不挑。这是他自己的择偶标准,他的理想,就是找个人养肥他,然后宰了吃肉。”   戴起扔下碗,跳过来掐盛墨脖子:“好哇,这就是兄弟的本来面目啊,你是不是惦记我的肉很久了?看我不收拾你。”两人闹做一团。   林家乐搂着丢丢,坐到一旁的单人椅子上,笑看着两个大男人嬉闹。   笑闹了一阵,盛墨站起来拉了拉衣服:“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今天谢谢小林的盛情招待啊。”   林家乐说:“也不早了,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这个提议让二人都非常动心,但是吃了还赖着不走,真是有些不太厚道啊。戴起说:“还是不了,谢谢家乐啊,下次再来。你可别将压箱底的厨艺全都一次性现出来了,下次就没有神秘感了啊。”   林家乐知道盛墨和丢丢回去,也是随便应付吃的,所以坚持说:“什么压箱底的厨艺啊,我就没有过厨艺好吧。我做的都是家常菜,两位老师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这都快五点了,你们回去也还是要吃饭的啊。”   盛墨和戴起对视一眼,心动无比,但是又觉得不好意思。   林家乐继续说:“丢丢跟着盛老师常常吃狗饼干,恐怕早就腻了,在我家可以改善下伙食。”   盛墨小声地嘀咕:“就怕它吃惯了之后跟我抗议绝食啊。”   盛墨想了想说:“这样好了,我和起子去买菜,晚上还是麻烦小林动手吧。”   林家乐笑得眼睛弯起来:“不用你们去买菜,我去买就好。”   戴起说:“不让我们去买,那我们就回去了。”   林家乐果然退让一步:“那好吧,你们去买菜。现在还挺热的,等晚点再下去,我们顺道去遛丢丢。”   盛墨点点头:“好。戴老师在这,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现在可以问他。”   戴起将头点得如啄米鸡一样:“没错,没错,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   两人一狗三个吃货,在林家乐家蹭了一顿美味无比的晚饭。盛墨开着车送戴起回去。戴起将车座往后放,半躺在座椅上,抚着自己的肚子说:“要是老这么吃下去,我看我的肥是不用减了。”   盛墨不看他,盯着路面看,嘴上却不忘揶揄:“你其实不是吃胖的,而且懒胖的。平时又没人天天给你做饭吃,你怎么还长这么多肉呢。你再不减肥,恐怕要提前迈入中年大叔的行列了。等到时候看你怎么去把妹。”   戴起侧头看着盛墨的肚子:“诶,我看你也没少吃啊,怎么一点赘肉都不长?”   盛墨笑:“我早就劝你要养只大狗了,你像我一样,早晚都出去遛上个把小时,哪里还有时间去长肉。”   戴起看了一眼后座上趴坐着的丢丢:“原来养狗还真能减肥啊。不过一想到那么早就起来遛狗,我就愁啊。”   盛墨翻白眼:“得,就当我这个建议没提过。我觉得你要是养狗,你不仅瘦不下来,反倒将狗养出一身毛病来。懒死你算了!”   戴起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盛帅啊,我觉得这个小家乐不错啊。长相不错,性格极好,一手好厨艺,除了不是个精英,那还真是个极佳的配偶人选。你是不是心动了啊?”   盛墨也不遮掩:“我也觉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弯的。”   戴起用手肘撞他:“管他直的弯的,都将他拐过来。我相信盛帅的魅力。”   盛墨撇撇嘴:“去你的,你还为人师表呢。有你这么祸害人的嘛?你以为这路好走啊,我倒是想像你一样,长一身的肥肉也无所谓,起码看见女人能冲动得起来。”   戴起不作声了,同性恋这条路确实不好走啊。撇开社会压力不说,就光家里那堆亲戚都能让你沉重得抬不起头来。还有身边的同事朋友,这要给他们知道了,多少人会像避麻风病一样避着你,背地里还要说三道四,严重的恐怕连工作都要丢了吧。所以这世上才有那么多同志去结婚的,现实逼得他们不得不屈服啊。   两人沉默了许久,戴起才问:“那你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过了半晌,盛墨才答:“凉拌!”   “要不,我再去将前天那个精英约出来,你们见见?”戴起试着问。   盛墨摇摇头:“算了,先看看吧。感情这东西,是需要时间培养的,如果他到时候真的喜欢我了,恐怕就不会管自己是个直的还是弯的了。有一点挺好的,这孩子家里好像没人,父母早就离了异,没人管他,若是跟我在一起了,就没什么家庭压力。”   戴起不知道这一层:“这样啊,家乐还是个挺可怜的孩子。那么盛墨,好好发挥你的魅力吧,老友祝福你旗开得胜。”   盛墨苦笑了一下:“路漫漫其修远兮!”   戴起拍拍他的肩:“加油!我也会帮你创造机会的。”   盛墨感激地点了下头:“谢了!老朋友。”   第三十六   林家乐休息了两天,便开始去找业务,同时他还留意了劳务市场上的装修工人。下一笔生意不太可能会是上一家那样,只两个人就应付得过来了。他先去找了好些临时的流动工人,留下联系方式,以方便自己在需要的时候能够征集到足够多的工人。   刘明亮从一个老主顾那里访到一个单,兴高采烈地来告诉林家乐,林家乐在兴奋之余又有点担忧:“刘哥,这样会不会算是抢郭哥的单?”   刘明亮摇头说:“不会,这个主顾是我刚来G市时认识的,那时候老郭的公司还没有开呢。”   林家乐如释重负:“那就好,我们什么时候去量尺寸?”林家乐最怕的就是做忘恩负义之人,老郭对他也算是有恩了,自己是后辈,这种抢人生意的事还真是做不出来。   刘明亮说:“我跟他确认一下,看哪天他有时间。”   林家乐说:“好。”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戴起的电话:“家乐,什么时候有空?”   “戴老师,我什么时候都有空啊,有事吗?”   “我这不是给人设计了一个装修方案嘛,我跟业主推荐了你们公司,业主答应跟你见见,有可能会让你们去给他装修房子。”戴起在电话那头说。   林家乐既意外又兴奋,但是并没有高兴过了头,他谨慎地问:“戴老师,业主是多大的房子啊?”   戴起说:“一幢两层楼的小别墅。”   林家乐听到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有些吃惊,他十分冷静地将整个情势考量了一下:两层楼的别墅,那至少是好几百平方米的建筑,算上空间,已经是相当大的工程了。先不说自己有没有接单的能力,通常这样大的工程,人家都会找经验丰富、资金雄厚的大装修公司来做,他们这种刚起步的小公司,人家哪里会看得上。再说,万一如果人家卖戴起的面子,同意将工程包给自己,自己这点人力和财力,如何又做得来一个别墅的工程呢。   林家乐诚恳地说:“戴老师,这个事我怕我们做不来。”   戴起在那头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你们的公司才刚起步,所以也考虑到了那些难题,不过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抓住了,对你们以后的发展都很有好处。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先去见个面,也没有什么损失。”   “那我和刘哥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好吗?”林家乐说。   “可以。”戴起很爽快地答应了。   林家乐此刻的感觉,就是一只小蚂蚁面对一只大蛋糕,心动无比,但是却知道吃下就会被撑死。他挂了电话,想着这个问题出了神。   刘明亮看他发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家乐,你怎么了?”   林家乐回过神来,眼睛直直地望着刘明亮:“刘哥,盛老师的朋友说给我们介绍一笔业务。”   刘明亮笑起来:“挺好的啊!多大的房子?”   林家乐又说:“一栋两层楼的别墅。”   “哈?”刘明亮吓了一跳,他做了这么多年装修,还从来没有装修过别墅,“一栋别墅让我们做呢?”   林家乐机械地摇了下头:“还没有确定说让我们做,只是让我去跟业主谈谈。可是,我们吃得下这么大的单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刘明亮点点头,他们现在一穷二白,啥都没有,连工人都没有。刘明亮又接着问,“那咱们就不接了?这么大的单子,真是可惜啊!”   林家乐点头:“是啊,要是能做,做一次就相当于我们装修好几套房子呢。”   刘明亮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看看。”林家乐看着刘明亮。   刘明亮大笑起来,大力拍了下林家乐的背:“哥也想去看看,别墅啊,想想都馋人。”   林家乐也笑起来:“那咱们一起去吧。”   “好!”   林家乐此刻的心情就像揣着一个滚烫的刚出锅的热饼,不住地在怀里翻腾,总想找个人说说。于是他拿出手机,翻了一下电话薄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电话,想了一下,拨通了盛墨的电话。   盛墨对林家乐主动找自己别提有多意外多惊喜了:“喂,小林,有事吗?”   “盛老师,”林家乐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才说出来,“有个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盛墨满含笑意地鼓励说:“说吧,遇到什么难题了?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林家乐说:“是这样的,戴老师准备给我介绍个活,是他帮忙设计房子的客户,说是一栋别墅。”   盛墨心说,这起子还够义气,答应的事没忘了:“这是好事啊,你担忧什么呢?”   林家乐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事儿能成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们公司才开张,也没做过多少装修,人家是大别墅,要求肯定很高。而且我觉得我们也接不起,工人和资金都不到位。可是我和刘哥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做了的话,那可比做几个零散装修还要好。所以犯了愁。”   盛墨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很想接这个单,但是又担心做不来对吧?”   林家乐嗯了一声:“我担心我们万一接了,又做不来。”   盛墨说:“这事先不考虑做不做得来,首先是要将业务争取接过来。如果你们做了这个单子,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头啊,能赚钱先不说,而且以后出去谈业务的时候,这就是你们的资本啊。你出去跟客户说,我们以前给某某别墅做过装修,这样底气就足多了。至于工人和资金的问题,这个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工人的问题,可以临时招,如果临时招不过来,你可以去老郭的公司租借工人,你们跟他的关系也还是可以的吧。资金的问题,可以要求别墅的主人先预支一部分材料费,还可以去银行贷一部分款,或者我们给你们想办法凑一部分。有了人,有了钱,你还怕做不来吗?”   林家乐听完盛墨的分析,猛然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前路又是一片光明,仿佛混沌之中的灵台猛然得到点化,一下子清明起来。他兴奋得几乎跳起来:“盛老师说得太对了,这些问题都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谢谢盛老师指点。我明天就去争取单子去。”   盛墨笑起来,这个孩子,像一只失怙的幼兽,因为缺乏成年兽的教化和鼓励,一切都处于自行摸索状态,缺乏自信心和安全感,成长缓慢。只要一有机会,他便会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一只有魄力有担当的猛兽。而自己正在见证并推动他的成长呢。   盛墨说:“你们明天要去见客户吗?”   “还没有确定,这个我还要跟戴老师确认一下。”林家乐说。   盛墨想了想说:“这事我们先筹划一下。这样好了,我们先做一个预算书,将单价什么的都先列出来,再弄一些成功案例出来给业主看,这样更有说服力。”   林家乐还从来没有接触到这些:“怎么做?”老郭的装修公司是只有价格表,而没有做过预算书之类的。   “单价就不说了,这个你自己心里有数。案例就是将你们以前装修过的房子拍一些照片,然后适当加一些说明,拿给对方看,以此证明你们的实力。”盛墨说。   “可是我们只装修了一套房子啊。”林家乐有些迟疑地说。   盛墨笑起来:“这个不是问题。我的房子不就是你的成功案例之一?还有我对门的邻居家,应该也能拍得到照片的。再加上你们最近装修的那套房子,有三套就差不多了。因为你们是新开的公司嘛,装修的房子不多,但是每一套房子装修的质量和效果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的。只要能将对方说服就可以了。”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有些作假啊。”   盛墨哈哈笑起来:“小林,这不是作假,这是营销策略啊。这些房子你都参与装修了,而且全都是你在负责管理,一个装修队,工人再优秀,如果管理跟不上去,那就做不好任何工程,所以这个算到你的名下,其实也不完全是假的吧?”   林家乐动了心:“那就请盛老师指导我怎么做吧。”   “可以,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拍照,赶紧将预算书做出来。我们下午先去你前几天装修的那套二手房拍照,你先跟业主打电话约时间,越快越好。”盛墨说。   “好,我这就打。”林家乐挂了电话就给业主打电话。上次盛墨跟他说可以拍照做网上宣传,他就跟业主说好了,只是还没有去拍。业主对林家乐的印象还不错,听说他要急用,便答应下午就可以去拍照。   林家乐马上打电话给盛墨:“盛老师,我的客户说今天下午就可以去,我可不可以跟你借个相机啊?”   盛墨说:“我现在就带相机去你家,送你过去吧。你在家吧?”   林家乐被盛墨的雷厉风行唬了一跳:“盛老师,这太麻烦你了吧。”   盛墨说:“你会使用单反相机吗?”   这个林家乐还真没有用过:“不会。”   “这就对了,这事要抓紧时间办,不能拖。我有车,可以很快将照片拍好,然后再回来拍我对门邻居的照片。你有我邻居的电话号码吗?他们现在还没有搬进来,要请他们来帮忙开一下门,你能做到吗?拍完照片后赶紧做预算书。让戴起跟业主约时间,明天下午或者后天都可以。”盛墨利落地将事情安排起来。   林家乐连忙说:“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应该能请他们帮这个忙的,我这就去给他们打电话。”   “好,我现在就过去你那儿。你先打电话跟我邻居约时间,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吧,或者明天上午都可以。”盛墨说着,就去收拾东西出门。   林家乐马上跟那对老夫妇打电话,因为上次换地砖的事,老两口对家乐印象很好,听说他要借自己的房子做宣传,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说要是急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来帮忙开门。家乐连忙谢过。      第三十七章      盛墨出门的时候将丢丢也带上了,这可是调节他和林家乐之间气氛的法宝啊。丢丢知道要出门,欢乐得不得了,蹦跶着往外冲。盛墨笑起来,要是一会儿见到林家乐,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呢。   因为有盛墨帮忙,拍照片的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盛墨比林家乐懂空间布局,知道什么角度拍出来效果好。盛墨一边拍,一边还指导林家乐如何取景,选择角度:“以后你每做完一家装修,你就将它拍下来,这以后,就全都是你的成功案例。拿出去,那就是证明实力的资本。”   林家乐十分虚心地学习,认真地点头:“好,我也去买个相机。”   盛墨说:“你可以先借我的用。傻瓜相机的效果不如我这个好。”他的相机是从美国带回来的专业相机,成像效果的确要比普通相机好多了。   林家乐想一想,自己目前要用的时候确实不多,可以先借盛墨的用一用:“那就借盛老师的吧,不过还得麻烦盛老师教我用呢。”   “这个很简单,你也可以试着拍两张。”盛墨将相机递给他。   “现在啊?”林家乐连忙摆手,“不用了吧,我不会拍,会浪费胶卷。”   盛墨笑着鼓励说:“能浪费多少,你要是不试,那怎么学得会呢。这个其实很简单,你选好角度,然后转动镜头,调到取景框里的景物清晰了,只要按下快门就好了。来试试。”不由分说将相机递到林家乐手里。   林家乐只好小心翼翼地端在手里,然后举起来,将眼睛放到取景框,看见房子出现在小小的玻璃片里。   盛墨在一旁,抓着林家乐的右手放到镜头上:“对,就这样,你用右手这样慢慢旋转镜头,直到清晰了,你再摁下快门。”他感觉到林家乐缩了一下手,便松开了。   林家乐撇除掉心里那丝怪异的感觉,试了一下,又将镜头往下移了一下,对准了丢丢,然后喊:“丢丢,看这里。”   丢丢转过头看他,他将焦距调清晰,然后颤抖着手指摁下了第一张照片,这是他给丢丢拍的处女照。闪光过后,他的手心都湿了。“盛老师,好了,给你!”   盛墨笑着说:“多拍几张啊,多练习下。以后就会拍得更好了。”   林家乐将手心的汗在裤子上擦了擦:“那好吧,我给盛老师和丢丢拍一张。”   盛墨很乐于做模特:“好,给我和丢丢拍个。”说完蹲下身,搂着丢丢的脖子,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来。   林家乐从小小的取景框中看见盛墨的笑脸,心里有些咯噔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似的。他连忙收敛了一下心神,调好焦距,用力摁下了快门,将伸着舌头的傻丢丢和一脸灿烂的盛墨印在了底片上。   拍完照片,时间还不算太晚,下午四点多的样子,直接奔盛墨家。林家乐想打电话让老两口现在就来开门拍照,但是看了一下外面火辣辣的太阳,似乎能将人晒得出油来,这个时间实在不忍心叫老人出门,还是等晚点太阳下去了再说。   盛墨说,照片可以晚点拍,先做预算书,到时候将照片贴上去就好了。除了价格,林家乐完全不懂,盛墨就让他先写一份公司简介,将自己公司的情况都罗列上,然后再列举几个成功案例就可以了。虽然从没有写过,林家乐还是很认真地写了一份公司简介。盛墨拿来检查了一遍,修改了几处。   林家乐看着他修改的地方:“盛老师,我们公司没那么多工人啊。”   盛墨笑起来:“目前没那么多,以后就会有了,这也不算是欺骗,我们只是将未来的情况提前写出来了。你想想,你要是连工人都没有,人家怎么会愿意让你做?他是别墅,有的是钱,什么样的大装修公司找不到?我们才刚起步,很多方面是不如人,但是也没有必要将我们的短处如实暴露给对方,这不叫欺骗,这叫做策略。反正到时候开工的时候,你肯定是请得到工人的对吧?”   林家乐看着盛墨的眼睛,点了点头:“盛老师说的对,我们要是工人都没有,对方肯定是不愿意将工程包给我们的。”   盛墨拍拍他的肩:“别担心,以后就会有了,而且会比这更多的。”   林家乐给了盛墨一个微笑,这事虽然有些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但他在心里决定,若是能将工程包下来,就一定会给对方最好的工艺。   下午戴起打电话过来,说约好了,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午三点钟,在天意居茶楼。林家乐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咖啡馆那些洋地方。   到了傍晚,那对老夫妇也过来了。林家乐过去拍了照片,然后请那对老夫妇去小区的茶餐厅吃饭,他本来想自己在家做来着,但是又怕自己做的口味太重,两位广东老人不喜欢这口味,所以就去外头吃了。   送走两位老人,盛墨和林家乐便去冲洗照片,快速冲洗,第二天就要,虽然要加点钱,但这是前期小投资,一定要花的。   两人又回去做预算书,忙到十一点多,才终于做好,并且打印出来,只待明天贴照片了。虽然只是打印纸钉成的册子,但是看起来还很像那么一回事。   林家乐露出欣喜的笑容:“终于大功告成了,谢谢盛老师。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小林,很晚了,就不回去了吧,在我这住一晚。明天做好预算书,下午一起去见客户?”盛墨提议说,这是他第一次邀请林家乐在自己家里过夜,心里非常期待和紧张。   林家乐说:“谢谢盛老师了,我明天要见客户,起码得换套衣服吧。”   盛墨有些小失落,但是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自己身高181,林家乐不到175,他的衣服林家乐肯定穿不了。“那行,我送你回去。”说着拿起钥匙。   林家乐摇摇头:“盛老师,你就别送我了,好晚了,你送了我,还要开车回来,太辛苦了。我去打个的士就好。”   盛墨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这样安全点。”   林家乐笑起来:“盛老师,没事的,出租车很安全的,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你若是送我回去,我还得担心你回来时的安全呢。”   这话听在盛墨耳里,十分地舒心,这说明林家乐在关心自己呢,他不再坚持:“那我送你去坐车。”   林家乐也退让一步:“好。”   丢丢这时候都趴在自己的毯子上睡着了,听见盛墨和林家乐从书房里出来的动静,不由得惊醒了,它抬起头来,想跟着两人一起出去。林家乐走过去摸了一下它的长耳朵,轻声说:“丢丢乖,睡觉去,明天我再来看你。”今天一直在忙,也没顾得上给丢丢炖骨头吃,不由得有些歉疚。丢丢扇动了一下耳朵,乖乖地趴回去了。   盛夏的深夜,暑气逐渐消散,空气慢慢变得沁凉,微微流动着,触抚在人肌肤上,分外舒适。灯火阑珊,只有路灯还静静地伫立在浓重的夜里,晕黄的光线将行人回家的路擦亮,有几只飞蛾在灯光下不知疲倦地飞扑着,上上下下,找不到落脚点。   盛墨和林家乐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盛墨看着两道大小不一的影子,心里想着,对影成四人,是两双,很好。   林家乐忙了一天,精神一直都处于亢奋状态,此时放松下来,已是非常疲惫了。他打了个打哈欠,眼睛都湿润了:“盛老师,今天谢谢你。”   盛墨笑:“你又跟我见外了。”   林家乐坚持说:“这不是见不见外的问题。今天我学到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这声谢谢是一定要说的。”   盛墨忍不住伸出手,在林家乐头上摸了一下:“有你这样的学生,任何一个老师都愿意倾囊相教的。”   林家乐有些儿害羞了:“那也是盛老师肯教我。”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一双影子,并排着行走,盛墨的影子比自己的高大些,分外修长,自己的影子有些细瘦,原来长得高大帅气的人,影子都比别人的好看么。   盛墨知道他害羞了,也不再出声,一起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不多时到了小区外的泊车处,很快便有的士靠过来,林家乐拉开车门:“我走了,盛老师,明天见。你也回去吧。”   盛墨举了一下手,示意再见:“到家给我电话,回去好好休息。”   林家乐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坐进车里,拉上车门走了。盛墨看车飞驰而去的出租车,望着街道出了一会儿神,又露出了笑脸,这是不是说明:林家乐起码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虽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林家乐就起床来收拾整理。因为要见客户,肯定要穿得比较正式一点,挑了最好的衣服穿上了。   又将证件都揣上了。盛墨说了,一些必要的证件最好还是带上,以证明自己的家饰公司是正规的。林家乐内心充满忐忑,他只有一分的把握人家会看在戴起的面子上让自己做这个工程。尽管这样,他还是准备全力以赴,起码这是一次十分难得的经历,从这件事上,他学到的,可不是一分,而是十分。   刘明亮也很早就过来了,他也是穿戴一新。因为要先去见别墅的业主,刘明亮那位老主顾就推迟再约了。他们去盛墨家前,还买了不少菜,中午可以在盛墨家做饭吃了再去,尤其是丢丢,要好好补偿一下它。   到了盛墨那儿,盛墨一早就经将照片取回来了,并且挑出合适的照片贴好了。丢丢跟着林家乐蹭到沙发边上,像个孩子似的蹲在那儿盯着林家乐的动作看。林家乐翻了一下预算书,前面是公司简介,中间是各项单价,后面是实例展示,看起来非常完整。他看完,递给刘明亮:“刘哥,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补充的没?”   刘明亮带着欣喜的笑容翻看起来,不住称赞:“这个不错,做得很好,我以前还没见过这么详细的预算书呢。我看见老郭给人的就是一份价格表而已,哪有我们这个说得详细。到底你们读书人,会想法子,做的事也周全。”   林家乐看了一眼对面的盛墨,笑着说:“这些都是盛老师的功劳。”   刘明亮连连点头:“那真是太感谢盛老师了。”   盛墨笑笑:“其实都是小林做的,我只是指导而已。”感激的话从淳朴的人嘴里说出来,绝不是敷衍和客套,那是真诚的感谢。   盛墨又将昨天拍的另外一些照片给林家乐他们看,特别将林家乐拍的那几张放在上头。林家乐拿着那几张照片,看了又看,不知是相机太好,还是做模特的太出色上镜了,他拍的那几张照片效果居然都还不错,起码没有模糊,没有偏离焦点,将盛墨和丢丢都拍得很漂亮。   “小林,这几张都给你吧,全都是你第一次拍照照的,留着做个纪念。”盛墨将林家乐拍的那几张照片以及自己给林家乐拍的照片都叠放在一起,装进一个相纸袋,递给林家乐。   林家乐倒出来看了一下:“盛老师,你和丢丢的照片就留着吧,我拿着丢丢的和我的就好了。”   盛墨说:“没事,我这还可以再去洗的,你都拿着吧。处女作,留作纪念嘛。”其实不能不说盛墨存了私心,借此机会将自己的照片送了出去。   “那好吧,我就拿着了。”林家乐将几张照片都塞回纸袋。   刘明亮放下看完的预算书:“来,家乐,我也看看你拍的照片。”   林家乐将纸袋递给他:“刘哥你看看。”   刘明亮倒出照片:“呀,这照片照得真不错。刚刚我看拍房子的效果就十分不错,没想到照人和狗更好看。你看丢丢,多可爱啊。家乐也十分上相,就是笑得有些害羞了。盛老师这个照得真好,比电视里的那些演员都好看。这是家乐拍的啊?真不错,你看这张……”   刘明亮有着乡下人特有的质朴和热情,将每张照片都一一点评到了,而且都是拣十分中听的说。林家乐听着脸上都泛起了红晕,盛墨一边听,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林家乐和丢丢,他心里不住地点头,刘明亮说的真对。   林家乐觉得再听下去自己的脸就要滴血了,连忙站起身去厨房给丢丢煲骨头汤去了。丢丢仿佛知道会有好吃的似的,连忙黏着他走到厨房。林家乐将许久不用的锅子刷干净,肉骨头也洗净了,加了水,放到天然气灶上开始炖。   骨头炖上了,家乐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开始处理带来的菜,淘米做饭。盛墨看他进厨房许久都不出来,便过来看情况,只见丢丢安静地蹲坐在厨房地上,头像向日葵,随着家乐这个小太阳转动。盛墨说:“你们还带了菜来啊?”   林家乐回头来笑笑:“是啊。戴老师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有点晚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去,正好你也要吃午饭的,我就带过来顺便一起做了。”   盛墨想起什么来,去客厅转悠了一下,拿过来一个塑料袋:“这个给你系上吧。”   “是什么?”林家乐好奇地问。   “围裙。”盛墨将袋子拆开来,“上次去逛超市的时候,看见围裙正在打折,就顺便买了一个。”他自己从不下厨做饭,烧水泡面也没有油烟和秽物,完全用不上围裙。那天他看见围裙打折,好多人都在那挑选,想起来林家乐在自家做的那顿饭,也许以后他还会来做的,他心里涌出这个念头,便去买了一条围裙,也不买打折的,专挑了一件耐脏又好洗的。若是林家乐知道这围裙的价格,定然会感叹太贵了。没想到围裙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盛墨不是不高兴的。   林家乐看着那条围裙,又看看自己手上全是油,拿着新围裙,肯定会脏的。盛墨走过来:“我来给你围上。”将围裙套在林家乐脖子上,又转到他身后细心地将带子系起来。   “好了。”盛墨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错。”   丢丢看着围了围裙的林家乐,绕着他转了两群,仰头呜呜叫了两声,示意好看。   盛墨笑着说:“丢丢也说挺好看。”   林家乐腼腆地笑了一下:“是吗?围上这个好一点,下午还要去见客户,衣服别弄脏了。”   盛墨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家乐看着案台下的葱:“盛老师你帮我择葱吧。”   盛墨从善如流,果真蹲下身去择葱。除了丢丢无所事事,一时间厨房里只有林家乐洗菜时从水龙头里放出的哗哗水声,另外两人都很专注地在做自己的事,看起来分外宁馨。   刘明亮看完照片,也跑到厨房来帮忙,但是厨房有点小,有了两个人一条狗,第三个人再去就显得拥挤了。“家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刘哥,我忙得过来,今天中午就我做饭吧。你去歇会儿,看看电视什么的。”林家乐转过头来对刘明亮说。   刘明亮看着没自己的用武之地,便回客厅看电视去了。   林家乐洗好菜,开始切菜。盛墨还蹲在那儿择葱。林家乐低头看了他一眼:“盛老师,够了,不用择完,你给我吧,这就好了。”   盛墨看看手里的葱:“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挺好的,放在筛子里吧。”林家乐说。其实盛墨择的葱不能算是合格的,老黄的叶尖都没有去尽,葱白上的老化的那层皮也没有都去掉,难能可贵的是,他居然知道要将葱根须去掉。林家乐估摸着他以前从来没干过这活儿,可是人家这么积极主动地提出帮忙,自己若是否定他的成绩,这样未免太打击人的积极性,所以便说挺好的。   盛墨将葱放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林家乐连忙说:“没有了。我要炒菜了,这儿都是油烟,盛老师你带着丢丢先出去吧。菜好了我再叫你。”   盛墨哦了一声,洗了手带着丢丢出去了。   不多久林家乐做好了菜,因为下午还有事要出去,没时间弄复杂的菜,都是些十分简单好做的家常菜,不过味道依然十分地道。盛墨已经很满意了,这比自己在外面吃或者叫快餐好多了。   三个人摆上碗筷吃饭的时候,是十二点半,吃完差不多一点,休息一下就可以过去了。盛墨家离天意居茶楼不远,坐车过去大概只需要半小时。   “一会儿我陪你们一块儿去吧。”盛墨说。   林家乐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说实话,他对这次见客户还真是有些忐忑,毕竟住别墅的人,气场和架子估计都不会小,有盛墨陪着的话,心里底气都足一些。“那就太谢谢盛老师了。”   刘明亮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盛墨不愿意去,自己也不好开口请,如今他主动提出帮忙,那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盛墨笑一下:“谢什么,我也没什么事,去给你们助阵,争取一举拿下。”   林家乐和刘明亮都笑了起来,要是能一举拿下,这下半年就不用忙别的了。   吃完饭,大家整理好出门。今天要去办正事,丢丢就不能带去了,放在车里的话,这天气太热了,会把它热坏的。林家乐摸摸丢丢的头:“丢丢乖,在家好好的,晚上再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丢丢呜了一声,添了一下林家乐的手心,很安分地蹲坐着,目送他们离开。      第三十九章      天意居是G市的老字号茶楼,名气很大,档次算是中等偏上。地方是戴起挑的,本地人没有几个是不知道这地方的。   林家乐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相比较咖啡馆,来茶楼还是要能适应多了。他们到得较早,进了包间刚坐下,戴起就到了。   “就知道你们会早到。盛帅也来了啊。”戴起坐下来,“我先给你介绍下对方的情况吧。那位业主是G市本地人,是个商人,年纪五十多岁,以前是在政府部门上班,后来下海了,老牌的大学生,文化底蕴也还算可以。他是我博导朋友的朋友,原本是委托我导师帮忙设计别墅的,导师说他人不在G市,案子做起来不太方便,就将我推荐给了他。我才接手的这个设计。”   盛墨笑:“我说人家怎么会愿意让你这个愣头青帮忙设计别墅呢,原来是卖你老板的面子。”   戴起锤了他一下:“我怎么了?亮闪闪一枚青年才俊好吧,去年的全国设计大奖前三名!”言语中尽是自豪。   盛墨笑起来:“好,好,你强,你厉害。对方好说话吗?”   戴起喝了杯茶:“还行吧,能讲理。很有自己的见地,你知道的,老一辈大学生,见识都不算浅。”   林家乐和刘明亮安静地听着戴起介绍情况,手心里都有些湿。   盛墨说:“那依你看,小林能拿下的几率有多大?”   戴起说:“这个不好说。他原本是想请大型家装公司来做的,我跟他提起家乐公司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家乐的职业操守。你家的房子我去看过,那细节处理真是没话说,就算是很多大型家装公司,也未必会有家乐这么上心的。对方听我如此推荐,才同意来见见家乐。说不定人家跟家乐投缘,也不在乎你的公司小,就愿意让你做了呢。”   林家乐红了脸,掩饰地喝了口茶:“要是这样就好了。”   盛墨拍拍他的肩:“别对自己没有信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自信一点,将自己想到的都表达出来,让对方知道你的优点。”   戴起也点点头:“我是觉得你能做好,才向对方推荐你的,并非是一味地看在人情的面子上。”   这时包间门响了起来,戴起起来去开门:“应该是到了。”林家乐和刘明亮也赶紧站了起来。   门拉开来,一位肤色很黑的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跟戴起打招呼:“小戴老师,你好啊!”他的身后还有一位中年妇女以及一位年轻男人。   戴起露出笑脸:“钟先生,钟夫人,你们好!快请进。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钟先生和他的夫人黎女士。钟先生,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乐家装饰公司的负责人林家乐和刘明亮先生。旁边这位是我的同学,盛墨。盛墨在A大教书,他是林家乐的朋友,也是乐家装饰公司的主顾。”这是他们事先就约定的说法。   大家轮流跟钟先生夫妇握手。   钟先生两夫妇落座之后,给他们介绍与自己同来的年轻人,那是他从监理公司请来的监理柯磊。   大家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说到房子装修的问题。钟先生说:“本来房子装修的事,都交由我太太负责了。我的生意很忙,平时也没多少时间看顾家里的事。不过这房子是我和太太两人多年的梦想,等以后年纪大了,我们退了休,就可以在院子里种种花、养养草,甚至还能够种点蔬菜瓜果。这是我们后半辈子的栖居地,所以我本人也要参与一下。”   钟先生说到这里,伸手在他太太手背上轻拍了一下,钟夫人也回头跟丈夫微笑了一下。家乐注意到他们夫妇之间的小动作,有些感动,经常听说夫妻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明显这位钟先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庸俗之辈。   钟先生又继续说:“房子的设计是拜托小戴老师设计的,我们磨合了许久,终于将房子设计成我们都满意的样子。设计好了,接下来的事便是要将这些创意和理念落到实处。我本属意于大型装修公司,全都包给他们,我就等着验收成品就好了。不过小戴老师跟我推荐了乐家装修公司,说你们公司虽然创办的时间不长,但是装修的质量却是十分过硬的。尤其是小林老板,做事认真又负责,是个十分踏实可靠的人,让你们做,没准能收到意外的效果。所以我就来见见,看是不是小戴老师说的那样好。”钟先生说完便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却更添了他的成熟魅力。   林家乐一直手心一直都在冒汗,听见钟先生这么说,背上都冒了汗。成功人士的气场,确实是非常强大的,有一股不怒而威的威严。林家乐将自己的预算书递上去:“钟先生,这是我们公司做出的预算书。还有我们公司做的几个成功案例,请您过目。”   钟先生拿过来翻了几眼,将注意力放到后面的成功案例上去了。一般来说,大型装修公司除了会给客户看案例,还会带客户去看样板房——已经完工的样板房,或者正在施工的样板房。盛墨说了,如果对方要看样板房,那就领着对方去自己的房子去参观。   钟先生翻过一遍,然后点点头:“看案例,这些房子的效果都还不错。只是你们公司成立的时间很短,却已经完成了三套房的装修,你们只有一支装修队伍,这从时间上来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说完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林家乐。   林家乐脸色涨红,这一点倒是没有考虑进去,他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这样的,钟先生。我们公司之前是挂靠在别的装饰公司,这些成功案例,其中有一件是挂靠期间做的。不过为了长远打算,我们还是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钟先生对他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这种情况,在业内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看样子,小林老板还是个很有抱负的人,有志气,不错!”   林家乐站在那里,背上早已汗湿了。盛墨看着他的窘迫状,有些不忍心,于是便替他解围:“钟先生,说到小林的责任心,我这个过来人是最有体会的。说起来我和戴起两个,也是因为我的房子跟小林结缘的。当时小林在替我对面的邻居装修房子,那对老夫妇不是很了解材料的特点,自己买好了地砖送过来装修。小林一看厨房和卫生间的地砖和客厅的地砖完全一样,他便打电话过去跟老两口确认,并且建议将原本的釉面砖换成了通体砖。因为通体砖是防滑的,他担心两位老人会在沾了水的厨房和卫生间不小心摔倒。因为换地砖耽误了时间,他自己还连夜加班将地砖铺好。”   “当时我无意间在走廊听见他打电话说这事,便留了心。我买的房子快半年了都没有装修,因为不知道去哪里找比较可靠的装修公司。我当时便直接跟他说,要请他的装修公司来装修。所以您现在看到的我的房子,就是出自小林和他的施工队之手。我觉得,这种效果,比我自己天天盯着施工队装修都要好。小林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钟先生听完盛墨的话,露出笑容:“小林老板的确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做企业,就是要有这样的责任心,才能做大、做强。小林老板,我看好你,好好干!”   林家乐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谢谢钟先生鼓励,我会努力做的。”   钟先生将预算书递给自己的太太:“小林老板,你回去坐吧。这个先给我太太看看,以后你有什么装修的问题,都征询她的意见就好了。”   林家乐心头大喜,这算是答应给自己做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钟先生,您是说,您的房子答应给我们做了?”   钟先生笑着点点头:“我看见你,就想起当年我下海时的情形了。那时我听人家说外贸业务好做,便跟着去做外贸,自己没有注册资金,最初也是挂靠在别人的公司下,后来才慢慢做起来。我看好你的潜力,虽然你的公司才起步,但是却懂得做事的基本道理,光冲这点,我觉得你们就能做好。所以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希望能促进你们公司的发展。”   林家乐连忙鞠躬道谢,他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谢谢您,钟先生、钟太太,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你们的房子装修好。”   钟先生点了点头,他的夫人也对着林家乐微笑了一下。   戴起笑着说:“谢谢钟先生,我一定会和家乐一起合作,将您的房子装修成最漂亮的别墅。”   钟先生哈哈大笑:“小戴老师,先别夸口,我要看到成品才能相信,看我的房子是不是最漂亮的。”   钟先生答应下来,就说明这个工程是交给家乐的公司来做了。接下来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一边谈论各种细节问题。   林家乐对接下这个单子,是既欢喜又忐忑,欢喜的是单子已经拿下了,忐忑的是自己跟对方撒了谎。盛墨和那对老夫妇的房子,虽然都由自己负责装修,却是老郭腾达公司的业务,这么被自己拿过来用了,心里有些不安。   送走钟先生一行人,林家乐瘫在了椅子上,额头上汩汩地冒虚汗。坐在他旁边的盛墨第一个发现他的状况,吓了一跳:“小林,你怎么了?”   刘明亮和戴起都围过来,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林家乐无力地摇摇头:“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盛墨心中一动:“是不是说挂靠公司的事?”   林家乐眨眨眼睛,感觉有些酸涩:“说谎的滋味真不好受。”   盛墨拿了张纸,给他擦汗:“小林,这事不算作假啊。我的房子和对门黄老的房子,都是你亲自监工做完的,谁不知道装修房子监工比装修师傅更重要啊。而且当时你的公司没有成立,要是当时是你自己的公司,那么我肯定就是直接找你装修了。”   戴起在一旁摇了下头,这个林家乐,还真是纯良到了极点,夸大说了几句话,就内疚成这样。这说来也是盛墨的福气,纯良如此,以后倒是不必担心尔虞我诈的。他说:“家乐,别把这事放心上。如果你心里觉得愧疚,那么就将钟先生的房子装修好,也好对得起对方的信任。”   刘明亮也说:“盛老师和戴老师说的都对,家乐,别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咱们接下来好好干活,这样就对得起钟先生了。”   林家乐听了众人的安慰,舒了一口气,然后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谢谢盛老师、戴老师还有刘哥,让你们见笑了。我好多了,没事了。如果过去的我已经没法挽回,那么接下来我就好好补偿吧。”   盛墨将纸巾递到他手里:“这就对了。擦擦汗。”      第四十章      林家乐成功拿下荔枝湾五十六号别墅的装修权,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做各种准备工作。办理各种手续、购买材料,还有林家乐没法说出口的人工问题。刘明亮原先说的那个老主顾的装修案子,如今已经无暇去顾及了。林家乐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将这笔业务介绍给老郭,然后从老郭那里租借一支装修队伍。   林家乐和刘明亮买了好酒好烟去看老郭,老郭初时还有点不太愿意,因为做别墅的工期太长了,小半年都是快的。林家乐好话说了一箩筐,并且表示,他会一边做,一边招工人的,到时候肯定不会误了他的正事。老郭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说会缠的林家乐,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了:“记得,赶紧招人,别误了我的正事。”   “诶,知道了,肯定误不了。”林家乐答应得十分痛快,最大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他从老郭那儿要了一队人,特意选的以前常和他们在一起干活、手艺都非常好的工人。   林家乐跟钟夫人签的是全包的合同,主材和辅料全都是她自己点名要的品牌,由监理柯磊全程监督。林家乐是不怕监督的,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投机取巧。因为工程量太大,钟家夫妇也考虑到了他们的难处,所以答应先付百分之五十的费用,用作买材料,余下的等工程过半的时候,再付百分之二十,完工之后再付余下的百分之三十。这个已经是十分宽容的条件了,在装修行业内,一般的装修公司都是先垫款的。人家在开工之初,就将一大笔钱打到你的账上,不担心你捐款逃跑,这已是十二分的信任。   家乐拿到材料款,第二天便去材料市场将主材都买了回来,堆放在别墅里,这也是给对方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一次,林家乐和刘明亮依然亲自上阵。林家乐负责电工,刘明亮负责泥瓦,此外家乐还要负责管理监督。一个好的装修队伍,管理人员起龙头作用,否则不管装修师傅的手艺有多么好,管理不到位,那就是装修公司和业主双方面的损失。有效的管理,可以让工人们不拖延工时、不浪费材料,使工程又快又好地开展下去。   工程刚开始的时候,戴起来得很勤快,因为他要尽快与林家乐沟通,将他的设计理念告诉家乐。别墅区的位置相对较偏僻,交通不太方便,大家来回赶着不太方便,林家乐便跟业主协商好,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临时帐篷,工人们都住在工地上。戴起来的时候,盛墨每次都是必到的,他说是给戴起当司机,实际情况他自己知道,戴起也知道,就是林家乐不知道。   林家乐还是很喜欢他们来的,盛墨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将丢丢带过来。有一点让林家乐觉得不好意思的是,盛墨每次来都要给工人们带东西,要么是饮料,要么是点心,要么是水果。第一次林家乐没说什么,第二次他就要给盛墨塞钱了,第三次再带时,林家乐死活都不让他带了。他说自己会给工人师傅准备点心,不劳烦盛墨破费了。盛墨只好不再带,心里有些小小的沮丧,好像林家乐的雷达系统格外灵敏,别人对他有一点点超乎友情之上的情谊,他都能感觉得到,而且都会拒绝。盛墨真是一筹莫展。   工程开工不多久,学校就开学了。戴起不再隔三岔五地去工地上,只有周末有空时才去。戴起不去,盛墨就不好意思单独去,因为他找不到理由啊,难道说,丢丢想林家乐了?还是他自己想他了。所以他就老是催戴起去工地。   戴起叹气:“盛帅,业主都没让我去这么勤快啊。我这个周末还有约会呢,下周再去吧,或者你自己去吧,要勇敢一点去追。”   盛墨也叹气:“我也想去啊。以什么理由去呢?看望朋友?丢丢想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林家乐,他的触觉格外灵敏,但凡有一点超出常情之外的事,他就躲得跟蜗牛似的。我还没有确定他对我的感情,实在不敢冒险。”   戴起想了想说:“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男的?”   盛墨摇了摇头:“他不喜欢男的倒还算了,我就怕他反感同性恋啊。”   戴起捏着下巴:“找个法子去试探一下就好了。这样吧,下次我去给他介绍女朋友去。”   盛墨对这个提议既心动又犹豫,他担心万一林家乐答应了,这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就在盛墨一筹莫展的时候,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盛母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搬家,好过来看儿子。盛墨灵光一闪,自己搬家进火那天,林家乐少不得要休息一天,过来帮自己搬家吧。时间就定在十一期间好了,到时候父母也有时间过来,还可以顺道介绍林家乐给他们认识。他主意一打定,便有了去找林家乐的借口了。   林家乐带着六七个工人,每天忙得跟旋转的陀螺一样,休息日那几乎是没有的。装修师傅们一般也不会要求休息,有活的时候多赚一些,没活的时候那就是放假了。农民不也是这样么,农忙的时候都抢时间,哪里有什么休息日,农闲的时候,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了。装修师傅都是农民出身,所以很习惯这种忙时多干,闲时就尽情休息的生活。他们都是手艺活和体力活,费脑子的时候少,身体困倦了,只要睡一觉,第二天就恢复了。   林家乐可就不一样了,他不仅要干活,还得管理大家,同时还要琢磨着怎样做才能够与设计图上的效果风格相符,还得计算怎么样才能不浪费材料又出效果,所以既费体力又费心力,那不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但是工程在做,师傅们不休息,他做老板的怎么能要求休息呢。   盛墨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累得两只眼睛都有些凹陷的林家乐,不由得有些心疼:“小林,你最近太费心了吧,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林家乐干脆就坐在草地上,捏着丢丢的两只耳朵:“没事,等忙过这一阵,就能休息了。有阿姨给我们做饭呢,伙食还行。”这话是真的,他们吃住都在工地上,由一个师傅的老婆负责买菜做饭。   盛墨在他身边坐下来:“小林,这事不用那么着急的,隔一段时间就给自己放个假。你们这么抓紧时间,误不了工期的。”   林家乐看着他:“话是这么说,但时间还是尽早往前赶一些好,到后面的时间就宽裕了,就不会因为赶工期而产生质量问题。”   盛墨知道这样绝对是最有效的处理办法,能拖则拖已经成为现代人的办事习惯,人们往往是不到最后期限不愿意面对某个事实。愿意将事情提早干完的人,绝对是属于精英人士,首先,他有着良好的规划能力,其次,他还有着绝对的自律能力,这样的人,想不成功都难。林家乐也是个有很好规划能力和自律能力的人,将来一定也会成功的。   盛墨叹息了一声:“十月一号我搬新居,小林你能抽得出时间来吗?”   林家乐笑起来:“盛老师终于要搬家了啊,那我一定要去的。”   盛墨也松了口气:“耽误你的时间了。一起来吃个暖锅饭吧,明亮一家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些。”   林家乐说:“盛老师说什么话,怎么是耽误我时间呢,我趁机休息一下。国庆节那天我给大家放个假,都休息一下。刘哥也会一起来的。”   “你这样想就好了。对了,你最近这边都还顺利吧,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盛墨问。   林家乐给丢丢顺着毛,手上也稍微停顿了一下:“还好。柯监理挺好说话的,钟夫人也非常近人情,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时候在施工的时候,有些设计效果没法完全表现出来,这个需要和戴老师好好讨论一下。戴老师画的设计图上,有些特殊效果的灯光和材料,有时候需要跑好多地方才能找得到。”   “下次再遇到找不到材料的事,就叫戴起一起去找,是他设计的,他心里应该有数。还有,你也可以找我啊,我虽然不能帮你找东西,但是我可以给你当司机,自己有车,去哪里都方便,也就不会太耽误时间了。”盛墨微笑着说。   林家乐说:“有时候不是休息日,你们不一定都有时间啊。下次如果是休息日,你有时间,我就找你帮忙带路。”   盛墨听他没有拒绝自己,高兴地笑起来:“其实你去之前给我打个电话问一声也可以,有时候不是假日,我课少的话,也是有时间的。”   林家乐不置可否:“等宽裕一点,我去学车,公司买个小货车好了,这样拉材料的什么的就方便了,不需要叫车子。”   “这个是应该的。”盛墨也很支持。      第四十一章      盛墨从林家乐那儿得到了准信,乐得轻飘飘的。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国庆节了,他赶忙去家具市场看家具。盛母已经退休了,听说儿子要搬家,连忙撇下老伴,先行来到G市,帮儿子当参谋。   盛墨的父母都是H大的教授,父亲是教力学的,母亲是教文学的,一家子高级知识分子,说话都引经据典,诙谐幽默。盛墨在十分民主的环境里长大,从小到大,主意都特别正,学什么专业、考哪所大学、去哪里留学,都是自己作了决定,然后知会父母一声就是了。就是在参加工作的时候,接受了父亲的建议,做了老师,这一点,从他见到林家乐眼中热烈的崇拜之后,就坚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了。   