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流放 【全稿】作者:河汉 前言: 掐指一算,最终流放被锁好几年了, 最近的本子是2016年出的, 还有人在看我就已经觉得很神奇了。[害羞] 今天想起来,就发一下全稿吧。 该全稿经历过小幅度修文,但没有任何删减, 包含了2016年的番外《向死而生》, 算是(也许不会再出现的)第三季的缩影吧。 感谢大家这么多年一直记得《最终流放》! ============= 这是一篇军文,它不得不强强。 梁上君是谁?西北陆军引以为傲的单兵,伽蓝新生力量的连长。 纪策是谁?伽蓝最坚韧的脊椎,全能型特种两栖侦察连的教官。 伽蓝是什么?那是他们被流放的地方。 一连连长纪策,七连连长梁上君…… 同样风骚犀利的两人,谁比谁更强,谁比谁更准。 最终,又是谁先赢(得)了谁? 给我一根脊梁,我可以撑起整个伽蓝! 强强控&武装控们,咱们一起去看纪梁的圣行之战! 此文架空,吐槽有之,扯淡有之,本文痞概不负责。 内容标签:强强 骑士与剑 近水楼台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上君,纪策 配角:丛风,尤禹,鲁达明,周凯,瘦猴,穆斯塔法等 其它:伽蓝、脊梁、铁血、禁断 第一季 永远忠诚 第一章   队长,救救我。   队长,救救我。   队长,救救我……   *******   胃里的疼痛翻江倒海,48小时的精神压力让他筋疲力尽,梁上君的眼前一片昏花,更糟糕的是,他陷在这片黑压压的沼泽里,不能挪动分 毫,而他的队员此刻在他的一臂之外向他呼救,沼泽的泥浆已经淹没他的腰部。   强烈的晕眩感让梁上君分辨不了方向,脑袋越来越沉重,有一瞬间,他竟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向他的班长伸出手说:“救救我。”   班长那时候怎么做的来着……   是了,班长用两只手死死拽住他,大声对他说:“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他感觉班长的汗水从下巴滴落,滴在他的胳膊上,转瞬间就被烤干了。他听见班长沉稳的呼吸,带着一丝血腥的气味,扑在他的脑门上。他记得班长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纠结起来,把他一点点地拖出炼狱。   “队长……”   梁上君猛然惊醒,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他是队长,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员死在自己面前!身体用力前倾,他顾不得越来越快的下陷速度,用两只手握住队员的手,骂道:“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他看了下周围的情况,左侧是离岸边最近的地带,他命令:“祝小年,撑住我的身体,向左移动!”   祝小年得到命令,心里一下安定很多,他点头,拽住梁上君的手臂借力,使劲往边上挪。梁上君被反作用力生生按下去一大截,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强忍疼痛,但还是哼出了声。   祝小年连忙回头看他,这一看他懵了,眼见队长越陷越深,泥浆都快要没过胸口,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喊道:“队长,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梁上君疼得脸色发白,可是仍然握紧祝小年的手死活不松,他用尽全力把祝小年往上推,只下了简短的命令:“祝小年!给我爬出去!”   祝小年被自家队长的眼神吓到了,他知道队长是在豁出命地救他。狠狠地咬住牙关,他回过头去,拼了命地挪动,双脚终于又往前迈出一步。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踩到了坚实的地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回身反抓住队长的手,吼道:“队长,抓牢咯,小年来救你了!”   这一声吼得豪情万丈,梁上君只看见一张黑不溜秋的脸上两点光亮,像着了火一样,跳跃着,充满希望。梁上君那时候已经喘不过气来,可是他特别想笑,他想起以前班长说的:我们军人的血性,老天都怕。   祝小年可了劲地把梁上君往上拽,整张脸皱得乱七八糟,嘴里还一直嘟囔着“队长撑住队长撑住……”   等他们终于上了岸,梁上君掰了两块压缩饼干,和着凉水吞进肚子,大概是疼得麻木了,胃里竟没有了任何反应。   缓过劲来,他一手搭上祝小年的肩,说:“好小子,力气很大嘛!”   祝小年半天没动静,梁上君觉得奇怪,转头一看傻眼了。祝小年的脸上一道道白杠杠纵横交错,鼻孔下面还挂了俩白条,显得那张脸更加惨不忍睹。梁上君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小年,你堂堂特种侦察兵,哭成这样丢不丢人啊。”其实他也知道,这样的情绪波动跟胆量无关,跟训练成绩无关,这只是人类在脱离绝境后本能的反应。   祝小年不害怕,他不想流泪的,可是他控制不住,他不抽噎,也没有哭腔,就是眼泪鼻涕不停地淌,他说:“队长,谢谢。”   梁上君扯起嘴皮子笑,抬手摸了摸祝小年的脑袋,然后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谢什么谢!别哭了!像什么样子,起来,继续前进!”   *******   爱尔纳突击。他们在爱尔纳突击比赛的战场上,在爱沙尼亚的原始森林区。   他们要在长达4天3夜共78个小时的时间里,长途奔袭150公里以上。中途还要分别进行攀登、过绳桥、划舟、埋设地雷、通过雷场、获取侦察情报、战场救护、飞刀、识别武器装备、乘车射击、昼间自动步枪集体射击、夜间远距离射击、2.5公里森林沼泽地越障奔袭等14项技术的考核。   身负装备器材、生活用品和食品达35-40公斤的他们只有不停地奔走,才有可能按规定时间到达各个控制站,全程休息时间决不能超过3个小时。   途中还要面对1000多名假设敌的围追堵截,每人10张罚分条,一张条6分,若是跟假设敌碰了面,必须尽力躲避,躲避失败就只能束手就擒,同时交纳罚分条一张,10张交完就算“牺牲”,一个小组中若有两人“牺牲”,该小组就自动退出比赛。   梁上君他们是中国方的第二小队,他担任这个小队的队长。小队里一共四个人,目前都未“牺牲”。不久前他们撞上了阴魂不散的假设敌,阿己和竹竿被逮了个正着,各交了一张罚分条,他和小年及时躲进一个草窝才幸免于难。   可是当他们钻出草窝准备从后方与阿己和竹竿汇合时,却不幸陷入沼泽,差点送命……   不远处传来阿己的哨声,梁上君拉起祝小年,回了一声哨,那边的草丛窸窸窣窣了一会儿,钻出来两个迷彩人。梁上君冲他们一挥手:前进!   现在他们还有56分钟的时间赶往F控制站,迟到一分钟就要扣一分。   这条路的前方是亚克拉河,桥上有数十个假设敌把守,他们不可能从桥上过去,只能从河上寻找突破口。   梁上君让竹竿去侦察河面情况,竹竿身材瘦小,不容易被发现,6分钟后他回来了,报告说河的下游有一棵自然倒伏的大树,是个天然独木桥,无人把守,但是仍然在敌人的视野范围内。   梁上君权衡了下时间,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命令他们全体伪装,吊在独木桥的侧下方前进,卡那些敌人的视角。但是这样一来,他们的体力消耗巨大,尤其阿己拉了两天的肚子,手脚都没有力气,很可能一不小心落入水中。   没办法,最后梁上君让阿己跟自己绑在一起,自己挪,带动阿己前进,这样他们的胜算稍微大一点。阿己心里过意不去,虽然被队长拉着,但他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攀爬,双腿抱紧了树干,厚重的迷彩裤上都蹭出了擦痕。   *******   梁上君带着他们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河,他们到达F控制站,本以为会领到下一个任务的情报直接上路,谁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惨烈的车祸现场——一辆吉普车压住了一名假设敌的腿。考试的项目是:想知道任务情报?逼那个伤者说出来。   林子里这时候还下起了冰雹,那个伤者叽哩哇啦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己撇撇嘴骂了声娘,对梁上君说:“队长,咱们威胁他吧,不交出情报就不救他!”   梁上君白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么?他根本就不想要我们救,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骨气?威胁肯定是不管用的。”   他当机立断,自己和竹竿合力把那台吉普车撬起半边,阿己负责把伤员拖出来,祝小年给那人仔细包扎。那人先还在那唧唧歪歪,后来就不说话了。   原因是梁上君的脸上被冰雹擦出了好些血口,小血珠密密地渗出来,慢慢凝成了血滴,滴在那人的额头眼角,可是梁上君对自己的伤不管不顾,只是尽量安慰他:“Don’t worry. It’s OK...”   那个伤员感动得不行,硬塞给他们一张地图,指出了下一个任务的所在地。事后他们才知道,他们是唯一一个没在这个项目中扣分的小队,其余小队要么就采取威逼手段,要么是强行把人拖出来以后搜身,只有他们用了“感化方案”。阿己知道后摇头赞道:“队长,黑,你真黑!”   梁上君笑得贼兮兮:“行了,知道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吧。马屁就不用拍了,最后几个任务,可别给我掉链子!”   *******   不幸的是在他们就快要完成全部任务的时候,撞上了假设敌主力部队,四个人当中有三个人被当场抓获。   当时梁上君去解决排尿问题,回来就看见一堆俘虏被假设敌押着。不仅他们小队,很多组在这轮栽了,还有几个人交出了最后一张罚分条,直接“牺牲”。   假设敌太多了,堵着他们出丛林的必经之路,梁上君琢磨就这样交了罚分条太不甘心了,于是他考虑再三,做出了一个非常不靠谱的决定——   假降。   他仔细隐蔽,蹭啊蹭地蹭到俘虏队伍的边缘,一脚跨进去,鱼目混珠。假设敌一直都没发现他没交罚分条,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假设敌走,最后居然还跟着俘虏们照了张合影。   ……   爱尔纳突击比赛的结果:总共11个国家28支代表队,中国第二小队以总罚分33635的最优成绩取得第一,光荣地走出爱沙尼亚沼泽。   出来是光荣的,出来的代价是惨痛的。出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真没几块好肉了。   竹竿的膝盖被毒草割伤,肿得跟馒头似的;阿己拉肚子是因为被什么莫名其妙的虫蜇了,已经拉得严重脱水,还引发了急性肠炎;小年表面上倒是没受什么大伤,就是心理阴影过大,一看到泥巴就发怵;最崩溃的是梁上君,他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部分病症列举如下:   全身23处伤口严重感染,胃部严重穿孔,严重营养不良,多处关节软组织严重挫伤……总之毛病一大堆还全部加个“严重”,可把他郁闷死了。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开心得做梦都能笑出来。   因为他梦见班长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班长的面前,趾高气昂地说:“看见了吗,班长,我们赢了。”   班长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欠扁,他斜眼看他说:“好你个呆贼,敢在我的面前嘚瑟,行了吧你,也不看看你这病怏怏的德性……”   他说班长我真想撕了你这张嘴。   班长不屑地嗤笑一声:“有本事就来撕啊。”   然后他的脸被一片黑暗吞噬。   梁上君醒了,不是被惊醒的,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以这样的告别方式作为梦境的结束和现实的开始。   立正,敬礼。他站在祖国的土地上说:“报告首长,我们回来了。”   报告班长,呆贼回来了。   *******   P.S. 本文架空,年份问题请忽略。文中提及的爱尔纳突击比赛成绩取自2002年中国的实际成绩,那一年很辉煌。 第二章   一个两杠四星,一个两杠三星,三个两杠两星,五个首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他们时不时地喝一口茶,耳语两句,再笑一笑,看上去和蔼又可亲。可是站在下面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基本上,冒个二斤汗都算少的。   梁上君保持跨立的姿势,瞪着长条桌上的那个漂亮的花篮,目光如炬,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这阵势,怎么的,政审?   好半天,中间的曹师长咳嗽一声说话了:“梁上君。”   “到!”   曹师长摆摆手:“不要紧张啊,你很好。这次爱沙尼亚之行我们对你非常满意,虽然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你放心吧,提干是肯定的。不过,我们想跟你谈个事。”   梁上君听了这话更乱了,这几个转折句堪称是中国语言艺术的巅峰:先把他夸一夸,再指出他的不足,然后承诺给他提干,最后来一个大转折,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通常首长的话只需要听最后一个转折句,所以说只有他想谈的那个事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曹师长示意旁边那个两杠三星说话。   那人拿起一份档案:“梁上君,26岁,DN大学电子通信专业在读生,大二应征入陆军编制,西北总军区军事比武连续三年个人总分第一,四项团体第一,新疆军区铁一团铁一连第一排排长,曾立三等功三个,二等功一个,0X年升为士官,0Y年升少尉,0Z年升中尉,爱尔纳突击比赛优胜……你这份档案真是漂亮得很啊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梁上君觉得他最后那个“啊哈哈”带着浓重的不怀好意,哈得他汗毛直竖。他慎重地回答:“报告首长,严格说来我的档案并不完美,我还有一次记过处分。”   两杠三星愣了愣,他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实诚,自己的处分还要抖落出来。他扫了眼档案,确实有一个处分,不过在那些荣誉当中太渺小了。处分原因是打架斗殴,不慎用铁锹砸断了一棵树……   “这个么……”两杠三星乐呵呵,“无所谓。”   梁上君有点囧。他当年也觉得这事无所谓,想不通班长为什么非要给他记这个过,后来才慢慢明白,打架斗殴可以不怎么计较,但是在新疆军区那里,种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兵要难得多。   两杠三星接着说:“这次爱尔纳突击比赛,你带的小队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为国家争了光。我们经过商议,决定提拔你为上尉,记二等功。”   梁上君抬头挺胸立正敬礼:“多谢首长赏识。”   曹师长和蔼地插话:“考虑到你的个人素质十分优秀,现在我们要把你调动到另一处特种部队。当然,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们不强迫。”   之后,一个两杠两星给他作了解释:如果他同意调动,将会被送到黄海附近的一个小岛。那座岛上有一个团,隶属于海军陆战队,是陆战队的特种兵训练基地,他将去担任那里的连长。   梁上君愣了愣,好端端的怎么把他整到海陆去了?还一下子就是个连长,真是对他给予了厚望。但是那个什么岛什么团的编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他总感觉怪怪的,就像是……被流放。   于是他说:“报告首长,我想了解那个团的战斗力还有更多的细节。”   曹师长说:“关于那个团,你去了之后自然会了解更多,我们也没有权利给你透露太多信息,只能告诉你它的名字叫伽蓝。”   这下梁上君彻底懵了。   伽蓝。   很不幸的,他在陆军铁一连的时候听连长和指导员扯淡,提到过“伽蓝”这个词。他问连长伽蓝是个什么东西,连长喟叹一声:“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个新建的炼狱,我在海陆的哥们把那地方叫‘和尚庙’。”(伽蓝:梵语僧伽蓝摩。)   那种地方牵涉特种兵机密,默默无闻,又偏僻又艰苦,正常人都不会想去,更不用说梁上君这样的条件,待在陆军他不愁没有前途,年轻的上尉,爱尔纳勇士,他几乎是这里所有单兵的榜样。   可是梁上君立即答应了,他对曹师长说:“我愿意去伽蓝。”   曹师长本想给他两分钟时间考虑,毕竟这对他而言不算是最好的出路,他没想到梁上君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梁上君,我想知道你愿意过去的原因。”曹师长正色道。   梁上君张嘴就说为人民服务为祖国服务,结果曹师长告诉他,他要听的是真正的原因,而不是所谓的动力。   “因为我对我的班长做出过承诺,”梁上君认真回答,“我会接受每一次挑战,服从每一个正确的命令。”   “你的班长?”曹师长拿过他的资料仔细看了看,看到其中一段时,眼神闪烁,“你的第一任班长,丛风?”   “是的,首长。”   曹师长顿了下,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出发时间我会通知你。”   “是!”   梁上君走出去,外面的小年和阿己絮絮叨叨地问他首长说了些什么,他对他们说那是军事机密,告诉他们的话就要杀人灭口。小年和阿己给唬住,愣在原地半天才发现被忽悠了,追在他后面作势要勒他……   丛风,丛风。这个名字在梁上君的心里一直响一直响。如果仔细看,他的睫毛在轻轻地颤,他的嘴角在轻轻地弯。   *******   铁一连第一排的弟兄们很快就知道了自家梁排要走的消息,坚决要求开一个送别会,梁上君叼着根烟翻他们个白眼:“送个屁啊,当心又像上次那样,整出个全排裸奔的囧事来。”   那是他们送前一任排长晋升的时候出的事,整个铁一连被他们弄得鸡飞狗跳,想想都觉得丢人。这时候副排长站出来,连忙拍胸脯保证:“这次绝对不会了,谁敢脱就记谁一个大过!”   梁上君忍不住笑了,扫他一脚:“可以脱,不准裸。”   那边一听他同意了,嗷嗷嗷地叫起来,梁上君补充一句:“不过不是送别会,就当是咱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吧。”   弟兄们一阵愕然,啥?这才六月份,过啥中秋节?   梁上君吸了口烟,抖着腿说道:“我说中秋就是中秋,有意见?”   “没有!”   他最喜欢过的就是中秋节。小时候他很矫情地想过,所有他想念的人都在中秋的月亮上,看他来,送他走。   结果那天还是有个娃子裸奔了,被他提溜回来的时候还在那大吼:“梁排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梁上君一巴掌扇过去:“飞你妈个头!”   一群人起哄,说小张你今晚就献身梁排吧云云。梁上君还算有点理智,等小张唱得欢畅了,给他套上件T恤,说道:“今晚朕心神不宁,爱妃就不用侍寝了。”   小张乐呵呵地傻笑:“梁排,那你给咱们说说在爱尔纳的英雄事迹呗?”   梁上君看一群人喝得差不多了,心想明天就走了,跟他们多说说话也好。他简单说了点爱尔纳的事,然后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尝试用班长那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说:“爱尔纳?那真的不算什么。在我心里,真正巅峰的单兵技术比赛不是爱尔纳突击,而是俄罗斯的……”   他还没说完,有人插嘴:“阿尔法?还是信号旗?”   梁上君摇头:“都不是,是‘栗色贝雷帽’。”   他也是在去爱尔纳的旅途中才知道这样一个荣誉的,由于特种部队的保密特性,俄罗斯一直将其低调处理,直到近几年才慢慢被揭露,也开始和中国有一些友谊赛的接触。   具体的项目他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聊起过这个比赛项目中的“地狱十二分钟”,那是一个单兵同时挑战四个“栗色贝雷帽”拥有者的时间段,也是最残酷的竞赛项目。梁上君说:“爱尔纳不可怕,因为你的战友始终在你身边。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看着弟兄们崇敬得无以复加的表情,他忽然体会到当年班长捉弄他们的快感。烟的迷雾慢慢散去,他露出个欠扁的笑:“好了,谁过来跟我这个爱尔纳荣归者打一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小张回过神来,靠了一声又把T恤给扒了,摆好架势,对着围观群众说:“十二分钟!要是我十二分钟以后还活着,兄弟们请我吃饭!”   *******   第二天五点就启程了,梁上君在运输直升机上碰见了不少兵,看上去都很有些底子,他们全是被送去和尚庙的。   梁上君穿上刚发的制式服装,瞄了眼这些人的肩章,有列兵,有下士中士上士,还有少尉中尉,不比他低多少。他捅了捅旁边的一个少尉问:“你为什么想不开上了这条贼船?”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士兵,眼睛大大的像是俩灯泡,闻言惊讶地反问:“不是说那里是海陆隐藏的利剑吗?我们团的人都说那地方出人才。”   “是么……”梁上君不置可否。   “兄弟,你们哪个团的?”一个皮肤微黑的中尉问他们。   “我陆军西北地区铁一团的。”梁上君回答。   “我海陆十二师三团的,你呢?”大眼少尉问那个中尉。   “我?我海军二师一团的。”   梁上君听着心想,好嘛,陆军、海军、海陆,能着地的都给叫过来了,这伽蓝和尚庙胃口还真是够大。   直升机停在一座小岛的空地上,他看见一块石碑立在那里,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塔。这是这座岛的名字。   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多年的新疆陆军生活让他快要忘记了空气里湿漉漉的味道,尽管他本是个南方人。咸湿的海风带了些腥气,他用力吸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们是七连,隶属一营,营长叫程晋,是个威严而干练的军人,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眼神锐利声音洪亮:“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伽蓝的一员!首先你们要明确的是,我们与其他所有军队一样,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为国家服务!为人民服务!我知道你们以前都是各个部队的尖子兵,但是在这里,你们全部要重新开始,以塔岛的规则为规则,以伽蓝的标准为标准,明白没有?”   “明白!”士兵们跟他吼。说起来大家都是各部队的佼佼者,突然到了这里被教训说“你丫啥也不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不过就是这点不服气,让他们更有气势。   程营长点了梁上君,让他出列,向其余人介绍说这是他们的连长。那个大眼少尉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心想这人看上去也没怎么地啊,居然一到这就当上伽蓝的连长。梁上君冲他眨眨眼,那孩子愣了愣,囧然。   程营长让老兵把新兵带去宿舍区,拍了拍梁上君的肩,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模样,然后把他带进了营长室,给他说了下七连的性质——两栖侦察实验连。   梁上君眉头紧皱:“报告,请问什么叫做实验连?”   程营长坦诚回答:“这是伽蓝扩建的一个项目,近期伽蓝刚招了一批选训的新兵,不过这些队员都是从海陆调过来的,而我们发现这样的兵种受训条件过于单一,所以我们又抽调了其他军种的兵组成七连,借以测试他们的能力……”   梁上君走出营长室,被海风吹得有点凌乱。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他自己是陆生的,他要带的,却是两栖的。重点是,他对这里完全不熟悉。他必须像一个新兵蛋子一样适应这里,同时还要带好他的兵。   梁上君挂了个痞笑,这挑战,他喜欢。 第三章   “七连全体都有,负重10公斤,往返越野10公里,跑步走!”   梁上君的命令一下,副连长杜腾(七连唯一的中尉)和三个排长带队跑起来。他看着队伍往拉练山行进,心里暗叹:不行啊不行,全连120人,受训的能力大不相同,虽然现在队伍很整齐,步伐也很有节奏,但是他可以肯定,5公里以后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往自己的装备里又加了10公斤负重,梁上君准备随队伍一起跑操。刚起步,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命令:“一连全体都有,30公斤往返20公里,跑步走!”   梁上君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热身跑操而已,用得着拼30公斤20公里越野吗?这一连的连长也太……想了想,他选了“草菅人命”这个词。   昨天他回到连部跟七连的指导员陈金辉碰了头,了解了一些伽蓝的情况。陈金辉跟他说,全伽蓝最强的尖兵侦察连就是一营一连,连长叫纪策,是个“很风骚很犀利”的人。   他当时不以为意,“很风骚很犀利”的人他见得多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这种人,所以就没放在心上。刚听见那人的命令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跟人家比,恐怕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话说回来那是人家的连队,他没立场说什么,于是背起装备继续跑操。   “你以为你带的是一群小朋友么?”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带着一种浅浅的嗤笑,还有慵懒的烟草味道。   梁上君的脚步生生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靠在墙上的男人身上。迷彩帽的阴影映在那人的脸颊下,他的鼻子很直,与唇上斜斜叼着的香烟成一个嚣张的钝角。作训服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挺拔,就连每一个褶皱都像是锋利的刃。   他的样子,他说话的声调,还有他仅仅是靠在那里的感觉,都让梁上君不由愣神,他有一刹那的迷惑,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只是苦笑了下,回答他的问题:“难道他们不是么?”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反问,偏了偏脖子看他,露出一双漆黑的眼。令梁上君意外的是,那双眼里没有寻常军人应有的锐利,倒像是一面不会反光的深潭,看着你,却没有把你放进去。   梁上君松了一口气:不一样,他们是不一样的。   班长的眼神不会这样不可一世。   “纪连长,有什么意见吗?”梁上君尽量谦和地问。   纪策拿下嘴里的烟,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轻轻颤抖,那双眼里的锋芒闪烁:“七连连长梁上君是吗?我想你还不够认识伽蓝。”   梁上君愣在那儿,一时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这时纪策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伽蓝的小朋友,童年只有一天。”   梁上君跟上自己的连队,抛开脑子里纪策那种牛逼哄哄的语气,他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兵上。   七连的兵体能差距比较大,一部分人跑得毫不费力,步伐稳健且频率适宜,典型的陆军步兵体质;另一部分人则明显耐力不够,虽说还能勉强跟得上节奏,但气息不匀,不能再坚持多久。   这种情况很正常,各个兵种都有自身的优缺点,而他现在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种微妙的差距,取长补短。为此他整理了连里所有人的档案,制订了一系列训练计划,可以让士兵们逐渐均衡自己的能力。于是在训练的第三天他把三个排长叫到连部,给他们部署新的训练方案。   一排的排长尤禹,就是那天那个大眼少尉。可能是因为梁上君给他的第一印象过于轻浮,加之他原先在海陆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干子弟,所以他一直不怎么服梁上君,没事就喜欢给他找茬。比如这次,梁上君把那套训练方案刚拿出来,他就急着发表意见。   “梁连,我认为目前的训练强度已经过大,一排的好几个弟兄早就体力不支,而你这份计划中还要强调更大范围的越野突击和反搜索训练,这太不合情理。”   梁上君敛眉思考了几秒,对他说:“首先,在你提出看法之前,请说‘报告’;其次,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这份计划操的就是那群体力不支的;再次,我知道你的陆战能力很优秀,但是你的反侦察能力欠佳,所以不要对反搜索训练心怀不满;最后,这是命令,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明白了吗?”   尤禹给他说得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一个连长能狂妄到这种地步,几乎对他所有的言辞进行了不讲理的辩驳。他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梁上君却没有再搭理他,说实话,他自认为在这份计划里已经够仁慈的了。   有了尤禹的前车之鉴,当他问到二排和三排排长的时候,那两个人完全没敢提出异议。梁上君微笑,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归队了。   二排的排长鲁达明本来就是梁上君的死忠,他是西北陆军的,早就听说过铁一团的威风,对铁一团梁上君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成天在二排里念叨他们连长是爱尔纳的英雄啊英雄,搞得整个二排看着自家梁连的眼神都发绿。   三排排长周凯,那是一标准滑头,在连里的外号是糙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好在他对梁上君还算尊敬,因为在分排的第一天他就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找梁上君单挑过一次,两人比的什么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从那以后的48小时,话唠周凯看见梁上君就说不出话。   梁上君的训练计划刚实施了一个星期,连队里的怨声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慢慢地就没人有精力发牢骚了,在他自觉颇有成效时,营部说要找他谈话。   他去了以后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在场的除了程营和指导员外,还有个不合时宜的存在——纪策。梁上君见程营的脸色不佳,心里不由犯起嘀咕,坏了,是祸躲不过。   果然,程营一见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梁上君给训得头晕眼花,半天才回过神来程营骂了他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带队!一个星期的训练量才这么点,伽蓝的脸都要给你丢光了!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手把手一步步地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怕把他们操死?我告诉你梁上君,人死了我担着,但是伽蓝不要老弱病残的兵!   梁上君从军这么些年还没被这么数落过,听着程营的意思是在质疑他的训练模式,他当然有话要说:“报告,我认为营长你应该从七连的实际情况出发。他们来自不同的兵种,就算是海陆和海军这两个相近兵种的训练方式也完全不同,不能对他们一概而论,否则会造成一部分人的重复训练和另一部分人的脱队。就拿现阶段的泅渡训练来说,多少陆军的兵都还是旱鸭子,游泳还没利索就让他们武装泅渡,这绝对是不科学的!”   “科学?”程营把他这个词重读一遍,用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梁上君。与此同时,梁上君听见身旁传来一个笑声,他转头看了眼,正瞧见纪策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准确来说,纪策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冥顽不化的傻子。   “梁上君!”程营命令,“从现在开始,七连跟一连合并训练,由一连连长纪策统筹,你必须积极配合,明白了吗!”   “明白!”梁上君下意识地回答,发现不对又立即改口,“不明白!营长,凭什么七连要和一连合并训练?”这已经不是质疑他本人了,这是在挑衅七连的底线,与别的连队合训,把他这个连长当摆设?   程营用最后的一点耐心告诉他:“因为在伽蓝,你自己都还是个新兵蛋子,你根本没有掌握塔岛的生存法则,你的仁慈会毁了整个七连!”   梁上君已经给气得说不出话来,毁了七连?毁了七连?他妈的他三天没合眼整出个训练计划,为的就是要把七连这个实验连训练成一个尖兵连,现在营长一句“毁了七连”把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他觉得自己的肺快变成一颗手榴弹,再多呼吸一下就会爆炸。   梁上君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唇,耳朵里嗡嗡直响。这时候旁边的纪策已经和营长交涉完毕,他面对梁上君说出了一句导火线般的话:   “梁连长,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梁上君狠狠瞪了他一眼,深深地吸气,再强迫自己把肺里膨胀的空气排干净,他梗着脖子向营长敬了个礼,然后摔门而出。   他出去之后,程营摊手叹了口气,他问纪策:“这么个人才,又这么犟,我到底该怎么用?”   “他很聪明。”纪策说,“他太过聪明了,反而不能理解伽蓝的规则。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的。”   程营惊讶地看着纪策:“难得听你这么说一个人。”   纪策的眼里向来装不进目标外的任何东西,这时候却带着明确的笑意。他喜欢刚刚那个孩子的样子,明明气得要疯掉,可还是强迫自己用理智来思考。   他闻得到他的顽强。   *******   梁上君不可自制地唾骂这地方的人都是原始人,不开化不文明,比他还不讲理。回到连队,他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一通电话打到伽蓝的团头那边。再怎么说当初他来伽蓝也是因为被这边的团长邀请,他有点意见反映一下很合情理。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团头一听是纪策带队,二话不说就劝他多跟人家学习学习,说什么对待伽蓝的兵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云云。   梁上君当即吐血三升。   万般无奈之下,他向七连的人宣布了一七连合训的消息,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也没明白上边这命令什么意思。   副连长和三个排长向他打报告询问怎么回事。杜腾觉得这对七连来说是个下马威;鲁达明担心地问他会不会被调走;周凯瞪着他一言不发,不过神情里的关切还是很真挚的;尤禹有点幸灾乐祸地问:“报告,是不是上头觉得连长你的训练太狠了,要给我们新的训练计划。”   对着这四张各不相同的脸,梁上君阴恻恻地笑了笑:“回头你们就知道了。你们的童年派对结束了。”   纪策是个什么人?   纪策是个不把人当人的人。   后来梁上君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这么个人渣手上。好像在某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他就被那只传闻中的枪鬼瞄准了心脏。   无论他怎么反狙击,最终也只有一个下场。 第四章   七连的汉子们看着自己的两个顶头上司,一个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用不屑一顾的45度俯视他们,另一个站在石头下,用悲天悯人的135度望天。   有的人心里在嘀咕:嘿,伽蓝让一个中校做连长,这也太牛逼了吧……   那个牛逼的中校说:“士兵们,我是你们的代理教官,同时也是一连的连长,我叫纪策。我知道,你们的梁连已经给你们做了一个星期的热身,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好好地训练了。   “我想你们可能还不太清楚,伽蓝要的是能够孤军作战的特种兵,不是一窝子人聚在一起打打枪放放炮。每一个伽蓝的侦察兵,都必须能单独在敌后完成任务,并且活着回来。记住,在这里,活着回来是其次,完成任务才是首要的使命。   “现在说纪律。我的要求必须无条件执行,没有合理不合理的说法。我不会像你们梁连那样,给你们打报告的机会。我是你们的教官,只负责训练你们,哪天坚持不下去了可以找我退训,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要来烦我,有什么去找你们连长。   “对我的任何命令和问话,你们只允许回答‘是’与‘不是’。任何模棱两可的答话一律视为犯贱,小则体罚,大则滚蛋。   “从这一秒起,你们所有的行为都以分数计算,满分一百,咱们慢慢扣,什么时候分数扣完了,你就必须走人。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下面请梁连长布置接下来的任务。”   士兵们习惯性地鼓起掌来,纪策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以后没有命令,不准鼓掌。全体扣两分。”士兵们听了以后都懵了,这也扣分,太不近人情了。没人吱声,但是大家都对着他干瞪眼。   “不服教官,扣五分。”纪策下令。   下面立马没了动静,全体立正目视前方。   梁上君叹了口气,摇摇头把目光从天上移到他们脸上,说道:“七连全体都有,负重20公斤,30公里越野,目标A号沙滩,跑步走!”   一时间大家都没反应,他们认为梁连的命令说错了。   纪策睨了他们一眼,嗤笑一声:“怎么,都没听见命令?梁连你声音太小了,扣五分。七连其他人,全体扣三分!”   这下大伙儿都明白了。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就连自家的梁连长都保不了他们。尤禹皱着一张脸,明摆着不服气,站出列想要打报告,被梁上君一把推回去:“尤禹你想干什么!擅自出列,扣一分!”   他转身大声重复了一遍命令:“七连全体都有!负重20公斤,30公里越野,目标A号沙滩,跑步走!”   大家背上装备跑起来,好几个人刚一动就是几步踉跄,他奶奶的他们以前最多背个10公斤,现在一下加了这么多,跑得动才怪!一时间所有人都感慨,梁连长带队训练的时候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啊。   梁上君咬了咬牙,扛上自己的装备陪他们一起跑,他不放心,他可以肯定会有十来个人中途就掉队。   纪策伸手把他拦下来,看着他气得有些发白的脸说:“擅自把我说的30公斤负重刷成20公斤,梁上君,你什么意思。”   梁上君撇他一眼:“意思是我的兵,我自己管。”   纪策还是拦着他:“你还要自己跟着跑,跟个老母鸡似的,有意义么?还有刚刚那小子,你只扣一分,太护短了。”   梁上君一边原地跑步一边对他说:“教官,请让开。我要去跑操。”   纪策把手放下,说了句请便,然后自己跳上旁边的越野车,冲他挥挥手:“一连和七连,A号沙滩见。”   *******   梁上君跑到连队中,果然看见有几个人已经步伐凌乱,他虎着脸,嘴上骂道:“跑不动了啊!我都还没热起来呢!看看你们的熊样,当自己是个蛋啊一碰就碎!少他妈给我丢人,不行的话早点滚回原部队去,真是什么部队养什么残兵。”   那几个人想说话,或者是想骂娘,但是剧烈的喘息让他们发声无能,只能憋足了一股劲拼了命地往前跑。梁上君就跟在他们身边不停地骂,一个一个骂。   “麻花!你两条腿真是麻花啊,跑个步还打拐!给我跑直线!”   “糙子,你给我看好自己的队员!趴下一个扣你十分!”   “那是哪个?鲁达明你嫌装备不够重是吧,还帮别人拿装备,想死啊!违纪,扣五分!”   鲁达明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身边的瘦猴眼看就要倒下去,他出于人道主义想要帮一把,结果这下赔了五分进去,他肝都疼了。   瘦猴心里过意不去,小声对他说:“沙和尚,对不起哈,回头我给你洗、洗衣服赔罪。不用帮我,我还……撑得住,可不能让那狗日的……纪王八看扁了!”   鲁达明拍拍他的肩,给他鼓劲。   还剩5公里的时候,梁上君骂人骂得口干舌燥,他水壶里的水早喂给其他的兵喂完了。他也不在意,继续喊着一二三四,让他们调匀步伐和呼吸。连他都没想到的是,七连居然所有的人都挺过来了,没有一个中途掉队的。   到了A号沙滩,他们看见一连的兵早就等在那儿了,而且每一个都还神采奕奕,梁上君心想这群人大概已经被纪策操得熟透透的了,个个都是尖兵苗子。   纪策站在越野车的顶端,叼着一根烟迎风招展。   梁上君想不通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居高临下,站的位置也相当诡异。而且他抽烟就抽烟吧,他还抽得特别慢,一根烟能叼上将近七分钟,跟自然燃烧消耗的时间差不多了。   纪策叼着烟说:“一连七连全体都有!脱掉上衣!”   尽管心有疑惑,士兵们还是立即执行命令。纪策看七连的兵只脱了外套,怒道:“扭捏个屁啊!给我脱光!”   大家又把汗衫脱掉,立刻都站好了,等着他进一步的指示。   谁知道接下来他就没声了,盘腿坐在车顶上,眯着眼看着下面这些兵,就像在看一窝蝼蚁。   梁上君扫视了一眼,明白了,这是典型的耐高温训练。脱光上衣在烈日下暴晒,这项训练是每一个特种部队队员必须经历的训练,经过耐高温训练的队员背上都要脱几层皮。   他抬头看了看好整以暇的纪策,那人面无表情,也不清楚他的目光在什么范围漂移,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动了,他马上就能发现。   “七连第六排左四,扣一分!”   “一连第九排右五,扣三分!”……   他面向着那些兵,冲着梁上君那边勾勾手,梁上君暗自翻了个白眼,小跑到车下。纪策继续勾手,他一个腾身跃上车顶,动作流畅专业,上半身裸露的肌肉带着新鲜的汗水味道,每一块都蕴藏着恰到好处的力气。由于他颇有帅哥风范,惹得纪策都忍不住瞟他,然后回头逮着几个斜眼睛偷瞟的,统统扣分。   “什么事?”梁上君问他。   “没事。”纪策丢掉烟头,扔给他一件外套,“套上吧,你不用练这个了。”   梁上君点头,他确实不用练,他以前在新疆不知道脱了几层皮了,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皮厚。他看着下头凄惨的兵们问道:“几个小时?”   纪策瞄了下表,慢悠悠地说:“四个。”   梁上君沉默。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以后,这边海水会退潮,会有大片的沙砾滩曝露出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为自己的兵捏一把汗。   时间过得很慢,渐渐地纪策也逮不着人扣分了。   梁上君知道此刻那些兵们的感受。钢盔上的温度烫得要命,就像刚从火里面拿出来的一样,整个人就像放在烤炉里面。他们会觉得头晕,心悸,眼发黑,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双眼迷糊,四肢被烤干了似的不能移动。很快他们的身上连汗都没有了,渴到极致,但是没有命令不能喝水。   毕竟是自己的兵,梁上君有点心疼,偏过头不去看他们,问纪策:“有烟吗?”   换来纪策那种看白痴的眼神:“我怎么可能有烟?”   梁上君用看二逼的眼神回看过去:“你刚刚还在抽。”   “我一天只抽一根烟,身上当然也只带一根烟,怎么可能有多余的。”   “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由你。”纪策撇了撇嘴角,笑说。   那时候梁上君真的不信,他坚定地认为是纪策太抠门,在耍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真相。知道以后,他把这个事刻在了心里,当做一个烟枪的悲哀,还有一个军人的荣耀。   *******   到了点,纪策一声“休息”七连那边瘫倒一片,有几个还想跳到海里冲个凉,被梁上君飞身一脚踹回去,低骂道:“想扣分啊,都给我坐在原地,喝水!”   后勤给每个人的水壶灌上了水,可恶的是还全是开水,烫得让人抓心挠肝。   这时候纪策又喊了一声:“集合!立正!”   