盛母到了G市,自己开着盛墨的车到处去转悠,什么家具市场、床上用品市场、甚至鱼虫花鸟市场都跑了个遍,好像儿子不仅仅是搬个家,而是要结婚似的。盛墨面对母亲的热情,唯有扶额叹息。他想他可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机会对儿子指手画脚,如今得了机会,肯定要好好表现一番的。   一有空,盛墨就被母亲抓着陪着一起去逛商场。G市因为受改革开放政策的影响,一直都走在全国的前列,比起内陆的H省来,物资要丰富许多,而且好多东西都相对比较便宜,这可喜煞了盛母。每一个女人都是购物狂,无论她多么理智冷静多么厌倦逛街,只要能触动她那根喜欢的神经,她就会变得狂热起来。盛墨就亲眼见证了他知性理智的母亲变成一个可爱又可笑的老太太。   “儿子,你看这婴儿床真可爱啊,还有蕾丝粉红色的小蚊帐,要不咱们买个回去备用吧?”盛妈妈站在一张婴儿摇篮边,拉着盛墨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盛墨头大,他的性向虽没有向父母明说,但是他记得上高中时,去父母学校的图书馆明目张胆地借过不少同性恋一类的书籍来看,父母也是见过的,虽然并没有多问,难不成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对同性恋问题做学术研究?他以为他们早已经知道了,而且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啊。   “妈,我看还是算了吧。您儿子的儿子全都被冲到下水道去了,这个用不上。”盛墨小声地在母亲耳边说。   盛妈妈在儿子手臂上拧了一下:“那我想抱孙子怎么办?”   盛墨说:“回去让丢丢跟人生几个去,然后给你抱一个回去。”   盛妈妈叹口气:“难道我这辈子真抱不上孙子了么?”说实话盛妈妈当年看到儿子看那些书籍的时候,就私下里和丈夫讨论过,难不成儿子是个断袖?两口子忧心忡忡地查阅了更多的相关书籍,才知道这事儿恐怕和遗传基因有关,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他们一向以儿子为傲,从小到大,盛墨样样出色,调皮捣蛋的事虽也干过不少,但是从来都是有度的,不出格,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有时候他们自己都觉得这儿子优秀得过了分,直到性向问题一出来,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世上还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两夫妇虽然很失落,但是慢慢也就接受了,他们不过问儿子的性向问题,只要他幸福就好了。   盛墨扶搂着母亲的腰:“妈,暂时还没有孙子。我媳妇儿都没说上呢,等以后可能会有的。”   盛妈妈眼中发光:“儿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盛墨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以后要是有了固定伴侣,去领养个孩子,也未尝不可啊。   母子俩忙了十来天,终于将家具和装饰用品全都置办好了,就等着黄道吉日这天搬家了。林家乐一得到消息,便琢磨着要送给盛墨什么礼物,直接拿个红包吗?好像显得不太庄重。考虑了好几天,去商场买了一套十分朴素精致的瓷器餐具,盛墨在家吃饭的次数不多,但是他将自己的厨房装了一套昂贵的德国厨具,可见还是很渴望有人能给他做饭吃的,自己这套餐具,目前能用上的机会估计不多,但是也备不住将来他会娶一个贤良淑德的老婆啊,到时候就能用上了。   十一这天,林家乐给工人们都放了假,忙了一个多月了,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他将自己收拾停当,捧着那套瓷器出了门。盛墨说他会请搬家公司帮忙搬家,让他直接去新宅就好了。林家乐到盛墨家的时候,时间差不多是十点左右。小区楼下还停着一辆卡车,正有人从上面将盛墨的藤制沙发往下搬。盛墨站在车边,穿了件格子衬衣,指挥人往哪搬,时不时还上去搭把手。   “盛老师。”林家乐笑着跟盛墨打招呼,“恭喜你啊!”   盛墨一喜:“小林来了啊。怎么还带了东西来,快往屋里请。”   林家乐问:“这用我帮忙吗?”   盛墨摆摆手:“不用,这里人手够了,你快上去吧。”   林家乐笑:“好,盛老师你就别顾我了,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   “好,反正地方你熟,自己上去吧。我爸妈都在,他们会招呼你的。”盛墨一手揽着林家乐的背,将他往前推,“东西都快搬好了,我一会儿就上来了。”   林家乐在这里装修了一个多月,自是十分熟悉的,只是现在屋子里全都是些不太熟悉的人,除了戴起,他就一个都不认识了,所以难免拘谨。戴起在屋子里指挥工人安放家具,盛墨的父母在收拾一些小东西。   戴起看着林家乐从敞开的门进来,连忙将他介绍给盛墨的父母:“叔叔阿姨,这位是盛墨的朋友,林家乐,小林。阿姨,您一直夸我这房子设计得好,要说设计不算什么,关键是要看装修水平,这房子就是这孩子帮忙装修的呢,他开了一家装修公司。”   林家乐有些囧,戴起为什么这么向盛墨的父母介绍自己呢,他尴尬地笑着打招呼:“伯伯、伯母,你们好!我叫林家乐。”说完还抱着瓷器鞠了个躬。   盛父和盛母一直都对儿子的同性友人比较关注,今天来了好些个,看着都不太像会是儿子的对象,这个林家乐出现的时候,两老倒是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这又听到戴起这么夸着介绍,心里更加留意了,只见那孩子红着脸笨拙地鞠了个躬,手里还抱着个纸箱子,不由得觉得这孩子还怪淳朴的,也越发地怀疑了。   “小墨的朋友啊,欢迎欢迎。东西放下来吧,找个地方坐,屋里还乱得很,别介意啊。”盛妈妈跟林家乐打招呼。   林家乐轻轻地将箱子放到厨房去:“伯母,这个是我给盛老师买的礼物。”   “你还这么客气啊,谢谢你。”盛妈妈本来就在厨房里整理,搬家之后,第一顿饭是要在家里吃的,叫做暖锅饭。这顿饭的意义,一是为了庆祝乔迁之喜,二是象征日后的生活红红火火。盛妈妈想尽快将厨房收拾出来,好给大家做饭。林家乐大概也知道盛妈妈的想法,于是就留在厨房里帮忙收拾。“伯母,我也来帮着一起收拾吧。”   盛妈妈也不客气:“好啊,谢谢你。你叫林家乐?”   林家乐点头:“是的,您可以叫我小林或者家乐。”   盛妈妈说:“那我还是叫你家乐吧,这个名字好,合家欢乐。今天小墨第一天搬家,你就来了,可不是最吉祥的寓意么。”   林家乐头上冒汗,您千万别提起我的姓就好了。   这时丢丢从外边阳台出来了,搬到新家来之后,大家担心照顾不到它,又怕它绊手绊脚的,一到这边,就将他关到外面阳台上去了。戴起知道丢丢喜欢林家乐,看见盛妈妈和家乐在厨房里独处,怕他们尴尬,于是将丢丢放出来调节气氛。   丢丢一看见林家乐,便冲到厨房来了,围着林家乐直摇尾巴。林家乐弯下腰,与丢丢握手,然后捏着它的两只耷耳朵,一个劲地搓揉:“丢丢,好久不见啊,好像又胖了诶,是不是最近吃得很好?”   盛妈妈看着他和丢丢相处得十分亲昵,心里了然,这孩子跟自己儿子肯定很熟,绝不是一般的朋友,不由得又反复多看了几眼林家乐。长得清清秀秀,中等个子,衣着也很干净,笑容也很可亲,刚才说话也很礼貌,还不错。林家乐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么短短几分钟里,就已经被盛墨的母亲给打了分,并且加了评语。   盛妈妈笑着说:“哟,丢丢,你饿了吗?怎么现在就来厨房了。”   丢丢伸着舌头,讨好地看着盛妈妈,最近的饭全都是这个奶奶准备的,比狗粮好多了。   林家乐笑起来:“丢丢是个贪吃的孩子,去一边坐着,一会哥哥给你做饭。”   盛妈妈惊喜了:“家乐你还会做饭啊?”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说:“就会做点家常饭菜。”   盛妈妈连连点头:“自己家里吃,要什么大师级水平,家常水平最好了,这样才像过日子。”   林家乐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笑了笑,继续去整理橱柜。      第四十二章      盛妈妈看着林家乐带来的纸箱:“家乐,你带来的是什么呢?”   林家乐哦了一声走过去:“我不知道给盛老师送点什么。就去买了一套餐具,您看不知道合不合适。”说着将纸箱打开来,将饭碗、盘子、汤碗、汤匙一个个都拿出来,洁白的瓷上描着色彩素雅的花纹,十分精美。厨房是林家乐自己装修的,自然知道是什么风格,所以瓷器的风格也是跟整个厨房的风格相得益彰,十分协调。   盛妈妈看着那套瓷器,顿时心花怒放:“哎哟哟,这可真漂亮,家乐你可真是会买东西,与我们厨具的风格实在是太搭了,好看。我太喜欢了,小墨肯定也是非常喜欢的。”大约每个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人,见了精美的瓷器,都是由衷地喜爱的。   盛墨这时已经上来,在厨房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我当然是非常喜欢的。谢谢你啊,小林。我就说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设计师,你看你多么懂得风格和色调的搭配。”   林家乐被夸得非常不好意思,耳朵尖都红了:“伯母和盛老师太夸奖我了。”   盛妈妈看向儿子:“你是说家乐目前在学设计?”   盛墨笑起来:“可不是,他现在在跟戴起学室内设计呢。”   盛妈妈拍拍林家乐的手背:“年轻人就是要好学上进。家乐,好好干,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林家乐感动得点了点头。   盛妈妈和林家乐在厨房忙了一通,最后拍拍手:“好了,大功告成。接下来该做饭了。”   林家乐笑起来:“好像没有米和菜啊。”   “哈哈,没错。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得去买菜去。”盛妈妈往外面看了一下,大家都在忙,“家乐,他们都在忙,你陪我去买菜吧。”   林家乐岂会拒绝:“好。”   丢丢看着他们出门,要跟着一起去,盛墨给找出丢丢的狗链子,给它拴上,交到林家乐手里:“小林,带丢丢一起去吧,顺便帮我遛一下它。”   林家乐接过来:“嗯。”   丢丢高兴得欢蹦乱跳的,终于可以出门喽,还是林哥哥带着去的。   盛妈妈与林家乐带着丢丢下了楼,朝附近的超市走去,一路走一路话家常。盛妈妈是现代文学教授,说话极有艺术性,不多时便将林家乐的家庭背景全都打听清楚了。盛妈妈看着腼腆俊秀的林家乐,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有父母不闻不问呢,不由得母爱泛滥,恨不能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林家乐一向很少跟人提起自己家里的情况,就连刘明亮,也对他的情况不是完全了解的,盛墨就更不用说了,也只是从他嘴里得知一个大概。这种家务事,人家不主动说,那是不好去探问的。但是盛妈妈不一样,她是长辈,又是女性,喜欢刨根问底,而且又问得很有技巧性,所以林家乐竟毫无防备,将自己的情况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倒给了盛妈妈。   “家乐今年才20岁啊,就开始开公司了,真是年轻有为啊。”盛妈妈啧啧称赞。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说:“是个小公司,还是在大家的支持和帮衬下开起来的,盛老师给了我不少指点和帮助。”   盛妈妈说:“那也是家乐人好,小墨才会这么热心帮忙的。家乐谈朋友了没?”   血唰地涌上林家乐的脸,他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还小呢,而且现在事业也才刚起步,过几年再说。”   盛妈妈哈哈笑:“说得没错,年轻人就应该先立业再成家的。”心里不由得暗自高兴,如果儿子属意的是这个孩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买好米和菜,因为人比较多,东西也买得比较多,林家乐跟超市借了个推车推回去。他推着所有的东西,盛妈妈牵着丢丢,一路往回走。盛妈妈是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多好啊,又贴心又善良。   回到盛墨家,刘明亮两口子带着牛牛已经到了,盛墨父亲的老同学宋祺也带着夫人来了,还有盛墨要好的几个同事朋友,都是很相熟的人,加起来一共有十一二个。中午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名曰暖锅饭。晚上还有一顿,盛墨将认识的领导、同事全都请了,人比较多一点,就直接去饭店吃了。   中午的饭菜是林家乐和余兰一起做的,盛妈妈帮忙打下手,盛爸爸也来做了两道拿手菜。盛妈妈看见林家乐切菜炒菜有条不紊,不由得大感欣慰,以后盛墨若是能跟家乐在一起,自己也就放了心,不再担心他没饭吃了。这年头,愿意做饭的女孩子都少了,更何况是愿意做饭的男孩子呢。   盛墨看着一直在厨房忙碌的林家乐,不由得心疼,本来是想让他休息一下的,结果到了自己家还是一直在忙。不过看着他和母亲相处得那么融洽,又感到很高兴。   吃完午饭,盛妈妈收碗,余兰也帮着收拾,林家乐还要去帮忙,被盛妈妈叫住了:“家乐,你去休息一下,天天忙,今天好不容易得空,来了我们家还要你忙个不停,那怎么要得。快去歇会儿。”原来是吃饭前盛墨抽空跟他妈表达了一下林家乐的不易,盛妈妈果然十分体贴,不再让他忙活了。   林家乐只好带着牛牛坐到藤制沙发上去,丢丢吃饱了肉汤拌饭,肚子撑得圆滚滚的,仰面躺在林家乐脚边卖乖。林家乐给它摸肚子,牛牛也有样学样,给丢丢摸肚子,把丢丢享受得,差点睡着了。盛墨给长辈们沏茶、送水果,给同事们找扑克牌、端零食,好不容易将一群人都打点好了,才有空跑到客厅里来陪林家乐说话。   戴起帮着忙了一上午,早已累得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他看见盛墨过来,哼哼:“你书房那些书什么时候整理?”   盛墨一屁股坐在林家乐旁边,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先不收拾了,太累人了,等有空了慢慢整理。”他伸出脚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丢丢,“丢丢,又在跟林哥哥卖乖呢。地上脏,晚上你别蹭我床上来啊。”   林家乐奇了:“丢丢还上你的床?”   “嗯,只要没留意,让它溜进卧室了,它就会上床来。”盛墨说,“等明天带它去洗个澡,毛又长了,在家难得给它梳。”   林家乐一边抚着丢丢的肚皮,一边问:“还要带它出去洗啊?”   “嗯,去宠物店。他们比较专业,洗得快。丢丢的毛太长,自己在家不好打理。”盛墨说。   “哦。”   戴起问林家乐:“家乐,最近工程顺利不?”   “大问题没有,就是戴老师您设计的那个二楼拐角处那面墙的多面射灯不好找,跑了好几家灯饰市场,都没这个货。”林家乐想起那个射灯,自己跑了两天,都没有找到,会不会是根本没有这个灯,戴起记错了。   戴起抬起头来:“那个射灯吗?我记得以前在哪个画廊里见过的,这种灯应该是有的。大概比较稀少,你多跑几家看看。”   盛墨看着林家乐,知道他必定是跑了许多家都没有找到,才跟戴起这么说的:“起子,你就想不起来是在哪家画廊看到的?”   戴起摇摇头:“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在北京看到的。”   盛墨:“……”   林家乐叹口气:“那我就多跑两家吧。既然戴老师见到过,那就一定是有的。”   戴起说:“哪天我陪你一起去找吧,我见过这灯,看到了容易认得出来。”   “好,谢谢戴老师。”   盛墨说:“要是我也有空,我给你们去当司机吧。”   戴起笑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明亮从阳台上看完风景回到屋里来:“盛老师,你这阳台冬天的时候外头可冷哦,十八楼,当北风吹,还真是挺冷的。”   盛墨点点头:“好在G市的冬天时间比较短,并且不那么冷,为了这一江的风景,我愿意忍受那几个月的寒风。”   “刚听到你们在说买灯的事是吧?”刘明亮坐下来,“戴老师你那灯不能换个吗?家乐去跑了两天,晚上半夜才回来,也还是没买到。”   戴起略带愧疚地说:“当初没有考虑到等这么难买。不过要是换灯的话,就没有预想的效果了。”   林家乐摇摇头:“戴老师,不用换。既然您见过这灯,那就一定是有的,我多花点时间去找找。”林家乐知道,每个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东西都是有他的道理的,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愿意更改方案。他想着自己日后也是要做设计的,所以尊重设计师的创意,要从自己做起。   盛墨在一旁说:“我也不同意换灯。将来小林自己也是要做设计,他一定能够理解设计师的用心的。这个国庆我都有时间,我开车载你们一起去找吧,很快就能找到的。”   戴起坐起来:“好,我们尽快将灯找到。”   林家乐笑起来:“那就太感谢了。”      第四十三章      晚上盛墨在饭店请客,他在G市熟悉的同事朋友全都请了,加起来也不过三桌人。吃过饭,盛墨陆续送走了那些同事朋友,林家乐和刘明亮都等到了最后,等他送完客,才起身来告辞。   盛妈妈说:“小墨,你送送家乐和小刘吧。我们等你来接。”   林家乐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盛老师你带着伯伯伯母先回去吧,也不早了,今天大家都累了,让两位长辈早点回去休息。我和刘哥一家一起打个车就可以了。”   盛妈妈越发满意林家乐了,这孩子怎么这么贴心呢。盛墨也不再坚持,他们一道出了门,先送林家乐几人上了车,再开车载着父母回家。   一路上,一家人闲聊了一会,盛妈妈突然说:“林家乐这孩子真不错啊,我今天留意观察了一整天,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现年头标准的好男人。谁要是能将这孩子领回家,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盛墨听到这话,差点就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了,老妈这是什么意思!他定下神,连忙将脚松开了些。   只听得后座一向稳重寡言的老爸说:“我也看出来了,是个好孩子,挺懂礼貌,又有上进心。”   盛妈妈拍了一下丈夫的胳膊说:“可不是,优点太多了。关键是,菜还做得相当不错,不知道谁有这个口福喽!”   盛墨心里打鼓,老爸老妈这是唱的什么双簧呢,好端端地夸起林家乐来,难不成他们看出啥来了?但是他们不问,他也就当没听见,继续听他俩唱双簧。   盛父和盛母唱了一路双簧,盛墨一直保持沉默,问什么才答什么,他怕自己一个没憋住,什么话都让二老套出来了。快到家的时候,盛妈妈说:“林家乐这孩子我怪喜欢的,他的身世是挺可怜的,但我倒不担心他的将来,这么优秀的孩子,肯定是不愁没人要。小墨啊,妈倒是担心你啊,你将来若是能找到像家乐这样贤惠的媳妇儿,那我就放心了。”   盛墨这下没端住,一脚就把刹车踩到底了,好在车速本来就不快,要不然后座的老爸老妈不磕着才怪。饶是这样,也还是吓了盛妈妈一大跳:“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毛躁呢,我就这么说了你一句,你就抗议了啊?”   “对不起,爸妈。刚好像看见一只猫从路上穿过去。”盛墨只能撒个谎,他其实确实被老妈那句“找到像家乐这样贤惠的媳妇儿”惊着了,他笃信,老爸老妈绝对是知道什么了。   盛爸爸发话了:“那只猫过去了没?过去了就开车吧,当心后面有车子来。”   “哦,就走。”盛墨重新启动车子,他在心里盘算,今天要不要跟二老摊牌算了,不过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自己还是装糊涂吧。真要摊牌,也要将人追到手后再说吧,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其实盛爸爸和盛妈妈也是一边打擦边球一边等儿子表态呢,结果一家子都不挑明了说,只好全都在那打太极。   十月二号,林家乐继续开工上班,盛墨和父母在家收拾了一整天屋子,还抽空带丢丢去洗了个澡。三号这天盛墨陪着父母去G市有名的各景点走了下,结果被黑压压的人群惊着了,一家子几乎脚都没沾地,开着车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盛墨的学校呆了大半天。四号两位老人怎么也不愿意出去逛了,他们与宋祺约好,一起喝茶叙旧去了。盛墨得了空,叫上戴起,一起去找林家乐,那天说了买灯的事他还记着呢。   林家乐看见他们过来:“盛老师你应该陪着伯父伯母去玩啊,他们难得来一次G市,多陪他们走走看看嘛。我这灯晚些时候再买也行的。”   盛墨笑:“他们嫌弃我,说我昨天光带着他们看人去了,一点意思也没有,今天他们自己找节目去了,不让我跟。”   林家乐呵呵地笑,这年头一到放假,大街小巷、各个景区就全都是人,去哪里都不合适,留在家里最好。   戴起拍了拍他的肩:“你老爸老妈嫌弃你,我和家乐不嫌弃,今天特准你当司机了,对吧家乐?”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怎么会嫌弃盛老师呢?”   盛墨顿时笑逐颜开:“赶紧上车,找灯去。”   有了戴起这个行家,再加上盛墨这个司机,办起事来果真效率多了,到下午一点多,跑过三家大型灯饰市场之后,果然找到了想要的灯。林家乐终于舒了口气,这事虽然不是特别着急,但是放在那里,总是个事,心里得记挂着,买好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可以安心去解决别的问题了。   三人找地方吃了午饭,戴起借口有约,先溜了,盛墨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呢,所以悄悄给戴起使了个眼色,林家乐低头喝茶没看见。   “小林,你是不是要回去忙呢?”盛墨话刚问出口就想抽自己嘴巴,其实他是极想留着林家乐多相处会儿的,但是这话明显就是催人家回去嘛。   “嗯,灯买好了,我得回去把它们装上。今天几位师傅要上吊顶,我得去帮把手。”林家乐点点头。   盛墨明显有些失望,好不容易的独处机会,就只有回程的路上么。   盛墨找话题聊天:“小林,你公司的工人招得怎么样了?”   林家乐说:“招了两个瓦工,木工不太好招,刘哥说年底回家的时候看他那儿有没有相熟的人愿意来。”   盛墨沉吟了一下:“你们装修公司一向都是有活干才有钱拿,如果没有工程,就是没有工资的对吧?”   “是啊,都是这样的。”林家乐点头。   “我在想,这样的话,工人流动性就大,不太利于公司的发展。我有个建议啊,不知可行不行,就是有活的时候就按天算工钱,没活的时候给他们发一些固定工资,其实也就相当于生活费。这样工人师傅是不是就会安下心在公司踏踏实实地做了?”盛墨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林家乐一脸欣喜:“原来盛老师也这么想啊?我以前在老郭那儿做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当时我是工人,是在替自己打算,觉得闲暇的时候也有工钱拿就好了,多少都无所谓,总不要吃老本就好。自己开了公司之后,也计算过这些成本,如果我的公司有两支装修队伍,也就是十几个人的样子,要是一个月公司不开张,光工资就要开上一万多,成本只怕有些高。”说到后来,林家乐不由得又蔫了。   盛墨嘴角含笑,偶尔抽空看两眼林家乐,这孩子还挺有想法的嘛:“你这是按比较坏的情况打算的。这个基本工资的问题,我觉得可以参照那些工厂,一个月发个几百块的最低工资,能够保证他们的最低生活就可以了。当然可以等你公司业务比较稳定,发展比较成熟之后再采取这个措施,这样可以笼络人心,等日后你们公司大了,会需要大量的装修工人,到时候就不会存在临时招不到工人的问题。再说临时凑成的装修队伍,装修质量也难以保证,这对公司来说也是个隐患,不利于长期发展。”   “盛老师说得没错,等今年的这个工程忙完了,我和刘哥好好商量一下,培养一两支固定的装修队伍,明年就不用愁了。”林家乐连连点头。   两人一路聊着,回到工地,将射灯全都卸下来。盛墨还想留下来多陪一下林家乐,但是林家乐已经换了衣服要上别墅去装吊顶了:“盛老师,我先要去忙了,所以没法陪你了,你随意啊。”   盛墨能说什么呢,他摆摆手:“你去忙吧,我随便看看。”他倒是想去帮忙,但是因为今天来看林家乐,他穿得很讲究,而且就算他要去,林家乐也不会让他上的。   说实话,这还没装修完毕的别墅实在没什么看头,就是一个空架子,地面上都是边角废料、石头泥沙的。院子倒是不小,留了很宽的空阔地,是要来做花园草地的,甚至还有一个小游泳池,但是因为内部装修没有完工,外面也就没有休整,早先铺上去的草皮全都长满了杂草,这个季节已经微微有了点黄意,秋天终于在这个城市留下了一点痕迹。   刘明亮出来歇气喝水,看见站在别墅走廊里看林家乐忙碌的盛墨,忙陪着笑脸过来:“盛老师,我们怠慢了啊,大家都在忙,顾不上招呼你。”   盛墨有些尴尬地笑笑,自己帮不上半点忙,来这儿倒是有些添乱了:“说什么话,你们这么忙,我倒是来添乱了。”   “不会不会,盛老师来我们欢迎之极啊。家乐尤其喜欢盛老师呢,他跟我说过,你有学问,见识又大,难得人还这么和气热心,帮了他好多的忙,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刘明亮憨厚地笑着。   盛墨心头猛跳,笑意已经掩饰不住溢上眼睛:“小林真这么说啊?”   “是真的呢。”刘明亮点头,又想起一个事,“对了,过几天是家乐二十岁生日,我和他嫂子准备好好给他过个生,盛老师你来吗?”二十岁是个不大不小的整生日,H省的人都很重视,跟国外的成年礼差不多,亲戚朋友少不得要帮着庆祝一下的。   盛墨心里又一阵欢喜:“来啊,来啊。小林要过生日了啊?哪一天呢?”   “就是八号。”刘明亮说。   “就快了啊。到时候准备怎么给他庆祝?”盛墨问。他倒是想单独给人家过生日,但他哪有资格,目前刘明亮才是他的家里人。   刘明亮抓了下头:“我和他嫂子说,自己在家做点饭菜,再给他买个蛋糕,给他庆祝一下好了。盛老师你说呢?”   盛墨的想法倒是很多,带着林家乐去游乐场玩一圈;或者去附近某个风景宜人的风景区玩一天,然后露营、钓鱼,还可以数星星;甚至驱车去海边露营看日出……但这都是适合两个人的活动。所以他只好摇摇头:“就你们说了算吧,蛋糕我来买好了,八号中午在你家,对吧?”   “嗯,那天怎么也得给家乐放天假,最近这孩子太辛苦了。”刘明亮说,“盛老师,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先去忙了。”   “好。”盛墨点点头,眼睛看向林家乐,心里却在盘算,送点什么礼物给他比较好呢。      第四十四章      长假结束前一天,盛墨将父母送上飞机。临上飞机前,盛妈妈还对儿子说:“家乐那孩子我怪喜欢的,可惜今天他上班要忙。下次回老家的时候,顺道带他来家玩啊。”盛墨头点得那个欢实,他可以百分之八十确信,老妈是认可林家乐了。   第二天去上班,院领导找盛墨谈话。原来A大要去澳大利亚进行学术考察,为期一个月,每个学院派遣两名代表,本来并没安排盛墨。但是负责翻译的那位女老师突然生病住院,而盛墨是美国留学回来的,英语好,护照也没有过期,所以安排他替代生病的老师跟团去做翻译。明天就要出发,今天可以不上课了,回家去收拾行李。   盛墨急得火烧火燎的,这都什么事啊,谁爱去谁去,但是据说其他老师的护照不是已经过期就是没办下来,要不就是有工程任务,走不开,最后这任务最终还得落到他身上来。   盛墨不管了,无论如何,今天先得去陪林家乐过了生日再说。丢丢也顺便托给他照顾了,自己不在,起码有丢丢在他身边,他还能常常想起自己。   盛墨开车回去带丢丢,将它的狗粮,狗垫子、狗骨头、皮球等都收拾成一包,都塞在后备箱里,然后拉着丢丢去取蛋糕。蛋糕是昨天就订好的,说好今天中午去拿的,拿了蛋糕便往刘明亮家赶。这一天可够他忙的,行李还都没有收拾呢,不管了,晚上还有一晚上时间呢。   刚取完蛋糕准备往刘明亮家去,人家给他来了个电话,说林家乐那傻小子还在工地上忙活呢,他说只是过个生日而已,哪年不过啊,也不用额外庆祝了,就在工地上跟工人师傅们一起过吧,人多还热闹,大家都可以一起吃顿好的。盛墨只好在下个转弯处调转车头,往荔枝湾开去,回头看了眼三层的大蛋糕,舒了口气,幸亏买得够大,不然都不够分。   盛墨将车驶进别墅的院子,林家乐老远就看见他的车了,跑出来迎接,有些腼腆地笑:“盛老师,你也来了啊。”乡下人总是对别人大张旗鼓为自己庆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些拿大,又麻烦人,林家乐也是这种心态,所以此刻他面对盛墨,很有些腼腆。   盛墨从车上下来,对林家乐笑:“小林,生日快乐!”然后开了车后门,丢丢猛地往外一窜,撒着欢径直冲到林家乐身上。   林家乐搂着丢丢:“丢丢真乖!”   盛墨将蛋糕从车里拎出来,林家乐不好意思地说:“盛老师这么客气做什么。谢谢啊,让你破费了。”   盛墨笑:“这值什么,你一辈子就过一个二十岁生日,以后就是二字打头的人了,也跟我一样奔三了。恭喜你啊!”   林家乐傻笑了几下,原来盛墨还不到三十岁么,真是年轻有为啊。“走,盛老师,去里面坐。今天是刘哥和余兰嫂子两个主厨,给我们做菜呢,很快就可以吃饭了。”说着领着盛墨往别墅里去。   因为今天林家乐过生日,大家才在别墅里临时搭了吃饭的桌子,平时都是端着饭碗夹了菜,蹲在帐篷边上吃的,哪里还用得着饭桌。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笑笑:“地方很简陋,盛老师别见怪啊。”   盛墨怎么会见怪,林家乐是个实在孩子,自己是早就知道的了。   这顿午饭,因为是给林家乐庆生的,所以做得格外丰盛。刘明亮做了麻辣鸭、红烧肉、剁椒鱼头、农家小炒肉、泡椒牛肉,全都是口味很重的菜,适合下饭,余兰做了白斩鸡、白灼虾、梅菜扣肉、咸鱼茄子煲,给他们做饭的张阿姨是四川人,她做了水煮鱼和干锅肥肠,十几个菜,满满摆了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刘明亮还拎了一箱子啤酒和两瓶白酒,大家放开了肚皮吃喝。   林家乐是寿星,免不了被大家敬酒。他对喝酒的事十分忌惮,但是架不住大家都那么热情,况且刘明亮还发话了,喝醉了下午就去休息,今天过生日,哥给你善后。就这样,林家乐被灌了两三瓶啤酒。   要说醉,这点酒还不到醉酒的程度,但是林家乐脸上渐渐变得白了。他是典型的喝酒不上脸,别人越喝脸越红,他越喝脸越白,这样的人喝酒比较伤身。盛墨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不住被敬酒,便不断地给他夹菜,让他吃菜。眼看着他的脸色渐渐有些不对,便伸手挡了大家的敬酒:“大家自己喝吧,小林喝得有些多了,让他缓缓。”说着给他盛了点汤喝。   工人师傅们都是实在人,不会面上一套背里一套,看着林家乐果真不胜酒力,便住了手,不再劝酒,自己喝起来。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林家乐跑出去放水。盛墨也跟着出来了,他俩一出来,丢丢扔下它的肉骨头,也跟着出来了。盛墨等林家乐出来:“小林,是不是有些难受?”   林家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盛墨笑笑:“有点,很久没喝这么多酒了。盛老师,你也上厕所吗?”   盛墨摇摇头,他不是寿星,况且一会儿还要开车的,没怎么喝酒。“你要是觉得难受,去躺会儿吧。”   林家乐摇摇头:“没事,还不至于醉。今天没怎么招呼盛老师,你别见怪啊。”   “怎么会?”盛墨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对林家乐说,“小林,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林家乐说:“什么事?”   盛墨说:“我明天要去澳大利亚,丢丢放在你这儿,你帮我照顾一下好吗?”   林家乐抬头睁大了眼看盛墨,有些吃惊地说:“盛老师你要出国啊?”   盛墨看着林家乐黑白分明的眼,因为喝了酒,眼神不太清明,显得有些傻愣可爱,盛墨真想在那上面亲上一口,他咽了下口水:“是的。去出差,一个月才能回来。丢丢放你这儿,可以吗?”   林家乐下意识地点点头:“可以的,我会照顾好丢丢的。”   盛墨知道这里的情况不比自己家,丢丢肯定会弄得很脏,于是叮嘱说:“你就让丢丢在这院子里跑好了,也就不用刻意去遛它了。也不用老给它洗澡,实在太脏了再说,给它洗澡太费事了。它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放在车里,我现在去拿过来。”   林家乐说:“我跟你一起去。”   盛墨没有拒绝,他们去车上取丢丢的用品,盛墨又顺手打开车门,拿出一个用彩色包装纸包裹得四四方方的物件来,看起来还挺沉的。然后回到林家乐住的帐篷,帐篷里十分简陋,但是给林家乐收拾得非常整洁。盛墨将丢丢的狗垫子扔在地上:“就让它睡地上好了,它撒娇打滚也别让它上床,省得惯坏了毛病。”坚决杜绝丢丢上林家乐的床,跟林家乐睡觉,自己也才只睡过一次呢,还是只睡床!   林家乐从善如流:“嗯,不让它上床。”   盛墨看着林家乐,这孩子喝了酒,怎么变得这么可爱呢,让人真想去蹂躏。盛墨又拿起那个彩色包装纸包裹的物件递给递给林家乐:“家乐,这个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林家乐再次睁大了眼,连连摆手:“这个我不能要,盛老师已经给我买了蛋糕了啊。”   盛墨说:“这个才是生日礼物,那个只是附带的。你不看看?”   林家乐听他的口气,仿佛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拒绝。他狐疑地看了盛墨一眼,伸出手来接纸包,他的心理准备没做好,以为东西很轻,没想到一入手,沉甸甸的,几乎脱手而去,幸而盛墨没有完全放手,林家乐平时干活儿多,手劲也够大,连忙用力抓住了。“这是什么啊?这么沉!”难不成是石头?   盛墨笑着说:“打开来看看。”   林家乐手上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拆开了包装纸,当着主人的面拆开来看还好一点,如果是太贵重了,正好可以还回去。   剥开一层纸,里面还裹了一层,林家乐猜想可能是书,要不然不会这么沉。打开包装纸,林家乐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花了,居然是一套最新的室内设计年鉴和一套《世界艺术史》,都是上下卷,共四本,而且都是精装版的,难怪那么沉。林家乐满脸惊喜,盛墨送的这个礼物太得他心了,难怪他算准了自己不会拒绝,他看看书,又看看盛墨:“盛老师,你这,你这太客气了,给我送这么贵重的书。”   盛墨眼睛含着笑意:“喜欢吗?”   林家乐掩饰不住自己的快乐,用力点头:“喜欢!”   盛墨说:“喜欢就好。这些书都非常不错,有空多琢磨一下,对提升艺术鉴赏水平十分有好处。”他就知道送书给林家乐准没错,比任何贵重物品都更得他心。   “谢谢盛老师,我一定会好好看的。”林家乐小心地抚摸着那光滑的封面,简直爱不释手。   盛墨礼物送到,心愿也达成,虽然他很想多逗留一会,多陪陪林家乐,但是的确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小林,我要走了,得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要赶去香港坐飞机。”   林家乐将书小心地放在床上:“盛老师,我送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从帐篷里出来,丢丢也跟着跑出来,它现在乐得很,完全没有离别的愁绪,估计也没有意识到主人要离开了。   盛墨拉开车门:“小林,我走了。你这边要有什么问题,就尽管去问戴起,别怕麻烦他。我到了悉尼,会给你打电话的。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啊。丢丢,我走了,你好好跟着林哥哥,不许调皮哦。”   丢丢本来以为要离开了,所以一个劲地蹭着林家乐的腿。发现主人上了车,居然把它落下了,它连忙跑到车边,趴在车门上看盛墨,不明白主人这一次怎么不带自己走了。林家乐连忙走上前,蹲下来搂住丢丢:“盛老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丢丢的。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很贵吧,要是不方便,就别打了。”   盛墨笑笑:“没事,反正有报销。不过你接电话会比较贵一点。”   林家乐有些窘了,人家是想跟自己报个平安,顺便问候一下丢丢吧,自己不让打电话,好像是怕浪费钱似的。他连忙说:“没事,要是方便的话,那就打吧。”   盛墨乐得露出满口白牙:“诶,好嘞。我走了,麻烦你照顾丢丢了。小林再见,丢丢再见!”   “盛老师再见!祝你一路顺利!”林家乐目送盛墨将车缓缓开出别墅的栅栏大门。   丢丢也看着主人的汽车绝尘而去,有些不安地呜咽了一声,低头蹭林家乐的腿。林家乐摸摸它的脑袋:“丢丢乖,盛老师只是去出差,很快就会回来了。走,咱们还吃饭去。”      第四十五章      林家乐回去的时候,大家还在兴致高昂地喝酒吃菜。刘明亮看见他独自带着丢丢回来了,便问:“家乐,盛老师呢?”   林家乐低头看了一眼丢丢:“盛老师明天要去国外出差,先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刘明亮微微张圆了嘴:“那丢丢呢?”   “我帮忙照顾一段时间。”林家乐说。   “哦。”刘明亮点点头。   林家乐目光落在那个大蛋糕上,盛老师还没来得及吃蛋糕呢,人就走了,心里不由得微微有些失落,盛老师还真是个极好的人,对自己的学习和工作都那么关照。林家乐对盛墨的看法到此便打住了,他不愿意深想,在他心目中,盛墨就是一个神圣的所在,那么好的人,不可能会有贺方旭那样的龌龊心思。   第二天盛墨临走前,还跟林家乐打了个电话,表面是问一下丢丢的情况,实际上是和林家乐说话,有丢丢这个媒介在,真是做任何事都顺理成章了。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林家乐正在灯下翻看着盛墨给他送的《世界艺术史》,听到手机响了。丢丢趴在地上,耳朵动了一下,很显然它也听见了。林家乐拿过电话,上面是一大串从未见过的数字,他狐疑地接起来:“喂?”   “小林吗?我是盛墨,我已经到悉尼了,刚到酒店。”盛墨带着笑意说。   “是盛老师啊,一路上都还顺利吧?”林家乐有些小兴奋,他还是第一次接国际长途呢。   “挺好的,一路都还顺利。”盛墨半倚在床头,跟林家乐说话,“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林家乐笑:“我还没有睡呢,在看盛老师送的书。盛老师,你坐了一天的飞机,肯定很累了,早点休息吧。”林家乐记得澳大利的时区比中国还早几个小时呢,此时肯定很晚了。   盛墨听见林家乐的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是不早了,我去洗洗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太熬夜。”   “好,我就睡。”林家乐说。   “好。拜拜,晚安!”   “晚安!”林家乐挂断电话,抬头看了眼地上,丢丢安静地趴在垫子上,尾巴甩了一下,原来还没有睡着吗?他才想起来,刚才好像忘记告诉盛墨丢丢的情况了。   到了十月下旬,工程已经过半,业主钟先生亲自来验收工程,对已经完成的隐蔽工程和收了口的木工活都非常满意,很爽快地付了合同上说明的第二笔款项。林家乐的手头才稍觉宽裕,因为之前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早就买了材料,自己公司的注册资金和流动资金也全都投入到其中了,若是第二笔款不能及时到账,他就得去银行贷款了。拿到第二笔款,先给工人付了一个月的工资,大家也都等着用钱,其余的工资拖欠着,要等尾款结清了之后才能有钱付给他们。   工人师傅们对他们算是十分信任的。虽然林家乐他们公司是才开始,但是这个工程是他们直接从业主手里接的,不是从大包工头那儿转包来的,这样的情况通常不担心会拖欠款子,只要工程一结束,验收完毕,业主就会按时付款,所以也不愁拿不到工钱。   林家乐每天都很忙碌,也很充实,每天除了操心工程,还得抽空学习,抽时间陪丢丢。丢丢这阵子简直是玩疯了,别墅里的角角落落都被它跑遍了,就差没翻墙出去了。林家乐告诫过它,不能跑到栅栏门外去,它果然就从来不出栅栏门,除非有人带着它出去。每次顶多是站在栅栏门口往外面看,偶尔有别的狗经过,它会呲着牙对人家吼叫。   林家乐以为丢丢是条性格极其温顺的狗,因为无论大家怎么逗它、蹂躏它,它都一脸憨样儿,好像从来没有脾气一样,林家乐担心它被附近的狗欺负,所以告诫它不许跑外头去。结果有一天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条土狗,块头跟丢丢差不多大,那家伙在栅栏门口站了一会儿,丢丢吼它,它不走,反而钻进栅栏门里来了。   两条狗狠干了一架,草坪上的草都给压倒了一片,咬得鲜血淋漓的。林家乐被做饭的张阿姨通知后跑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丢丢别不是给咬坏了吧。他惊恐地吼叫了一声:“丢丢!”   丢丢松了嘴,那条黄白相间的土狗嗷地一声往栅栏门外跑去。林家乐连忙跑上去查看丢丢的伤情,丢丢的嘴巴和脖子上的毛发都沾满了血。林家乐仔细地检查,只有沾血的毛,并没有伤口,他不确信地翻了两遍,还是没有伤口。敢情刚刚被咬的是人家,不是丢丢呢。林家乐吓得不轻,伸手在丢丢屁股上轻拍了一下:“你好样的,居然去打架,吓死我了!不过干得不错,下次谁再来欺负你,就咬回去。”说着又在丢丢头上揉了两圈,以示嘉奖。   丢丢十分得意地眯缝着眼睛,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像打胜了仗的将军一样神气。   丢丢这些日子可真是脏死了,老是在草地上扑腾翻滚,又没有洗过澡,如今又沾了一身血,那样子真是太难看了。林家乐决定给它洗澡,过几天盛墨就回来,总不能让丢丢这样子去见主人吧。外头洗一次澡太贵了,林家乐问过,据说要五十块钱一次,林家乐撇撇嘴,五十块钱,都能买好多肉骨头了,他决定自己给它洗。   张阿姨帮忙烧了一大锅热水,林家乐用木板围了一处地方,挡着风,在十一月的阳光里给丢丢洗澡。张阿姨帮忙用瓢淋水,丢丢很乖巧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任凭林家乐在自己身上抓来揉去的。饶是丢丢这么听话,给它洗完澡,林家乐自己也湿了半身,给大狗洗澡太费劲了,难怪人家要收五十块钱。   洗完澡,还得给它吹干毛发,这种天气,若是不吹干毛发,是极容易感冒的。因为天气渐渐凉了,丢丢夏天里被剪了的毛发又长了起来,又厚又多,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将它洗好吹干。   “丢丢,你这样子还到处去滚,弄脏了身上的毛,看我不抽你!”林家乐作势恐吓它,丢丢才不怕呢,林哥哥从不抽它,就刚刚那下拍屁股,也是极轻的。不过好久没这么干净了,它洗完澡后,也是非常高兴的,在林家乐怀里蹭过来,又蹭过去。林家乐看着它这样,又去将它的狗垫子拿出来刷干净了晾着,要不然干净的毛发睡脏毯子,依旧脏得一塌糊涂,那就等于白洗了。   丢丢在阳光下抖着身子,微风将它长长的金黄色毛发吹起来,十分飘逸。林家乐看着丢丢,想起盛墨前天给他打电话说,还有三天就回来了,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不舍。高兴盛墨要回来了,不舍丢丢又要被接走了,这些日子,丢丢还真是带给他不少快乐呢。养狗的确是件让人愉快的事,但是他却没想过自己养一条,他觉得不会再有哪条狗会像丢丢一样跟自己投缘了。丢丢是盛老师的也不错啊,反正自己跟盛老师熟,可以常去看望丢丢的。   最近工作非常顺利,别墅的装修一切顺利,他和刘明亮算了一下账,该花的钱几乎都花了,到时候就是给工人师傅们发工资了,这一笔业务做下来,起码可以赚十多万呢。这还是他俩实打实地给人做工程,丝毫不短工少料,只赚了管理费和合理的利润,以及两人的人工费,连材料的折扣费他们都没要。这要是给别人做,一栋别墅,那远不止赚这点钱。不过林家乐和刘明亮已经很满足了,要是自己只是给人打工,一年顶多也就是赚个三四万,这不到半年时间,就赚得比一年还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学习也算顺利,他一边学习基础绘画,一边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空间设计了。戴起时不时会来工地看看进度,顺便也会指点一下林家乐,教他如何做设计图、效果图以及施工图。林家乐是个悟性很好的学生,他对空间和色彩的把握都很到位。又因为有盛墨送给他的最新年鉴,上面全都是当今世界最顶尖的室内设计图稿,对提升他的眼光和认知那是相当有效的。所以很短的时间内,他的审美水平便提升了一个层次。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生活上,余兰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年初的时候,余兰就提过,说是她家有个条件很好的表妹,中专毕业,在G市做会计,今年二十一岁,想要介绍给家乐认识。林家乐对相亲一事无心也无力,当时非常婉转地谢绝了余兰的好意,理由嘛,是自己一事无成,实在没有心力去经营一个家。   如今余兰看到公司开起来了,发展前景一片大好,觉得林家乐是个潜力无限的好男人,所以又将这事提了出来。林家乐的头愁得谷箩大,自己这也不算事业有成吧,怎么嫂子就这么看好自己呢。他自己不知道,像他这样上进又会赚钱的男孩,并且还洁身自好,在女人们眼中,那就是潜力股啊,趁还没有被别人买走,得先下手为强。   林家乐找不到拒绝余兰的理由,难道跟她说,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喜欢女孩了?可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事往后拖延,现在工程太忙,抽不出时间,要见面,起码得别墅工程结束了再说吧。这个理由很充分,余兰自己也是知道工地上的事有多忙,确实不大抽得出时间,那行,就等工程结束了再说吧。   林家乐心里那个矛盾啊,既想工程早点完结提钱,又想工程永远做下去,可以不用去相亲。谁来救救他啊!      第四十六章      盛墨回到G市的那天,非常难得地下了一场滋润的小雨。广东的天气向来如此,一进入秋冬季节,那雨水几乎就绝了迹,小半年都难见到几场雨。所以这城市的空气质量有多么糟糕,可想而知。这场雨下得很好,将空气中的微尘全都扫得干干净净,余下的便是沁凉清新的空气。   盛墨先回家去洗了个澡,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旅途的疲惫在将要见到林家乐的兴奋之前,全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带上礼物,开车直奔荔枝湾别墅区,林家乐还在那里装修呢。荔枝湾是一处依山傍水、环境幽静的好地方,那儿全都是独立成院的花园别墅,各家的院子风格各不相同,都十分别致。盛墨自己是做建筑的,对独立空间情有独钟,他摸摸下巴,等自己有钱了,也买一套这样的房子,那就有足够的私人空间了。   盛墨没有提前告诉林家乐自己今天会过来,只是说飞机今天到香港。他在五十六号别墅门外按喇叭,丢丢是第一个跑出来的,盛墨看着毛色金黄的丢丢,跑动时长毛飘逸,别提多帅气了,他心里一阵安慰,没枉费我养了你那么久,知道第一个来接我。其实丢丢是来看热闹的,它哪里知道它的主人今天会过来,荔枝湾的车辆和行人都很少,丢丢平时也没怎么出去,除了林家乐和几个工人师傅,偶尔就只会有送材料的人过来,所以也是很寂寞的。当然它大概已经忘记了,以前跟着盛墨的时候,它每天就只能在客厅里蹦跶,几乎一个人也见不着。这一个月,丢丢的心已经完全玩野了。   林家乐也听见喇叭响了,他探出头一看,可不就是盛墨的黑色别克。他连忙用遥控锁开了门,一边跑过来迎接。盛墨见到林家乐的身影,心一下便放松了,他还是那么健康快乐,并且还对自己这么热情友好。   “盛老师,你回来了啊?”这语气绝对是不掺假的欣喜。   盛墨下了车,脸上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我回来了。”盛墨的欣喜也是不掺假的,林家乐那声“你回来了”,就仿佛是家人的问候,听在盛墨的耳中,那别提有多顺耳了。   林家乐抓抓头:“什么时候到的?走,屋里坐去。”   盛墨从车里取出一个大袋子,然后跟上:“凌晨到的香港,中午到的G市。”   这个时间才一点多,那是刚到家就过来了啊。林家乐问:“盛老师还没吃饭吧?是不是想丢丢了,所以赶紧过来了?”   盛墨想说,其实我是想你了,但是这话不敢说啊,只好点头:“是想丢丢了。没有吃饭,随便吃了点东西。”   林家乐说:“不吃饭哪能成呢?走,我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盛墨咧嘴笑了,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饿着的。   丢丢见了盛墨,还是很亲热地扑上去迎接了,好歹是喂养了自己一年多的主人,这个不能忘,虽然它更喜欢林哥哥。盛墨看看丢丢身上,除了爪子上有些湿泥之外,别的都挺干净的,估摸着是林家乐给它洗澡了。他伸手胡撸了一下丢丢的脑袋,好狗运的东西,什么好处都让你先得了。   张阿姨早就将厨房收拾干净,去午睡去了,林家乐不好麻烦她起来给盛墨做饭。翻找了一下,菜还都挺齐全的,那是为晚上准备的。他问盛墨:“盛老师,你想吃什么菜呢?”   盛墨看了那一大堆菜:“随便做点吧,别太麻烦了。”   “那我给你做个打卤面?”林家乐说。   “好哇,好久没有吃到打卤面了。”以前在北京念书的时候,面食吃得还真不少,北方人对面食研究得比较透彻,各色打卤面做得是有滋有味的,盛墨离开北京之后,就没怎么吃过打卤面了,还是十分想念的,尤其是在泡方便面的时候。林家乐居然会做打卤面,那还真是有些意外,因为H省人吃面都是臊子汤面,甚少做酱的。   林家乐切了点肉,拿了两个西红柿,又拿了两个鸡蛋:“你先坐会儿啊,很快就好了。”   盛墨就在一旁看林家乐给自己做面,偶尔还帮忙择一下葱、递个碗什么的,十足十地打下手,嗯,还算是比较合格的。   不多时香喷喷的西红柿打卤面就出锅了,除了挂面不及手擀面那么劲道之外,炸酱那可是相当地道,盛墨个吃货,埋在碗里出不来了。   林家乐看他狼吞虎咽的,料想他是饿狠了:“盛老师,你慢点吃。”又去给他倒了杯水。   盛墨从碗里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太久没有吃地道的中餐了,你做的面太好吃了。”   每个做饭的人,最大的成就莫过于自己做的东西被人夸好吃,林家乐也不例外:“这些面够吗?我再给你下点?”其实林家乐给盛墨下的,已经是一大盆了。   盛墨连忙点头:“已经够了,不用再下了。对了,小林你还吃点吗?”   林家乐摇头:“不用了。我们也才吃了没多久。”   吃完面,林家乐洗好碗,领着盛墨进了自己的帐篷,这个时间正是午休时分,工人师傅们都在午睡呢,林家乐也要休息的。盛墨将自己带来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来,拿出几包东西:“这个是我从澳洲带的特产,一些吃的,给大家尝个鲜。”看包装,竟像是袋鼠肉。   又单独拿出一包:“这个是给你带的。我还给你找了一本不错的书,你看看。”   林家乐翻了一下,竟是本纯英文版的室内设计书,装订十分精美,心内十分喜欢,可是这书肯定要花不少钱呢:“盛老师,你怎么老给我买书啊,这书肯定特别贵,花好多钱吧。”   盛墨笑笑:“这些书我们平时难得见到,国外的一些理念比我们先进。我们可以从他们的视角去看室内设计,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林家乐点点头:“盛老师说得没错。不过这书肯定很贵,怎么能老让你破费,我给你书钱吧。”   那本书折合人民币好几百块,要是林家乐自己买,肯定是不舍得的,盛墨笑笑:“我也难得出一次国,回来给你带点礼物,你怎么还跟我算钱啊?再说你帮我照顾丢丢这么久,难道我也要跟你算钱?”   林家乐说:“这不一样啊,照顾丢丢怎么还要钱呢。”   盛墨带着笑看他:“怎么不要?我要是送去宠物寄养中心,一天收费也要几十块呢。”   林家乐不做声了,盛墨对自己这样,其实已经超出普通朋友的关系了,也许,他只是作为一个前辈在培养自己、帮助自己吧。“那就谢谢盛老师了。”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不然对不起他的栽培。   “丢丢这家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我看它心情相当好,似乎又胖了些。”盛墨看着脚边的丢丢说。   林家乐想起前几天打架的事来,至今还心有余悸:“盛老师,你以前见过丢丢打架没?”   盛墨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又看看丢丢:“没,丢丢还会打架?”   林家乐点头:“是的,可厉害了,把我吓了一跳。就是前几天,在这个院子里,有条土狗不知怎么就钻进来了,跟丢丢打起来了,打得鲜血淋漓的。我以为丢丢肯定被咬坏了,结果跑去一看,发现它身上半点伤口也没有,身上沾的全是人家的血。丢丢真是太神奇了!”   盛墨哈哈大笑:“完全看不出来啊,我们家丢丢居然还是个打架能手,这样我就放心了,不怕它出去被人欺负了。”说着还在丢丢头上狠狠揉了两下。   林家乐:“……”这算不算纵容自家小孩去打架?   “你还给它洗澡了啊?给它洗澡可麻烦了。”盛墨摸着丢丢的毛发,油光水滑,干干净净的,身上还有浴液的香味,看样子这阵子过得很不错。   “不洗不行啊,沾了好多血,怪吓人的,之前一直都没给它洗,顺道一起洗了。”林家乐想起丢丢那个样子,便摇着头。   “丢丢,有没有谢过林哥哥?”盛墨捏着丢丢的耳朵问。   丢丢不做声,用尾巴扫着林家乐的腿。   “盛老师,你今天要带丢丢回去了吗?”林家乐问,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丢丢是盛墨的狗啊。   盛墨心思一动,笑着说:“丢丢在你这麻不麻烦?要是太费心了,我就带回去吧。若是不太费心,就先放你这里,你这儿有个大院子,倒是挺适合养狗的。等你结束这个工程,我再接它回去。”   林家乐连忙摇头:“不麻烦,不麻烦,丢丢可听话了,我每天就给它弄个三餐而已,就放我这吧,等我这忙完了,再给你送回去。”   “呵呵,行啊。”盛墨心里比了个V字,这样就有机会常过来了,来看丢丢嘛。   从那以后,盛墨隔三岔五地过来,打着看丢丢的幌子来看人,一消磨就是大半天,还时不时要蹭顿饭。到了12月份,G市的冬天总算是来了,不过也就是中部省份秋天的气温,加件薄毛衣刚刚好。盛墨给丢丢送毛毯来,丢丢虽然有厚厚的毛发,但是因为睡在地上,铺盖还是要的。   这一次正好碰到余兰带着牛牛过来探班,几个闲人坐在一起聊天。余兰跟盛墨感叹说:“盛老师,你说家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谁不愿意谈恋爱啊,但是我给他介绍女朋友,他推三阻四的,老大不愿意。”   盛墨心中警铃大作,来了来了,有人要给家乐介绍对象了:“嫂子你要给小林介绍对象啊?”刘明亮和盛墨差不多大,他就随林家乐管余兰叫嫂子。   余兰点点头:“对啊,家乐只有一个人,没有人替他操心这档子事,我这做嫂子就得上点心不是?我娘家有个表妹,就在G市上班,人长得也还漂亮,性格也可以,还是做会计的。要是将来跟家乐成了,你看,还能来公司帮忙呢。”   盛墨心想,嫂子你想得可真远,连管账的人都找好了。不过广东的女孩子性格是比较温柔是真的,而且都十分贤惠,尤其是那手煲汤的技术,可真是没话说。林家乐要是能娶个广东女孩做老婆,倒也算是他的福气。不过,呸呸,林家乐本人就十分贤惠了,他是要给我做老婆的,怎么能便宜了他人!于是小心地问:“那小林不答应?”   余兰说:“倒是没有拒绝,说是等工程结束了再见面。其实结不结束,都可以见面,抽个半天时间就好了,见了面,以后再慢慢联系嘛。他自己是老板,时间都是很随意的嘛。”看样子余兰这个媒是一定要做的。   盛墨心下着急,但是又不能直接对余兰说,你别给家乐介绍女朋友了,我看上他了。只能说:“小林的工作压力是挺大的,等结束了也好。”心里却在盘算,最好马上给他找下一份事做,让他忙得没完没了,就永远没时间去相亲了。   余兰叹口气:“那就只能这样了。”      第四十七章      盛墨有有些庆幸,幸亏自己今天正好来了,听到了余兰的打算,要不然等林家乐已经去相了亲,推脱起来就更加不好办了。   回去之后,他想了老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事才好,便打电话找戴起求助:“起子,救命!”   戴起在电话里听见盛墨的哀号,吓了一大跳:“盛帅,出什么事了?”   盛墨气急败坏地说:“糟糕糟糕,刘明亮的老婆要给林家乐介绍对象,该如何是好?”   戴起问:“家乐自己也答应了?”   盛墨说:“好像并不是很乐意,推了很久,但是推不过去,过一阵子就得去见面。以他的条件,会放过的女孩子那是太少了。”   戴起笑起来,故意说:“我觉得你过分担忧了,其实我觉得他条件还算一般吧,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才觉得他什么都好。”   盛墨怒:“林家乐哪里不好了?长得好,又会赚钱,还会做饭,脾气也好,你打灯笼都找不着吧。”   戴起:“……”开个玩笑,这家伙就当真啊,况且这些优点别人不接触,怎么会知道,真是关心则乱啊。   “好、好,林家乐的条件是很好,我开玩笑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阻止他的相亲。我倒是有两个办法,不知你肯不肯配合。”戴起摸着下巴说。   “什么办法?”盛墨这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赶紧说。”   戴起坏笑了一下:“一劳永逸的法子有一个,不知你愿不愿意选。”   戴起明显在吊胃口,盛墨没耐性:“起子大爷,你快说吧!”   “表白!”戴起扔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盛墨愣了一下,然后骂了一句国骂:“你这可真是损友啊!这法子倒是一劳永逸了,林家乐答应了,那就什么话也没得说,我天天给你烧高香。这要是不答应,那我以后还能出现在他面前不?你给我赔一个林家乐?”   戴起嘻嘻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其实你完全可以想个法子将他推到,先得到他的身,再得到他的心。”   盛墨怒极反笑:“戴起,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言情小说了?”   “哎呀,盛帅居然也知道言情小说,真是失敬了,在下佩服!”戴起在电话那头抱起了拳。   “你赶紧给我说另一个法子吧。”盛墨没心情跟他磨叽。   “你真不试试这个法子?我觉得应该很有用。”戴起说。   “我不想我和林家乐的感情建立在任何伤害和欺骗的基础之上,这是一段感情能够长久的基础!”盛墨翻白眼,骗身骗心,亏他想得出来!   戴起摸摸鼻子:“好吧,那就实施第二个计划。美男计!”   盛墨:“……”第一次觉得戴起有些不靠谱。   戴起慢条斯理地说:“这个美男计又可分为两个。一个呢,是你去勾引林家乐,你觉得这可行不?”   盛墨没好气地骂一声:“馊死了!下一个。”   “你去搅和他们的相亲,去勾引那个女的,这个你总能做到吧。”戴起说着便露出了坏笑。   盛墨皱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   盛墨叹口气:“好吧,我就牺牲色相,去破坏他们相亲。这万一要那个女的看上我了怎么办?”   戴起乐了:“盛帅,你那智商别是假的吧,还是情商不及格?你可以陪家乐去相亲,或者偶遇他们相亲。林家乐是长得不错,但是在你身边一比嘛,那可还是差得不止一点两点的,你谈吐风趣幽默、举止优雅,有几个女的会选他而不选你?要是那个女的看上你了,你会不知道怎么拒绝?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人家还能看得上林家乐,这说明这个女的是真有眼光,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喽!”   盛墨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气焰就都消了,他无力说了句:“看来只有如此了。”   到了12月下旬,别墅的装修工程接近尾声,工人师傅们都开始扫尾了。盛墨将丢丢接了回来,他估摸着余兰会安排他们元旦期间去相亲,便翻了无数的信息,终于找到一个设计展,而且就在深圳举办的,离G市不远。他兴冲冲地给林家乐打电话:“小林,元旦有时间吗?戴起说深圳这几天有个建筑设计展,有室内设计部分,我准备去看看,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家乐当然是心动的,但是元旦他还要去相亲:“是几号呢?”   盛墨说:“听说是1号和2号。”设计展当然不可能是两天,不过撒个小谎也无妨。   林家乐说:“那我们2号去看得完吗?1号我有事。”   盛墨知道他1号肯定是要去相亲了:“有什么事呢?不能推两天吗?据说这次还有港澳台的设计作品来参展,在亚洲范围内都算是比较前沿的,不去很可惜啊。”   林家乐不善于撒谎,只好苦着脸说:“余兰嫂子给我介绍个女孩认识,我推脱不掉啊。早约好了,就在1号。”   “啊?这事更重要,你先去相亲。那我们2号再去吧,一早就去,一天应该也能看个囫囵了。对了,你们在哪约会呢?我去给你参谋一下吧。”盛墨摁着胸口说违心的话。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说:“在中泰广场的星巴克。”   盛墨想仰天大笑三声,以林家乐从不喝咖啡的习惯,这个地方绝对是对方定的。就凭这一点,盛墨就觉得那姑娘没戏,一个小资情调的姑娘,和一个小农思想的男孩,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的机会太渺茫了。   林家乐会把地址告诉盛墨的原因,其实也是想盛墨来帮自己解围的,他怕到时候不知道怎么跟人姑娘谈下去,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才是最好的,毕竟人家是余兰嫂子的表妹啊。   元旦这天,盛墨一早就起来收拾,把自己捯饬得风流倜傥的,然后撇下丢丢出门去了。他很想带丢丢去助阵的,但是无奈餐饮店都不让宠物进的,所以只能作罢,而且丢丢要是去了,它肯定会黏林家乐,不是又暴露了林家乐善良有爱心的优点?面对丢丢充满怨念的目光:“丢丢,今天不能带你去,我现在就去帮你拐林哥哥去,乖,在家要听话。”   丢丢不明白主人要去干嘛,只知道是去找林哥哥,所以亦步亦趋地跟着盛墨,见林哥哥好啊,见林哥哥有肉吃。盛墨用手指着它:“丢丢,不许跟了,再跟林哥哥就要跟人跑了。等着,我去给你抓去。”说着将门一拉,将丢丢关在门内了,丢丢万分郁闷地挠了两下门板,呜呜地叫了两声,没精打采地回到垫子上趴着。这屋子太窄了,没有林哥哥那儿的院子宽敞,连活动身子都活动不开来,没劲!   盛墨早早就到了星巴克外,停了车,坐在车里不出来,以自己双眼5.1的视力扫视着来往的人流。林家乐是个好孩子,约的时间是十点,他九点半就到了。盛墨有点气闷,不想相亲还来这么早!他没有出去,因为一会儿余兰肯定会过来的,她若是发现自己在,肯定要把自己拉走的。   十点过几分的时候,余兰领着一个穿着白色棉衣的中等个子的女孩来了。盛墨立刻又给她减了分,相亲穿白色,虽然看起来清纯,但是不知道白色不吉利啊。不过不吉利才好呢,说明你没戏!   过了十几分钟,余兰果然先出来了。盛墨下车,然后推开玻璃门进星巴克,站在门口扫视一圈,便看到了穿着咖啡色休闲外套的林家乐。他整了一下衣服领子,大步朝林家乐的方向走去。走过去的时候又退回来:“小林,是你啊?”装作才刚发现的样子。   林家乐抬头看见他,有些尴尬地笑笑:“盛老师,你也来喝咖啡啊?好巧。”   盛墨十分吃惊的说:“你怎么也在咖啡厅啊,我记得你说过你从来不喝咖啡的。”   对面的女孩本来正十分优雅地用小勺子搅动着咖啡,她虽然肤色微黑,但是也还算得上容貌娟秀、满面春风的,此刻脸色立马更黑了些。   盛墨说:“小林你在这儿见朋友呢?”   林家乐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余兰嫂子的表妹,邹晴小姐。邹小姐,这位是我朋友,盛老师。”   “原来也是余兰嫂子的亲戚啊,”盛墨厚着脸皮笑,“我等的人还没来,不介意我先坐这里吧?”   邹晴本来觉得林家乐这朋友好不识相,一男一女在这里,不就是约会么,还偏要来插一脚,但是等她看见盛墨的脸,立马变成了一朵羞答答的花儿:“没关系,请坐。”   盛墨心里做鬼脸,帅哥的魅力就是无穷的啊。他在林家乐旁边坐了下来。邹晴本来觉得表姐给自己介绍的对象还算可以的,虽然没多高的学历,但是据说自己也开公司了,长得也算可以,她都决定要相处试试了。但是林家乐跟盛墨坐在一起一对比,立马就显得平凡了。   盛墨看了一下菜单,又问邹晴:“美女吃过早餐了吗?来点焦糖燕麦布丁还是提子干松饼?”   邹晴的脸一红,有些羞涩的低下头:“那就布丁吧。”   盛墨站起来,走到服务台前,对服务员说:“来一份中杯拿铁,一份焦糖燕麦布丁和两份提子干松饼,谢谢!”   林家乐看着盛墨的背影,又瞟了一眼对面邹晴的神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的注意力应该到盛墨身上去了吧。又觉得有些对不住盛墨,要他来替自己解围。   不多时盛墨端了东西过来,将布丁放在邹晴面前,给了一份松饼给林家乐,啜了一口咖啡,笑着说:“我就说今天怎么会在这里遇见小林,他平时可是一滴咖啡都不沾的。这肯定是邹小姐的意见吧,看来邹小姐的品味要比小林的高。”   林家乐只好配合着说:“那是那是,我喝不习惯咖啡,感觉就像是烧糊了的锅子的刷锅水一样,一股子焦糊味。”   盛墨差点将自己嘴里的咖啡喷出去。邹晴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是你没喝习惯,喝惯了,就会觉得其实很香的。”   盛墨连忙点头表示赞同:“没错,咖啡是好东西,比茶还提神,喝习惯了,就会离不了呢。”   邹晴也说:“是的,我就经常用咖啡来提神,效果非常不错。看来盛老师也爱喝咖啡?”   盛墨说:“以前也不喝,后来去美国读书,被迫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每天不喝就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林家乐听不出盛墨说这话的真假,至少他在盛墨家,就很少看到他喝咖啡,也许是自己走了之后才喝的?   邹晴双眼放光,便如找到了知音一般,与盛墨说起了咖啡的种种,完全将林家乐晾在了一边。林家乐也乐得自在,偏着脑袋听他俩一问一答地说话,偶尔喝一口掺了不少牛奶的拿铁。      第四十八章      盛墨看时机差不多了,便起身说要去洗手间,邹晴也跟着去了。盛墨在洗手间给戴起打了个电话,让他三分钟以后给自己打个电话。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邹晴还没回来,林家乐正低头喝了一大口拿铁,抬起头来,上唇上沾了一圈白色的沫子,十分可爱,看得盛墨忍不住想帮他舔掉。   邹晴过来的时候,盛墨正好在接戴起的电话。他挂断电话:“我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那我准备走了,你们呢?”   邹晴一直都在和盛墨聊,几乎没怎么和林家乐说过话,看他要走,便提议也要走,林家乐只好起来送人。三人前后出了星巴克,邹晴撩了一下长发,对盛墨说:“盛老师,可以留个联系电话吗?”   “可以啊,等下,我写给你。”然后拿了一张纸写了一个号码,递给邹晴。天知道他怎么会带着纸和笔在身上。其实他只要把电话号码报给人家姑娘就可以了,对方再打一下他的手机,两边就都存了号码了,或者给她递一张名片也行。他当然不会告诉邹晴,其实他给她的号码是写错了一位数的。   盛墨说:“邹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先走了。拜拜!”   林家乐还是非常有礼貌地送人姑娘去坐车,还被抓住询问了几个盛墨的问题。林家乐看邹晴上了车,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自己也坐车回去,听见有人在后边摁喇叭:“小林,上车!”   林家乐看看周围,这里是公交站台,不能长时间停车,只犹豫了一秒,便上了盛墨的车。   盛墨微笑着将车驶入主道。林家乐说:“今天谢谢你啊,盛老师。”   盛墨侧头看他:“搅黄了你的相亲,真不要紧吗?”   林家乐摇摇头:“没关系,我看人家女孩也没看上我。倒是有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盛墨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我给她的号码都是写错了的。”   林家乐:“……”   盛墨继续笑:“这事我常干。要不然我怎么会随身携带纸和笔?你现在知道作为帅哥的烦恼了吧?”说着还腾手胡撸了一下林家乐的脑袋。   林家乐呵呵傻笑,似乎丝毫不为被人家姑娘忽视而感到沮丧。   “吃饭去吧。我们是下午就去深圳,还是明早再去?”盛墨问。   “嗯,今天赶过去还能赶得上不?”林家乐问。   “去了的话,大概只能看个尾巴了,不过明天可以一早就看了。”盛墨的小九九,是去深圳住一晚,好培养感情啊。   林家乐看着盛墨:“盛老师你觉得呢?”   “我觉得今晚过去就不错,明天可以安心看一整天展览呢。”盛墨说得非常自然,心里却难免紧张。   “那行,我们吃了饭回去收拾点东西就过去吧。”林家乐点头附和,“对了,丢丢怎么办?”   “戴起出去玩了,让明亮帮忙照看一天吧。”丢丢虽然是个润滑剂,但是也是个电灯泡,而且带着它去看展览,估计要被人拦在外头了,所以不能带去。   “那好,我先跟刘哥打个电话说一声。”   去送丢丢的时候,余兰有点不好意思面对林家乐,大概邹晴已经跟她通过气了,她本以为林家乐配表妹,那是绰绰有余了吧,没想到表妹居然看不上家乐,这不是打击家乐吗。林家乐倒是落落大方,半点窘迫感都没有。余兰拉着他在一边说悄悄话的时候,林家乐一个劲地安慰她,嫂子,我没事,真的,我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谈对象的。经此一事,余兰反而不好意思给他介绍对象了。   元旦出行真不是个好时间,两人到了深圳之后,发现好多酒店都住满了,没有空房间。盛墨尴尬了,原本打算过来培养感情的,这下好了,连住的地方都找不着了。盛墨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订酒店的,但其实又何尝不是他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如果房间不够,可以和林家乐合住一个房间、甚至同一张床的。显然老天不站在他这一边。   林家乐说:“我们找个小旅馆对付一晚上吧,总不能在车里过夜吧。”   盛墨突发奇想:“要不我们去海边过夜去?可以看日出。”   林家乐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可是明天的设计展吸引力更大,今晚上要是去海边了,那明天哪里还有精神去看展览。“那明天的展览呢?”   盛墨说:“我打个电话问问,看展览具体什么时间结束。”   过了一会儿,盛墨兴高采烈地跟林家乐报告:“原来设计展持续到4号呢,我们今晚上去海边玩。明天要是没有精力去看展览,那就休息一天,后天再去。我先跟酒店预订一下房间。”   林家乐心说,你原来不是说到2号么,怎么又变成4号了?这难道真是有预谋的?他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盛墨,实在不愿意将他往那方面想,盛墨是个多么好的人啊,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存有那种心思呢。   盛墨不知道林家乐心里的想法,一路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去采购东西,吃的玩的,居然还买到不少烟花。林家乐看着像孩子一样期待的盛墨,实在不忍心泼他的冷水。林家乐长这么大,除了池塘和河流,还没有见过大面积的水,更何况是海呢,所以他对盛墨的提议动了心。   汽车一路往东驶去,很快便出了市区,进入海边的公路,远远就望见苍茫辽阔的海面了。冬天的海是深沉的,她的颜色是墨绿中带着黑色的,苍茫得望不到边际;她的味道是咸腥的,林家乐从未嗅到过海的味道,但是一触及她的味道,他就觉得那是海的气息;她的气质是深沉的,海风将浪花卷起,冲刷在海岸的礁石上,哗地碎成满地的碎玉,又迅速隐匿在沙地上。   冬天的海滩是宁静的,这时已近黄昏,游人本来就少,大多还都散了,林家乐几乎是独享这片海岸了。他撇下盛墨,快步奔向沙滩,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柔软的沙滩,踩在结实潮湿的沙地上,他忍不住蹦跳了一下,连个脚印都没留下。海水就在脚下,泛着白沫,一下一下地冲刷着沙滩。原来这就是海了,林家乐看得出了神,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他真想脱了鞋袜,去亲自踏一下浪。他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聆听着海浪湃击海岸的声音,“唰——唰——”,发出沉着有力的节奏声。他又蹲下身去,双手撑在沙地上,等着冲刷上来的浪花亲吻自己的手掌,海水是凉凉的,微有些粘,林家乐笑了,终于触摸到海了。他抓了把沙子,用力往海水里扬去……   盛墨停好车,站在高处看着那个玩海的孩子,这个时候,他才有着符合他年纪的举止,二十来岁,不应该是最纯真最曼妙最好玩的年纪吗?他的内心一定是孤独的,因为他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他的双肩,明明那么稚嫩,却扛着比他同龄孩子重得多的重任,当别人还在校园里肆无忌惮地谈恋爱、玩游戏、逃课、嬉闹、享受人生的时候,他却得呆在充满甲醛和苯的房子里,装饰着别人的家,一层层涂抹着自己的梦想,将生活一点一滴地落到实处。   这个孩子,让自己心疼,也让自己感动,更让自己佩服。从来没有听他喊过一声累,哪怕是累到双腿像注了铅一般沉重,双臂无力地自然下垂,他仍然会笑着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自己心动,怎么能不让自己喜欢呢?盛墨看着夕阳中那个单薄的身影,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这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他是隐忍的,他对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却似乎与人总隔着一点什么,不让你靠近,他背负着的东西是什么?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敞开心怀接纳自己,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值得尊敬的师长,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但是却不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乐乐,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走进你的心里?才能让你全身心地依赖呢?   林家乐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远,回过头来,盛墨依然站在原处,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这边。林家乐突然心安了,有一个人在那等着自己的感觉,真好!他抬起手臂,朝盛墨挥舞,大声呼喊:“盛老师,你也下来啊。”   盛墨大声地回答:“好。”海风将他的声音刮得支离破碎,却刮不走他激动雀跃的欣喜。他大步朝水边走去,朝林家乐走去,去陪他踏浪、吹海风,甚至陪他走过以后的人生路。   暮色四合,薄雾渐渐从海面上升起,将远处海的清晰轮廓慢慢涂抹掉,只剩下一片灰色的苍茫。人的视力所及的范围小了,但是耳中听到的一切更清晰了,海浪轻轻地湃击着海滩,仿佛情人的呢喃。林家乐和盛墨并肩坐在一处礁石上,静静地听着海浪和海风的声音。   突然,盛墨唱起了一首极老的歌:“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他是典型的男中音,歌声非常悠扬,和这个黄昏的海滩显得格外相契。林家乐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看了又看,眼中满是惊诧和笑意。   盛墨微笑着,微微晃动着身子,去触碰林家乐的肩。林家乐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轻轻地和着盛墨的节奏。   一曲毕,林家乐为他鼓掌:“真好听!”   “你会唱吗?”盛墨问他。   林家乐摇摇头:“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听见语文老师弹着风琴唱过这歌,但是她没有教过我们。”   “那她教你们什么?”   林家乐很无奈地说:“《社会主义好》、《学习雷锋好榜样》……”   “噗哈哈哈……”盛墨没有憋住,大笑出声,他揉揉林家乐的脑袋,“小林还是社会主义的好接班人啊。”   林家乐做了个鬼脸:“我算什么接班人,我是投机倒把分子,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你才是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盛墨笑得前仰后合,他怎么没发现这孩子原来还挺幽默的呢。“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接班人,我是臭老九。”一句话逗得林家乐也笑了。      第四十九章      两人笑了一会儿,林家乐说:“盛老师,再唱一个吧。”   盛墨想一想:“好,不过你得陪我去走一走。”说罢下了礁石,伸手去扶林家乐下来,林家乐犹豫了一下,将手伸了出去。   盛墨和他并排走了几步,才开始唱:“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这是一首八十年代的老歌,唱的是一对祖孙的故事,盛墨知道林家乐从小跟奶奶长大,将这首歌送给他,也许可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当唱到“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那一句时,盛墨还非常应景地轻轻地挽起了林家乐的手。林家乐居然十分配合地没有将手抽回去,他听这歌听得入了神,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奶奶牵着自己的小手,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家的场景。他突然想到,要是奶奶也有机会来海边就好了,我也挽着她的手,看着海浪,听着涛声,吹着海风,踩着薄暮,走在回家的路上……   盛墨将整首歌唱完,一直都没有放开林家乐的手,而林家乐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两人挽着手,慢慢地沿着海岸线往前走。此时夕阳的余晖早就散尽,海滩上的照明灯亮了起来,将他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盛墨心里无限甜蜜,希望这海岸线没有尽头,就可以挽着他一直走下去,走到生命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家乐回过神来,脸色潮红地抽回自己的手:“盛老师,这歌叫什么名?”   “叫《外婆的澎湖湾》,你喜欢吗?”盛墨轻声问。   “嗯,可以教我唱吗?”林家乐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学唱歌,“只是我不怎么会唱歌”   盛墨笑起来:“好啊,你喜欢,我就教你唱。教到你会唱为止!”   林家乐露出微笑:“那就谢谢盛老师了。”   他们一直在沙滩上逗留,盛墨不仅教林家乐唱歌,还把自己所会的跟海有关的歌儿都唱了一遍。末了又将买的烟花拿过来,在沙滩上燃放出最绚烂的花朵。放完烟花,盛墨才拉着林家乐回到海滨小镇,吃了一顿地道的海鲜大餐。   晚上,他们在海滨的小镇找到了一家民宿,这是海滨旅游小镇的淡季,到处都是空房子。他们挑选了一处可以看得见海的房子,一推开窗户,便是黑魆魆的海面。因为房间有余裕,林家乐坚持每人住一间,盛墨没有坚持,他感觉林家乐其实并不排斥自己,若是逼得太紧,反而会让他逃得更远。   这一夜,两人枕着涛声入眠,奔波了一整天,此刻的心情又是无比地放松,所以竟睡得格外香甜。林家乐在梦中,还看到了童年时的自己和奶奶,奶奶一脸慈爱地对着自己笑。凌晨五点多,盛墨在手机闹铃中醒来,他穿戴齐整,正想去隔壁敲林家乐的房门,一开门,发现林家乐已经收拾停当了。   “盛老师,早安!”林家乐的笑容是清新和煦的。   盛墨的心情顿时大好:“早,小林,看日出去。”   其实他们住的地方就能够看得见日出,但是既然来了海边,为什么不去沙滩上看日出呢?两人十分默契地相携出门。   昨天晚上沙滩上的人极少,但是早上来看日出的人却不算太少,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此时天色微明,海面是墨黑的,薄纱似的的雾气笼在其上,被海风卷得倏来倏去的,像捉迷藏的顽童。   盛墨举着相机,给林家乐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找了一处礁石,坐下来,同其他人一起,静静等待朝阳的升起。今天是2号,虽然不是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但也有差不多的意义不是?林家乐非常安静地静望着东海面,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盛墨忍不住又给他拍了两张照片。   闪光灯闪过,林家乐扭头看看盛墨:“盛老师,别给我照了,省点胶卷吧,留着去拍设计展。”   盛墨点点头,收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冷吗?小林。”   林家乐捏了一下手,摇摇头:“还好。”   冬天的清晨,尤其是海边的清晨,温度还是很低的,说话都能看得见白气。林家乐的鼻头都有些红,盛墨跟他挨得近一些,希望可以传递一点温暖给他。林家乐看他挨过来,以为他坐的地方不够,便又挪开一点。如此挪了两回,盛墨沮丧了,便不再动,他再动,家乐都要掉下去了。   此时天边越来越亮,墨蓝的云层渐渐被衬上了明亮的底色,渐渐变成橙色,又慢慢变成红色,朝霞越来越多,色彩越来越亮。有人在喊:“出来了,要出来了!”   果然,一丝猩红从水天相接的云层中探出头来,那是今天的第一线晨光。盛墨举起相机,给刚露脸的太阳拍了个特写。那红色越来越大,从一线变成一弯,又从一弯变成小半个,渐渐变成大半个,周围的云彩全都被染红了,它终于不耐烦了,猛地一挣,跳出了海平面,红彤彤、圆滚滚,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染红了整个水天。因为是冬天的朝阳,没有多少热度,所以那朝阳显得格外温柔,红得格外通透。   盛墨跳下礁石:“小林,转过来,给你和朝阳合个影。”   林家乐转过身来,非常配合摆了个pose。盛墨说:“将手伸出来,往右边,像托着什么东西一样,对,那样,放低一点,好,就这样。茄子!”给林家乐拍了个托太阳的照片。   林家乐从上头跳下来:“快点,盛老师上去,我给你也拍个。”   两人玩兴大起,拍了一组托太阳、推太阳、踢太阳的照片。旁边的人看见了,也纷纷仿效。   拍完照片,两人回海滨小镇吃早饭,像广东人一样喝早茶,大快朵颐水晶虾饺、榴莲酥、肠粉等。   吃过早饭,林家乐提议说:“盛老师,我们今天回市区去看设计展吧。”   盛墨有些不舍这单独相处的时光,更何况又是海边如此浪漫的地方。他说:“明天再去吧,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玩吧,这儿车少,人也少,我教你开车吧。”   林家乐果然心动:“可是,你后天还要去上班。”   盛墨说:“没事,我们明天看完之后,就往回赶,回去也就两个多小时的事,不耽误后天上班。”   林家乐终于点头答应了。   盛墨找了一处比较开阔的地方,开始教林家乐开车。教开车是个促进感情的好法子,在教的过程中,还能时不时碰碰手,触碰一下腿,吃一些豆腐。林家乐是个心思单一专注的孩子,一做什么事,就会沉浸到其中,所以竟也没有发现盛墨这些借机揩油的小动作,也许发现了,不知道如何去反应,就干脆装不知道,把盛墨偷乐得肚子都笑抽筋了。   中午两人又跑到海边的烧烤场去烧烤,其实这种天吃火锅更适宜。但是吃烧烤不在时节是否正确,而在烧烤的乐趣。两个大男人,背着风,在大冬天的海风里烧烤。回旋的海风卷着青色的烟,将两人熏得直淌眼泪。   林家乐是主烧烤手,盛墨是打下手的,只插插竹签递递配料,林家乐掌握火候,给肉丸、鸡腿、鸡翅抹油,涂调料,虽然是第一次烧烤,但是凭借他的厨艺天赋,居然将那些东西烤得香喷喷的、焦黄可口。盛墨吃得是赞口不绝,林家乐也烤得不亦乐乎,盛墨还时不时给双手不空的林家乐喂一口肉丸,不时讨论一下火候是否够,味道是否足了,配合极其默契。好在烧烤的人极少,要不然人家看着两个大男人如此互动,不侧目才怪。   到了半个下午,林家乐已经能够将车开得慢慢悠悠地走了,不过他的手和脚几乎都要抽筋了,这一天几乎都是在练车之中度过,精神高度紧张。他觉得自己开不下去了,便将车还给盛墨,让他带自己回市区去。   对盛墨来说,这一次的海滨之行收获是极其可观的,不仅吃到无数豆腐,还获得了林家乐的信任,两人的感情也明显得到促进。   回到昨天预定好的酒店,因为只预定到一间双床房,盛墨对这一晚本来是十分期待的,但是林家乐表现得十分疲惫,洗完澡出来,身上穿得严严实实的,钻进被窝里就不出来了。盛墨看着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林家乐,将自己原本打算增进感情的想法全都咽回肚子里去了,累了就好好睡吧。   半夜里,林家乐睁开眼,看着对面床上酣然入梦的盛墨,睡意全无。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盛墨的心思,那就真是装傻了。经历过与贺方旭的那一段,他对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觉是相当敏锐的,之前他还不敢自作多情,认为盛墨喜欢自己,但是这两天,盛墨的小动作是如此地明显,是个人都感觉到了吧。要怎么办呢?是继续当做不知道,还是避开?   盛墨是个好老师,好兄长,好朋友,他一直都待自己那么友善,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这样好的朋友,他不想失去。但是也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不说他还有没有去爱的能力,就算是能爱,他觉得自己也不配。所以还是装作不知道吧,盛墨不提出来,自己也装不知道,虽然这有些自私,利用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但是真的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盛墨跟自己把话挑明了,他要如何去面对他。被人照顾也是会上瘾的,林家乐有些鄙视自己地想。   第二天,盛墨看着挂着两个熊猫眼的林家乐:“小林,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对啊,不知从哪里来了几只蚊子,一直在耳朵边嗡嗡地叫,打又打不着。”林家乐掩饰地说。   盛墨奇怪了:“有蚊子吗?我怎么没有发现。这种天还有蚊子?”   林家乐红了脸:“大概深圳的冬天比较暖和,所以蚊子还在活动。”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是广东的冬天有蚊子,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那我们今天还要走一整天呢,要不要紧啊?”盛墨关切地问。   林家乐摇摇头:“不要紧,我们快去吧,盛老师。”   设计展上,林家乐收获颇丰,他看到了许多别出心裁的设计,真是大开眼界。盛墨凭借自己对建筑设计的理解和艺术修养,为林家乐当起了全程讲解员,介绍各种家装风格,什么新古典啦、后现代啦、自然主义啦、超现实派啦,带领林家乐进入一个精彩纷呈的家装世界。林家乐如同吸水的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知识,盛墨看着他眼中的专注和热情,也觉得分外有成就感。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闭馆,他俩才从展览馆出来。林家乐虽然走得两脚都有些胀痛了,但是还是意犹未尽,今天这一场头脑风暴让他的精神极度亢奋,所以完全忘却了身体的疲累。两人都累得不轻,草草吃了晚饭,便驾车往回赶。   林家乐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陪着盛墨说话。盛墨看他不住地打呵欠,便伸出手来揉揉他的脑袋:“睡一会吧,到了我再叫你,昨晚也没休息好。”   林家乐撑着眼皮摇头:“开车很无聊,我陪盛老师说说话。”   盛墨笑笑:“没事,我不会睡着的,你只管睡你的,保准安全将你送到家。”有你在我车里,我怎么会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开车。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我就睡一会啊,到了叫我。”说着闭上眼睛,不出三分钟,便已经进入梦乡。   盛墨将车停在路边,替他放平座椅,然后再重新启动汽车,载着林家乐回家。      第五十章      冬天的夜黑得早,夜色如墨一样浓重,车灯划破厚重的夜幕,将回家的路照亮。盛墨专心地开着车,困了的时候就揉一把脸,再看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开心的泡泡就抑制不住地往外冒,溢满眼睛和嘴角。如果林家乐这时醒来,就会发现,盛墨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在那傻笑。   接近G市市区的时候,林家乐的手机响了起来,并且坚持不懈地响了许久。盛墨很想一把掐断那个电话,以免打扰到林家乐的睡眠。无奈那个手机正好放在他衣服的右边口袋里,盛墨开着车,根本够不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家乐被吵醒来。   “小林,电话响了。”盛墨说。   “哦。”林家乐迷糊了应了一声,揉了把脸,清醒过来,手机已经挂断了。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是四叔打过来的,再看时间,快十点了,四叔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吗?这个时间找自己,肯定是有事。想了想,便拨了个电话回去。   “四叔,你还没睡啊?刚我没听到电话,所以没接到,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林家乐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这大约就印证了那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有了消息,多半都不会是好消息。   “乐乐,今天你爸爸回来了,他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了。这个没有关系吧?毕竟他是你爸。”四叔有些犹豫地说,“不过我没告诉他你在开公司。”他犹豫了很久,才给林家乐拨的这个电话,生怕自己多事给林家乐带来了麻烦,这对父子,唉!   林家乐咬着唇:“没事,四叔。告诉就告诉吧,他现在在哪呢?”   四叔说:“他回来连住都没住,下午就走了。大概去找你了。”   林家乐问:“他都没去看下我奶奶?”   四叔叹了口气:“没有。只问了一下葬在哪里,然后就走了。”   林家乐牙根咬得生痛,强抑着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了,四叔。他来就来吧,就这样,谢谢四叔啊。我在车上,信号不是很好,我挂了。”   盛墨看见林家乐挂断电话,紧紧地将手机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捏成拳头,送到嘴边咬住了,可见心里受了极大的冲击。盛墨小心地问:“怎么了,小林?”   林家乐将脸扭向窗外,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回过头来说:“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爸出现了。”那话语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听得出他内心极度的愤懑。   盛墨一边看着路,一边留意着林家乐的神情,他的脸上有隐忍的愤怒,也有明显的哀伤,盛墨看得十分心疼,他很想伸手去将他愤怒和哀伤统统抹去,但是他没敢动:“你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林家乐仰起头摇了一下,又吸了一下鼻子,自嘲地笑:“记不清了,五年还是六年?”   盛墨的内心突然也生出一股悲哀和愤怒来,这究竟是一对怎样的父母,居然对儿子完全置之不理,生而不养,那还做什么父母!讽刺的是,他还得感激他们,这对没有半点道义的父母,生了一个如此有情有义的儿子。“那他,要过来看你?”盛墨斟酌着说话。这个父亲,绝对不可能是来慰问儿子的。   “嗬!我怎么敢指望他来看我?我奶奶生他养他几十年,他呢?可曾尽过一点孝心?我奶奶去世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这好不容易回去了一趟,连去她坟头看一眼都没有。这还算是个做儿子的吗!”林家乐说到后来,眼泪差点就止不住要滚落下来了,他真是替奶奶不值啊!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一个人肩负着所有的负担,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过苦,也没抱怨过他爸的不是,她心里一直盼望着儿子能够定下心来,找个事做,再成个家,可是她始终都无法得偿所愿。不知道她去的时候有没有瞑目过,家乐想起可怜的奶奶,就忍不住眼睛酸涩。   盛墨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林家乐攥住手机的左手:“小林,不要难过。奶奶有你这样的孙子,肯定已经很满足了。”   林家乐的手没有抽回来,这一刻,他其实很想哭一场的,哭他的奶奶,哭他自己的委屈,对那对只给了他生命的父母,这么多年,他心里不是没有怨气和恨意的。现在有一个人,向自己伸出了手,将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自己身上,他心里那一直荒芜冰冷的角落,终于有了一些暖意,所以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一点暖意,哪怕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去接受,但是,能不能就这一刻,让自己放纵一下?   盛墨一直没有将手收回来,就那么包裹着林家乐的手,两人一直保持着静默,气氛虽然有些压抑,但是却有一股温情缓缓地在车厢内升腾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盛墨才感觉林家乐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被盖在掌心下的手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抽了出去。“谢谢你,盛老师。”林家乐平息了一下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盛墨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放到方向盘上,笑一笑:“感觉好些了吗?”   林家乐羞赧地点了点头:“好多了。我本来就不该期望他什么的,这么多年了,其实我早就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盛墨想,也许这是了解林家乐的好机会,于是他说:“你想说说吗?”   林家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说什么呢?我对他,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甚至都不大记得他的长相了……”   林家乐开始说他的往事:那个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遭尽了小伙伴们的欺负和辱骂,别人都有爸爸妈妈的陪伴和庇佑,他只有一个年老体衰的奶奶。幸好,奶奶很疼爱他。当别的孩子成群结队去游戏,他被排斥在外,只能跟着奶奶去地里干活,奶奶在锄草,他便在田埂上捉蚱蜢,看蚂蚁搬家。犯懒的时候,就坐在奶奶挑东西的小筐里,晃晃悠悠地让奶奶挑着回家,小筐扫过田埂两边的禾苗,会打着圈儿,叶子有时候还会从脸上扫过,他伸了小手去挡,偶尔还会在小手上留下小血口子,禾叶子太锋利了,像小锯齿。   童年所有的温情,都来自奶奶。他的记忆里是没有妈妈的,他两岁的时候,父母去了南方捞金,结果金子没捞到,爸爸将妈妈丢在南方了,并且从那以后,他好像也把自己丢了,迷失在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每次都是好几年才回一次家,似乎都忘了有他这个儿子存在。   奶奶的背越来越驮,叹息也越来越多,唯有在看到自己画满红勾的考试卷子和奖状时,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也只有在他考了第一名之后,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才会露出又羡慕又嫉妒的神情,这个时候,他们的嗤笑才会消停一时半刻。   从小他便知道,奶奶希望自己有出息,所以考大学是自己最大的心愿。但是没等到自己考大学,奶奶就走了,是因一场小病去世的。林家乐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他自责地说,要是自己那个周末回去了,奶奶肯定就不会走得那么早。   盛墨把车子停在路边,静静地听林家乐的倾诉,他的情绪也是低落的,因为林家乐那个不快乐的童年,他没法轻松得起来。尽管林家乐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他知道他心里肯定特别特别地苦。他抽出纸巾给林家乐擦眼泪,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不住地安慰他:“乐乐,不要这么想,奶奶去世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天意。”   林家乐没有注意到盛墨的称呼变了,他沉浸在自责和哀伤中,接过盛墨手里的纸巾,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当时我做梦都想去上大学,但是我没有钱,家里的亲戚也不愿意借钱给我,当然,他们都有他们的难处。我那时候不知道原来上大学还可以去贷款的,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时机早就错过了。”   盛墨心里有些发苦:“乐乐,不要难过,你要是愿意,还是可以上大学的。要不你明年就去补习班学习,上半年学,就能参加高考了。去考大学,学你想要学的专业。”   林家乐笑着摇了一下头:“现在想想也没那么非得要上了,我现在做着事,还学着设计呢。等到公司稳定了,不需要那么操心了,我就去读几年书。”   盛墨看着眼前的家乐,心里下了个决定,一定要帮他完成心愿,以前他缺失的,自己一定都要给他补回来。   “这两天他应该会来找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其实我觉得我同他,好像除了血缘,就再无半点瓜葛了。”林家乐说。   盛墨却是知道的,就是这点血缘,有可能会牵扯出无数的事情来。“你若是不想单独见他,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见他吧。”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好,到时候再说吧。咱们回去吧,盛老师。”   盛墨点点头,重新启动汽车,往市内开去。      第五十一章      从深圳回来的第二天,盛墨接到林家乐的电话:“盛老师,你下午有时间吗?”他问得很小心。   盛墨知道,应该是他那个爸找过来了,他看了下课表,下午还有两堂课:“有的,是你爸来找你了吗?”   林家乐嗯了一声:“他说要过来看我,可是我不想让他来我这里,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开公司这事,我跟他约在外头见面。你可以陪我去见他吗?”   “行,我现在去接你,你在家吧?你们约在哪儿见面?”盛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准备找人代课。   “在家。我就约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茶馆里。”林家乐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他此刻心里乱糟糟的,即便四叔的电话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但是他还是十分不安。他有一种预感,他爸来找他,绝对不是单纯地来看他。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对自己不闻不问,彼此都没多深的感情,现在自己已经不需要他的抚养和关怀了,他来找自己,多半是来讨债的。他想起自己藏在枕头里被拿走的那笔压岁钱,就知道这个游手好闲的父亲绝对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事。   “好,你在家等我,我去接你一起过去。”盛墨挂了电话,找好同事帮忙代课,便匆匆往林家乐那儿赶去。   盛墨看到林家乐时,发现他满脸憔悴,可见自从四叔告诉他那个消息之后,他就没安心过。盛墨心疼地地对他说:“乐乐,你别太放在心上,你爸也许就是来看看你。”   林家乐苦笑了一下:“他若只是来看看我,或者问我要钱,这都算了。”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觉得他爸背后牵扯的会是他妈,而他妈背后牵扯的,就会是贺方旭了。不是他胡思乱想,而是他真的担心这种平静的生活会被这些人搅乱,贺方旭就像是一个魔咒,在心底会时不时地被催动,搅得他方寸大乱。这是他最隐秘的部分,也是最丑陋最可怕的一部分,他害怕让人知道。   盛墨不知道贺方旭这一出,所以不知道他的担忧。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极不负责任的人,一个不值得子女尊重的长辈,是不值得人同情的,但也想象不出来他会有多大的破坏力。他拉着林家乐的手:“走吧,去见见就知道了,总是躲不过去的。”   林家乐也是明白的,这事早迟都得面对,那就硬着头皮去面对吧。   茶馆里,林家乐见到的果然不是他爸一个人,站在他爸身边的,还有那个他见过几次面的庄太太。林家乐一见到他们,就想扭头走掉。林爸爸出声喊他:“小乐,你等等。”说着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抓住林家乐的胳膊,“小乐,见了爸爸怎么扭头就走?”   林家乐看看他爸,又看看庄太太,不说话。庄太太站在原处没动,眼神哀戚地看着林家乐,涂得殷红的嘴唇有些颤抖,显然情绪有些激动。周围喝茶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热闹。盛墨看着这气氛,便对林家乐说:“乐乐,走,先找个位子坐下吧,见了叔叔,总还是要说说话的。”   林家乐脸上不太自在,点了点头:“盛老师,麻烦帮我们订个包间吧。”   盛墨说:“知道。”   包间里,茶水已经上来了,滚烫的茶水斟在白色的瓷杯里,散发出袅袅的热气。四人围坐在桌旁,没人说话。林家乐和盛墨挨得很近,林爸爸和庄太太一人坐了一向,隔得很远。   “家乐。”庄太太小心翼翼地叫。   林家乐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庄太太您好,又见面了。”   庄太太眼圈一红,看向林爸爸。   林爸爸清了一下喉咙:“小乐,这个是你妈妈。”他说的是家乡话,盛墨也是H省人,虽然H省方言众多,但是大致都还是听得懂的。   林家乐淡淡地说:“爸,我没见过我妈,所以我不认识。庄太太,对不起啊,我并不知道您就是我妈,我以为我妈早就不在了。”   庄太太拿了手绢出来,掩住了口鼻,哭得很压抑。这些年,她几乎都忘记这个儿子的存在了,只是偶尔在看到两个小儿子叫别人哥哥的时候,会记起来其实他们还有个哥哥。最初是前夫不让她去看家乐,后来时间长了,又有了另外两个儿子,思念家乐的心也慢慢淡了,她就没想过去找他了,也许不见,对双方都好。当然,是对她自己更好。可是命运是个圆盘,会轮回转的,终于有一天,它将大儿子送到了自己面前,这时他已经长大了,有没有妈都无所谓了,她就更加不好意思去认亲了。所以只能默默地在暗处关注着他。   然而自己造的孽,却需要这个从未享受过母爱的儿子来承受,贺方旭恨她,却将报复施向了家乐。这看似不痛不痒的报复,让她寝食难安了整整一年,天知道又会给家乐造成什么样伤害呢。这个孩子做错了什么啊,他唯一做错的,恐怕就是生做了自己的儿子,却需要替她去承受犯下的罪孽。   