刷刷刷地士兵们又站起来,有的嫌水烫的兵一脸苦相,这休息跟没休息一个样,他们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从此他们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什么水,就算是岩浆也要先喝上两口再说。   纪策喊:“脱!”   七连的兵又懵了:都半裸了还脱,脱什么啊!这纪教官是不是变态啊……   梁上君抚额哀叹:完了,被他猜中了。 第五章   见一连的人统统脱得只剩一条大裤衩,七连的人也只好照做,这么一下倒是凉快许多,海风一阵阵吹过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在开沙滩派对,当然,要有几个比基尼美女就更好了。   梁上君甩开身上的外套,自己也脱掉裤子,往七连第一排一站,坚决跟自己的兵在一起。   纪策看着他,摇头叹气,这梁上君真的太心软了,表面上跟他们恶言恶语,实际上护短得不行,生怕他们受什么委屈。他踱到梁上君跟前,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说道:“七连第一排左一,出列示范!”   梁上君愣了下,怎么地,拿他开刀?这纪策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三点方向300米处发现敌人火力点,负重匍匐前进!”   梁上君将背囊用一条绳子给捆起来放在身上,爬在全是带角的石子的沙砾滩上,速度奇快,而且途中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四肢完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可是他总能巧妙地避开锋利的石尖,灵活得像一条游蛇。   纪策看着他精干的身体越过300米线,按下手中的秒表:“一分十四秒。”他嘴角忍不住地上翘,满意,他太满意了,这副身体的顽强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示意梁上君套上衣服,然后对着一七连命令:“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以一分十四秒为基本成绩,超过一秒俯卧撑100个,所有人,三点方向300米处发现敌人火力点,负重匍匐前进!”   所有人都泪奔了。日啊,这能行么?这种沙砾滩涂,肚子和四肢上不血肉模糊才怪。兵们偷偷盯着看梁上君露在外面的皮肤,发现人家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正宗的皮糙肉厚。   大家不由对梁上君投去敬畏又愤怒的眼神,敬他是强人,无论什么训练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怒他没事裸爬那么快干嘛,害得他们每个人少不了要做几百甚至上千的俯卧撑。   傍晚涨潮的时候,训练结束了,纪策骂着这些“不中用的老弱病残”,宣布今日露营。不算那些还在沙砾上磕着俯卧撑的可怜娃子,基本上七连全部“阵亡”,趴在沙滩上踢都踢不醒。   医疗队只管厥过去的,不管“还活着的”,梁上君只能一个一个地把自己的兵翻过身体查看,确定他们没有受到严重的伤。看见几个兵的肚子和胳膊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他问医疗队要了些酒精和纱布,小心地清除掉伤口里的细沙,给他们用酒精好好消毒,然后缠好。   兵们疼得唧唧歪歪,可还是不醒,真的累得不行了。   *******   夜晚的营地很安静,哨兵轮流换岗,端着个03式突击步枪,修长的枪身上还挂着榴弹发射器,并且还装了个夜视上去,活脱脱地可以将M16比下去。这就是“财大气粗”的伽蓝的作风。   可怜的瘦猴做梦梦见纪策,生生被吓醒,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从军大衣里面钻出来,一时间只听见缓慢的海浪的声响。再仔细听,他听见小声的对话。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营地的海岸边缘,那里站了两个人,一个瘦高瘦高的那是他的连长,另一个把手揣在裤袋里,一副懒散的模样,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也仍然挺拔,那是把他吓醒的纪策。   他们在说什么?瘦猴想。   他不知道怎么地,看着那两个人,看着看着就不想睡了,就好像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力量,可以让人振奋。   他像一条蠕虫一样挪动几下,离他们更近一些。他看见梁连长皱着的眉头,看见纪王八漆黑的眼睛。   “小朋友嘛,不受点伤怎么长大,你给他们包扎,难道让他们永远都必须依赖你吗?可能吗?天真的梁连长。”纪王八说。   “他们的锤炼还不够,必须要慢慢来,你不能这样逼他们。要是他们伤口发炎了,又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真的有可能出人命。”梁连长反驳。   “有什么关系,我们手上都有死亡名额。”纪王八说得面不改色。   “纪策你怎么能这样!他们是人!人命关天,你自己也说了,他们是战士,不是死士,何必要这样!”梁连长说得义愤填膺。   “他们是人,但是,我从不把他们当人。”纪王八扫视了一眼满营地的士兵,慢慢地说,“他们只有经历过战场并且活下来,在我眼里才能算是个人。”   梁上君道:“那对不住了纪连长,我跟你无法沟通,我也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我也不是人。”   纪策笑了出来,盯着他的眼睛略带戏谑,还有一些瘦猴看不懂的东西,像是一种散发着血腥味的贪婪:“你是。我闻得到,你杀过人,很多人。”   梁上君不说话了,瘦猴的心里却是一阵翻腾,为那句“不是人”,为那句“杀过人”。他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今天这样的训练都是为了什么。   他还听见纪策说:战争是个二进制的算术。是1,你就活下来,你是全部;是0,你就一无所有,你什么都不是。   我的一连,他们什么都愿意做,无论多艰难的训练都能熬过来,并且他们都是自愿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自愿吗?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战场上,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上上之才,都是可以把自己的命托付给他们的汉子,他们深信不疑。   这种信任,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一种力量,至高无上……   瘦猴再也没有睡着。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跑过来跑过去的0和1,还有梁连长盛满星光的眼。   后来梁连睡在他旁边不远处,他感觉得到那人在熟睡的时候细细的呼吸,感觉得到他喃喃时空气里微小的震动。   他唤的是:班长。   还有:纪人渣。   *******   这样的训练持续了一周。   从第二周开始,纪策安排了现代信息战的理论课学习,原因是这几日白天天气太好了,又没大太阳,又没下大雨,不适合出去训练。   天好则休,天坏则练。这是纪策制定的伽蓝潜规则。众人巨囧。   纪策粗略地了解了下梁上君的知识能力,他嘴上不说,心里头啧啧称奇。真是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几乎是全能型人才。本来就是个信息专业大学生,再加上多年的实战锤炼,根本没什么能难得住他。   出于好奇加无聊,纪策问了他一句:“梁上君,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害怕?”   梁上君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收拾好桌上的接线,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当然有。”他随手指点了几下旁边的人,然后回头,“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样嚣张的话让纪策很不爽,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纪策都在默默探索那个能让梁上君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成为他的业余爱好之一。可是当他真正知晓的那一天,他后悔了。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   这几天的天气和纪策一样变态。白天云彩多多的,风也不大,凉爽得很,到了晚上就跟发了疯似的,闪电、大雨,噼里啪啦地狂飙。   理所当然地,纪策兴奋了。   紧急集合!夜间拉练!   众人叫苦不迭,白天被一堆信息、代码、暗号搞得头晕脑胀,晚上还不得闲,要越野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阴暗潮湿的角落,然后才可以睡觉,在倾盆大雨中和树桩子们缠绵。   梁上君带队爬山,30公斤的负重被雨打湿之后更加要人命,不时地有人滑下山坡,摔得七零八落,像个泥猴子似的。梁上君把他们捞上来,踹着他们的屁股把他们送上山。   一排排长尤禹最近脾气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对梁上君横眉竖目了。关于纪教官和梁连长究竟谁更疼他们,他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有不服气的事儿。   尤禹见纪策在前面的一连发威,就蹭啊蹭地蹭到自家梁连身边:“报告!”   梁上君又替他瞄了眼纪策那边,确定他不会在意这里的情况之后,低声说了句:“准奏。”   尤禹说:“为什么我们七连非要跟着一连夜行20公里越野?别的连队都在睡大觉,纪策凭什么剥夺我们的休息时间?”   梁上君脑子里有一大堆的大道理可以说服他,可他就是不想说,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纪教官排外,他恨我们七连。”尤禹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梁上君笑了:“你太高估自己了尤禹。我们七连,还不值得他恨。”   尤禹有点怒了:“什么叫不值得?梁连你难道也觉得七连不中用吗?这是你的连队,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   梁上君不理他的自尊大爆发,只冷冷地回一句:“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有资格在他的面前说话吗?”   尤禹没有搭腔,他在很认真地想。   梁上君替他回答:“等我们干掉一连。”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七连的士兵振奋了,一个个嘴上都挂着阴险的笑,斗志昂扬。尤禹的大眼睛立刻雪亮雪亮的,他握拳道:“干掉一连!”   梁上君没有来得及捂上他的嘴。   纪策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在了尤禹的身后,阴恻恻地说了句:“意图消灭战友,叛变罪,扣十分。”   尤禹一听自己十分没了,急得跳脚,知道不能跟纪策顶嘴,只能弱弱地问一句:“报告,有没有加分机会?”   纪策笑得灿烂:“有。今天晚上你加练20公里,我就把十分还给你。”   他说完这句话,天上十分应景地闪过一道闪电,闪电的光映着尤禹煞白的脸,以及梁上君绿油油的脸,随后一声巨雷敲在众人的心上。   尤禹说:“是!”   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声答应,让他永生难忘。以至于他后来坚持一种有点暧昧的说法,说这是梁连在他心里生根的一夜。 第六章   连队在一个山洼里扎了营,因为实在没办法行军了。   塔岛上的山地土质松软,被几场大雨一淋变得十分湿滑,他们所在的E山区已经发生了好几场小型泥石流,梁上君好几次临时改变路线,最后还是被堵在山洼里。幸好这一片山洼地形比较安全,他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待到明天早上再整装回基地。   意料之中的,纪策开始发挥他炉火纯青的折磨人的本事:“休息可以,全都不准支帐篷,给我自己找地方窝着去!”   这个天还不让人支帐篷,那肯定得哆嗦一晚上。士兵们心里有意见,像约好了似的,他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梁上君。不仅仅是七连的兵,就连一连的兵都看着他。梁上君感觉一道道诚挚的眼神在他脸上发光,他心里也很无奈。   梁上君提气,在滂沱的大雨中冲着他们骂道:“看我干什么!这样子还想支帐篷,就不怕半夜给泥水一锅端咯!还不快去准备防水布,找个地方老实待着去!放哨的给我都打起精神来,今晚要出事,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好了,解散!”士兵们这才抖擞起精神去张罗扎营的事。   纪策往梁上君身边一站,凉凉地说:“梁连,看来你比我得人心得多啊。瞧瞧这些兵,恨不得管你叫娘了。”   梁上君一听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白他一眼:“是你不给他们说清道理,他们能不当你是变态心肠么。”   纪策耸耸肩:“我就想让他们淋淋雨,哪里有什么道理。”   *******   梁上君见士兵们差不多都安顿好了,雨势也慢慢小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准备点一下人数就去眯一会儿。来回绕了几圈,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叫三个排长过来报人数,鲁达明和周凯都迅速向他汇报了排里的情况,唯独一排的尤禹不见踪影。他又找到副连长杜腾问他有没有见到尤禹,杜腾说刚看见那小子背着装备跑出去了,他想拦没有拦住。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坏了,那小子不会真的去跑那20公里了吧。正常的夜间20公里越野就够狠的了,更何况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梁上君拿上手电,想了想又带上一点干粮,冒着雨就往山上摸过去。   这边的路早就被冲得变了形,照着地图上看已经看不出方向。他琢磨着尤禹那么机灵一孩子,肯定会绕过泥石流的易发区,随着第二条备用路线往F区那边绕一个大圈,再回到这里差不多就是20公里。   于是他绕过泥水坡,往F区那边赶路。为了节省电量,他把手电关了,凭着自己的印象走。好歹这片山他自己也跑过十几趟了,地形背都能背下来,熟门熟路。   他没想到的是,尤禹就是个死心眼,为了那十分,愣是照着原路线前进,准备跑到E区和D区的交界点再跑回来。   梁上君从F区那边一路喊回来,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时候他开始急了,按道理说,尤禹背着30公斤负重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他还快,他没找到他就只有一个可能——走岔了。   梁上君回到营地,一身的衣服湿得能拧出水,他抹了一把脸,从一块巨石的背面把纪策拖出来,急忙问道:“纪策,看见尤禹了吗?他回来了吗?”   纪策把防水布从身上扯下来,里面竟然只套了件汗衫。他没睡,这种环境下他根本就睡不着。拍开梁上君扣在他胳膊上的手,他说道:“没回来。”又看了下手表,斜了斜嘴角,“四个小时,爬也该爬回来了。”   梁上君眼前一黑,他努力稳定心神,想着决不能放弃,当下掉头又冲进雨里。纪策在后面拉都拉不住,叹了口气,他套上外套,叼上一个手电,也跟着跑过去。   这回梁上君往原定路线上走,也不管手电电量会不会耗尽,一点点地毯式地搜索,口中一直喊着尤禹的名字。这条路上到处是碎石和大块的砂砾,这些石头裹着泥浆从山上滚下来,一路把多少大树都给撞断了,梁上君看着心里又是一凉。   雨是停了,可是衣服贴在身上,冰得透透的,梁上君几乎能体会到寒气慢慢渗进皮肤的感觉。他跟随自己的兵训练,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加之体温过低,心里又着急,他脚下有点发颤,手电的光也抖抖索索地晃。   正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把他掰过来使劲晃了晃:“梁上君你迷糊了?抖成这样你怎么找!”   梁上君被他晃得一愣,纪策对着他的脸暗暗吃惊,手电的光照得他脸上惨白惨白,残留的细小的雨水顺着他脸庞的轮廓往下滑落,落到他发紫的唇边,然后汇聚成足够大的水滴从下颌掉下去。   纪策看清楚他的眼睛才松一口气,梁上君的意识还很清晰,并没有多么惊慌失措。只不过整个身体都在打冷颤,他从后面看上去就好像濒临崩溃的样子。   他让梁上君休息几分钟再找,梁上君说不行,说尤禹肯定是出事了,一秒钟都不能耽搁。纪策有点火,冲他骂道:“有我在这,你他妈慌个屁啊!”   这句话一出口,梁上君突然变得出奇地安静。他愣愣地望着纪策,眼神居然涣散了几秒,然后重新找回聚点,深吸一口气,拿出水壶和干粮,胡乱塞了一点到嘴里。   梁上君说:“我没有乱找,我在找他留下的痕迹,可是雨太大,很多痕迹被冲得分辨不清,到这里以后就完全没有踪迹了,这地方一面高山一面陡坡……”   “嘘,别说话。”纪策忽然打断梁上君,伸手指了指山坡,“你仔细听。”   梁上君凝神,果然听见一丝细微的呻吟,他连忙跳起来,喊道:“尤禹?尤禹你在哪儿?”   坡下的一个泥坑里又传来更大的一声“嗯”,梁上君二话不说就往坡下滑去,作训服被尖锐的石砾划出许多口子,他的身上也被擦伤好几处。纪策在他后面想帮他稳着点,他甩开纪策的拉扯一个劲地往下头钻,也不管下面是什么个情况。   等他到了那个泥坑,看见尤禹半身是血地躺在里面,心一下子提起来,俯下身一边小心地抚开他身上覆盖的泥沙,一边跟他说话:“没事的,尤禹,你给我撑着,敢睡过去老子就扣你二十分听见没有!”   尤禹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听见他的话还是给了点反应,像是在说“别扣”。   清除掉泥沙,尤禹的伤势明朗了。左后背被一根尖树桩扎了个眼,也算他命大,扎的位置偏上,血流得不少,但是没有伤及心脉。梁上君撕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扎上暂时止住血,然后往他嘴里喂了点食物和水。   另外,尤禹的右腿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这是造成他不能动的主要原因。梁上君要把石头移开,又担心伤了尤禹的骨头,正犹豫不决,纪策拿了根粗木棍,只跟他说了一个字:“撬。”   大石头被他们挪开之后,梁上君赶紧去查看他的腿伤,顺着骨头捏了一遍,他抹了把汗,对尤禹说道:“你小子真命大,这样都没折了你的腿。”   尤禹也是好样的,任他们怎么折腾,愣是没昏过去,为了那二十分还有那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十分,他真的豁出去了。   *******   梁上君把尤禹背在背上,一步步地往营地走,现在他的脚步很稳,他怕震到尤禹的伤口。走着走着他还要骂两句,唠唠叨叨地,在一旁护着他们的纪策听了直摇头,嫌他婆婆妈妈烦得要死。   尤禹一直强迫自己睁着眼睛,他把脑袋搭在梁连的颈子上,碰着梁连耳后根柔软的细肉,闻着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咸涩味道,看着这人沾着水珠的睫毛忽上忽下。   梁连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可是他把这一刻梁连的模样烙在了心里,滚烫滚烫的。   很多年以后,当他退役,他坐在摇椅上跟自己的家人想当年。他说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光荣的勋章,只除了左后背那一个,那是一种稚嫩的代价。   是他的,也是他连长的。   *******   尤禹被医疗队拖回去救治,一连和七连准备拔营回巢。   大家忙着在三分钟内收拾好东西,于是梁上君有三分钟的休息时间。他坐在高处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策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翘着腿点起一根烟,他依旧抽得很慢。   梁上君的烟瘾给他勾上来了,他记得自己带了几根,可是上上下下地找了几遍,还是没找着,大概是找尤禹的时候丢了。他叹了口气,继续发呆。   一阵烟从他面前散过去,有点呛。然后那根烟摆在他眼前,烟的主人问他:“要烟么?”   梁上君愣了会儿,不敢相信这是抠门的纪策说的话。眼看着烟卷的纸又被燃尽一圈,他抢过去猛吸了几口。纪策看着他只是笑。   梁上君吐出烟雾,带出一声叹息。他望着远远的地方念了声:彩虹。   纪策顺着他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再回头,梁上君居然叼着烟睡着了。   一个晚上将近50公里越野,又是找人又是救人,铁人也受不住。   纪策从他嘴里拿过自己一天一支的宝贝烟,抽了一口,自己也有点愣。不是因为烟,是因为手指上残留的唇的触感。   他以为坚韧的其实很柔软,他以为冰凉的其实很温暖。   “……真是不中用,才一个晚上而已。”他丢掉烟蒂,对着七连的一个兵颐指气使,“那个谁谁谁,把你们的懒猪梁连驮回去!” 第七章   梁上君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基地,醒过来的时候在寝室的床上,时间是第二天的凌晨。他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就想去冲个澡,刚起来走了两步,他又蹲了下去——极度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头晕目眩——他病了。   梁上君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于是晃着进了浴室,胡乱冲了冲,又回到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穿衣洗漱,出操。   同寝室的指导员陈金辉看他脸色不大好,问他:“梁连,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别带操了,有纪连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就是因为有他在我才不放心。”梁上君揉了揉眉心,对陈金辉说,“我没事,就是昨天太累了。”说完不顾陈金辉的劝说,坚持去监督七连的训练。   今天纪策大发慈悲,只给他们安排了越障训练,4个地桩网,4个两米左右的高墙,3个泥塘,4个深沟,5个独木桥,顺便布置了6个火力点,随时突袭一下他们,谁身上的烟雾器冒烟,或者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越过障碍,一律去做“三个一百”(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引体向上),然后接着挑战,循环,直到过关……这样的项目,而已。   七连的兵看见自家梁连出现的时候,个个眼含泪光。全身是泥的他们纷纷向梁上君行注目礼,期待他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万恶的纪策一下子就让他们的幻想破灭了。他走到梁上君身边对他说:“梁连,第一轮七连全军覆没了,你要不要试试?”   梁上君扫视了一遍欲哭无泪的士兵们,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面向纪策说:“好啊。要不我们俩一起给他们示范下?”   纪策嘴角勾了勾:“好,荣幸之至。”他向6个火力点交代了一句“最大火力”然后跟梁上君站在了起跑线上。   那边还在做着三个一百的士兵们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什么情况?一七连连长的较量?正义的武林盟主与邪恶的魔教教主的比武?这这这……   巅峰对决?   发令枪一响,两人立刻冲刺,首先是一个高墙,两人的初速度和加速度相差无几,几乎是同时翻越过去。   接下来是连续两个地桩网,第一个网高度适中,这两人都是游蛇一样的体质,从进去到出来没有丝毫停顿,第二个网情况就比较复杂,不仅比第一个网更低矮,而且上面被倒上了炊事班丢弃的动物内脏,五脏六腑应有尽有,一条肠子横跨几道铁网,而想要通过的人不得不跟这些东西亲密接触。   梁上君不用想也知道,这绝对是纪策出的馊主意,难怪刚刚看见几个士兵在那吐得天昏地暗。   独木桥、泥塘、圆木……在士兵们的眼里,这两个人的速度根本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可以升华到银河系外了。   这边火力点似乎有点过于积极,主要是他们也想看看那两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于是在他们身后的火力简直是贴地扫射,啪啪啪啪一溜儿打过去,尘土飞扬中还是能看见那两人飞驰的身影,并且他们的烟雾器一个都没亮。   士兵们无语了,只得一个劲地做三个一百,心想着哪天也能像他们那样风骚。   两人在过深沟的时候,梁上君习惯性地率先跳下去,然后将紧随其后的纪策托上地面。   这下七连的兵不乐意了,甚至有人觉得自家梁连太傻了,没事先帮纪策那丫做什么,那丫那么阴险,保不准撒腿就跑,根本不会把他拽上去。当然,他们有点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纪策跃上地面之后,转身冲梁上君笑了下,把手伸给他,梁上君拉住他的胳膊,撑着一跃而上,路过他的时候问了句:“笑什么?”   两人一边向前冲一边躲着子弹还能一边交谈,纪策道:“原来你这么信我。”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们是战友。”   在别人眼里纪梁二人是在较量,但是对于那两个人来说,他们分明是同一战线的,都是想让那些沮丧的士兵们振作起来。所以梁上君认为自己那么做是理所当然。   纪策没说话,躲过一颗子弹后先跳进了最后一个泥塘。   此时两个人都已经成了泥人,鼻子眼睛在哪都看不见。趟过这个泥塘,他们就只剩下200米的冲刺,也就是最终决胜负的时候。   说实话梁上君心里还是想赢的,他一直都摸不清纪策的底细,只觉得这人的彪悍从来不加掩饰,可是他们又从来不够了解他。他的强总是带着浓重的侵略性,会让人出于本能地躲避,所以那些兵看见他才会像看见鬼似的。   还有100米。   纪策就在他的前方5米左右,梁上君开始加速,身后的火力越来越猛,他计算着子弹连射的轨迹,避过最可能被打到的路线,准备最后的冲刺。   然而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下,偏离了原先的路线,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后心。   红色的烟雾器立刻闪了起来,现在他是个死人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败在这种时候,就连纪策都愣住了。一时间死寂死寂。   训练场上沙尘飘扬,纪策不由眯了眼,等他睁眼看清的时候,梁上君已经越过他走向七连那边,跟着那群士兵一起做三个一百。   纪策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他走到梁上君那边,发现他手臂颤得厉害。纪策当下脸色一沉,一把把他拖起来,用袖子用力擦掉他脸上脏污的泥水,手指碰到的皮肤一片滚烫,显然是在发高烧。   纪策冷笑了一声:“行啊梁连,烧成这样还过来参训,逞英雄是吧,扣两分!”   梁上君压根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很干脆地睡过去了。   *******   梁上君请了半天的假,窝在寝室睡了个天昏地暗。陈金辉看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就准备从食堂给他打包一点回来,谁承想营部临时喊他过去,要他交一下尤禹受伤的报告。   没办法,他只好把带饭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正想着要找哪个七连的兵帮梁上君带一下,这时候纪策跟他打了个照面:“小陈,梁上君怎么样了?”   陈金辉一见这个人就不由自主地立正,他回答:“他还在睡,应该没什么大事。哦对了,纪连长要不你帮他带个饭回去吧,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营部找我有事,我抽不开身。”   纪策说:“行,我给他带。”   这下陈金辉放心了,直奔着营部那边过去。   纪策带了一份饭菜回连部宿舍,问宿管借了207的钥匙,开了门进去,就看见梁上君趴在床上睡得毫无形象。   大概是因为生病,他的脸颊有点不正常的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促。纪策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手心上感觉的温度很暖,而且触感不像想象中那么“皮厚”。纪策鬼使神差地捂了很久才得出结论:嗯,烧基本上退了。   淋一夜的雨,加上跋山涉水,加上找人救人,加上越障训练,只是睡一觉就恢复得差不多,看来梁上君的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纪策把食物放在一边,考虑要不要把他叫起来吃,刚靠近他,就听见梁上君轻轻地叹了一声:“班长啊……”   纪策一愣,仔细看看梁上君也没有醒,只是在梦呓。他囧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样的班长能让梁上君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他对梁上君说了声:“梁上君,起来吃点东西。”   梁上君好梦正酣,甩都不甩他。   纪策无奈了,想了想,他大声喊道:“紧急集合!”   这下梁上君立刻从床上蹦下来,穿衣叠被一气呵成,等这一切做完了他才真正从睡眠中醒来,一见面前的纪策就懵了:“嗯?集合?”   纪策忍不住笑出来,他敲了敲桌子道:“集合,吃晚饭。”   梁上君回过神,一下坐到凳子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所以说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命令,这种服从甚至先于自己的意志。   梁上君跟纪策道了声谢,接着问他今天下午连队里做了什么。纪策阴险一笑,笑得梁上君恨不得把饭菜都呕出来。太可怕了,这个男人的心眼太可怕了。   纪策缓缓地说:“查寝。”   伽蓝一般不太重视寝室的纪律,虽然每月例行的检查还是少不了,不过只要没出什么大事,通常教官和连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兵是用来打仗的,又不是用来做内务的。   “哦。”梁上君松了口气,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结果怎么样?”   纪策摇摇头,蹦给他四个字:“惨不忍睹。”   “啥?”梁上君不明白了,查个寝还能查得惨不忍睹?   纪策对他说:“七连平均每个寝室扣掉十分。情节严重者扣掉十五。”   “为什么?”梁上君怒了,到底是自己的兵,扣这么多分他心疼啊。   纪策竖起一根手指:“色情书刊,例如不良漫画,违禁物品。”   竖起第二根手指:“非制式装备,例如领带,违禁物品。”   竖起第三根手指,他眼里突然闪起戏谑的光:“两百个安全套,违禁物品。话说这样的兵,他还有力气打仗么?”   梁上君心里拔凉拔凉,他忍住快要吐血的冲动:“就这些……就这些……其实很正常吧,我不信你的一连没有这些东西!”   纪策飒然:“有哇,他们当然有。可是他们藏得很好,这段时间我挖地三尺都找不到。”   梁上君无语。他在心里替那些士兵叫不值,可是又没办法说什么。谁让他今天下午昏睡过去了呢,他阻止不了啊。于是他暗暗下决心,从今以后要把生病的几率降到最低,坚决不让纪人渣有机可乘。   “说到这个,”纪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我还没有检查梁连你的寝室……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那些东西很正常是吧,那么你的那些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呢?”   梁上君爆发了,深吸气,打开门:“纪连长,你可以滚了。”   纪策一脸无所谓地走出去,还不忘提醒他:“下次请藏好。”   梁上君重重关上门,回到桌子前叼起一根烟。抽着抽着他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看着桌上的饭盒,他想,食堂什么时候允许一个人要两份鸡腿了? 第八章   纪策说:“觉得自己掉水里会淹死的,出列。”   没有人出列,准确地说是没有人敢出列,鬼知道出列以后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于是纪策满意一笑:“很好,那我们今天进行武装泅渡训练。”   有几个人顿时泪流满面,不淹死不代表他们会游泳啊,连游泳都不会怎么武装泅渡啊?   “全体都有!负重20公斤,目标C号海域,跑步走!”   C号海域是个无礁区,海面平静宽阔,金色的沙滩蔚蓝的海水,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在沙滩上暴晒了三个小时之后,所有的兵,不论会游泳的还是不会游泳的,对着那一汪深情的海洋,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扑进它凉爽的怀抱。   梁上君望天:纪人渣的恶趣味啊恶趣味,跟他无关啊无关。   差不多到了时间点,纪策绕着他们边转悠边说:“看见那边那个小岛了没有?不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是正在冒烟的那个,看见了吧?”   大家不说话,说实话他们已经眼神迷离了,被大太阳蒸的,看哪儿都冒烟。   梁上君目测一下:还好,纪策还算有人性,那座岛离他们大约“只有”3000米,他拖着溺水的人几个来回还是有点把握的。   纪策又说:“我来讲一下今天的训练任务。首先你们负重20公斤游到离我们最近的那座一号岛上,这个距离大约是300米。然后卸下装备,游到那座冒烟的二号岛,同志们,炊事班在上面等你们,那里有丰富的午餐。吃完午饭咱们晒个日光浴,接着游回一号岛取装备,最后泅渡回来,直接跑回营地。就这样,听明白了吗?”   “明白!”大家都明白,纪教官不把他们操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候梁上君站出来了,大家仿佛见到了曙光。曙光遥指着那一缕炊烟,对他们说:“纪连长的训练很合理,这是武装泅渡的基础。我会跟你们一起过去,中途有任何人出现问题,立即向我报告。”   “报告!”他话音刚落,麻花就向他打了报告,“连长,我不会游泳,我怕水。”   梁上君道:“报告无效!”   麻花纠结了:“连长,是你让我们报告的!”   “是。”梁上君说,“但我的意思是等你们快淹死的时候向我报告!”   底下鸦雀无声。   梁上君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绝,这下连纪策都颇觉意外。他看着梁上君严肃的侧脸,没有多说什么,对着士兵们喊道:“全体都有,听口令,以班排为列,全武装泅渡!”   哗啦啦地一群人下了海,一时间水花四溅,会游的窜出去几十米以后开始扑腾,不会游的一开始就在瞎扑腾。   麻花站在漫过胸口的水里,足足愣了半分钟,梁上君飞起一脚把他蹬进去,然后抱臂看他倒腾狗刨。麻花背着装备直往下面沉,一个劲地喊着“报告”,梁上君冷冷地回他:“无效。”   没有更好的办法。教会一个人游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在水里自生自灭。当他体会到那种即将灭顶的恐惧,当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动起来,当他求生的意志超越一切,他就会胜利。梁上君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他经历的甚至比麻花更加残酷。   渐渐地麻花发现自己不会往下沉了。他开始有节奏地划动着手臂,双腿带过的水推着他前进。这时候梁上君才说话:“手臂向前伸直,划水,双腿上下摆动,换气。”   等到麻花能比较稳妥地往前游了,梁上君就准备去照看着其他人,他丢给麻花一句话:“你不能回头,不能停,你怕了,就是逃兵。”   麻花有听没有懂。   300米的距离对于正常游泳来说,还算能够接受,可是在全武装的情况下就是一种对身体极限的挑战,因为自身加上装备的质量过大,在水里必须完全靠着自己的力气漂浮、前进,这比在陆地上行军困难得多。   梁上君早预料到会有那么几个人体力不支,他自己是没有武装的,光是来回托着撑不下去的人,他的负重也足够了。可是他毕竟只有两只手,一次只能帮一个,眼看着二排那边又出现了险情,他急忙对着已经上岸的副连长喊道:“杜腾,你的四点方向60米,救人!”   杜腾是海陆尖兵出身,泅渡对他来说算是小菜一碟,他得了指令,立刻卸下负重向那个方向游去,救起人之后帮着把那人往岸边送,梁上君这才放心。   麻花比较落后,而且他技巧掌握得尚不熟练,梁上君把第四个人送上岸后回头看,他离岸边还有将近80米,眼看着他体力不支,梁上君准备再次下水帮一个,突然一只手拦在他面前:“梁上君,你自己四肢都在颤了,还想救人?”   梁上君一愣,心想这纪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他不知道的是,纪策也在纳闷,他不明白梁上君这么拼命做什么,面上摆出一副“你们就算淹死了也与我无关”的嘴脸,行动上却是要命地护犊子,护得他自己都已经精疲力竭。   梁上君不理会纪策,活动了下手脚准备过去帮麻花,结果又一次被纪策拦下来,他听见纪策说:“我去。”   纪策说完之后就跳进了水中,他之前一直在一连那边守着,毕竟那是他自己的兵,本来他不准备插手七连的人,他相信凭梁上君的实力绝对不会允许七连有人出事。可是他一看见梁上君累得发颤的样子心里就动摇了,就想着,这个人倔成这样,帮他一下又何妨。   他游得很快,看上去就像一支水中的箭,无视阻力,破浪而行。梁上君心想不愧是坐快艇的主,体力保存得真好。   纪策游到麻花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有轻度溺水症状。他拎起麻花的装备,让他可以游得轻松一点。麻花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四肢酸痛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他不知道帮自己的是谁,只管闭着眼向前冲,在他摸到岸边的一瞬间,整个人就瘫了,趴在地上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梁上君知道他肯定喝了一肚子水,走过来准备拍拍他让他把水吐出来,谁承想纪策来了个狠的——后来麻花把它称之为后现代化溺水救助——他一下子把麻花给提了起来,用力往自己的膝盖上一磕,麻花被顶得哇地一下,把肚子里的水吐了出来,然后纪策又给他来了一下,于是他开始撕心裂肺地吐……   那情状惨得,梁上君看得都不忍心了。   *******   后面的3000米轻装泅渡,大家立刻觉得轻松许多。纪策坚决不让梁上君跟着他们游,梁上君不听,纪策就试图对他讲道理:“你担心他们出事,我懂,但是你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担心,他们不能总是依赖你。刚才的武装泅渡可能真的有点为难他们,你帮帮就算了,现在这样的训练你还要护犊子,我说梁连,你要天真到什么时候!要我提醒你么,你是连长,不是保姆!”   梁上君张嘴要反驳,纪策一句话把他堵回去:“我是教官,反驳教官的话扣五分!”梁上君含恨闭嘴。   他们坐快艇去二号岛。站在岛上看着一群人蚂蚁一样挪动,纪策忽然诗兴大发,把一段毛主席的词念了出来:“……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然后他说:“梁上君你看,那边几个沉了。”   梁上君能不急吗,立马脱了外套就往水里钻,被纪策一脚踹上岸:“你要信他们,他们能行。”   梁上君坐在沙地上,他急,他急也没用,他根本来不及。可是大约几秒以后,就像在印证纪策的话,那几个人果真又浮了上来,他终于安心,同时也在反思,或许真的应该对他们多点信任。   这时候纪策问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怎么了?”   梁上君回他:“什么?”   “之前那些什么淹死之类的话,可不像你会说的。”   梁上君沉默,他手里抓起一把沙把玩,细细的沙粒从指缝中漏走,最后只剩下很少很少的一点。然后他再抓,再漏,慢慢地数着时间。纪策看他心不在焉,也不在意,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非要得到回答。   好一会儿,梁上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指着自己笑着说:“因为啊,我曾经比他们更不行,我怕水,不敢下水,在被班长踹进水里之后,我甚至做了逃兵,连滚带爬地回了岸上,再也不肯前进。”   他深深地记得班长对着他肚子踢的那几脚,狠得让他以为自己内伤,班长对他吼:“孬种!还真他妈给我长脸了,我手底下有史以来第一个逃兵!不会游泳就逃?你的兄弟们现在在战场上拼命,你却背着他们逃了。你看看你梁上君,你还穿着军装,你还穿着军装!你他妈配吗?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时候梁上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起来了,他对着班长喊得张牙舞爪:“老子他妈的现在就死给你看!”   然后他不要命地扑腾,往那个似乎一点也没有接近的终点扑腾,在他快要溺水的时候,他感觉到班长托着他脑袋带他前进,告诉他:“我们可以死,但永远不能逃,梁上君,给我牢牢记着。”   梁上君把整个事情当做冷笑话一样说完,自己笑得欢,纪策作为听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转头去看那些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兵。   他不想看见梁上君此刻的笑容——那种眼里心里都带着回忆的温度,可是嘴角却始终无法扬起的笑容。   这样的笑只有一个意思——失去了,却无法忘记。   他看得懂。这是属于战士的患得患失。 第九章   你迈出第一步,就不再有退路。   丛风对还在往嘴里塞馒头的梁上君如是说,然后趁他不备再次把他推进了水里,对他命令道:“给我游回去,小英雄。”   戈壁里的那一片湖泊绿得发亮。他们都在,你的战友,无所不在……   “七连全体都有,全武装泅渡!”   梁上君目送他的士兵们在海里挣扎,就好像在观瞻一场洄游,曾经的他们向前离开,会有新的青年们追上来,他们热血新鲜,他们跌跌撞撞。   可是他们,都是英雄。   武装泅渡只是日常训练的一项,大家花了将近半个月适应这样的训练,并且做好向海豚进化的准备后,纪策终于松了口,说他们武装泅渡的能力差不多了,可以回岸上学习怎么给敌人捣蛋了。   他们两个连都是侦察连,侦察连是去做“敌后工作”的,说白了,隐秘、诡谲、捣乱作怪、见不得人。因此,陆地上的特殊训练才是重中之重。   士兵们一听能回陆地了,个个都是心花怒放,充分表现出了一个人类对土地的热爱。甚至有个文艺青年当场膜拜起拉练山的泥土:“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后来他被扣掉一分,原因是纪策认为他抄袭。   *******   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纪策让士兵们跑完两座山头的越野之后,带他们来到了传说中的战术训练楼。   英雄们站在两幢战术训练楼的下面,风中凌乱了。   梁上君最近望天的次数越来越多。事先他已经摸过一遍这里的地形情况和训练项目,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黑,真黑,伽蓝黑,纪策黑,他全家都黑!   纪策嘲笑道:“这就怕了?你们在下面都怕了,那里面被困的人质怎么办?”   见大家没什么反应,他突然阴恻恻地笑了,对他们说:“伽蓝的女人是少了点,好吧我承认是非常少,除了医疗队里的那几个铁娘子,你们就没见过任何雌性哺乳动物了是吧。但是我告诉你们……”说着他指了指远处那幢楼,“那里面藏着的,是全伽蓝公认的第一美女,养在深闺人不识。”   没有人信,没有一个人信。大家没翻白眼就算是对他的尊敬了。   纪策摇头叹息:“不信我是吧?那好,你们可以问问梁连,他已经了解过一遍这些关卡,他也见过了里面的美女人质,是不是啊,梁连?”   大家把目光移向梁上君。梁上君……居然点头了。   于是大家都兴奋起来,抬头挺胸站军姿,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梦中的女神。但是他们忽略了梁上君发绿的脸色,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梁小帅看得上眼的女人,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训练开始。   在战术训练的两幢楼上,各有四对很粗的绳子,那明摆着是用来练高空飞人的。此外还有相隔1.5米的十根柱子,柱子依次增高,最矮的有5米,最高的有18米,在柱子下面是一张足够负重的弹力网,能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兜住士兵的小命。然而,在那样的高度上,稍微有点恐高症的娃子都会吓得腿抖,更别说要在规定时间内从柱子的顶端跳过去。   之后还有火圈,还有墙洞,如果不是要亲身去钻,士兵们会把这些当成马戏团的玩具,可是要自己钻过去,那确实是很有难度的。   说实话,士兵们还没有充分理解这些训练项目的奥义,所以梁上君在纪策的淫威之下要给他们做个示范。   他负重30公斤在柱子上面跳跃,弓起的背脊和腾身的速度就像是猫的攻击状态,轻盈而准确,丝毫看不出重力对他的牵制。   对于火圈和墙洞,有的直径只有40公分,而梁上君加上他背上的装备,宽度怎么算都接近60公分,大家都在纳闷他怎么过去,只见他把装备往怀里一抱,身体绷成一支箭,一下就跃了过去,不沾一点火星,不蹭一点墙砖……   当梁上君从将近30米的楼顶顺着粗绳荡下来又荡到对面那幢楼,最后完成任务功成身退的时候,士兵们开始跃跃欲试。看他的“表演”,他们觉得这些似乎不难,似乎他们也能一样犀利。   显然看与做是两回事,刚开始就出现问题了,不少兵站在10米左右的柱子上腿就开始打颤,他们不由自主地往下瞄,越瞄越抖豁,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甚至有人直接从上面晕了下来。   二排的排长鲁达明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个人摔下去“阵亡”,他还没开始走,手心里就全是汗。   纪策在下面喊道:“快走啊,看什么看!等你妈来接啊!”   鲁达明闭着眼睛脸色发白,他试着说服自己别害怕,可就是一步都跨不出去,他感觉到一阵阵的晕眩恶心,更是无法挪步。   纪策怒了:“机枪手准备,5秒钟他不过去,就给我扫射!一!二!”   当他数到三的时候,梁上君一把夺过机枪手手中的枪。纪策更怒了,他张嘴就要扣梁上君的分,梁上君却架起机枪瞄准鲁达明,对纪策说:“我的兵,我自己教训!”   纪策愣了下,继续喊数。鲁达明知道,虽然机枪里的子弹全是橡胶子弹,但打在人的身上绝对不好受,保证一枪一个青瘀点,够他受的。可是潜意识里他又认为自家梁连是不会对他开枪的,所以他仍然在犹豫。   “开枪!”纪策吼。   哒哒哒哒……88式通用机枪的声音响彻云霄,冲得士兵们的耳膜直发疼。   鲁达明一下子懵了,本能地逃避身后的子弹开始往前面跳,刚跨出去子弹就打在他之前所站的位置上,一枪一个孔,毫不留情。   这就是他家梁连,亲手把他们往绝路上逼的梁连。   士兵们听见枪声都愣了好几秒,在他们愣神的时候,就会有一发子弹打到他们脚下,梁上君弹无虚发。此时有好几个人眼睛都红了,撒丫子就向前冲,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杀!”   整个训练场上立刻响起了一致的声音:“杀!”   杀杀杀!在两幢楼之间响起回音,他们在杀声和枪声里跋涉。   恐惧的力量是无穷的,最后终于有人率先营救到了人质,从30多米高的楼上毫无形象地爬了下来。   这第一天的训练,两个连总共就只有六个人一次性完成了任务。其余的人身上处处挂彩,不是跌的就是被机枪扫的。   他们望着美女人质,继续风中凌乱。鲁达明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指着她说:“那、那、那不是……维纳斯吗?”   那是维纳斯,伽蓝里唯一一个称得上美女的雌性,她一直被珍藏在团长的办公室里,养在深闺人不识。不过,人们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她在本质上,只是让所有人膜拜的一座雕像,还是半身的。   纪人渣,你全家都黑啊!士兵们用目光凌迟之。   纪策看着一群泪流满面的败兵,气不打一处来:“干嘛?不服气啊,有种的不要怕高啊,有种的不要让机枪追着你啊,有种的不要让维纳斯被别人抱下来啊!你们这样的孬种,怎么好意思来伽蓝?怎么好意思跟我要求什么英雄救美?统统给我扣两分!”   两分一扣,士兵们一下子没了声响,全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告知,当兵,就要当一个有种的兵,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在以前的部队,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他们认为自己都已经是铮铮的汉子,不怕流血不怕牺牲,早就将艰苦奋斗的精神发挥到极致。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以前那些都不算什么,真的。因为伽蓝考验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体能什么技术什么决心,伽蓝锤炼的,是他们的军魂。   *******   在接下来的更高强度的训练里,士兵们全都很拼命,每一个人都好像是维纳斯的情人,为了她不顾一切。   几天下来,士兵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看着维纳斯的时候温柔至极,目光中似乎有着无上的渴望与荣光,然而在看着纪策的时候,全都化作了仇恨。   梁上君看得出来,纪策当然也看得出来,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犯渣,他对他们说:“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享受恐惧,战胜恐惧,你们最终才有资格恨我。”   梁上君无奈,解散之后他找到纪策:“让他们这么仇视你,有意思么?”   纪策无所谓地说:“我就喜欢招人恨。”   “为什么?”   “因为……”纪策转过身看着梁上君的眼睛,“恨也是力量的根源,比任何其他的动力都更加强大。你说是不是,梁上君?”   梁上君避开他的目光:“是的。”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东西真的是心照不宣。很多时候他们就像野兽,可以从味道上辨别出来对方是否沾过鲜血,对方是否心怀仇恨。在他们的世界里有一个小小的交集,他们都熟悉那里的气味。   “那么,你也恨我吗?”   ……   梁上君把纪策说这句话时的腔调记得非常非常清楚,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带着他专有的人渣式嘲笑。   这句话纪策后来问过他很多次,可他从来没有给出过答案。   不过,如果用纪策的“力量根源”理论来衡量恨意——   他恨他的班长。   而他对纪策,恐怕是恨之入骨。 第十章   那天梁上君正在爱抚,对不起,是正在擦拭维纳斯,就听见连队那边一阵吵闹,接着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怪叫:“我不信!就这破和尚庙里的货色,哪有谁能把咱家梁连迷得神魂颠倒?”   有人喊:“真的真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梁连现在还在跟人家……”   那声音笑骂:“滚!我才不信你!”   然后他似乎被人推着往休息室这边来了。梁上君丢下抹布,走到门口一站,那群人立刻就不闹腾了,全部立正假装良民,就是一个个脸上的怪笑没来得及收回去,只得挂在那扭曲。   梁上君说:“哟,小英雄,回来啦?”   结果那位小英雄悲剧地愣在那儿了。   尤禹刚出院回来,还没来得及报到销假,就被那群嫉妒他逃过武装泅渡的战友告知,梁连在与某美女行某苟且之事。   待他准备一探究竟时,却看见自家梁连衣衫大敞,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湿淋淋地竖着,脖子上的汗水直流进锁骨的凹陷,看上去异常……鲜嫩。他抱臂斜靠在那儿,一双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在夏日灿烂得过头的阳光下,热烈如华。他只是说了一句问候,尤禹却觉得有点晕乎。   难道说……尤禹利眼扫过休息室的门窗,微微怔忡,里面真的有个淫妇?   他忍了又忍,最后憋出来一句:“报告连长,我来销假。”   “嗯。”梁上君看他欲言又止,再看旁边的人都摆好了看热闹的架势,他勾了勾嘴角,就是不准备如他们的愿,“尤禹,销假的事找指导员,不过我也有事跟你谈,到我寝室来一趟。”   “是!”   尤禹眼睁睁看着梁上君带上休息室的门,又把它锁好,冲他扬扬头:“走吧。”   被留下的众人一头雾水,本来他们想让尤禹也体会一下他们心目中的女神的震撼,谁知道被梁连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了,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尤禹先向陈金辉报到,填了销假表,然后被梁上君提溜到跟前。他很想问问那个传说中的美女是怎么回事,可是梁上君似乎完全没兴趣跟他说这件事,他对他说:“你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分么?”   尤禹回答:“不知道,我不知道纪教官有没有把那十分还我。”   “他还你了。”   尤禹一听就松了口气:“那这样算的话,我大概还剩下60分吧。”   梁上君摇摇手指:“你还剩下44分。”   “为什么?”尤禹震惊了,他这些天在医院里待着,又是请过假了的,再怎么也不可能扣掉这么多分啊。   “天真,你怎么这么天真。”梁上君骂他,“扣分的人是纪策,是纪策啊你不明白吗?他那种人是不会管你受伤住院的,他只算你的出勤率和任务完成率。所以,你只剩下44分,目前是全连最低的分数。”   尤禹凌乱了:“这不公平!”   “公平?你想要什么公平?”梁上君道,“在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受伤了而不攻击你吗?你现在还只是扣分而已,扣扣分不痛不痒,可如果给你的惩罚是一发子弹的话,你想要跟谁说‘公平’这个词去?”   尤禹抿着唇不说话,梁上君听见他把拳头握得咯咯响。   “但是,我还是给你争取到了一个机会的。”梁上君不再打击他,转而丢给他一个诱饵,“明天的营救人质训练,你给我一次通过,成功的话我会让纪策给你加十分,如果失败……”   “我知道了!”尤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他下决心,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那该死的人质救出来。   说到人质,他突然想起来:“梁连,那个人质……”   梁上君微笑:“就是刚才休息室里那个美女啊,你已经听说过她了吧。”   尤禹斗志昂扬。   *******   纪策晃荡到梁上君身边问他:“你对你的那个一排排长说什么了,刚刚出院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梁上君高深莫测状:“没说什么,只是逼他充分展现出一个男人的血性。”   纪策瞥他一眼,不说话。   梁上君又说:“他是我看上的一根好苗子,我不能让他被你这么糟蹋了。”   纪策笑了,走到一边架起机枪,对着正在攀绳梯的尤禹一通扫射。子弹几乎是贴着尤禹的身侧打过去,当场把他吓得掉下去好几米。   梁上君心下一惊,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拳砸过去,被纪策闪开,他收回拳头,一个肘击侧踹把纪策从机枪旁踹开,怒道:“你他妈干什么!”   纪策一记横挡隔开他的攻势,稳住身形:“很显然,我在糟蹋你的好苗子。”   梁上君不知道他脑子发什么抽,但他仍然试图跟他讲道理:“尤禹这孩子只剩下四十四分了,还是被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扣掉的分,你至少要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梁上君。”纪策淡淡地喊他,比他冷静得多,“你别跟我谈这些,你我都知道,什么机会什么理由,在实战面前都是个屁,我只会用最严格的要求来对他们,因为我要的人,是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屹立不倒的人。他受伤是他自己不会保护自己,被扣分怪不了任何人。你心软,你护你的犊子,但是对不起,最后谁留谁走,我说了算!”   梁上君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他只能紧守着自己的承诺:“无论如何,他要是一次通过了,你加十分给他。”   纪策看着他被气得发红的脸,终于还是点了头:“好。如果他通过了,我就从你的分数里扣十分加给他。”   “为什么?”梁上君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直视纪策那双漆黑的眼等他回答。   “因为你为了他冲撞我。”   *******   尤禹终于把人质给抱下来了。一次通过。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愤怒地冲向骗他的那伙人:“美女?美女?你们耍我啊!梁连跟她怎么可能有一腿啊!”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说:“有啊,一直都是我帮她洗澡,不然咱们把她弄得这么脏,团长早就暴走了。”   尤禹吐血。他问:“连长,刚刚纪教官干嘛用机枪扫我?”   梁上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正在想怎么糊弄过去,旁边的纪策凉凉地插嘴:“因为我不想让你通关,就这么简单。”   尤禹挑高眉毛,说得趾高气昂:“报告,纪教官,可我还是通关了。”   “是的。”纪策学着梁上君拍拍他的肩,“所以啊,我兑现你家梁连的承诺,从他的分数里扣十分给你。”   “什么?!”尤禹急了,“怎么这样?那十分我不要了!”他心里不服气,眼睛瞪得堪比铜铃。   “尤禹,闭嘴!”梁上君命令他回队列,坚决不让他再和纪策有接触。   解散时纪策在梁上君耳边说:“你还剩下76分,梁上君,你这个实习连长还要再跟我斗吗?”   *******   吃完晚饭,尤禹郁闷到极点。   虽然他赚回来了十分,可是一想到这十分是从梁连那儿抠过来的,他就无比烦躁,总觉得做了对不起连长的事。于是在辗转反侧了很久之后,他还是站到了207寝室的跟前,琢磨着最好能把分数还回去,要是实在不能还,那他至少要好好地向梁连道声谢。   他敲门,开门的是指导员陈金辉。陈金辉问他:“尤禹啊,有什么事吗?”   “报告,我来找梁连长。”   陈金辉指了指走廊那头:“他刚去了那边的201,好像要跟纪教官商量训练的事,你要是非常着急,就去那边找他吧。”   其实陈金辉的言下之意是,要不是很着急,你就不要特意去跟纪策碰面了。可是尤禹这娃子耿直啊,他心想两人都在正好,他可以直接把分数还回去,就算纪策要以质疑教官的罪名扣他分他也甘愿。   事实证明,对于某一种人的惧怕,真的是会成为习惯的。尤禹还没走到201的门前就开始紧张,敲门的时候手心已经全是汗。   梁上君开门一见他就愣了:“尤禹?你来做什么?”   尤禹脖子往里探了探,居然没看见纪策,于是他大了胆子说:“连长,我想把那十分还给你。”   梁上君果断地说:“不行。”   这时候纪策从里间出来了,头发上还在滴水,显然是刚洗完澡。他用毛巾包着头胡乱擦着头发,对梁上君说:“你的表校过时吗?我说七点,你又提前来。”刚说完他看见门口的尤禹,乐了:“哟,梁连的宝贝苗子啊,有什么事进来说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尤禹此刻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但他看了看梁上君,最后还是忍住了。梁上君没办法,只得让他进去。   “先说说你有什么事。”纪策问尤禹。   尤禹刚要开口,被梁上君打断:“没什么事,他只是来跟我说谢谢的,是吧?”   “呃……嗯。”尤禹给噎回去,想了想又说,“报告,不是的,我是来……”   啪!梁上君一巴掌拍上桌子,把尤禹和纪策都吓了好大一跳。   纪策皱眉:“梁上君你干什么?” 第十一章   纪策皱眉:“梁上君你干什么?”   “唔……”梁上君伏在桌子上,声音带着点诡异的咬牙切齿,“我……没事。”   尤禹看梁连似乎不大对劲,忙问怎么了。梁上君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冲着尤禹笑笑说真没事。   但是尤禹不是瞎子,他看见梁连的脸色苍白,额际渗着细密的汗珠,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他一下子愣了,也完全忘记了刚刚想说的话。梁上君趁此机会用口型对他说:不准提分数的事,这是命令。   尤禹愣愣地点头。   纪策等他们俩眉目传情够了,把梁上君扶正了看他。这一看他眉头皱得更深,问道:“又疼了?你这一月一次的,准得跟例假似的。”   “纪策,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梁上君更加咬牙切齿。   纪策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到橱柜那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个小药瓶放在他跟前,又给他倒了杯水:“是这药吧,你上次丢我这的。”   “嗯。”梁上君倒出药片吞下去,好半天才缓过来。   尤禹还是没能明白:“怎么回事?”   纪策回答:“你家梁连胃病发作而已,没什么。”   “哦。”   纪策对他说:“没事的话你就走吧,还是说你想听听我们蹂躏你们的计划?”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跟连长道谢的,谢谢连长哈连长我先走了。”   梁上君点头,总算松了口气,这尤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子一根筋,不会察言观色。这回是纪策有意放过他,不然他不知道还要被扣多少分。   尤禹走出连部的宿舍楼,脑子里还是一团乱。   他想不通的是,梁连和纪教官明明是死对头啊,两人的训练理念不同,天天吵架闹矛盾,言语不和还会打起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绝对的水火不容。可是他今天看到的……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那两人私底下的交情看起来还不错,会开玩笑会互相挖苦,梁连悠然自得地等纪教官洗澡出来,看样子还不止一次,纪教官知道梁连有胃病,甚至还照顾他吃药,这种情况怎么着也不是死对头啊,简直就像是很要好的朋友关系。   越想越纠结,最后他只能告诫自己说: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   而他只是对另一面不太习惯,所以才会觉得如此难受。   *******   纪策又帮梁上君添了杯水,笑了笑说:“这孩子挺可爱啊,难怪你疼他。”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把计划书摊在他面前:“闹够了么?看看这份计划行不行吧,明天以后有我们受的。”   纪策把计划书大致看了一遍,他从不担心梁上君草拟的计划的细节问题,一开始合作的时候他认真地去看,想要吹毛求疵地找出一些毛病,结果发现完全是徒劳,梁上君的计划在细节上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但是在整体上,他们两个的意见常常相差很大。   主要原因一目了然:他们一个是恶魔一个是圣子,种族矛盾。   话说纪策把这份计划看了之后,突然阴恻恻地笑起来,梁上君一听他这么笑心里就发毛:“又怎么了?”   “梁上君,你变坏了。”纪策指着其中一行说,“这个训练我以为你会安排在最后,没想到你摆在这个位置,这分明是我的作风啊。”   梁上君本想反驳,结果定下心来一想,他自己也被惊到了。确实,要在以前他绝对不会把这项训练提前,可是现在他居然觉得这么做很合理。完了,他想,他肯定是被伽蓝的磁场同化了。   纪策乐了,跟他勾肩搭背着说:“嘿,欢迎堕落。”   梁上君心里赌着口气,一把挥开他:“堕你妹!”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计划书,越看越悲剧,活脱脱的纪策风,他羞愤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说着他就准备回自己寝室反思,被纪策拦下来:“别急着走,明天通知一下他们,整装60公里越野去靶场,整个特训半封闭,为期六周。”   “嗯?靶场不就在这个基地里?”梁上君去过伽蓝的靶场,条件还是挺不错的,他不明白干嘛还要越野60公里。   纪策神秘地说:“去了你就知道,那才叫封闭特训的地方。”   梁上君囧然。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晃悠着回自己的207寝室。   纪策看着桌上再度被某人遗忘的药瓶,苦笑一声,带着叹息自言自语:“梁上君,你是不是故意的……”   *******   士兵们训练这么些天,一直没怎么摸过枪,这下一听要搞射击集训,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60公里越野在他们看来也不算什么了,万般豪气直冲云霄。   梁上君照常陪他们跑,路上休息的时候问他们:“以前打过什么枪?”   鲁达明答道:“81,95,就两种,要么就是手枪。”   麻花说:“你还算不错了,我就只玩过81,而且我那部队抠啊,一年也就给百来发子弹。”   旁边的瘦猴很郁闷:“我打过88式通用机枪,可是我班长说我枪感太差了,后来就不让我打了。”   周凯倒是兴冲冲得很:“我会打11种枪械,还玩过火箭炮,那玩意儿可真酷啊,装上高爆弹,都能爆坦克!”   众人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梁上君却说:“你要真敢在战场上这样打,我劝你打完以后就甩着膀子跑吧。如果对方有狙击手,你就连跑都不用跑了,可以省点时间交代后事。如果对方没有狙击手,你也别太高兴,放心吧,后头肯定有十几支自动步枪来找你玩。”   听了这话,周凯再度陷入失语状态。大家心里好笑,全连唯一能压得住周凯这只糙子的就只有他们连长了,每次糙子都吃瘪。   尤禹忍不住问了句:“梁连,那你以前玩过什么枪?”   梁上君想了想说:“挺多的,我记不清了。”   尤禹讶然:“梁连你以前做什么的啊?”   梁上君左手握成个筒状放在左眼,众人的眼睛直了。瘦猴问:“什么意思?”   尤禹代他回答:“狙击手。”   于是瘦猴的眼睛也直了:“狙击手啊,狙击手啊,太酷了……”   梁上君哼笑两声,照着瘦猴的脑袋一巴掌扇过去:“别羡慕,一点也不酷。我不是在诓你们,做狙击手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   他们点头,可是眼里写满了不相信。   梁上君说:“不信是吧,等这一期集训结束你们就懂了。”   *******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纪策说:“到了。”   所有人开始兴奋地东张西望,想要看看那个传说中的特训靶场长什么模样,看了半天除了山也没别的什么了,大家很失望。   所谓的特训靶场,甚至连个大操场都没有,一排水泥房,后面就是一座长满杂草的山,水泥房子边上的空地围了一圈铁丝网,地面坑坑洼洼,貌似就算是个战场训练地了。   连梁上君都很失望。   看守这个靶场的是个老头子,看样子也曾是个军人,他腿脚不太好,左脚有些跛。看到纪策之后,他乐呵呵地迎上来,一拍他的肩,说道:“你小子又来折腾人啦。”   纪策笑说:“是啊,铁打的营帐流水的兵,这不又给我弄来一批挨操的嘛。张伯,最近身体还好吧?”   老头子啧啧道:“就那样吧,就是腿疼,暂时还死不了。”   他们进去之后,纪策开始说纪律: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在这里进行为期六周的射击集训,我先跟你们说清楚了,以后每天吃饭都在外面吃,随便找个空地,蹲着吃或者坐着吃随你。上厕所,跟吃饭一样,随便找个空地解决,但是不准让我闻到味道,否则10公里。   “房子只是晚上休息和放装备的地方,如果你们白天想休息,就给我在外面找个地方休息,当然,最好不要让我和梁连找到你们,不然一次5公里。   “明白了吗?”   “明白!”   *******   第一天清晨,大家照旧出去跑操,纪策给他们划了路线,他以为梁上君会跟过去,所以画得比较抽象,谁知道这次梁上君竟然没去,害得那两个副连长对着一张不知所云的路线图研究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整出了一条大差不差的路线。   梁上君有事要做,他在靶场的附近勘测地形,发现其实这个靶场虽然没有什么先进设备,可它是最接近实战环境的,说实话,他觉得在这里训练确实能大幅度提高那些兵的射击水平。   他还找了那个张伯聊天,张伯是个很健谈的老人,他在这种荒野待久了难免寂寞,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陪他,他当然开心,而且他看梁上君挺顺眼的,他说他看着顺眼的孩子都是很厉害的。   梁上君给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问:“张伯,我看您的腿脚不太方便,是怎么回事?治不好了吗?”   张伯被问到这事也不生气:“这个啊,骨头里卡了个弹片,没什么大事。疼是疼了点,可是你也知道,老兵谁没有个病痛的。那时候中越战争落下的毛病,这么些年了,治不好,也不想治了。”   这时候纪策拖了一堆装备往水泥房里放,叫梁上君过去帮忙,梁上君跟他说等一下,他要陪老英雄唠嗑。纪策无奈,只能随他去。   张伯笑说:“纪策那孩子我看着也顺眼,他呀,是这个靶场建立以来唯一一个以全优成绩走出去的兵。那时候他的教官可狠啦,我看着都替那些兵蛋子心疼,但是纪策真是厉害,全优成绩,这简直是个奇迹。”   “是嘛……”梁上君看着那个粗暴地扔着装备的人,不由自主地想笑。   张伯接着说:“那时候我说这孩子是个枪神,他教官就说了,枪神是个很光鲜的称号,可那只能是暴露在阳光下的,纪策这孩子,是个名副其实的枪鬼。”   枪鬼。黑暗中以一挡百的罗刹。 第十二章   在这里训练,大家几乎都把自己当作准狙击手,兴奋得不行,恨不得睡觉都抱着枪睡。可是纪策就是不让他们如愿,一开始甚至都不让他们摸枪,只跟他们说一些射击之前必须要做的准备。   “作为一个射手,要学会伪装自己,只有把自己伪装好了,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什么叫伪装,说白了就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要让别人找到你就可以了。   “在伪装的过程中要因地制宜,让周围的环境和自己融合在一起,不能有一点痕迹,不然找你麻烦的只有敌人的子弹。   “在反狙击中,不仅要自己藏起来,还要找到对手的伪装点,区分假目标与真正的敌人。而这些除了你们平时训练外,更多的是自己体会。现在,你们以营房为基准在方圆2公里内伪装好,凡是让我找到的,5公里。现在开始。”   他的命令一下,大家都窜开来躲藏,梁上君看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直笑:“果然,他们都把这当躲猫猫呢。”   纪策问他:“你受过狙击和反狙击训练吧,第一次躲猫猫的时候,躲哪了?”   梁上君呵呵笑出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啊,我躲在……了。”   纪策满头黑线:“你这算半个违规啊。”   梁上君无所谓地耸耸肩:“教官没说不准躲那里啊。”   纪策道:“那教官没找到你,很郁闷吧。”   “没有。”梁上君纠结地回答,“我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纪策挑起眉毛:“这也能被找到?”   “嗯。”梁上君笑着说,“因为我的班长太了解我了。”   纪策不搭话,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出去开始找人,梁上君跟着出去。   他们大概望了望,摇头叹息,直接走到那些土坑一脚一个。一个萝卜一个坑,不一会士兵们差不多都给提起来了,每个都得跑5公里。到最后集合报数,一报就发现少了一个,梁上君看了看人头,哼哼两声:“尤禹。”   纪策说:“不愧是你带出来的弟子。”说完他径直走到水泥房里,一脚踹进床底下,然后提溜着个嬉皮笑脸的臭小子出来。   “好你个尤禹,”梁上君骂道,“好的不学,把我压箱底的本事学会了。”   尤禹趁纪策梁上君不注意的时候,先躲在他们的前面,然后趁他们出去找人的时候他就窜回屋子躲到床底下去了。这行为,跟当年的梁上君如出一辙。   最终尤禹没有被要求去跑5公里,就因为他尽得梁上君的衣钵真传。   *******   梁上君和纪策划拳,三局两胜,最后决定理论知识由梁上君授课。   “潜伏是狙击手必须掌握的一项基本技能,要求狙击手能够在各种地形和天气条件下静止潜伏数小时,甚至是数天,这样能锻炼狙击手的耐力,使之完全把握住战机。   “伪装和隐蔽是必修课。伪装有两种方式:自然伪装和人工伪装。自然伪装是指狙击手利用自然条件,如树、灌木、草、建筑物等进行伪装。人工伪装是借助一些特殊装备伪装,如伪装服、伪装油彩等。   “现在普遍使用的是一种叫做吉利服的伪装服,这种伪装服通常由狙击手自己缝制,分为裤装和连身,上面有网眼可以加带自然或人工伪装,如植物的枝叶或帆布条等。狙击手还配有带网状面罩的专用头巾遮住脸庞,有时甚至要遮住狙击步枪的膛口。有时,为了迷惑敌人也要多建几个假目标,扰乱其判断力。   “另外还要注意的是,当你认为某一个地形非常适合隐蔽的时候,你的敌人也这么认为,所以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找到了个绝佳潜伏地点而沾沾自喜,在实战时,剖析这种互相较量的心理战也是狙击手必须具备的素质。   “潜伏时,所有会反光,包括皮带扣、手表、瞄准镜的镜头,这些东西的表面都必须得到遮蔽。还有轮廓,例如人的脑袋、肩膀、武器,这些都是很容易被人眼锁定的目标,所以人和装备的外形轮廓必须被完全改造成不可识别的形状,无论用什么方法。   “对于现代战争中的狙击手来说,除了必备的狙击步枪外,他的装备还包括手枪、伪装油彩、望远镜、无线电通讯设备、红外或微光夜视仪、地图、指南针和食物等。为了保持长时间潜伏的隐蔽性,大部分的狙击手都使用水袋和吸管进食,只食用流质高热量食品。   “在特种部队执行狙击任务时,喝的水是特制的,一般不会产生尿意,遇到特殊情况膀胱实在吃不消的话,可以使用尿袋,那东西就和女孩子们每个月用的卫生巾差不多……”   现在士兵们开始理解梁上君之前说的话了,做一个狙击手,真的是世界上最无聊也最折腾人的苦差事。有时候潜伏了三天三夜目标也没有出现,可是这时候还是不能移动分毫,这是非常非常让人崩溃的。   说到这里就要正式开始训练,纪策要求所有人要在200米距离内有效隐蔽,并发射两发空包弹,一旦被他用望远镜发现,这人的潜伏训练即告失败。按照纪策的脾气,扣分是绝对少不了的。   这里说的所有人也包括梁上君,纪策一脸狞坏地对他说:“好好藏起来,被我找到了一样扣分。”   梁上君总觉得他的眼里有一种胸有成竹兼幸灾乐祸的神色。   *******   梁上君在找到的潜伏点周围建了几个假目标,而自己就躺在一个坑里,用防水布盖在身上,然后挑选了与地表颜色相似的干土洒在上面,还用灌木丛作掩护,最后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控制得近乎于无。   他发射了两发空包弹,混在了其他人的枪声里,纪策当然是没有发现他的。   然后纪策开始找人,拎出来一个就是5公里,并且扣两分。他向梁上君附近走过来的时候,梁上君有点紧张,自己做的假目标总共有五个,其中有三个对纪策起到了迷惑作用,然后纪策就这样径直往他这边走过来。   梁上君努力找着纪策的破绽,心想如果真要被他找到了,至少要先发制人把他擒拿住。但是作为一个狙击手,他自己也知道,老练的狙击手走路的时候都是有防备的,尤其在他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那就像鹰隼的备战模式,毫无破绽。   纪策停顿在梁上君前方一公分处。如果他再往前走一步,他的军靴就会牢牢地踩在梁上君的天灵盖上。   敌不动我不动,梁上君这样想,这时候拼的是心理素质,不能动,不能呼吸,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   可是……   纪策在梁上君的跟前蹲下来,用手抚开他布置的干土和防水布,笑着说:“嘿,梁上君,我找到你了。10公里,扣五分。”   梁上君坐起来:“怎么发现的?”虽然时间紧迫,他没有做更好的防护和隐藏,可是他有信心,在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就算纪策真踩在了他的脑袋上,他也未必能发现。   纪策望着他笑,梁上君被他看得有些无措。   他突然凑到梁上君的耳后根,轻轻地嗅了嗅:“你早上抽了四根烟,这么重的烟味,你当我傻的吗?”   梁上君震惊:“你是狗吗?!”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军犬能分辨这种味道吧!   纪策摊手:“谁让你挑战我的嗅觉。”   于是梁上君顿悟了三件事:   一、纪策不是以眼睛作为第一感官的,所以当他分析一件事物时,会先用“我闻到”而不是“我看到”。   二、纪策一天只抽一根烟不是因为他抠门,而是作为一个专业领域的狙击手,他的职业不允许他让自己的身上沾染烟味,尽管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烟枪。   三、这个人,真的是一只枪鬼。   最后纪策用梁上君作为反面教材下了结束语:“如果你们想在战场上活命,你们周围环境是什么味道,你们就是什么味道。从现在开始,严格禁烟!”   一时间,哀鸿遍野。   *******   “喂,一天给我一根好不好?”梁上君吃不消了,这是他第一次对纪策用这种语气,只是想着哪怕抽一根也好。   纪策很受用他这种态度。可是他仍然叼着自己那支宝贝烟,抽得异常缓慢。   “纪策,你太不人道了。”   纪策依旧不甩他:“我说禁烟就是禁烟,这才两天你就受不了了,你怎么给外面那些残兵做榜样?”   梁上君没话说,但是他又实在不服气,戒烟好歹也是要慢慢来的,就算是伽蓝一贯的强迫作风,也应该满足一天供应一根的合理要求,而且纪策自己不也是一天一根抽得欢吗。他这样想,可是不敢开口,毕竟他现在的分数也不多了。   纪策望着他明白写着“我在赌气”的脸,忍笑忍得内伤,他故意坐到梁上君的身边抽烟,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他美其名曰:“我大发慈悲,帮你解解馋。”   梁上君说:“你这叫解馋?你这分明是勾引!”   纪策的眼睛忽然闪了闪,黑得像一个漩涡,他低低地笑:“勾引啊……”   不可否认的,梁上君觉得烟瘾缓解了一些。二手烟就二手烟吧,尼古丁含量比一手烟还多得多呢,他安慰自己。这么想着,他干脆顺着纪策的卑鄙伎俩抢夺空气里的气味。纪策知道他在想什么,叹气:“堕落啊,堕落啊。”   梁上君闻得到纪策脖子附近的味道,非常非常浅淡的烟草味,更多的是纪策的味道,那种有些霸道的味道,满满地充盈他的鼻腔。   他有一瞬间的迷乱,像是烟瘾真的被缓解了的感觉,又好像,是另一种瘾的悄悄蔓延。他强迫自己从这个人身边闪开,说:“呛死了。”   梁上君遮掩的神色纪策看得很清楚,他站起来,把还剩一半的烟递到梁上君的唇边,还是那句:“要烟么?”   烟卷的纸又被燃尽一圈,梁上君却在发愣。   纪策自顾自地把烟安在他的嘴上,手指上的触感柔软而温暖,一如既往。   “下周开始射击训练。”他走出去。   “嗯。”梁上君被迫吸了一口。   人们对味道的依赖总是这样,碰不到,就会有瘾。可以强行去戒,或者直到……它渐渐被另一种瘾取代。 第十三章   纪策把那四大箱枪支搬出来,梁上君把那些枪摆在两张巨大的桌子上,然后他们抱臂看着那些兵,等他们回魂。   好半天他们也没有回过神来,于是纪策用一种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他们,说:“怎么的,吓傻了?这就吓傻了?才这点东西,你们就吓傻了?”   士兵们努力压抑着心中澎湃的情绪,直直地盯着那些枪,眼珠子发出碧绿碧绿的光,摆出了饿虎扑羊的架势。   桌子上摆着的那些东西,几乎涵盖了全球大部分国家的各种枪支——   现役的枪包括美国的M16、M14、M4,德国的GS36,俄国的AK74,奥地利的AUG,比利时的FNC,法国的无托突击型小口径步枪FAMAS,以色利的加利尔,瑞士的SG550。不仅如此,二战时美国的伽兰德,苏联的莫辛-纳甘,德国的毛瑟M98、M43、STG44,英国的恩菲尔德3等也一应俱全。   另外一边放的全是手枪,以色列的乌齐、美国LAR公司灰熊式自动手枪、美国柯尔特型手枪、比利时勃郎宁大威力手枪、德国沃尔特P5型手枪……   把另外的榴弹发射器、各类机枪、小型冲锋枪加上,这简直是一个野战士兵的热情天堂!只等纪策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把眼前的尤物们吃干抹净。   纪策慢悠悠地说:“你们好好爱抚这些枪吧,我会给你们足够的时间折腾她们,任务是摸清所有枪支的结构,明确每个弹簧每颗螺丝的位置,做到闭着眼睛也能组装好的效果。现在开始。”   士兵们第一次这么积极地冲上去,为了任务,不顾一切。   *******   梁上君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守着他们,手里拿了个魔方消遣。纪策自个儿体能训练回来,看见他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嘲讽道:“哟,梁连你这谱摆得真大,要不要我给你泡壶茶端来?”   梁上君道:“朕不渴,有劳爱卿费心了。”   纪策气极反笑:“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不做体能训练了?”   梁上君手指飞快地动作着,把那只乱七八糟的魔方拼好,检查了一遍后满意地笑了笑,说:“我还很年轻,体力好得很。”   “是么……”不置可否。   梁上君转移话题,指了指那些还在与枪支们奋战的兵:“他们都很兴奋啊。”   纪策哼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看着吧,一天以后,就不是这么个德行了。”   梁上君说:“那是因为他们都太年轻,比我们都年轻,所以他们的精神力往往会不够集中。”   “他们必须学会对一样事情保持高度的关注,必须做到对自己的枪长情,因为在战场上最值得他们信赖的战友就是手中的枪。”   “这话你该对他们说。”梁上君没有忽略那人在说长情这个词时眼中的暧昧,那种对枪的依恋的感觉,他也懂。   纪策摇头:“还不到时候。”   梁上君突发奇想,把手里的魔方全部打乱递给纪策:“喂,纪策,你要不要玩玩这个?”   纪策瞄了他一眼:“我没玩过。”   “很简单,你只要能够对它保持高度的关注。”   “……”纪策无奈接过魔方。   “打个赌吧,明天你要是拼不出来,到时候就由你来给他们示范那些个枪械的拆卸和组装,你要是拼出来了,就由我来做示范。”   “敢情你知道我要拿你开刀,刚刚在这一直练习灵活度啊,怕什么,我相信你能示范得又快又好。”   梁上君做摊手叹气状:“纪策,你知不知道,你每叫我示范一次,我就会被他们纠结而愤怒的眼神视奸一次。”   这里要强调一件事,纪策每次都用梁上君的成绩作为合格的标准,自从射击集训开始,在同志们还没有摸到枪之前,在一系列体能与反搜索训练中,已经有24名成员被淘汰,全部是因为距离梁上君的标准太过遥远而被扣光了分,现在他们都在回原部队的路上。所以梁上君说自己被视奸,绝不是无稽之谈。   “那是为他们好,我给他们示范的结果会更加惨不忍睹。”   “我知道。”梁上君看着他的兵,那些年轻的莽撞的生命,“可是被更加严格的标准淘汰,才是真的对他们好。”   *******   纪策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拼魔方这样的事,即使运用了再大的关注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把这种失败归罪于自己的空间几何思维没有被开发。   但是他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他是纪策。   所以第二天摆在梁上君面前的,是一个完美的六个整面的魔方。梁上君尽管很不甘心,但是他不得不认输。   梁上君站到那群自以为自己已经很牛掰的士兵跟前,对他们说:“拿起离你们最近的枪,在我喊开始之后,用你们最快的速度把它给拆了再装上,最后一名扣五分。预备——”   所有人举枪待命。   “开始!”   卡啦卡啦的声音响起来,梁上君掐着秒表直摇头。就这速度,等他们把自己的枪搞定,够好几个敌人爆他们的头了。   梁上君指着最后一个组装好的瘦猴:“你,扣五分。”   然后他开始给他们做示范。   秒表丢给纪策,在纪策的一声开始之后,梁上君噼里啪啦地动作,手指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滞后幻影。枪在他的手中仿佛不是一个高精度的机械,而是他的一个玩具,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自由地活动这一部分的关节,准确而迅速。   从拆分到组装,他仅仅用了8.91秒。   于是纪策说:“以8.91秒为标准,明天的这个时候,无法达标的人,超过2秒扣一分。”   士兵们没话说了,全都开始废寝忘食地练。   梁上君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掂量着手里的魔方:“你怎么做到的?”他还是不敢置信,自己在没有接受指点之前,琢磨了两天都没能琢磨出来,这纪策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无师自通了?   纪策飒然一笑:“简单啊,把外面的纸片撕掉重新贴一遍不就行了?”   有人看见梁连长一个踉跄,把头磕在了墙上。   他咬牙切齿:“纪!人!渣!”   *******   第三天。   很多人一夜没合眼,一直在倒腾手中的枪,有好几个都被锋利的零件划破了手指,梁上君在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他没有理会那些沾着血的纱布,一进门就说:“预备——”   “开始!”   今天的声音里少了很多杂音,也不再像昨天那样杂乱无章,梁上君满意许多。   看得出来周凯确实对枪械很了解,他是动作最快的,花了10.03秒,在纪策规定的2秒误差范围内,没有被扣分。   瘦猴依旧是最后一个,足足被扣掉了5分。他低着头,默默地计算自己的分数,结果悲哀地发现,他的分数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有两件事不明白:第一,为什么他就是跟枪械犯冲,只要是跟枪有关的事,他全都做不好;第二,自家梁连是不是被纪王八带坏了,为什么对他们这么狠,明明知道纪王八用他的标准来衡量他们的成绩,可是他从来都不会放点水让他们好过一点,反而越来越严格。   瘦猴代表广大被扣分的兄弟们,对梁连实行了视奸。   纪策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不服气?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自己技不如人就指望别人放过你,你们是白痴吗?想要在伽蓝混下去,别以为这点程度就够了,我告诉你们,这地方的规则就是最原始的优胜劣汰,混不下去的趁早滚回原来的队伍去,而且回去以后千万别说自己是伽蓝出来的,伽蓝丢不起这个人!”   瘦猴的眼里泛着红色的血丝,他是条铮铮的汉子,可是这种时候特别想要哭出来,不是因为被纪王八的毒舌数落,仅仅是因为两个字——血性。   他们所有人都畏惧并厌恶这个地方,这里的要求变态般地严格,这里的训练变态般地沉重,这里的教官变态般地狰狞……可是他们都不想被淘汰,没有人愿意做一个失败者。尤其,他们是一个军人。   梁上君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丢给他们一句话:“我和纪教官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们活着。”   无论他们最后是留在伽蓝,还是被流放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或者复员回到家乡去过平淡的生活,他们最根本的属性还是一个“人”。   留下的,在战场里不会倒下;走掉的,也不需要回头。   只要活着,就是最后的胜者。   他们会明白的,梁上君想,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   这天的半夜,万籁俱寂,除了偶尔传来的某位仁兄的呼噜声,除了外面唧唧歪歪的蝉鸣,除了自来水龙头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除了……好吧这个夜晚完全称不上“万籁俱寂”。   重点是,在某间水泥房里,进行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洽谈。   黑影一:梁上君?   黑影二:嗯?   黑影一:过来。   黑影二:什么事?   黑影一:教我怎么玩魔方。   黑影二:……   那些还在熟睡中的小悲剧们再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纪教官,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他会拿着一个小小的方盒子坐在梁连的床铺边,借用一盏充电式小台灯微弱的光,很认真很认真地学习。   他愿意为一样东西倾注自己所有的精力。   只要他想,他就一定能得到。   所以他才会那么强。 第十四章   伽蓝选训完毕之后的正式新兵队伍,一般多少人?   原本六个连720人,最后只剩下180人。也就是说平均每个连要踢回去3/4的兵。这一年多增加了一个七连,可是上头的指标仍然不变——只要180。   梁上君以前看到这个指标的时候始终不明白怎么筛选的,鸡蛋里挑骨头也比这几率大,这么些优秀的兵蛋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踢掉?   