自己这个母亲,做得比世上任何一个母亲都要失败,她良心不安了,所以想要去补偿他。然而他却凭空消失了,贺方旭发了疯般来向她要人,她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并且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便到处找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到他,然后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告诉他自己这些年的歉疚,并让他远离贺方旭。正好前夫过来找她借钱,她本不愿意搭理他,她如今已经不欠他任何东西了,后来她转了念头,提出条件,只要他帮忙找到家乐,就愿意给他钱。果然不出几天,他便有了家乐的消息,自己便连忙赶过来看儿子。   “对不起,家乐,妈妈对不起你。妈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连大学也不能上,我应该早点回去找你的。”庄太太流着泪,不住地跟儿子道歉,“对不起,家乐,对不起!”   林家乐转了一下放在桌上的茶杯:“没什么。这些年,您没有教养我,有人教养我,奶奶对我很好,我什么都不缺。就是觉得非常对不起她老人家,什么福也没享到,就去了。死的时候,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林家乐吸了下鼻子,仰了下头,将泪水倒灌回去。   林爸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家乐这话是在自责,也是在指责他这个做儿子的,那是他的母亲,临死时无人送终,这是他们乡下骂人最重的话,诅咒人断子绝孙。林奶奶有子有孙,却比没子没孙能好多少呢?   林家乐转头看他爸:“爸,你去看过我奶了没?她坟头的草长了多长?”   林爸爸嗫嚅了一下嘴,没有说出话来。他急着要钱用,前妻非得要见了儿子之后才能够给钱,所以他一得到他的联系电话,连口水都没喝,就跑回广东来了,根本无暇去给母亲扫墓。况且又不逢年过节的,当地也没有平时去给人扫墓的习俗。   林家乐看着他爸说:“大概我奶奶的坟头朝哪个方向,你都不知道吧。明年清明节,我准备给我爷和我奶立碑,你要不要来看看?”这话问得极轻描淡写。   大冷天的,林爸爸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这全都是他这个做儿子应该负起的责任,如今全都被自己的儿子担负去了,怎能让他不汗颜。他忙点头:“清明节我会回去的。我给两位老人立碑。”   “哦。”林家乐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盛墨在一旁看着,要不是气氛不对,他差点要笑出声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林家乐有这么强大的气场呢,真是挺帅的。   林家乐说:“我们一家三口,这二十多年来,大概也没几天能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吧,今天可真是个历史性的时刻。还有盛老师在一旁见证,真是难得。”   盛墨听着,觉得十分心酸,此刻乐乐的心里肯定十分不好受吧,他一定已经愤怒到极点,已经不知道发怒火了,所以才这么调侃着说。   林爸爸和庄太太这时才注意到盛墨,一看惊了一吓,这是儿子的朋友吗?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啊。林家乐看着他们的视线全都落在盛墨身上,便说:“这位是我的朋友盛墨,他是大学老师,我现在在跟他学设计,帮了我很多。”   林爸爸和庄太太连忙跟盛墨道谢。盛墨的教养极好,虽然知道他们并不是对称职的父母,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叔叔阿姨好!你们不用谢我,我帮家乐,是因为我觉得他积极上进,会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他将来会很有出息的。”   林爸爸面露喜色地道谢,儿子将来出息了,跟着沾光的可不是自己?   庄太太的眼神更复杂一些,她知道林家乐和贺方旭的事,儿子应该是个同性恋,这个同性友人,莫不是他的同性恋人吧。不过她知道贺方旭那个疯子,似乎到现在都没打算放过家乐,还在到处找他呢。   盛墨是个敏锐的人,他也感觉到庄太太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回视了一眼,不过还是没猜出对方的心思。   林家乐看四个人坐着相顾无言,便说:“你们是来看我的吧?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放心了吧?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有事忙。”   林爸爸反正没什么事,所以他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事了,就是来看看你。你既然挺好的,那就照顾好自己。”   庄太太喊住家乐:“家乐,妈妈有话想跟你说。”   林家乐抬头看她:“庄太太,请问有什么事?”   庄太太一窒,有些哀求地看着儿子:“家乐,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妈妈吗?”   林家乐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会叫,从小到大没有叫过,到现在才学,我会觉得很别扭,所以还请您原谅。”   盛墨在一旁听着,心都是揪着的,他真想将家乐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下。   庄太太的眼泪又溢到眼眶边,她连忙用手绢轻轻地摁去了,不然就花了精致的妆容,她抬起头来,叹了口气:“算了,我们母子也没什么缘分,不叫就不叫吧。我是真有话想对你说,你看我们能不能单独聊聊?”   林家乐一点也不想单独面对她,他觉得她一定会跟自己说贺方旭的事,那是他心底最厚的痂,揭开来,势必鲜血淋漓,疼痛难当。   可是庄太太用哀求的眼神一直看着他。盛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拍拍林家乐的手,在他身边轻声地说:“乐乐,好好跟你妈谈谈吧,就算是不能和好,至少也解开一个心结。”   林家乐反手抓住盛墨的手,用力地攥住,他在害怕,真不想去面对。盛墨原本是极其高兴林家乐头一次主动抓住自己的手的,但是后来林家乐越抓越紧,他甚至都有些吃痛了,才觉察出家乐的情绪不对头来。他仔细看看林家乐的表情,只见他咬紧牙关,眼睛不知道望向哪儿,眼神里的情绪痛苦、悲伤又压抑,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盛墨没有抽出手,他在想,自己这个建议是不是错了,也许乐乐真的一点都不想跟自己的母亲谈话。他正想出口说,你要是不想谈,那就算了吧。   只听得林家乐说:“行,就在这儿谈吧。麻烦盛老师和我爸先到外面去坐会儿了。”他的手松开了,盛墨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被阻的血迅速倒回去,但是整只手都是红的,可见用力之大。      第五十二章      林家乐端起茶杯,将已经冷了的茶水一口灌进肚子里,然后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说吧,你想谈什么?”   庄太太有些不安地捏了一下手里的小坤包:“那个,贺方旭没有来找你吧?”   林家乐的头嗡地响了一下,终于还是来了么。原来听见这个名字,自己都这么难受,他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止住嘴唇的颤抖,老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没。”   庄太太松了一口气:“没有找到就好。”   林家乐心猛地一跳,有股恐惧止不住地升腾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找我?”   庄太太点了点头:“是的。还跟我打听了好多次,问是不是我把你藏起来了。”   林家乐扭开头:“他找我想干嘛?”   庄太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不想见他,这我就放心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不要跟他再搅到一起去。”   林家乐不做声了,贺方旭是不是好人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永不相见才好。可是自己心里为什么这么害怕,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感觉,好像庄太太找到自己之后,就离被贺方旭找到也不久了,他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我该怎么办?逃吗?这次去哪里?   庄太太看他不说话,又继续小心地试探说:“家乐,那个盛墨是你什么人?”   林家乐蹙起眉头看向庄太太:“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不是我什么人,就是我的朋友。”   庄太太继续问:“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林家乐显然低估了庄太太的见识,她生活在最开放的香港,怎么会不知道同性恋的事。林家乐突然觉得这事有些好笑,他讥笑了一下,“什么男朋友?他就是我一个普通朋友,你想多了。”   庄太太舒了一口气:“不是就好。搅基这事不好,会受人鄙视的,妈希望你堂堂正正的,别走那些歪门邪路。”   林家乐心里莫名不痛快:“同性恋又怎么了?谁不是堂堂正正做人做事的?什么是歪门邪路?同性恋走的不是正路,女人嫁给男人就是正路了?像你跟我爸一样?”还有更难听的话林家乐没有说出口,那次他听到的,自己的这个妈,绝对是个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婚姻,是的,他们不搅基,他们走的就是正路?   庄太太脸色白了一下,摇了下头,用手扶着额头:“好吧,妈是多事了。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而已,千万不要再和贺方旭搅到一起去了。”   林家乐不耐烦地说:“别跟我提这个名字,我听到就难受。这人跟我再无半点关系,今天你要是不提他,我还记不起来了呢。”   庄太太看着儿子冷漠的脸,觉得十分难受,放低了声音说:“家乐,妈妈当年真不是想要扔下你不管的。那年我跟你爸爸出来打工,他被人拉着去赌钱,输了好多钱,被人拿刀子追着要债。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求老板借钱,我们老板答应借钱给我,但是提出条件说让我替他生个儿子。这事听起来是很荒唐,但是你爸答应了,我为了救你爸,也就答应了。”说着这里,庄太太开始抽泣起来。   林家乐沉默了,借腹生子这事他听过不少,但那一直都是小说故事里的事,没想到自己妈就是被人借腹生子。不过为什么借腹生子,最终变成人都借出去了呢?   庄太太平息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当时庄先生帮你爸还了赌债,你爸还要求每个月给他一笔钱,人家也答应了。你爸就再也不上班,整天游手好闲,劝都劝不住,成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游荡。我生了阿诚后,庄先生和庄太太都愿意接纳他。我当时想叫你爸一起回老家的,可是他又欠了一大笔债。我无奈之下只好又去找庄先生帮忙,结果不小心又怀上了阿信。你爸爸便跟庄先生提出要求,他跟我离婚,但是要付他一笔钱。具体多少我就不知道了,这都是他和庄先生私下里的交易。他同我约定,不许我回去打扰你们的生活,所以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家乐,当年的事真不是妈妈故意不要你的,你能体谅妈妈吗?”   林家乐听着这故事,就想笑,怎么这么传奇啊,那个不小心怀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他妈厌恶了他爸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的样子,还是贪慕安逸富贵的生活,做了人家的小三?这事大概只有当事人知道了。他这个儿子,其实完完全全是个局外人。所以还是感激他们吧,至少那场错误的婚姻,给了自己诞生的机会。活着虽然那么艰难,但总归是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林家乐站起身来,向庄太太鞠了一躬:“谢谢您,庄太太。您的故事说明了您也有您的难处,我能够理解,您也不必对我过于自责。但是我们的关系也就仅止于此,您给了我生命,所以我要谢谢您。您生了我,并没有养我,将来大概也不需要我赡养您,我们之间说起来,其实还是我欠你的。贺方旭那件事,就当是我还您的恩情吧。以后你们之间有任何恩怨,都跟我没有半点瓜葛了,所以不必再来找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您不来,我会过得更好,真的。谢谢,再见。”最好不见。林家乐说完,又鞠了一躬,然后走了出去。庄太太坐在那里,呆坐了半晌,终于苦笑着摇了一下头,站起身来,离开了。   盛墨开着车,不时留意看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的林家乐,他此时面无表情,眼神没有焦点,不知是在发愣,还是在神游。盛墨伸手去摸了一下林家乐的手,触手一片冰冷,他连忙将车内的暖气开得更足一些。他没有出声打断林家乐的出神,这个时候,让他自己先静一静也是好的。   盛墨想起刚才在茶馆里,和林家乐的父亲单独相处时了解的那些情况,那个男人目前在云南生活,在那里做了上门女婿,娶了个年轻的当地女子,生了个女儿。这个小女儿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他这次是回来帮她筹钱治病的。盛墨想,这个男人活了四十多岁,总算是有了责任心么,这也许是个好消息吧。不过这事他有些不忍心告诉家乐,因为就是这个为女儿到处奔波的父亲,也是家乐的父亲,他不曾为家乐付出过任何关爱。   盛墨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将家乐搂在怀里,告诉他:他们不爱你,我来爱你。车子开了一段距离,盛墨想了想,将车子驶出市外,往东北方向驶去。等林家乐发现的时候,车子已经在高速公路上了。他扭头问盛墨:“盛老师,这是去哪儿呢?”   盛墨笑笑:“带你去散散心,去从化泡温泉去。”   林家乐心一动:“就是《荔枝蜜》里那个从化吗?”   盛墨笑起来:“你也学过这篇课文啊。可不就是那个从化?这个时候去泡温泉,最舒适不过了。”   林家乐说:“从化离这儿远不?”   “不远,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我们去泡个温泉,如果不想走,晚上在那儿过夜都挺好的。”盛墨说。   林家乐对从化还挺向往的,来了广州一年多,居然没想到从化温泉就在自己身边呢,那简直就是从书本中走出来的实物啊,要去看一看的,至于过夜,那就算了:“丢丢还在家没人照顾呢,就不在那过夜了吧。”   盛墨咧嘴笑,难怪丢丢偏爱林家乐,人家也是一门心思想着它呢,说起来,自己都想吃醋啊,林家乐有没有主动想起过自己的时候啊。回头想想,应该还是想起过的,比如今天这件事,他不就想起自己了吗?这么想着,盛墨立刻便满足了。“好,你说了算,我们下午去那泡温泉,在那吃了晚饭再回来,不会很晚的。”   从化是G市的一个县,那儿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地,山不算高,覆盖着蓊蓊郁郁的植被,这里盛产荔枝和温泉。漫山遍野都是连绵苍翠的荔枝林,有“荔枝王国”的美誉,温泉就点缀在山林间。这个时节荔枝的出产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是从那些低垂的茂盛枝桠中,还是可以想见丰收季节的盛况。   盛墨看林家乐不住地看那些荔枝林,笑着说:“等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们来这里摘荔枝,便宜得要死,随便你吃啊。吃饱了再买。”   林家乐一脸向往:“真的啊?那我吃饱了再买,主人家不会说?”   “谁说啊?没几个人能像苏东坡那样‘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荔枝上火,吃多了难受。真让你吃的时候,你吃不了多少的。来摘荔枝,其实还是图的一个乐趣。”盛墨跟戴起去过两次,面对一山的荔枝,还真是没能吃几颗的。   “那就说好了,等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来摘荔枝。叫上刘哥一家,还有戴老师,对了,还有丢丢。”林家乐的情绪完全被盛墨带着走了,仿佛下午那场见面已是过眼云烟,不再能在心中掀起波澜了。   “来,都来。”盛墨笑眯了眼,这才是家乐嘛,要一直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   盛墨将车子驶进一座小山,沿着盘绕的山路开上去,一直开到半山腰处,有几座别致小巧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那建筑木廊黑瓦,看起来颇为古色古香。盛墨停了车:“到了。”   林家乐抬头看,只见木质的院门上写着“听涛阁”,想来是一处很雅致的所在。盛墨以前来过一次,所以也算熟门熟路,他领着林家乐进了院子,去登记处登记,然后又去买了两条泳裤:“走,泡温泉去。”   林家乐充满好奇又略有些不安地跟上去,盛墨领着他去洗过澡,然后换上泳裤,进了温泉池子。因为不是周末,来泡温泉的人很少,这处温泉池子不少,大大小小的都有。盛墨挑了一处无人的不大的池子,下了池子,便招手叫林家乐也过去。林家乐是第一次与盛墨裸裎相对,颇有些不自在。盛墨笑着喊他:“乐乐,你还不下来,不冷吗?”   “还挺冷的,马上就来。”这种天气脱了衣服站在空气中,不冷才怪,林家乐装作若无其事地跨进水池中,温暖的水包裹着他,立马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他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水里,想起刚才盛墨叫他,好像不是“小林”,是“乐乐”,林家乐的耳朵立刻红了起来,他什么时候改的称呼啊?自己怎么没注意呢,怎么没注意呢!林家乐心里如有几头小鹿在乱撞,怎么办?还是装不知道吧,他像只小乌龟一样,慢慢地将脑袋缩回自己的壳里,要窘死了,这个称呼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叫,比如奶奶,比如四叔,就连他爸都只管他叫小乐的啊。      第五十三章      盛墨装作漫不经心地撩着水,其实一直在偷偷地观察林家乐的动静,只见他将整个身子都埋在水里,像只小乌龟一样小心翼翼的,耳朵尖都是红的,肯定是害羞了。盛墨知道这不是直男的反应,若是一个直男,面对跟自己一样的男人,肯定会若无其事的。想到这里,盛墨不由得雀跃起来,这说明自己有希望啊。   他慢慢地往林家乐那边挪过去,林家乐突然惊跳起来,扑向盛墨:“啊!水里有东西。”   盛墨接个正着,却因水有浮力,自己本来也在移动着,重心不稳,被林家乐一撞,两人都往后倒去,噗通一声倒进水里,滚做一团,两个人都被呛了几口水。林家乐压在盛墨身上,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将盛墨拉起来:“对不起,盛老师,我刚被吓到了,水里面有东西,咬我的脚。”   盛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咳了两声:“你没摔着吧,乐乐?我忘记跟你说了,水里头有鱼,专门养着来啃人身上的死皮的。”   “啊?”林家乐闹了个大乌龙,尴尬得要死,“原来是特意养的鱼啊。”   盛墨等水稍平静些,指着浅蓝色水底上正在悠游的一群小鱼儿说:“喏,就它们。”   林家乐放眼看去,只见一群五厘米左右的有黑色斑纹的小鱼正在水底快活地游来游去,有几条正在向他和盛墨游过来:“果然是真的,还真不少。”   盛墨说:“这是一种进口鱼,叫做土耳其温泉鱼,又叫亲亲鱼,常年生活在温泉里,专门吃人身上的死皮和细菌,有鱼医生的美称。”说着将手伸出去,几条小鱼迅速朝他游过来,围着他的手不住地啄食。   林家乐觉得十分神奇,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伸出去,一些小鱼也飞快地游过来,在他的手上轻轻啄食,弄得痒痒的,不过很舒服。“还真好玩。”   盛墨看着林家乐专注地逗着小鱼,心里暗暗懊悔,刚刚慌乱之中怎么没有趁机偷个吻什么的,太突然了,除了出糗,好像什么便宜也没占到,太亏了啊。现在要再找机会,却又不太容易了。   林家乐撩着水:“盛老师,这温泉真舒服,你以前常来吗?”   盛墨摇摇头:“只来过一次,还是学院里组织的。”   林家乐抬头四顾了一遍,说:“这儿的环境真好,到处都是树木。”   “从化是有名的度假疗养胜地,广东省的干部疗养院也建在这里。”盛墨说着,然后抬手指了一下四周,“周围有些山头,整个山都被圈起来了,游客是没法进去的,专门给那些当官的用的。也有一些有钱人,将整个山头都买下来,然后建别墅,做度假别墅。”   林家乐接触到一个新奇的世界:“那些当官的有钱的都真会享受啊,连山都能买下来,那山上的温泉就是他们家的了?”   盛墨笑一笑:“可不是?”   林家乐啧啧赞叹:“真是会享受。”   他们到的时候就已经四点多了,在温泉里泡了几十分钟,天色渐渐暗下来,因为是冬天,鸟叫虫鸣都极少,周围极其安静。盛墨竖起耳朵:“乐乐,你听!”   林家乐来不及纠结盛墨的称呼,也侧耳聆听,隐隐有阵阵波涛声传来,他抬眼看了一下四周,高大的树木在晚风下此起彼伏,掀起阵阵涛声。“难怪这温泉山庄叫做听涛阁,原来真是有涛声的。”林家乐感叹地说。   “是啊,尤其是晚上睡在山上,听得更加清晰呢,这里的星星又大又亮。要不我们在这里过一晚吧,明天一早回去。”盛墨循循善诱。   林家乐摇摇头:“不好吧,丢丢会饿肚子的。”   盛墨说:“我让戴起帮我去喂一下他。”   林家乐说:“盛老师,我们明年夏天过来摘荔枝时再过夜吧,今天就算了吧,你明天还得上班呢,别太赶了。”   盛墨如泄了气的皮球:“好吧,一会儿我们吃了饭就回去。”   从从化回到G市,林家乐感觉又从天堂回到了人间。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何不在山上住一晚呢,起码在天堂的时间会长一些。可是他也明白不能够永远逃避下去,无论他愿意不愿意面对,贺方旭都是一个隐患,并且一直存在在那里。他害怕面对,甚至想着永远也不用面对才好,可是庄太太说贺方旭一直都在找自己,所以他直觉这事躲不过去。   贺方旭还想找他做什么呢?没有伤害够他吗?他真想现在就躲开,躲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被他找到才好。可是,自己这里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有了这么多的朋友。此时此刻,他没有依仗他贺方旭半点,也没有做过半点亏欠他的事,为什么要怕他?他来了,我就将他打走。林家乐这么对自己说。可是他真的不希望贺方旭找到自己,那是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他不想让身边的朋友们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然后鄙视我,疏远我?林家乐觉得自己现在输不起了。只得每天忐忑不安地过日子。   这段时间公司没有再接大单,只接了一些小工程,给人家装修小店面,顶多一个礼拜就可以搞定的小工程,做这些的利润不多。林家乐只是想着,这一方面可以让工人师傅有事可做,另一方面还可以尝试将自己的设计提供给对方,这是他的处女作,也不在乎钱的事,有人愿意采纳他的设计就不错了。   忙完这两个小单,差不多就到了元月下旬,马上就要过年了。林家乐不再接单,他结算好工人的工资,和刘明亮也做了一次年终盘点,决定回家过年。林家乐第一次感受到了春运的热潮,前年他是团购的火车票,去年他没回家过年,今年自己就得全程参与春运了。春运最难的不是坐车,是买票,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火车站的热线电话估计热得都要烧起来。火车站以及市内各处的车票代售点,无一不是排着长龙,从天黑排到天亮,只为了能够购得一张回乡的火车票。   刘明亮经验富足,以往他总是和几个老乡轮流去排队买票,总要排上几个晚上的队,才能购得一张回乡的车票,很多时候还是站票。今年他也是早早地开始打算了。盛墨得知他们要回家,就主动提出,看能不能和学校的学生一起团体购票。林家乐将希望寄托在盛墨身上,因为通宵不睡觉,排队去买票实在太熬人了,他去年陪刘明亮排队买过票,熬上一整宿,结果轮到他们时只剩下站票了,男人无所谓,女人带着孩子站着太难受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呢。   盛墨将这事包揽下来,结果去得晚了,据说学生票已经都订完了。盛墨想了想,毅然将自己早就订好的飞机票退了,开车回家,顺道送林家乐和刘明亮一起回老家。林家乐得知盛墨的打算,又感动又高兴。终于不用为回家的事发愁,但他也知道开长途车的辛苦,自己还没学会开车,所以也不能替盛墨分担,这让他有些歉疚。明年开年来第一件事就是学车,林家乐暗暗在心里做决定。   盛墨将车子检修了一次,然后载上林家乐和刘明亮一家踏上了归途。本来车座位是刚刚够的,但是加上了一个丢丢,就显得有些拥挤了。丢丢本是要寄存到宠物寄养中心的,但是林家乐可怜丢丢,想着接下来半个月要见不到自己和盛墨,肯定会非常难过,死活也要将丢丢带回家去。“我可以和丢丢挤一个座位的。”林家乐睁大眼睛认真地对盛墨说。   盛墨看着那双真诚的大眼睛没辙:“你要是不嫌麻烦,那就带上吧。”   他们离开广东的时候,广东省内正在悄悄蔓延着一种席卷了全国的大型疫情。后来盛墨不止一次庆幸,幸亏当时是自己开车回去的,没有让林家乐去挤火车。五个人一条狗,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只有盛墨一个司机,连个换手的人都没有,林家乐愧疚万分,说明年来了一定先去学车。   盛墨活动着自己有些僵直的四肢,欣慰地点头:“该去学的,以后帮我减轻负担。”   林家乐和刘明亮家在H省南部,所以先送他们回去,盛墨再自己回省城。为了不摸黑到家,他们早上很早出门,凌晨就开始出发了,到下午四点的时候,终于到了林家乐家。刘明亮早在前头就下车了。   林家乐看着一脸疲惫的盛墨:“盛老师,辛苦你了啊。今晚上在我家住一晚上再回去吧。”从他家到盛墨家所在的省城,还需要开好几个小时的车呢,林家乐可不放心让他继续驾车数小时,万一有点什么事故,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盛墨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林家乐的家实在算得上简陋,门窗显示出陈旧的色彩,很早之前,那上面是涂了一层绿色的油漆的,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油漆早就斑驳脱落了,只剩下木材的原色,因为长期无人居住,上面落满了灰尘,显得灰扑扑的。窗户的好多玻璃都已经破损了,估计是顽皮的孩子用石头砸坏的。只有林家乐住的那间玻璃是完好的,看得出有几块是新的,大概是四叔临时帮忙换上的。   家乐早就跟四叔说要回家过年的,房子由四叔四婶帮忙打扫了,被子也是晒洗干净的,褥子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看起来非常暖和,不过四叔不知道他要带人回来,只准备了一张床和一床被。盛墨看着那一床一被,乐了。林家乐看着那一床一被,尴尬了。      第五十四章      晚饭是在四叔家吃的,林家乐刚到家,柴米油盐都没有,冰锅冷灶的,哪里做得出饭来。不过林家乐还是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酸菜鱼,鱼是村里人自己养的,四婶去现买的新鲜活鱼,又嫩又滑。盛墨吃得头也不抬了。   盛墨一到四叔家,将四叔一家子都惊着了。其实说夸张一点,盛墨送林家乐回家,将全村人都惊着了。知情的人是知道林家乐的朋友送他回来,不知情的人就说林家乐出去打工两三年,就开着车子回来过年了,发财了啊。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变了味,到最后一个人耳朵里时,就变成了林家乐做了大老板,一年赚上百万呢,这不,已经买上小汽车了,黑亮黑亮的,还是美国牌子,名牌车啊。其实就是一辆普通的别克,传到大家伙耳朵里,就变成了外国总统坐的车了。这以讹传讹,真是要不得啊。   当事人还不知道呢,围坐在四叔家的火炉子边上吃饭。盛墨觉得四叔的人缘真好啊,怎么有这么多邻居来串门,他不知道自己才是这群邻居前来探望的焦点。林家乐知道那些邻居都是来看盛墨的,但也没告诉他,他自己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地和邻居们打招呼,还得准备糖果给来玩耍的老人孩子们吃。一顿饭吃得一点都不安静。   那些听到传言的邻居,如今又看到丰神俊朗的盛墨,顿时惊为天人。这个男的多好看哪,比电视里的男明星、比戏文里的那些书生状元郎都要好看呢。还有他带来的那条狗,那也比龙家院子里那条最聪明最听话的狗还好看。林家乐听着一些年纪大的老人用特别土的方言夸盛墨和丢丢,不由得低头偷笑。盛墨正在努力地和鱼尾巴作斗争,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话题的中心,看着偷笑的林家乐,觉得有些诡异,但是也没好问。   丢丢在一旁的狗盆里啃着骨头,将四叔家的土狗大黑挤到一边,吃得好不快活,一边吃一边不住地摇着尾巴。大黑见到漂亮的丢丢,居然害了羞,讨好地将自己的狗盆贡献了出来。可是丢丢完全不领情,吃饱了,甩都不甩大黑一眼,然后蹭到林家乐和盛墨身边,慢条斯理地甩着尾巴。大黑很哀怨了看了一眼丢丢,然后去吃丢丢吃剩的残羹。林家乐觉得十分惊诧,大黑是条公狗,领地意识十分强,居然能够容忍同是公狗的丢丢。   这一顿饭吃到最后,饭菜几乎都凉透了。盛墨放下碗,掏出烟来给前来串门的男人们敬烟,他自己是不抽烟的,但是知道家乡这边的规矩,成年男人从远方回来,一般要给自己年纪大的男人敬烟。尤其是新郎官第一次上门,那更是要一个个都敬到的,盛墨非常自觉地代入了新女婿第一次上门的身份,非常积极地敬烟。咳,这个也只是他自己在心里偷想而已,不敢让林家乐知道了。   想到晚上睡觉,林家乐就犯愁,他陪着一众邻居说话,迟迟不肯回自己家去,因为要跟盛墨同床共枕啊,真是纠结。盛墨不大注意去听他们说的那些话题,多半都是跟自己无关的,他坐在火炉子边,呵欠连天。丢丢也困了,将头枕在盛墨腿上,打着瞌睡。今天的林哥哥有些不那么可亲了,他和好多人说话,都没时间理自己。   夜色渐渐深了,邻居们都慢慢散了,林家乐自己也扛不住直打呵欠。四叔说:“家乐,去洗个澡睡吧。就在我这边洗好了,你那边烧个水都不太方便。”   林家乐点点头:“好的,盛老师先洗吧,洗好了咱们就回去睡去。”   四叔家的澡堂子虽然简陋,但还是比自家的好多了。林家乐回去取了衣服来,两个人分别洗了澡,然后打着手电筒回家。   盛墨被冷风一吹,头脑有些清醒了,他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抬头看看天空,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星河如练,乌蓝的天空中挂满了闪闪的繁星,像一块缀满了钻石的天鹅绒。   “乐乐,你看,好多星星!”   林家乐也抬头:“是咧,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的星子了,在城市里时只能看到几颗最亮的。”   “嗯,城里光污染太严重了,所以夜晚都不那么纯粹了,还是乡下好啊,一切都这么干净。连空气就要清新许多。”盛墨啧啧感叹。   林家乐笑起来:“乡下才不干净呢,到处都是鸡屎、牛屎、狗屎,尤其是下了雨之后,到处都是泥巴,又滑又粘,摔你个大马趴,看你还说干净不。”   盛墨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小时候也在乡下呆过一段时间的。但是相比较起城里那成堆的腐臭的垃圾、以及肮脏的下水道,你不觉得鸡屎、牛屎、烂泥什么的都还算可以忍受的吗?起码臭味也是天然的。”   林家乐不跟他争这个,这人明显就是个理想主义者,乡下这么好,为什么人人都往城里跑?大家之所以留恋乡下,不过是因为这里的生活简单、人情浓、压力小,是一处可以暂时逃避世事的桃源罢了。   两人慢慢地走着,盛墨突然说:“乐乐,四叔叫你去他家过年,你怎么不去?”   林家乐摇摇头:“不去。我在自己家过年,我要是去了四叔家,爷爷奶奶就没法吃上年夜饭了。”   盛墨:“……”他知道当地的习俗,过年的那顿年夜饭,是要先敬给祖宗的。   林家乐继续说:“去年我在广东过年,虽然也敬过饭,但是不知道他们找不找得到路。今年我都回来了,怎么还不在自己家过呢。家里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也还是有个家啊。四叔待我再好,但那是他的家,不是我的。”说着还摇了摇头。   盛墨的心有些难受,他真想将林家乐抱在怀里,跟他说:“乐乐,我给你一个家,以后你再也不用一个人过了,我陪你过。”但他只是伸手在黑暗的空气中抓了一把,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动作。   林家乐没有听见盛墨再回话,回头看了一眼,将手电筒照一下他:“盛老师,走快点啊,前面就到了。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去。”   盛墨嗯了一声,默默地跟上来。   林家乐回到家里,摸了半天,才拉亮了电灯,这拉绳的开关还是不好用,等明天去镇上买两个盒式开关来装上好了,反正自己都会弄。灯一开,晕黄温暖的光线溢满房间,屋子里没多少家具,最显眼的就是那张床了。床上铺着的被子是大红大绿的牡丹花被面,林家乐有些窘,这是以前奶奶给自己做的,说是以前他爸妈结婚时买的布料。奶奶是个精细讲究的人,每次用过之后,都会拆洗干净,然后用米浆浆一遍,所以过了二十年,这被面的颜色依旧鲜艳如新,保存得非常完好。   盛墨看到这张床,情绪又高涨起来了,他很主动地坐到床边:“乐乐,睡吧。”   林家乐掩饰性地开了衣柜:“盛老师你先睡,我给丢丢找些铺盖。”因为车子空间不够,丢丢的铺盖都没有带回来,这种冷天,不可能就让它睡地上的。不过让它爬床也是不行的。林家乐去抱了一捆干草过来,放在屋角,又在上面铺上自己不要的旧衣服,然后拿了一件旧棉袄:“丢丢,来,睡这里。”   丢丢也累了一整天了,此时早已瞌睡连连,听见林哥哥叫自己,连忙走上前,林家乐将它抱到新窝里放下:“乖,今晚上睡这里,应该很暖和的。”衣服上隐约还有林家乐的味道,丢丢呜呜地轻叫了两声,表示很满意,林哥哥终于又理自己了。林家乐拍拍它,站起来转过身,看见坐在床上望着他微笑的盛墨,脸上顿时升起了红云。   盛墨一边脱衣一边说:“乐乐,还不睡?不累啊。”   林家乐被他这么一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了,就来睡。”然后装作十分自然地走近床边,飞快地脱衣服,然后迅速钻进被窝,跟盛墨不睡一头。   盛墨看着他,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自己有这么可怕吗?他一件一件将外衣脱掉,然后钻进被窝。不管怎么样,已经同床了,这就是个进步啊。   “盛老师,灯绳在你那头,你熄灯吧。”林家乐在被窝里闷闷地说。   盛墨伸出手在外面捞了两下,没捞着:“在哪呢?乐乐要不你也睡这头来吧,万一晚上要起夜上厕所,我找不到灯绳啊。”   林家乐说:“盛老师你要上现在就去上吧,我半夜从不起来上厕所。”   盛墨默了,心里流泪,半夜上厕所,这不说明自己有可能肾虚么?他伸手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找借口,找了个这么好的借口!   “哦,我是说丢丢可能需要,我半夜也从不起来上厕所的。”可怜的丢丢,又被主人拿来当挡箭牌了。   “哦,是吗?丢丢在我那的那些日子,半夜没起来上过厕所啊,也许它自己会起来,反正没叫过我。”林家乐说。   “啪啦”盛墨恨恨地将灯绳一拉,灯灭了,但是灯绳也断了,盛墨窘了:“乐乐,我跟你说个事啊。”   林家乐警觉地竖起耳朵,可千万别大半夜的表白啊,我可还是要睡觉的:“什么?”   “绳子断了。”   “啊?”   “我说,灯绳断了……”   “哦,断了就断了吧,我本来打算明天去买盒式开关的,这灯绳太老了,起码有十多年了,早就该换了。”林家乐说,“好了,没事了,盛老师,睡吧。晚安!”   盛墨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默默地回一句:“晚安!”   其实乡村的夜是相当利于安眠的,万籁俱寂,没有任何噪音,也没有任何灯光,除了遥远的星光,就只有黯淡的阑珊灯火,黑夜纯粹得让你觉得不睡觉那就是一种亵渎。只要一闭上眼睛,周公便会自动找上门来。   可是盛墨不想睡,尽管他此刻已经非常疲惫了,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同塌而眠,虽然不能共枕,但也是同床了吧。他轻轻地挨近林家乐,用身体接触他热乎乎的肢体,这种零距离的接触,让他的灵魂都在颤抖。家乐好像没有觉察到盛墨是故意为之,或者是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动。盛墨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故意动了一下大的,将自己的腿屈起来,侧过身去,将腿架在了林家乐的腿上。   一分钟,两分钟,……大约过了五分钟,林家乐动了,他推了下盛墨:“盛老师,盛老师?”   盛墨装作被叫醒的样子:“嗯?怎么了?”   “你的腿。”   “哦,不好意思,压着你了,我睡觉不太老实。”说着慢吞吞地将腿挪开,故意在林家乐腿上磨蹭了几下。   林家乐:“……”   到了半夜,盛墨困得实在撑不住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胳膊放在了林家乐的腿上,这豆腐,吃多少算多少,总之不能一点都不吃。林家乐估计是真睡着了,所以竟也完全没有抗议,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睡到天亮。   一夜好眠,好像很久都没睡得这么沉实了。盛墨醒来的时候,家乐早已经起来了,他生好炉子烧好了水:“盛老师起来了啊?来洗脸吃早饭了。”   吃早饭之前,先吃了一碗红枣煮鸡蛋,这是乡下待客最好的早点。早饭林家乐做的是黄骨鱼面,味道极其鲜美,丢丢也是吃的这个,没加盐的,两个吃货吃得哧溜哧溜的。鸡蛋和鱼都是四叔家拿来的,全都是正宗的土货。   “盛老师,你今天要回去了吧?”林家乐一边吃面,一边问盛墨。   盛墨多想留下来多待几天啊,但是林家乐这明显就是在逐客了啊,大概跟自己同床太尴尬了。于是说:“好吧,吃了早饭就回去了。”   林家乐有些尴尬,不是他不想留盛墨,而是同床的经历实在是太尴尬了啊:“其实我也想留盛老师多玩两天的,但是明天就是小年了,盛老师回去陪伯伯和伯母过年好一些吧。”   盛墨还能说什么呢,能不回去吗?“嗯,我先回去,等春节里再过来找你玩。”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按说,该我去给你们拜年的才对。”   “那有什么关系,以后等你买了车,出门方便了,再去我家拜年好了。”盛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明年我就把你拿下,以后每年都在我家过年了。   林家乐笑着点点头:“好的,争取明年学会开车,自己买一台车。”      第五十五章      头天林家乐就和四婶说好了,盛墨第二天要走,给他捎点乡下的土特产回去。四婶非常热心地答应了,帮忙去各家收集鸡蛋。所以临走的时候,盛墨带回去了一箱子土鸡蛋,还有好几只土鸡。   刚开始时盛墨死活不肯要,林家乐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拿给你吃的?我这是捎给盛伯伯和盛伯母的。”   盛墨噤了声,摸了下鼻子,好吧,拿去孝敬公婆的,这份心意一定转达到。   送走盛墨,林家乐开始准备过年,购买年货、去走访亲戚、拜访老师,结结实实忙了几天。这一年年小,没有大年三十。年二十九这天,林家乐一早去街上买了不少鞭炮和烟花回来,准备晚上和四叔的儿子壮壮一起放着玩的,还买了些写春联的红纸。这两年,四叔给了他不少的支持和帮助,他自己没有叔伯,四叔就成了他最依仗的本家人。所以他也要对四叔好一点,对他的家人好一点。   他兴冲冲地回到村子,还没到家门,就看见壮壮飞快地向他跑来:“乐哥,有个人来找你,开小车子来的。”   林家乐的脚步一顿,会是谁来?应该不是盛墨吧,今天才过年,他说了春节里才来的,他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在手心里,他生出一阵巨大的恐惧感。壮壮说完话,转头看到了林家乐手上的烟花,一脸欣喜地说:“乐哥,你买了这么多烟花啊?”   林家乐低下头来看壮壮,扯出一个笑脸,递给他两包烟花:“这个是给你的,你拿回家去,今天晚上放。壮壮,告诉乐哥,那个人是不是前几天的那个哥哥?车停在哪里呢?”   壮壮吸着鼻涕,满心欢喜地将烟花搂在怀里:“不是那个哥哥,是一个不认得的人。车子就停在你家门口。”说着还腾出手指了一下。   林家乐转身拔腿就想跑,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为什么要躲呢?能躲多久?他回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往自家走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么?到底还是躲不过啊!   自家门前停着一辆熟悉又陌生的黑色汽车,那是贺方旭曾经带自己兜过风的奔驰。贺方旭坐在车里,开着窗户抽烟等人。一瞥见林家乐的身影,连忙扔掉手里才吸了一口的烟,赶紧从车里下来,他努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确认眼前的人不是幻影,嘶哑着声音喊:“阿乐?!”说着就想快步走上前来迎他。   林家乐猛喝:“别过来!贺先生,有话就在那说吧。”他将东西放在地上,然后顺势蹲了下去,抱住双腿,蜷缩在那里,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他甚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也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但是他知道自己跑不掉,这是自己的家,他都找上门来了,自己还能躲哪儿去?他们之间,终究有些东西还是要说清楚的,都说清楚了,自己就彻底解脱了。   贺方旭开了一夜的车,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嘴巴四周长了一圈胡渣,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妮子大衣,里面只有一件薄毛衣,他有些低估了H省的冬天,所以冻得脸色发青,整个人看起来潦倒狼狈。他想走过去将林家乐抱住,但是林家乐似乎进入了一个完全戒备的状态,周遭的空气似乎凝结了,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贺方旭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不少看村里人正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们。   贺方旭清了清喉咙,改用粤语说:“阿乐,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不辞而别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林家乐也知道邻居们在看着自己,这样也好,起码贺方旭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听见贺方旭的话,突然想大笑一声,自己躲了这么久,这人居然跟自己装傻!他也改用粤语说:“贺先生,我以为您早就知道我离开的原因了,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瓜葛了,我好像也不欠您什么,您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贺方旭死死地盯着家乐,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阿乐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一直在拍拖吗?这根本就不是欠不欠东西的问题。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你能够说我们一点瓜葛都没有?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林家乐一听他说起这些,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些过往,曾经是自己以为的“幸福甜蜜”,其实不过是贺方旭用心经营的可笑的骗局罢了。自己已经知道这背后所有的缘由了,这人为什么还想继续装下去,难道欺骗自己,戏弄自己真那么有成就感?他冷冷地说:“贺先生,您和庄太太之间有任何恩怨,那都跟我没有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您对她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找她算账,不要再来烦我!”   贺方旭脸色变得灰败起来,他颤抖着嘴唇说:“那天,你果然都听见了?”   “是啊,我不小心全都听见了。”林家乐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庄太太就是生了我的那个妈。我不知道她跟您有什么恩怨,但是都跟我没关。我跟她只有一点关系,那就是血缘关系,这个,是我没法选择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她的儿子呢。您想报复她,想通过我报复她,我觉得这事挺可笑的,那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贺方旭摇着头:“阿乐,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没有想过利用你报复那个女人。我当时说的那些都是气话,全都不是真心话。”   林家乐不看他,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用一只手无意识地反复去掐一根烟花,是不是真心话现在有什么关系呢?有些东西,哪怕是误会,伤害的力度也丝毫不比真刀子割过的弱,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永远也回不到从前。自己当初如惊弓之鸟一般躲开,结果不是也开创了另一条人生路?可见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事是绝对的坏事,也不是事事非得完美无憾才是最好的人生。   贺方旭看他不回话,向前一步,焦急地说:“阿乐,你真的要相信我,我并不是真的想利用你去报复她的。只是当时那种情况,我是说了气话去气她的,没想到会伤害到你,害得你原本考上的学校都没法去念。对不起,阿乐,真是对不起!”   林家乐仰头看灰蒙蒙的天,阴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对于那个学校,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既然不能上,那就是命吧,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摇了下头:“好了,贺先生,我现在知道您并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我听到您的道歉了,我也原谅您了。您的心结已经解开了,您可以走了。”   贺方旭站着不动,他来这里,决不是只想听到一句原谅的。“阿乐,我们之间并没有结束,我喜欢你,我们还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的,我会继续对你好的,比从前更好。”   当初林家乐离开,对贺方旭来说,是有些吃惊和意外的。那天庄太太离开之后,他去溜冰场找林家乐,但是那对兄弟说他已经离开了。他下楼去找,没找到人,又回到酒店去找,人也没有回来。他以为是庄太太先找到林家乐,把他藏起来了,但是庄太太说她并没有见过林家乐。他便想回内地找林家乐,但是自己的所有证件都在钱包里,而且都在林家乐身上,他一时间竟回不去。   他打了电话回去问工厂的人,钟姐说林家乐并没有回去上班。钟姐去开了林家乐的宿舍门,只见到了那些放在桌上的东西,人早已离开了。贺方旭等人送回证件再返回D市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几天内,贺方旭反复思考,大概明白林家乐是听说过什么了,他当时心里是有些遗憾的,这个孩子其实还挺纯洁的,跟他那个势利庸俗的妈不是一类人。但是并没有太当做回事,不过就是一个孩子罢了,就像那些被人包养的男孩子一样,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不过是还没腻味,他自己就跑了罢了。   然而当他看见林家乐留在宿舍里的那些物品时,那些摆放在桌上的钱、存折和首饰钟表,以及那份夜大录取通知书,才惊觉自己的心在疼痛。那是个多么自尊自爱的孩子,一直都那么积极上进,腼腆善良,自己本来不是很欣赏的么?并一直都在帮助他进步,甚至都忘记他是陈秋堂的儿子了,但是最后给了他什么呢?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剥夺掉了,还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他没有报复自己,只是选择独自一个人离开,不知道躲在哪里舔舐伤口。   他开始着人去寻找,向他的亲戚朋友打听,没有消息,又找人去D市的各处打听,都没找到人。最后他还亲自找到了林家乐的老家,然而那里只有一所陈旧破败的房子,他的邻居说他很久没有回去了,连过年都没有回去。林家乐消失了,不,应该说林家乐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他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试图将林家乐忘记。   贺方旭回到香港,按照他原本打算的那样,和他的未婚妻相处,然后再结婚。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心总缺了点什么,未婚妻是个很独立自主的人,甚至还有一些强势,她不会像林家乐那样带着好奇和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跟自己学习着一切新鲜事物,她自己会决定一切,甚至还要决定他的生活。他畏惧了,退缩了,将结婚的打算推迟了,反正香港不结婚的一大把,好多人都要玩够了才结婚。   他继续悄悄地寻找林家乐,甚至还去找过几次庄太太打听他的下落,直到不久前,他终于通过庄太太那条渠道得到了消息,林家乐就在G市。贺方旭拿着得来不易的电话号码,却迟迟没有拨出去,他挑了个万家团圆的日子来找林家乐,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能找到他的。然而眼前的林家乐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一个了,瘦了些,但是却有着自己不太熟悉的成熟气质,这一年多,他比自己想象的要过得好。更为重要的是,那已经不再是处处都信任他、依恋他的林家乐了。   林家乐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担心的那些东西有些多余,贺方旭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他直起身,拾起地上的鞭炮和红纸:“贺先生,如果您觉得我们之间还缺少一句分手的话,那我今天告诉您,我们之间早就完结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多谢您的错爱,我没法接受,所以您请回吧。大过年的,我还忙着呢。”   