现在他知道了。   再一次目送22个人离开,梁上君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为他们这么多天的努力而惋惜,为他们终于摆脱恶魔式训练而高兴,为他们脸上不服气不舍得的目光而难过,为他们更加坚毅顽强的精神而欣慰。   这个射击训练场现在只出不进,每天都有人离开。每一次送自己的兵走,梁上君都有一种割肉的感觉,他知道不能让他们察觉,他知道最后留给这些娃子的理应是一场不值得回忆的离别。悲剧的是,按他的性格实在忍不住要出去跟他们扯淡个几句,好几次他都要冲过去陪他们下山。   结果纪策硬是把他塞进了水泥房。他盯着梁上君异常亮润的眼睛,长长地叹息:“你真当自己是他们的娘啊……”然后他下严令不准梁上君露面,对那些垂头丧气的娃子就说:“梁连对你们太失望了,他不想见到你们。”   他的话没有人信。他们不是傻子。   连续五天的练靶之后,两个连队总共就只剩下了97人,梁上君待在水泥房里远远看着他们,22个人里有14个是七连的,其中有一个是瘦猴。   其实瘦猴真的很努力很不容易,他在射击训练之前的成绩是非常好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梁上君偷偷告诉他“现在是左横风,向左修正1/4人体”,他的子弹都会距离靶眼十万八千里……   瘦猴背上了行囊,马上要回伽蓝基地,然后被送回他原来的部队。他本来是野战队的,据说在一次演习中,他不知怎么地接了个任务,跑到隔壁坦克连开动了一辆坦克,愣是把坦克开到了自家营长的帐篷里,当场就让营长光荣了,直接导致了前线部署全面失控。   作为那次演习的乌龙人物,他被坦克连的连长狠狠地批斗了一顿,甚至还被要求记大过。可是他好歹也是野战队的尖兵,他自己的连长舍不得,就跟坦克连的起了争执,这事越闹越大,这时候突然听说伽蓝要招人,他连长不得已,就把他送了过来。   所以他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那边一堆破事等着他,搞不好回到原部队就可以直接卷铺盖回老家了。   他回身对纪策说了好些话,可是纪策给他的回答一律是摇头。眼看着瘦猴都快要跪下了,梁上君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冲出去站到瘦猴跟前,说:“有什么遗言,告诉我就行。”   瘦猴和纪策同时惊讶地看着他,后者凉凉地蹦给他一句:“违令,扣五分。”   梁上君不理他,催促瘦猴:“说啊。”   瘦猴咽了咽唾沫:“梁连!我不想走!我必须留下来!”   纪策插嘴:“这是不可能的。”   纪策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不讲情理,就好像他百毒不侵似的,任何言语任何感情都不能打动他分毫。梁上君很想帮瘦猴,但规定就是规定,当家的是纪策,不是他。   梁上君说:“纪教官说得对,这是不可能的。瘦猴,不要让人看见你懦弱的样子,你自己的心里要一直记得,你是伽蓝的兵。”   瘦猴摇头:“无论如何,我不能走,只要能留在伽蓝,让我干什么都行!”   纪策:“你当你在卖身啊?”   梁上君没说话,那边的队伍一直在催促,瘦猴眼看着就要被拖走,梁上君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小子会做饭么?”   纪策看看梁上君,轻轻地笑了一声,别过头走开。他知道梁上君打什么算盘,可是他并不赞同,所以他选择让开。他已经习惯性地纵容梁上君那可怕的固执。   瘦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答了句:“我会煮面条。”   梁上君笑了:“那就去伽蓝的炊事班报到吧。再怎么说,那是伽蓝的生命。”   瘦猴张着的嘴巴能吞下一个蛋,最后狠狠地点头。   夕阳下去,山上的风渐渐大起来,吹得那22个人摇摇晃晃,他们也不讲究什么队列了,一个个勾肩搭背,放大了胆子骂着“纪王八”,笑声爽朗,余晖在他们身上明亮得像一圈理想的轮廓,无可奈何,不屈不挠。   梁上君回过身的时候,纪策正站在很高的山坡上,他站得松散却挺拔,头发被吹着扬向右侧,像是松柏的旗冠,一如既往地嚣张。   梁上君溜达过去,直接从他上衣口袋顺出一支烟,无视他震惊的模样,把它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对他伸手:“借个火。”   纪策嘿了一声,正要数落他,却被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勾去了注意力,有脾气也给磨平了,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顺便骂一句:“没出息。”   梁上君也不反驳,只说:“有劳爱卿了。”   *******   剩下的人,现在他们实弹射击的要求是一人一天300发,加起来算得上寻常部队一年的量,不限任何姿势,但是必须枪枪都在靶眼上,浪费一颗,越野1公里,浪费五颗扣一分。   纪策所说的靶眼,不是靶纸上的人形位置,而是只有两个点。这是他的要求——在战场,他们第一要命中的是眉心,第二是心脏,除非有人质,否则不允许射击其他位置。   练到后来,300米的靶子他们可以不瞄就打,枪枪爆头。这个时候梁上君开始给他们在不同地形训练测距。   他们现在的靶都在平坦地带,可以运用100m单位测量法。首先让他们了解100m的距离是多少,然后测量较近的距离时就算它有几个100m,但如果地形是向上的话会使人产生远一点的错觉,如果地形是向下的便会产生近一点的错觉。   另一种方法就是目标外观测量法,这种方法需要很多经验。射手必须非常清楚物体在不同距离下的大小及特征,例如他记下一个人站于100m距离外的大小,然后在相同的距离再记下那人半跪和蹲下的大小,最后从100米到500米重复观察,他就能够找到一套距离观测的技巧。   在实战中这两种方法需要混合运用,对于老练的狙击手来说,是可以锻炼出一种习惯的。纪策给他们做了示范,无论是活动靶还是固定靶,无论是平坦地形还是崎岖地形,他几乎都能做到一秒瞄准,点射爆头。这种风骚程度看得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可是梁上君让他介绍经验时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什么也说不出来。没办法,梁上君只好一个一个地指导。   *******   这个夜晚太安静了。   旁边的人响雷似的打着酣,一声赛过一声,可是尤禹仍然觉得太安静了。因为以前没走那么多人的时候,这里的鼾声不是响雷,而是一首层层叠叠的交响乐。现在交响乐没了,他反而觉得别扭。   这天晚上尤禹一直觉得不怎么踏实,他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心神不宁。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的神经已经被摧残得只有发丝细,稍微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琢磨半天。他现在特别会观察梁上君的神情,已经能够做到一边训练一边注意着梁连的一举一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珠子就像不听使唤一样,一不留神就瞟过去了。   有时候看见梁连仰着头望天,通常这种时候就表示纪王八又想出了什么整他们的鬼点子。或者梁连在看他们训练会轻轻皱眉,这就表示他有点生气,接下来他会亲自端起一把95突,给他们做示范。再或者,梁连会萧索地站在风口,风吹得他常常要眯起眼睛,可是他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在罚站。这样的时候很少,可是尤禹捕捉到时,就觉得那一刻梁连出奇地真实,他的眼里似乎有个微笑的弧度,奇怪的是他从来看不见他的嘴角在弯。   尤禹今天看到了梁上君深锁的眉头。他很确定梁连在为了某件事烦恼。他还看见纪策一脸坏笑地走在他身边,说什么“提前也好,提前了好让他们多回去几个,还节省子弹”什么的。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他睡不着,身体自发地处于备战状态。   尤禹的预感没有错。   同一时间,隔壁那个单间的水泥房里,梁上君拿着哨子仍然在纠结:“纪策,这个训练对他们来说还是太早了,我当时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整出了这么个合你胃口的计划?”   纪策低低地笑出来,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你也看到了,伽蓝的规则就是这样,用最大的强度最快的速度筛选精英。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孩儿他娘你放心,咱们孩子都是好样的。”   梁上君一开始听他说还算上道,越到后面越不靠谱,什么孩儿他娘,什么咱们孩子,这纪策分明在耍他。   他一怒,张嘴就要骂,谁承想纪策一下抓起他的手把哨子塞进他嘴里,顿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彻训练场。   嘟——   “紧急集合!” 第十五章   好歹这些兵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小小的夜间拉练难不倒他们。他们一个个从床上挺身而起,起床的时候眼睛都还没睁开,有的人甚至还在接着呼噜,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条件反射的作用下完成,直到冲到门外,听见梁上君喊“立正”的声音,他们才从梦中惊醒,正式停止呼噜。   这一天晚上真的是月黑风高,山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梁上君巡视了士兵们一圈,他离他们那么近,可是仍然看不清什么,可想而知这种黑多么纯正。梁上君对他们的速度和状态都比较满意,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会发现一些亮晶晶的光反射,于是他下了一个命令:“擦干口水!”   刷的一声,几个黑影整齐地一动,“亮晶晶”消失了。   梁上君给他们每人一把95突,还有1个基数的弹药,然后带他们跑了3公里越野,来到一个更加黑漆漆的地方。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今天这么好心,只跑这么点越野?而且是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能干什么?尤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完了完了,恐怕这回真的是个狠手,指不定这一番花样玩下来又要走几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中,尤禹突然意识到,纪策不在这里!从刚刚到现在,他都没有听见纪策的任何声音,表象上看这是好事,可是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才是最恐怖的事!   梁上君出于好心,给他们两分钟时间熟悉周围环境。大家也不是等闲之辈,心里都大概有了个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有持续的左横风,风速大约每秒8-12米,属于强风,修正时,若距离200米则修正1/4人体,表尺3、4、5,减去2.5,应该不是很难。   这时候梁上君一声令下:“向目标射击!”   97个人全傻眼了,了解了风力,了解了射击要领有毛用啊?最关键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目标在哪里,这一丝光都没有的,怎么打?   他们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靶场里开始有些响声,是对空放的枪,位置飘忽不定,间隔时间也不定,听声响至少在700米开外,每一枪都干练果断,尤禹一下子明白过来:操!是纪王八!纪王八在做什么?再操!考他们盲射!   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一停立即举起枪向声源射去。靶场上噼里啪啦的枪响跟放鞭炮一样,杂乱而疯狂,风里的火药味非常浓烈,在这种浓重的深夜里,更让人觉得窒息。   可是士兵们全都像失去了理智,发疯般地消耗着自己的子弹。他们在这种不能看见目标的环境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扫射,至于声源究竟在哪里,那么多杂音,又距离那么远,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只知道对面的敌人是纪策,那个挨千刀的纪策,不打白不打!   此时的纪策倒是悠哉游哉,一共60个靶位,他在每个靶位前的壕沟里对空放了几枪,然后就脱身出来,晃悠到了梁上君的身后。   那边的枪声响彻云霄,远远盖过了他们这边的说话声。   “这都什么心理素质啊,”纪策唉声叹气,“夜战能力几乎为零。”   梁上君也不好说什么,事实确实让人失望,他始终不太赞同这项训练的提前进行,原因就是他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纪策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梁上君的脑袋瓜子里总认为这些兵还是孩子,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训练和磨砺,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伤害他们的自尊心,想给他们一些喘气的机会,等他们适应了再去考核。但是,纪策还是那句话:“他们谁走谁留,我说了算。”   为了不让梁上君再继续跟自己过不去,纪策扔给他一支95突,问:“你有信心不被我扣分么?”   梁上君接过枪,嗤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呢?”   纪策看着他走向射击点的背影,不由微笑自语:“这破态度,谁惯出来的。”刚说完就自动闭嘴了,他摸了摸鼻子,叼上根烟,数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里的某一种枪声。1、2……16、17、18……一枪又一枪,干净利落。就只有这支枪的声音敲在了他的耳膜上,连回音都那么响。   谁能惯出来这样的人,骄傲,倔强,强大,又那么柔软。   他没资格说什么,因为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也同样在纵容着那个人。   纪策自己也拿了一把枪,跪姿,六十发点射。他打完的时候,听见梁上君在打最后的六枪。   鬼使神差的,他举起枪对准了那个人的心脏。   纪策不喜欢射击心脏,因为这不是一个瞬死的致命伤害,他的目光从来只锁定在人的两眉之间,最没有余地的位置。但是在枪口对准梁上君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瞄准了心脏。   就那个位置,他甚至可以听得见血液冲击的声音……   还剩三枪,梁上君屏息静气,回忆着声源的位置,在黑暗里瞄准,扣动扳机。三、二……最后一枪。   啪——   这一枪扣下去,梁上君突然转身把枪对准了身后的另一处黑暗。这是个没有经过他大脑处理的举动,一瞬间他感觉得到心脏被咬住的恐慌。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那一处黑暗里隐约立着个人影,松散地站着,一把95斜靠在腿边,枪托支在地上,安稳而随性。   梁上君收起枪,站起来走过去,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仍在持续,尽管明明什么事也没有。   “纪策……你在干什么?”   纪策淡淡地说:“闲着无聊看着手痒,我打了几枪玩玩而已。”   “哦。”梁上君应了声,这才想起来有个地方不对劲,“60个靶都打完了?你在我之后开枪的吧,你这什么速度啊!”   纪策不答,他甚至没有看向梁上君的脸。刚才那一枪他终究没有打出去,那一刻的感觉让他自己都很惊诧。犹豫,手指僵硬,心跳的声音混乱了他的视听,最后他只能站起来,靠着枪休息。如果这是一个任务,他彻底失败了。   靶场上的枪声渐渐小下去,子弹打完了。纪策径直走向士兵们的身后,把他们拎起来,全体立正站好。   他的脸色不太好,士兵们都感觉得到,他的整个气场都很吓人,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欠了他几百万。   他说:“两人一组,格斗练习,爬不起来的那个,100个俯卧撑。”   这个命令的变态之处在于,“爬不起来”的那个,还得去做俯卧撑。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人绝对受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刺激了。   *******   刚开始士兵们就那么做做样子,都是自家兄弟,哪舍得下重手,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过来踢过去,格斗术的一招一式被融会贯通地用上,打得跟大清早推太极似的。   纪策还不了解他们吗,登时火了:“你们他妈的都是娘们啊!一个个在那搔首弄姿给谁看?打架都不会打,你们还是不是男人!”说完他把鲁达明拎了出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鲁达明的格斗术是这拨人当中比较出众的,平时训练的时候就有点独孤求败的意思,这次跟纪策正面对上,所有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结果纪策当场给他们上演了一个一招制敌,鲁达明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在了地上,随后纪策跪地一磕,一拳砸在了鲁达明的腹部,鲁达明差点把晚饭都给吐出来。   纪策打得不爽快,越发火起:“你他妈还手都不会,由着我摔?我手上要有把匕首你就给我捅了几十个窟窿了!你还是不是个兵!起来!我叫你起来!”   他一脚踢过去,鲁达明侧身躲开,随后就像个被惹毛的虎崽子,冲上去就是一通老拳,纪策这才算满意,跟他一招招打起来。用头撞、用手撕、用脚踹,他们已经超脱于格斗之外,整个就是在厮杀,还是野兽派的。   旁边的士兵全看傻了,都是自己兄弟,没仇没怨的怎么互相撕?但是情势逼人,他们只能“自相残杀”,心里唯一肯定的目标就是:为了有一天打倒纪王八!拼了!   所谓的“力量根源”理论,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他们撕咬,做俯卧撑,再撕咬,再俯卧撑,用血汗的事实证明,他们不会有“爬不起来”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够不倒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纪策下令停止格斗,指着远处的靶子对他们说:“那是你们昨晚的成绩,有没有脸去看?”   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努力往靶子上看,看清楚后顿时心灰意冷。   纪策冷冷地笑:“一万四千五百五十发子弹,没有一枪命中要害,很光荣吧。”   “报告,有人命中的。”队伍里一个声音小小地抗议。   梁上君抚额长叹。   果然,纪策张嘴就扣了那人两分,然后狠狠地泼他们一盆冷水:“我知道有人上靶,有119发子弹打在了靶上,60发在头上,59发在胸口,是吧?你们以为谁这么走运能打出这成绩?”   士兵们愣了愣,目光在梁上君和纪策的身上扫了下,最后集体沉默。   “全体扣五分!现在整装回营地!跑步走!”   *******   梁上君在记录分数的时候问纪策:“我扣几分?”   纪策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为什么要扣分?”   梁上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扣分?我最后一枪脱靶了。”按常理来说,纪策扣他的分更加严格,这一枪脱靶至少扣他两分。   纪策错开他询问的眼神:“我说不扣就是不扣。”   纪策说得没有情绪,梁上君心里奇怪,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哽住。他想起来自己打最后一枪的时候的惊魂未定。微微皱眉,他看着纪策的侧脸,一下子竟说不出话。   那时候不是错觉,那时候确实有个枪口对着他,那时候,真的有一只枪鬼咬住了他的心脏。   他们手中都握着自己信任的枪,所有的狙击技巧都烂熟于心,可是他们在同一时刻收获了同样的结果——脱离目标。   梁上君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慌,那么纪策呢?   心口莫名地抽了一下。   枪鬼弹无虚发,不是吗? 第十六章   一般意义下的夜间射击训练是在微光条件下进行,例如荧光、月光,最不济也有星光,再加上白光瞄准镜,狙击手至少能知道目标的位置,能勉强测距。像伽蓝这种完全黑暗条件下的射击,依赖的就不是视觉了,而是听觉和记忆。   对目标听声辨位,过耳不忘,这两样是特种侦察兵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因为他们大部分的任务都是在深夜的暗处完成,必须确保在无光或暂时失明的情况下能够依靠听觉保命。   纪策对这项训练的要求尤其严格,他不仅要士兵们能分辨发声源的方向,还要判断出距离和移动轨迹,是动物发出的还是人为发出的。最后那些兵差不多要精神分裂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耳朵都是竖着的。   两周下来后颇有成效,主要体现在纪策人在大老远的地方,还没靠近水泥房,里头的人就瞬间安静,能从他的脚步声判断他在哪,还有多久会出现在他们跟前,穿的军靴是新的还是旧的,靴底有没有沾着烂树叶……   这一轮训练刷下去的人是最多的,走了26个,把梁上君的心都给揪死了,吃东西也没胃口,连着两顿都没吃,结果当天他的胃病就犯了。他的胃病就是那次在爱沙尼亚落下的,之后时好时坏,其实也不是没得治,就是他没空好好调理。他疼得满头大汗,到处找药,可是翻遍了所有地方就是没有,没办法他只好蜷在床铺上死扛。   纪策送走了这一拨人,心情终于轻松下来,他本以为梁上君这次铁定要跟他大吵一架,就算不吵架也要给他摆脸色,没想到他这次出奇地安静,什么麻烦也没找,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纪策回到靶场,正巧碰见张伯端了个煤炉出来烧水,他就过去帮忙。张伯一见到他心里就高兴,乐呵呵地拉着他说话:“今年的兵蛋子都不错啊,都坚持到现在了,你也真舍得赶他们走。”   纪策点头:“嗯,都挺好的,但是离伽蓝的标准还差一点,张伯你也知道,我不能害他们啊。”   张伯叹了口气:“是啊是啊,都是拼命的事儿,不能儿戏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哎对了,今天怎么没瞧见那个梁小子,平常送人走的时候,他不都会来找你吵两句的么?你劝劝他啊。”   纪策嘿嘿两声笑出来:“您老也发现啦。他这人是小孩子心性,其实他明白得很,该走的不能留。但他心里不舒服,就想找我撒个气,别理他,没事儿。”   “梁小子也是个好苗子,他刚来这里,能做这么好已经很难得了,纪策,你也别太为难他了。”   张伯是真挺喜欢梁上君的,他觉得他有主见有担当,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有时候跟他说话还带着点腼腆,好玩得紧。上回外出训练回来,他不晓得从哪儿弄来两个大鸟蛋,乐颠颠地就给张伯送过来,一个用白水煮了,一个用文火炖了,非要看着张伯好好地吃下去才肯走,还让张伯评定下怎么样好吃,说下次野战的时候试试,可把张伯乐死了。   纪策心想他哪里敢为难梁上君,梁上君跟他说话都敢用“朕”怎么怎么地,“爱卿”怎么怎么地,嚣张得一塌糊涂,偏偏他还就是跟他生不起气来。如今看来那小子早就把张伯的心也给收得服服帖帖了,真是不服他都不行。   不过说起来也怪,今天确实没见着他人。纪策说到这里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安静得过分了。他把水壶搁在炉子上,拍拍手对张伯说:“张伯,我去找找他。”   张伯冲他摆手:“去吧,我没看他出去,应该还在这靶场里。”   “嗯,知道了。”   刚到这个训练营地纪策就说过,水泥房里边只能是晚上睡觉的地方,白天是不能待的,目前还没有人违反过他这条规定,白天的时候人都在林子里窝着,所以这时候的营地很安静。   按理说梁上君也不会待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让纪策抓住自己的把柄,可是纪策走近水泥房的时候,确实听见了细微的呼吸声,很急促,明显是在忍受疼痛。而且,凭他的听力,立刻就知道是谁的呼吸声。   他心里一惊,赶忙过去查看,只见梁上君蜷缩在床铺的一角,整个人弓着像一只虾米。他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睛死死闭着,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染成了深色,湿得能拧出水来。纪策眉头紧皱,过去扳过他的脸轻拍了两下,喊道:“梁上君,梁上君!怎么了?醒醒!”   梁上君好不容易从疼痛中恢复点神智,断断续续地说:“胃、胃病……疼……”   纪策没见他发病疼成这样过,当下也有点慌神:“药呢?你的药呢?”   “找……不到……”说话间梁上君额头上的汗珠就滚下来了,他翻身要吐,可是趴在床沿就只是一个劲地咳嗽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纪策这时候才想起来,梁上君的药经常乱放,丢哪儿算哪儿,他这里倒是有一瓶,来特训的时候他替他带着了,但是这会儿居然也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整个营地装备物资堆成山,哪里是那么容易翻出来的。   看着梁上君疼成那样,他把心一横,也不管什么胃药不胃药了,先随便找瓶止痛的药喂他吃了算了。   他转身冲出去翻装备,被张伯拦下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急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纪策没时间解释,只说:“梁上君胃病犯了,我给他找药。”   张伯一听连忙拽住他:“胃疼?你别急你别急,先听我说,我有办法。”   “啊?”纪策将信将疑,“什么办法?”   “没听过久病成医么,我这条腿疼了几十年了,我好歹也摸过穴位,知道有个治胃疼的法子,绝对有用!”   张伯说完也不管纪策有没有意见,拽着他走回水泥房。他看见梁上君折腾成那样,连喊作孽,忙叫纪策把他的裤脚翻上去,指着膝关节下方的一处说:“呐呐,这个穴位名叫足三里,在外膝眼穴下三寸,先按顺时针旋转点揉60圈,再逆时针点按60圈,然后用双手拇指指腹从双腿足三里穴自上而下地按,直到他附近皮肤热起来就行了。”   纪策爬上床,把梁上君的腿拽到怀里,在那个穴位按了两下:“是这里吗?”   张伯点点头:“对,就那,你给他揉着,一会儿就好了。”   纪策按照他说的给梁上君揉,果然,只一会儿,梁上君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纪策见真有效果,总算是放心了。   这时候外边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张伯一拍大腿:“坏了,水开了!”说着就跛着脚出去提水,还不忘叮嘱纪策:“一天两到三次啊,别忘了!”   纪策答应下来,一边给他揉一边想那瓶胃药究竟给他放哪儿了,以后叫梁上君吃药加揉穴辅助治疗,说不定能好得快一点。   梁上君缓过劲来,睁眼就看见纪策抱着他两条腿,大脑一下当机了,睁大眼望着他:“纪策?你在干嘛?”   纪策见他清醒过来,张嘴就骂:“自己有胃病还把药到处乱扔,你是活腻了还是怎么地?想死也别死在伽蓝,死亡指标不是给你这么浪费的!胃疼给疼死的,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啊……”梁上君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我是问你在干嘛……”   “我在干嘛?”纪策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在给你按摩穴位!呐!给我记着,这个位置可以止胃痛,以后你自己多揉揉,别指望我服侍你!”   “哦……”梁上君愣愣地答应,有点心不在焉。现在这造型,他裤管被捋得高高,两条腿岔开被纪策拽着,他们两个还都窝在床上,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策倒是没觉得怎么,一下一下揉得凶狠,有点赌气的意思:“你药瓶在我那,一会儿找给你。你吃了药把它放好……算了算了,你还是把它给我吧,我给你拿着,省得到时候又闹得鸡飞狗跳。我告诉你梁上君,下次再有这种事,我扣你十分!明白没有!”   “明白。”梁上君就猜到他要说这话。   纪策手指的力道比较重,他的小腿整个都红了,他觉得疼又不敢吱声,结果胃是不疼了,两条腿火辣辣的像被煮了似的。   纪策揉好后就去给他拿药,刚下床他就想起来了,那个药瓶子,就在他自己床底下的包里……   他愣了愣,眉梢都在抽,低级错误低级错误啊,他刚刚怎么会慌成那样?他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心里犯嘀咕,他表面上可不想丢人,假装镇定地走出去问张伯要了杯水,回来递给梁上君:“吃!”   梁上君嗯了一声,接过水杯接过药片。他流了太多汗,口很渴,但是水太烫,他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喝。脸对着窗户外面,心里面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纪策用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   纪策说:“没烧啊,你脸怎么这么红?”   梁上君呆了下,抬头瞟了他一眼:“……水烫。” 第十七章   剩下的71个人被临时分成了两大组六小队,一组由梁上君负责,另一组由纪策负责。   干什么?   射击特训六个星期的终极项目——夜间埋伏、搜索与反搜索、狙击与反狙击——全能测试。   任务内容:两组对战。任务目标:取得对方的旗帜,并且,杀掉对方阵营所有人。最后那个要求带有浓重的纪策风。   装备很少,每人一把匕首、一支97狙、一壶水、两块压缩饼干、一块防水布。发完这些就有人开始嘀咕了,夜间行动哎,没有夜视器材玩个毛啊?纪策凉凉地指责:“实战的时候夜视镜坏了怎么办?再说了,前段时间的盲射训练不是让你们光用来听我的脚步声的。”众人无语。   时间限制是一个晚上,身上烟雾器亮的人代表阵亡,扣五分;丢失旗帜,小组全体扣五分;没有完全消灭敌方阵营,小组全体扣五分。   这场对战是一轮博弈,每个人必须要在保住自己命的同时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潜伏不能被发现,进攻必须一击即中,两个小组的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态,于是就是纯粹的“你死我活”。   现在剩下的人分数最多的是梁上君,他还有45分,其他的人基本都是20分以下,三个五分扣掉的话,也就离卷铺盖走人不远了。   对战是从晚上七点开始的,梁上君把地图分析了一遍,让一个小队从侧面包抄过去,他先画了一条路线,想了想又把它擦掉,重新画了一条。   那个小队的队长是周凯,他看着新画的路线,有点目瞪口呆:“梁连,你确定那边有路吗?”   梁上君回答:“就是要给你没路的路走,这个战区严格来说只有一条路,纪策那人渣绝对会堵在那,那条路我来闯。你们给我听着,你们的目标只有他们的旗帜。保命第一,听懂了吗?”   “懂了!”周凯虽然是个糙子,但办事很牢靠,而且脑袋瓜子灵活,给他一条死路他也能起死回生,这一点梁上君很信任他。   “杜腾,你们小队留守阵地,别给我傻乎乎地站着,七个明哨,其余的暗哨全都要潜伏好,假目标至少十个,敌不动我不动,他们攻过来必然比你心急,你守株待兔就好。”   “是!”杜腾的性子稳,沉得住气,让他留守梁上君最放心。   然后就是直攻队,梁上君亲自带队,尤禹、鲁达明他们几个都在这一队里,主要的杀敌利刃就靠他们了。   梁上君带他们前进到敌区附近的一处潜伏点,灌木丛和大石头都很多,他看了看时间,一挥手,隐蔽!   晚上气温骤降,长时间的行进对他们的体力保存很不利,就两块压缩饼干作食物,塞牙缝都不够。   再往前就是空旷地带,贸然过去绝对是把自己暴露给纪策,梁上君不急,他了解纪策擅长偷袭,而他绝不打算跟他硬碰硬。   梁上君自己和尤禹两人做暗哨,分别把守这个关卡的东西两点,小组的其他人轮流做明哨。   当哨兵是很考验人的,因为无聊,到了晚上会非常瞌睡,但是这好歹比纯粹的狙击手好多了,因为有明哨有暗哨还有轮班。但是如果这个时候心态不正的话就很容易出问题,明哨指望暗哨,暗哨指望明哨,几个哨一松懈就全部完蛋了。   明哨的工作稍微轻松一点,可以扛着枪绕来绕去,但是比暗哨危险得多,因为一旦被敌人锁定,一枪过来就直接嗝屁,暗哨主要担负的就是偷袭和暗杀了。敌人也是侦察兵,大家都知道暗哨的无耻,所以一点都不能松懈。   林子里的风很大,人窝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快就会僵,好在之前梁上君就挖了个坑盖了块防水布,他在坑里还算暖和,目光在四周察看,他谨慎注意着一草一木的变化。   那边的尤禹很机灵,他躲在一块巨石的背风面,头上缠了一堆草木,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出来。就一双大眼睛藏不住地亮,梁上君心下好笑,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脑袋再低一点。   尤禹看见梁上君带着赞赏和笑意的脸,心里头美的,完全不觉得枯燥无聊。   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大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这里是敌人的必经之路,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人过来,实在是可疑。同时,梁上君没办法获得另外两个小队的情况,心里不免着急。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再没有动静的话,他们就不得不率先进攻了。   尤禹有些急躁,他四下望了望,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四周很安静,静得有些诡异。他往明哨那边望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刚一回头就意识到不对:那边的明哨是鲁达明,鲁达明刚才一直在跑跳着取暖,没一刻安生的,可是现在却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他心下一凛,完了!哨兵什么时候被人干掉他都不知道!他第一反应就是往梁上君那边看去,只见梁上君把左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按兵不动。然后四周就在一片黑暗中沉默,是那种似乎连时间都停止的沉默。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最是黑暗,没有夜视镜,他们只能凭借声音判断纪策他们的位置。紧接着,最后两个明哨也倒下,身上的烟雾器闪烁着红光。然而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就像是有鬼魂在出没,无声无息地逼近,无声无息地勒住他们的咽喉。   风的声音呼啸而过……   梁上君忽然笑了。他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开了一枪,干净利落的一枪。那边传来一声闷哼,可是烟雾器并没亮。   梁上君心道不好,顺势一滚,滚到灌木丛中,就在他动的一瞬间,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右腿。   他咬牙,知道一场死斗在所难免,那边的树丛中传来细小的移动声,他抽空向尤禹做了个“别动”的手势,然后一个人往树丛深处窜去。尤禹听见那边一前一后的动静远去,肃杀的气氛完全消失,一切又归于平静。   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是梁上君他们组的营地,这时候尤禹才认识到一个问题,这个认知让他不由狠狠战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有一个人。   对方只有一个人,却无声无息地干掉了他们10个人!   这个人的身份毫无疑问,那么,敌方组的其他人呢?   *******   周凯用藤蔓做了个绳梯,跟队员一起从一个峭壁上翻过去,下了这座崖就是敌方的阵营,他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总算不负梁连的厚望让他整出一条路来了。   低头数了数,可见的明哨就有17个,周凯一下傻眼了,这他妈怎么回事?大本营里边全是人,没一个出去夺旗的?   所有人都在守旗?这什么战术?   周凯冷汗都下来了,这么多人防守,他怎么抢旗子?神呐!这是怎样胆大且嚣张且二逼的做法!   没办法,周凯让自己小队的人迅速掩藏,看着营地中央那只飘扬的旗子,他决定暂时不动,找到机会再去抢,最好,不是用抢,而是去偷……   *******   尤禹在草丛里又趴了五分钟,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前往敌方的阵营夺旗,另一条是回自家营地杀纪策。   如果他选择第一条路,他应该可以和周凯他们会合,也就是说他们将有13个人,对抗敌方大部分兵力的埋伏……   如果他回去帮梁连,纪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从背后偷袭,那么至少他们可以安稳地守住旗子。而且解决掉敌方的主帅,再怎么说都赚大发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动身往回走,一想到能帮上梁连,他就斗志昂扬。   *******   梁上君跟在纪策的后面,渐渐地有些不支,不是体力的原因,而是他被纪策一枪打在腿骨上,虽然是橡胶子弹,可是他现在整个右腿都麻痹了,被打中的地方也肿起了一大块。   他确定自己击中了纪策,但是并不确定纪策是哪里中了枪,现在看他跑得那么快,看来肯定不是腿。   一开始梁上君跟着他的痕迹,后来逐渐发现那些痕迹变得模糊,这说明纪策在刻意掩藏,到后来几乎不可辨别,这说明纪策移动的速度远远快于他,有足够的时间销毁痕迹。   最后梁上君干脆放弃追踪他的痕迹,而是直接往营地奔去,反正他清楚他的目标,而且就他一个人,事到如今也不需要顾虑什么了。   等他赶到营地的时候,眼前是一幅他早就料到的景象——尸横遍野。   好在还没死绝,至少旗帜还好好地在那,说明纪策还有几个暗哨没有解决,不敢靠近旗子。他不清楚现在纪策的位置,只能把自己潜藏起来,暗中注意。   天开始有些蒙蒙亮,五点三十二分,如果到六点纪策还没办法出手,他们就保住了三个五分中的两个。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杜腾那边有几个暗哨同时动了一下,然后连续几声枪响,他们全部阵亡。梁上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纪策怎么出的手?他完全没有看清!   借着微弱的晨光,他勉强辨认出那个方向的阴影处有一个人影,他本能地端起97狙,可是在开枪的一瞬间他停下了。直觉告诉他,错了。   纪策的身形不是那样,他与那个身影同样散漫,但他始终挺拔。所以那不是他,准确地说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那只是一件迷彩服。   他明白了,他明白杜腾他们犯的错了。同时他也猜到了纪策的位置,只可惜,那里恰巧是他的狙击死角。 第十八章   尤禹回到营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旗子孤零零地在中间飘扬,清晨的微光给这里添上了一抹萧索的色彩,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战友的“尸体”,他们不能动,可是他们显然不甘心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全都睁大了双眼,寻找着把他们杀害的罪魁祸首。   对方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孤立无援……尤禹想到这里差点当场跪下去。现在他们双方全都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知道梁连还在,否则纪策不会不露面,那么,他的存在至少是一线希望,二对一,他们未必会输!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梁连和纪王八,他们在哪?   *******   周凯在草窝里蹲点蹲得身体都僵掉,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太阳已经露了脸,虽然这个山谷里的光线仍然很暗,但是十分钟内不能夺旗的话,他们就会完全失去黑暗的庇佑,暴露在36名哨兵的眼皮子底下,必输无疑!   老天也不是完全不帮他,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看见了肥叉,肥叉是一连最肥的一个,不过此人肥而不僵,除了体型稍微庞大了一点,各项技能都没得说。然而他的嗜睡是众所周知的缺点,只要逮着机会,他在任何情况任何条件下都能睡得着。   例如现在,肥叉背着枪,靠在一个巨石上,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但是周凯知道,他已经睡着了。眼睛是否闭上从来不是他们判断一个人是否睡着的标准,在纪王八的操练下,他们完全可以在负重越野的途中让大脑处于休眠状态。不过每个人沉睡时都有些小习惯,有人磨牙有人流口水有人说梦话,这些习惯很好辨认,肥叉的习惯就是咂巴嘴。   周凯听见那吧唧吧唧的声音就知道有门儿,肥叉为了偷懒站在了营地的边缘,周凯安排好掩护,潜入过去,突然出手捂住肥叉的嘴,一匕首插在他的烟雾器上。肥叉猛然惊醒,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就光荣了。   找到突破口,周凯长驱直入,他抱着“打一个扯平打两个赚到”的心理,一下解决了三个暗哨五个明哨,但同时他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在枪林弹雨中躲闪,他把自己的安危全都交付给自己的战友,一门心思冲着旗子过去。   他朝着山上一挥手,11个弟兄冲下来发起进攻,12对27。   无所谓,周凯想,拿到旗子就是胜利!豁出去了!   *******   尤禹趴伏在暗处,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两个人是怎样的心理素质,还有五分钟就到时间限制,他们居然还是丝毫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地回头,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那双眼黑得无波无澜,像是静止的泥沼,锁定他,然后赐予他死亡前的恐惧。   下一瞬,眼睛的主人在他的脖子上做了个拧动的姿势,并且顺手按开了他的烟雾器。红色的烟将他包围,再回神的时候,哪里还有那双眼的踪影……   没有丝毫还手的时间,尤禹在那一秒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死神。   趴在草丛中,他感到一阵深重的无能为力,他终于开始有些懂得纪策给他们说的那一段话——   “我要的是能够孤军作战的特种专家。”   “作为侦察兵,你们不仅要在敌后完成任务,更重要的是活着回来,记住你们是战士,不是死士。”   活着就是全部,死了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一个人的作战能力就是可以这么强。神挡杀神,所向披靡。   他桀骜不驯,他嚣张跋扈,他妈的他就是有这个资格。   最后的三分二十八秒,尤禹永生难忘。   他用一个死人的视角观瞻了一场真正的对决。   那两个人的厮打和招架快得让他应接不暇,匕首的寒光闪烁,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烧灼着他的眼睛。   他看见汗水在空中划过的痕迹,那两人扭打、弹开、格斗……匕首撕开衣服的褶皱,一划一个长口,毫不留情。   他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全力以赴的模样。梁连的脖子因为紧张而绷直,两根细韧的骨骼立起,在脖颈根部形成一个深深的凹陷。他的眼神凌厉,丝毫没有往日温和的样子,充满了杀伐的戾气。   而纪策仍然是那样镇定,他的镇定带给人一种诡谲的感受,好像任何事物都不会对他的情绪产生影响,他对死亡运筹帷幄,甚至在享受这样搏杀的快意。   那两人的脸上都中了对方几拳,嘴角渗着鲜血,匕首在他们身上划过的地方也同样造成了真正的伤口,尖锐而清晰。   尤禹不由自主地握拳,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的声音,那种人类与生俱来的对掠夺和征服的渴望,深深地冲击着他的眼球,滚烫的温度被传递给心脏,兴奋得快要窒息……   纪策左手撑着旗帜,右手单手托着狙击枪,手上的血迹画成一条蜿蜒的线。