他拿起东西,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屋子。贺方旭想跟上去,林家乐在门口边转身,冷冷地说:“这里不欢迎您,请您别打扰我的生活,谢谢!您若是敢乱来,信不信我叫人揍您?”   贺方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态度的林家乐,一时间竟被他的冷淡惊住了,他灰头灰脸地站在那里不动了,一脸哀伤地看着林家乐。林家乐不理会他,兀自将东西放下来,洗手淘米做午饭。晚上才是年夜饭,中午做得就比较简单了,他随便弄了个鲶鱼汤,切了点四婶送来的腊肉蒸了,不多久便从屋子里飘出了一阵香味。林家乐也没理会外面的贺方旭有没有走,出来打水的时候,看了一眼,贺方旭还站在原处,没有动,看热闹的那些邻居们都已经散了。大过年的,都忙着做年夜饭呢,谁家都不闲。      第五十六章      林家乐兀自吃完饭,然后裁了红纸,找出墨汁和毛笔,开始写春联。过年贴春联,这是国人的传统习俗,自从林家乐上了中学之后,奶奶就不再去求村里的朱老师帮忙写对联,而是让家乐自己写,写得好坏并不重要,关键是图个吉利和喜庆。从那以后,过年写春联的任务就落到林家乐身上了,有时候邻居们也会让他帮忙写对联。   正写着的时候,四叔拿着一卷红纸过来要求帮忙了。四叔进了他家,压低了声音对林家乐说:“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啊?我看他都来过几次了。”   林家乐稍稍有些吃惊:“来过几次了?”   “是啊。来过两三次的,我见你似乎并不想人知道你的消息,所以也都没告诉你。”四叔说,“那人看起来挺阔气的,开那么大个车子,干嘛的呢?”   林家乐蘸了一下墨,在横批上写上“五福临门”:“那人是我以前的老板,不过我早就不在他那儿干了,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我可是什么东西都还给他们了,一张纸都没欠他们的。”   四叔糊涂了:“那他来干什么?”   林家乐在刚写好的字上吹了一口气:“谁知道,不管他,一会儿就走了。”   四叔笑:“大过年的,这人不回家过年,来我们这儿当钉子,可真是奇怪了。”   林家乐不接这个话题,他说:“四叔,我帮你写好了之后,咱们一会儿就去山上吧。早点去,回来正好做饭。”所谓去山上,就是给祖先上坟。   四叔说:“我跟你婶子都说了,晚上你就来我家过年好了,一个人,多难办。”   林家乐笑笑:“没事儿,我爷爷奶奶也要回来过年的呢,总不能像去年那样冰锅冷灶的吧,这样挺不孝的。”   四叔也笑:“那你将来若是搬到城里去了,你爷爷奶奶怎么办?”   林家乐偏头想了一会儿:“我暂时还没打算搬到城里,要是真搬了,我就告诉他们,让他们去城里找我。好了,四叔,谢谢你的好意啦,我吃了饭就会过来找你们一起守夜的。”   叔侄俩忙完,提着三牲酒菜和香烛纸钱出门,这是当地的习俗,大年三十这天上坟,祭祀故去的先人,也是向祖宗祈福,保佑子孙后辈们平安健康吉祥。他们出门的时候,贺方旭还站在原处没动,视线一直追寻着林家乐的身影。林家乐没有理他,径自越过了他,上山去了。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雨夹雪了,下得不大,但是很密,不多时便润湿了头发,而且冻得人直打哆嗦。H省的冬天就是这样,大雨雪不多,但是小雨淅淅沥沥,贯穿整个冬季,下得人心里都是潮湿的。   林家乐忙了一圈回来,发现贺方旭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但是他的车子还在。林家乐瞟了一眼,人已经回到车里去坐着了,还知道怕冷么。林家乐想了一下,好像这人连午饭都没吃,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刻薄了?转念又想,关我什么事啊,莫不是在跟我施苦肉计?他跺了一下脚上的湿泥,想了想,走到贺方旭的车前,敲了一下车门,贺方旭飞快地开了门,满脸欣喜:“阿乐?”   林家乐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贺先生,大过年的,让您给我守门,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但是我真用不着,您请回吧。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您在这里,会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贺方旭脸色黯淡下去,他抬起眼睛,望着林家乐说:“阿乐,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是林家乐今天第一次与他对视,他看了贺方旭一眼,垂下了眼帘:“贺先生,现在说这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贺方旭固执地看着他:“对我来说有,你告诉我吧。”   林家乐垮下肩膀,转过身:“喜欢过。你知道想要的结果了,请走吧。”   贺方旭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是神色:“你现在爱上那个大学老师了?”   林家乐身形震了一下,仿佛有种最隐秘的东西被人揭开来放在太阳底下,他愤怒了,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贺方旭:“这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贺先生,背地里调查别人,恐怕是你们有钱人特别爱好的事,这种行径让我恶心。”   贺方旭瞬间变了脸色,很显然,他触到了林家乐的逆鳞,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嘴巴动了动:“阿乐,对不起,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情况。”   “贺先生,我林家乐行的正坐得端,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来问我就好,别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你这样侵犯我的隐私,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这样,只会加深我对你的认识。好走不送!”林家乐一字一句地说,言语成霜,没有半点热度。   贺方旭顿时萎败下去,无力地坐在座椅上,眼睁睁看着林家乐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家乐回到屋里,开始准备年夜饭,他这次完全将贺方旭抛至脑后,好像院子里根本没有一辆车子的存在,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他麻利地做饭菜,洗、切、炖、煎、炒,房顶上飘出炊烟,也飘出浓浓的香味。贺方旭昨晚一夜没睡,今天粒米未进,不由得饥肠辘辘,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但是他又不甘心,多待一会吧,也许林家乐会发恻隐之心,挽留自己。于是他就那么坐在车里,看着林家乐。天气真冷啊,他冻得都僵硬了。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和着冰凉刺骨的冷风不住地往开着的车窗往里灌,贺方旭最后只好将车窗关起来,开了暖气。   林家乐趁菜都在锅里炖着,将春联拿出来贴上,原本破旧的屋子,贴上了大红的春联,立即变得喜气洋洋的,整座房子都鲜活起来了。林家乐拍拍手,看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回屋继续做菜。雪下得越来越大,天色也渐渐暗下去,灯火也接二连三地亮起来,陆续有人家点燃了鞭炮,在噼里啪啦声中开始吃年夜饭了。林家乐也摆满了满满一桌子菜,先给祖宗们摆饭。一边在门外点起了一堆纸钱,还煞有介事地拜了三拜。做完这些,也点起了一串长长的鞭炮,开始一个人吃起了年夜饭。   吃饱喝足,刚收拾完碗筷。四叔过来了,他看见贺方旭的车子还停在那儿没走,车子上面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乐乐,那人还没走啊?”   林家乐扭过头:“不知道,管他去呢。”   四叔是个敦厚人,他估计这人和家乐是有过节的,但是也不追问,只是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我看他一整天都没吃饭了吧。今天过年,在我们家门口守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是有点不太好。我去叫他上我家吃饭去。”   林家乐说:“四叔,别去,说不定他一会儿就走了。”   四叔转头看着林家乐,叹了口气:“乐乐,这人跟你有什么过节我不知道。但是狗都要过年的,就算是个叫花子,到我们家门口来,都是要给口饭吃的。更何况是你认得的人呢。咱们是厚道人家,做不来这种事。你不愿意理他,叔将他领到我那儿去好了。”   林家乐有些委屈地看着四叔:“对不起,四叔,给你添麻烦了。”   四叔摸摸他的头:“没事,别往心里去,四叔不是在责怪你。你是个厚道孩子,这人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所以你才不待见他。没事,叔去找他就好了。”   四叔踩着薄薄的积雪,走到贺方旭的车前,敲了一下车玻璃,放大了声音喊:“喂,后生。”   车里没有动静,四叔再敲了两下玻璃,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他站直身子回头来看林家乐:“没得动静。”   林家乐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来,他走到车前,拍了一下车窗:“贺先生!”   照旧没有回应,他试着拉了一下车门,门没有锁,一拉就开了,贺方旭满面潮红地靠躺在座椅上,呼吸急促。四叔伸手摸了一下贺方旭的额头:“呀,好像发烧了。”   林家乐看了一下贺方旭,穿着单皮鞋,呢子大衣,里头是一件薄薄的针织衫,这样的天气在寒风中站了大半天,会发烧一点也不奇怪。他犹豫了一下:“四叔,帮我把他移到屋里去吧。”   四叔说:“要不还是带到我家去吧。”   林家乐摇摇头:“算了,就搬我家吧。我前几天在西屋已经收拾出一张床了。”那本来是给春节里要过来的盛墨准备的,看样子要先给贺方旭用了。他不是不想将贺方旭送到四叔家去,可是大过年的,给四叔家送个病人过去,这不是添堵吗。   叔侄两个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将贺方旭搬到西屋里去。四叔想了想:“我去叫谭医师来给他瞧瞧吧,今天先看了好,明天新年大节的,谁还去给他请大夫啊。”谭医师是村里卫生院的赤脚医生,专门给村里人看头痛脑热的小病的。   林家乐替贺方旭抹了鞋子,盖上被子:“好,谢谢四叔。我给你拿个手电筒,你出门小心啊,慢点走,别滑着了。”   四叔应了一声,就出门去了。林家乐看着躺在床上的贺方旭,踢了一脚床腿,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想要趁机来博得我们的同情是吧,烧死你得了!话是这么说,还是得去给他打水来冷敷退烧,又去炉子上熬了点白米粥备着,这人一天没吃东西呢。   谭医师年纪大了,大过年的,还得出诊,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着黑顶着风雪过来,林家乐十分过意不去。连忙将瓜子水果的都准备好,开水也倒上了。谭医师也不跟他客套,直接去给贺方旭量体温,烧到39°了,为了让他快点退烧,给他推了两针,留了点药,说明天还不退烧,再去找他,就走了。林家乐明天才不去找医生呢,新年第一天,谁去看医生啊。   送走谭医师和四叔,林家乐将贺方旭拍醒来吃药,贺方旭烧得迷迷糊糊的,浑身难受,但是心里却安定了,阿乐果然还是理他了。林家乐又端了白粥过来,叫他起来喝了一碗,然后随他睡去。   林家乐想起答应四叔的,去他家守夜看电视的,这个时间已经不早了,都十点多了,还是去一下吧。便拿了上午买的烟花到四叔家,本来留了一包自己放的,结果还是没时间放,拿过去给壮壮玩吧。   壮壮又得了一包烟花,乐得和姐姐珊珊一起抢着放。林家乐看着孩子们站在屋檐下放烟花,兴奋得手舞足蹈,遂想起自己小时候羡慕别人家五彩缤纷的烟花的经历来,那时候最想要做的事,便是等自己长大了,买最漂亮的烟花来放,让所有的孩子都来羡慕自己。结果自己大了,有能力赚钱了,却不那么想放了,烟花的美丽只有一瞬,那种短暂的虚荣挣不来任何有实际意义的东西,甚至连快乐都不如孩子们那般真切。      第五十七章      快转钟的时候,林家乐从四叔家回到自己家里,因为子夜交接的时候,要放鞭炮迎新的。他先去西屋看了一眼,贺方旭躺在床上,面色还有些潮红,但是呼吸已经明显不那么短促了。林家乐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的食指,弯曲起来,去探他的额头,似乎烧也退了不少。林家乐收回手,准备回东屋去。   盛墨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乐乐,过年好!”   “盛老师,过年好!”林家乐还准备在转钟的那刻给他打过去的,没想到他提前打过来了,“应该我打电话过去给你们拜年的。”   盛墨在电话那头笑:“有什么关系,我早点打过来,省得一会儿电话占线了打不出来,每年这个时候给我家拜年的人特多,电话没得空闲。”   林家乐心里头暖暖的,终于有人会在新年的第一时刻想起自己了,他笑着问候了盛墨,以及盛墨的父母,并丢丢一块都问候了。   盛墨笑着问他:“我们都挺好的。你呢?在家都好吧?我这里下好大的雪了,外面都白了呢,我刚出去了一下,冷死了,就那么一会儿,人都要冻僵了。”   “我们这也下了,也好冷。”林家乐突然想起今天在外头站了一天的贺方旭,心里恨恨地说了一句,冻死你活该。突然听得那边有人在叫:“阿乐!”   这个时间离零点还差五分钟,放迎新鞭炮的人都把时间掐得很准,所以这个时间是十分安静的,所以那一句,不仅传到了林家乐耳中,也传到了电话那头的盛墨耳中。盛墨问:“乐乐,有人在家里陪你过年呢?”   “啊?没人啊。”林家乐慌忙答道。   “我刚刚明明听见有人叫你啊。”盛墨说,这时贺方旭又喊了一声。“我又听见了。”   林家乐心里懊恼,作死的,怎么偏生这个时候叫我,刚才明明看见他睡得好好的,就不能迟一会儿吗?他不擅长撒谎,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形容贺方旭:“今天有个人在我家门口病倒了,我留他在我家过年。”   盛墨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家乐那儿是什么地方,那么偏,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人病倒在他家门口,还是大过年的,也太戏剧化了吧,他继续追问:“是你认得的人啊?”   人家都叫出自己的名字了,林家乐怎么能说不认识呢:“是认得的。”   盛墨更加怀疑了,他还想追问下去,无奈家乐这边有人提前放起了鞭炮,紧接着千家万户都放起了鞭炮,一时半会儿都消停不了。盛墨再说什么,林家乐都听不见,电话是没法讲了,只好挂断了。   林家乐拿着手机,突然发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刚刚那种感觉,怎么像是被老公抓到老婆偷情一样忐忑不安呢。他放下电话,跑到西屋去,拧亮电灯,发现贺方旭已经醒了,在床上坐了起来:“阿乐,我想上卫生间。”   林家乐没好气地问:“想撒尿?”   贺方旭点点头:“嗯。”   “你等着!”不多时从外头提了个马桶进来,“用这个吧。”   贺方旭窘了,他几时见过如此原始的马桶啊。   林家乐说:“爱用不用,大晚上的,你不怕冷就自己去茅房,只要你找得到地方,又不怕冷。好了,我走了。”   贺方旭又可怜兮兮地说:“阿乐,我饿。”   林家乐顿了一下:“我一会儿给你拿点吃的来。”这个年代,大过年的,有人在自己家里说饿,他这个主人听着自然是不舒服的,所以林家乐决定送佛送到西,给人吃饱喝足,明天一大早就打发走人。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林家乐放鞭炮的时候,早就过了转钟的时间了,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放过了,他家的鞭炮声显得格外突出单调。林家乐听着自家的鞭炮声,突然觉得有些孤单,刚刚和盛墨的话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知他会怎么想。   林家乐拿出手机一看,有好几条拜年的信息,其中有两条是盛墨的,不同于别人转发的拜年信息,盛墨的短信全都是自己编的,还是用他的名字编的藏头打油诗。林家乐笑了,赶忙给盛墨回了一条信息。不到一分钟,盛墨就回信息来了:“乐乐还没有睡啊?已经是新年了,祝你新年新气象,事业爱情双丰收!”   林家乐窘了一下:“正要睡呢。也把同样的祝福送给盛老师。”   盛墨对着空气感叹了一句:“你的爱情丰收了,我的才能丰收啊。”继续回信息,丝毫不提刚才打电话之前的事,两人你来我往腻歪了半天,才终于关机睡觉去。   林家乐是在鞭炮声中被吵醒来的,天一亮就有人放新年开门的第一个鞭炮,叫做开门响,寓意开门进财,新年的日子红红火火,他也照例起来放了一挂鞭炮。门外雪已经停了,外头的积雪积了半尺深,这是多年未见到的大雪了,红红的鞭炮纸屑和洁白的积雪相映成趣,将整个新年妆点得格外明媚。   林家乐看着洁白如新的世界,心情不由得大好。兴冲冲地去做早饭,做好早饭,便去西屋叫贺方旭起来吃饭,打算吃了早饭打发他离开。过两天说不定盛墨就过来了,万一碰见贺方旭,可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林家乐说:“贺先生,您好点了吗?可以起来吃饭吗?”   贺方旭好不容易登堂入室,岂会白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继续装病,躺在床上不起来。   林家乐料到贺方旭会装病赖着不走的,于是说:“看来我们村里的医生是治不了贺先生的病,请您起来,我这就送您去城里的大医院治病去。”   贺方旭愁眉苦脸:“阿乐,我已经好些了,就是身上没力气,还很怕冷,所以让我留两天吧,等我病一好就马上离开。”   林家乐皱着眉头:“你怎么大过年的往人家家里跑呢,你不知道这是给别人添乱啊?你也应该回家去和你的家人过年才对。”   贺方旭低下头:“我没家,我父母都过世了,姑姑将我抚养长大的,她也不在了,所以我回不回去都无所谓,那里没有我的亲人了。”   林家乐:“……”大过年的,他真不想戳人伤疤的。“那您是起来吃饭呢,还是我给您送过来?”   “我起来。”贺方旭连忙说,又想起什么,“阿乐,新年快乐!”   林家乐转过身,很小声地回了一句:“您也一样。”   贺方旭心中顿时大喜,总算是有进步了。   林家乐一边摆饭菜,一边想,原来他跟贺方旭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竟从没想过去了解贺方旭这个人,也从来不曾过问他家里的任何情况,贺方旭自己竟也从未跟他提起过这些。原来从最开始,两个人都并并不是毫无保留地在付出。想到这里,林家乐释怀了,既然两个人都这样,那就没什么好介怀的了。   贺方旭就这样在林家乐家赖下了。林家乐心里有些烦恼,但是看着白茫茫的雪世界,心里也是欢喜的,因为H省并不是每年都有大雪的,尤其是近几年,下雪越发少了,所以希望这雪能留得更久一些。但是又盼望着它早点化了,好让贺方旭赶紧离开。   他没等到雪化贺方旭离开,却等来了盛墨。大年初一的下午,盛墨开着他的黑色别克,再次出现在了林家乐的家门前,好在是过春节,大家都不怎么出门看热闹,要不然他家门前一下子停了两辆小车,全村的人估计都要跑来瞧热闹了吧。   盛墨一看见林家乐门前那辆落满积雪的奔驰,就明白自己冒着积雪路滑的危险跑过来绝对是正确的,再来晚一点,媳妇都跟人跑了。   林家乐看见盛墨,想到屋里那个赖着不走的人,窘了。他强装淡定地迎上去,笑嘻嘻地说:“盛老师,给你拜年,红包拿来!”说着还开玩笑似的伸出了手。   盛墨果真从口袋里拿出红包,放到林家乐手里,笑嘻嘻地:“好说好说。”说着打开车后座,“丢丢,来给林哥哥拜年。”   丢丢从车上一窜而下,差点扑到林家乐身上,林家乐知道它的爪子肯定不干净,连忙伸手接住了。一看丢丢的装扮就乐了,丢丢身上裹了一件大红的小袄子,头上还系了个小辫,扎了朵蝴蝶结,看起来别提多滑稽了:“丢丢,谁给你扮成的小姑娘啊?你不是个小子么?”   盛墨说:“丢丢,你跟林哥哥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丢丢果然前腿凌空,前爪碰一下,做了个作揖的动作,想来是这次回家,盛家人反复教的。林家乐乐了,把刚刚接到的红包塞到丢丢的小袄子里:“丢丢真是个乖孩子,来,红包给你。”想起刚才自己跟盛墨开玩笑,难怪他红包给得那么爽快,是因为带了收红包的利器呢。   盛墨跺着脚上的积雪,跟着林家乐进了屋。“盛老师,快来烤火。你还没吃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去。”这个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盛墨从家到这里,要开四五个小时的车呢,下雪天,估计时间要更久一些,那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了,肯定还没吃饭。林家乐给盛墨倒了开水,端了点心果盘放到小几上,自己去厨房忙了。   盛墨在炭火盆旁坐下来,如同在自家一样自在,脱了鞋子,穿上了林家乐拿来的拖鞋。丢丢也饿得狠了,一个劲地围着林家乐摇尾巴。林家乐将昨天炖的猪脚海带放到煤炉子上加热:“丢丢乖,等一下就能吃了。”然后生火给盛墨热饭菜。   盛墨在林家乐忙的时候,看了一下屋子里,好像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难道是自己多疑了?可是外面分明停着一辆奔驰,看牌照还是香港的,他知道家乐的母亲嫁在香港,难道是他妈妈那边的人?他伸着脖子到处看,一边胡思乱想。   林家乐在厨房喊他:“盛老师,来吃饭了。”   “好。”   盛墨一个人吃饭,林家乐坐在桌子边陪着说话。盛墨早饭就没怎么好好吃,一大早就赶紧过来的,昨天晚上关了机之后,辗转反侧了好久,他本来想连夜就赶过来的,可是怕惊着父母,才按捺到早上才出发。所以这会儿已经饿得狠了,先狼吞虎咽扒了一碗饭,才放慢速度,一边吃饭,一边和林家乐说话。   “乐乐,那外面的车是谁的啊?”   林家乐本来在剥瓜子吃,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的。”   “以前认识的人?”盛墨挑了下眉,这个说法很奇怪,那不就是熟人么。   “嗯,”林家乐低头看着手上的瓜子出神,“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盛墨一脸兴味地点点头,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啊:“那个人呢?”   林家乐有些不自在地说:“昨天生病了,住在西屋呢。”   “哦。”盛墨加快了咀嚼的动作,虽然是没有关系的人,但是登堂入室了,总还是要去会一会的。   盛墨的饭还没吃完呢,便听见侧门被打开了,贺方旭顶着一个鸡窝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厨房里的两个人,可惜他的形象太糟糕,一点震慑力都没有。盛墨看着一个一脸邋遢的眼镜男站在那儿,穿着皱巴巴的大衣,面带菜色,胡子拉碴的,没准眼角还有眼屎。他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继续吃饭。   贺方旭也看见盛墨了,他是早知道盛墨的存在的,也早就想会会这个男人,但是今天见到盛墨,心理的气势还是忍不住弱了一些。很明显,他和林家乐的相处情况要比自己好得多。   林家乐看着贺方旭,脸上和煦的笑容一下被冰冻了:“贺先生,您身体好了吗?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贺方旭的气焰一下子被灭掉了:“不是,我想上洗手间。”   盛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绝对是来膈应自己的,我还在吃饭,他要上茅房,不由得失了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嘴里的饭,上洗手间,就林家乐连自来水都没装的家,他家那茅房能洗手?想上洗手间,还是回你自家去吧。   林家乐只好站起来:“厕所在这边,你开了后门出去,那间有门的小屋就是的。对了,纸在这里。”   贺方旭恐怕是平生第一次去如此原始简陋的厕所,所以看到那间低矮阴暗的茅房,再也没有了方便的冲动了。他忍不住想流泪。   盛墨放下碗,搂着丢丢在火盆边烤火,想着贺方旭去茅房,就忍不住想乐。香港来的,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有钱人,那是绝对没有见识过咱社会主义国家乡下的茅房,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第五十八章      “乐乐,这人谁啊?”盛墨从那人眼中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而且他自己也相当不待见这人,因为乐乐明显不喜欢这家伙。   林家乐收拾好碗筷,过来往炭盆里加炭,淡淡地说:“我以前的老板,在D市的时候。”   盛墨从来不知道林家乐在D市的具体经历,只约略知道他是在那里遇到自己妈妈的,至于还有别的什么故事,林家乐自己不愿意提,他也就不好追问,也许等有一天,他自己愿意说了,他也是乐意听的。一个老板,居然跑到一个辞了职的员工家里来,这其中必定是有故事的,不过乐乐已经说了,这是个没有关系的人了,那就是过去式了。盛墨平静地哦了一声,等待事情的继续发展。   门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贺方旭站在门口。林家乐头也不抬,伸手去摸丢丢的下巴,手止不住有些颤抖,他还是对贺方旭和盛墨两个人正面相对有些忐忑不安。丢丢感受到了林家乐的不安,乖巧地蹭了蹭林家乐的手,以示安慰,有些警觉地看着屋里的那个陌生人,这个人身上有敌意。   贺方旭有些尴尬有些愤怒又有些凄凉地看着那两人一狗,仿佛自己就是多余的一样,自己还是迟了么,阿乐已经爱上别人了。他抓了一下自己的鸡窝头,走到火盆边,向盛墨伸出手:“您好,我是贺方旭。请问贵姓大名?”   盛墨看着贺方旭的手,实在不想接,这人上茅房洗手了吗,他指了指厨房:“那里有水,您可以先去洗个手。”   贺方旭脸唰地红了,这简直就是侮辱,他恨恨地转身,去厨房舀水洗手。   林家乐差点笑出声来,盛老师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姓贺的吃瘪。盛墨悄悄地跟林家乐做了个鬼脸。   贺方旭狠命地洗手,搓了又搓,直到手掌手背都发红了,才罢手。他又走到火盆边,再次向盛墨伸出手:“贺方旭,希望可以认识一下您。”   盛墨倒是有点佩服贺方旭了,他站起来,跟贺方旭握了一下手:“鄙姓盛,盛墨。”   电光火石间,两个男人第一次正面接触。贺方旭用力去捏盛墨的手,盛墨也毫不客气地捏回去,比手劲,我会比你差?   林家乐此刻如果抬头看,会发现火星四溅,可是他乌龟了,只敢低着头听两个人的动静。   贺方旭有些吃痛地松开手:“谢谢盛先生这段时间一直照顾阿乐。”   盛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压抑住怒火,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这跟贺先生完全没有关系。乐乐是我的朋友,我帮助他,是我跟他的事,无需贺先生越俎代庖来感谢我。”家乐已经说过了,这个人现在跟他没有关系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贺方旭没有这个资格。   贺方旭瞬间红了脸,他低头看了一眼林家乐,林家乐根本就没抬头来看他们。其实林家乐紧张得要死,他本来不想让盛墨知道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的,但是此刻他却有些后悔了,他生怕贺方旭此刻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这些事情,他不想由贺方旭来告诉盛墨。   可是贺方旭咬了咬牙,还是说出来了:“盛先生您可能不知道,阿乐是我的男朋友,前段时间我们产生了一点误会……”   “够了!贺方旭!”林家乐猛地喝了一声,腾地站起来,他眼中含着泪水,赤红着眼怒视着贺方旭,“你有完没完?我早跟你说了,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却在新年的第一天,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被贺方旭三言两语就抖落出来。丢丢在林家乐怒喝的一刻也猛地站起来,身上的毛都有些竖起来,怒视着贺方旭,喉咙里发出“呼呼”声,作势要冲上去。   盛墨连忙揽住林家乐:“乐乐,别生气,不哭。大过年的,不兴不高兴啊。你先出去一下,我来跟贺先生说说。丢丢,带林哥哥出去玩。”说着将林家乐推了出去,拍了一下丢丢的屁股,让它跟上,“乐乐,别难过。我替你收拾他。”   贺方旭一时间被林家乐喝得有些懵,他看见林家乐要出去,想追上去:“阿乐,你别走,你听我把话说清楚。”   林家乐嫌恶地将胳膊甩开,站住了,转过身来直面贺方旭:“姓贺的,我的话昨天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过了一晚上你就忘记了是吧?我说了,我跟你再无瓜葛,以前的那些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干什么?玩弄我你很有成就感是吧?当初是我自己愚蠢,才会上了你的当,如今你还想干什么?你有魅力,可以再让任何人为你神魂颠倒,但那个人绝对不会再是我林家乐!”林家乐此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反正盛墨已经知道了,了解得再详细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贺方旭满面灰败,无力地摇着头:“阿乐,我说了,那都是我跟你妈妈说的气话,我绝对没有玩弄你的意思,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家乐面无表情地说:“这话你昨天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请你不要再纠缠我,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走吧,回你的香港去!昨天是我四叔同情你,才将你救回来,你今天已经好了,赶紧走吧,滚你的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盛墨的拳头已经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一股滔天怒火从头顶烧下,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但是他知道,以林家乐的为人和脾气,绝对是吃亏被骗的那一个。是他太过良善,对这样的畜生,他居然还肯救他,要是自己,早就将人踹到太平洋去了。“乐乐,少跟他废话。出去吧,我跟他说几句。”   林家乐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踏进了积雪中,他需要去外面冷静一下。丢丢一直蓄势待发,十分凶狠地瞪视着贺方旭,十分想上去啃上几口,但是主人没发话,它就不能咬,它看着林家乐走了,犹豫了一下,掉转头跟上去了。   贺方旭还想追出去,被盛墨拦住了,抬手就是狠狠一记右勾拳,砸在贺方旭的下颌上,贺方旭重心不稳,撞在了门上,砰地响了一声。连已经走到院子外的林家乐都听见了,但是他只是顿住了一下脚步,没有回转来,继续信步朝铺满雪的田野里走。丢丢也站住,后头看了一下屋子里,主人还是好好的,所以它也没有转回来,小跑着跟上林家乐。   “这一拳是我替乐乐揍你的。”盛墨甩着手说,“难怪我一直都觉得他对别人的关心和好意都很抵触,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你!贺方旭是吧?我不知道你和乐乐的妈妈有什么恩怨,但是很明显,你欺骗了他的感情,你让他每天都活在阴影和自卑中。这么单纯善良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欺负他后面没人是吧?以后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敢来欺负林家乐,先问过我盛墨的拳头!”   贺方旭本来还在病中,身体很虚弱,被盛墨那一拳揍得几乎眼冒金星,他甩了一下头,扶着门站稳了,吼回去:“我没有欺骗他的感情,我也是爱他的。我们之间有了误会,我会补偿他的。”   盛墨嗤笑了一下:“你爱他?你配吗?别以为你开着奔驰就了不起了,乐乐是什么都没有,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就是用纯金打造一颗,也及不上他的心可贵。你已经错过了,那是你的损失,后悔也是没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觉得贺先生,你可以离开了。乐乐的心很纯洁,但是也很脆弱,他是一个缺爱的孩子,对所有人给出的善意,他都努力地感受并且回报,你伤过他一次,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挽回了,所以你就死心吧。最后我还得感谢你,因为你不懂得珍惜,所以给了我机会。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了。”盛墨说完,就追着林家乐的脚步而去,那孩子现在正需要人安慰。   贺方旭倚靠在门上,想了半天,最后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曾经对家乐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现在轮到自己了么?果真是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他看了一眼这简陋的屋子,就是这里,养育了林家乐么,家徒四壁,却充满温情,比任何华屋都温暖,令人留恋。这份温情,原本是在自己怀里的,可是他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贺方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铺好他睡过的那张床,离开了。   盛墨在田埂上踉跄了好几回,差点摔倒在积雪上,才终于追上那雪原中的一人一狗。“乐乐!”   林家乐停下来,丢丢也停了下来,盛墨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泪水,走上前,替他抹去眼泪:“不是说,今天不哭吗?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妈说过,谁要是在这一天哭了,这一年就都成了爱哭鬼了。”   林家乐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颊:“谁说我哭了,是眼睛里面的水自己流下来了。”   盛墨笑起来:“好,不是哭了,是身体里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林家乐破涕为笑,但是笑得非常难看:“今天让盛老师看笑话了。”   盛墨很想将他搂在怀里,可是光天白日的,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都是家乐的熟人,要是给人看见了,以后可要怎么见人,便忍住了。“傻孩子,受这么大的委屈也不说,你就一个人扛着啊?”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就是觉得这事很丢人么,自己想着都觉得臊得很,哪里还能跟人说。”   “有什么丢人的?你觉得喜欢男人的事是件很丢人的事,还是被人骗了,觉得很丢人?”盛墨毫不讳言。   林家乐低着头说:“都有。”   盛墨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前走:“这有什么丢人的,喜欢男人这事并不丢人。”盛墨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乐乐,其实我也喜欢男人,而且——我喜欢你。乐乐,你愿意接受我吗?”   林家乐身体僵住了,他没想到盛墨就这么说出来了,他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盛墨,然后嗫嚅着说:“盛老师,我一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敬重的老师。我不能……”   盛墨叹口气:“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我,我愿意给你时间考虑。”   林家乐摇摇头,神色带了点儿绝望:“不是这个问题,盛老师,我觉得我不值得,我怕不配……”   盛墨放开林家乐,在他面前站住了,看着他的眼睛:“乐乐,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贺方旭给你的伤害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人渣就把自己彻底否定掉了。我今天跟你说,林家乐,你没有配不上任何人,你很好,好得已经超乎我的想象,我甚至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这么坚强、勇敢、认真、善良,好得让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宝藏一样,但是你却不自知。所以不要妄自菲薄,要自信起来,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你不必任何人低一等,甚至比很多人都要好。”   林家乐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墨,嘴巴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盛墨看着他的眼睛,蛊惑似的微笑点头:“乐乐,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已经很好了。”   林家乐在盛墨的注视下,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盛墨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很好,以后都要自信起来。我知道你可能现在没法接受我,我愿意等你接受我,但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林家乐垂下眼帘:“是什么?”   盛墨说:“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相处,不要因为我喜欢你,而疏远了我。”   林家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盛墨,又垂下眼,然后点点头:“好。”      第五十九章      两人顶着寒风在田野里转了一大圈,林家乐将他和贺方旭的故事陆陆续续说了一遍。盛墨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回忆那段带着苦涩的灰色记忆,这些东西,就像是一个脓包里的毒汁,需要挤出来,这个包才会彻底消肿、愈合。林家乐说完那段故事,顿觉心里轻松无比,心底那层灰暗的底色,终于已经成为过去式,从此以后,天蓝水绿、海阔天空,任他翱翔。   临回去的时候,碰上出来摘菜的四婶,林家乐顺道还砍了一棵结了冰的白菜回去。四婶说,没料到会下雪的,这白菜得赶紧吃,不然等雪化了,菜就要烂掉了,所以让林家乐赶紧吃,想吃就来砍。   两人带着大白菜和丢丢往回走,还没到家,四叔家的大黑就跑出来迎接丢丢了,使劲凑过去嗅丢丢身上的味道。丢丢爱理不理的跟在主人身边,半步也不离,大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家乐看得觉得诡异无比,丢丢明明是公的啊,大黑难道分不出来?还是大黑其实是母的?   回到家,看见院子里停奔驰的地方露出一块裸露的泥地,雪地上有两道明显的新鲜车辙,贺方旭已经走了。林家乐看着那车辙发了一会呆,叹息着说:“可算是走了。”盛墨没做声,只是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门是虚掩的,火盆里的炭烧得只剩下一些白色的灰烬了,门一被推开,白色的灰烬随灌进的风飞舞起来。林家乐赶紧拿了新木炭放到煤炉子上点火,这种天不烤火,还真是叫人受不了。盛墨将冻得通红麻木的手放在炉子上烘烤,好半天才感觉手有了知觉。   林家乐已将炭盆重新点起来,盛墨坐到火盆边烤火,发现丢丢已经和大黑玩在一起玩,其实丢丢也是需要玩伴的吧。林家乐想了一下,去了贺方旭住过的屋子,看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愣了半晌。盛墨看他许久不回来,也跑去看个究竟,他拍拍林家乐的肩:“乐乐,放心,看样子他是释怀了,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林家乐点点头,将头抵在盛墨背上,不说话。盛墨转过身,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背。林家乐的眼泪止不住地淌,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发泄,终于解脱了,那份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感情,让他寝食难安了整整一年多,如今终于彻底拔除掉了,怎能让他不感慨。盛墨理解他的心情,所以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哭泣。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起了争执,林家乐坚持让盛墨住在西屋,盛墨非要跟林家乐一起睡。林家乐心想,他们两个现在这样的情况,住在一起,那不就跟一男一女同床一个道理?更何况盛墨还是喜欢自己的,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盛墨的说法是,年前我们还一起睡过,有什么要紧的。那张床是姓贺的睡过的,我才不愿意去呢,除非你给换床单被套。林家乐自然是没有那么多床单被套的,那床被套都还是年前新买的,这临时又去哪里找?   “乐乐,不能过河拆桥啊。”盛墨扒着林家乐床上的被子不放。   林家乐叹气:“盛老师你用词不当。”   “怎么不当?我帮你赶走了坏人,你就不要我这个恩人了。”盛墨撒赖,他笃定林家乐不会撇了自己去那张床上睡,他比自己更忌讳那姓贺的。   林家乐:“……”   “乐乐,一起睡吧,我跟你保证,我睡觉一定老老实实的,绝对不动手动脚。我还可以给你当暖炉。”盛墨举手发誓。   林家乐叹口气,看一眼丢丢,人家已经在小窝里趴得安安静静的了:“好吧,你得保证,不能乱动。”   “遵命!”盛墨立正敬了个军礼,乐颠颠地跳上床,抓紧一切机会和乐乐培养感情,从身体到心里全都渗透他,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并且离不开自己。   这天晚上,林家乐并没有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睡不着,反而睡得格外沉实。大概是前一天晚上睡得有些迟,也有可能是贺方旭这个心结终于解开,自己的心全然放松下来,故能睡得格外香甜。盛墨也体谅他,知道这孩子心结解开,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所以也不去打扰他的睡眠,只是在他睡着之后,轻轻地偷了个吻,然后心满意足地在林家乐身边睡下了。两人一起相拥到天亮。   盛墨后悔了,他不该挑这个时机跟林家乐表白的,贺方旭刚刚被打发,林家乐心里的情绪还没有平息,自己这时候跟他说了,有点趁虚而入、或者说趁人之危的情况,他十之八九是不会答应的,自己还不能用强的。如果换个别的时间,气氛刚刚好,两人喝点小酒什么的,表白后强吻下去,吻得他晕晕乎乎的,那铁定就会答应了啊。可惜一切都没有后悔药。   这个春节本来是个极好的培养感情的时机,然而大年初三这天盛墨便被老娘的电话召回去了,因为在英国定居的大伯回来了,要求整个家族的人一起回去团圆。盛墨想磨着让林家乐也跟着一起去,林家乐说,我还没去给家里的亲戚拜年,况且你们一家子聚会,我一个外人去是怎么回事呢。   盛墨说,你怎么算是外人呢,你将来会是我的内人,   林家乐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内人了。真不能去,等过几天就去G市了,见面的机会多得是,赶紧回去陪你大伯吧。   盛墨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丢丢也十分依依不舍,这次它不舍的不是林家乐,而是新伙伴大黑,两条狗耳鬓厮磨了老半天,盛墨喊它不动,只好亲自把它抱上了汽车。大黑在车外抓挠了老半天,还追着车跑了好远。林家乐看着可怜的大黑,心里叹息:这真是段孽缘,我帮不了你啊大黑。   他看着盛墨的汽车消失在视野中,心里竟有了几分不舍,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早已不把盛墨当成外人了呢?他想起盛墨说过的那句喜欢自己的话,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盛老师,等等我,等我整理好了心情,我就来找你。   林家乐给亲戚们拜完年,便准备回G市。本来年前回来的时候就说好了,盛墨会开车接他和刘明亮一起去的。但是到了初八,盛墨还陪着他大伯父在老家拜访众亲戚,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身。刘明亮的奶奶这个时候又正好过世,走不开身,林家乐便不想再等了,自己买了汽车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回到了G市。   一回到G市,林家乐便发现气氛不对,虽然新闻里没有播报这些消息,但是人们私下里已经传播开来了,说是一种瘟疫正在流行,而且极易感染,好像是互相说话都能传染,并且这病以前从未见过,治都没法治。林家乐并没有太当回事,刘明亮虽然没有过来,但是去年招的工人师傅们已经都来了,刘明亮从老家的找的木工师傅也来了,林家乐便准备开张做生意了。因为有去年的装修基础,所以开张比想象中的还顺利,他签下合同,跑了几趟材料市场,就紧锣密鼓开干了。   四周正在慢慢酝酿着紧张的氛围,林家乐忙过一阵再看的时候,才发现各药店的板蓝根全都卖脱销了,因为据说板蓝根是可以预防正在流行的瘟疫。紧接着,白醋也卖断货了,因为白醋可以杀菌。他还发现,超市里的陈醋都卖光了。而且板蓝根和白醋的价格全都飞涨,一瓶白醋从2块钱卖到10块、20块一瓶,甚至还有五十块的。不几天,人们又开始疯狂抢购大米、面条、食盐、油等等食品,超市里一时间变得空空荡荡的。   林家乐有些反应不过来,人们都怎么了?世界末日了吗?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他接到盛墨的电话时,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全国的危险中心,大概是从去年年底开始,这种传染病在佛山首次被发现,渐渐地蔓延开来,并且越来越严重。   “乐乐,你记住了,别往人多的地方去,这个病能通过呼吸传染的。尽量少出门,尽量别去外头吃东西,买菜自己回家做。”盛墨焦急地吩咐,“每天在家用浓醋熏一遍。要注意身体,千万别感冒啊。”那人在自己够不着的地方,怎么能让盛墨不担心。   林家乐才惊觉起问题的严重性来:“家里只有一瓶醋,还是以前用剩的,只有半瓶了。超市以及没有卖的了,三十块钱一瓶都买不到。”   盛墨扶额:“那就先用着,我给你想办法。”   “盛老师,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啊?要不你暂时别过来了吧,过一阵子再说。”林家乐觉得现在G市就是一座危城,他不能再让盛墨来冒险。自己正处于看不见的危险当中,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而且又不能离开,因为要离开,就要去坐车,就要去人多的场合。盛墨说了,车站人来人往,是最有可能被感染的地方,要尽量远离。   盛墨静默了一下:“学校已经封校了,可以不回去上课。我看看再说,你自己在那边好好照顾身体,别让我担心啊。”   林家乐突然觉得心酸,有一种孤立无援的孤独感:“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盛老师你也要注意身体。”挂了电话,又给刘明亮打了个电话,让他们一家子暂时别过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种疾病的恐怖性,人们管它叫非典型性肺炎,简称非典。虽然政府没有提出停工停课停市,但是好多单位都已经放了假,学校也处于封校状态。林家乐出门的时候,发现街巷变得分外空旷,行人寥寥,到处可见消毒人员的身影,他们出现在街道小区的各个角落,喷洒消毒液。   广东现在已经成一座孤岛,从外进来的人少,更多的人想离开这里回老家去,但由于担心车站的流动感染,更多人呆在房子里、工厂里不敢乱走。   林家乐接到的那个工程不大,是一套新房装修,工地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不敢去坐车,自己买了一辆二手单车,每天戴着口罩,骑车去工地。工人师傅们虽然也担着心,但是天还没有塌,日子还是要过,所以事情也得继续做。林家乐每天提心吊胆地过着,只盼着这工程能够尽快结束,然后就不再接工作,等风头过了再说。每天晚上,盛墨都会打电话过来陪他聊天,他才会觉得神经松弛些,如今,盛墨的电话已成了他最大的安慰了。   这天,林家乐一早起来,检查了一下厨房,还有几个土豆和一根红萝卜,今天还可以对付一天,晚上要去菜市场买菜了。他淘了点米,煮了点白米粥,等着粥好,然后回到客厅里画画,他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地进行静物写生了。门铃响了,林家乐看向门口,因为非典的缘故,再加上他每天都去工地,公司就没怎么开过门,会是谁来找?物业管理处的吗?   他放下画架,去开门,一个戴着口罩的人站在门外,看见门一开,便挤了进来。林家乐吓了一跳,这谁啊,打劫的?却一把被那人搂住了:“乐乐!”   熟悉的声音,不是盛墨是谁。“盛老师?!”林家乐有些难以置信。   盛墨摘下了口罩:“乐乐,是我。我回来了。”   林家乐一阵狂喜,突然间想流泪,这些日子自己一个人单独熬着,还得天天去工地忙活,承受着无形的压力,简直是太难受了,现在有了人来,还是自己最熟悉、最信任的人,怎能让他不高兴。他伸手揽住盛墨的背,贪婪地呼吸着他熟悉的气息,盛墨来了,盛墨来陪他了!   两人相拥了好一阵,林家乐才想起来:“盛老师,这儿这么危险,你怎么过来了?”   盛墨放开他:“我来陪你。走,去收拾东西去,去我那。”盛墨拉着他去收拾东西。   “去哪儿?”林家乐不解地问。   “我家啊。你这儿小区太旧了,人多且杂,还是我那儿好些,人少,比较安全一点。”盛墨帮他收拾画板和纸笔,“乐乐,别站着啊,赶紧去收拾一些衣服。丢丢还在下面车里等着呢。”   林家乐吃了一惊:“你将丢丢也带回来了?”   “都回来了。”盛墨回头,看见林家乐站着不动,笑着说,“没事的,乐乐,也许这场瘟疫过几天就过去了。如果瘟疫要持续很久,我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啊,我陪你一起面对。”说着伸手摸了一下林家乐的后脑勺。   “可是我还得去工地监工呢,工程还有十来天才能完工。”林家乐说。   “以后我天天送你去工地,省得你在外头跑。我们学校现在封校了,我也不能回去了,就给你当司机好了。”盛墨笑着说。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不再说话,赶紧回房去收拾衣服去了。有一个人愿意跑过来陪自己一起熬这最艰难的时段,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第六十章      林家乐收拾好衣服,又去拿了个袋子去收拾厨房里的土豆和胡萝卜。   盛墨看着好笑:“乐乐,这些就别带了吧,又不是世界末日,外面有得卖的。”   林家乐鼓鼓腮帮子:“不带去,放家里都坏掉了,也是浪费,还是拿去吧。”   盛墨笑眯眯的:“好吧,带上。”节约是种美德啊。   林家乐收拾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衣服,拎着那几个土豆胡萝卜。