他嘴角仍是那种嘲讽的笑意,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梁上君也同样架着枪支,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汗水夹杂着血液从他的额头流下来,在他的下颌凝成一颗大水滴,欲落不落。   “你说,你的人能抢到我的旗子吗?”   “我信他们。”   “凭什么信他们?三比一的兵力,胜算能有多少?”   “……至少,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不是疯子。”   纪策只是笑。   “纪策,缴旗不杀。”梁上君对他做最后的努力。   “在我手里有枪的时候,千万别试图劝降我。”不出所料的不可一世。   梁上君的眼神闪烁,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疯狂到何种地步。   他原先一直认为纪策会带大部分的人来进攻夺旗,这是他分析纪策的性格得出的结论,现在他发现,对于纪策那样的人,任何推测都是无用的。他就是敢超脱常理,一个人单闯敌营。面对这样的人,尽管不愿承认,但是梁上君知道,自己端着枪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对峙的时间并不长,毕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纪策在把他的枪对准梁上君的心脏时就知道自己输了。他的动作比梁上君快,但是……他早就试过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犹豫。   只犹豫了0.01秒,就失去所有先机。   他们两人同时扣下了扳机,两阵烟雾在晨光中散去,旗帜在土地中斜斜地插着,尤禹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记起呼吸,差点把自己憋死。   同归于尽。   战争只不过是个二进制的算术。是1,你就是全部;是0,你就一无所有。   没有其他的可能,就是如此简单,所以残酷。   *******   张伯给士兵们烧着水,看着他们个个蔫不拉几的样子,也有点心疼,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水煮蛋,安慰了他们两句,发现没什么效果,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次考核的结果连他都很震惊,两组队伍居然都失败了:梁小子那一组全军覆没,每人扣五分;可是他们组一个叫周凯的兵蛋子居然抢到了纪策组的旗子并且藏到了一个树洞里,最后他虽然光荣了,但纪策那一组愣是没找着自己的旗子,全体扣五分,把纪策的脸都给气黑了。   不过算起来梁上君他们还是比纪策他们扣的分多,因为他们没能把对方全部干掉,在纪策硬加上去的这条附加要求上,他们全体被扣了五分。   梁上君叹气:看来他们七连“干掉一连”的愿望还是任重道远啊。   梁上君组的兵都在嘀咕纪策不是人,他们当中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嗝屁的,说实话他们真以为自己昨晚上撞鬼了。有个娃子气愤难当口无遮拦,说话声音大了点:“我靠!真是个鬼也别是个男鬼啊,我要香艳的啊!香艳的啊!”   突然他发现周围静得不正常,登时一滴冷汗就滑下来了。一秒钟后他的下巴被一只手指轻轻抬起,一个熟悉而刻意装得尖细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哟,这位兵哥哥,我怕我香艳起来,您身体受不住啊……”   那娃子的鸡皮疙瘩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哆嗦着谄笑:“纪、纪教官,我、我错了!”   “是么,错哪儿了?”   “错在我说您是个鬼……”   纪策放过他的下巴,冷笑一声:“看来你没明白啊,晚上到我寝室来一趟,我告诉你你究竟错哪儿了。”   那娃子五官完全错位,声音都带了哭腔了:“教官!”   “纪策,你这么玩有意思么。”救命的声音响起来,那娃子差点就扑到梁连的脚下谢恩。   纪策道:“他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你不就要他说一声你够香艳么。”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转身冲着那娃子说,“来,说句纪教官香艳无边无人能及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就行了。”   那娃子连个咯噔都没有立马就说出来,纪策囧然,终于决定放过他,黑着一张脸踱回水泥房。其他人忍笑忍得内伤,后来给那可怜娃子起的外号就叫“香艳”。   一个士兵小小声地问:“梁连,纪教官这是怎么了?”   梁上君嫣然一笑:“哼哼,他被我给狙了,心里不爽而已。”   “哦……啊!”士兵们被鸡蛋噎住了,“你把他给狙了?!”   梁上君点点头,随即脸一黑:“妈的,嚷嚷什么?我也被他给狙了。都给我闭嘴,吃你们的鸡蛋!”   士兵们风中凌乱了,怎么回事啊?   只有少数几个见证了那一战的人比较淡定,例如尤禹。   他安安静静地把鸡蛋剥皮吃掉,一言不发。   他满脑子都是梁连搏杀时明亮的眼睛,还有他颈窝圆而深的形状,还有他汗水中淡红的色泽,像一幕幕梦魇般挥之不去。   有这样强大的一个连长,让他觉得心口滚烫,崇拜无以复加。他甚至觉得,就算要为了这个人死他都心甘情愿。   呃,好像他这回确实为他死了……   梁上君晃悠着走进水泥房,他累了个半死,浑身上下没哪不酸疼的,到处是子弹和拳头造成的青瘀点,还有匕首的划伤。纪策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伤痕累累的两人都挺郁闷的。   他看纪策拿了个药箱在翻找什么,懒得理他,兀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就快睡着,忽然他觉得气氛有些凝固,敏感地偏过头,就看见纪策把一瓶酒精一卷纱布一瓶红花油和两管消炎药膏扔在床上,抱臂半眯着眼睛看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喂,梁上君,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第十九章   “喂,梁上君,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什么?”梁上君听着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树林里,你那一枪打得挺准,直接把我右肩打肿了,我想不通,你怎么发现我在那里的?”   纪策一直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这是对他的能力的质疑,在那时候的情况下,他有绝对的信心不让人察觉到他的动向。也正是因为他过于自负,栽在了梁上君的手上,他实在不甘心。   梁上君望着他,突然就阴恻恻地笑起来,纪策脑门上顿时挂下来三条黑线:这神情他怎么那么眼熟?竟然有七分像他照镜子时看到的脸。   他看着梁上君一步步走近他,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一下警惕起来,心道这小子搞什么鬼,一副欠扁样。   梁上君在他身侧停下脚步,慢慢贴近他的脖子,鼻尖一动一动地吸气,带过一些凉飕飕的风拂过他耳边。这样的距离早就超过纪策默认的安全距离,此刻他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   他感觉到梁上君短硬的头发扎在自己耳后根,有些痒。皱眉让过一段距离,他斜着眼睛看他:“怎么?”   梁上君笑说:“你一直在犯渣,这么重的人渣味,你当我傻的吗?”   纪策宛如遭到了晴空霹雳,整个眉梢眼角都在抽搐。这话怎么听着也耳熟?连句式都跟他给梁上君下达禁烟令的理由一样。   回过神来,纪策嗤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人渣味是个什么味道?”   梁上君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说不上来,就是你的那种臭味。”   这不是他在找茬,他说的是实话。那时候树林里那么黑又那么静,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纪策的动静,可是那一阵山风过去,他立刻辨认出一种味道。   不是纪策抽的红河香烟的味道,那烟不冲,再说这人一天一支哪里闻得着,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天纪策诱惑他抽烟时他闻到的那种味,从空气中分离出来的,霸道地在他鼻腔里转悠了好几圈的味道。   形容不了,又忘不掉的那种,他把它叫做“人渣味”。耸耸鼻尖,他补充一句:“呐,现在也能闻到。”   纪策不能理解,侧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他刚冲了澡,还打了三遍肥皂,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出来后身上穿的是干净衣服。哪里有什么神奇的人渣味?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说:“嘿,这就好比你自己不会认为自己人渣一样,你自己怎么可能闻得出来?”   纪策无语了,他决定不再纠结“人渣味”的问题,提溜着梁上君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妈的,快去冲个澡,你再这么臭下去指不定身上长出什么味儿!”   梁上君闻了闻自己身上,除了一股发馊的汗臭味以外,还混合着泥土和血液的味道,那味儿销魂的,差点把他自己恶心死,于是他连忙蹦去冲冷水澡。   *******   梁上君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滴着水,也不擦干就直接倒在床上挺尸。纪策一眼瞟过去就看见他满身伤痕,挑起眉毛鄙视地说:“不包扎?等死哪?”   梁上君脑神经的一半已经在梦里溜达。他唔了一声表示无所谓,心想又不是没受过伤,这么点玩意儿算个毛。这六周的集训终于结束,他们明天就回伽蓝的基地,他现在身心俱疲,总算逮着机会放松一下,一动都不想动。   纪策哼哼笑了两声:“出于人道主义……”然后他找到几处刀伤就给梁上君上药,那都是他划的,他知道轻重,伤口长而不深,否则他还得给他打破伤风针。不过再怎么浅的伤,给酒精烧一下那都是火辣辣的疼,梁上君给折腾得嘶嘶抽气,模模糊糊地咕哝了一句:“班长,疼啊,你轻点呗!”   纪策手一抖,差点把一瓶酒精都给泼出去。他哭笑不得,什么玩意儿,这梁上君脑子坏了?什么班长?哪个班长?   他忽然想起来,梁上君经常提起那个“班长”,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神志不清或者无意间提及,但正是因为这样,说明这个“班长”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很高的位置,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莫名其妙地,纪策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簇小火苗在烧。   这小火苗慢慢地跳跃着,恰到好处地挑战他的神经,让他又发不出火,又觉得心里头憋屈。纪策对这种情绪采取了半镇压半发泄的态度,面上不动声色,给梁上君揉瘀伤的手倒是毫不留情。   “嗷呜!”梁上君终于被暴力折磨醒了,他抱着腿隔开纪策的“攻击”,骂道,“纪策!你他妈谋杀啊!”   纪策一巴掌拍开他抱着腿的胳膊:“滚你的,能杀你我早杀了,还会等到现在?喊毛啊喊,一点小伤就咋咋呼呼的……”   说着说着他又给堵住了,梁上君整张脸都疼得皱起来,眼眶微红,用一种“我要报仇”的眼神瞅他。纪策放轻了力道,一只手把他脑袋按回枕头上,说:“睡你的觉去,娇生惯养的少爷!”   梁上君切了一声:“我是你大爷。”   纪策帮他把腿上的青肿揉开,这时候梁上君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他想了想,顺手给他按摩一下足三里穴位。   他知道梁上君那天嘴里答应了,其实根本有听没有做,你说连药都不好好吃的人,跟他讲按摩穴位他怎么可能听?纪策也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他总不能因为他没吃药没按摩就扣他的分吧,所以说实话,有时候他真觉得梁上君是他大爷。   但是这个大爷很稚嫩。   纪策给梁上君下这个定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从不否认梁上君的强韧,这样的人,定然受过千锤百炼,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有一个坚强的意志,肯定还有一个牢固的信仰。   都说当兵的以服从命令为己任,但是一个只懂得服从而丢失了信仰的兵,永远都不能真正强大起来。梁上君的作为,就好像在一直坚守着什么,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这个坚守,他才这么稚嫩。在他的眼里,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相信报应,相信正义,相信公理,鄙视欺压,鄙视强迫,鄙视人渣……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救赎周围的一切,这不是稚嫩是什么?   纪策笑看一滴水珠从梁上君的腿上滑下,在他的脚踝附近绕了个半圆,又慢慢滴落下去。他注意到,梁上君的脚踝很细,圆圆的踝骨后有个很深的凹陷,那一处的皮肤很白很软,透着一种少年的气息。   难怪他常听见那些兵说自家梁连“鲜嫩”,刚出水的,唇边带一抹或倔强或戏谑的笑意的他,真的会让人目眩神迷。   人的身上能有一个部位不老去,就是一种成就。   而梁上君,他把整个信仰停驻在了过去的某一个时期,这的确是种巨大的成就,可也同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纪策说他被娇惯了,其实不假。   他一直在考虑,哪一天,他要完完全全地摧毁梁上君的那个坚守,让他丢下那种稚嫩,重新成长。   放下他的裤脚,直到遮掩住他的脚踝,纪策叹了一口气,自问:   做得到么?   *******   新兵营一连和七连剩下的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伽蓝基地,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他们以为自己终于要修成正果,可以得道升天了,结果纪策一段话就把他们打回了地狱。   “大家休息两天,然后咱们做最后的考核。放心吧,这次考核不扣分了,你们也没那么多分让我扣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算通过。”   大家都傻眼了,上下牙床忍不住喀喀直打架。   什么叫做活着回来就行了?   活着回来,是指身上的烟雾器不亮,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纪策解释:“都是。”   他说,反正现在死亡指标一个还没用,有点可惜。   下面哀嚎一片。   香艳君有点不大相信这事的真实度,跑去找尤禹唠嗑:“鱿鱼,你说这是真的吗?纪王八吓唬我们的吧?”   尤禹瞥他一眼:“那是纪策,是纪策啊你不明白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香艳,你认命吧。”   香艳君凌乱了,大义凛然声嘶力竭地说:“不!不!我不信他!我只信梁连!我相信梁连会拯救我们的!”   他握着拳头昂着头,台词说得慷慨激昂,活脱脱革命志士的造型摆了好久,也没听尤禹给点反应,他接着用无限向往的语气说:“梁连,是无敌的。”   尤禹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拍:“你累不累啊,有这演戏的闲工夫不如好好养精蓄锐去。”   香艳君不服气了:“怎么?你不信梁连吗?”   “我信,我当然信。”尤禹说,“我信他绝对不会帮我们。”   “为毛?”   尤禹一记淡扫回眸,学着梁上君嫣然一笑:“因为,他深深地爱我们啊!他在用他的一切爱我们!那种爱已经挣脱了束缚,超越了生命,感动了人间!那是疼惜的终极,信任的升华,是圣光的普照啊啊啊!”   香艳君双眼圆瞪不支倒地,口吐白沫死不瞑目。   他囧囧地留下遗言:“鱿鱼,我认了,这个奥斯卡小金人归你了,最佳装逼角色非你莫属啊!”   尤禹欣然收下,躺回自己床上闭目养神。   他太懂他的梁连了。   越懂越无法自拔。 第二十章   梁上君回到伽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炊事班,他假意视察了一下伙食的营养状况,然后跑到炊事班班长那边通了个气:“老钱,你们这有没有个刚来不久新兵,叫袁非?”   “袁非?”老钱边忙着揉面团边想,“是来了几个新兵蛋子,不过,哪个叫袁非我记不清了。”   梁上君道:“就是那个又黑又瘦的,细胳膊细腿跟长臂猿似的……”   “噢你说瘦猴啊,”老钱一拍面团,震飞无数粉尘,“早说瘦猴不就好了。瘦猴?瘦猴?人呢?”   那边有个人回答:“班长,今天轮到他执勤,他在鱼海子呢。”   梁上君没搞清楚状况:“什么意思?”   老钱解释:“不巧,他刚好不在。我们说的鱼海子就是W海域附近,他现在在那打渔呢,估计要到四五点钟才回得来。”   “哦,那算了。”梁上君告别老钱,走出炊事班,微风带过一股腥湿的气味,他闻着心里颇不好受。   本来他想看看瘦猴在这里待得怎么样,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像那时候一样坚持,可惜时间不凑巧。其实他想劝他放弃,因为在炊事班的下一拨新兵来的时候,他还是要退役的,在这里耗着光阴做什么呢?等到有一天他所有的热情被消磨殆尽,那个意气风发的瘦猴就真的没了。   他想告诉他,开坦克“轧死”营长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给他写封推荐信,然后他回到原部队仍然能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梁上君心里头惦记着他的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到鱼海子找他谈谈。   W海域离基地挺远,据说那里是伽蓝的炊事班最宝贝最骄傲的地方。以前伽蓝刚在塔岛驻扎的时候,吃的东西很拮据,食物空运船运过来都不怎么新鲜了,老一辈的兵们都受过腐坏食物的摧残。   后来他们就跟当地的渔民商量,买他们的鱼,一开始还好,渔民给他们的鱼又大又新鲜,价钱也公道。谁知道时间一长就出问题了,沿海的好几家渔民都想做他们的生意,结果就导致每次跟他们做生意的那家渔民都被其他家打压,到最后送上来的鱼小得都不够塞牙缝,于是伽蓝怒了。   第一代炊事班班长一拍桌子,率领若干好男儿去了海边,绕过寻常渔民占领的海域,沿着海岸线来来回回找了将近100多公里,总算让他找到了一处满意的地方。   那里就是“鱼海子”,也就是现在的W海域。   鱼海子里本身就有许多鱼,加上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成群的鱼洄游到附近,更是人间天堂一般地美好。按理说这样的地方是渔民的必争之地,可是坏就坏在鱼海子的地理位置太差,三面环山,另一面被多礁区堵着,想要过去不吃点苦头是不可能的。寻常人家当然认为越省事越好,哪里愿意为了打渔跑那么多冤枉路,搞不好还把命都搭进去。所以鱼海子就成了伽蓝的专用捕鱼区。   后来那位炊事班班长独创了一套翻山越岭过礁石的本事,只传伽蓝炊事班的士兵,并且让他们立下“军令状”坚决不外传。再后来,经过三代炊事班班长的改进和完善,如今伽蓝的炊事班已经彻底贯彻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熟练掌握了去鱼海子捕鱼的技巧,为全伽蓝基地的兄弟们长期供应新鲜鱼类。   为了纪念那位伟大的炊事班班长,也为了确定这块海域的所有权,伽蓝在鱼海子那里立了一块碑,跟写着“塔岛”的那块石碑一样大,伫立在海浪中显得异常振奋人心。   他们请来了那位老班长,让他给这块碑题字,老班长呵呵一笑:“提个什么字撒,呐,像我这样画条鱼得了。”说罢他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条简笔画的鱼……伽蓝的团长很郁闷,可是没有办法,人家是大英雄,英雄的建议必须采纳,于是最后在这块碑上刻下的,就是老班长画的那条简笔画鱼。   前去膜拜的人都说:“此鱼线条简明而苍劲,充分体现了伽蓝顽强朴实且勇于创新的精神。”   团长深感欣慰……   扯远了。   话说梁上君到达鱼海子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到了收工的时间,他在海边逡巡良久,总算等到瘦猴撑着条小渔船回来。渔网搭在船舷上滴滴答答地挂着水,瘦猴的皮肤被海风吹得黑红黑红,那细胳膊细腿在夕阳的斜照下显得更加地长,他跟另外三个士兵一人拎了两大桶活鱼,梁上君离得老远都能看见那些鱼垂死挣扎时翻腾起的水花。   瘦猴看见梁连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他,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怪叫着扑过来:“梁连!我的个娘哎!真的是你啊梁连!”   梁上君见到他也很高兴,不过他听到那句“我的个娘哎”神经就开始不规则跳动。他知道瘦猴这话只不过是表感叹的,但是一联想到某人渣用猥琐的表情说的那句“孩儿他娘”他就反胃。   压下这种奇怪的联想,他走过去揽过瘦猴的肩膀:“你小子过得挺好哇,我以为你在这儿待几天就会闹着要走呢!”   瘦猴一听他说“要走”就紧张起来,他严肃地说:“梁连,我不走。”   梁上君无奈地看着他:“瘦猴,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是想让你选择一条不会后悔的路。你也知道铁打的营帐流水的兵,你赖在这里,明年的这个时候还是得走人,白白荒废了一整年的时间,值得吗?你要是愿意走,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保证你们连长不再怪罪你。”   “梁连你听我说,”瘦猴半扬起他那黑红黑红的脸,让梁上君能够清清楚楚地从他的眼里看到他心里,“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选择留在伽蓝也不全是因为害怕以前连长的责罚,那是我的错,我该承担。我不想离开,是因为我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我要尽我的全力活在塔岛的土地上,而不是拿着您的推荐信回原部队耀武扬威。伽蓝是一个让我觉得活得最伟大的地方,至少现在我不能离开,离开了,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梁上君听了他的话竟愣了几秒钟,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瘦猴,什么叫做活得最伟大的地方?”   瘦猴笑起来,洋溢着从海面带回来的蓬勃的气息:“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觉得自己是无敌的。在伽蓝,哪怕我被扣光了分,我还是坚信我能行,肯定能行!梁连,你看我今天打了这么多鱼,是新兵里头最多的,你说我行不行?”   梁上君没说话,只把他的头揽过来狠狠地揉了揉,瘦猴头发上的汗水和着海水都被吹成了盐霜,粗糙得扎手。   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太小看自己的兵,他的兵,都他妈是好样的!   在回营的路上,梁上君跟他说:“瘦猴你听着,是你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就不要后悔。”   瘦猴不知道梁连说这话什么意思,一时有点呆滞。   梁上君解释说:“我帮你,但是要看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能做到!”瘦猴眼睛都在发光,声音大得吓死人。   梁上君很满意:“好!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每天早晚负重20公斤10公里越野,每天做三个一百两遍,每天负重10公斤举枪2小时!你瞄不准是吧,那就每天端枪瞄靶,我可以配给你一把81杠,一天五发子弹,浪费一发5公里,一直练到下届新兵选训,听明白没有!”   “明白!”   “下届选训你要是再被淘汰,就立刻给我卷铺盖回家,别给我丢人!”   “是!”   梁上君说:“我不可能每天盯着你练,所以你得靠自己。你给我在你们这块英雄碑跟前发誓,说你一定做到。”   “我发誓,”瘦猴点头,瞳孔中映着那条鱼简单的轮廓,“我一定做到!”   *******   两人回到营地的时候早就过了晚饭时间,梁上君饿得头晕眼花,瘦猴怎么舍得让自家梁连挨饿,立马钻进厨房顺了三个鲜肉大包出来给他,还对他说:“梁连你放心,今后有瘦猴我在炊事班,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还可以请你吃烤鱼!”   梁上君一巴掌拍过去:“吃你妹!纪律!纪律最重要!你他妈想被记过啊!”   瘦猴摸着脑袋傻笑。   梁上君揣着三个包子回寝室,刚进门就听陈金辉急匆匆地跟他说:“哎哟梁连,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纪连长都找了你好几回了,整个伽蓝都快让他给掀了。肯定有急事,你快去他那问问。”   梁上君囧然:“今天放假呀,能出什么事?”   陈金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还告诉他纪策正处于暴躁模式,少惹为妙,一定要顺毛摸。   梁上君无所谓地答应了,晃荡到201敲门。   里头沉沉地回了句:“门没锁,进来。”   梁上君推门而入,顿时就明白什么叫“暴躁模式”的纪策了。   桌上堆得到处都是写报告的纸,一幅幅手绘地图像打乱的拼图一样掉落一地,还有分组的表格、路线的拼接,再加上一头乱发衣衫凌乱的纪策,这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梁上君蹑手蹑脚地避开地图陷阱,走到纪策身边坐下,正看见纪策在一张图上画了三条线,接着又打了三个叉,旁边还加了龙飞凤舞的八字批注——谁走谁死,必死无疑!   梁上君瀑布汗。   “去哪了?”纪策的声音有点哑。   梁上君看他杯子里的茶水都干了,拿了开水瓶给他满上。然后他想了想,觉得要是跟这人渣说他去看瘦猴的话肯定会被他鄙视,斟酌再三,他说:“我去偷包子了。”   纪策大脑也真是当机了,居然没说什么,接过梁上君递给他的杯子和一个包子放在一边,接着画图。   搞定这幅图之后他忽然抬头指了指桌子的一角说:“你晚饭,冷,热了吃。”   难得梁上君听懂了他的外星语,一手一个大包子,眨了眨眼:“哦。” 第二十一章   梁上君从一堆报告纸中翻出来一个饭盒,确实已经凉得透透的了,他有点为难,两个大包子再加这一盒饭,他不撑死才怪。   看来纪策现在真的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那种邋遢颓废有伤风化的外貌形象,那种一次不能超过三个字的语言表达能力,充分说明此人的脑电波已经发散到外太空去了。   梁上君把饭给吃完,决定把包子留作夜宵,因为看这情形,熬夜是肯定的了。他在一边看了几分钟,纪策始终沉浸在某个疯狂的异次元,他忍不住问:“纪策,忙什么呢?”   这时候纪策把笔一扔,一手揉着睛明穴,一手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然后皱着眉一脸疑惑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旁边的包子,又问,“包子哪来的?”   梁上君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决定忽略掉刚刚那个穿越而来的外星人纪策,跳过此话题说:“我刚听陈金辉说你找我,过来就看见你在发疯,说吧,出什么事了忙成这样?”   纪策咬了一口包子,终于恢复了原本的人渣面目,冷笑一声说:“亲爱的梁连长,我想你还不至于天真成这样吧,我说休息两天终极测试,你还真就放假了?你以为是谁来定计划,这两天不做准备那些兵蛋子考个屁啊!”   梁上君张了张嘴,很无辜地摊手:“我以为这个训练是程营布置……”   “是程营布置,不过他只负责提供给我们所需要的大批量假设敌,强火力杀伤性武器,还有一片号称死亡山地的区域,让我们可了劲地折腾。”   梁上君嘴巴张成了O型:“又不是搞演习,至于么?”   纪策差点把包子馅笑喷出来:“你睡醒了没有梁上君?你以为这是哪儿?伽蓝把演习当饭吃,团长一个电话就能调来海陆的一个旅,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想怎么变态就怎么变态。合着你以为我说的终极测试就是跑跑步打打靶?对不起,看来我实在高估了你的智商。”   梁上君无语了,赶忙捡起桌上地上的资料看起来,他知道自己误事了,这样的考核确实马虎不得,难怪纪策今天急成这样。两天时间让他们安排一场演习,又做导演组又做执行部,根本就是赤裸裸地剥削劳动力,偏偏他们还不能有一点怨言。   第二天早上两人顶着俩熊猫眼走出201寝室,纪策跑去团长那边讨论假设敌的部署和武器分配的事宜,递交了整个考核过程中时间和路线的安排。梁上君直奔程营那儿交选训报告和考核分组情况,然后又向伽蓝借了70个老兵。等他们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早就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连部,又饿又累,梁上君觉得这事比他当年特训的时候还痛苦。   纪策骂道:“妈的,还没考核他们,我们就快死了。”   梁上君偏头看了看他,难得见到纪策不那么人渣的表情,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也许是灯光的缘故,纪策的脸色看上去特别苍白。   两个人的肚子像歌唱比赛似的响着,梁上君实在受不了了,把资料往边上一扔,对着纪策先竖起一根食指,道:“给我半小时,我给你弄几个包子回来,你要什么馅的?”   纪策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肉。”   梁上君又竖起一根中指:“如果我再弄几罐啤酒来,你会告发我么?”   纪策斜了他一眼,略带微笑:“我是那种喜欢告发的人么?”   “好。”梁上君再竖起一根无名指,“我还能弄到烤鱼,你要几条?”   纪策的微笑放大,渐渐演变成看白痴的笑脸:“梁上君,你以为你谁啊?你是不是忙糊涂了?”   梁上君不理他,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使得他表情更加饥渴而凶狠:“快说!要几条!”   纪策站起来凑到他面前,按下他的食指:“包子什么的不重要。”又按下他的无名指,“烤鱼什么的也不重要。”然后他翻转了一下梁上君的手腕,“都是违纪的事儿,少干为妙,再说你能弄到啤酒就很不错了。”   此刻梁上君仅剩的中指指着他自己,这是纪策对他这种异想天开的蔑视。他勾着嘴角哼哼,手势不变地对纪策比划两下:“Fuck you!你等着,朕今晚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牛逼!”   半小时后。   梁上君奸笑着回来了,两大袋东西往桌上一摊:“纪策,你服不服!”   纪策凝视着那些东西:八罐啤酒、四条烤鱼、四个大包子。   他皱眉:“你哪儿弄来的?还有,这么说起来,你昨天的包子哪儿来的?”   梁上君啪的一声打开一罐啤酒:“军事机密,不可外泄。”   检视他几秒,纪策见梁上君铁了心地不肯说,心想他那点小伎俩总会有藏不住的一天,自己又答应他这次不算违纪,也就不再追究,开了啤酒开始喝。   “我没敢多拿,明天还得跟着他们拼命,不能喝太多。”梁上君抱着烤鱼啃,吃得毫无形象。   纪策也不比他斯文,一口鱼一口酒一口肉包子,一边唾骂自己自制力低下一边贪图享乐。他的心情特别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好,明明天亮了就有他们忙的,可是这时候待在梁上君身边就是觉得通体舒畅。   他突然很想随便跟他聊聊,想要知道一点他以前的事,他问:“梁上君,你当年特训的时候怎么扛过来的?我记得你们部队也够狠的,选拔进铁一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梁上君一罐啤酒下肚,眼角带起一点点红,闻言呵呵笑起来:“人都是越贱越好养,我猜就是因为我当时够贱吧,愣是走狗屎运进去了。”   纪策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个贱法?”   梁上君捏了捏啤酒罐,把它捏进去一个小凹口,似乎对那个凹口很感兴趣,他盯着那说:“很贱很贱,那时候太嚣张,做了好多错事,整天净想着跟班长作对,嘿嘿,撒谎、斗殴、偷东西……你说贱不贱?”   他抬头,眼里的笑意也跟着那一点点酡红漾开。纪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撒谎?斗殴?偷东西?这说的是梁上君?   “我不信。”他说,“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可能坐在我面前。”   “是啊。”梁上君有些自嘲,“如果一直那样,我一定不是现在的我。但是,正因为我犯过那么多错,我才会被逼成现在这样。”   一口气喝掉一罐啤酒,梁上君忍不住打了个嗝,他看着纪策定定地说:“纪策,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宁愿一直那样坏下去。”   纪策用一个包子塞住他的嘴,说:“我不信。”   什么这样那样,一个真真实实的梁上君就坐在他面前,触手可及,这不是一个偶然。无论他愿不愿意,无论他是不是被逼,结果已经不可改变。   他自己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他当然知道一路过来的艰辛,如果梁上君没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他绝对不可能成为伽蓝的连长。   他亲身经历过那些勾心斗角的“特殊任务”,曾经真正地把国家的责任扛在双肩,去做那些明明是违法但不得不去做的事,把那些在寻常人看来只是报纸时政版上某一次悲剧的国际事件付诸行动。他29岁就爬上中校的位置,这也不是偶然,是他用别人的血换来的。   也许梁上君不像他,梁上君执行过的任务和他坚守的东西一样干净,正义之士,为国争光。他就是别人眼中的骄子,光鲜又炫目。可是纪策从一开始就从他的身上闻到了跟自己同样的味道,那种沾过许多鲜血的味道,那种复仇的味道。   所以他不信,梁上君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坏下去。   “为什么不信?”梁上君说,“我真的很龌龊,那时候简直不是个东西,真不是个东西。他们都说我天生就是个贼,什么坏事都敢做的贼。”   纪策不置可否:“那也是个呆贼。”   梁上君忽然惊讶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但那副表情就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呆贼”。纪策心下好笑,拍了拍他僵硬的腮帮子:“怎么,让我给说中了?呆贼?你的外号?”   梁上君像是真的呆掉了一样,盯着纪策的脸一直看,盯着他黑得发亮的瞳孔不说话。纪策被他盯得也愣住了,一时间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发傻。   忽然梁上君眼里露出淡淡嘲讽的笑意:“是啊,我的外号就是呆贼,就连执行任务时的代号都是呆贼,我跟班长吵过很多次,他还是坚持叫我这个。”   纪策看着他的笑很不舒服,他把一只烤鱼递给他:“笑的时候要说茄子,你现在这种表情,连哭都不如。”   梁上君啃着鱼,咕哝了一句什么,纪策没听清楚,再问的时候他就不肯说了,开了最后一罐啤酒要跟他干杯。   喝完这一杯,他们最后整理了一遍资料,梁上君抱着一摞纸张回寝室,打了个嗝跟他说“明天见”。   纪策等他离开后,辗转了好久都睡不着,于是他拿了钥匙去档案室,深更半夜的跟做贼似的。   档案室最外侧的一个架子上放着这一期新兵的资料,他在七连的那一档翻找了一会儿,抽出其中一份。   手电的光束小而昏黄,却是最容易锁定焦点的。就好像舞台上的一盏聚光灯,纪策一眼就瞄到了他关注的那一段。   他默默地看下去,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就让他明白了很多。   包括梁上君做过哪些“坏事”,包括他“被逼”的缘由,包括他口中所说的“班长”是谁,包括他身上的血腥味从何而来。   丛风……他甚至能够猜到,梁上君坚守的东西跟这个人有关。   “纪策,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宁愿一直那样坏下去。”   纪策摩挲过那一页纸,就好像触摸着那个呆贼的软弱。   他嗤笑着说:“我不允许。” 第二十二章   难得一次,纪策没让士兵们跑越野,他先让他们坐卡车,到达海边后让他们乘小皮筏来到一片陌生的海域。关于任务他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他们,有20队假设敌等着他们,被抓到就出局。   梁上君给他们每人分配了一个防水的小包袱,然后命令他们跳船,泅渡到前方大约3000米开外的小岛上。   他们身上都有20公斤的负重,不过只是负重,装备什么的一概没有,唯一可利用的就是那个包袱里的东西。尤禹没有参加泅渡训练,不过好在他根基不错,漂到岸上后略作休息就躲到一个隐蔽地点打开包袱,这一看他傻了。   包袱里只有一块防水地图、一张纸、一块指北针、一把匕首和一个代表放弃的烟雾发射器。他翻找了半天,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战斗武器,能够维持生存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那张纸上潦草地交代了他的任务,大意是:在规定时间内按地图先到A点,再到B点,再到C点,最后到D点。每到一个联络点记下密语,在D点附近有一座敌人营地,侦察完毕后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   转身看了看这座阴暗深邃的岛,他暗自擦了把汗。饥寒交迫,前狼后虎,不是体力虚脱致死,就是被俘枪毙致死。他抬头揣摩一下天气,只见厚厚的云层压得极低,搞不好晚上还会有大暴雨。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真他妈变态。   走了一段路他就发现,这地图上除了路线的方向明确以外,基本都是错的,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这就要命了。   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天就暗了下来,风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不断,大雨倾泻而下。整个岛都被笼罩在暴风雨的肆虐中,人在树林里根本难以行进。   尤禹的肚子已经饿了,好在现在不缺水,到处都是水,够他喝得撑死。大雨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他考虑再三,决定暂时缓下行程,休息一会儿。   他坐在一个背风处,扒了点草根嚼,又酸又涩的味道让他难以下咽,没办法,总要吃点东西,不然照这样下去迟早虚脱,到时候没力气跟假设敌周旋就废了。   这时候的风大得已经超出正常暴风雨的范畴了,好多树枝被折断,更有许多小树直接拦腰断裂,尤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禁喃喃:“我滴个神呐,这哪是暴风雨,这他妈是让台风扫到了啊!”   寸步难行,真的是寸步难行,尤禹死死抱着一棵大树,连扒草根的力气都没了,脸都要被吹得面瘫,雨水泼在身上根本就睁不开眼……   *******   梁上君一路尾随着尤禹,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离得太远。   说起来他们不管这些士兵的死活,但是这毕竟是训练,人命还是关天的,所以他们才向营部借了70多个老兵负责跟踪这些兵蛋子的行踪,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其实他们比这些受训的兵还要辛苦艰难,因为他们必须一直保持潜伏状态,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此时梁上君眉头快要拧成麻花了,他用通讯器跟纪策对话:“不是说风力不会达到7级以上么?”   那边传来纪策无所谓的声音:“那只是预测,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   梁上君道:“我看这风力已经是八级以上了,纪策,你那边多注意一点。别让他们……嗞嗞啦啦……了。”   “孩儿他娘……嗞啦……我……嗞啦嗞啦……不会……嗞啦嗞啦……的。”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说:“信号太差,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边传来纪策的怒骂:“我操这什么设备,害我都听不见孩子他娘说话,团头也太……嗞啦嗞啦……”   梁上君羞愤了:“纪人渣你适可而止!妈的……30分钟后再联络!”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风雨才渐渐小了,梁上君看见尤禹从一个石头缝里逮着一条蛇,他不由笑道:“这臭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看来是饿不死了。”   断断续续地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梁上君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条路前面有条峡谷,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还说谁走这条路谁倒霉,因为如果视野不清晰,很有可能会掉落下去,不死也残。   他立刻联系纪策:“纪策,怎么回事?尤禹怎么会走这条路?我不是把这条路线删掉了?”   那边说:“我没批准怎么能删?”   “但是……”   “没有但是,”纪策堵住他的话,“路线是随机的,他人品不好抽中这条。”   梁上君很愤慨,因为这条路线就是纪策下了“谁走谁死,必死无疑”这八字箴言的路,明知道是死路他还不删掉,不是故意的才怪!可是他不能说什么,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在这条路上,除了那个峡谷以外,还安排了两队假设敌巡逻路线,正好卡在必经的要塞上,尤禹跟他们碰头是肯定的。所以说,他的命运实在是堪忧啊。   *******   尤禹在黑暗中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被假设敌发现,又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下。   他有点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硬要形容就是第六感爆发。他斟酌再三,选择坐下来休息。   之前逮着一条蛇,他本来还很兴奋,心想着烤蛇肉多么诱人,可是冷静下来就发现,他没有点火的工具,而且周围的一切都是潮湿的,根本没办法生火,再而且,就算他克服一切困难把火生起来了,定然烟飘万里,很快就会被假设敌逮到,那就太囧了。所以他最后是把那条蛇生吃的,好在腥味不重,习惯了之后竟然还有微微的甜味。   可是一条小蛇远远不能果腹,经历了那场台风的擦边扫尾,再加上不断地赶路和神经的紧绷,他的体能消耗了太多。尽管很担心会赶不上任务的时限,他还是决定暂且保命要紧。   躲在一个隐蔽处,销毁自己留在周围的痕迹,他小睡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有微微的曙光,他起身在附近查看了一番,顿时长舒一口气:幸好昨天晚上相信第六感没往前走,面前这峡谷说大不大,10米宽20米深,但是掉下去的话多半也会骨折,那就不得不点燃烟雾发射器宣告放弃了。   此时尤禹心中的愤恨已经足够膨胀,他站在峡谷边叉着腰大骂:“我操你妈!纪王八你也忒狠了!大爷我昨晚上差点着了你的道,我靠靠靠靠!”   几声“靠”的回音散去,尤禹心里是舒服多了,跟在他后面的梁上君却哭笑不得。他昨天死盯着尤禹,就怕他一不留神掉下去,后来看他停下了也不敢放松,整晚都没合眼。他知道尤禹九死一生的雀跃情绪需要发泄一下,但是这么发泄很容易把假设敌招惹过来,实在是不明智。   过一会儿尤禹似乎也发现不妥,摸摸鼻子不再吱声,拿出地图对照着看了一下,确定在这个峡谷边就是地图上标的A点,他来回侦察了一会儿,在一块岩石下发现了一个苹果,苹果下面压了一张防水纸,上书密语:   我乃伽蓝一枝花。   尤禹登时脸就黑了。   梁上君接通通讯器:“纪策,尤禹找到A号密语。”   纪策愣了下说:“嗯?那小子没掉下去?命这么大?”   梁上君自豪地切了一声:“废话,我带出来的娃子都是神童。”   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纪策说得有些无可奈何:“是啊是啊,孩子他娘你的教育方式最牛逼。”   梁上君听完就切断了通讯,然后拍了通讯器一巴掌,暗骂:“去你妈的。”奇怪的是,好长一段时间他的耳边都回荡着那一阵低沉的笑声,就像猫的爪子在轻轻地挠,觉得有些难受又有些舒服。   梁上君甩了甩脑袋清醒清醒,继续跟着尤禹前进。很快他就听见一些不寻常的动静,暗道不好,往远处一望,果然有一队假设敌搜索过来。   与此同时尤禹也同样意识到了危险,他躲在树丛后本想躲过去,可是突然发现自己留在外面的痕迹都没有抹掉,对方虽然不是伽蓝的强人,好歹也都是海陆的侦察兵,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他想了想,趁着他们那队人拐弯的时候扑倒跑得最慢的那一个,捂住他的嘴,立刻按下那人胸口的烟雾器,一小股红烟飘过,尤禹对他说:“你死了,不准说话。”   那人眼里满是不甘心,只能无奈地看尤禹解下他的95突,几个点射干掉了他四个弟兄。另外三个反应过来向他举枪射击,尤禹哪里会给他们机会,枪托一扫直接扫倒两个,按掉他们的烟雾器,再一个反身侧踹,把最后那一个踹得失去平衡,几发子弹打在旁边的石壁上,尘土飞扬。   等那个人睁开眼,尤禹已经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红烟再起,那人光荣了。   梁上君在后面看得欣慰啊,虽然他离得远听不见最后那人“死前的遗言”,但从那人惊讶叹服的眼神中他能看出来,他的兵被敬佩了。   不过危险仍未过去,梁上君看了下地图和时间安排,叹了口气。一分钟后还会有一队人路过这里,看见这么多弟兄的“尸体”,自然不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说:“刚听见枪响,肯定有条鱼在这,妈的转悠了一个晚上一条都没抓着,我倒要看看伽蓝的人到底有多滑头。”   尤禹趴伏在高处,心里一阵烦躁。心道这什么安排,敌人也太多了吧。就算他现在占据优势地点,就算他神通广大地撂倒对方两三个人,在对方早有防备的情况下,剩下的人几个扫射就能把他打成筛子。   怎么办?难道真要光荣在这儿了?   梁上君连接通讯,咬牙切齿:“纪人渣你干的好事!”他不舍得,他怎么可能舍得尤禹就这么被淘汰!   纪策却说:“一分钟。梁上君,耐心地等一分钟。”   “怎么?”梁上君不解。   “也许你会在一分钟后爱上我。” 第二十三章   那队假设敌比前一拨还要多两个人,尤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了,趁着他们被眼前横七竖八的战友的尸体震惊,他连发两枪干掉了对方两个人。   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到枪响立刻就地隐蔽。尤禹心想已经赚翻了,死了也不亏了!   啪啪啪啪……   密集的子弹打在他隐蔽的岩石上,他根本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心里念着:死就死吧死就死吧死就死吧……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另外的枪声响起来。那枪声回荡在峡谷中,显得异常响亮,响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队假设敌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狙死了五个,尤禹这边的枪声立刻小了下去,他抓住机会,跳出来两枪做掉了两个人。这时候他看见峡谷对面的树丛中一阵硝烟飘过,在他身后的最后一名假设敌也光荣了。   那边的树丛里走出来一个人,黑不溜秋的一时也看不出来是谁,只听他喊了句:“对面的弟兄,记得欠我周凯一顿饭!”   尤禹笑着跟他挥了挥手:“没问题!”   整个事情发生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梁上君目瞪口呆。   他听见通讯器另一端那个熟悉的声音问:“爱上我了吗?”   梁上君还在发愣,他的大脑在飞快地检索考核路线的安排,突然,他顿悟了:   周凯的A号联络点就在尤禹的对面,如果两人都能顺利完成第一个任务,尤禹就不会死。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但是绝不是死路!   因为有战友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梁上君终于找回神智:“喂,纪策……”   那边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啧,C号区出了点问题,再联络。”之后就切断了通讯。梁上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也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个人从来就是个疯子,不是么?   战神一般的疯子。   *******   尤禹找到B点后,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写有密语的纸,写的是:   日日盼望被人夸。   他已经没有力气吐槽了,吃掉在A点拿到的苹果,勉强补充了一点体力,再度上路。   C点的密语还算正常:无可奈何花落去。   到达D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打开这个联络点的一张纸,上面是一幅敌方营地的小地图,还有最后一句密语。尤禹默念了一遍,差点把纸给撕了——   我乃伽蓝一枝花,   日日盼望被人夸。   无可奈何花落去,   慢慢长出小黄瓜。   尤禹照着那份地图躲过哨兵,来到主帐的边缘,用匕首划开一个口子,往里面望了眼,一个人都没有。他担心是陷阱,又等了一会儿,听见营帐外头一阵吵闹,似乎是有弟兄被抓到了。   他心想虽然有点不厚道,但还是趁着混乱完成任务要紧,于是闪身钻进去,一眼就看见大桌子上铺展开的地图。   那是敌人的整个基地防御分布图。   尤禹心下一喜,见那地图太大了带不走,立刻拿了纸笔按比例手绘出几个要塞的位置。正在他画得不亦乐乎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要进来。   他来不及逃出去,眼珠一转,掀起桌帘就往桌子下面躲。一拉开帘子他就懵了,只见周凯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面,对他笑说:“欢迎光临。”   周凯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去,这下找到一个作伴的,心里很欢乐。   两个人窝在桌子下面大气都不敢出,就听见外面传来纪策的声音:“四个人退出了?还好还好,比我预料的好多了。”   然后他说:“下面两个,出来吧。结束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他怎么知道我们在下面?   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两天了,连撒尿都有人监控着。当他们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时,桌帘被掀开,一只脚蹬进来:“还要我请啊!”   两人不甘不愿地出来,脸上的表情很纠结。他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通过了。   纪策把他们叫出营帐跟大部队集合。外面站了几排人,表情都很纠结。   纪策看了他们几眼,说:“我说过,活着到这就算通过。”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纪策又说:“算你们人品好,考核提前结束了。刚刚团头来急电,说伽蓝接到上级任务,在浅渚区发现在逃的偷渡团伙,营长上次说的‘黄泥鳅’就是指他们。这伙人我们调查很久了,这回势在必得。事态紧急,那地方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最近,我们马上要先去侦察,凌晨四点伽蓝的主力部队会接应。你们现在好歹是伽蓝的正式的兵了,第一次任务别给我丢人!听见没有?”   “是!”   “好,拿上你们的配枪,我们立刻出发!”   梁上君站在他身边,皱着眉头:“现在就让他们接任务,会不会太草率了。团头怎么想的。”   纪策道:“不是他怎么想的问题,是时间不允许,拜台风所赐,我们好不容易追踪到那个团伙的临时据点,不能给他们时间逃了。”   梁上君点头,他对任务本身没有意见,选训考试正好给这些兵蛋子做了个热身,现在正是用刀刃的时候。   尤禹在一边倒腾装备的时候往梁上君这边看了一眼,梁上君冲着他笑笑,竖着大拇指说:“好样的。”   尤禹嘿嘿一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   士兵们拿好子弹,心里都是一沉——实弹。   实弹,就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是要被他们杀戮的敌人。   顿时他们脸上的神色紧张起来,纪策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一挥手:“出发!”   他们一群人坐武装直升飞机去了一个海岛,为了不惊扰敌人,在距离海岛很远的陆地降落。纪策把他们分成了六个组,每组一个皮筏,然后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登陆敌区。   海面上很平静,轻轻的波浪声敲击在士兵们的耳膜上,他们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在上岸之后,他们来到一片小树林。他们在这片海岸看见了一艘偷渡船,还在林子里发现了尚未冷却的篝火灰烬,一时间大家都很振奋,这说明他们离罪犯不远了。   他们进了林子,尤禹心里一直有点毛毛的。走了几分钟,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只听身后有谁喊了声“小心!”,一回头发现人都没了,就连一直殿后的梁上君都没了踪影,他心想坏了,刚给子弹上了膛就感到后颈一痛,跟着就不省人事。   他是被一阵惨叫声惊醒的。他被反绑在一张椅子上,手腕被勒得火辣辣地疼。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伴随着鞭子带过的风声,砸在他的心里,心脏每动一下都在抽痛。不久,那边的声音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被打死了。不管怎么样,他再也不想听见那声音了。   不一会儿他这边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皮肤黝黑,笑起来一口黄牙,旁边的人叫他“船长”。   黄牙船长走到尤禹跟前,操着一口“很普通的标准话”说:“小伙子,我们是文明人。”   “切,文你妹!”尤禹不屑地扭过头。   黄牙船长横笑两声靠近他,近得尤禹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海腥味,他说:“我建议你不要做徒劳的挣扎了,我们可以换一个友好的方式谈,我不喜欢暴力。”   “暴你妹!”   黄牙船长也不恼,只问:“小伙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尤禹笑了笑:“老子姓孙名悟空。”   “哪个部队的?”   “贝吉塔星α部队。”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50万超级赛亚人吧。”注①   “据点在哪里?”黄牙船长有点不耐烦了。   “废话!”尤禹翻了个白眼给他,“据点当然在贝吉塔星!”   黄牙船长手一挥,旁边两个人站了出来拿枪指着他,尤禹一看那枪心里一凛。AK47……看来这“黄泥鳅”不仅仅是偷渡那么简单,他们还走私军火。   还有个家伙拿着鞭子啪啪地甩着,尤禹咬牙采取无视态度。   “告诉我你们还有多少人,据点距离这里多远,我就给你吃的,并且保你不死。否则,你见不到明天,哦不,是今天的太阳。”   尤禹嫣然一笑:“你们逃不了的,我们的人无所不在,你们也见不到今天的太阳。想跑?当心出了这个门就丢了脑袋!你们这群杂碎!败类!”   黄牙船长脸色一变,旁边拿着鞭子的人一下抽在尤禹的膝盖上。尤禹紧紧地一闭眼,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脑子里已经把自己当做了那些顽强的革命烈士。   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尤禹以为打久了就会麻木,但是那条鞭子上似乎沾着海水,盐分让他的伤痛越发犀利。   抽完鞭子又是几拳打在他的脸上,然后黄牙船长扶正他的脸:“只要你说了,你就可以得到许多的好处,我们可以给你钱,可以给你工作,你不用再在那种艰苦的地方待下去。你的母亲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家不是吗?你还很年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尤禹沉默了很久,沉默得让那人以为他就要招了,这时候他抬起他那沾着血迹肿得老高的脸,笑着说:“活你妹。”   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一撞,生生把那人撞出去好几米。他感觉到那条鞭子圈住他的身体把他砸在了地上,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要死了吧,他想,就算伽蓝的基地派人来救也来不及了吧。   是0,就一无所有。但是,有些东西真的不能丢,丢了,就会失去更多。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的战友,他的部队,他的国家。   *******   梁上君睁开眼的时候,准确来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世界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缝隙里吊着一排他的战友们。他们在被高压水枪冲刷着,身上的血水淌了一地,他觉得那些水汇成了一条河。   这些人准备处理掉他们了,因为海平面上已经亮起了第一缕曙光,他们也已经修补好在台风中受损的船只,追兵未至,他们当然要扬帆逃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不由苦笑。他们给他的待遇真不平凡,也是啊,看他的军衔就知道是个小头目,怎么能不搞点特殊待遇呢?   他身上的军装早已破碎不堪,脸上的血都流进了嘴巴里。身体被埋在一个粪坑中,那坑里的排泄物又脏又黑又臭,还有些已高度腐烂的小动物的尸体在上面,白色的蛆虫从他的眼前爬过。   那边被吊着的尤禹看见他的模样,眼睛都红了,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梁上君冲他笑笑,用口型对他说:“好样的。”   尤禹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眼睛里火烧一般疼痛。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让那些多余的水分全都蒸发掉,他不想让梁连看见他软弱的样子。   黄牙船长端了个AK47出来:“我们要走了,我想你们的人也来不及救你们了,请原谅我们不想惹麻烦的心情,放心,我会给你们留全尸。那么……谁先来?”   他的目光巡视一圈,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最后停留在梁上君的身上:“还是先杀这个小上尉吧,他最滑头,吃的苦也最多,早点送他颗子弹也算是赔他精神损失了。”   幽黑的枪口对准了梁上君的后脑。砰——   生命最后的声音不过就是一阵响,震在活着的人的耳膜上,嗡地一声,然后是无止尽的回音,空寂得让人无法置信。   尤禹看见红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形状支离破碎。   他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反应过来那个毫无生气的人形是他的梁连。   不知道为什么,他满眼都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情形。那时候梁上君一脸调侃的神色,戳了戳他问:“嘿,你为什么想不开上了这条贼船?”   视线越来越模糊。   那个人,无奈的时候会135度仰头望天,不忍心看他们受苦。那个人,端着枪就帅得一塌糊涂,飞扬跋扈。那个人,喜欢站在风口,眼里在笑,嘴角却在哭。   “狗日的!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妈!我操你妹!我操!”尤禹无法遏制地大吼,拼命地挣动着绑他的绳子,手腕上的血连成线滴了下来,他浑然不觉:“梁连!梁连!梁连!”   黄牙船长被他的愤怒吓了一跳,走近他说:“你小子叫得跟死了亲爹似的,急什么,很快就能陪他下黄泉了。”   尤禹用尽力气一脚蹬在他的子孙根上,把那黄牙船长疼得面目扭曲。   紧接着是机枪扫射的声音,尤禹倒在地上,鼻端是烧焦的皮肉味道,他想着是不是要在死前说点什么,想了想他笑了,他说:“梁连,这回真的是上了贼船了……贝吉塔星万岁,超级赛亚人会为我们报仇的。” 注① 孙悟空、贝吉塔星、超级赛亚人参见《龙珠》。 第二十四章   ……   风声,很大的风声,直升机飞过带来的很大的风声。   尤禹睁开眼,看见了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梁连诈尸了。   梁上君从粪坑里爬上来,让旁边一个人拿起高压水枪对着他冲,把身上的秽物全冲掉了才喊停。   那个黄牙船长摘去帽子,擦掉脸上的油彩,喝了杯水漱漱口,恢复成一脸人渣的样子。他走到梁上君的面前说:“你这共犯做得不错啊,能当影帝了。”   梁上君看着满场的血水,抿唇道:“他们总有一天要承受死亡的恐惧,无论是自己的死亡还是别人的死亡,他们都必须好好面对,不背叛,不屈服。越早让他们明白越好。”   纪策看看自己的下身,叹了口气说:“妈的,铁打的蛋也受不了啊。”   梁上君扑哧一声笑出来:“谁让你那么贱。”   他心情很好地走到尤禹的跟前,俯下身,半扶起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夸他说:“那一脚踢得真好。”   尤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撑起身体,望了望周围的人。   医疗队,救援直升机,卸了妆的纪策船长……还有活生生的梁连。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人,多紧都不够,这个孩子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在梁连的脖子里,狠狠地落泪。感觉到梁连脖子那里的脉动,他高兴得几乎想要咬一口。   一只手把他拉开,让旁边的救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那只手的主人——纪策船长——对他竖了个中指:“尤禹,这一脚我记下了。”   选训考试正式结束。   此次选训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为野外生存和侦察能力的普通测试,后期即这一场以假乱真的演习。71人中,4个人在考核前期被淘汰,5个人屈服在黄牙船长的淫威之下。   一连和七连总共剩下62人,正式进入伽蓝的编制。   *******   梁上君拿着一个小玩意来到鱼海子,迎接向他飞奔而来的瘦猴,他问瘦猴:“你答应过的都做到了吗?”   “做到了!我一直在坚持!”瘦猴晃着胳膊,给梁连看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   梁上君笑起来:“既然这样,我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   梁上君冲他挥挥手:“离我远一点我告诉你,再远一点,再远一点。退到那块英雄碑那里。”   瘦猴站在石碑下,问道:“梁连,做什么要离这么远?”   梁上君从地上捡起一颗圆形的沙砾,然后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弹弓,单眼瞄准,向瘦猴打去。幸亏瘦猴反应够快,堪堪侧身闪过,沙砾打在了石碑上,竟生生打出一个凹痕。   瘦猴抱着脑袋怪叫:“梁连!你想杀了我啊!”隔了一秒又叫,“梁连你完了,你把碑上的鱼尾巴打断了!”   梁上君闻言一愣,暗自叫糟,对瘦猴说:“咳咳,此事你知我知就行了,不要外传。”他把弹弓递给瘦猴,“我没事做了玩的,你就当消遣吧,有空拿它练练准头。还有,这次多给我几瓶啤酒。”   ……   不远处的一块礁石后。   纪策望着他们,那两个人围着一个简陋的弹弓玩得不亦乐乎,那块石碑上的凹痕还在簌簌地掉着石粉,被梁上君若无其事地抹去。   他忍不住笑出来,喃喃:“原来你的酒肉都是这么来的。”   他看见梁上君微红的脸颊,在夕阳下闪着光,神采飞扬。   “呆贼就是这么坏的,他坏起来就是这么可爱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好像有一个人在对着他轻轻地说这句话,再仔细听,却只有涛声。   “其实你从来没有变过吧,梁上君。”   *******   新的一天开始,60来个士兵躺在病床上看日出,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本以为做一个英雄是很简单的事,闭上眼睛咬咬牙就能做到。他们本以为酷刑什么的只是在电视剧里的小过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灿烂的日出,只能成为沙场的一抷土。   然而一睁眼,他们发现自己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许多,视野所及,一切都像是崭新的,连漂亮护士都是崭新的。   新来的小护士很无奈,她震惊地看着一间又一间病房的病人,他们身上绑着那么多圈绷带,昨天还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今天却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下床做起了俯卧撑。   她进病房挨个骂了一遍,过了一会再去看他们竟然又做起仰卧起坐。于是小护士急了,向护士长告状:“护士长你看看他们,伤成那样了还那么不听话!”   护士长见怪不怪地说:“别理他们,伽蓝的家伙都这德行,放心,死不了。”   这些小家伙,命硬得很,又倔强又傻气。   *******   182个士兵组成的方阵,年轻的他们在骄阳下熠熠生辉。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反射着耀眼的色彩。他们的脸上都有一双锐利的眼,眼里满是对信念的坚定,以及对荣誉的自豪。 他们是伽蓝的精锐部队。国家。军队。荣誉。使命—— 你还要怎样光荣的青春? 梁上君在下面高喊:“敬礼!” 团长唐兆国走上主席台,正对着他的那些兵,威严赫赫。 “礼毕!” 团长的声音经过麦克风的扩大,显得震耳欲聋。他站在台上厉声问:“知道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吗?!” “知道!” “是什么?!” “牢记责任!报效祖国!”震天响的声音,士兵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团长大喊了一声“好!”,带领他们重复了三遍:“牢记责任!报效祖国!” 心口像是有炽热的铁锤敲在上面,每一下都刻骨铭心。 梁上君向塔岛的石碑前那面鲜艳的军旗举起右拳:“我宣誓!” 刷——这群新生的精锐彪悍的战士举起右拳:“我宣誓!” “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方阵跟着吼道:“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响亮的誓言震彻山海。 这一瞬间,小伙子们的心上就被烙下刻痕,再也抹不去。有的士兵眼里甚至闪着泪光,为了荣耀而闪烁的泪光。 自己的尊严。军队的尊严。国家的尊严。 死也不能丢弃。   *******   这天纪策在训练场拦下七连的连长:“梁上君,去我柜子里拿一下报告,帮我交给程营,我有点事要去一趟团长办公室。”   “哦,知道了。”   梁上君熟门熟路地撬开201的房门,注意是撬开。他不是没有201的钥匙,他只是嫌拿钥匙麻烦。   纪策见识过他的这项特殊技能,他当时挑高了眉毛:“别告诉我你能用一张水卡开全团的门。”   梁上君思索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军机室的门我开不了。”   于是纪策无语了。   话说回来,梁上君打开纪策的柜门,翻找那份选训终结的报告,翻着翻着,目光在不经意间停驻在一样东西上。   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不可能!他揉了揉眼,小心地把那件物事捧了出来。   这是…… 第二十五章   梁上君揉了揉眼,小心地把那件物事捧了出来。   这是……   贝雷帽?栗色的?栗色贝雷帽!   “我了个去!”他不禁骂了出来,“纪人渣的柜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种圣物一样的东西?”他颤抖着拿着贝雷帽左右观赏,在上面看到了俄罗斯和中国的国旗,并且,还绣着纪策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好家伙,第一届中俄栗色贝雷帽友谊赛战利品……”   由于栗色贝雷帽在俄罗斯仍处于半保密的阶段,所以即使是友谊赛,中国方面也不能够过多宣传,于是纪策取得这项殊荣的事情,外界并不了解多少。然而对梁上君而言就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了,这是他证明单兵能力的终极理想。   自他从爱沙尼亚回来,他就对这东西念念不忘。他深深地记得那几个俄罗斯士兵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自豪地对他说:“我们是阿尔法的,但是我们从来不敢说自己是最强的,因为在我们的头上,永远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银河,银河的对岸,就是栗色贝雷帽。”   他们当时的言下之意是,不要以为你们赢了就了不起,告诉你吧,我们不是俄罗斯最厉害的利剑!梁上君对他们的潜台词不置可否,去他丫的,他也不敢说自己是中国特种兵的佼佼者啊,就拿现在来说,从伽蓝随便扔一个过去都是牛逼的主儿。   他只是对那个传闻中的贝雷帽很感兴趣。   后来他去调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得知这项比赛的创世时间是1993年5月31日,创始人是当时的特种部队前指挥官、获得过“俄罗斯英雄”称号的谢尔盖?雷休科,选拔过程共有三组项目,概况他有所了解,至于细节上他知道的并不多。一个神秘的强势的特种兵组织,就这样把他的理想扯过去了。   倒不是他贪功好战什么的,他就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也不是给自己看,是给某个班长看。他太喜欢那种挺起胸膛对班长耀武扬威的感觉,即便是在梦里。   望着手中有着坚韧质感的栗色贝雷帽,梁上君微笑起来,那眉眼,简直狞坏到极点。他翻出纪策要他帮忙交的报告,吹着口哨去了营部。   双手呈上报告,梁上君清了清嗓子,引起程营的注意。   程营一看见他狰狞的脸就怔忡了一小下:“梁上君……什么事?”   “报告程营,我有一个想法。”   *******   纪策刚从团头那边回来就被叫去了营部,看着神情复杂的程梁二人,他忽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他戒备地问:“报告,程营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营笑了:“来来来,纪连长,请坐,我们商量个事呗?”   本能告诉他,准没什么好事,他下意识地往梁上君那边看,心想这呆贼又在玩什么花样?   梁上君跨立,135度望天花板,余光蔑视地瞄着纪策。   程营说:“纪连长啊,刚刚梁连跟我提了个建议,我觉得很值得采纳,不过这件事需要你提供一些帮助。”   “程营请说。”话是对着程营说的,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只呆贼。   “我们想搞一个全营比赛。”   纪策微怔,没反应过来。搞比赛,那就搞呗,在伽蓝搞比赛还不跟吃饭似的。   程营接下来一句话把他雷到了:“比赛的奖励嘛,就是你那只栗色贝雷帽。”   “啥?”   “你放心,我们只不过用它作为一个榜样激励士兵,我会给胜出的士兵佩戴新的贝雷帽。荣誉勋章和贝雷帽仍然属于你,比赛结束之后,我们会物归原主。”程营解释。   纪策让自己冷静下来,斜着眼打量一旁站在空调风口凉快的梁上君。好嘛,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栗色贝雷帽……亏他想得出来。   “可以。”他对程营说。   “那好,比赛的项目由你来设定,我们暂定下周三开始。”程营面带微笑。   “是。”纪策敬礼。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梁上君的面前,笑着问:“想要我的贝雷帽?”   梁上君把目光定在他身上:“怎么?舍不得?”三分风骚,七分挑衅。   纪策的笑在喉咙里滚得低沉:“倒不是舍不得……”他忽然转身对程营说:“程营,我有一个问题。”   “说。”   “栗色贝雷帽的争夺战中有一个环节叫‘地狱12分钟’,你知道吧?”   程营一愣:“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据说这12分钟是一个参赛者同四个栗色贝雷帽拥有者对抗的阶段,我们却只有你一个栗色贝雷帽。”   “所以我要求再选出三人和我一起做陪练。”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雅蠛蝶啊!   可是他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程营对纪策说:“没问题,你挑吧。”   纪策眉梢挑起,竖起大拇指:“二连连长徐毅,”食指,“五连连长蒋成云,”中指,“七连连长,梁上君。”   程营大手一挥刚要批准,只听梁上君那边一声怒吼:“报告!我不要做陪练,我要参加争夺战!”他要的是栗色贝雷帽,不是在一旁指手画脚!享受争夺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直接给他安上个名头算什么!   程营被他的激动震到了:“梁上君你干什么?”   “程营,这是面向全营的比赛,我有权报名不是么?我申请参加比赛!”   程营看了看纪策,又看了看梁上君:“其实梁连你不用……”   “那这样吧,”纪策插嘴,“我跟梁连打个赌。我赢了,他就来做陪练,他赢了,就让他参加争夺赛。”   程营还没说话,梁上君一拍桌子:“好!”   那两人一个奸笑着,一个愤怒着离开。程营望着桌上两只扭打在一起的小兵人,语重心长地说:“部队禁止赌博……”   *******   说到“赌什么”这个问题,在伽蓝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这群精力过剩的男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肉搏,其次是互狙。这两人在思考很久之后,决定来一点小创新,例如在肉搏和互狙的同时,跑到几百米外的浅海域打点鱼给食堂做贡献。   于是在万年默默无闻的鱼海子,发生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斗殴事件。   一人一把95突,一人一张渔网,一人一只简易木船,他们站在两块高大的岩石上迎风招展。瘦猴在下面战战兢兢地说:“预备——开始!”   下一瞬,他就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首先是隐蔽,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否则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纪策猫腰前进到自己的小船边,解开缆绳跳上去。这里的位置在对方的射程边缘,两人之间又有礁石阻挡,因此在浅滩地带他们俩都不准备出手。   纪策船行一半,却突然发现那边梁上君不见了踪影。远远望去,海岸线上一片宁静,之前还在那边解缆绳的人此时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心里忽然有种本能的警惕感,这让纪策很郁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梁上君在他视野内消失,实在是诡异。   他按捺下心中的不爽,继续向目的地行进。到达目的地后他正要撒下鱼网,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水花的轻响,他立即回头,只见刚刚还一片平静的海面升起一只倒扣的木舟,梁上君扒在木舟上对他微笑。   纪策懵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梁上君在岸边的时候就把小船反扣了过来,人在船下把船拉入水底,由于气压的关系,这样在隆起的船舱内就有残留的少许空气,足够他在水底步行几百来米!所以自己才会看不见他!   “妈的,这梁上君果然天生就是个贼!”纪策骂了一句,拿出95突准备一枪毙了他。   可是梁上君精得很,翻身一跃站在船上,迅速从防水袋里抽出枪支,对着纪策的船就是一枪,正中船底。   纪策的船剧烈摇晃了一下,导致他重心不稳根本无法瞄准,此时船底还出现了裂纹,海水源源不断地灌进去。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拿起渔网就朝着逐渐逼近的梁上君撒过去,梁上君侧身要躲,无奈行动能力有限,他终究没有躲过这一撒。   纪策的船在慢慢下沉,他果断地把枪裹进防水袋,跳进水里泅渡到梁上君那里。他这时候不能向梁上君开枪,他们就只剩下一条船,虽说没了船他们也能泅渡回去,但是别忘了,他们这一次比的是“打渔”,他们需要用船把鱼拖回去。   梁上君被渔网缠得根本就没有办法举枪,眼见着纪策越来越近,他把枪搁在船上,掏出匕首一阵割划,好不容易撕毁这张破网,刚好跟纪策打了个照面。   两人就在一条倒扣的小船边过起了招。匕首的银光闪烁,他们在水里的动作比在岸上迟缓得多,这就对招式的狠与准有更高的要求。纪策见梁上君一个直刺,他连忙闪过,当即钻入水里,双腿反剪住梁上君的腰,向下一拧,同时一拳打在他腹部。   虽然这一拳的大部分力道被水的阻力化去,可是梁上君硬生生地受了,还是差点吐出来。他皱眉,忍着疼痛也钻进水里。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匕首再犀利的一划到了对方面前也成了老招,对于身经百战的对手来说根本没有威胁。最后两人都放弃了匕首,直接互掐。   水里的一切都带着朦胧的光影色彩,耳朵里能听见海潮的声音,很有节奏地撞击着耳膜,梁上君甚至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在踩着这样的节奏打架。   动作依旧很慢,可是他觉得这是打得最爽快的一次。单纯的较量,他跟这个人渣唯一一次没有杂念的较量,不用背负什么连队的胜利,不用在乎什么任务的达成,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对方完完全全地压制住,杀个痛快!   纪策在想要杀人的时候,他的眼睛会特别特别黑,梁上君看着浸在水里的这双眼,就能体会到那一丝杀意。   纪策的手紧紧地掐着梁上君的脖子,紧得把他肺里的空气都锁了起来,他吐出一串气泡,突然笑起来。光影斑驳,这个笑容带着一种挑衅的不屑,熠熠生辉。   梁上君的左手慢慢地抬起,慢慢地放到了纪策眼前。下一秒,一柄钢质的薄刃架在了纪策的颈动脉上,梁上君用口型说:“投降吧。”   *******   瘦猴在岸边那个郁闷啊,他就只看见梁连神出鬼没地出现,然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一起消失在水下。偶尔会有水花翻腾出来,同时会有一个脑袋钻出来换气,很快就又不见了。   作为这场赌局的唯一见证人,他感到压力很大。   在他怀疑那两个人是不是都憋死在水里的时候……终于,他看见他们同时钻出水面,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纪策输了。   他输在梁上君的薄刃之下,尽管那薄刃明显是梁上君自造的非制式武器。   他还输在“打渔”上,他的渔网破了,自然是一条鱼都没有,而梁上君的渔网里好歹有一条小小鱼,是他顶着船在水里走的时候,顺手捞的。   梁上君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如同做洗发水广告似的对纪策白灿灿地笑:“愿赌服输。”   纪策心里固然有着失败的失落,但是他同样有一种奇妙的喜悦。别以为他是传说中的“独孤求败”,他只是单纯觉得很痛快。   他很喜欢梁上君在水底说的那句话。   投降吧。   ——没有声音,可是骄傲得让人想真的掐死他。   本质上,梁上君是一个贼,一个很厉害很嚣张的贼,耍尽手段,死不悔改。   炫目得像一层光影,光的那一面他在笑,影的那一面他在杀。   沉默中,那条小鱼从瘦猴的手里挣脱跳入海中,它的尾鳍摆动着,留下一道零碎的水纹。   “好吧,你去参赛吧。呆贼。” 第二十六章   梁上君在赛前很激动,在寝室里绕着桌子转悠了二十七八圈之后,又拿起参赛名单反反复复地看。   全营总共143个人报名,后来被团长限制了一下,现在还剩下120个,也就是说他现在有119个竞争者,这里面还包括了他自己家的几个兵。他现在心里的感受是激动中带着复杂,复杂中带着纠结,纠结中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在他绕圈的频率达到每秒0.8圈的时候,陈金辉终于忍不住了:“梁连,其实你可以出去透透气,不要太紧张。”他现在在忙着整理七连士兵们的生活津贴,本来就算得头晕脑胀,面前还有这么个苍蝇乱转,搞得他快要精神分裂了。   梁上君恍然大悟:“是啊!我该出去透透气!”然后他走出寝室站在走廊上深吸气。从这里远远看见操场上在加训的士兵们,他一时心潮澎湃,转身又回去换上了作训服,小跑到操场跟他们一起训练。   此时尤禹和周凯他们正跑到第五圈,梁上君跑到他们身边,然后极具挑衅意味地说道:“就这速度还想拿帽子?”尤禹和周凯登时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贱,一口气堵着,全用在了加速上。   然后梁上君跟着他们跑,跟着他们做三个一百,跟着他们坐在云梯的顶端休息。   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某段时光一样。   最后的晚霞红在天边,一点点烧过云端,映在他们的操场上、他们脸颊上、他们的汗水上。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下胸口的起伏,觉得舒畅了许多。   尤禹总觉得今天的梁连有点不寻常。原本他听说梁连也参加这场栗色贝雷帽的比赛就觉得很神奇:怎么梁连也稀罕这个?他的荣誉已经很多了不是么?今天他算是有点明白了,梁连这是找到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人,他也会想要得到某种认可,不仅仅是对单兵的能力的认可,还有对他付出的年华的认可。现在的梁连,就好像回到了跟他们一样的岁月,想要争夺荣誉,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在这样的晚霞里宣泄力气。   他忽然想起上次问梁连的关于他初恋女友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梁连,你真的是因为那个女人才参军的吗?”看着眼前的梁上君,他实在无法想象当初没有参军的他会是怎么样一个人,会成为怎么样一个人。   梁上君听了他的问题一愣,一时没有回答。   周凯在一旁听得有点激动,那场赌局他也参加了,可是那时候尤禹问回来的答案就只有一句“他有过女朋友”,后面的事无论他们怎么严刑逼问,尤禹都不肯多说。这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偷听,他这个职业糙子能不激动么!   好半天,也许并没有那么久,梁上君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最开始是有她的原因吧,但是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硬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了。”   这是实话,大实话。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他,好像都不是一个人了。他也早就记不清那时候的想法了。也许真的是一时冲动吧,幸运的是他从没有后悔过。   梁上君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从云梯上跳下去,冲他们一挥手:“回去吧。明天就比赛了,养好体力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然后他留给他们一个自认为非常拽的背影。   那两个人目送他离开,周凯回过神来,说:“鱿鱼,我怎么觉得今天梁连格外地……”   “嗯,格外地猥琐。”尤禹肯定地说。   *******   猥琐的梁上君回到连部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晃悠到了201。   201这地方好,这地方只有纪策一个人住,其他的房间都是每个连队的连长和指导员合住。一开始的时候梁上君还以为是纪策欺负室友,活生生把一连的指导员气走了,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   201是整个连部最小的房间,根本就只能住得下一个人。其实本来这地方是一个杂物间,而连部这里只有201到206六个房间,可是今年多招了一个七连……不够住了。于是营长跟大家一合计,算了,一连连长往前挪一个房间,委屈点挪到杂物室,一连指导员直接搬到营部那儿去住,这样连部后面就能空出来一间让给人家七连。   所以这才是真相。梁上君很失望。   话说回来,梁上君掏出水卡往门缝里一插,轻轻一拨,接着推门而入:“纪策,我有事问你。”   虽然早就见怪不怪了,纪策还是好笑地看着他说:“又撬?你怕我不给你开门?放心吧我不会的,我巴不得你过来玩。”   梁上君瞟了他那张人渣脸一眼,无视他说:“给我说说你怎么拿到的栗色贝雷帽。”   纪策阴恻恻地笑了:“梁上君,你这是在要求我开小灶?”   “我……”   “没关系,咱俩什么交情,给你开小灶也没关系。”纪策故意堵他的话。   梁上君怒了:“什么玩意儿!开你妹的小灶啊!我只是过来问问那场友谊赛怎么回事!你跟俄罗斯什么人抢的帽子!”   “哦,早说么。”纪策略显失落,“你就那么在乎那帽子?不就是个贝雷帽嘛,我借给你戴戴就是了。”   梁上君快无语了,他在犹豫要不要拿起墙角的工兵铲把眼前这人砸死了埋尸。   纪策终于说够了,推开桌上的一堆计划表,靠在椅子上懒散地说:“友谊赛是伽蓝跟俄罗斯的格鲁乌一起搞的,具体他们怎么商量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去抢帽子。”   梁上君听到这里就沉默了。   格鲁乌。   格鲁乌是俄罗斯的一支特种部队,包括陆军和海军特种部队,这支部队在车臣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在敌人后方实施集中侦察,必要时甚至能摧毁敌人的机动型核攻击武器,实施破坏行动并在敌人后方开展游击战。更可怕的是,他们本来还兼有暗杀著名的军政活动家的任务,但后来暗杀任务被取消。   “那时候……你什么感觉?”梁上君问。   纪策半闭着眼睛休息,像是在回忆:“没什么感觉,就是累,累到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累到你根本就没有办法用大脑去思考。全都是本能,只剩下本能。”   “本能。”梁上君重复。   “嗯。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无论再进化多少年,人的兽性都不会消失。所以你不用担心……”纪策蓦然睁眼,带着笑意看向梁上君,“我相信你足够禽兽。”   梁上君反驳:“可惜了,在这一点上,我永远超越不了你。”   梁上君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倒不是他跟纪策唠嗑唠了这么久,而是他在走廊上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纪策的这句话让他莫名地心慌。   没有信仰没有使命,那还是一个军人吗?他无法想象。   从一开始班长就告诉他,他必须有一个坚定的信仰,无论什么样的信仰,无论多自私或者多伟大,必须要有。   直到后来,班长本身就是他的信仰。   信仰和使命,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夺荣耀?他不明白。   话分两头。   纪策早早地送走了梁上君,却没有早早地进入工作状态。他丢下了那些策划的比赛项目,坐在椅子上,把腿跷在窗台,静静地吹风。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但他没有要打击梁上君的意思。   英雄都是有信仰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懂这个道理。因为他每次问王叔叔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时,王叔叔都会说:“他们是英雄,他们有最崇高的信仰。”   