盛墨背着画板,拎了一袋子书,带着林家乐回到自己家里。   盛墨一到G市,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去接林家乐了。所以这屋子都快一个月没住人了,盛墨将罩在家具上的遮灰布全都撤掉,看起来还算是干净。两人卷起袖子,好好收拾了一番,屋里终于变得可以看了。   唯一不太满意的是,冰箱里还是空的,得去买菜。盛墨拿出两个口罩,递一个给林家乐:“走,买菜去。”   林家乐看着一直在自己脚边打转儿的丢丢:“带丢丢去吗?”   盛墨看了一眼丢丢:“算了吧,这阵子恐怕都不能去遛它了,控制它的食量,让它在家里活动吧,反正客厅也是够宽的。”   林家乐点点头,特殊时期,只能特殊处理了。他摸摸丢丢的脑袋:“乖孩子,在家等着,我去给你买肉骨头。”   丢丢摇着尾巴,听到肉骨头,差点流出了口水。   林家乐因为盛墨回来,心情变得十分雀跃,所以不再把出门当做一种负担。两人一人戴了一只大白口罩,像两个大夫,林家乐看着盛墨,忍不住笑弯了眼睛。盛墨宠溺地胡撸一下他的脑袋,知道他在笑什么。   下楼直奔车库,盛墨说:“开车去,多买点米和菜,省得天天去买。”   林家乐是很赞同的,尽量减少去人多地方的次数。两人开车去了附近最大的超市,偌大的超市门可罗雀,工作人员也全都带着口罩在值班。林家乐看着他们,想着自己也得天天去上班做事,心里感叹了一下,有很多人和事都是无可奈何的,都是为了生活啊。   买好米和菜,用推车装了满满一车子,林家乐看着那些东西,不禁叹息:“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盛墨将后备箱打开:“离世界末日还差得远呢,世界末日的时候,大家肯定不会这么淡定。”   “咦,这是什么?”林家乐往后备箱里放东西的时候,看到一只纸箱子,“醋吗?”   “是啊,从老家带过来的一箱子醋。不是说这边买不到了么?”盛墨将米搬进去,其实他觉得熏醋并不一定真有用,但是至少能买个心理安慰吧。非典是一种新病毒,以前从未见过,所以他想托朋友从美国弄点特效预防药都不成,那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这也太多了吧。”林家乐咋舌。   “也不知道是多还是少,希望这危机早点过去,这些能够用。老家那边也听到了动静,白醋啊、板蓝根啊都被抢购一空。我这箱子醋,还是托人从食品厂买的呢。”盛墨说,“要不是为了它,我早就过来了。”   林家乐看着盛墨,不说话。   盛墨忙了一会终于发现了:“你看我干嘛?”   林家乐笑得眼睛都弯了:“盛老师你真好,谢谢你。”   盛墨促狭心顿起:“我这么好,你该怎么感谢我?以身相许吧!”   林家乐立马羞得耳朵红了,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盛墨笑着摇摇头,不反对,就是答应了,好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盛墨想象过两人的同居生活,但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开始。因为这场被称为非典的疫情,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是盛墨私心里还是有些感谢这个变故的。他后来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一个城市的沦陷,成全了白流苏的爱情。这场非典,也算成全了他和乐乐吧。   盛墨来了,林家乐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才感觉到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不再是每天苦熬着数日子,一切都有了盼头,一切都不再茫无边际。门一关,屋子里只有他和盛墨,还有可爱的丢丢,那些可怕的病毒和危险,都成了外面的世界。   林家乐哼着小调在厨房做饭。盛墨微笑地感染着林家乐的快乐,将林家乐的书本画架都放到书房里去。丢丢跟在林家乐脚边,快乐地绕来绕去,真好,又见到林哥哥了,而且还不用被盛奶奶穿小袄子、扎小辫,一身轻松!   盛墨是连夜开车从老家过来的,所以一吃完午饭,林家乐就打发他去睡觉去了。今天他也不去工地了,明天再去。他打了水,将家具里里外外都抹了一遍,地板也擦了一遍。收拾完一切,想了想,又将盛墨的客房收拾了出来,晚上自己就住客房了。他一点都没有做客的自觉,他知道若是等盛墨安排,肯定又是两个人同住一间屋子了,这事有些尴尬,还是趁早自己打算了好。   等他将客房的床抹净铺好,天色已经开始暗了,林家乐直起腰,房子大了就是这点不好,收拾起来太费时间。他坐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准备去做晚饭。门铃响了,林家乐心想,这谁呢,怎么他们刚一回来就有人来了。从猫眼里往外看,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1506的房客在家吗?”对方敲门问。   “是谁啊?”林家乐问。   “我们是管理处的,来送体温计的,还有预防疫情宣传单,希望各住户能够配合一下。”对方说。   林家乐才想起来,还有疫情这么一回事呢,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住到盛墨家的,心情不由得从云端回到地面,他开了门,接过东西。   对方嘱咐说:“最好每天早晚都量一下体温,要是有异常,或者有感冒咳嗽的症状,请通知我们管理处,这上面有我们的联系电话。家里如果有醋,最好每天都熏一遍消毒。记得勤通风换气。”   “哦。知道了,谢谢啊。”林家乐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点头道谢。   林家乐看着手里的宣传单,他和盛墨应该没有发热咳嗽的症状吧。又看着那根塑料管包裹的温度计,这东西以前总是在村里的谭医师手里见到,每次都是小心地夹在自己的胳膊下,让自己夹紧,别掉了。那是个多么神圣的物件,如今居然到自己手里了,这个世界,变得有些快,他有些跟不上脚步。   林家乐小心翼翼地将体温计拿出来,他学着谭医师那样甩一甩,然后对着光去看刻度。盛墨正好睡醒了出来:“乐乐,你在干嘛呢?”   林家乐拿着体温计:“管理处的人送体温计和宣传单过来,说让每天早晚都量一下体温,看有没有异常。”   盛墨抓抓头发:“这样啊,我看看。”   林家乐将体温计和宣传单都塞到盛墨手里:“给,你看吧。我去做晚饭,晚上想吃什么?”   盛墨偏着头想一想:“随便,你做什么都好吃。”   林家乐做个鬼脸:“我不会做随便。鱼香肉丝和土豆排骨吧?”   盛墨点头:“中!”   林家乐做好菜,趁盛墨端菜摆碗的空档,将那份宣传单贴在了门后。“乐乐,你干嘛呢?”   “我给它贴起来,每天都看一眼,就知道怎么预防了。”林家乐认真地说。   盛墨笑一笑:“没那么严重,咱们每天讲究卫生,按时吃饭,保持身体健康,不去人群里乱钻,就不会有事的。”   林家乐慢慢地走向饭桌:“盛老师,你说这非典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盛墨摇了下头:“不知道。别怕,乐乐,其实人们得的那些绝症啊,好多都是被自己吓死的。有时候,病并不能要了他们的命,但只要人们一旦相信自己身患绝症,再也无药可救之后,那就是真的没法挽救了。无论患什么病,最要紧的就是要有强烈的求生意念,只要保有这个,多半都会化险为夷的。”   林家乐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盛墨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当然是真的。来吃饭,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了,今天咱这日子还是得过,饭还是得吃。”   两人吃了饭,盛墨抢着去收拾桌子刷碗。林家乐坚持自己来,盛墨说:“这个我来,你做饭,我刷碗,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干。咱们这么分担着做,你就不会厌倦做家务了,我的饭碗也就有保障了,嘿嘿。”   林家乐由着他去,有人帮忙刷碗,自然是乐得清闲:“那盛老师洗碗的时候要注意啊,别摔了。”   “摔不了,我仔细着呢。”盛墨在厨房里回答,这碗就是林家乐买的那套,他怎么舍得摔了。   林家乐开了34寸的大彩电,带着丢丢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新闻里到处都在播报非典疫情,看得林家乐刚刚轻松的心又悬了起来。以前在电视里看到人们说旱灾水灾雪灾之类的,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就是新闻而已,如今这非典疫情,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所以总忍不住会代入进去。   林家乐抓了个抱枕,看着电视画面上各种播报疫情的新闻,政府又出台什么政策,哪里又发现了特效药,哪里又出现了新疫情,死了多少人,确诊的病人多少,疑似病例又多少,又有哪架飞机上发现了疑似病例,多少人被隔离……整个一个兵荒马乱的景象。   盛墨洗了碗过来,一边擦手一边说:“不愿意看就不看,看了咱们也无能为力。看点别的吧。”   林家乐不动,盛墨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体育频道,还是天下足球,介绍一周来的世界足球赛事,每期都会有一档足球逸闻趣事,盛墨挺爱看。林家乐不大懂足球,以前读书的时候是有足球课,但是他没什么时间去踢,所以也没多少爱好。盛墨暗乐,不懂好啊,这张白纸任我画,以后培养出个球迷,就跟我一起熬夜看球赛了。便给他讲解足球的各种规矩,以及欧洲各大豪门俱乐部,并且还添一些逸闻趣事,说得林家乐兴味盎然。   看完电视,两人洗好澡睡觉的时候,盛墨发现林家乐推开了客房的门:“乐乐,你去那干嘛,那边房间都没收拾,睡我房里吧。”   林家乐脸一红:“我已经收拾好了,柜子里有现成的被褥床单,我就拿来用了。”   盛墨:“……”这孩子也太勤快了吧,能干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啊。他走到客房一看,被子褥子一应俱全,叠得整整齐齐的。盛墨猛地一扑,趴了上去:“乐乐,这床看起来比我那边的还暖和,我也睡这吧。”   林家乐仰头看天:“……”这算是引狼入室?   盛墨趴在床上,感觉身上一沉,一个温热的物体压在了屁股上,他一喜,以为是林家乐趴上来了,伸手去摸,一手的毛。盛墨大怒:“丢丢,你没洗澡,就爬到我身上来,看我不抽你。”伸手一掀,将丢丢扔下地去,“乐乐,你怎么让它进来了?丢丢,赶紧出去!”丢丢不出去,换个角度准备再爬床,床上暖和啊,而且还是林哥哥的床。   林家乐说:“他跟着你一起进来的。”   盛墨弯下腰,捞起丢丢:“出去,丢丢,不许进卧室!”   林家乐跟在后面,看他们出去了,顺道将门合上,临关上前对盛墨说:“晚安,盛老师。”   盛墨:“……”哀怨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气不打一处来,在丢丢身上狠狠揉了几下,坏小子,坏爸爸的好事。   丢丢很无辜地叫了一声,窜了出去,对着盛墨呜了一声,继续去扒门。盛墨只得说:“丢丢,回自己的窝去睡,别打扰林哥哥睡觉。”   丢丢垂下头,落落寡欢地回到自己窝里,趴下前还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林家乐的房门。      第六十一章      盛墨现在不用去上课,就成了林家乐的全职司机,每天负责送他去工地上班,中午还来接他去吃饭。家乐有时候没事,就直接回去做午饭了。工人师傅们都认识盛墨了,纷纷表示好奇,家乐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有钱的朋友,还这么好,天天来接送。林家乐面对一群直爽汉子的追问,红着脸说盛墨是他的朋友,因为正好学校封校不能进去,所以就来帮忙。好在这阵子大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非典十分忌惮,对盛墨的全程接送也还算理解,安全至上嘛。况且他们都是一群粗人,压根儿就没把他俩的关系往友情之外的范畴想。   风声渐紧,盛墨和林家乐的压力也日益增大,好在工程很快就完工了,林家乐不再接别的活,等风声过去了再说。家乐终于闲下来,不用再天天去工地了。每天在家看书、画画、喂养盛墨和丢丢,看看电视新闻,日子倒也悠闲。   这天林家乐坐在沙发上看书。盛墨从书房出来休息,在他身边坐下来看他画画,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问:“乐乐,你最近还有没有什么打算?”   林家乐扭着脑袋看盛墨:“没有,外面看起来不怎么太平,还是等风声过去了再打算,先在家学习吧。”   盛墨点点头:“我们过两天去报名考驾照去?”   林家乐一下子来了兴致:“考驾照吗?”虽然最近的日子很悠闲,只是对于忙惯了的他来说,这样的日子过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本来按计划,是要去学驾照的,可是因为非典的事耽搁了。   盛墨说:“对啊,考驾照去。这个时节,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少,你报了名,我教你开车,不出半个月就学会了,这时候报名的人肯定也少,到时候考试也应该比较容易过。”   “好是好,可是外面不要紧么?”林家乐觉得外面这时候哪儿都不安全,所以有些犹豫。   盛墨摸家乐的脑袋:“不怕,带着口罩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感染,就窝在家里不出门,等非典过去,生活还得继续呢。不,就算是非典没有过去,生活也得继续呢。”   林家乐点点头:“那好吧。”不是他怕死,是他现在生有所恋,有了牵挂,所以不愿意轻易去冒险。   “别怕,我陪你呢。”盛墨安慰他。   林家乐为自己做了两天思想建设工作,开始去报名学车。驾校果真是门可罗雀,整个报名处就只有他一个人,接待的姑娘带着口罩,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居然会有人这个时候来报名学车,她这一个礼拜,总共也没接待到十个人,还有两个是来咨询的。   林家乐顺利地报了名,然后去体检,领了资料就回去了。因为非典的缘故,驾校的理论课都不开了,让学员在家自学理论知识,这些东西都简单,多看两遍就会了。盛墨每天下午拉着家乐去郊区开车,平时车水马龙的公路此刻空荡荡的,很少有车子。林家乐在盛墨手把手的教导下,花了十来天的功夫,终于感受到风驰电掣的滋味了。   考完理论,去驾校学了两天车,师傅看他都会了,摆摆手,回去吧,不用来了,等通知去考试。这个节骨眼上,师傅们也不敢要求学员们学得太久。   这个时间已经是非典闹得非常严重的时候,每天早上,早间新闻都会播报,昨天新增加多少死亡人数、确诊病例多少、疑似病例多少,数量每天都在成千上百地增长。林家乐每天看着新闻,心情沉重。   一天早上,林家乐一边擦地一边听G市当地新闻,说某小区发现两名确诊病例,整个小区都在隔离排查。林家乐跑过去看了一下电视下面的字幕,那个小区,可不就是他租房的那个小区,他手上拿的拖把都掉地上了。“盛老师,盛老师,你快来啊。”   盛墨正在阳台上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晒,听见他喊得急促,连忙跑进来,看见林家乐扒在电视机前:“怎么啦,乐乐?”   “你看,是我那个小区,说是有确诊病例。”林家乐满脸惊恐地说。   盛墨将他拉离电视机:“别怕,乐乐,你都离开那快一个月了,没事的。电视不是说,这病的潜伏期是2-10天吗?”   林家乐搂住盛墨的手臂,不知不觉用上了力:“盛老师,要不是你回来了,我现在肯定也被隔离起来了,说不定还传染上了非典。”林家乐想着那个可能,就后怕不已。听说那些隔离的人,一隔离至少一个礼拜,谁也不能见,每天得由别人送饭菜上去,跟坐牢一样,那样太恐怖了。   盛墨揽住林家乐,将他半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乐乐,别怕,这不是没事吗?”   过了很久,林家乐才抬起头来,他带着鼻音说:“其实我不也不是那么怕隔离,就是害怕一个人被隔离起来,谁也见不到,天天在那等日子过去,那种感觉,太难熬了。”   盛墨摸摸他的头:“所以我来陪你了,就算是被隔离了,咱们两个都在一起。”   林家乐猛地抬起头看着盛墨,才想起来一件事:“盛老师,你不该来这里的,你明知道这里这么危险,还跑过来,万一要被隔离起来怎么办?这太危险了!”   盛墨温柔地说:“你又不能回去,我不过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要是真被隔离了,咱们一起被隔离,我陪着你,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呢。”那段时间从每天的电话中,他可以感觉到林家乐的无助和恐慌,他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在这个孤岛里。   林家乐的眼眶里带着湿意:“谢谢你,盛老师。”   盛墨在他额头上亲一下,扬着嘴角说:“老嘴上说谢谢不行啊,来点实际的吧。乐乐,给我做媳妇吧。”   林家乐退后一些,咬着唇看着盛墨,看了半晌,摇摇头说:“不行。”   盛墨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这是他预料中的事。突然又听得林家乐说:“我是要娶老婆的,盛老师,你愿意给我做媳妇吗?”   盛墨愣了一下,然后扑哧笑出声来,这个乐乐,太有点出乎人意料了:“好啊,我给你做倒插门女婿。”   林家乐鼓着腮帮子:“我不招女婿,只娶媳妇。”   盛墨一口亲在他的腮帮子上:“行!我给你做媳妇吧。”嘴上你说了算,床上我说了算就行。   林家乐有些意外盛墨居然没有坚持,他以为肯定还要磨上一会嘴皮子的,自己肯定是完败的,没想到盛墨居然让他了。他眨巴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盛墨,结结巴巴地问:“盛老师,你、你还真同意了啊?”   盛墨嘻嘻笑:“对啊,你可不许反悔啊。以后我就是你屋里人,你的事就都是我的事了,所以不许对我有任何隐瞒,我会和你一起承担的。当然,我的事也会都对你说的。”   林家乐的心有些突突跳,这开玩笑似的话就算是将两个人的关系定下来了?真是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咱、咱们就算定下来了?”   盛墨点头:“当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为了让你确认这个事情的真实性,我决定先签个名。”说完捧着林家乐的头,对准他的唇,亲了上去,先亲了一下,林家乐还是傻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眼睛还大睁着。盛墨伸出一只手,将林家乐的眼睛蒙上,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一般,他伸出舌头,先是舔了一下家乐的唇形,再吻住他的唇瓣,反复吮吸了几下。家乐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盛墨知道他开始动情,便松开了盖在眼睛上的右手,环住了他的背,将他往自己身上带。   盛墨用舌头启开了家乐的双唇,撬开他的牙关,去追逐躲闪的舌头。林家乐害羞地紧闭着双眼,只觉得脑子发热,身体软得有些轻飘飘的,他伸出双手,攀住盛墨的背,终于为身体找到了着力点。盛墨顺势将他往沙发上压下去,辗转地亲吻,身体也在家乐身上磨蹭。这时的天气已经开始微热,两人早就卸下了厚装,穿上了轻薄的春装。所以身体稍一摩擦,便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轮廓和变化。   林家乐许久未经人事,又加之一直为生活奔波忙碌,连那方面的想法都极少。但毕竟还是年少气盛,一经撩拨,便容易冲动动情。所以很快便觉得身上发热,下腹发胀,嘴里鼻腔里也忍不住闷哼出声。盛墨离开他的唇,看着眼前紧闭双目的人儿,睫毛微微地颤动,脸色潮红,真叫人爱不释手。他伸手轻轻地描摹他的脸型,像看一块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地摩挲,乐乐终于是他的了。然后低下头,从他的额头往下,亲过眉毛、眼睑、鼻梁、脸颊,最后依然落在被吻得殷红的唇上,他加大了力度,用力吸吮,林家乐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他吸出来了,止不住呻吟出声。   盛墨将手往下,划过他线条优美的背脊,落在挺翘的臀部,托起来,压向自己的胯部,隔着薄薄的布料摩擦,两个人都有些硬了。盛墨将手拉住林家乐的裤腰,林家乐穿着家居的运动裤,是松紧腰带的,只往下一拉,裤子便褪下了,腰部以下的肌肤顿时露出了大半。盛墨的手往裤子内伸去,林家乐心里有些发慌,连忙伸手去阻挡:“盛老师!”   “嗯?”盛墨呼吸急促,将林家乐的手挡开,想要继续。   林家乐颤动着唇:“丢丢在看着呢?”   盛墨这才忆起自己是在客厅呢,他回头一看,丢丢果然蹲坐在茶几旁,伸着舌头,偏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主人和林哥哥,他们在做什么游戏呢?   盛墨的气焰顿时熄了大半。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前功尽弃啊,这个傻儿子,平时吃好玩好,关键时刻它居然在一旁看热闹,不知道主动避让啊!看来下次不能在客厅了。   林家乐满面潮红地将盛墨推开,自己爬起来,将凌乱的衣衫整理好,飞快跑到卫生间去了。要羞死了,刚表明心迹,差点就在沙发上做了,还当着丢丢的面,虽然它只是一条狗,可是自己真的把它当孩子看的啊。   盛墨跑过去蹂躏了两下丢丢,傻儿子,关键时刻给你老爹掉链子,下次有多远躲多远。丢丢很无辜地呜咽了一声,我真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游戏嘛。   盛墨跑到卫生间门口,林家乐将自己锁在里头不知道在干嘛。“乐乐,你好了没?”   林家乐吓了一跳:“干、干嘛?”他正在里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呢,这还没做好,盛墨就跑过来了。   盛墨掩嘴笑:“给丢丢看见了又没什么,它不会说的。以后我会注意点,不在丢丢面前做亲密的举动。”   林家乐:“……”      第六十二章      盛墨抓耳挠腮,犯愁啊。这明明是两厢情愿,都表白了,为什么乐乐反而显得羞羞答答的了呢。一跟他说话,便红耳朵,眼睛也不敢直视你,虽然这反应是很可爱,可是他不想两人以后就是这种相处模式啊。好吧,也许乐乐需要时间来适应新身份。   林家乐的确是在适应新身份,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对着阳台画画,画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傻笑一阵,一会儿又蹙起眉头叹息一声,然后又画几笔。盛墨在书房里画设计稿,也有些心不在焉,偷偷地跑出来打量林家乐的动静。   “乐乐,你叹什么气呢?”   林家乐唬了一跳,手上的铅笔几乎都掉了:“盛、盛老师。”   盛墨蹲在他的椅子边,将下巴搁在林家乐腿上,侧着眼睛看他:“你还没说为什么叹气呢。”   林家乐垂下眼帘:“就是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   盛墨挑眉:“那还用我来帮你证明一下是真是假吗?”   林家乐连忙摇头,耳朵又红了:“不,不用,我已经相信是真的了。就是觉得自己像突然中了彩票一样。”   盛墨笑:“你老公我可比彩票还值钱啊,一张彩票最多才五百万,还不能增值,我不仅会赚钱,还能给你暖床、陪你说话,还会随叫随到。”   林家乐嘟囔着说:“你不是都答应给我做媳妇了?”   盛墨狡黠地一笑:“这其实都一样啊,我们都是男的,你是我媳妇,我也是你媳妇。”   林家乐想起来一件事:“盛老师,我们在一起了,盛伯伯和盛伯母不会同意吧?”林家乐知道盛墨的态度是极其认真的,绝对不是随便玩玩的态度,否则没有必要在自己身上花那么多心思。而自己,也不再存在半点侥幸心理,他已经可以确信,自己是无法再喜欢女人了,他想跟盛墨在一起,一辈子那么久。   盛墨握住林家乐的手:“乐乐,别担心。我虽然没有跟我爸妈明说,我喜欢的是男人,但是他们恐怕也是早就知道了。我爸妈他们都挺喜欢你呢,我每次说来找你,他们都是很支持的。”   林家乐有些汗颜,那对父母,既博学又慈爱,真是难得的好父母,自己简直是太平凡了,为什么盛老师和他们都会喜欢自己呢。但是他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盛墨把玩着林家乐的手指:“乐乐,你别担心,以后啊,就咱们一起过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爸妈,也就是你的爸妈。他们肯定会对你比对我这个儿子还好的,真的。等我爸妈老了,再将他们接过来,我们一起孝敬他们,陪他们到老。你说好吗?”   林家乐眼里有些湿润,盛墨为自己勾画的这幅蓝图,不正是自己一直都向往的吗?有亲爱的爸爸和妈妈,有亲密的爱人,虽然差了一个孩子,不还是有丢丢这个乖儿子吗?他含着泪点头:“好。”   盛墨站起来,在林家乐嘴上啄了一口:“别胡思乱想了,画画吧。我看看,这一处画得很好,这一块的阴影处理还差了一点,所以看起来有些失真。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尝试画一些水粉画了,以后给人做效果图的时候,就可以自己手绘效果图。走,去书房找水粉去,我教你调色。”   林家乐觉得自己的幸福生活已经开始了,如果不是屋外还有那如火如荼正在蔓延的非典,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此刻已经是完美的了。   这天傍晚,他们吃过晚饭,林家乐拿出体温计来:“盛老师,我们也量一量吧?”   盛墨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你想量就量一下吧。”   过了大概三分钟,林家乐惊呼出声:“糟糕,盛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盛墨放下书本,挪到他身边:“我看看。”一手接过温度计,一手放在林家乐额头上,“不烧啊。”低头看体温计,银色的水银果然停留在38.5的刻度上。   林家乐紧张地说:“额头上不烫,也许身上发烫呢。”   盛墨将温度计甩一甩,再看:“怎么还是三十八度五?坏了吧。”   林家乐接过去,甩了几下,果真还是不动,嘿嘿干笑了一声:“没想到是个坏家伙。”   盛墨将温度计扔进垃圾桶,想一想,又拣出来,有水银,应该会有造成污染,哪天拿去给化工学院的老师们去处理吧。“嗯,坏了,明天咱们去药店买支新的好了。这个还是放原来的盒子装起来,我拿到学校去给化学系的同事处理。”   林家乐将塑料套子装起来:“这个不能乱扔吗?”   盛墨说:“这里头是汞,有毒的,所以不能随便扔,会有污染。”   林家乐小心地放进抽屉里:“那就不乱扔。”   盛墨期待着晚上睡觉,到时将丢丢关在卧室门外,看乐乐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然后在床上将他这样那样,要弄得他哭出来才行。盛墨满脑子脑补那些画面,笑得一脸淫荡。   林家乐还是头一回见到笑得如此猥琐的盛墨,偷乐什么呢。正想去问他,电话响了,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号码,响了四五声,他才接起来:“喂,哪位?”   “阿乐!”   林家乐心猛地一跳,叫自己阿乐的人可不多,而且还是最不期望的那个:“贺先生?”   盛墨竖起了耳朵,贺方旭居然还有乐乐的电话,还没有死心吗?   贺方旭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是我,我想跟你说说话。”   林家乐正想把电话掐掉,对方说了一句:“我感染上非典了。”   林家乐眉心跳了一下,他将放在关闭键上的手指头移开了:“贺先生,您说笑吧,别是吓唬我吧。”林家乐虽然觉得贺方旭这人是可恨的,但是还罪不至死吧,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不是高兴,反而是担忧。   盛墨用气声问:“乐乐,贺方旭?”   林家乐将手挡住话筒:“他说他得非典了。”   “啊?”盛墨吓了一跳,贺方旭是可恶,但是当听到这个消息,也并没有感到高兴。   “目前还没有确诊,正在医院住院等待确诊。”贺方旭一边咳嗽一边说,“我想我是凶多吉少了,所以特别想跟你说说话。”   林家乐求助地看着盛墨,盛墨说:“你陪他说说话吧。”   林家乐放开手:“好吧,贺先生,你想说什么?”   贺方旭说:“你就不能叫我一声方旭?”   林家乐说:“不能,对不起,贺先生,我们没有熟到那个份上。我很想知道,您是在哪里感染上的非典?”   贺方旭说:“其实也没有去哪儿,就是前几天从D市回香港之后,才有了咳嗽的症状。我没有去人多的地方。”   林家乐说:“如果没有感染源,也许就是普通的感冒,所以你就别多心了,好好治疗吧。就算是真感染上了非典,也不是不能治疗的,你要有强烈的求生意念,要相信自己是可以治好的,多半都会没事的。”盛墨一直都在竖起耳朵听林家乐打电话,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想一想,可不是前些天自己说给他听的,想到这里,不由得泛出了笑意。   “希望如此。谢谢你,阿乐。我此刻真的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心中的恐惧,但是我找不到人说,所以来打扰你了。”贺方旭说得可怜兮兮的。   林家乐想说,你不是有未婚妻么,找我干什么,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仿佛是在吃醋一样,便只好说:“谢谢贺先生如此信任我,林某深感荣幸。”   盛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乐乐这话绝对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官方得太可爱了。林家乐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盛墨凑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林家乐唰地红了,要不是还和贺方旭说着话,他肯定挡回去了。   贺方旭不知道电话这头风光旖旎,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听你说说话,我心里就好受多了。阿乐,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走了之后,我看见你留下的存折和录取通知书,别提有多难受了。我一直在骂自己,为什么这么善良上进的人,我都不懂得珍惜呢。上帝一定是在惩罚我的罪孽,所以让我错过了你……”   林家乐有些为难地看向盛墨,指指手里的电话,盛墨凑过来听,贺方旭一人在那头倾诉衷肠,他也耸了下肩膀,摸摸林家乐的脸,以示安慰。   “……从小我父母就死于车祸,姑妈将我接到她家,将我抚养长大。那时候,她家的事业才刚起步,他们夙兴夜寐,姑妈吃了好多苦,和我姑父才将事业做起来。但是姑妈也累垮了身体,只生了两个女儿,就没法再生育。我姑父想要个儿子,但又觉得离了发妻太不厚道,就找了人借腹生子。那阵子,我看见我姑妈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独自一人在黑夜中饮泣。我心里真恨啊,恨不能去砍死姓庄的和外面那个女人。后来阿诚抱回来的时候,我以为这事就结束了,姑妈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我却什么都不能替她分担。”   “可是阿诚出生不多久,我听说那个借腹生子的女人又怀上了姓庄的种,原来他们并没有如原先的约定一刀两断。姓庄的完全不避讳我姑妈,在外头公然养起了情妇,家里时常是阴云密布,鲜少有欢笑。当时我已经上中学了,姑妈为了不让我被这个环境影响,将我送到英国去念书。我上大学的时候,姑妈便抑郁而亡了。结果不到一年,陈秋堂,就是你妈妈,她便登堂入室了。你可知我心中的恨意?”贺方旭竟娓娓道起了那段林家乐不知道的往事,林家乐听着,只觉得无比同情这前庄太太,颇有点为自己的母亲陈秋堂感觉羞耻。   贺方旭接着说:“我当时学业未竟,姑父在姑妈去后,突然提出只提供给我学费,其他的一切费用让我自己赚取。等我毕业之后,还得为其服务五年以偿还这些年的抚养费和学杂费。我不知道这个点子是谁的主意,也许是姓庄的,也许是陈秋堂的。英国的学校,学生靠勤工俭学维持生活,是十分辛苦的,那几年我为了赚取生活费,不知道打了多少份工,还逃了好多课,才能够勉强维持下去,撑到毕业。”   这些事情,都是贺方旭以前从未跟家乐提起过的,林家乐听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贺方旭又说:“所以,你该知道我有多么恨他们。对不起,我对他们的仇恨也波及到你了。”   林家乐说:“已经没有关系了。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活在仇恨当中的,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你自己有手有脚,还有能力,不依靠他们,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仇恨他们,其实也在惩罚自己,何不看开一点呢?我从小被父母抛弃,连大学都没法上,我现在也过得很好,没有觉得谁欠我的。你起码还有父母和姑妈爱你,你姑父对你再不好,但是也给了你一个家,还愿意为你提供学费。所以你并不是最可怜的人,世上还有好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学都没得上。”   贺方旭沉默了半晌:“你说得对,谢谢你,阿乐。”   林家乐说:“你好好养病吧。不要胡思乱想,就算是真是非典,也是可以治好的,别灰心,好好保重身体。我还有事,挂了吧。”   贺方旭拿着话筒,咳了两声:“好,谢谢,再见!”   林家乐挂了贺方旭的电话,呆愣了许久,盛墨坐过来,将林家乐半拥住,轻声说:“说完了?”   林家乐嗯了一声,闷闷地说:“原来生我的那个女人,就是电视里经常演的那种坏女人,夺人丈夫,还陷害前妻的子女。”   盛墨将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傻孩子,这都是一面之辞,姑且听之,不要当真,谁又是真的坏人呢。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所以在被损害利益的人看来,那就是坏人。其实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十恶不赦的。”   林家乐靠在盛墨肩上,喃喃地说:“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女人是我妈。”   盛墨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有时候,我们亲眼见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是从别人耳中听说呢。再说了,以后,我们也不需要再仰仗她半分,甚至连面都可以不见,所以不必那么在意了。”   林家乐嗯了一声:“你说贺方旭会不会有事?”   盛墨摸摸他的头:“不会有事的,不是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么?这个贺方旭绝对不是良善之辈,所以不会那么容易挂掉的,放心好了。”   林家乐呵呵笑:“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第六十三章      两人腻歪了一阵,盛墨突然侧身抱起林家乐:“走,乐乐,咱们睡觉去。”   林家乐突然被腾空,情急中连忙攀住盛墨的脖子:“盛老师,放我下来,还没冲凉呢。”   盛墨嘿嘿笑:“没关系,我帮你冲,要不睡完觉了再冲吧。”   林家乐红着脸从盛墨身上挣扎着跳下来:“谁、谁让你帮我冲啊,我自己洗。”说着一溜烟往卫生间去了。   盛墨摸着下巴,甚好,没带换洗衣服进去,一会儿正好趁机进去。也不出声提醒,风风火火地去阳台上收林家乐的衣服,然后拿在手里,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等,一边逗着丢丢玩。丢丢最近没出去运动,又肥了一圈,盛墨摸着丢丢的肚皮,这样下去不行啊,明天得带着它出去遛去,不然真要胖出毛病来。“丢丢,去,把球捡回来,做做睡前运动。”   丢丢慢腾腾地衔球,盛墨从它嘴里拿过球,往门口一扔,然后拍了一下丢丢的肥臀,说:“跑过去捡回来。”   丢丢哼哧哼哧地走过去捡球,盛墨看得直抓脑袋,好像这家伙被惯刁了,自己的命令都不怎么听了,只听乐乐的,明天让乐乐去训练它。   林家乐冲完凉才发现,忘记拿衣服就进来了,怎么办?叫盛墨送进来,还是穿脏衣服出去,可是脏衣服好像都已经打湿了。围个毛巾出去?盛墨肯定守在客厅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思想激烈斗争了七八分钟,还没有决定下来。   盛墨听见水龙头已经关了好几分钟了,林家乐还没有出来,料他肯定在做思想斗争。便拿了衣服走到浴室门边,促狭地说:“乐乐,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林家乐大囧,他果然在守株待兔,他早知道我忘记带衣服了,只好囧囧地说:“盛老师,麻烦帮我拿下衣服呗。”   “好。”盛墨磨蹭了一会,装作去拿衣服,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乐乐,来,给你衣服。”   林家乐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伸出一只胳膊来接衣服,盛墨一边递衣服给他,一只脚硬塞进了门缝隙间,用力一推,想进浴室去。林家乐下意识地用力一关,盛墨哎哟一声叫出声来,林家乐听见他的惨叫,手上连忙松开:“盛老师,夹到脚了?”   盛墨趁机钻了进去:“没有,就是有点痛。乐乐,我也来洗澡。”   林家乐浑身都红了,像只煮熟的虾子,他连衣服都没穿呢,拿着衣服遮住下身:“盛老师你洗吧,我洗好了,先出去了。”   盛墨从背后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没事,一起再洗一个。”一边说一边开了水龙头,温热的水兜头淋下来,林家乐连忙将衣服举过头顶:“别开,把我的衣服弄湿了。”整个人便毫无遮拦了。   盛墨哈哈大笑,将手伸向林家乐没有遮拦的下面:“乐乐,走光了啊。”   这一回,林家乐全身都烧起来了。好在盛墨的手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将林家乐手上的衣服拿下来,放在一边的衣服篮子里,然后将林家乐抱在怀里,一股脑地亲了下去。   林家乐本来是很着恼的,这人今天怎么这么不按章法出牌啊。一吻毕,盛墨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满足地叹息说:“乐乐,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为什么要拒绝呢?”   林家乐突然便停止了挣扎,是啊,好不容易表白了心迹,好不容易两个人真心相爱,就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为什么要拒绝呢。这么想着,便回拥住盛墨的背,吻向他的下巴,盛墨受到鼓励,欣喜若狂,将林家乐用力抱进怀里,狠狠地亲下去,又急又重。林家乐被头上的水淋得本能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张着嘴承受盛墨火热的吻。   盛墨的嘴从林家乐嘴边移开,沿着嘴角一路吻到耳边,在他耳边蛊惑似的说:“乐乐,帮我脱衣服。”   林家乐抬起发软的手,将盛墨的衣服往上推,盛墨借着那股势,一把将T恤脱下来,直接扔在地上。两个人肌肤相贴,不由得都颤抖了一下,盛墨鼓励似的轻笑:“很好,还有裤子。继续,乐乐。”   林家乐抬起手,又羞赧地垂下去。盛墨将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腰间:“用力拉下去就可以了。”   林家乐迟疑了一下,两手一用力,盛墨的家居运动裤便褪了下去,不过贴身的内裤却没有被拉下去。盛墨轻笑一声,含着林家乐的耳垂,用力一吮,林家乐浑身一颤,这边盛墨已经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布料去了。两个人完赤裸相对,最私密的部位相贴,林家乐忍不住往后退了一下,被盛墨用力一拉,再次紧紧相贴。盛墨将林家乐推靠在洁白的瓷砖墙壁上,嘴唇从耳垂流连往下,一路亲吻下去,手也不断地在林家乐润滑的肌肤上点火。林家乐被挑逗得像脱水的鱼,只剩下张嘴拼命呼吸的份。   两人的身体不住地摩擦,体温早就超过了莲蓬头里流出来的水温,下面都已经抬起了头。盛墨将手伸向林家乐的臀部,在那两片柔软上搓揉了片刻,便伸向了臀缝间。林家乐的脑袋里早就成了一团浆糊,身体循着本能,不断地摩擦着盛墨的身体,只想要更快乐一些。盛墨的手探往那处隐秘部位的时候,他还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喘息着说:“盛老师,不在这里好吗?”   盛墨啃着他胸前的红点,抽空抬头说:“没事,一会儿我们再回床上去。”很好,还有功夫去想地点,证明我还不够努力,便加快了动作。一把将林家乐抱起来,让他的双腿盘在自己腰间,托住他的臀,腾出右手挤了点沐浴液,然后往后面的洞穴慢慢抹过去。   林家乐闭着眼睛,攀住盛墨的肩,死死地咬住唇,感受着盛墨小心珍惜的动作,心中柔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盛墨探进去一根手指,慢慢地开拓着,接着又伸进去一根。林家乐忍受着那异样的触感,轻轻咬住了盛墨的肩膀。   盛墨的下身早就肿胀得发疼,他的第三根手指伸出去的时候,强忍着喘息问:“乐乐,我要进去了。”   林家乐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但是对盛墨来说已经足够,他将那物抵在洞口,用力往里面挤,林家乐不舒服地咝了一声。盛墨停下来等他适应,林家乐知道对方在忍受,便羞怯地说:“可以了,盛老师。”   盛墨得到鼓励,用力一送,顺着已经润滑过的后穴冲了进去,林家乐一下子惊呼出声。盛墨已经到达了他的天堂,他舒服得头皮发紧,只想不顾不管地横冲直撞,但是理智让他克制住了。他粗重地喘息着,等待林家乐身体的放松。过了好一会儿,林家乐才慢慢松弛下来,盛墨试着轻动了两下,见林家乐没有不良反应,便不再克制自己,大力动作起来。   林家乐只觉得身体被通了电,一股舒服的酥麻的感觉从心底一直蔓延开来,一直往头顶上冲。他被冲撞得头往后仰,盛墨下身一边动作,一边埋下头吮吸住林家乐胸前的红樱。呻吟声再也抑制不住地从林家乐嘴里溢出,那是最动人的音符,给了盛墨无边的鼓励和力量。他带动着林家乐,一起去追逐快乐的极致。   最后林家乐是被盛墨抱上床的,他的换洗衣服放在了浴室的衣服篮子里,最终还是没有发挥用途。到了床上,盛墨又将林家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啃了一遍,这才放过已经疲惫不堪的林家乐,和他相拥着睡去。   盛墨是在异样的触感中醒来的,所触之处,都是一片滚烫,他睁开眼睛,发现怀里的林家乐面色有些异样的潮红,伸手一碰,不得了,发烧了。他连忙爬起来,胡乱穿上衣服:“乐乐?乐乐!”林家乐没醒。盛墨低下头检查一下林家乐的身体,后面好像有些红肿。大概是昨天在浴室做的时候着凉了,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在浴室做了。   林家乐鼻腔中模糊地嗯了一声,动了一下,将身上的薄被掀开了,露出赤裸的肌肤,上面还有盛墨种下的草莓,继续睡得人畜无害。哦,不,应该是对人还是有害的,起码唤醒了盛墨心里的小兽,他只觉得下腹一热,便想扑上去,但马上又被现状敲醒了,慌忙拉了一下被子,给家乐盖上。赶忙去抽屉里找药,无奈他平时很少生病,所以除了板蓝根,竟没有别的药,他拍了下脑袋,这个习惯真要不得,以后一定备些常用药。   他先冲了一袋板蓝根给林家乐喂下去,然后准备下楼去买药,结果刚一开门,就发现有穿戴得严严实实的消毒人员在楼道里喷消毒水。有人看见他开门,连忙说:“别出来了,这栋楼里发现非典疑似病例,所以从今天起,这栋楼所有的人员都需要隔离排查感染人群,听通知等解除的时间。一旦有发热咳嗽症状,立即跟我们报备,千万不能隐瞒。”   盛墨一听急了:“那我要出门买东西怎么办?”   那人说:“你需要什么,我们帮你代买送过来。”   盛墨脑子转得飞快,此时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乐乐发烧了,保不准人家以为是非典,会拖去隔离的:“我需要一些消炎药,消炎软膏就好,我家里有人扭伤了,谢谢。”   盛墨说完,飞快拍上门,急得直跺脚,怎么办,怎样才能降体温。他抓住头发,冷静一下,别着急,一定有办法的。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被外婆拿着生鸡蛋在肚子上搓揉散热,不知道这方法可行不。先不管,先用最原始的方法降温吧,他跑去拿了毛巾,用冷水浸湿,给林家乐敷上,又检查下他的被子是否盖得严实了,好像是发了汗感冒也会好的。   趁着冷敷的空档,他又跑去上网求助,网上的降温方法倒是多种多种,冰敷的、酒精散热的、温水擦浴的……冰箱里好像还有冰块,赶紧拿来先用着,又翻箱倒柜找出一瓶65°的白酒,也不管是什么牌子的,先用了再说。   一边给林家乐忙活,一边心里默默地祈祷,乐乐你快点退烧,别让我担心。一面又忍不住抽自己,这个节骨眼上,玩什么情趣,作死吧。这真叫自作孽不可活,乐乐醒来了,一定会骂自己的。      第六十四章      盛墨忙了一通,才想起来去拿体温计来给家乐量体温,小心地给他夹在咯吱窝里,自己爬上床抱着他,将他的胳膊夹紧,静候那五分钟过去。拿出体温计一看,38℃,依然是烧着的,不过已经不是高烧了,他摸摸家乐的额头,比刚起床那阵子好多了。   盛墨心疼地在林家乐额头上亲吻了几下,低头看见他的嘴唇还是干得发白,连忙去倒了杯温水来,小心地喂了两口。突然间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地响了一声,这都半个上午了,还没吃早饭呢。自己一顿两顿不吃还顶得住,可是乐乐是个病人,需要体力来扛着,所以一定要弄点吃的,那就做白粥吧,好像这个最简单。便将林家乐的被子掖好,准备去厨房煮粥。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他想起让人帮忙买消炎软膏的事来,心念一转,也许可以叫人帮忙送点粥来。不过马上又打消了念头,乐乐不让自己在外头吃,说不卫生,尤其是这个关键时刻,更不能随便吃东西。他飞快跑到厨房去看了一下,米还够,但是冰箱里的菜已经不多了,他们本打算今天出去采购的,谁知道今天竟不能出门了。乐乐还说,幸亏跟着我过来了,不然就要被隔离了,没想到到了我这里还是要被隔离,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大概就没有安全的地方吧。   他开门接了东西,然后跟对方说:“谢谢啊。我家的菜不够了,可以帮我送点来吗?”   对方很友善地说:“好,你需要什么,写个清单,我帮你去买。其实我们可以帮忙每天都送饭的。”   盛墨摇摇头:“那我还是写个清单吧,我们不吃外面的,谢谢啊。你在这里等我还是我写好了找你?”   那人说:“一会儿你写好了,打管理处电话,会有人来帮你的。”   “好的,谢谢!”说着将门关上了。   盛墨拿了消炎软膏,看了一下说明书,拿到卧室去给林家乐抹了点,林家乐有些不舒服地哼了哼。盛墨温柔地说:“乐乐,对不起啊,感觉好点了吗?”   林家乐这时候已经醒来了,他觉得身上发重难受,没有力气,一点都不想动,脑袋在枕头上点了一下:“唔。”   盛墨放下软膏,轻轻地摸着林家乐的头:“乐乐,家里没吃的了,要买些什么吃的上来吗?”   林家乐迷迷糊糊地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买吧。”   盛墨不想告诉他,他们已经被隔离了,至少现在不能告诉他,这孩子敏感、心重,起码得等他退烧了才能说:“不用,你告诉我,我去买就好了。你在家歇着。”   林家乐还烧着,脑子转不开,就随口说:“鸡、鱼、肉都要,还要青菜。”   盛墨也不追问:“好,我知道了,你躺着啊,别乱动,不要掀被子,捂出汗就好了。”   说完悄悄地起身,出了卧室,丢丢看他出来,连忙迎上来,今天主人一直在忙,林哥哥都没露面,自己的早饭还没有着落,现在都快中午了。盛墨看着绊住自己脚的丢丢,叹了口气,乖儿子,你林哥哥病了,咱爷俩生活就没着落了。跑去拿了一包狗饼干,倒在丢丢的狗盆里,将就着吃点吧,自己则跑到厨房去淘米煮粥。丢丢非常哀怨地看着主人,爸爸真没用,离了林哥哥,连饭都吃不上了。哎,丢丢已经习惯了奢侈的生活,所以开始嫌弃它很久以前一直过的那种生活了,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淘好米,不知道放多少水,加了一些,觉得少了,又加一些,反复加了三四次,才终于觉得差不多了,将锅子擦干,放在电饭煲内,盖上锅盖,按下开关。他舒了口气,幸亏平时他常来厨房看林家乐煮饭,知道煮饭之前还要擦一下锅底上的水的。   然后跑到书房去拿笔写清单,写好清单,去给管理处打电话。等人来拿清单的期间,他又跑去看林家乐,大概是喝了板蓝根,又被他物理降温了一阵子,现在林家乐的脸色看起来正常多了,触手之处,也不再滚烫得吓人,只是还有些微热。盛墨松了口气,一定要持续好下去,尽快好起来。   盛墨守在厨房里,如临大敌一般听着噗噗响的电饭煲,不知道煮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煮好。最开始好像水太少了,稀饭太粘稠,粥不成粥,饭不成饭,他想一想,又加了一大杯水进去。过一会儿又去看,好像又太稀了,那就多煮会儿,期间他开了无数次的锅盖,终于才将米熬成粥的样子,那味道肯定指望不上了。原来煮个粥也这么难,平时乐乐那么多色香味俱全的菜是怎么弄出来呢。   盛墨擦了把汗,将粥盛出来,放在餐桌上晾着。走到卧室,一摸林家乐的脑袋,好像只是温热了,他松了口气。“乐乐,乐乐,感觉好点了没?起来喝点粥。”   林家乐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无力:“盛老师,我不想吃,没胃口。”   盛墨心里暗暗着急,悔得要死:“不想吃也得吃点,不然怎么能好起来。来,喝了粥再吃点板蓝根,睡一觉就好了。”   盛墨半扶半抱起他,给他穿衣服,然后将他扶靠在床头:“我给你端粥来。”   盛墨将粥端过来,放到床头柜上,林家乐看着那只碗,里面是黏黏稠稠的白粥,不由得虚弱地笑了一下,盛老师居然也能下厨煮粥了呢,真难得。端起粥,准备喝,盛墨才发现,碗里除了粥,连双筷子或勺子都没有,连忙又跑到厨房去拿勺子。   勺子拿过来,林家乐舀了一勺,吃了一口。盛墨期待地问:“乐乐,好不好吃?”   林家乐病着,嘴里寡淡的,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但是还是装得很高兴地说:“味道还不错,盛老师第一次下厨,已经很不错了。”   盛墨将信将疑,自己也端了一碗喝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有,连米香都尝不出,乐乐肯定在鼓励自己呢。他问:“乐乐,放点榨菜什么的吧,味道太淡了。”   林家乐说:“盛老师,帮我从厨房里拿点白糖来吧。”   盛墨连忙说:“好。”放下碗跑到厨房,居然有好几个罐子都是白色的,看了老半天,哪个才是糖呢。拿起一个,打开罐子,用手指沾来尝了一下,呸,是盐,咸死了;又打开另一个,用手沾起来,尝了一下,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味道都没有,面粉吧,其实不是面粉,是生粉;最后开了一个,小心地沾了一点点,尝了一下,总算是糖了。他笑起来,合起盖子拿到卧室里来。   “乐乐,来,给你糖。”说着拧开盖子,递到林家乐面前。   林家乐看他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嘴角还沾了点白灰,猜想他是去试糖去了,不由得觉得大为可爱。“盛老师。”   盛墨看着他,关心地问:“怎么啦,乐乐?”   林家乐勾勾手指:“你过来一下,低下头来。”   盛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凑过去,林家乐飞快地在他的嘴角舔了一下,将那抹白灰舔去了,咂巴了一下嘴:“真甜!”   盛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林家乐调戏了,居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嘴角沾了糖?不会啊,我只弄了一点点啊。”   林家乐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糖,好像是生粉。”   盛墨脸更红了,这回是羞的:“咳,我是不是很没有用?连生粉和糖都分不清楚。”   林家收了笑脸,认真地说:“谁说我家盛老师没用啊,有用着呢,都能煮粥了,真叫我意外。谢谢你,盛老师。”   盛墨凑过去飞快地亲了林家乐一口:“还是乐乐最好了。来,放糖吧。”   林家乐放了点糖,再粥里搅拌了一下,吃得津津有味。盛墨看他吃得那么香,自己碗里也放了些糖,坐在床边和林家乐一起喝粥,分明只是煮得并不成功的白粥,两人却觉得像吃蜜糖一样甜蜜。   喝了粥,盛墨又拿体温计来给林家乐量体温,37.7℃,又降了些,心里松了口气,又去给林家乐泡了一杯板蓝根冲剂来喝了。林家乐刚刚喝了粥,两个人腻歪了一阵,精神已经好多了,再也不愿意睡,靠在床上看书。   这时门铃响起来,盛墨忙跑去开门,原来是托人买的东西送到了,他接过来,道了谢,然后一一收到冰箱里去。林家乐等他忙完进屋子,问他:“盛老师,刚谁来啊?”   盛墨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人帮我们买点东西送上来。”   林家乐觉得奇怪了,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了,盛墨并没与什么熟人啊:“你的熟人啊?就走了吗?”   盛墨在他身前坐下来,抓过林家乐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捏:“不是,是管理处的。他们帮我买菜送上来。”   林家乐更加奇怪了:“管理处还能帮忙买菜?”   盛墨说:“乐乐,我跟你说啊,你别着急。咱们这栋楼也发现非典疑似病例了,我们暂时也被隔离了,等排除危险了才能出去。”   “啊?”林家乐猛吃了一惊,自己一觉睡醒来,外面就变天了啊,昨天才听说贺方旭被隔离,今天就轮到自己了,还好不是被隔离在医院,是在自己家里,“什么时候的事啊?”   盛墨嘿嘿干笑了一声,摸摸林家乐的额头:“就今天早上,我想出去帮你买药,被人堵在门口了,不让出去。给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们知道你也发烧了,被当做非典拉出去隔离起来就坏了,幸亏你这么快就退烧了。对不起啊,乐乐。”盛墨说完抓了抓头。   林家乐红了脸,自己平时身体也挺好的啊,怎么就折腾到发烧了,大概是昨天在浴室里着了凉。想到昨晚浴室的事,脸更加红得像个番茄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很快,应该有个把礼拜就好了。”盛墨看他脸越来越红,以为他又发烧了,将脑袋凑过去贴他的额头,并没有烧啊。林家乐在他贴上来的时候,慌乱地往后躲闪,盛墨笑起来,原来是害羞了,连忙趁机又吃了一记豆腐,“乐乐,我以后再也不乱来了,等非典以后再补回来吧,先不冒险了,身体要紧。”   林家乐这回红到脚趾尖了,他往后倒过去,扯上被子,将自己盖起来:“盛老师,我要睡觉了。”   盛墨好笑地看他像小乌龟一样缩进被子里去了,拍拍他的屁股:“睡吧,好好睡一觉,我去做午饭去。”   林家乐从被子里探出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盛老师煮了粥,还要去做午饭,不会把厨房烧起来吧。   盛墨感受到他的目光:“放心,我就下面条。青菜火腿面条,没技术含量的,只是刷锅烧水而已。先躺一下,我做好了来叫你。”   林家乐躺了一会儿,听见厨房里隐隐传来叮叮咣咣、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是不放心,穿了衣服出来看。只见丢丢早就躲到阳台上去了,厨房的地板上躺着一个锅盖,案台上全都是水,挂面也撒了一地。不禁扶额,幸亏自己起来了。   盛墨正在手忙脚乱地往滚水里放面条,听见动静,回头来看:“乐乐,你怎么就起来了?”   林家乐放下手,走进厨房,弯腰捡起了锅盖,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番,洗了手:“盛老师,我来吧。”   盛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乱了点,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林家乐从他手里接过面条:“我来好了,你先学着点也好。”自己现在是和他在一起了,但是以后忙起来了,不可能每天都有时间为他做饭的,这起码学着下个面条吧。   盛墨不再坚持,乖乖地将地面上撒了的面条扫起来,然后站在旁边看林家乐忙活。丢丢看见林哥哥出来了,连忙狗腿地跑过来蹭他,终于可以   第六十五章      被隔离的第二天,盛墨接到了戴起的电话,这小子被封在学校内了,很少出来活动。“盛帅,听说你被隔离了?”   盛墨奇了怪了,被隔离的事,他怕父母担心,连他们都没告诉,只是担心学校会有事,向学校报备了一声,戴起怎么就知道了呢,难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眼线长,打听到的呗。要不要紧啊?对了,你最近和家乐有进展没?都住在一起一个多月了,还没有进展,我真要鄙视你了啊,你们不会一直玩暧昧吧?”戴起调侃着说。   盛墨翻了下白眼:“少瞧人了不是?戴起同志,我正想通知你呢,如今,我是林家乐小朋友的正式男友,以后想要来蹭饭,得经过我的同意。”   戴起乐了,看样子隔离没什么大问题,说不定还是促成两个人在一起的媒人呢,一边嚷嚷开了:“过河拆桥的事那是没良心的人才干的,盛帅,你是这样的人吗?说起来你们俩在一起,我也算是立过汗马功劳的,不请我吃饭,反倒说吃饭还要经过你的同意,这太没有天理了吧。我要跟家乐告状去,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盛墨连忙干笑了两声:“那哪能呢,我开玩笑呢。你要来吃饭,我定然扫榻相迎。”这边却在咬牙切齿,你敢得寸进尺,我就放丢丢咬你!   林家乐的烧第二天就彻底退了,让盛墨舒了一口气,这样的时期,半点大意都不可啊。他不怕林家乐生病,而是怕他被人拉出去隔离,这样自己千里迢迢跑来陪他的意义就全都没有了,还成了千古罪人。   隔离的时间通常是10到15天,这些日子里,除了负责隔离的管理处的人,就再也见不到外人,只能靠电话联系外面。好在这年头还有电视可看,不然人都要疯掉。不过盛墨和林家乐不在此列,他们二人刚刚表明心迹,又无需去外头忙碌,正好当度蜜月,除了不能那啥啥,一切都分外美好甜蜜。   林家乐现在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起来给两个吃货变着花样做饭吃,然后看书、画画、做设计、看新闻。自从盛墨从网上发现还有人上传各色菜谱之后,研究新菜式也成了林家乐的每日必修课,将一大一小两个吃货喂得都胖了一圈。   这天吃了晚饭,盛墨靠在沙发上休息,摸了一圈丢丢的肚子:“啊呀,丢丢这货又肥了,乐乐,快来训练丢丢。”没办法,丢丢现在完全不买他的账,只有林家乐才使得动口了。   林家乐端了切好的苹果出来:“盛老师,我觉得你好像也胖了点。”   盛墨吓了一跳,连忙在自己身上检视:“是吗?是吗?我也胖了?好像是真的,我的腹肌都不太明显了。不行,我得去做运动去,你去训练丢丢,我去举哑铃去。”说着飞快地跳起来,往书房去了,可不能毁了形象啊,乐乐会嫌弃的。   林家乐在身后喊:“诶,盛老师,吃了苹果再去啊。”   盛墨摆摆手:“不吃了,锻炼身体要紧。”   林家乐耸耸肩,其实也没怎么胖,就是脸庞看起来稍稍圆润了一些而已。他一手用牙签插着水果,一手举着丢丢的皮球,往客厅的一角扔去,丢丢颠颠的捡球去了。   电话响了起来,林家乐放下苹果,站起来去接电话:“喂,您好,请问找哪位?”   对方有些迟疑地问:“盛墨?”是一个年轻的男声,还挺好听的。   “哦,我不是,您找盛老师啊,麻烦等一下,我去叫他。”林家乐在这里生活的时间长了,盛墨的父母都知道他搬到这里来了,所以一般有什么电话,也不避讳,直接就接了。   对方问:“你是他的学生?”   林家乐默了,自己是盛老师什么呢,学生吗?好像也是,不过最主要的,应该是那个啥吧,可是不能跟人这么介绍吧,便说:“是啊,您等下,我去帮您叫人。”说着放下电话,去书房喊盛墨。   “谁打电话过来?”盛墨一边走一边问。   林家乐摇摇头:“不知道,一个男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盛墨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便没有了,变成淡淡的神色。林家乐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给丢丢扔球,一边注意盛墨的表情变化。   “是你,元时?”   “谢谢你的关心,没什么事,就是例行公事,被隔离一下,确定大家没有被感染上。”   “我挺好的,你还好吧?”   “不,不是我的学生,他是我男朋友,挺好的一个孩子。”   林家乐听到这里,耳朵竖起来了,对方是谁啊,看来跟盛墨很熟悉。   只见盛墨笑了一下:“不用再说什么对不起了,你以前就说过了。我现在挺好的,感情也很美满,你不必自责的。谢谢你的关心,还这么万里迢迢地打电话来慰问,我挺好的,没有感染上非典,过几天隔离就结束了。谢谢!也祝你幸福!”说着挂了电话。   林家乐看着盛墨,不做声,但是满眼都是询问。   盛墨挪过去,在林家乐的脑袋胡撸了一下:“乐乐,你在看什么呢?”   “看你呗。”林家乐小声地说。   “你想知道谁给我打电话?”   “嗯。”听盛墨说的那些话,这人分明和他曾经有过很密切的关系的,他林家乐到底还是凡人,怎么能不好奇。   盛墨笑一笑:“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林家乐鼓鼓腮帮子,转过身继续去逗丢丢,不说就不说,反正你自己都说了祝别人幸福了,我也不担心你出墙。   盛墨哈哈笑了一声,他家乐乐真是相信他,他主动说:“就是我那位前任,前两天在网上听戴起说我被隔离起来,以为我得非典了,打电话来作最后的道别。”   林家乐不高兴了,什么人,怎么不把人往好处想,他问:“戴老师也认识他?”   盛墨耸了下肩,轻描淡写地说:“认识啊,他是我们以前的校友。后来毕业去德国留学了,我们就分开了。”   林家乐盯着他的眼睛:“盛老师,你为什么不也去德国留学呢?”   盛墨苦笑了一下,摇了下头:“去德国做什么?追他?我们早就分了,他说他没法跟我永远在一起,他将来会结婚生子,我也就不耽误他了。”   林家乐才想起这回事,自己以前不也是心心念念想结婚生子么,跟贺方旭在一起时,也从未动过永远在一起的念头,但是和盛墨在一起,却从未有过要分开的念头,至于结婚生子,好像也无所谓了。他舔了下嘴唇:“盛老师,你、你将来不会结婚吗?”   盛墨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乐乐想结婚吗?如果你想,我们就去国外结婚去,荷兰和丹麦都是允许同性恋结婚的。”   林家乐红着脸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心里却一阵甜蜜,原来盛老师是想和我结婚的。   盛墨搂着他的肩:“你说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自从我了解自己是同性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个念头了。乐乐,你呢?”   林家乐将头歪在盛墨的肩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梦想?”   “是什么?上大学吗?”盛墨是知道林家乐一直想上大学的。   林家乐摇了下头说:“不是。我很早以前,就有这个梦想: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孩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想要的,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盛墨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可以给他一个家,可是却不能给他一个孩子。   林家乐用手抚摸了一下盛墨的手背:“可是现在也无所谓了,我觉得跟盛老师在一起,除了没有孩子,别的什么都有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盛墨搂紧他:“乐乐,别担心,如果你想要,孩子也是会有的,我们去领养一个,或者找人代孕生一个,也都是可以的。”   林家乐沉默了一下:“代孕的话,那就算了吧。孤儿院好多孤儿呢,我们去领养一个两个都好,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了。”   盛墨微笑起来,乐乐总是这么善良的:“好,你说领养就领养,爱养几个就几个。”   林家乐想了想又问:“盛老师,你爸妈会怎么想?他们不会想要孙子吗?”   盛墨摸摸他的头:“这个不用担心,他们知道我的性向,应该早就做好不会有孙子的心理准备了。领养的和自己生的,如果教养得好,孩子懂事孝顺,这又有多大的差别?我妈要是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了,指不定多高兴呢。上次搬家的时候,我爸妈对你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呢,说你又贤惠又能干,谁跟你在一起都是天大的福气。嘿嘿,如今这福气是我的了,以后我就赖定你了,乐乐,可不许甩包袱啊。”   林家乐有些汗颜,原来那时候,就算是见过他的父母了?   隔离的时间只有10天,那位疑似病人病愈之后,整栋楼的警报就解除了。这时已经是四月了,林家乐原本打算回去给爷爷奶奶立碑的,今年恐怕赶不及了,打了电话给四叔,告诉他自己回不去,只能推迟到明年了。贺方旭也发了短信过来,说自己已经出院,并非是非典,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虽然是个不相干的人了,但是林家乐听到这个消息,也还是高兴的。   日子还像以前那样,优哉游哉地过,不像是避难,倒像是在度一个悠长的假期。当地人的恐慌情绪也在日复一日中慢慢消磨掉,大家从初时的恐慌中淡定下来,怕什么呢,横竖不也就一个死嘛,人生本来就愁苦,若真是得上非典了,那也就是命,算是早点解脱了。   盛墨和林家乐没有这么淡定,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才不愿意这么随意浪费生命,不过也慢慢淡定下来了,好像非典,也就是那么回事,是在身边,但是并非就会找上门来。   新闻报道说,广东的非典疫情已经逐步得到控制了。盛墨也接到通知,学校要求返校上课了。林家乐也不想一个人窝在家里,刘明亮打电话来,说是准备自己先过来,老婆孩子先留家里头。他便琢磨着要将公司重新开起来。   盛墨心里有盘算,返校第一天,他就把林家乐拉去A大了,他记忆中,似乎还从未和他一起去过A大呢。林家乐听说是去A大的,立即心神向往,将做生意的事都放一边了。盛墨看在眼里,默默做打算,今年错过了,明年让他去重新参加高考好了,早点读书,以偿心愿,赚钱哪天不能赚,读书的机会却是只有年轻的时候才有的。   林家乐上次来A大,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次他主要是在校园里溜达了一下,没有去过教学楼、图书馆、宿舍区,只是看了个表面。这次盛墨带他去了教学楼、图书馆还有学校食堂,看着那些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大学生们,把林家乐羡慕得不得了。   “乐乐,你以前来过A大吗?”盛墨突然想起那件事。   林家乐点点头:“前年元旦节那天来过。”   “你还记得有人在那条路上跟你问过路吗?”盛墨伸手指了一下那条宽阔的大道。   林家乐笑起来:“好像是有个人跟我问路来着,那人还叫我同学呢,把我高兴了好久,原来我看起来像A大的学生。”   盛墨笑看着他,不再做声了。   林家乐想了想,不对,盛墨怎么知道有人跟自己问路呢:“盛老师,那个问路的人该不会……”   盛墨点点头:“正是在下。当时我看见有个长得挺好看的一小孩,一边走一边微笑,看起来特别友善的样子,便去问路了。没想到那孩子挺腼腆,一问就红了脸。”说到这里,盛墨笑了起来。   林家乐也笑起来,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相遇过了。   中午盛墨带他在小食堂吃饭:“乐乐,想上大学吗?”   林家乐吃了一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挺羡慕的,可是我现在要开公司,很忙啊。”   盛墨说:“公司可以继续开着,大学的课程比较轻松,你可以一边学习一边管理都行,不过会累一点。”   林家乐双眼放光:“真的可以吗?”   盛墨点头:“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下半年去补习班,明年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林家乐想一想:“在这里补习吗?我记得广东考试的内容跟我们那不一样,在这边补习的话,回去考试,会有影响吧。”   “先看看情况,如果差得太远,我们就回去补习,如果没多大差别,就在广东考好了。”   林家乐点点头:“好。不过好像需要本地户口啊。”   盛墨说:“你现在自己开公司,也开始纳税了,应该争取得到迁户口的名额。如果迁不过来,我帮你想办法。”   林家乐笑起来:“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好像是可以的,改天我去问问。”   “嗯,到时候就报考G市的学校,上A大还是B大,你自己选。”   林家乐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学室内设计,A大有这个专业吗?”   盛墨笑起来:“当然有,到时候没准我还能给你上课呢。”   “真的啊,那太好了。”林家乐兴高采烈的,想着自己可以来这里上学,就美得直冒泡。盛墨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到时候,就是师生了,师生恋,嘿嘿,想着就美啊。      第六十六章      林家乐等刘明亮回到G市,便忙开了,要抓紧这小半年的时间赶紧赚钱,拓展业务,然后自己才能够放心去读书啊。因为非典的缘故,整个市场都有些疲软,装修行业基本上也处于半停顿状态。林家乐并不以为就没有市场,他觉得自己反而要去做推动这个市场复苏的人。   因为非典这场变故,倒是促成了不少姻缘,大概人们觉得这个世界变故太多,不如抓住手里的东西来得实在,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纷纷加入了结婚的行列。有人结婚,便有购房和装修,林家乐接到的业务比想象中还要多,甚至都排起了队。趁着这个机会,他抓紧时间扩大自己的装修队伍,不出一个月,就由原本一个装修队,变成了三个装修队,业绩也随之大增。   非典的风声渐渐平息之后,刘明亮的老婆余兰也带着牛牛回来了,因为非典的耽搁,余兰丢了原本的工作,来了之后,考虑着要另外找工作。林家乐一想,何不让余兰就在公司做接待,反正他正准备请个前台的,余兰的形象也不差,年纪也不十分大,学习一下,做个前台还是可以胜任的。这真是皆大欢喜。   盛墨看着忙得跟一只蜜蜂似的林家乐,既是欣慰,又是心疼。除了精神上的鼓励,还真是帮不上多少忙,他自己现在也忙,有一个他负责设计的工程开工了,还不是本地的,要时不时去出差,两个人有时一个礼拜都见不上一面。所以他迫切期待下个学期的到来,到时候林家乐上补习班了,他的作息就应该稳定下来了吧,不会像现在这样早出晚归,两个人连面都碰不上了。   这天林家乐回家很早,因为盛墨早上打电话给他,说今天要去深圳出差,明天才回来,让他早点回来喂丢丢。他去超市买菜,准备给丢丢炖肉骨头,买菜的时候,想起很久没有给盛墨做饭吃了,心里不由得十分愧疚,他一直都在忙,很多时候都是和工人师傅一起吃的盒饭,盛墨的三餐几乎都是在学校食堂里解决的。两个人每天就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碰面,但是自己总是累得骨头都酥了,盛墨也不好意思要求太多,所以亲热的次数用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便买了不少排骨,准备明天给盛墨做糖醋排骨。   开门,摁亮灯,发现丢丢并没有扑上来,原本说已去出差的盛墨正坐在饭桌前,对着一桌子的碗盘看着他笑,桌子上还点了两支十分漂亮的彩色蜡烛。林家乐张圆了嘴:“盛老师,你没有去出差?”   盛墨站起来:“你回来啦?来,一起吃饭。”   林家乐将东西放好,走到桌边,看了一下,全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看起来十分美味,他小声地问:“今天什么日子啊?”   盛墨笑笑:“一直忘了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说起来他是有些伤心的,乐乐竟然一直都没问过自己的生日。难道真如戴起说的,是自己太闷骚了,不主动去告诉人家,要等别人来猜心?   林家乐瞪大了眼,自己怎么这么粗心,连盛墨的生日都忘了问,他满怀歉意地看着盛墨:“对不起,盛老师,我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盛墨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来:“没关系,是我没告诉你。来,一起吃饭。”然后去灭掉了灯,只留了两根蜡烛。   林家乐坐下来,看了一下屋子:“丢丢呢?”   盛墨说:“丢丢被我送到戴起那儿去了,今天就我们俩。”今天是他特意营造出来的二人世界,要好好地浪漫一把,怎么能让丢丢来煞风景。   林家乐点点头,主动倒了两杯酒:“盛老师,生日快乐!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以酒赔罪。”   盛墨接过酒杯,与他碰杯,两人都一饮而尽。“乐乐,先吃菜,酒可以慢点喝。”   林家乐夹了一筷子菜,又给两人倒上了酒,举起酒杯:“盛老师,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都没有时间好好陪你和丢丢,所以这杯我自罚。”说着又一饮而尽。   盛墨连忙将酒瓶拿开,心疼地说:“乐乐,酒不是这么喝的,先吃菜。不要对我心怀愧疚,我们是爱人啊,要相互体谅。你那么忙,我看见你忙得跟陀螺似的,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好,我们慢点喝。盛老师,你过生日,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呢,你想要什么?明天我给你补上。”   盛墨偏着头看他,眼睛含笑:“不用特意为我准备什么了,把你打包送给我吧。”   林家乐脸腾地红了个透,但是并没有拒绝,羞怯地点了两下头。   盛墨顿时心花怒放,赶紧给林家乐夹菜:“乐乐,吃菜先。”   林家乐举着杯子:“盛老师,再给我倒点酒吧,这次我慢慢喝。”   盛墨看了他一眼,烛光下,林家乐的眼睛似点染了水雾,隐隐有些讨好的意味,看起来格外勾人。盛墨只觉得心里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真想扑过去现在就将人从头到脚啃进肚去。他知道林家乐的酒量并不好,今天幸亏是红酒,要是白的,应该早就醉了。便给他倒了小半杯:“乖,乐乐,慢慢喝,别喝醉了。”   林家乐喝了一口酒,摇摇头:“没关系,喝醉了就去睡觉。”   好不容易结束这顿晚餐,林家乐已经喝得半醉了,他还想坚持收碗筷。盛墨将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乐乐,今天不收了,明天我再收。”   林家乐攀着盛墨的脖子,突然哽咽着说:“盛老师,呜呜,盛老师,对不起。”   盛墨抱住他:“乐乐,好好的哭什么呀。”   林家乐摇头,不知道怎么就想哭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情绪被无限放大了。他觉得特别对不起盛墨,今天他过生日,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没告诉自己,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呢,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特别不称职。所以一边哽咽一边乌里乌涂地说对不起。   盛墨抱着安慰他,给他抹眼泪:“没事,乐乐,不哭,不就过个生日嘛?以后不就记得了。走,我带你去洗脸去。”   林家乐拉了拉衣领:“要洗澡。”   “好,我给你洗。”盛墨说着将林家乐抱起来,往卧室走去,卧室里的浴室是有浴缸的。   盛墨先去放水,回头来给林家乐脱衣服。林家乐喝了酒,神经有些麻痹,但是也更放得开些,不似平时那么拘谨。盛墨给他脱衣服,他就抱着盛墨的脖子亲他,把盛墨喜得都快忘形了。   衣服终于脱完,盛墨将他抱起放进浴缸中,林家乐拍了下水:“盛老师也来洗。”   盛墨岂会拒绝,连忙三下五除二,将衣服脱光,跨进浴缸里,浴缸的水溢出来些,两人面对面坐在里头刚刚好。盛墨将林家乐拉过来,挤了浴液给他洗澡,林家乐抓了满手泡泡,往盛墨胸前抹去,正好抹在他突起的胸前两点上。盛墨倒吸了口气,下腹一紧,下身更有抬头的迹象,偏生始作俑者还不自知,兀自在那玩泡泡傻乐。   盛墨借着水力,将林家乐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在他耳边蛊惑似的说:“乐乐,你说了,今天要把自己打包给我做礼物的。”   林家乐满面飞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盛墨欢喜地亲亲他的面颊,然后吻上他的唇,双手就着滑腻的浴液,在林家乐身上游走,不断地点火。   林家乐喝了酒,身体非常敏感,被盛墨一抚摸,便止不住颤栗,呻吟声也止不住地流泻出来,这对盛墨来说,无异于最好的催情药。他用硬起的下身去磨蹭林家乐的,林家乐的也已经被刺激得半硬了起来,只觉得心底有一股火在燃烧,并且越来越旺,在身体内部横冲直撞,想要找到突破口,他本能地攀住盛墨,想从彼此的摩擦中得到一些纾解,不料更如火上浇油般难以忍受。   盛墨咬紧牙关,伸手握住了两人如滚烫热铁一般的命根子,一起摩挲摩擦,舒服得两个人都忍不住叹息。盛墨腾了一只手,伸到水底去开拓林家乐的私密处,那儿又紧又热,他忆起曾经被紧紧包裹的幸福,几乎都要忍不住泄出来。   林家乐迷迷糊糊没有章法地在盛墨身上蹭,因为喝了酒,此刻的理智全然抛到一边去了,只剩下了本能,显得热情无比。盛墨自然是狂喜不已,以后要偶尔给乐乐喝点酒才对,增加一下生活情趣。虽然还在浴缸里,但是他头上都憋出汗来了,盛墨咬着牙,用力一冲,将自己送入林家乐体内。林家乐发出“唔”的一声不适的呻吟,盛墨想起来那次他们在浴室里做得林家乐发烧的事来,匆匆胡乱地将两个人身上的泡沫冲去,就着进入的姿势将家乐抱起来,然后迅速回到床上。一到了床上,便再也克制不住冲动,迅速猛烈地冲撞起来……   满室旖旎,中途两人不知射了多少次,一待恢复体力,盛墨又开始新的征服,一直做到后半夜,实在筋疲力尽,才抱着林家乐沉沉睡去。   第二天,林家乐睡到日过正午才醒来,身上无处不酸痛,尤其是后面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门开了,盛墨拿着什么东西进来了,摸了一下林家乐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乐乐,你感觉怎么样?”   林家乐板着脸:“痛死了!”   盛墨嘻嘻笑:“我下次再也不这么不节制了,谁叫你一直那么忙,憋太久了,所以昨天要努力赚回来了。”   林家乐红了脸,低头小声地说:“真是的,又不是没有下次了。”   盛墨的老脸也红了一下:“来,让我看看,我给你上点药。”   林家乐压住被子:“我自己来。”   盛墨笑:“你自己看不到,怎么上?我来吧,又不是没看过,很快就好了。转过身来。”   林家乐趴在床上,红着脸埋进枕头里,让盛墨给自己抹药。盛墨一边将药涂上去,一边自责地说:“下次再也不这么莽撞了,今天吃点清淡的,想吃什么,我去楼下的粤菜馆给你买。”非典过去了,人们对外面的餐饮也不那么忌惮了。   林家乐闷在枕头里说:“不要,想喝你做的粥。”   盛墨笑起来:“好,一会儿我去给你做。”说着将裤子小心地拉上去,“好了,再躺会儿吧。”   林家乐摇摇头:“不了,都睡够了,我起来。”   “对了,乐乐,我跟明亮打电话了,说你今天有点不舒服,就不去公司和工地了。”盛墨一边扶着他起来一边说。   林家乐脸又红了,当初他从公司搬出来的时候,刘明亮听说他要和盛墨一起住,还追问了很久。盛墨待家乐好,他是知道的,但是邀请家乐去他家里住,这让他有些奇怪,难道盛墨不交女朋友的,不结婚的?林家乐面皮薄,自然不好意思跟刘明亮说自己现在和盛墨在一起了,他怕让这个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哥失望。   林家乐在沙发上趴好,不敢坐也不敢躺,盛墨拿了沙发垫子给他垫好,又给他拿了本书翻,自己去厨房煮粥去了。林家乐突然想起什么:“盛老师,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盛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不用,今天周末。”   林家乐拍了一下脑袋,自己忙得都忘记星期几了。扭头看到桌上的荔枝,才想起来现在是荔枝上市的季节了,好像记得盛墨说了,今年要去从化摘荔枝的,不过自己一直在忙,差点都忘记这事了。   盛墨淘好米出来,坐在林家乐旁边给他剥荔枝,林家乐吃了一个,突然想起自己的情况,连忙推说不吃了。盛墨也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你不能吃上火的东西。”   林家乐红了脸,用书挡了一下,知道还说出来,故意让人不自在是吧。“盛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从化啊?”   盛墨也想起去年的那个约定了,还可以去泡温泉,在山上住宿,遂来了兴致:“等过几天吧,5号我们就放暑假了,到时候我们就去摘荔枝去,还可以去泡温泉,顺便在山上住一晚,那儿可凉快了。”   林家乐说:“好啊,这么快就放暑假了啊。到时候叫戴老师和刘哥他们一起去吧,丢丢也带上,人多好玩些。”   盛墨点头:“好。”   林家乐又想起一件事:“盛老师,你放暑假了,是不是要回老家去了?”   盛墨将手里的荔枝壳与核扔进垃圾桶:“不回去了,我跟爸妈说好了,过年的时候带你一起回去,暑假就在这里陪老婆了。爸妈也答应了。”   林家乐红了脸:“谁是你老婆啊,你是我老婆才对。”   盛墨嘿嘿笑:“好,好,我是老婆,我是老婆。”   林家乐鼓了一下腮帮子:“过年真要去你家吗?”   “去啊,怎么不去。”盛墨说,“咱爸妈早就让我带你回家了。”   林家乐不自在地说:“可是你说你家的亲戚朋友们多,他们会不会对我……”   盛墨摸摸他的头:“不用担心,他们肯定都会很喜欢你的,我的堂兄弟姐妹们都是知道我的性向的,他们早就对你十分好奇了。我也老早就想带你回去了,乐乐,那不光是我的家人,也会是你的家人啊。”   这话说得林家乐感动不已,他抓住盛墨的手:“我听说你们家的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我一个小包工头,会不会被他们看不起啊?”   盛墨哈哈大笑,这个小家伙,在想什么呢:“乐乐,你想太多了,他们不会这么势利眼,况且你也不比任何人差啊,我选的,他们肯定会无条件支持。还有啊,你不知道我早就想带你回去显摆了,作为家族里唯一没有近视的人,你不明白团桌吃饭时候的感觉,一抬头全部是镜片的反射光,那种滋味,我一个人忍受了多少年,他们一直齐刷刷地欺负我一个没戴眼镜的啊。现在好了,终于有人给我助阵了。”   林家乐:“……”   盛墨拍拍他:“好了,就这么说好了,过年回咱家去啊。”   林家乐说:“可不可以先回我家去祭拜一下爷爷奶奶呢?”   “当然,那是必须要去的,那也是我的爷爷奶奶啊。”我这个孙女婿,也要去见见家长不是?还要好好感谢奶奶,为我养育了这么好的乐乐。想到这里,盛墨看着身边的家乐,忍不住低下头去,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再写下去,也还是两个人的甜蜜生活了。剩下的还没有交待清楚的事情,比如家乐的学业、事业等,还有丢丢的生子大事,都会在番外里一一交待清楚的,敬请期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家乐才能顺利成长,也有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   ————————正文完————————      第六十七章 番外一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花儿笑,知了叫,荔枝飘香,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好吧,除了太阳烈了点,还真是一切都挺好的。   从G市到从化的公路上,林家乐开着新买的皮卡车,跟在盛墨的别克车后面,一路颠颠的往绵绵丛山中扑去。车上坐着丢丢和牛牛,其他的人都在盛墨车上。好吧,皮卡车是看起来很挫,但是等回来装荔枝的时候,你就知道是你的车挫还是我的车挫了,林家乐忿忿地想,皮卡车多好啊,前面可以坐人,后面可以装货,经济又实用,比你的别克不好用些?   牛牛被林家乐用安全带捆在车座上,虽然不能随意动弹,但是小家伙依旧手舞足蹈,嘴里叽里呱啦讲个没停,一会儿问林叔叔这个,一会儿问林叔叔那个,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林家乐是个新手,几乎都不能全神贯注地开车了,他第三次将车小心地驶往路边停下,对牛牛说:“牛牛,你别再跟林叔叔说话了,一会儿林叔叔要撞车了。”   牛牛睁大无辜的眼望着林叔叔,他已经五岁多了,知道撞车不是件好玩的事,所以乖乖地点头:“好,我不跟林叔叔说话了,叔叔你开车,我自己玩。”   林家乐摸摸牛牛的脑袋:“牛牛乖,我们很快就能摘到荔枝了。”   牛牛喜滋滋地点点头,扭过脑袋和后座的丢丢玩去了。   林家乐耸耸肩,再次启动车子,盛墨的别克已经不见踪影了,好在这也没别的分岔路,径直往前开就好了。因为新手第一年不能开车上高速,盛墨就带着他走国道,这些年高速日益发达,国道就慢慢退居二线了,虽然破烂了些,但是胜在车少,从化也不远,多点时间也就开到了,正好给林家乐练手。   开了不多远,林家乐发现盛墨的车停在前头的大树下,几个人在路边喝水聊天等他们呢。他红了脸,慢慢将车靠过去停下,今天开车是自己非要坚持的,盛墨的车他开过很多回了,所以车技是不用怀疑了,他又是个谨慎的人,所以刘明亮和余兰也放心让牛牛坐他的车。   “你们怎么不走了?”   盛墨促狭地笑:“等你啊。”   林家乐有些儿着恼:“你只管开,我能跟上的。”   盛墨将自己的车钥匙扔给戴起:“起子你开,我去乐乐车上。”说着将牛牛的安全带解开,抱到自己车上:“牛牛跟妈妈一起坐好吗?盛叔叔的车子开得比林叔叔的快,很快就可以摘荔枝了。”   牛牛听说很快可以摘荔枝了,也不执意要坐新车了,连忙爬到别克上去了。   盛墨拉开皮卡车门,将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递给家乐:“乐乐,喝点水。”   林家乐鼻子里哼了一声:“盛老师怎么舍得屈尊来坐我这小破皮卡了?”   盛墨嘻嘻笑:“什么叫破皮卡,这分明是新皮卡。而且这车还是我建议你买的,我可一点都没嫌弃它。”   林家乐扭过头去:“可是你看不起我开皮卡。”   盛墨举起双手:“天大的冤枉,乐乐,我没有看不起你开皮卡,我只是说这车太新了,很多性能你都不熟,不好掌握,才不让你开。等你车技再好一些,这车的性能我摸熟了,再给你开。”   林家乐扭过脸看盛墨,他是这个意思吗?盛墨点点头:“好了,乐乐,开车吧。起子已经开出好远了。”   林家乐启动车子,缓缓将车驶了出去。   盛墨翻了一下CD,放了一盘音乐,是极其浪漫的乡村音乐,配着公路两旁碧油油的稻田,风格是极其契合的。盛墨一边儿听,一边儿专注地看着专注地开车的林家乐,这人怎么看都怎么叫人喜欢,那眉毛,虽然不粗,但是很浓;那眼睛,又大又亮,双眼皮双得多好看哪,眼角还微微上挑;那鼻子虽然不十分高,但是又直又挺;那嘴唇厚薄适中,颜色粉润,看起来就想让人吻上去;还有那不很宽但是结实的胸膛,挺翘的臀部,结实的大腿……盛墨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舔嘴唇,怀念这具身体带给他的滋味,下腹不禁一紧,今天晚上,一定要找个机会在温泉中做一次,肯定倍儿刺激。   林家乐虽然眼睛看着前方,但是感官是正常的,盛墨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视奸!红云不知不觉地漫上他的脸,又扩散到脖子,他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怒喝一声:“盛墨你在看什么呢?”只有在愤怒的时候,林家乐才会直呼盛墨的名字,因为盛墨比他大了足足九岁,他总觉得直呼名字有点太那个,所以一直都是叫他盛老师的。   盛墨裂开嘴嘻嘻一笑:“我在看我的宝贝。”   林家乐这下彻底红成煮熟的虾子了,他不自觉地踩重了油门,车速提起来,飚得飞快。吓了盛墨一跳:“乐乐,慢点,别太快了,这是国道,随时都有人过马路的。”   盛墨这一声喊,吓得林家乐将踩油门的脚松开了,车子一下子熄火了,盛墨扭头看了一下车后窗,没有别的车来。   “不开了。”林家乐懊恼地说。   盛墨说:“那我来。”说着就要移到林家乐那边去。   林家乐推他:“你不会下车从那边过来?”   盛墨笑:“没事,你从我身后挪过来就好,我就懒得下车了。快点,一会儿有车来了。”   林家乐没法,只好从盛墨身下挪到旁边的副驾驶座去,这期间,自然少不了要给盛墨吃豆腐。林家乐暗啐了一口:“盛老师,你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盛墨面不红心不跳:“跟我老婆还正经的话,那生活怎么会有情趣呢?乐乐已经够正经的了,我不能再正经了,若是两个都正经,咱们恐怕连床都不用上了。”   林家乐:“……”这人真是个大学老师?怎么感觉精虫冲脑一样呢。嘿嘿,林家乐同学不知道,盛墨同志只对他一人精虫冲脑啊。   这次他们定了个有荔枝园的温泉酒店,准备白天摘荔枝,晚上泡温泉。满山都是荔枝树,此刻都缀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艳艳的挂在翠绿的枝叶间,令人喜从心来。一群人到了地方,立刻向果园奔去,因为吃荔枝不要钱,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说,盛墨和戴起连忙喊住:“慢点,等一会儿再吃,我们先挑个好品种。”   余兰是广东人,她知道荔枝的好坏:“说的没错,走,我们去找找好品种。刚刚管理员说园子东北角那儿有糯米糍荔枝,去摘糯米糍好了,这个比较好吃。”   几人在余兰的带领下,终于找到几棵糯米糍荔枝树。这亏得是有余兰带队,盛墨和戴起虽然知道荔枝是分品种的,但是让他们去找,也是分辨不出来的。糯米糍的外观格外大一些,荔枝壳比较光滑,形状似心脏,这种荔枝的核很小,吃起来满嘴都是果肉,鲜甜多汁、口感滑嫩。几个人在树下敞开了肚皮吃,专挑那个儿大的摘,也不过吃上十几个就半饱了,戴起肚大些,吃了二三十个才罢手。   几人摘了三大篮子,想着荔枝不能保鲜太久,又易上火,才罢了手。将荔枝拿去过了秤之后,几人分头行动,各自找乐子去了。   盛墨拉着林家乐,带着丢丢,穿过几片荔枝林,到了一处朝东的视野开阔的竹林,靠在一丛凤尾竹下看风景纳凉。   虽然已是炎炎七月,但在山中,炎暑早就退让,余下的唯有清凉。竹影婆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偶有鸟啾蝉鸣,送来几分灵气。满眼都是翠绿,看得人眼底生凉。两人并肩依靠着,享受着这人间清凉,觉得无比惬意,甚至都有些想睡觉了。真是浮生偷闲。   丢丢的毛因为天热又剪短了,那原本飘逸的金毛此刻短了大半,看起来不像原来那么帅气。它此刻也趴卧在竹荫之下,伸着舌头散热,哈喇子流得悠长,看起来埋汰得很。   林家乐看着丢丢的哈喇子:“盛老师,你说丢丢怎么老流口水呢?”因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林家乐算是体会到丢丢流哈喇子的烦恼了,得天天为它拖地,有时候甚至都想买个围兜给它兜在下巴上了。   盛墨睁开一只眼看形象全无的丢丢:“天太热了,它们没有汗腺,只能通过舌头出汗,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口水。”   林家乐一脸惊异:“你说那是丢丢的汗?”   “口水和汗的混合物吧。”盛墨说。   林家乐耸耸肩膀,好吧,可怜的丢丢,我原谅你到处流口水了。   到了晚上,大家都去泡温泉,其实这个季节泡温泉,不大合时宜,天气这么热,温泉的水跟人体差不多,在里面泡着,其实跟蒸桑拿的感觉差不多。林家乐泡了一会就说热,然后就出去了,盛墨本来还酝酿点鸳鸯浴啥的,此刻竟全都用不上,只好也跟着出来。   到了房间,时间又还早,这么早就熄灯睡觉,林家乐恐怕不会乐意,盛墨自己也不会乐意的,特意出来寻浪漫的,怎么能还跟在家里一个样呢。于是寻出手电筒,拉着林家乐循着山路往上爬,准备去山顶上看星星。丢丢给关在房里了,省得晚上走丢了找不着,它有些不满意地抗议了一声,但是抗议无效。   山顶上有一处凉亭,白天太阳太大,他们没上来,晚上出来纳凉,倒是正好。山间的夜是沁凉的,也是静谧的,耳中只有夜虫的低唱,和低转回旋的林涛声,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荔枝香和青草气息。   没想到像他们这样夜间出来寻幽的还不少,只大致一看,凉亭里居然有好几对人,盛墨熄了手电筒,拉着林家乐在亭子的一角坐下来,反正也都是一对一对的,都抓紧时间你侬我侬,没有谁有闲情去理会别人。林家乐坐下来,看了一下周围,黑魆魆的,应该都是树木。他小声地问:“盛老师,这儿安全不?”   “没事,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么,没有坏人的。”盛墨安慰他。   林家乐倒是没想过坏人,他说:“这周围都是树木草丛,我担心会有蛇。”   这个问题吓了盛墨一跳,他连忙打开手电筒在地上照了照,突然惊叫出声:“有蛇!”   林家乐也吓了一跳:“真的?在哪?”拉着盛墨就跑。   周围幽会的几对人都吓了一大跳,赶紧也都往山下跑。盛墨拉着林家乐慢下来,等那几对从身边跑过了,然后嘿嘿地笑:“没蛇,我骗人的,把他们都吓走,我们好独享二人世界啊。走我们继续回去看星星去。”   林家乐满头黑线,盛墨,你是个大学老师好吧,而且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这么没正形啊。   两人又回到凉亭,林家乐这回不放心,打着手电反反复复看了一遍,确信真没蛇,才敢坐下来。此刻山顶就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山风吹得通体舒泰,盛墨将林家乐抱在怀里,林家乐挣扎:“天热,一会儿又该出汗了。”   “不热,这么大的风,凉快着呢。抱着你舒服一些。”盛墨死不松手。   林家乐只得由他,靠在盛墨身上仰头看星星,因为远离城区,又在山顶,头顶的星星又大又亮,仿佛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盛墨的手不老实地滑进林家乐宽大的T恤里,触感微凉细滑,令人爱不释手。林家乐用手肘撞他:“干嘛,动手动脚的,别乱动!”   盛墨从后面舔了一下林家乐的耳廓:“乐乐,你想不想在野外做?”   林家乐脸腾地红了,原来他刚刚赶走人是为了这个!“别,一会儿还会有人上来的。”   盛墨说:“不会有人来了,这里都有蛇,那些人肯定都怕,不会返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吻向林家乐的脸颊和颈子,在他耳边吹气,带着蛊惑性的语言说,“试试嘛,野外很刺激的。”   不知怎么地,林家乐居然点头同意了,大概也是想偷尝一下禁果的滋味。   盛墨得到首肯,立即跃跃欲试,他将林家乐的T恤拉上来,堆在腋下,然后双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流连摩挲:“乐乐,你也摸摸我。”   林家乐羞涩地停留了两秒,然后翻转身,跨坐在盛墨身上,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通常的时候,都是盛墨主动,林家乐只是被动承受,盛墨是极其鼓励林家乐主动的,他喜欢默默承受的林家乐,但是更爱热情似火的林家乐。林家乐主动一点,他就会兴奋得难以抑制,连持久性都更长一些。   盛墨将林家乐推靠在亭子的圆柱上,自己则俯身去吻他的身体,用力吮吸胸前的两点,一直吸得林家乐呼吸急促,下身都微微抬起了头。盛墨听着他紊乱的呼吸声,自己也兴奋不已,解开了裤腰,将兴奋的下身释放出来,袒露在空气里。林家乐仰着头,正意乱情迷,没有发现盛墨的动作。盛墨解放了自己,又去解放林家乐的,林家乐的裤子也被他褪到膝弯处,臀部和那个害羞的东西也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盛墨将他转过身去,抱着林家乐坐在自己腿上,用林家乐的臀部摩擦自己兴奋得难以自制的东西,这种在野地里打野战的感觉,刺激得他的脚趾尖都在颤抖。他还没进到林家乐身体里,就几乎要泄出来了。   林家乐自然是感受到了身体下的那个滚烫的东西,他反手去勾盛墨的脖子,与他相吻。盛墨一边吻他,一边去开拓他的后面,他有备而来,润滑剂一直带在身上,所以很快便开拓好了,腾出一只手去安慰林家乐的小东西,大口地喘息着说:“乐乐,我要进去了。”   话未落音,便一挺到底,林家乐惊叫出声,全都被盛墨吻进肚中。盛墨松开安抚林家乐手,双手抱住他的腰,将他举起,又拉近,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楔进林家乐柔软滚烫的肠道中。那销魂的滋味令盛墨几要癫狂。最后盛墨让林家乐跪伏在石椅上,用手撑扶着圆柱,自己则跪在他身后,拼命地冲刺起来。这种刺激激得林家乐呻吟不已,盛墨在这种呻吟声中疯狂地冲进去,又迅速退出来,又以更快的速度冲进去,仿佛要将林家乐刺穿。最后林家乐被抽插到直接泄了,他的甬道猛烈痉挛,盛墨一下子没把持住,一泄如注。   林家乐瘫软在盛墨怀里,盛墨抱着他,瘫倒在凉亭的石椅上,两人都有着短暂的失神,回味着如天堂般的快乐。过了老半天,林家乐先爬起来,他拿着手电筒,摸出纸巾将身上擦干净,然后将弄脏的石椅也擦干净,罪证全都消灭殆尽,才回过头对躺在那儿半天没有动弹的盛墨说:“够了没?要回去了。”说完这句话,自己的脸不由得全红了。   盛墨笑嘻嘻地爬起来,整理好衣着,上来搂住林家乐:“乐乐,你不觉得这是最美好的吗?我从前从未感受过。”   林家乐其实又何尝不是,但是他面皮薄,哪里好跟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讨论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好了吧,赶紧下山去吧,困死我了。”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盛墨跟在他身后,狗腿地打着手电筒,为爱人照亮回去的路。      第六十八章 番外二      这年九月,林家乐在盛墨的游说下,终于答应去补习班上课。盛墨说得对,年轻的时候不读书,到老来会后悔,钱是赚不完的,上学的机会却是过一年少一年的。为了不让自己这一生留憾,林家乐决定放下公司去补习,准备参加来年的高考。   但是一看考试大纲,林家乐晕了,早就听说广东的高考制度是年年变的,没想到这次变得如此面目全非,3+大综合+1,所谓大综合,居然是九科综合。林家乐是学理科的,政史地都几年没学了,这个时候再捡起来,那简直是太为难他了。无奈,还是得回H省参加高考,幸好他的户口还没有迁过来,不然真是得赶鸭子上架,只能考大综合了。   盛墨也考虑过让林家乐走自考路线的,但是想着林家乐对A大校园的向往和喜爱,还是希望他能够通过正规考试考入A大,故支持他去参加高考。既然要回H省考试,那就得回H省补习,盛墨同父母商量了一下,让家乐去F市上补习班,直接住在自己家里。一来省城的教学质量要比家乐老家要好,再来自己的父母还可以照顾他,当然,还可以顺道培养一下感情。只是苦了自己,这么一来,就得分居两地了,而且一分别,差不多就是一年。但是为了乐乐的前途,咬牙忍了。   林家乐对即将到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但是想到要和盛墨的爸妈住一起,又满怀紧张,他担心自己不能和他们好好相处。   公司暂时交给了刘明亮,盛墨说会帮忙照料的,林家乐还是招了一个大学生来公司做管理。因为刘明亮虽然懂装修,但是并不大懂管理,盛墨也有自己的事忙,不一定顾得上,公司现在业务多了,规模大了,慢慢步入正轨了,没有专人管理是不行的。   能够重新背着书包去上学,林家乐是十分庆幸的,若不是遇着盛墨,自己恐怕这辈子都不大会有上学的机会了。如果自己够坚持,恐怕也就是上上夜大或者函授班。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F市,盛爸爸和盛妈妈对他的到来非常欢喜,也不拿他当外人看,真像是对待自己儿子一样,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十分疏远,很随意地相处,什么事都随着林家乐自己去,当然在学习生活上,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的。   林家乐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他悄悄地跟盛墨分享自己的欣喜和意外,盛墨宠溺地笑着说:“这就对了,我在家时,我爸妈也是这么对我。嘿嘿,乐乐,你现在也是我们家的儿子了。”   林家乐也嘿嘿傻乐,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父母之爱,现在居然还能补上,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吧。所以他也不忸怩,十分积极主动地跟盛爸爸和盛妈妈沟通交流、相处。盛墨是个凡事不让父母操心的主,也很少主动和他们说自己的事,这让盛爸爸和盛妈妈感到省心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失落感,现在他们遇到一个愿意主动交流的家乐,那种做父母的成就感马上就出来了,所以让老两口十分开心。没想到临老了,还能享受到教导儿女的快乐,怎能叫人不开怀。   林家乐的F市生活很是顺心,不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他住在盛墨原来的房间里,那里到处都是盛墨的气息:墙上是盛墨亲手贴的陈年海报,居然还是小虎队的,颜色都发黄了,居然还没有撕掉;书桌上是盛墨少年时代的照片,那个小小少年,笑得意气风发,英俊的脸上,散发着让人不能忽视的光芒,林家乐看着那个少年,笑容就忍不住扬上嘴角,自己真是幸运无比,这个当年迷倒无数花样少女的男孩,现在完全是属于自己的;书架上的奖杯奖状,记录了盛墨辉煌的学生时代;书柜里都是盛墨看过的书,每本书上都有他的眉批,语气稚嫩,但是却狂妄得很,林家乐学习乏了的时候,就去翻那些旧书找乐子,想象盛墨说那些话的样子和语气,一个人能乐上大半天;就连床上的枕头被褥,都是盛墨的,虽然洗过晒干了,但似乎还能从上面嗅到属于盛墨的清爽气息。虽然和盛墨分离着,但是他总是感觉到盛墨就在身边,所以从不觉得孤单。   算起来,他丢下高中的课程也有一年多了,现在重新拾起来,觉得既亲切又有些陌生。好在他原本的底子好,又是一个做什么事都是一心一意的人,重新捡起来也算是比较容易。   他上的补习班不是跟着高三的学生去复读,而是专门的复读生补习班。作息情况和他以前上中学时不太一样,每天只上白天的课,晚上的自习课随便你去不去。林家乐每天放了学,就回来练习绘画,他要报考室内设计系,那是艺术类专业,需要通过艺考才能报。林家乐知道这个情况的时候笑了,没想到临了,自己还做了一会美术生。幸好这一年多以来,自己的绘画一直没有停过。   盛妈妈说他的绘画水平通过艺考的问题不大,但是为了更有把握些,还是为他找了个专门的指导老师。这个指导老师,是H师大美术学院的退休教授,姓方,方老教授是盛家的朋友,渊源要从盛墨爷爷算起,退休后自己在家创作,现在还在闲暇时指点一下林家乐。这是个非常慈祥的老先生,很喜欢充满灵气的家乐,他的话语不多,但是都字字珠玑,让林家乐受益匪浅,那可是比什么美术班的强化训练都强。   林家乐觉得自己简直是掉进蜜罐子里去了,自从遇到盛墨,就什么都顺风顺水,一切都好得超乎自己的意料了。他跟盛墨打电话:“盛老师,我觉得自从遇到你,我好像好事不断,简直是太幸运了些,都让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盛墨知道这孩子以前缺失得太多,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的幸福,会产生不安感:“乐乐,不要去想那么多,还像以前那样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你现在外在条件是好了,但这都是外力,学习什么的,都还是得靠你自己,方教授虽然指点你绘画,也得靠你自己去练习、去领悟。你要做的,就是不要遗忘自己、迷失自己就好。