可是信仰并没有让他们活下去。   他不知道父母怎么死的,他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死。他甚至连他们的遗体都没有见到。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他们的灵堂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叔叔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他们是英雄。”   连死了都只有一个人来吊唁的英雄。   “英雄……”纪策默默地重复这个词,夏夜的风吹得他不由闭上眼睛。   梁上君,你当然可以成为一个英雄,但是我更想让你活下去。说是私心也好说是战友情谊也好,这一次我想让你丢下信仰和使命的包袱,为了自己而拼命,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你明白吗?   *******   整装待发。   在前方很远很远,有一只栗色的贝雷帽。让所有的参赛者望眼欲穿。   头顶一轮烈日,身上30公斤的负重让他们在起跑处就已经汗流浃背。   钢盔压在梁上君的额头上,他慢慢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想要赢。   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渴望。   裁判高高举起了发令枪:“预备——”   啪!   梁上君迈出了第一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处的指挥台。   炽热的空气看上去有些不稳定的波动,那个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依然很可恶。   他在看着他。   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   梁上君飞快地扭过头去,他看着曲折的路,有一瞬间的愕然。   纪策,你在期待什么? 第二十七章   20公里越野跑。   其实这应该不算什么,参赛者都觉得不算什么。才20公里而已,他们想,爷当年40公里都只是一笑而过。   结果他们全傻眼了。   这20公里哪里是人跑的,沟壑纵横,翻山越岭就算了,因为有时间限制,所以他们不得不一直保持狂奔的状态,不是跑步,是狂奔。   上山,下沟,长距离障碍区,然后全武装泅渡。   站在泅渡的海边,连梁上君都忍不住开始骂娘了:   “什么?20公斤负重泅渡?”   “什么?20公斤负重2000米泅渡?”   “什么?20公斤负重2000米水上障碍加泅渡?”   “我操你妈啊!”   当然他已经没时间操了,梁上君卸下10公斤的负重后纵身下水,这一关闯过去以后他基本脱力,坐在沙滩上休息了5分钟才继续前进。更不要提后面紧跟的那群兵蛋子了,一个个都不成人形,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接下来是过泥沼。   极度腐臭肮脏的泥沼,黑褐色的污泥半稀半干地曝露在阳光下,蛆虫在上面恣意横行,一阵阵恶臭毫不客气地钻进他们的鼻腔。   尤禹一看见这泥沼就想起上回梁连被埋的那个粪坑,他差点吐出来。梁上君看他一副欲吐之而后快的神情,走过去拍了拍他问:“怎么了?怕了?”   尤禹艰难地回答:“不行,恶心,太恶心了。”   梁上君噢了一声,紧跟着一脚把他面朝下踹进去,看着尤禹在里面疯狂地扑腾,他说:“孕吐嘛,没事,刚开始都这样,过几个月就好了。”   尤禹在泥沼里吐了个天昏地暗,为了躲避自己的呕吐物,他奋力地向前移动。这时候梁上君才想起一件事。   “操!你是我对手啊,我帮你干毛?”说完他自己跳进泥沼,心里还在哀叹,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往日他都是一个人往前冲,今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教训自己的兵。职业病么这是?   这片泥沼齐腰深,梁上君凭着沼泽经验淡定地通过,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的,赫然是一面骷髅旗。一个骷髅一个叉——海盗?不,毒气污染区。   梁上君的表情变得肃然。地下毒气污染,这是最难稀释或散去的污染,没有之一。伽蓝果然做什么事情都会做绝。   梁上君在洞口附近转悠了一圈,他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希望这地洞不要太长,希望这毒气不要太毒。   侦察的结果让他大失所望:首先,这洞的长度他目测不准,所以很有可能是个迷宫。其次,初步估计这洞里的毒气包括乙醚的成分,还有他们一开始就闻到的苹果的香甜味道——沙林毒气,而且洞壁上可能还有少量的三氯甲烷。   梁上君摇头感慨:“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   所有人都开始翻装备,这种时候,防毒面具才是王道!   悲催的是,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装备是出发前随机分配的,如今看来,指挥部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一半有对一半无,如此的不公平,让没有防毒面具的人面临两条路:放弃,或者抢别人的。   已经有人开始抢夺防毒面具。很斯文的抢法——厮杀。   顿时梁上君的心都凉了。他攥着手里的防毒面具,心里五味杂陈。   他蓦然想起纪策的话:“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还没有人向他挑战,他一时懵了,就这么看着他们在他的面前互相残杀,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去拉架:“你们他妈的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他的愤怒让士兵们停顿住,但也仅仅是刹那,有人站出来说:“12号,我们不是战友,我们是敌人。”   12号是梁上君的参赛编号。   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上尉连长,可是这一刻没有人会听从他的号令。对于他们来说,他现在只是12号,是他们的敌人,也许,还是最仇视的敌人。   他们不是你的兵,他们不是你的战友,他们是你的敌人。梁上君强迫自己这样想。虽然他们想要到达的终点是一样的,都只是想要胜利而已。   但是在胜利之前,他们更想要的,是活着。   梁上君结果了两个跟他抢防毒面具的人,然后被尤禹和周凯拉进洞中。   洞穴蜿蜒曲折,好在并没有多少岔路,经过防毒面具净化的空气味道十分古怪,他们在黑暗的地洞里狂奔,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   那时候他们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别自欺欺人了。光的另一面必然有暗,想要活命不是过错。   无论梁上君多么不甘愿,他终究体会到了这种矛盾。   *******   在此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特别障碍区。   雷区的排雷工作必须保质保量地完成,遗漏一个扣两分,两个扣十分,三个及以上判为本阶段不合格,触发一个爆炸直接出局。   这对侦察兵来说并不算太难,很大一部分人通过了。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在令他们神经紧绷的排雷区尽头,是更加令他们神经紧绷的烈火区。   梁上君到了这里立刻皱起了眉头。看着滚滚浓烟在树林间冒出,还有火苗在不断地生长壮大,他的心情简直恶劣到极点。呛人的烟雾迷了眼睛,火辣辣地疼痛,炙热的空气钻入鼻腔,带着浓烈的焦炭气味。   这样的地方,这样看不清方向、无法呼吸的地方……火光灼烧着记忆的神经,梁上君闭了闭眼,努力摒除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惨淡地笑笑,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在这个地段的半空中还悬挂着重型运输轮胎。它们在浓烟和热火之中摇摆,不时地向他们的头上、腿上、胳膊和躯干上撞去。在视物能力几乎降为零的时候,他们只能靠听声辨位。   闭着眼,轮胎临近时传来的风声清晰可闻。   应该没有问题的。梁上君心里这样想,但总有一点不安。他分析自己为什么不安,除了这种给他带回恶劣记忆的处境,还有什么会让他如此不安。   再度让过一个轮胎,他突然醒悟——是呼吸!   这个区域里满是杂乱无章的呼吸声,那是因为他们这些参赛者体力消耗巨大,然而那些平稳的呼吸是怎么回事?有另外的人在附近!埋伏!   要死了!这什么比赛!梁上君暗骂。   果然,还没有完全通过烈火区,就不断有子弹和爆炸物在他们身边擦过。这下大家真的一点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完全自顾不暇。   枪击和爆炸接二连三,梁上君能听见周围的人被击中的声响,他自己的躲闪也只能算是堪堪保命,闯过来的所有人都是跌跌爬爬地奔出考场,带着一身的火药星子。   ……这是比赛的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结束之后,他们剩下的人立即投入到第二阶段的考试中,向主考官展示自己的战斗技能,使用反坦克火箭筒、榴弹炮、机枪、自动步枪、手枪、狙击枪等射击武器,迅速而准确地击中目标。   极度耗费心力的射击只是个热身,随后他们跑到一个放置无线电台零件的桌前,迅速将其组装起来,并与指挥部取得联系,报告自己已经完成指定任务。同时分别接到新的命令,投入到“解救人质”的强攻行动中。   这时候一连和七连的家伙们兴奋了:“维纳斯!维纳斯!为了维纳斯!”   由于那时的训练实在是刻骨铭心,他们现在将所有的人质都当做自己的美神,为了她心甘情愿付出所有精力,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第二阶段的结局会是这样。   纪策、程营、团长,三个大叔级人物一人叼着一根烟,翘着腿作为人质在“被困地点”等着他们,每个人面前还有一碗刚泡好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面对那几个奋勇冲杀进来的参赛士兵们——   团长一脸惊讶对程营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   程营一脸疑惑对纪策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   纪策一脸无奈对团长说:“禁欲太久,欲求不满。他们过于激动了。”   三个首长叫他们稍等一下再“救”他们,然后开始淡定地吃泡面。   士兵们在解救完“人质”之后一个个捶胸顿地,涕泪横流。问他们怎么了,他们只说:“没什么,蛋疼。”   *******   第三阶段。   这是梁上君本人最期待的阶段,也是整个比赛中时间最短却最惨不忍睹的阶段。   地狱12分钟。   原则上在这12分钟里,参赛者将分4轮,每轮3分钟,同4位对手展开徒手格斗,并且这4位对手全部是“栗色贝雷帽”的拥有者。   当然,之前程营他们就讨论过,伽蓝没有那么多“栗色贝雷帽”,唯一有这标签的只有纪策,于是必须有其他的陪练者。   伽蓝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会教训人的,纪策钦点了三个人做陪练:二连连长徐毅,五连连长蒋成云,七连一排排长鲁达明。   这三人的格斗术是全营相当牛掰的,加上他自己,他们四个人,将去轮流玩弄比赛中剩下的14个人。   *******   整个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在消耗和涣散,梁上君到达第三阶段地狱赛场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得到双腿在发软。   仰头看去,他的目光定格在指挥台上的栗色贝雷帽。   他凄惨地笑了。团长耍他们。   明明说好的,到时候会有新制的栗色贝雷帽作为他们中胜利者们的战利品,然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注意到,那里只有一顶帽子。   伽蓝不屑搞山寨版的名牌。那顶真正的栗色贝雷帽,那顶绣着中俄国旗的贝雷帽,只能颁发给最终最强的胜利者。哦,错了,是暂借给最终最强的胜利者。   那时候梁上君还不知道,团长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纪策做了一个承诺。   一个赌注般的承诺。 第二十八章   累,累得要死了。   汗水浸入了眼里,一阵涩疼,视野在水光里显得模糊。身上的负重虽说已经解了大半,但那么些污泥粘在衣服上,也够他难受的了。   腕骨隐隐作痛,想是之前伤到了关节。口腔中有些锈味,吞到喉咙那儿腥中带甜。梁上君抬手擦掉额头和嘴角的血汗,立在格斗场上,一身挺拔。   四个陪练分别对战参赛者,不论参赛者的状态怎样,必须打满三分钟。   第一轮跟梁上君对阵的是鲁达明。   因为是自己带的兵,他对鲁达明的招数套路多少了解一些。要在平时跟鲁达明打打,取胜定然没有太大问题,关键他现在这样体力透支的状态,不知道能不能在三分钟里搞定他。   鲁达明一见是自家梁连手就软了。虽说他很喜欢跟梁连切磋,有事儿没事儿也常找梁连PK一把,但是不是现在这种状态。他看得出来,梁连已经吃不消了。   第一拳是梁上君先出的,他不能再拖下去,速战速决才是节约体力的王道……   直到哨音响起,他还是没有把鲁达明击倒,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制服他的双手,然后借机让自己缓口气。   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这一轮过去,紧接着是二连的连长徐毅。   几个回合下来,梁上君大概知道徐毅最擅长的是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每一拳都是冲着要害去的,就算不能一击取胜,至少可以让对手失去还手能力。   梁上君自己走的也是这一路,可惜他现在别说一招制敌,就算徐毅把空门让给他打,他都未必能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判断是否留下的标准不是获胜,而是站着。在第二轮结束的哨音响起的时候,还能站着的参赛者已经不到五人。   被淘汰的人多半受了不轻的伤,最重的那个断了两根肋骨,被抬走了。周凯吐出一口血,血里混着一颗牙,尤禹的右胳膊脱臼,当啷着挂在他身侧。   第三轮开始时,尤禹一上来就不行了,他的手臂无法出力,自然是构不成威胁,这一轮与他较量的是纪策,他直接被打倒在地。纪策仍然不停手,按照规定必须打满三分钟,一秒都不能少。尤禹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了,他只能本能地护住头,然后咬着牙挨打。   梁上君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与他对战的蒋成云也是个狠角色,此人出手非常地快,而且非常地重。一拳打在人的身上就能内伤,之前那人的肋骨就是这么断了的。   准确地说,梁上君也已经不能打了。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身体中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休息。他几乎放弃了进攻,光是躲闪、格挡、防守就耗去了他所有的精力。而他知道还有第四轮,他也知道,第四轮他将要面对的是纪策。   那个人渣。   这一轮结束,剩下三个参赛者在场上:梁上君、周凯、还有个一连的小家伙。   最后一轮,开始。   跟纪策交手不是第一次了,梁上君很清楚纪策的风格。   他的风格很让人郁闷——刁钻。越是了解他就越没有办法凭“知己知彼”来与之对抗,因为他从来都不会按套路出牌。自从上次狙击训练对战之后梁上君就深深地知道,跟这个人打,任何的预测都是无效的。   梁上君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很闷。   纪策的出招在瞬间就到了他的眼前,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抬起胳膊格挡。他用肘击纪策的腹部,被让开,再打,再被让开。   他自己都知道,速度太慢了。不能跟他硬碰硬,梁上君侧身让过纪策的一记侧踹,与他拉开距离。   三分钟,他想,只要坚持三分钟就好。   可是纪策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纪策欺身上前,一脚蹬在梁上君的膝盖上,登时让他跪地,梁上君身子一矮,凭着经验顺势滚到一边,还没等他回过身来,纪策又把他拎起来,一拳、两拳、三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梁上君忍受着内脏被撞击的痛楚,他努力睁开早就肿了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充满杀意的男人。放弃挣扎吗?这个人这么狠,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打死自己。放弃吗?放弃吗?   然后他笑。   纪策有刹那的愣神,他不会忘记,这样的笑他在鱼海子看过一次。在那张水影斑驳的脸上,与这张鼻青脸肿的脸上,都一样地嚣张。   砰!   纪策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两步。他捂着额头,一副有些吃惊又哭笑不得的神情。   梁上君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他坐在场地上抱着头,耳朵里嗡嗡地响。   他说:“我他妈撞死你个人渣……我操……疼……我操……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最后一声哨音响起来的时候,他仍死死地咬在纪策的脖子上。   他被人拉开,被人扶住,被人拥抱着祝贺。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片红色。   很深的齿印,血液从那个齿印里渗出,顺着脖颈往下流淌,粘腻而狰狞。   那人也不去擦,那人只是看着他。   纪策,看我如同禽兽的模样,你很满意是吗?这就是你一开始的期待是吗?你总是算无遗策,是吗?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   野兽们总是这样的,为了活着而拼命。   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信仰什么的,只有你存在,它才会存在。   *******   纪策说,栗色贝雷帽的授予仪式中,通过考试的军人单膝跪地,从头上取下原来的绿色贝雷帽,然后深情地亲吻得来不易的“栗色贝雷帽”。起身之后,他们将宣誓:“为祖国服务!为特种部队服务!”   梁上君啧了一声:“忒矫情,我能不亲这玩意儿么?”   纪策笑说:“不行。”   周凯和一连的那个小家伙也通过了,不过梁上君是坚持到最后的,并且总得分最高的人。   从一开始,团长就只准备了一顶贝雷帽,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只有一个“冠军”。   梁上君到台前领了那顶贝雷帽,虽然嘴上说矫情,但他还是很高兴地把它放到唇边碰了下。你看,这帽子质量多好,你看,这帽子上有祖国和俄国的国旗,你看,这帽子上……   突然,梁上君的表情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攥紧了贝雷帽,手指在帽子的一处细细地摩挲。   他扭过头瞪着纪策。   纪策噙着笑,135度不知道看着哪里。   *******   纪策,你真想好了?这可是属于你的荣誉。   是的团长,我同意将本次比赛的胜利者的名字绣在我的名字旁边。   我愿与那个最强的人一同分享这个荣誉。   仅此一人。   仅此一人。   *******   纪策与梁上君。   触碰着贝雷帽上的名字,梁上君觉得那种热度从手指冲击到了心里。他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自己现在难以平静的心情,不是因为能够戴上这顶帽子,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名字与那个人比邻。   他有点弄不清,这是荣誉感,还是别的什么……   纪策看着那个戴上贝雷帽的家伙,心里琢磨着:这个呆贼确实挺俊的。   脸都肿成那样儿了,还是很不错。   梁上君转过身面对着他,向他敬了一礼,那嘚瑟的笑容,飞扬跋扈,满是豪情。   他无耻的模样,也是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啊,纪策想。   眼神闪烁,他忽地顿住。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移不开目光了呢。   是不是……有点糟糕了……   *******   梁上君还是把贝雷帽还给了纪策,尽管上面有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但好歹原主人是纪策,他再爱不释手也不能横刀夺爱。   纪策接过帽子也没说什么,把它锁进了柜子里。   那天早训还没开始的时候,纪策远远地看见梁上君斜靠在苗圃那儿不知道在干什么,正要上前打招呼,忽见梁上君一甩手,嘴里嘶嘶抽气,还骂了两句:“刁宠!恶猫!你他妈肯定找不到老婆!”   纪策一脸黑线,走过去才发现梁上君穷极无聊正在拿一根烟逗武则天玩。   梁上君正在怂恿武则天也加入烟民的行列,点了他一天一根的宝贝烟——他也学纪策这么干了——在它跟前晃悠。那肥猫抬了两只前爪要去夺梁上君手里的烟,梁上君当然舍不得给,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   梁上君碍于团长的脸面不敢下重手,结果就被凶悍的武则天抓伤了手。   纪策在他身后凉凉地说了句:“活该。”   梁上君一愣神,烟被武则天一爪子拍下按进了土里,他的心也跟着碎了:“我了个去!我的烟!”   纪策忍不住笑出来:“行了你,认输吧,你斗不过武则天的。”   梁上君气极反笑:“我斗不过它?你说我斗不过它?”   纪策颔首:“它差点就成了世界上第一只戴军衔的猫,你不知道?”   “真的假的?这么牛逼?”梁上君笑道。   于是纪策跟梁上君说了个事。   前阵子团长带着武则天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当然了,团长的行踪飘忽不定,谁也说不准他究竟是去干什么了。   总之在路上的时候武则天突然发疯了一样奔着两个陌生人就去了,团长不明所以,跟着过去后看见武则天死死咬着其中一人的袖口,怎么也不肯撒口。   那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好不容易把武则天甩下来,袖子却被撕烂了。   事后团长觉得有蹊跷,去查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个人是……   “是谁?”梁上君当是在听聊斋了,心道这武则天果然很传奇。   纪策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正色说:“那个人,很可能跟东伊运有关。”注②   听了这话梁上君脸色骤变,东伊运,这可不是儿戏,他皱眉道:“团长怎么查的?”   “那人的袖口有一个徽章,虽然我们还不确定是哪个组织的标志,不过多半是东伊运的盟友。而且,很可能那个人杀过我们的一条军犬,所以武则天才会拽着他不放。”   梁上君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想了想,他又问:“那个徽章什么样子?” 纪策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清楚,这时早训的时候到了,他们不再多说。 注② 东伊运:东突伊斯兰运动,国际恐怖组织。 第二十九章   原本下午要进行中等强度体能训练以及电子侦察技术的学习,结果团部一通命令下来,把这群兵蛋子乐死了。   全团军事训练联机演习,技术部新推实战模拟游戏《战拟》,今日封测。各连长组织士兵进行电子模拟演习,测试出BUG全部上报。   士兵们沸腾了,满操场边裸奔边高喊:“CS!CS!我靠我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玩到CS!我军威武!我军威武!”   于是带头裸奔的被记过,团长把他拎到办公室,狰狞一笑:“CS?做梦呢吧你,军事训练游戏能跟那一样?小同志,你觉悟不够高啊。”   虽然已经有人被警告了,但是大家的激动之情还是需要发泄的,走在路上还能听见他们议论:“君不见哥当年风骚的走位,哥那点射,哥那盲狙,一把鸟枪笑傲江湖!”   更有甚者偷偷向技术部打探消息:“有新手大礼包么?永久免费还是点卡收费?”结果被人技术部的一脚踹飞,大骂世风日下,傻逼不止。   当天一连就申请到了账号,纪策率领一连的士兵们闯了三个场景,据说被灭了不下五次,出来后纪连长的脸都是绿的。众人问他感觉怎么样,跟CS比怎么样?他手指点着他们说:“天真,太天真了。”说得人不明所以。   晚饭后就见纪策杀气腾腾地钻进了机房,一宿没出来。   七连申请到账号的时候是游戏封测开始后的第三天,梁上君心里头有点没谱。他亲眼看见了前两天的盛况:进去的时候各个意气风发,嚷嚷着要与恐怖分子抗争到底;出来的时候全是垂头丧气,说要不咱去当恐怖分子吧。   他们七连亲身经历了以后才懂得,这他妈绝对不是CS的山寨版,这他妈完全就是来折磨他们的。仿真度太高,对技术的要求太高,对团队间的默契要求太高。   专用于军事训练的游戏比一般平常的游戏要逼真得多。首先在武器上根本不会像平常的游戏中一样子弹随便用,在这里面子弹和现实一样,一个弹夹是多少就是多少,中间换弹夹的时间也和现实一样,不会像普通游戏中立刻就换好了。所以一开始经常有人不明真相,端着枪一阵狂扫,结果一个人还没打着弹夹先空了,还没来得及换就被爆了头。   而且选定武器后除了在死人身上再换外,一般情况下是换不了的。统一制式装备,别指望有一堆尖端武器可以选还随身携带。任何部署都至关重要,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否则团灭也就五分钟的事。   为了这个《战拟》,技术部还搞了个伽蓝内部论坛,还有语音软件方便团队内部交流部署,可谓煞费苦心。   七连在过第一场景的时候就团灭了一次,后来大致了解了各个属性,稍微上手了一点,过第二场景的时候算是顺利,但是卡就卡在了第三场景。   这是个典型的营救人质场景,本没有什么过大的难度,就是地形稍微复杂了一点。梁上君他们第一次侦察时,还没确定人质的被困地点就被包围了,团灭。   第二次,梁上君从外围搜索,准备先找出敌人的指挥中心,擒贼先擒王。好不容易找到了敌人的据点,却扑了个空,定时炸弹响起,楼塌,团灭。   好吧,那据点是个伪的。梁上君吸取教训,用语音说:“沙和尚,你的小队直插进入,在西区搜索人质。鱿鱼从左翼佯攻,无论如何把他们据点给我找出来。糙子,你在H高地蹲好,看见敌人先别爆头,等沙和尚那边有消息了再狙了他们。”   不久沙和尚那边传话来:“梁连,好像有点不对劲……”话没说完,一声轰响,西区沦陷。梁上君赶紧问鱿鱼那边怎么样,鱿鱼回到:“这不是敌人据点,这里是人质区,梁连,怎么回事?”   周凯更悲剧,他刚上了H高地,还没隐蔽,就被打成了筛子,原因么,H高地上埋伏了四个敌人的狙击手。   团灭。   梁上君怒了:“什么意思!这地图还带刷新?”他隐约明白了,任务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敌方就会重新部署,所以他们不能凭借之前的经验来进攻。   那怎么办?   正在一筹莫展,服务器里突然杀进来另一拨人,就听他们的频道里有一个荡漾的声音响起:“梁上君,打不过是吧,支援来了。”   梁上君当场就想砸键盘:“纪策你他妈怎么在这!”   纪策不跟他扯皮,上来就改变了布局:“一连,弹头小组卸掉所有装备,跟踪那边几个冒头的,确认他们的目的地是据点还是人质。梁连,七连派一队诱饵直攻正面,随你怎么部署,总之见人就爆头。”   梁上君纳闷了:“见人就爆?那他们撕票怎么办?”   “撕不了。”纪策轻哼了一声,“你还没发现?对方人手不够,他们来不及回防。只要弹头够快,我们就能速战速决。”   ……这一场景终于通过了。七连的兵觉得比训练了一下午还要累,全都瘫在椅背上擦汗。尤禹道:“梁连,我是第一个光荣的,你好狠的心啊,直接让我去送死。”   梁上君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语音里说:“一七连语音会议,作战小结!”   大家抖擞了精神,在电脑前洗耳恭听。梁上君拿出地图开始讲,每一个人的战果分析都拿出来晾,一个一个骂过去。   “尤禹,说我狠心?我让你做诱饵,你看看你站的那叫什么位置!敌方S区明显有狙击手,你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还有糙子,你在上面乘凉是吧?就不能有点默契?那边的弟兄在送死,你就眼睁睁看他死?别跟我说你视野里看不到,你能打到F区的肯定能瞄准S区!”   “香艳,你是杀红眼了是吧,对着人质扔烟雾弹,还扫射!杀得很爽是吧!”……   狗血淋头。   等他骂完了,语音里传来一声咳嗽:“梁上君,别激动。”   所有人,包括梁上君,顿时虎躯一震——意识淫荡走位风骚的代表人物纪策说话了。   “不得不说这回技术部下了狠手了,不过,咱们能输给他们?不可能。我前两天一直在研究这玩意儿,然后在论坛里发了几个攻略,你们去把里面的地图都给背下来,然后再自己琢磨怎么站位去。被敌人耍得团团转,要是实战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另外,技术部最近也一直在更新,据说他们的窃听和电磁干扰系统要出来了。到时候极有可能是孤军作战,所以单兵作战能力全部要提高。以后每周一次联机演习,都给我精神点!谁导致团灭,就去高强度体能训练一轮,累死为止。就这样,散了吧。”   有人开了论坛,一看那么多帖子,都是在骂技术部丧心病狂的,整整刷了三页,他踟蹰着问道:“纪连,那么多帖子,我们上哪儿找?”   纪策不耐烦地回道:“战果汇报区,在最上头,我设精了。”   语音里霎时静默。   梁上君当场扑倒在键盘上爬不起来了。   这时候鲁达明上完厕所回来,一看大家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兄弟?出什么事了?”   香艳君回答:“没什么,纪连射精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不一会儿传来纪策和蔼的声音:“香艳,出来,咱们好好谈谈。”   *******   后来这游戏又发展出了两个连队之间对战,于是在伽蓝,血雨腥风的地点除了训练场,又多出来一个机房。常常有人打着打着一摔键盘站起来骂:“谁他妈爆老子的头,站出来单挑!”然后对面呼啦站起来一排,附和:“单挑就单挑!”   机房管理员都配备了一把大扫帚,不用来扫地,专门用来把挑事的人轰出去。大扫帚当空一划,管理员大喝一声:“要打给我滚出去打!弄坏一个设备我要你们的命!”于是就能看见几个人一边肉搏一边躲着扫帚的横扫千军。   全营最轰轰烈烈的就属一连和七连的战役。向来打得是难分难舍,不过打完了以后两个连队无论谁输谁赢都能握手言和,这在当时也算是伽蓝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后来大家才知道,不是他们素质高,是他们把仇怨都积累在了现实中,握手的时候他们都在说:“哥们儿,老时间,靶场见。”   “纪策,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中校的?”那天在靶场单挑,梁上君突然问。   纪策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梁上君吹了吹枪管:“没什么,好奇而已。我在想你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   纪策笑了:“是走了后门。”   “啊?”梁上君刚端起的枪一个脱手差点掉地上,“你走的什么后门?”他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纪策还真承认了。   纪策举枪点射,看着成绩比较满意,随口回道:“我曾经的监护人还算有点权势,不过,要是当初正正经经走了他给我安排的后门,我现在就不会在伽蓝这苦地方了。”   梁上君皱眉:“什么意思?监护人?”纪策为什么用了这个词,父母、家人他都不说,他说“监护人”?   “是,监护人。我父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所以抚养我的是我的监护人。”   梁上君注意到纪策在有意规避什么,他问:“你的监护人,他给你安排的什么后门你不肯进?现在后悔了?”   纪策收拾了枪械:“我后悔?怎么可能呢。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最不后悔的,那个后门我走了一半就撑不下去了。”   “为什么?”梁上君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连纪策这样的人都无法承受的。   纪策看了他一眼,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目光定在他被阳光照得呈现着金色的发尾,带着调侃的语气说:“人也是要进行光合作用的,太久不见阳光,会疯的,至少我会疯的。”   梁上君想说:其实你已经够疯的了。不过没有说出口。   纪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辩解。梁上君盯着他脸上自嘲的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纪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半晌他走过去搭着梁上君的肩说:“9X年T湾H空港;0X年W市苇湖;地狱犬行动。”注③   他只说了这三句话,然后他看着梁上君瞪大的双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空港爆炸,苇湖决堤,政要被杀……军事机密,都他妈是机密。梁上君深吸一口气,声音都有些不稳:“跟你有关?”   纪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当上中校,的确是走后门的,只是这后门的本身,葬送了太多东西,我承受不起。所以我宁愿被流放到伽蓝,你知道,我这个人胆子很小,怕黑。”   梁上君没再说什么,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不了解纪策。跟他吵架吵了很多次,打架也打了很多场,可竟然到现在才有一点点碰到这个人的感觉。   多少鲜血才成就了他一个中校。他明白。 他怕黑。他明白。 注③ 均为架空的事件。 第三十章   尤禹远远地看见梁上君坐在墙头上,嘴里叼着根烟,解了作训服的扣子在那儿吹风。他心里动了动,走过去一撑手也翻上墙头,坐在梁上君的身边说:“梁连,我有话想跟你说。”   梁上君很慢很慢地抽了一口烟,调侃他:“什么话?情话?”   尤禹被口水呛了下,一时间脸有些红。梁上君瞅着他直笑:“哟呵,敢情咱家鱿鱼是个纯情小少年啊,玩笑都开不得。”   尤禹说:“梁连,我觉得你有时候当真比纪连还猥琐。”   梁上君连忙谦虚道:“这话说不得,我哪里比得过他。”   尤禹稳了稳心神,问他:“梁连,你上次跟我说,你是因为你的女朋友和你的兄弟才参军的,我一直在想,你真的就从来没有后悔过?你不觉得,当兵让你放弃了很多东西?”   梁上君回答:“我真的没有后悔过。”看着尤禹幽黑的眼睛,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想家了?想念以前的生活了?”   尤禹没说话。   梁上君对他说:“想念是好事,因为你会真正意识到你成长了。跟原来的生活断了联系以后我才懂,那时候自以为天大的事,自以为被背叛被欺骗的事,其实都是些屁事。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只是走了跟平常人不一样的路,所以我遇到了平常人遇不到的人,我感激还来不及……”   这个风口的风很大,尤禹熟悉梁连现在的神情,眼里在笑,嘴角却不弯。   “梁连,我也不后悔。我这辈子能遇上你真是……真是太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知道梁连对自己很重要。他觉得此刻能坐在梁连的身边跟他一起吹风,就足以让他忘记所有想念的东西。   “梁连,我觉得就算为你把命豁出去都行,梁连,要是你永远都是我的连长就好了。”   梁上君的手指猛地抖了一下,他的烟掉落下去。梁上君眼睁睁看着还有1/3的烟被浪费了,心里又是一抽。   ——“丛风,你听着,我不会让你得到提干机会的。”   ——“就凭你?你小子能干嘛?”   ——“我能让你永远都是我的班长。”   要是你永远都是我的班长就好了。   “尤禹,生命中也许会有这样一个人,你会觉得这个人无所不能,这个人的一切都吸引你的目光,为了这个人,你甚至连死都愿意。   “但是,听着,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   “因为如果有一天那个人真的从你的身边消失,再也不回来,你会悲哀地发现,你的生活仍然要继续。   “哪怕再不舍,你的真实世界里,也可以完全没有他。   “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世界。   “所以,不要去执迷这个人,不要让他成为你的信仰。”   尤禹还没回过味来,梁上君一巴掌把他推下去:“妈的害我损失半根烟,滚吧滚吧。”尤禹又被他踢了一脚肩膀,心里琢磨着刚刚梁连说了些什么,愣愣地回了寝室。   梁上君等他走远了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跳下墙头。刚一转身就跟纪策打了个照面。   纪策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微古怪,气氛上来说是有点过于严肃了。   梁上君张了张嘴,挤出一个“嗨。”   纪策说:“没想到啊,你那时候还真的那么天真。”   梁上君懵了:“你偷听我们说话?”   纪策嗤笑:“谁偷听了,我耳力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风这么大,声音传得那么远又不是我的错。”   “听你扯淡。”梁上君准备走人,却被纪策挡着。   “你到底还是放不下?”   梁上君皱眉:“放下什么?”   “你的班长。”纪策一语道破,“你这是死心眼,是雏鸟情结。”   梁上君道:“雏你妹。”说着扒开他,铁了心要离他远远的。   “不是你的错,何必呢。”纪策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就这一句,让梁上君彻底发飙。   “你他妈给我闭嘴!不是我的错?你知道个屁!我那时候多讨厌他!我说谎、打架、偷军机档案,我他妈惹那么多麻烦,就是为了不让他有好日子过,我看着他挨批斗我心里就舒坦,我就是要他永远不能被提干!就是因为我这些自以为是的报复才会害他那样!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接受所有的挑战,服从所有正确的命令——这是我答应他的,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没有丛风就不会有今天的梁上君。我他妈活着就是为了他,你让我怎么放下!怎么放……”   他没有说完,声音被哽住了。   他看见眼前的军服上揪起了几处褶皱,蜿蜒的线条,墨绿的迷彩。有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抬头,他在这些褶皱里平静下来。   胸口的剧烈的起伏撞上了另一个胸口平缓的起伏,肩膀上被一条手臂紧紧圈着,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很重。   梁上君有点愣神。   这个拥抱不像父母的拥抱那样温暖安宁,不像兄弟的拥抱那样轻佻愉快,不像女友的拥抱那样香甜柔软。这个拥抱重得让人肋骨都发疼,就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我在。   耳边传来和缓的气息,这么近距离的声音显得有些沉:“像什么样子,你他妈几岁了还哭?装纯情啊,丢不丢人!给你两秒钟缓过来!一、二……”   梁上君操了一声,抬起膝盖狠狠顶了他肚子一下,把他撞开:“哭你妹啊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   纪策不屑地说:“你就装吧。”   又不是没有眼泪就不是哭了。这呆贼就爱跟自己死磕,何必呢。纪策暗自叹气。   ……   偶尔路过的人看见他们缠斗在一起,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摇着头说:“纪连和梁连怎么又打起来了。”   *******   尤禹在寝室愣是呆坐了四个小时,直坐到月上中天,他望着月亮长吁短叹,心里头真是要多乱有多乱。   梁连。梁连。梁连。这人在他脑子里猥琐地穿梭,说着今天跟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   哪怕再不舍,你的真实世界里,也可以完全没有他。   不要去执迷这个人,不要让他成为你的信仰。   想得多了,尤禹竟然有点分不清楚,这段话里的主角们是谁。那个“你”是梁连,还是他自己?那个“他”究竟是谁的信仰?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是梁连对他的劝诫,让他不要走进梁连自己曾陷入的误区。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梁连自己都没能做到不是吗?   同寝室的弟兄见他这样魂不守舍,在一边叽叽咕咕商量了下,然后其中一人淫笑着走到他面前,把衣服全脱光,做了一个沉思者的造型,无限怅惘地念道:   “长相思,在伽蓝。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尤禹的大眼睛一瞬间凶光暴涨:“长相思?我看你是常想死吧!”说完一脚丫子踹上去,把那暴露狂掀翻在床上,反复地践踏呀践踏,直到那人口吐白沫,跪地求饶。   另一人插话:“我说鱿鱼,肯定是想哪家姑娘了吧,害什么羞呀。用纪连长的话来说你这就是明显的欲求不满啊。别担心,哥这有张武藤兰,兄弟你看着去去火呗。”   尤禹又怒又乐:“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再说、再说小爷我上绝招了啊。”   寝室的人互看了一眼:“什么绝招?”   尤禹阴恻恻地笑了,高喊道:“菊花点穴手!”   ……   哪个年轻人的心里没有过憧憬的目标?   他们血气方刚,他们崇尚力量,偏又不服气比他们自个儿厉害的人物,非要到自己被整治得心服口服的那一天才知道收敛。   他们崇拜那个人,把那个人当做自己的偶像,喜欢到无法自拔。   尤禹怀疑过自己对梁连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他深深地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但他后来很明确地知道这不是传说中的爱情。   没有人会想去强奸自己的信仰。   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是,在他们年轻的心里,他们仰望的那个人,真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算被那样告诫了,也还是割舍不下的。   是不是,梁连?   *******   梁上君打了个喷嚏。   他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接着往胳膊上抹红花油。   跟纪人渣掐架就是爽快,他想。   那个人渣今天也被打了好几处瘀青吧哈哈,他想。   把这瓶红花油借给那人渣吧,他的好像用完了,他想。   撬开门。   “哟,呆贼,怎么良心发现了?还知道给我送药水?告诉你,我纪策可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发的人。”   梁上君顿了顿,把药水扔给他掉头走人。懒得理这种人渣。   “哟,呆贼,终于知道悔改了?放心吧,我丛风不是那种爱记仇的卑鄙小人,总之你明天多跑5公里吧。”   思及此,梁上君哭笑不得:都是人渣,一个比一个渣。   *******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第三十一章   演习。   这是伽蓝的这一拨新兵参加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演习,说起来大家都有点兴奋,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梁上君去营部请示了下:“这次是跟哪边的部队搞联合演习?”   程营一脸讳莫如深:“无可奉告。”   这就奇了,对手是谁怎么还不能说了?   可是程营死活都不肯说,连纪策都没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消息。   大约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程营神色凝重地过来了,看了他们一眼后就说道:“二营全营,三营全营,一营二连,三连,六连准备出发,其余待命。”   程营说完后就走人了,一句废话都没有。梁上君眼看着几个连队都出发了,心里难免有点急,急也没用,再怎么去问,程营也还是那句“待命。”   