也不要觉得你拥有得太多了,要好好将它们转化为有用的东西,才是对关爱你的人和你自己最好的回报。”   林家乐吸吸鼻子:“嗯,盛老师,我会努力学习的,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盛墨笑起来:“这就对了,乐乐要一直都这样自信才对。”   林家乐问:“盛老师你最近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丢丢呢,你有没有让它吃上肉骨头?”   盛墨有些尴尬地笑:“我倒是挺按时吃饭的,都在学校食堂解决。丢丢自打你回去之后,不习惯吃狗粮,瘦了些,正好当减肥了。”   林家乐汗:“盛老师你去买点肉骨头给丢丢呗,放在锅子里加点水煮一下就好了。”   盛墨不好意思告诉林家乐,其实他是试着给丢丢炖骨头吃的,但是那次加上水之后,他就去书房画图了,等想起来的时候,骨头都烧焦了,他在丢丢哀怨的眼神中将锅子都扔了,哎,这事太糗了。他换了话题说:“乐乐,十一的机票我帮你订好了,到时候你过来几天吧,给我们做点好吃的。”   “嗯,好,放假我就过来。”林家乐虽然补习忙,但到底还是有份事业在G市,有空还是得去瞧瞧。   盛墨用手摸着丢丢背脊,乖儿子,等几天咱们就可以改善生活了,别着急啊。   林家乐十一放了五天假,30号下午一放学,他就打的去机场了,连夜赶去G市。盛墨接到他的时候,简直是热泪盈眶,真是想惨了,两人自认识以来,还从没有分别这么久过。他本来想周末回去看家乐的,但是家乐说,这也太浪费了,再说自己这是在家念书,你过来是不是想让我分心啊。一句话把盛墨说得蔫了,只好忍受着相思之苦。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这样的分别是值得的,这样可以让双方都更冷静客观地审视这段感情,为以后的长久生活打基础。   丢丢一看到出现在闸口的林家乐,便不顾一切地挣脱狗链子冲了上去,太好了,救命的人回来了。如果它会说话,一定会跟林家乐告状:林哥哥,爸爸将我的肉骨头煮焦了!   盛墨接过林家乐手里的书包,林家乐抱起丢丢走了几步,发现太沉了,还是放下来让它自己走:“盛老师,丢丢虽然瘦了点,但还是挺沉的啊。”   盛墨摸摸鼻子:“可不是,它本来已经肥得超标了,现在恢复正常体重而已。”   丢丢愤恨地看着盛墨,呜咽了一声,以示不满,借口,天天都给我吃狗饼干,我都瘦成皮包骨了。   林家乐摸摸丢丢:“这样也挺好的,有空了给丢丢找个女朋友,生几只小金毛来玩。”   盛墨也点点头:“这主意不错,明年开春我就去物色。”   丢丢泪,不要小金毛,不要小崽子跟我争宠。   “起码要生一只给爸妈,明年等我过年念书了,他们肯定会很寂寞。”林家乐虽然没有当面叫盛墨的爸妈为爸妈,但是跟盛墨,还是叫咱爸咱妈的。   “好!”盛墨大笑着答应。   丢丢听着爸爸笑得那么欢畅,以为有什么好事了,将尾巴也摇得那个欢实哟,这个傻丢丢,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呢。   小别胜新婚,当晚少不了要温存一番,不过盛墨考虑林家乐要去公司查看情况的,还算是比较克制,没有将人折腾得起不了床。再说还有好几天呢,一晚上不尽兴,那就夜夜笙箫,总有尽兴的时候,也不吃亏。林家乐自然不知道他打的算盘,还觉得他是良心发现,终于懂得体谅了呢。   花了两天时间了解公司的情况,这段时间他不在,公司在几个人的共同努力下,还是正常地运作着。林家乐很是欣慰,他本也不打算这段时间能有多少突破的,能够正常维持原本的规模就不错,但是目前的情况比他预料的稍微还好一点,这让他终于放了心。   花了一天时间与刘明亮、戴起他们聚会,余下的时间就都和盛墨在家耳鬓厮磨了。除了喂养一大一小两只吃货,自己还得被大吃货啃。最后两天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林家乐几乎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恼羞成怒地说:“盛墨,接下来的时间你都不许回家,放寒假才准回来!”   盛墨跟丢丢一样摇着尾巴:“遵命,乐乐宝贝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一定规规矩矩地等到放寒假再回家。”心里哀叹一声,原来乐乐还是允许自己周末回去的,这下好了,猴急猴急地将机会给毁掉了,哎,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乐乐的心思真难猜啊。   林家乐被他的称呼窘住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林家乐对自己的学习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跟盛墨在一起之后,他的自信心也增强了不少,很多事都能自信满满地估算出结果。大概顺利平安的生活会让一个人的心理产生变化,使人的内心也变得强大起来。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划过,在林家乐清晨的郎朗英语声中,在他踩着黄叶走过上下学的路途中,在他涂涂画画的练习中,在他的挑灯夜读中……对忙碌而充实的人来说,岁月是一道美丽的弧线,流逝而过的时候,会留下精彩的画卷。   盛墨相对而言就要苦一些了,他想念爱人,但是只能听得到声音,而且每星期还只能打一次电话,因为多了会让乐乐分心。每当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次和他相对而坐一起吃饭的场景,那个孩子一脸的欣喜和满足;每当他看见丢丢落寞地在狗盆里啃着饼干的时候,就仿佛看见了乐乐忙着做肉骨头和汤拌饭的忙碌身影;每当他出门去遛狗的时候,就想起和乐乐一起在小区的草地上看丢丢到处撒尿撒野的乐事;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抱住被子使劲嗅上面的味道,那里还残留着乐乐的清新味道,为了这个,他一直都不舍得换洗床单。孤枕难眠,乐乐,你可知道我多么想你。   有时候,他甚至想冲回去,哪怕是偷偷瞧一眼那个秀挺的身影都好。他将林家乐的照片洗出来,放大,用相框裱起来,放在床头,想念的时候就抱着相框,隔着玻璃亲吻那上面腼腆微笑的人。故而他格外珍惜每周六给乐乐打的电话,一聊就是半小时一小时的,有时候什么话都不说,甚至只听见对方聊累了睡着后发出轻浅悠长的呼吸,都觉得是满足的。他告诉自己,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现在的短暂分离,就是为了将来的永不分离啊。   寒假一到,盛墨就急不可耐地回家去了,他想念他的小爱人,足足三个多月没见面了啊,幸亏今年的寒假放得早,让他早点得到了救赎。   林家乐还在补课中,他的寒假要小年后才能放,每天盛墨早起陪着他去上学,取代他的随身听,当起了全职英语陪练,这可比随身听好多了,想停就停,想倒带就倒带,还能陪他训练口语,指点他的发音。放学的时候,也早早开了车去接人,因为F市的冬天实在是挺冷的,别的季节家乐还能步行或者骑车去上学,但到了冬天,呼啸而来的北风还真叫人无法忍受,尤其是这个季节还多雨,绵绵阴雨,又潮又湿,让人叫苦不迭,为了少受点苦,就只能坐车了。   腊月二十五这天,学校上了年前最后一天课,终于要放假了。盛墨喜滋滋地去接人,今天晚上他在酒店订了房间,要去享受二人世界去,平时两人在家,因为父母都在,乐乐害羞,又要上课,所以回来这么久,还没有真正做过,每次都是用手解决,那简直就是饮鸩止渴,隔靴搔痒。今天晚上终于可以得到补偿了,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家乐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与一个长发的红棉袄女生同路,两人有说有笑的,临分别的时候,那女生还跟林家乐挥手道别,转身的时候,长发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盛墨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捏紧了,看来潜在的情敌一直存在啊。   林家乐早就看见盛墨的车了,那是盛伯伯的车,家乐不让他独自开车回来,说一个人开车太危险,万一困了打盹,在高速路上,那可不是好玩的。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兴奋地说:“盛老师,放假了!”   盛墨看着他,笑而不语。林家乐检视自己身上,又去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没什么不对劲的啊:“盛老师,你笑什么?”   “乐乐,有人追你啊?”那语气不是不酸的。   林家乐愣了一秒,旋即笑起来:“盛老师,你想哪儿去了?那是我后座的同学。”   盛墨鼓了一下腮帮子,小声地说:“她可不想只跟你做同学吧。”   林家乐笑了起来,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同学陆续都散了,外面天色也有点昏暗了,他伸出手揽住盛墨的脖子,主动在盛墨嘴上亲了一下,又迅速退开:“盛老师,我们俩其实是搞反了吧,应该是我担心你拈花惹草才对。”   盛墨心里那个美啊,想加深这个吻,被林家乐推开了:“别,等回去了再说,这儿到处都是熟人。”   盛墨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举起一手发誓:“你老公我可是洁身自好,从来都是二十四孝老公,决不拈花惹草,只对林家乐同学一人忠贞不二。”   林家乐乐得呵呵笑:“行了,走吧。赶紧回去,爸妈都等着呢。又不自觉了,你是我老婆!”   盛墨嘿嘿笑着发动车子:“林家乐同学,你还是没有自己是个小帅哥的自觉啊,很显然,你的女同学是有眼光的。可惜啊,她不知道林乐乐现在是我的了,她认识你太迟了,而且,她还生错了性别。”   林家乐无奈地笑着摇头,也只有盛墨会将自己当块宝吧。他从后视镜中看着自己的脸,虽然不差,但是比起身边这个人来,那可是差太多了。哎,这也不怪林家乐,谁叫他最爱臭美的年纪没工夫去臭美,后来又一直以盛大帅哥作为参照物,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只能算还看得过去。   “咦,你怎么不回家,这是去哪里?”林家乐发现盛墨将车子驶向了市中心的繁华地带,而不是往家里去。   “我跟爸妈请好假了,今天咱们在外面吃,我订好位子了。”盛墨一边开车一边回头来对林家乐笑,“而且晚上也不用回去了,我在酒店订了房间。”   林家乐岂有不明白盛墨的意思,脸腾地红了,模糊地笑骂了一声,也没出声反对,两人已经很久没做了,做了好几个月的和尚了,亏得盛墨在家里还算守规矩,要当着父母在场的情况下做,自己还真不好意思。   吃了烛光晚餐,两人也不在外逗留,直奔酒店,刚进房间,盛墨火热的吻就缠了上来,手脚如八爪鱼一般将他缠紧了,一边用力吮吻,一边解除双方身上厚重的累赘。林家乐被盛墨腾空抱起扔向床的时候,说了一句:“先洗个澡。”   盛墨口齿不清地说:“昨天才洗过,不脏,先做,做完了再洗。”   林家乐看着他猴急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仰着头任由他去耕耘,将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克制点,我们明天还要回老家给奶奶上坟的。”   盛墨模糊地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嘴、手、脚、身体没有一处是空余的,急切地向身下的人努力索取着。   因为清明时期闹非典,原本准备给奶奶立碑的事也延误了。让林家乐稍觉欣慰的是,非典那段时间,他爸还记着这事,给他打电话询问过是否能够回去办事。林家乐这时才知道,原来他爸已经在云南另外成家了,还给他生了个妹妹。他跟盛墨说起这事的时候,盛墨居然一副了然的神态,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   这次回来,也只是去祭祀爷爷奶奶,因为早就说好了,过年要在盛墨家过的。林家乐也不再坚持,现在盛墨家也是自己家了,奶奶要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待自己好,恐怕也不会太多反对的。上坟的时候,盛墨也结结实实给爷爷奶奶磕了三个头。林家乐跪在坟头,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跟奶奶说了许多话。盛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必要去问,因为能猜到,那多半,跟自己也是有关的。   过完年,倏地就到了春天,高三的考事如火如荼燃烧起来了,首先是艺考,林家乐毫无悬念地以高分通过了。接下来只要准备文化成绩就好了,林家乐虽然是休学几年再来重读的,但是成绩倒是很让老师放心,班主任老师说,他的成绩,要上最好的美院都没问题。但是林家乐志不在此,他只要能考上A大的室内设计系就行了。   因为要高考,清明节回去给奶奶立碑都是匆匆忙忙的,准备事宜都由四叔做好了,林家乐只需回去参加那个祭祀仪式。林家乐借了盛伯伯的车开回去,盛墨从G市也赶了过来,林家乐的爸爸也从云南赶回来了。三方人士匆匆碰头,也没有过多的时间相处。   立好碑,上完坟,林家乐和盛墨准备各自回去。林爸爸说要在家住两天,他听说林家乐在F市准备高考的事后,叫住林家乐:“小乐,对不起,不要怪爸爸,爸爸没用。你自己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林家乐面对这份道歉,惊诧了许久,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到这句话的,他哽咽了一下:“爸,你也好好保重。”   父子俩近二十年的恩怨,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当然,也没有再深的交集了。盛墨看着这对父子,心里松了口气,乐乐对他父亲,虽然有遗憾,但是总算是释怀了。林家乐将盛墨送到火车站搭火车回G市,自己则赶回F市上课去了。两人匆匆碰面,连几句热乎话都没说上。盛墨颇为不满,林家乐笑笑:“这不很快就要五一了,到时候你回来带我出去玩。”盛墨这才笑了起来,进站去坐车。   五一长假,盛墨早早地就赶回来了,在家陪着准考生过了几天全然放松的假期,将F市的风景名胜都玩了一遍。五月的F市万物复苏,长势葳蕤,到处都是嫩生生的新绿,看得人心里都是柔软的。林家乐在广东呆了两三年,知道那是一个四季都极其模糊的地方,所以看着四季分明的F市,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盛老师,将来我们老了,也搬回来住吧,我还是喜欢老家的气候,虽然冬天冷点,但是感觉十分真实,有种踏实的感觉。”   “好,都听你的,改明儿我们去物色一套房子,买一套先备用着。”盛墨高兴死了,因为林家乐已经在和他商量将来老了的事了,那说明他是一心一意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想到将来两个老头,一个稍年轻的扶着一个年老的,一起在江边看江水北去,守望夕阳西下,打打太极、下下棋,这不是挺美吗,想着都觉得乐呵。   过了五月,就是高考月。当年林家乐参加高考的时候,还是著名的黑色七月,如今已经变成了黑色六月了。好像据说是六月比较凉爽,有利于考生正常发挥?反正林家乐都无所谓,早点考早点解脱。盛墨要上课,没有时间回来陪考,就算是有,林家乐也不会让他回来陪的。   林家乐的户口还没有迁出来,就得回老家去报名考试。本来盛墨说要给他迁到F市的,但是林家乐嫌麻烦,说到时候又要迁到G市去,就懒得麻烦了,干脆就回去考好了,反正也就两天的时间。   盛妈妈说要去陪考,给林家乐拦住了,这种天气,让老人家坐那么久的车去陪他,这不是折自己的寿吗?“伯母,您不用去,我保准考个好成绩回来,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然后自己开着车,回老家去了。报名还是在他的母校报的,他以前的班主任老师周强知道他回来高考,真是又意外又高兴,这个孩子,真还是不愿意放弃,是个有决心有毅力的人。所以考试那两天,周老师非要拉着他住自己家,林家乐婉拒了,自己住在学校外面的招待所里,不过三餐都在周老师家吃的。两天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一年的努力就在这一刻全都倾付。林家乐轻松微笑着走出考场,看着六月明媚的阳光,他的笑容也变得灿烂起来,这一次,他将要与盛墨并肩而行。盛老师,我终于可以和你站在一起了,等我,我一定可以追上你的脚步。      第六十九章 番外三      林家乐是八月份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报考是A大艺术学院的设计艺术专业,他原先以为室内设计是属于建筑学院的,没想到是艺术学院的。他知道这个消息时还略略有些不满了下,早知道就报考建筑了,反正也是可以学室内设计的。   盛墨搂着他,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你学设计艺术挺好的啊,只要四年就能毕业了,建筑系得五年呢,课程比设计专业重多了,你还得分心管理公司,课程还是不要太多的好。”   林家乐鼓鼓腮帮子:“好吧。”他回到G市之后,一直都很忙,但是也没有全盘接手公司的事,既然已经培养出管理人员了,自己正好趁此机会放手一部分,到时候还得上大学,分身乏术,那是一定要有帮手的。   九月,所有的老生都入学之后,终于迎来了大一新生的入学。林家乐去报名的时候,看见校门口挂着的大红迎新条幅,感慨万千,真没想到自己22岁了,还能得偿上大学的心愿。   盛墨今天有课,先去建筑学院了。林家乐是单独一个人来的,他来过两次A大了,虽然不是特别熟悉,但是总比初来乍到的人熟悉地形多了。报好名,他去领了一套被褥铺盖,早和盛墨商量好了,住家里,但是宿舍的床位依旧还是要的,有时候中午可以去休息,还可以和同学联络一下感情。   他将这些琐事都办好之后,盛墨的电话来了:“乐乐,在哪呢?报好名没?”   “报好了,现在宿舍收拾呢。盛老师你下课了?”林家乐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拿着抹布,他正在宿舍打扫卫生,整个宿舍就他来得最早,其他三个都是外地的,还不见踪影呢,他得先将环境布置好,给新同学有一个好印象。   “嗯,”盛墨问,“住几号楼几号房?”   林家乐报了地址给他。   盛墨说:“我马上就过来,我下午没课了。”   盛墨到的时候,林家乐已经将卫生都收拾好了,正在洗手。   “乐乐,你在忙什么呢?”盛墨看见亮堂整洁的屋子,知道这孩子收拾癖又犯了,就是见不得不整齐。   林家乐笑笑:“我先来了,就收拾一下,都好了,我们吃饭去吧。”   这时正好一个带着白色棒球帽,穿着宽大白T恤和浅灰色板裤的男孩走到门口,辨认了一下宿舍门号:“520,就是这儿了。爸妈,这儿呢。”回头去叫后面的人。   林家乐和盛墨面面相觑了一下,来新同学了。林家乐堆上笑脸,伸出手去:“你好,我叫林家乐,你也是这个宿舍的吧?”   那男孩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家乐,才伸出手去:“你好,陈源。”又看见林家乐旁边的盛墨,双眼一亮,“帅哥你也是我们宿舍的?”   盛墨耸耸肩:“不是,我送我们家孩子来上学。”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还像个刚上大学的学生?   林家乐:“……”   陈源的父母已经进来了,陈妈妈说:“这房间很干净啊,源源,我看你也没必要搬外头去住了,就住宿舍吧。”   “好。”陈源点点头,眼睛看的却是盛墨,“请问怎么称呼呢?”   盛墨淡淡地说:“我姓盛。”这叫陈源的小孩,明显就是个同道中人,比起自家那个迟钝笨拙的孩子来说,简直要精明太多了。   那边林家乐已经和陈源父母打上招呼了,盛墨看宿舍也没他们什么事了,就说:“走吧,乐乐,吃饭去。”   林家乐点点头:“好。叔叔阿姨、陈源同学,我们先走了啊,回头见。”   盛墨上了车,对林家乐说:“以后你跟那小同学,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林家乐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他觉得那同学没什么不好的啊,很时髦的一小孩,长得也挺可爱的。   “没什么,大概只是个同道中人罢了。”盛墨说。   林家乐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也跟我们一样?”   “差不离。”盛墨淡淡地说。   林家乐哦了一声:“盛老师,我们以后在学校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为什么?”盛墨挑起了眉。   “我们虽然是得到家里同意的,但是给学校知道的话,影响可能不太好。”林家乐有些担忧地说。   盛墨微微笑起来:“别怕,乐乐,咱们这事又不触犯哪条法律和校规。我们就还像从前一样,不用特别张扬,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人家要问起来了,我就说你是我老家亲戚的孩子。”   林家乐有些不安地说:“盛老师,是不是我太多虑了?”   盛墨握住他的手:“没有,你担心的是对的,我们这种关系,本来也不能完全公开化,能够得到家人和朋友的祝福,已经非常不错了。我觉得也很知足了,至少,我们所爱的人都是祝福我们的。”   林家乐露出一个稍觉宽慰的笑容来。盛墨有些心疼地捏着他的手,自己在美国呆过几年,那边对同性恋的看法要包容得多,而且美国人以自我为中心的观念也多少影响了他,对这事倒是很看得开。但是乐乐不一样,他一直都生活在这里,骨子里的传统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他能够答应和自己一直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却不敢像自己一样向所有人坦诚自己的性向,所以直到今天,他们的关系对刘明亮夫妇来说还是遮遮掩掩的。得想法子早点将这事说破才行,这始终是乐乐的一个心结啊,盛墨心里想。   林家乐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发现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跟陈源一样时尚,大概是因为都是学艺术的缘故。林家乐虽然被盛墨捯饬得也算是个都市潮男了,但是和他的那些同学比起来,还是显得太中规中矩了,所以也显得比较特出。   林家乐自己浑不介意,装扮得太时尚,他自己未必乐意,本来就不是个时髦人,太时髦的衣服穿了反而有些别扭,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盛墨笑:“龙袍有什么好看,我家乐乐现在穿的最帅。衣服要适合自己的风格,才能穿得出味道来,不适合的,再好看也会减分。就照我给你搭配的这么穿,帅呆了!”   林家乐因为不住校,又要打理公司,跟班上同学接触的机会并不多。班主任倒是想过让他担任班干部的,因为他的入学成绩是最好的,年龄又最大,觉得他来当班干部最合适不过了,林家乐婉拒了,自己是真抽不出时间来。   那个叫陈源的男生倒是一有机会就逮着林家乐套近乎,向他打听盛墨的消息。林家乐再迟钝也是明白的了,这男生对他家盛墨有兴趣呢。他只好抓抓脑袋说:“他是我表哥,就在学校教书呢。以后可能有机会遇到的。”   陈源听说此事,两眼放光,居然是本校的老师,那就说明有机会啊,盛墨绝对是自己的同类啊,他的感觉不会出错的。   林家乐看着对方一脸喜滋滋的样子,觉得心里郁闷得很,真想直接告诉他:别肖想了,那是我家的,我的男人!不过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怒吼一下。   军训结束,林家乐晒得像块黑炭一样,盛墨看着一脸黑黑的林家乐,乐了:“我家乐乐直追包青天啊。”   林家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陈源,抬起下巴斜睨他:“黑了咋地?想嫌弃我啊?”   盛墨大乐,抱住林家乐笑得打跌:“哈哈,乐乐,你受谁的刺激了?”这要换以前,他打死也不会想到林家乐会这么跟他说话啊。   林家乐鼓了鼓腮帮:“不知道谁在外面招的烂桃花?”说出这话,林家乐自己脸就红了,这是跟着那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混在一起久了,所以也跟着变得幼稚了?鄙视自己一下。   盛墨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天地良心,我从里到外都只想着林家乐一人,也都只属于林家乐一个。说吧,乐乐,谁跟你打听我呢?”   “还不是那个叫陈源的小子!”林家乐小声地嘀咕。   盛墨笑嘻嘻的:“我说那小子有问题吧。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你是我表哥。也告诉他你在学校教书了。”林家乐闷闷不乐地说。   盛墨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没事,我已经拿到今年的新课表了,你们这届的中外建筑史是我教的,到时候我去折腾那小子去。”   林家乐看着他的笑脸,心想,这是典型的公报私仇啊,不过一向温文的盛老师会怎么样折腾人呢?他心里居然也有些小小的期待。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林家乐,你变坏了啊,跟谁学的?   中外建筑史是一门基础必修课,并没有多少专业的内容,但是却是必考科目。盛墨一出现在阶梯大课室里,所有的男生女生们都惊艳了,一片哗然,学校居然还有这等人才的老师,那身高、那身材、那长相、那声音、那气质,简直是绝了啊,纵使是对美极为挑剔的艺术系学生,也深深地为盛墨盛老师的风采折服了。   盛墨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打开多媒体开始讲课。林家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肃不苟一笑的盛墨,觉得颇为新奇,原来盛老师是靠装酷糊弄学生的?可他平时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不正经的时候多着呢,想到这里不由得觉得好笑,偷偷在下头乐了半天。坐在旁边陈源捅捅林家乐的胳膊,小声地问:“诶,盛老师平时都这么严肃吗?他的课好不好通过?”   林家乐想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头一次听他的课呢。耳边只听得盛墨的声音响起来:“那位同学,刚才我讲的原始社会的建筑发展情况,有什么感想,请你来谈谈。”   他抬起头看去向盛墨,用眼睛询问:是叫我吗?   盛墨指着的却是他旁边的陈源,因为林家乐到得早,就挑了第三排的座位,盛墨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陈源指指自己:“老师,你是叫我吗?”   盛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请起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陈源慢吞吞地站起来,捧起书本,胡乱翻了几页,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他刚才根本就没有听课,先是一直盯着盛墨犯花痴,后来又去找林家乐说话,没想到第一次上课,就被盛墨抓了个现行,还出了次糗,把他自己羞得都快钻地洞里去了。   盛墨听他实在说不出什么了,就说:“请坐吧。请你旁边的同学来补充一下这个问题。”   林家乐知道这回是在叫自己了,就站起来,说了点自己的看法。   盛墨听他说完,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这位同学说得很好。”这个笑容让整个教室的男女生全都惊叹了。盛墨又严肃地说:“这门课程看起来是没有实际的用途,不能教你们如何构图,如何填色。但知识这个东西,真正的实用性并不大,它却能丰富你的内涵,拓展你的视野,增强你的见识。这个世界上,没有没有用的知识,所以不要小瞧任何一门课程,它既然被设定存在,那就是有它的合理性,所以请大家端正学习的态度。”   一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那效果就是不一样的。如果是一个四五十岁有些谢顶的教授坐在这里说这话,同学们多半会嗤之以鼻,说不定下节课就有一半的人都逃课了;这话从帅哥老师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这么年轻这么帅的老师,说的话多么有道理啊,没有知识是没有用的,不然人们还研究出来学它做什么啊。这么帅的老师都能将这门知识吃透,我们肯定也能学好的。所以说,长相是人类的最大的资本之一啊。   下了课,男生女生都兴奋得叽叽喳喳的,表达着对盛墨的兴趣和热情。林家乐磨蹭着留到最后,对着讲台上收拾讲义的盛墨做了个鬼脸,盛墨正好抬头去看他,抓了个正着,林家乐咧嘴嘿嘿一笑,便想往外跑。“那位同学,你先别走,帮我一个忙。”盛墨的声音及时响起来。   林家乐只好收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他,有几个走在最后的同学也好奇地看着林家乐,林家乐慢吞吞地走过去:“盛老师,什么事?”   盛墨压低了声音说:“跑那么快做什么,这都下课吃午饭了,一起去吃饭吧。”   林家乐不好意思地说:“还是算了吧,学校好多同学呢。”   “怕什么?下午我也没课,你也没课,我们去看丢丢去。”丢丢到了发情期,这几天被送到宠物医院去配种去了,对方也是一条纯种金毛,说好配完之后,会给他们一只小狗。   林家乐想一想:“好,不过我还是先走了,在校门口等你吧。”   盛墨笑笑:“好,你先走吧。”其实校门口遇上同学的几率和校内的几率是一样的,他俩的关系是完全遮不住的,不过好在有表兄弟这层关系掩着。   上了车,林家乐说:“盛老师,你是故意叫陈源起来回答问题的吧?”   盛墨笑:“我这不是在给你解围吗?”   林家乐啧啧感叹:“没想到盛老师上课那么严肃,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啊。”   盛墨嘻嘻笑:“那是你老公我认真时候的模样,怎么样,够帅吧?”   林家乐看天:“没觉得,像是看见了钟馗一样。”   盛墨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钟馗要是长我这样,肯定不能抓鬼了。我要是不这样,那些小男生小女生追着我都排成了长龙,到时候你可就不止打发一个陈源了啊。”   林家乐不理他,这人得瑟着呢,长成那样,招蜂引蝶倒是很方便啊。   丢丢被放在宠物医院已经三天了,它有点想家了,想爸爸,想林哥哥做的肉骨头还有汤拌饭,它不想吃狗粮了。虽然身边有美女同伴,但是它的兴趣早就失去了,它觉得还是自己家比较好,女朋友什么的,偶尔有一下就好,不需要天天陪伴。   林家乐他们到达宠物医院的时候,丢丢在狗舍里叫得那个欢实啊,尾巴摇得那个欢快,几乎要撞破笼子出去扑向林家乐了。盛墨问工作人员:“我家的狗怎么样了?”   那个女孩摇摇头说:“除了第一天,后面的情绪都不高。不知道有没有怀上,它们后来根本就不交尾了,所以您还是将它带回去吧。如果交配成功了,我们再通知您。”   盛墨只好点头。女孩将狗舍的门打开,丢丢飞快地窜了出来,在林家乐脚边蹭啊蹭的,别提多亲昵了。盛墨去办了手续,两人带着丢丢上车。   林家乐摸着丢丢问:“盛老师,丢丢不应该是很渴望朋友的吗?怎么让它跟那么多同类在一起,它反而不乐意了呢。”   盛墨说:“可能是不喜欢离开我们太久了,我们若是太久不在它身边,大概它以为又被遗弃了吧。”   “丢丢原来是个傻孩子,我们怎么会不要你呢。”林家乐揉着丢丢的脑袋,“我看我们还是另外再买条狗来给它作伴吧,也许就不会寂寞了。”   盛墨笑起来:“我觉得丢丢未必需要朋友,它大概更需要我们,已经把我们当朋友了吧。等等看吧,过两个月也许就有狗宝宝了,如果生得多,我们多买一只过来给丢丢作伴。”这预定的那只狗,是他们准备给老家的爸妈送回去的。   “也好。”林家乐点点头。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着,林家乐依旧忙碌,学业、事业,还有家庭,充实而满足。十一期间,两人忙里偷闲,盛墨带着林家乐去了一趟丽江,自己去的,没有跟团。也没有走马灯似的去看旅游景点,就在周边走了走,在丽江享受了几天难得的悠闲,两人手拉着手漫步在大街上,无需担心他人异样的目光,因为这里,都是陌生人,擦肩而过之后,大概会永生不见。不过由于盛墨的脸太过耀眼,还是有备无患地准备了一副墨镜。   高原通透的阳光能洗涤人的心灵,将所有的尘俗都滤尽。林家乐喜欢上了丽江,他说,这里的人真会生活,每天悠闲地开着店门,懒洋洋地等待顾客上门,懒洋洋地看着太阳光从门口从从容容地迈过,这也是一种人生啊。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追求这种生活,但是当地的人,一出生就拥有了,多幸运!   盛墨笑着摸摸他的头:“其实也不然,你看他们过得很悠闲,但是他们自己并不悠闲,也在为儿女的学费、明天的柴米担心。悠闲的生活,不仅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心态,无论在哪里,都可以享受得到的,只要有心如此。”   林家乐若有所思地点头。回去之后,他给他的一个客户设计了一个名曰“悠闲”的主题。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妇,都是高级白领,生活很忙碌,他们时常在感叹没有时间出去旅游放松。林家乐的设计做得很简约,充满了浓浓的西南民俗风情,设计稿画完之后,他在旁边添上了一句话“悠闲的生活不在别处,在心里,也在身边”。客户拿到后满意得不得了,连改动都没有,就完全遵照这个设计稿来做了。   林家乐现在已经是他们公司的设计师了,技术方面的监工,完全交给了刘明亮,管理方面的事,都交给了公司经理来做,此外又招了一名业务人员。公司现在不断招兵买马,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一年的营业额都有几百万了,并且还在不断扩大规模中。   林家乐跟公司的主要成员商量了一下,将公司迁了址,搬到了装饰市场,这是装饰公司的聚集地,一般的客户都会来此寻找合适的装修公司。林家乐亲自为新公司的装修做了一个设计,尽量使得它在众多的装修公司中突出自己不同的风格特色。公司顺利迁址之后,盛墨笑他,总算是鸟枪换炮了,从家庭作坊迈入正规公司行列。   这年初冬,他们收获了两个小礼物,丢丢上次跟人家配的金毛生了一窝小崽,足有八只之多。这可喜煞了盛墨和林家乐,他们除了得到原来说定的那只小母狗,还跟对方买了一只小公狗。母的给爸妈送回去养着,公的留给丢丢做伴。将来等小狗长大了,若是再想要小狗,可以让这对兄妹俩配种,据说可以得到更纯正的品种。这都是设想,林家乐心想,还是不要繁殖那么多好了,有很多人养狗,养着养着就扔了,以致到处都是流浪狗,丢丢不就是这么被遗弃的么。   丢丢有了儿子给自己做玩具,果真不再寂寞无聊,每天玩得不亦乐乎,和小狗相处得极好,林家乐也就不再担心没时间陪丢丢了。关于小狗的名字,林家乐坚持要叫它墨墨,以偿自己不能直呼盛墨名字的遗憾。盛墨自然不会同意这条小狗跟自己同一个名字,虽然墨墨这个名字他自己也从未用过,家里人至多是叫小墨而已。他坚持叫小狗家家,林家乐也不同意。最后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取名为木木。每天两人各牵着一条狗去遛,看得旁人羡慕不已。   盛墨和戴起极力鼓励林家乐去参加各种设计大赛,林家乐也积极参与,还拿了不少奖回来。大一下半年,林家乐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大奖赛,首战告捷,居然拿到了一个三等奖,这很是鼓舞林家乐的信心,从此以后以更高的热情投入到设计中去。大学四年,竟陆陆续续拿到了好几个大奖,以致到后来,他还开了一个工作室,专门做室内设计,在业内小有名气。盛墨做建筑设计,他就做建筑的内部设计,两人还真是夫唱夫随,配合默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大学四年里,林家乐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最不缺的便是同性恋,大概艺术学院的人总是更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一些,每年学校都会冒出几对来,有的还闹得轰轰烈烈的。林家乐遂渐渐对自己和盛墨的关系看得坦然了,这其实就是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罢了,又不妨碍别人,关别人什么事呢。他找了个机会,将自己和盛墨的关系跟刘明亮夫妇坦诚了,那两口子虽然很吃惊,但是最终也还是表示理解和祝福,这让林家乐很是感动,心里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陈源单恋了盛墨一年多,因为发现了盛墨和林家乐的关系,先是吃了一惊,后来也就释怀了。说起来,林家乐的确是优秀的,并且他的优势是——早自己几年认识盛墨。后来两人竟慢慢成为了朋友。   陈源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学,认识了一个本校的师兄,两人后来在一起了。他们做了三年校友都没能相识,反而出了国之后才开始相遇相知,这不也是一种很奇特的缘分么,他们自己说,好像出国,就是为了遇见彼此。林家乐是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的。   尤为难得的是,盛墨与林家乐的感情一直都未曾变过。盛墨自己常常自夸,大概是从小就太聪明了,得到过的东西太多,那些掌声、荣誉、夸奖的虚荣见得太多,知道其实不过都是虚浮的东西,因而懂得了平平淡淡才是真,故而珍惜手中所拥有的一切。林家乐自己则从来就是知足常乐的人,对于生活赐予的一切,都心怀感恩,怕失去一切,哪里还想过要去抛却手里的幸福。生命再精彩,也不过是一房一床一被一食,更何况还有最大的幸福,那就是有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第七十章 番外四      林家乐二十八岁这年,和盛墨收养了一个孩子,是个八岁的男孩。   那天他们去阳光福利院,准备领养一个孩子,年纪小一点的,这样有利于培养感情。他们到的时候,碰上福利院的老院长正在揪一个男孩的耳朵教训他,那男孩一面喊着哎哟,一面却在咧嘴笑。老院长嗔怒地说:“冬冬,你再往水槽里撒尿,看我不揪掉你的耳朵,是不是太久没让我揪耳朵了,所以皮痒了啊。下次再犯,就别来见我了。”   那孩子告饶说:“院长奶奶,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这么干了。可是你别不理我啊,你让我去扫地,让我吃胡萝卜,我都愿意的。”   林家乐顿时觉得这孩子特有意思,长得黑黑的,一双咕噜噜的眼睛,虽然不十分大,但是格外有神,于是就跟盛墨说:“咱们领养个大点的孩子吧。”   盛墨是随他的,大点的孩子也好,操心少一点,不过不好的地方也有,如果沟通不好,难以产生感情不说,而且他们家的情况,恐怕还容易出问题,还真是叫人有点担心的。   后来费了很大的周章,他们才办好了领养手续。因为那个叫冬冬的孩子自己根本不愿意被领养,但是老院长又特别希望冬冬能有个好人家领养,所以费了很多心思去说服冬冬。   冬冬到了他们家后,表现得十分不驯服,甚至还打破了盛墨搬家时林家乐给他送的那套碗的一只,原因是林家乐给那孩子夹了一块他不爱吃的胡萝卜,他生气,就给碗推翻了,滚到了地板上,碎了。气得盛墨几乎想抽他,被林家乐拦住了。   林家乐板下脸说:“你不愿意在我们家是吧?那你回福利院去吧。院长奶奶已经70多岁了,天天给你们这些兔崽子操心,总有一天会被你们累死,你不怕累死你院长奶奶,你就回去。你要有点良心,就在我家好好呆着,我们给你吃、给你住、供你上学,以后你赚了钱,想拿去给谁用都可以。”林家乐笃定这孩子有一颗善良的心,不会就这么撒手跑回去的。那孩子果然老实地待下来了,因为他想以后赚很多钱,给院长奶奶买好多好东西,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东西。   林家乐给他另外起了个名字,叫盛小凡,希望孩子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长大。冬冬不愿意,嫌名字难听。盛墨说:“你应该知足,最开始我还打算给你起名叫盛凡的呢,你林叔叔坚持给你改成了盛小凡。你是愿意叫盛凡呢,还是叫盛小凡?”冬冬想了一下,同意了叫盛小凡,因为盛小凡总要比剩饭好听。   盛小凡呆下来之后,觉得这个家还是相当不错的。盛叔叔是大学老师,林叔叔是公司老板,住在高档小区里,家里什么都有,还有两条帅气的金毛狗,叫做丢丢和木木。盛小凡很快便从福利院的学校转学了,转到了附近的育英小学,吃的穿的用的,比起福利院来,那真是应有尽有了。而且每天也有人辅导他的功课了,甚至每天还可以玩一小时电脑。盛叔叔和林叔叔都是很讲道理的人,他们会尊重自己的意见,比如想吃什么、喝什么、去哪里玩,甚至买什么款式的玩具和衣服,都要征询他的意见。盛叔叔说了,他们家,最大的特色就是民主,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全家讨论能不能通过。   唯一不足的是,这个家没有妈妈。他来的第一天,盛墨就跟他坦白了,这家没有女主人,只有两个男人,所以不要觉得有什么好奇,你林叔叔会像妈妈一样照顾你,我就像爸爸一样,你可以叫我们叔叔,也可以叫我们爸爸,当然,我更希望你叫爸爸,毕竟你是我们收养的儿子。   刚开始盛小凡觉得别扭,一直都不肯开口叫人,过了好几天,盛小凡偷偷地问林家乐:“我叫你们两个都叫爸爸吗?”   林家乐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摸着他的脑袋说:“可以啊。为了以示区别,你可以管盛叔叔叫爸爸,叫我叫小爸。”   第二天早上,盛墨和林家乐听见盛小凡开口叫他们爸爸,尽管头天晚上两人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激动了一把,相视而笑,爽快地应下来。那种感觉很奇妙,他们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身份变得神圣了,感觉真有了儿子,肩上的责任也变重了。   多了个儿子,他们的生活要相应做出许多调整,随心所欲的二人世界是结束了,比如下班后的电影院约会不是说去就能去了,得想着给儿子做饭,辅导作业;也不能在公共场合表现得过度亲密,要考虑对孩子的影响,什么客厅、阳台、厨房的情趣等等,想都不能想,两个人的亲密地点只能局限在自己卧室里,这点让盛墨郁闷了许久,叹息着说,多了个叫自己爸爸的人,自己就少了多少乐趣啊。林家乐白他,你不是也享到了为人父亲的乐趣么。盛墨想想也是,就不再抱怨了,有得必有失啊。   盛墨的工作越来越忙,他已经升职为正教授,在建筑界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请他设计楼盘的越来越多。建筑设计师说起来是个很风光的职业,事实上是个特别累人的活,经常要下工地,所以时常要出差。倒是林家乐的工作相对还稳定些,他的装修公司已经发展稳定,也没有再扩大的野心,因为这些年,装修行业的发展也趋向饱和,最旺盛的时期已经过了,市场开始呈现出一种疲软状态。林家乐调整了一下经营战略,主要在装修的风格和质量上做文章,不一定要数量很多,但是必须要精,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提升了,对精神方面的需求越来越高,倒不那么看重装修的价格,更注重装修的品位和品质。林家乐的工作重心还是在设计上,工作室倒是开得红红火火的。   盛小凡来他们家一年了,与盛墨和林家乐相处得很好,这大概要归功于林家乐的耐性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所以他跟林家乐也更亲近一些,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盛小凡是个在G市长大的孩子,他没上学之前,说的是一口地道的粤语,刚学说普通话,言辞表达不那么贴切,就会时不时冒几句粤语出来。正好林家乐又是懂粤语的,所以平时林家乐跟他交流时,有时候会用粤语。这父子两个粤语一交流,就把盛墨撇除在外了,盛墨几乎听不懂,所以只能干着急。他不止一次抗议,要他们两个说普通话,林家乐说:“孩子上学就是说普通话,你担心他学不会普通话吗?多懂些语言是一种优势,小凡既然会粤语,就不能把粤语给荒废了。想当初我还是辛辛苦苦一个字一句话学的呢。”   盛墨知道这话在理,他是支持孩子学方言的,但是他不懂粤语啊,这把年纪再叫他学粤语,也真是有些难为他了吧。于是他想了个法子,一等盛小凡放暑假,就把孩子送回H省老家,让他跟爷爷奶奶学家乡话去,不是说多一种多一种优势么,那咱家的方言也该学学,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就都用家乡话交流了,不再将我排除在外。   盛小凡听说可以去爷爷奶奶那儿过暑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去年寒假就是在爷爷奶奶家过的,还看见下雪了呢,好好玩。爷爷奶奶都对他特别特别地好,而且爷爷奶奶住的教职工宿舍区里,有好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就跟他以前在福利院里一样热闹,他还交了好几个朋友呢。盛墨带着盛小凡回去住了一个礼拜,然后撇下儿子回G市了,临走前交待父母,务必让小凡学说家乡话。他估摸着,其实不用父母教,小凡每天跟着那帮猴孩子在一起疯玩,估计也学得差不离了。   盛墨怀揣着兴奋的心情回到G市,久违的二人世界啊,终于又回来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弄了个烛光晚餐,享受了一顿浪漫的晚餐。趁着林家乐还在厨房洗刷碗筷,盛墨就忙开了,一个劲地骚扰他。林家乐怒了:“盛墨你再闹,碗要摔了。”   盛墨从身后抓住他的双手,将碗放到水龙头下冲洗,一边亲吻他的脖子:“好了,不洗了,明天再洗。如此良辰美景,没人打扰,还不好好利用,乐乐你真是煞风景。”   林家乐又好气又好笑,敢情把儿子送回老家去是为了这个呢:“你羞不羞啊,都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   正待还说上两句,盛墨的吻已经缠上来了,一边吻一边说:“乐乐,我伤心了,嫌我年纪大了啊?”   林家乐扑哧笑出声来:“怎么会,盛老师正值当年,还年轻着呢。”   盛墨说:“这还差不多。乐乐我跟你说啊,不趁年轻还玩得动的时候玩,难道等老了再来玩?夫妻间的事,这事儿就没有羞耻可说。这个叫做情调。”   林家乐还想反驳,盛墨已经严严实实地堵上了他的嘴。两人从厨房一路吻到客厅,盛墨本来想在客厅玩玩情趣的,却被丢丢和木木父子两个纯洁无暇的眼神盯得回了房,哎,儿子送回去还不够啊,忘了还有这么两只在呢。   激情过后,两人都没有立刻去睡,躺在床上说话。“有点冷,空调温度太低了。”林家乐摸了一下裸露在外的胳膊。   “那我去调高一点。”盛墨翻身下去找遥控器,调高了几度,又回到床上,将林家乐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光滑的背脊,“前几天你见到贺方旭了?”   林家乐动了一下,在他怀里找到更舒适的位置:“嗯,不就是做你设计的那个精装楼盘么,地产公司指定了要一种瓷器,这边都断了货,我让员工去瓷砖厂订购,没想到就找到鸿瑞厂了。贺方旭知道是我们公司的业务,便打了电话来约我见面。”   “一笔业务而已,犯得着他一个老板亲自找你谈,而且你也不管这事。”盛墨有些不满地说。   “你生气啦?我跟他好几年都没联系了,再说又是公事,就见面谈谈合同,吃了个饭而已,一直都有我的员工陪着呢,根本没机会聊私事。其实我也不爱见他,这人心眼小,没度量。”林家乐将手放到盛墨腰上,轻轻捏了捏。那是盛墨的痒痒肉,果然,盛墨立刻变了声调,呼吸也有些紊乱起来,他的手脚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林家乐松开手,挡住盛墨的手:“别闹,累了,睡觉吧,年纪一大把了,要懂得节制。盛老师,小心过两年力不从心,到时候我可不客气啊,我是很愿意出力的。”   盛墨一下子蔫了,后院要起火,小家乐要翻身啊。只好停了手,要养精蓄锐,提防被反攻啊。想想又觉得不甘心,用双脚夹住林家乐的双腿,将他紧紧禁锢在怀里。   林家乐挣了一下,没挣开,他说:“盛老师,跟你说个事啊。我昨晚上做梦,梦见贺方旭在追赶我,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我躲他的时候,吓得我到处跑,找地方藏身,好不容易才将人甩掉。你说这人怎么还那么讨厌呢。”   盛墨捏了捏拳头,这个贺方旭,看起来相当欠揍,当年揍他一拳还是太少了啊:“下次他再敢找你,记得通知我。”   “嗯,知道了。”林家乐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你的脚松开吧,压得我动不了,别到时候晚上我做噩梦被人追得跑不动。”   盛墨赶紧松开脚,握着他的手:“我牵着你,做梦的时候有小人追赶,记得拉着我去,我帮你揍他。”   林家乐呵呵笑:“好,睡吧。”打了个哈欠,在盛墨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睡了。盛墨也伸手灭了床头灯,将林家乐圈在怀里,埋首在他颈间,也睡了。   好日子总是因为不能够持久而显得格外美好,两人的二人世界享受了一个多月,真是如鱼得水般快活,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八月底,盛小凡被奶奶送了回来,因为要开学了。盛墨见到老妈和儿子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妈,小凡跟你们学会咱老家话没?”   盛妈妈笑眯了眼,开口说:“我木鸡啊,你问他自己吧。”   盛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转过身去瞪盛小凡:“好小子,看不出来,你居然成功地策反了爷爷和奶奶啊。”   盛小凡笑嘻嘻的:“老豆,我这个暑假教会了爷爷奶奶说好多句广东话呢。爷爷奶奶年纪那么大了,都能学会,你肯定也能学会的,以后我跟小爸一起教你学吧,肯定能学会的。”   林家乐搀着盛妈妈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说:“小凡说的没错,我觉得你应该学学粤语,技多不压身嘛。妈你说是吧?”   盛妈妈也点头:“家乐说的没错,小墨你是该好好学学粤语,入乡随俗嘛。而且还有家乐和小凡教,学起来肯定会很快的。”   盛墨苦着脸,本来想为自己找盟军的,结果好了,全都成盛小凡这臭小子一国的了,自己被孤立了。他耷拉着脑袋,拉着行李走在后面。   盛小凡跟着小爸和奶奶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没精打采的爸爸,退回来:“爸,我帮你提行李吧。咱们快点回客,我和奶奶都想恰饭了。”说完还朝盛墨挤挤眼。   盛墨顿时心花怒放,这还差不多,才是我的乖儿子嘛。腾出一只手来,牵着盛小凡的小手:“好嘞,儿子,走,回客恰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到此完结,谢谢各位的支持。   --------------------------------   下面送上丢丢小剧场   自打盛小凡到了他们家之后,丢丢和木木就觉得它们的地位下降了。刚开始几天,爸爸和林哥哥几乎都没有时间理会它们了,甚至连最爱吃的排骨饭都没有了,换成了许久不见的狗饼干。   丢丢和木木表示了抗议,它们开始绝食,不吃狗饼干。直到第二天,林家乐给它们换狗粮的时候才发现:“咦,这狗饼干没怎么动啊,它们两个没吃吗?”   盛墨在给盛小凡整理书包,听见他这么说,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趴在阳台上的丢丢和木木,那两只一动不动,根本不像平时那样一早起来就围着他们的腿脚打转:“丢丢和木木该不是吃醋了吧?”   林家乐有些歉意地说:“这两天我忙着给小凡办转校手续,没时间给它俩炖骨头,它们是不是不乐意了?”   盛墨点点头:“没准啊。”   林家乐拉着盛小凡的手,走到阳台边上:“小凡,来,认识一下咱家的另外两个成员,它们叫丢丢和木木,是我和盛叔叔的养了很多年的狗狗,你喜欢它们吗?”   孩子多半都是喜欢狗的,看见这么大的狗,自然是既兴奋又胆怯:“我可以摸它们吗?”   林家乐笑着说:“当然可以,丢丢和木木都是非常乖的好孩子。来,丢丢、木木,和小凡哥哥见个面,来握个手。”说着摸了摸丢丢的脑袋。   丢丢也不好拿乔,勉强站起来,伸出了前爪,盛小凡满脸欣喜地接住了。接着木木也学他爹的样,跟小凡打了招呼。   林家乐摸摸丢丢和木木:“乖孩子,委屈你们一下啊,早上先吃点狗饼干,中午我回来给你们炖骨头吃。”   丢丢和木木听见骨头两个字,尾巴便摇起来了,要得,要得,就要肉骨头。   这天中午,丢丢和木木如愿以偿地吃到了肉骨头。它们很快发现,原来它们不仅没受到冷落,还多了一个宠爱它们的好朋友,这日子,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