直到演习开始后的第二天早上程营才让他们出发。这下梁上君更加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面什么总体部署他们一概不知道,导演组的安排实在是神秘。   前一天几个早出发的连队已经跟对方火拼了22小时,双方打得难分难解,然后团长搞到了对方一把手和二把手的转移路线。于是梁上君他们现在的任务那叫一个淫荡,直接斩杀对方将领。   他们下了直升机后,发现目的地是个山口,在山口对面五公里就是对方的阵营了。他们在山谷附近选择了阵地,分配好任务后各自潜伏。   这一次纪策带兵埋伏在各个险要的位置,担任这个中队的队长,梁上君和尤禹担当狙击手的任务,他们在两座山头设伏,确保交叉火力线能打击到一会儿的主目标。   梁上君这次带的是升级版的97狙,从设计和弹道修理上和之前的97狙有些不同,以前的97狙他最大限度能打到1200米,现在升级以后的97狙他能打到1500到1800米。   对于狙击手来说,最信任的家伙除了枪以外就是子弹。子弹是杀人的,也是用来保命的。这次演习搞得这么重大又神秘,梁上君不敢大意。他就位前把子弹拿出来一粒一粒地清理。   确认枪械与子弹无误之后,他静静趴伏在隐蔽点,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等候。打开通讯器说道:“呆贼就位,完毕。”耳机里传来纪策的回应:“毒刺收到,完毕。”   七个小时。到了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前方发出警报,说有人过来了:两辆军用陆虎,20防卫兵。不一会儿梁上君就看到三个敌军的前哨过来了,端着88式通用机枪,拿着望远镜。   这种情况他们当然是不能有动作的。   “放这几个家伙进来,狙击手寻找一号目标和二号目标。”纪策命令。   “呆贼明白。” “鱿鱼明白。”   那三个人走过他们的设伏圈,到了山口后看了看对面,之后这才拿出一个通讯器向后面的人确认安全。   不一会儿,那两辆陆虎过来了。   当他们路过时,两侧的林子骤然向他们发起攻击,车里的人本想掉头退出埋伏圈,奈何火力太猛,再坚挺的车也禁不住这么轮番地折腾,他们不得不弃车,卫兵掩护着将领撤离。   “一号目标已确认,完毕。”梁上君静下心来,整个视野里就只有那人的心脏。   “二号目标已确认,完毕。”尤禹的声音。   “打!”一声令下。   一号目标和二号目标均倒地了,其余党羽也全部阵亡,理论上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纪策总觉得不对劲,他将情况汇报到上级,却听上面说“任务失败”,还没深究怎么回事情,就听耳麦里传来两声枪声,是自己人中弹的声音。观察哨的方向出事了。   “狸猫,收到请回答。”   耳麦里只有重物倒地的声音,纪策急了:“狐狸,立刻给我弄清楚A区怎么了!你的位置让弹头顶着。”   一分钟后,情况明朗——四面楚歌。   纪策心里咯噔一声:“妈的,中埋伏了!”   *******   中埋伏了。   初步估计有六架武装直升机在他们的头顶上绕圈,敌人已经全面封锁这座山口的所有出入口,要说刚刚他们是在守株待兔,那么现在他们就是被瓮中捉鳖了。   纪策拧眉,这不像团长会犯的错误啊,被敌人的虚假情报糊弄了?能糊弄得了团长那只老狐狸的,只怕得是万年狐妖了吧。现在这事情越来越蹊跷,他们也只能见机行事。   纪策联络两个狙击手:“迅速向W区域撤退!完毕。”   “鱿鱼收到。完毕。”   “……嗞啦。”   “呆贼?”纪策等了几秒没有接到梁上君的回应,不由一愣,“呆贼回话!”   仍然没有回应,梁上君的线路被中断了。   纪策抚额,怎么回事,梁上君不是不顾大局的人,怎么这个时候掉链子?   时间紧迫,他连接了L区的小队成员:“沙和尚,你们那边怎么样?”   线路中滋啦嗞啦地响着,鲁达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队长,这边暂……滋啦啦没问题……滋啦嗞啦……但是……嗞啦……不对!香艳小心!滋啦嗞啦啦……咔。”   纪策心里一凉。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电磁干扰的覆盖也越来越广,鲁达明他们不是被击毙了就是被俘虏了,这相当于1/5的兵力被对方吞了。   这究竟是群什么人!   饶是他再镇定也被打乱了阵脚,现在只能让所有人往地势险峻的W区域撤退,在那边寻找突破口,同时等待伽蓝总部的救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在这节骨眼上,梁上君人呢!   *******   梁上君扔下完全没有信号的通讯器,向着W区域撤离。   他始终觉得周围有很多不妥的地方。首先这个区域里敌人的监控很薄弱,虽说是地形上限制了很多,但是不能排除敌人引诱他们深入的可能。这一点纪策肯定也想到了,不过他还是决定向这里撤离,看来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次,这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缺口,不是说围着他们的包围圈有缺口,而是在一个很诡异的位置有一个缺口。   他们的撤离路线上少不了枪林弹雨,从他这个角度通过瞄镜看过去,杜腾那边的人可说是浴血奋战了,5比10,对方占了人数上的优势,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突破。几乎所有人都在与包围圈周旋,然而就是有一个位置没有动静。   那里不是出口。梁上君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侦察一下。他现在是孤军奋战,的确势单力薄了点,但也正是因为只有一个人,他的行动反而更加自由。   反正就算最后纪策怪罪下来,他就说通讯被干扰他没有听到命令,要不就说自己迷路了。不知道纪策会不会信?   隐蔽在这个缺口的边缘近距离观察后,梁上君恍然大悟,不是这里没动静,而是所有的动静都是从这里发出的,就像是风暴的中心。   这里是敌人的据点。   这下他可以肯定对方是有意安排了这样一个布局,目的就是要将他们一举擒拿!   他有点胆寒,好个团长,这不就是让他们往虎穴里头钻?团长这是故意玩儿他们的还是被谁忽悠了?   管不了那么多,梁上君趴在隐蔽地点,做好伪装,一动不动。   他有的是耐心。   不一会儿,他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有鲁达明和香艳君,还有一连的肥叉。他们被一队敌人押着进了山洞。   山洞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敌人拿下了这些俘虏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按理说直接击毙他们才是最保险的,否则一旦被伽蓝的支援发现他们的巢穴,肯定是一锅端。是什么让他们这么自信不会暴露据点?   正在疑惑间,突然听见山洞中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似乎是桌椅被掀翻的声音。梁上君心里一惊,连忙凝神关注。   只见香艳君突然从山洞里奔逃出来,口中大骂着:“操你妈!你们想要爷的编号和密码?你们当爷傻的啊!伽蓝的指挥系统是你们能进去的?做梦吧你!”   里面立时冲出来几个士兵,连拖带拽地跟被绑住手脚的香艳君纠缠起来,这时候从山洞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他一挥手,场面立刻得到了控制。   梁上君从瞄镜中看到,那是个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同时也很有威严。他的威严跟团长的威严不同,团长是一种凛然正气的威严,而他是那种站在那里就让人胆寒的威严。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梁上君听不清楚。他只看见那人动了动嘴,然后一旁有人拿出一支针管,朝着仍旧挣扎不已的香艳君注射了进去。   香艳君当场就懵了:“我操!你给爷打了什么?这是演习啊好不好,用不着这么逼真吧!哎我怎么觉得有点晕,我操……”   梁上君在上面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什么状况这是!那是他的兵!他们对他的兵做了什么?这绝对是违反规定的!   当下他什么也不管了,枪管直接瞄准了那个中年男人。   三、二、一……梁上君扣动扳机。然而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那个男人朝着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带着一点点惊讶,和笑容。   男人还是中弹了。   敌人顿时乱作一团。山洞里又走出两个上级,他们显然没想到这里会突然曝露。   梁上君占据天时地利,他趁乱又狙死了几个敌人。等他们发现他这个狙击手的藏身地点的时候,梁上君早已经换了方位,在他们的后方敲晕了一个通讯兵,夺过他的通讯器,屏蔽掉敌方的所有讯号,调至伽蓝的波段。   “毒刺,我是呆贼。坐标36.74,121.58,速度!”   没等那边有回应,梁上君不得不陷入苦战,他当然不能跟他们硬拼,他在不停地躲闪隐蔽。尽管如此,这也不是长久之策,虽说敌方这个据点的头目被干掉了,但只要导演组不下达新的指示,就得一直撑下去。   接收到莫名的信号,纪策沉吟了一分钟,随后立即调遣主力前往那个坐标点。   呆贼,擅自行动是吧,胆子挺肥啊。   不过,此时此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第三十二章   群龙无首。   看来上头也已经知晓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几架武直被调离,意思很明确了:你们自己慢慢打,打赢了的站出来汇报。   硝烟弥漫,梁上君被包围在一块方寸之地,手里端着的早就不是他自己的枪,而此时这把枪里也快要没有子弹了。   “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红军优待俘虏。”敌方的人这么说。   梁上君靠在一棵红杉树下休息,勾唇微笑。你们?没有们,哥就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端起枪瞄准对方喊话的那个人,准线对上目标时他轻声说:“不要迷恋哥。”   干净利落的一枪。   还剩下一颗子弹,梁上君在心里默数。   红方的情绪有些焦躁,他们知道对方人数不多,照常理而言,他们这么多人围剿这么一小撮,再怎么也绰绰有余,可对方偏偏就能做到神龙见首不见尾。将近半个小时了,他们仍然没有摸清对方的实力。   而且对方放枪的位置实在诡异,每一枪必会报销掉他们的一个队员。而每当他们顺着枪声的方向搜索时,对方又好像在反方向尾随他们,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   梁上君估算了一下时间,纪策差不多要到了。敌人的主力部队都还在各个出山口镇守,没有时间回防,所以一旦纪策他们赶到,控制这一处敌人的心脏,大局就被定下来。   而他已经拖延到极限,对于敌人的这一轮搜索,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10米……8米……5米……   他听得见敌人急促的呼吸,听得见他们子弹上膛的声音。梁上君深吸气,枪口对着天空,同时一只手抚上自己的烟雾器……   砰砰砰——   周围忽然响起重重的枪声,在这个山谷里格外嘹亮。   梁上君笑了。   “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蓝军优待俘虏。”人渣的声音宣告了这场围剿与反围剿与反反围剿的终结。   此时主战场那边传来了联络:演习结束,蓝军胜利。   两方人马的战损比相当。伽蓝在那边的主战场的优势比较明显,打的是高精尖信息战,几番戏弄红方的总指挥部,因此红方才在这边设下了陷阱等着纪策他们这支奇兵来跳,想要借他们侦察兵的通讯网络侵入伽蓝的指挥部反咬一口。   这时候伽蓝的指挥部里面一片鸡飞狗跳,不是在庆祝胜利,而是团长大人发飙了。团长大人抱着武则天君临天下,连喝了五杯茶以后悠然一笑:“我说什么人敢用这样的情报忽悠我,原来是你啊,哼哼,王斌我告诉你,犯我伽蓝者死!”   “喵呜!”武则天眯着眼睛下旨了。   *******   虽说演习用的都是空包弹,不过眼瞅着梁上君只能用枪托支撑自己站立的模样也知道,他伤得不轻。   纪策摇了摇头,走过去把他扶住:“没事逞什么英雄。”   梁上君指了指身上仍然没有亮的烟雾器,猥琐地说:“我没逞,我就是英雄。”   周围的红方队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人,一个个濒临崩溃。就他一个人?就他一个人?杀了他们的将领,杀了他们24个弟兄?   就是这样猥琐的一个人?!   有人开始以头撞树。   梁上君志得意满地冲纪策风骚一笑,随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数着身上的伤口嘶嘶抽气。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拽住纪策的胳膊急道:“去!去看看香艳君和鲁达明怎么样了!”   “嗯?”纪策不解,“能怎么样,阵亡了就躺着呗。”   “不是,不知道他们给我的兵注射了什么东西!香艳君和鲁达明肯定都晕了,这是违反演习规定的!”   纪策不禁皱眉,有这种事?什么人胆子这么肥敢做这种事?   一转身,纪策与那个罪魁祸首打了个照面,正是那个斯文的中年男人。   纪策瞬间立正敬礼,似乎是条件反射的动作,却被那个男人一手按下。男人的手在纪策肩上用力拍了拍:“说了多少遍你不用对我敬礼。我在你的面前,永远没有资格做上级。”   纪策望着男人,恭敬地唤道:“王叔叔。”   梁上君目瞪口呆,Again。   *******   作为报复,团长笑着把王斌“押解”到了塔岛。   名义上说的是“欢迎国家安全部反间谍侦察局的王副局长莅临指导。”实际上说的是“王斌同志,既来之则安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饶你不死。”   王斌和颜悦色地也没反抗,乖乖地就跟着进了伽蓝。   团长和王斌不知道暗地里密谋了什么,出来的时候堂堂王副局长一脸被剥削了的无奈,而团长容光焕发神清气爽,总算报了被忽悠的仇。   之后王斌径直朝着连部这边走来,径直走向了201。   正巧梁上君上门讨要红花油,纪策逮着机会数落他不听命令擅自行动,视纪律为无物,梁上君坐他床上揉着腿上的瘀青,左耳进右耳出,嘴里叨叨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然后说:“纪策为了庆祝演习胜利咱喝两杯吧!”   于是纪策也视纪律为无物,从床底下拿了两罐从瘦猴那儿敲诈来的啤酒,跟梁上君碰了个杯。王副局长进门看见的就是两人抵足而谈,觥筹交错的景象。   他一时有点懵。   床上的两人一见他立刻收起地痞流氓的架势,收拾了东西立正站好。   梁上君说:“王副局长。”   纪策说:“王叔叔。嗯……有什么事吗?”   王斌说:“没事没事,我就来看看。”   三人围桌坐下,因为少了个凳子,梁上君本想闪人,奇怪的是纪策就不遂他的愿,从隔壁搬了张凳子过来。   王斌说:“小策啊……”   噗——梁上君一口啤酒喷薄而出,纪策翻了个白眼,王斌不解地看着他,接着问完了自己的话:“这位是……”   梁上君脸上挂不住,讪讪回道:“王副局长你好,我是七连连长梁上君。请问王副局长你……嗯……和纪连长是什么关系?”   王斌笑说:“哦,我是他的叔叔,曾经是他的监护人。”   梁上君看了看这两人,识相地闭嘴。他明白了,他明白纪策为什么说他的后门难走了。国家安全部反间谍侦察局副局长,有这样一个后台,他确实不是一般人,他是个非常牛逼的人渣,还可能是祖传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纪策的父母也跟国家安全部有关,后来大约是出了什么事,纪策便由这位王叔叔代为照顾。而且他曾经提过的那几个机密事件,当然也都跟国家安全部脱不了关系。黑,真的很黑。   王斌是何等人物,他见这个年轻人皱眉不语,就看向纪策,眼神往梁上君这边瞥了一眼。纪策心领神会,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斌的意思是:这是你朋友?他知道多少?   纪策的意思是:他是我朋友。他知道的不多。   王斌松了一口气,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说:“你就是端了我老巢的那个狙击手吧。”   梁上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确定该怎么回答,难道让他自豪地说“就是小爷干的,木哈哈”?这种话也就能在纪策跟前说说。   考虑半晌,最后他郑重地一拱手:“正是在下。”   噗——纪策一口啤酒喷薄而出。   王斌倒没介意,他赞赏地说:“干得好哇。有胆识!”接着看向纪策,感慨万千地说,“小策,你申请调职到伽蓝来我本是反对的,现在看来,你的选择对你来说更好。”   纪策给王斌倒了杯茶,说:“嗯,这里亮堂。”   王斌接过茶杯:“你们的关系好像很不错?难得小策能交到知心的朋友。”   噗——纪策和梁上君同时喷倒,心想哪里关系好了?一天不吵架打架就是奇迹了,还知心?知你妹的心啊。   三人随口聊了些伽蓝的事,梁上君发现王副局长的威严在纪策的面前全部都收敛起来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甚至隐约体会到这人始终带着一种歉疚的情绪。   同时,王斌也意识到那两人之间的不寻常。他是国安部反间谍侦察局的人,洞察力是极强的,从来都是攻心为上,要不他也不会那么轻巧地就在演习中忽悠了伽蓝的团长。此刻他看到纪策刻意留下梁上君听他们的谈话,这就说明,这个有着贼一样的名字并且有着贼一样的行动力的青年,真的是他的知心朋友。   所以他让梁上君不要喊他“王副局长”,他说我把纪策当做自己的亲侄子,你是我亲侄子的朋友,不介意的话,也叫我“王叔叔”就好。   梁上君愣了下神,喊着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尤其纪人渣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梁上君想起自己的兵被注射不明药品的事,问道:“王叔叔,你给我的兵注射了什么?”   王斌回答:“放心吧,那对身体无害。只是他们当时太吵了,嘴又硬,我要从他们口中套话很难,所以我才给他们注射了微量的镇定剂,人在半清醒的状态更容易招供,不然的话,呵呵,伽蓝的这些兵,都不好对付啊。”   “这是不合规定的,您不该这么做,就算要做也应该打申请。”梁上君还是不舒坦,虽说现在香艳君和鲁达明他们都已经恢复,也没什么后遗症的样子,但梁上君心里自然是护着他们的,不由为他们抱不平。   纪策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在一旁喝着啤酒看热闹,惬意得很。   王斌闻言忽然笑了出来,他说:“事情都是我安排的,我自然有准备。更何况,就算我先斩后奏了,也没人会真的有危险。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无所谓。”   梁上君给他堵上了嘴,一时无言以对。这时候王斌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他们说:“伽蓝不准私自藏酒的吧,小策你把你床底下的存货给我几瓶吧,不然我就去报告你们违纪。”   这下梁上君何止无言以对,简直瞠目结舌,这什么人哪?   最后王斌带了他们四瓶啤酒走了,还告诉他们这几天他奉团长之命要给伽蓝做几个演说,到时候还有些事要他们“多多关照”。   什么吃饭问题,酒肉问题,烟草问题,都帮他一并解决了,因为那个极度抠门的团长只给他提供了一张行军床,其余什么都没有。他只能采取非常规手段来获取更多的利益。   见识到这样的叔侄,梁上君下了结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   王斌在伽蓝的几天被团长压榨得筋疲力尽,从侦察技术到反侦察技术,从拷问技巧到反拷问技巧,从社会心理学到犯罪心理学,他一天两场授课,而且还没津贴。   他提到一种新的药品,名叫γ-受体阻滞药。这种药本来是用于心血管疾病的治疗,但是近期研究发现这种药剂有破坏人类脑部记忆存储的副作用。简而言之,它的改良处方是一种辅助洗脑的药物。   而且,目前这种药物除了制药厂、医院和国安部有购入记录以外,还有几股不明的去处。国安部正在调查,已经有了线索,但是他不能过多透露。   于是香艳君和鲁达明听了之后十分紧张,一直在怀疑那天这个衣冠禽兽给他们注射的药剂莫非就是那什么阻滞药。   “你说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当做实验材料了?”香艳君神色凝重。   鲁达明越想越心惊:“差点就被洗脑了我了个去!我要是把银行密码告诉他了怎么办!”   不过,他们后来测试了一下,发现自己银行卡里的钱仍然好好地待着,还涨了一点利息。   在最后一次课上,王斌说前些天团长找他商量了一个事,事情的起因就是伽蓝镇团之宝武则天咬住了一个陌生人,并从那人的袖子上扯下了一块徽章。   说着他按下按键,投影上出现了一幅放大的图样——   金沙为底,太阳在右,月亮在左,中有一座神台,然而神台上只有血红色的荆棘之路,却没有供奉神像。   梁上君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紧握双拳,以此来克制自己的颤抖。   “真的是他们。”他说。 第三十三章   那枚徽章所表达的是对穆圣的尊敬之意。穆圣在沙漠中成长,当麦加人威逼利诱试图劝服他放弃信仰时,他曾说:“纵然他们把太阳放在我的右边,月亮放在我的左边,列阵对我,我也决不会放弃我的使命。”   穆斯林是禁止崇拜偶像的,因此神台之上没有神像。而那片血红的荆棘之路,则象征着穆圣所经历的苦难,以及穆斯林的圣行。   ……   王斌在更加详细的讲解后做了结论:“因此我们认为,那个被武则天纠缠的人,很有可能与东伊运有关,虽然对他们的组织我们并不了解,但是现在在伽蓝附近有了线索,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希望大家能协助调查这件事。谢谢。”   所以说王副局长终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被团长剥削他毫无怨言,但他也会充分利用伽蓝的资源,让团长不得不配合他工作。团长咬牙切齿,有气没处撒,于是越发夜以继日地操练他的士兵。   纪策直叹气:“这两只狐妖都已经斗了20年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所谓树大招风,王斌在伽蓝刚待了两天,就有个军队内部的小记者过来采访。小记者很是尽职尽责,到了伽蓝就没消停过,不仅要采访王副局长,还要收集这次演习里的各种事件。遭其百般纠缠的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牛皮糖”。   伽蓝的士兵快要被这个牛皮糖折磨死了,有些东西他们是真不能说,偏偏牛皮糖穷追猛打就是不肯放过他们,没办法,他们最后只得发扬低调谦虚的美德,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别人身上。他们说:“去找我们伽蓝的脊梁吧,他们会告诉你的。”   此时梁上君正在为那个徽章心神不宁。   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样的图案他在新疆见过。何止见过,这图案于他而言就像凌迟之刑,把那些再也不愿想起的东西一件件从心口剜到他的眼前,就算被烧成灰烬,他也能清楚地辨认出那时候的绝望。   他甩开纪策阻拦的手臂,怒道:“你他妈拦着我做什么!我要去找团长问清楚!是他们!就是他们!又是他们!”   纪策不理他的横冲直撞,一招擒拿扣住他的行动:“问清楚又怎么样?你跟他们交过手又怎么样?你连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都不太清楚!冷静下来!你也不想让那时候的事情重演吧!”   梁上君踹上纪策的膝弯,从他的钳制中挣脱,拉开距离后与他对峙。他知道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知道这时候就算把团长绑架了也未必能获得更多的情报,他知道纪策让他冷静下来是正确的。但是他真的迫不及待,他一刻都不想等。   纪策明白梁上君现在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但他仍然希望梁上君能在清醒的前提下分析这件事情,否则一味的莽撞只能让他更加焦躁。   两人僵持的结果又是一场肉搏战。   带着牛皮糖赶到的一干人等见到此情此景本不想插手,毕竟这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他们早就习惯了。可是人家小记者可没见过这凶悍的架势,拳脚来往间都是要命的硬功夫,他在旁边看着都嫌疼,他茫然地看向围观的众人:“你们所说的脊梁就是他们?”   众人点头,继续欣赏肉搏战。   “嗯……那个……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不耐烦地回答:“哎呀没什么,交流感情而已。”   牛皮糖越看越觉得慌,这绝对是在动真格的啊!你看这一摔脊椎还不得断掉?   却只见被摔的梁上君在半空顺势腾翻,双腿反扣住纪策的腰,以手撑地,借力让纪策也被摔倒。纪策没有做任何反抗,梁上君的这一反击是两败俱伤的做法,他摔倒后正压在梁上君的腿上,限制住他的下一步动作。   纪策随即翻身扣住梁上君的双手,挑眉示意他认输。谁承想梁上君头功了得,一头撞上去竟把纪策撞得松了手……   牛皮糖看得吃不消了,连忙求助于围观群众:“快拉开他们吧,要不然会出事的!”   没人理他。   “这个样子我怎么采访他们啊?算了我还是采访你们吧。”牛皮糖悲伤地说。   “兄弟们快去拉架!耽误了小记者同志的采访工作这影响多不好哇!”顿时有人挺身而出,站到了正义的一方。   于是呼啦啦一群人冲上去拉架。   “纪连,有话好好说,梁连不是不讲理的人。”   “他现在像是听得懂道理的样子么?!”纪策愤然。   “梁连,别跟他闹不和,咱都是兄弟连队,应该互帮互助啊。”   “他凭什么管我的事!我要去找团长!”梁上君怒吼。   牛皮糖挤到了人群中:“那个……哎哟别打我……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们对这次演习中的逻辑炸弹和陷门技术有什么看法?”   “纪策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事,你少插手!”   “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跟我叫嚣,还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两个人被一群人隔开了老远,动手够不到于是开始用嘴对骂。   牛皮糖又问:“这次与国安部合作的演习,你们是与王副局长正面交锋的一支队伍,对他们设定的诱敌与围剿计划是怎么看待的?”   “梁上君你少给我在这儿丢人,你的私怨不要扯到伽蓝来!”   “我扯你妹!有种的去团长那对峙!”   牛皮糖锲而不舍:“传说这次演习中那个极端卑鄙、无耻、猥琐的狙击手是你们伽蓝的一位连长,请问他是谁?我想了解一下他的事情。”   ……慢慢地人们停手了。   梁上君梗着脖子瞪大眼睛看了看小记者,然后悄悄勾着尤禹的肩膀躲到一边,指着自己鼻梁问:“我?卑鄙?无耻?猥琐?”   尤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郑重地点头。   梁上君泪流满面。   那边纪策一脸奸笑地凑到牛皮糖身边,刚准备开口说两句,小记者却又换了个问题:“啊对了还有还有,我听说你们有一个嚣张、变态、人渣的连长跟王副局长关系匪浅,请问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他为什么会被调到伽蓝这里来?”   纪策泪流满面。   小记者这时候把录音笔伸到纪策嘴边,殷切地等待着这位唯一搭理他的好同志详细地回答他的那些问题。   “咳咳咳”,纪策一个不留神被口水呛着了,调整好情绪之后,他非常认真、非常深情地对着那支录音笔说:   “呆贼,我爱你。” 第三十四章   寂静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蔓延,除了不明真相的牛皮糖,大家的目光都来回地在纪连长和梁连长的身上徘徊。   牛皮糖:“哎?”   纪策嫣然一笑,走到梁上君跟前,勾着他肩膀说:“走吧,我陪你去找团长。”   牛皮糖:“哎?这就走了?”环顾四周,他走到那个目瞪口呆的大眼少尉跟前,“算了我还是采访你们吧。请问……”   众人这时候恍然大悟:“我擦嘞!纪连你这招也太损了!”   等到脱离众人的视线范围,梁上君才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囧然地说:“哗众取宠!耸人听闻!要不是我急着躲掉那个‘卑鄙无耻猥琐’的评价,刚才就被你这个雷劈死了。”   纪策呵呵笑出来:“从刚才开始你就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怎么?被我这个嚣张、变态的人渣表白就这么不爽?”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利用。”   纪策赶到他前面,面对着他倒着走路,两人的脚步互相镶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速度。梁上君看着自己无意识与他默契进退的步伐,听着纪策说:“不是利用啊,是表白。”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故意改变步伐的频率想要踩那人一脚,纪策却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几乎是同时换了频率。梁上君抬头看他,张嘴想说“表你妹的白”,话到唇边没有说出口。   纪策的双眼很黑,就像他要杀人前的那种黑法,但是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梁上君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慌。   两人的脚步契合着,一个前进一个后退。若是谁先乱了,另一个人也会跟着乱。   纪策笑了笑,真是难得,居然能见到这呆贼脸红。   他让开一步转身走回他的身边,停下脚步伸手敲门:“团长,我是纪策。”   可是现在,他们谁都不能乱。   *******   团长抚摸着腿上的武则天,武则天抚摸着爪下的那枚徽章。   梁上君上前说道:“团长,我认识这枚徽章。”   团长抬眼看了看他,问道:“你怎么跟它扯上关联的?”   梁上君一愣。他以为团长会先问他这个组织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团长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兵。比起这个背景复杂的恐怖组织,他更想知道自己的兵有没有被卷进什么事件中。   梁上君犹豫了,他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一旁的纪策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让梁上君这时候过来找团长的原因,他知道梁上君还没有准备好。于是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言简意赅地说:“团长,0X年,西北军区发生过一次大火,您还记得吗?”   团长回忆了一下,点头:“哦,那件事,我有印象。不是说后来都解决了吗?”   纪策回答:“按理说是应该都解决了……”   “但是这个徽章确实与当时纵火的那些人身上的一样。”梁上君插话,“很显然,我们那时候没有把他们斩草除根。”   团长静静地注视着梁上君:“这么说你参与了那次的行动。”   “是的。”   “你对他们了解多少?”团长的语调出奇地镇定,这种镇定让梁上君也跟着镇定下来。   “不多。”他回答,“但我知道,他们的首领那时候似乎在国外远程操纵,他们的目标总是很明确,通常与军备有关。他们的人都受过一定的训练,较高层的配有武器。还有,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逊奈。”   团长摸着武则天的脖子若有所思,最后他说:“我现在了解的不比你多多少,这些天王斌那边也派了人跟踪那几个人,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一旦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梁上君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团长扬手拦下,他说:“梁上君,你的档案我看过,我知道你很关注这件事。我要强调的是,不要带入私人感情来处理这件事。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弥补不了,也不需要弥补,明白了吗?”   “我……”梁上君猛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捏得死紧,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纪策,终于咽下反驳的话,说,“明白了。”   *******   月上中天,梁上君再次撬开了201的门。   纪策没有开灯,两腿翘在窗台上,吞云吐雾地抽着烟。   “给我一根。”梁上君伸手问他要。   “今天的那一根你还没抽?”纪策不屑地问。   “抽过了。”梁上君很诚实,“心里烦,不过瘾。”   “真没定力。”纪策把烟扔给他,“你在烦什么?”   “逊奈的事。”梁上君接了烟,却没有点上。他忽然不想抽了。   “呆贼,想听听我的看法么?”纪策幽幽地说。   “洗耳恭听。”   “会在伽蓝附近出没的恐怖组织,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们非常强大,足以藐视中国特种兵的力量;第二种,他们是白痴。我的看法是,会让武则天察觉到异常并找到证据的这一拨人,绝对是第二种。   “鉴于你曾经与这个组织交过手,而且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我们姑且认为逊奈本身是个很强大的组织。那么,要我说的话,伽蓝附近的这群人,充其量只是逊奈丢弃的棋子,成不了大器。”   说完他递给梁上君一个打火机,梁上君拿着它,打开,熄灭,打开,熄灭,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但他就是不去点烟。   他说:“我知道。”   “嗯?”这下轮到纪策囧然,“你知道?你知道还他妈烦个毛?”   “我知道今天我所说的团长并不认同,我想他那里的资料跟我说的大相径庭,他并不认为这些人会有大的威胁。我只是……不甘心。”梁上君轻轻地说,“我想,我可能过于慌乱了。”   “扑哧——”纪策忍不住笑出来。他凑到梁上君的跟前,盯着他在火光下一闪而过的微红的脸,嘲笑的话到了嘴边又滚了回去。   “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温热的气息滑过梁上君的脸颊,他回神发现纪策离他这么近。光线很暗,他看不清纪策的表情。打火机下意识地再次点亮,橙红色的火焰轻轻跳动,映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好像眼中的神采都在跟着那火焰闪烁。   梁上君笑说:“是啊,慌个屁啊。”   纪策神色微变,转过头继续抽他的宝贝烟。不可否认的,他也有点慌。只不过慌的不是逊奈的威胁,而是近在眼前的威胁。天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花了多少理智才强迫自己扭头。   梁上君带着那根没有抽的烟告别,心里似乎平静许多,又似乎更加慌乱。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噩梦。   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唠叨,很认真很深情,又带着一丝戏谑。   他说:“呆贼,我爱你。” 第三十五章   徽章的事情几天后就有了突破,如纪策所说,的确是一小撮不法分子的小规模活动。不过正是因为他们不受什么约束,竟然真的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那天下午,团长神色严肃地把他们召集起来:“线报说那伙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想要出境。目前绑架了几名学生,在K山区一带活动。学生的求救电话是20分钟之前拨出的,这是最新的卫星图片。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救出人质,若遇恐怖分子反抗,格杀勿论!”   梁上君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庆幸这伙人只是鼠辈,他们的行事风格与他所知道的逊奈有着天壤之别;另一方面,他为再次与逊奈的核心失之交臂而惋惜。   纪策倒是一脸无所谓,他巴不得梁上君离那个什么逊奈远一点。   他们分析了那张卫星图片,上面有十个学生装扮的人,其中有四个是女孩子,而武装分子大约有二十个人。   团长一声令下:“出发!”   他们带上必要的装备登上武直,在机舱里做了大致的部署。   那帮人也算是训练有素的恐怖分子,单从地图上来看,很难推测他们的行动路线,很难设伏,因此梁上君和纪策各带领一个小队,分别从两条路线侦察,运气好的话,能顺便给敌人来个包饺子。   纪策那一队先在A区着陆,梁上君他们继续在机舱里待着,等着被运送到B区,两队之间保持通讯。   梁上君的队伍中沙和尚和DT(杜腾同志的代号)为尖兵,香艳为火力手,糙子和鱿鱼为狙击手,机动组和补给组分在两翼。检查完武器,他们正在记地图,顺便听了一下从情报处那边传来的消息。   据说这帮学生是DN大学的毕业生,他们自己组织了这次毕业旅行。正好其中一个女孩是本地人,就带着他们到这附近野外探险,没想到遇上了这种事。听到那所学校的名字,梁上君会心一笑:“哟,我的学弟学妹们啊,好巧啊。”   糙子不怀好意地说:“梁连,怎么,想起当年的青葱岁月了?想要老牛吃嫩草了?”   梁上君答得淡定:“我跟他们有代沟了,不合胃口啊。”   其他人都振奋了:“那敢情好,别浪费啊,梁连你不稀罕我们稀罕啊,套个近乎给我们几个介绍下呗!”   梁上君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爆栗,笑骂道:“你们是土匪啊还是军人?一个个如饥似渴的,真他妈丢我的脸!真以为自个儿是在英雄救美啊!我们在反恐!反恐!”   小伙子们淫荡地笑笑,端着任务照片开始对着几个女孩子评头论足。   这时候梁上君的耳机里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呆贼,你别见异思迁始乱终弃啊。”   梁上君神一愣手一抖,随即回了一句:“放心吧,不会让你守寡的。”   那边居然没有反驳,传来低低的笑声,笑得梁上君反倒不自在了,于是他果断切掉通讯,拒绝扯淡。   驾驶员提醒道:“二小队,5分钟后到B区!”   *******   到了B区后,直升机两边放了两根绳子,他们迅速从两侧滑了下来,落地后谨慎地用枪巡视四周,以防有埋伏。   大约行进了12分钟,作为尖兵的沙和尚和DT突然停了下来,向后做了表示停止的手语。梁上君赶上去看了看,只见山间的小路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脚印,初步辨认有军靴的,也有运动鞋的。也就是说敌人和人质曾路过这里,而且从泥土的干燥度来看,时间应该在不久之前。   “二小队报告,B区向东2公里发现目标痕迹,完毕。”梁上君接通了纪策与程营的通讯,向他们报告线索。   程营很快给了回应:“狼巢收到,继续追击,完毕。”   纪策也说:“毒刺收到,正在向B区方向移动,完毕。”   梁上君他们在山脉高处偏下的地方走着,这时候不能走山顶,虽然山顶的视野开阔,容易寻找目标,但是山顶位置显眼,敌人也很容易拿他们当靶子。   这时候纪策那边再度传来通讯:“呼叫二小队,A区出现十个敌人,装备95式班用机枪,大概是要跟同伙会合。一小队正在跟踪,完毕。”   梁上君心里一凉:搞毛啊?敌方有30个人?   “二小队收到。完毕。”   对方人多不要紧,有武器也不要紧,伽蓝要想搞定他们不难,可是现在太阳快要下山了,要在黑夜中制服他们并且首要条件是保证人质的安全,这就有点麻烦。   不管怎么样,照现在的方位,一小队和二小队已经将敌人圈住了,局势都在掌控中。   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敌人盘踞的地点,那居然是座简易的房屋。乍看上去像是采药人或是猎手的暂居地,不过眼看着那些人从房子里带出来的武器,说明那房子是个私藏军火的窝点。这边临近黄海,很可能是走私货。   梁上君端着夜视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下,只见那几名学生被围在中间,六个男孩子四个女孩子,他们显然都疲惫不堪。也难怪,被人劫持着翻山越岭,他们这些小身板肯定吃不消。   其中一个长头发女孩子靠在一个男孩的肩上,闭着眼在休息。有两个女孩子低头抱着膝盖,肩膀轻轻颤动,似乎在抽泣。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轻轻拍着那两个女孩的背,小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安慰她们。   梁上君听见身边的糙子嘟囔了一句:“哎,真命苦,我就看上那个长发姑娘了,可是看起来她名花有主啦。”   梁上君不由骂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仔细看了看,他又补充,“别灰心啊糙子,我看那个短头发的也不错,看样子个性很强,适合你。”   糙子打了个抖:“别介,我不好那一口,我就喜欢柔柔弱弱小鸟依人型的。”   梁上君黑线。   既然已经是这种时间段,那干脆就等到天色全黑的时候再出动,梁上君抓紧时间熟悉这附近的情况。 左看看右看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将视野内的每个人扫描一遍,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顿时心里又是一凉。 “报告狼巢,呼叫一小队。”梁上君同时打开了两条线路。 “狼巢收到,请讲。” “一小队收到。”   梁上君又确认了一遍才说:“人质身上有炸药。”   *******   那十个学生套着统一的外套,这外套梁上君认得,这是他们学校的校服,大学里很少有人穿它,不过这些学生既然是来毕业旅行,多少有点怀念学生时代,穿着校服并不稀奇。   可是校服里面看上去很厚实,现在是夏末的季节,怎么可能穿那么厚出来旅游。而且那不是自然的衣物厚度,在他们每个人的衣角下面有一个黄色的硬物——他们的校服下都有炸药背心。   “没有绳子,是遥控的。”梁上君再次确认。   这下麻烦大了,不愧是顶着逊奈名头的恐怖分子,劫持人质也像模像样的,难怪他们从一开始就有恃无恐。   根据定位仪的显示,纪策的一小队已经赶到这座房子的后方设伏,梁上君这里密切注意人质的动向,他们要确认遥控器在哪个敌人的手上。   这伙人不让学生进房子休息,以免他们随手摸了什么AK47之类的就悲剧了。因此始终有将近十个人在外面看着他们。   整个谷地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敌人为了防止被追击,一切光源火源都不用。不过这样的对策对伽蓝没效果,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夜视装备。   梁上君看到其中一个小个子男人拿了一些水和干粮给学生。那些学生都饿得两眼发晕了,女孩子还算得上斯文,勉强算得上在“吃”,男孩子们简直就是在“吞”。那个长发姑娘的男友吃得太快了还噎着了,女孩子帮他顺了顺气,但是那男孩似乎噎得厉害,嚷嚷着要水,女孩子的水也已经喝完了,于是只得问那些人要。   小个子男人不屑地看了看他们,一脚踹上那男孩的胸口,说:“咽不下去?我帮帮你?”   女孩子见男友被踢倒在地,扑过去就要拽开小个子男人的腿,小个子男人恼了,一把挥开她,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女孩子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一旁的短头发女孩立刻站起来,上前推开那个小个子男人,把那女孩子护在身后说:“她不过就是问你们要杯水,你凭什么打她!你这样欺负她,还算是个男人么!”   小个子男人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有胆量替同伴出头,怒极反笑,把指骨掰得巴拉巴拉响,威胁道:“你现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多管闲事?你吃饱了撑的啊!”说着猛地一推,短发女孩踉跄了一步,站稳后仍然愤怒地跟他对峙,丝毫不示弱。   几个男孩子也见不得同学被欺负,纷纷站起来走到了女孩子的身边,局势一时有些混乱。   旁边端着AK47的家伙给了一个男孩一枪托,另外几个男孩见状要上去拼命,短发女孩护着那个长发女孩,躲闪着混乱中的拳打脚踢。   梁上君他们始终按兵不动,糙子有些沉不住气,端着97狙瞄了好半天,梁上君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不要动。”   “可是梁连你看……”   梁上君摇头:“军令如山。”   这种时候就是军令如山,无论出了什么事,没有上面出击的命令,他们就绝对不能动。忍不了一时,就可能会害得这些学生尸骨无存。   梁上君见糙子还是很紧张,他指着那边的学生说:“你以为就你英勇?你看看我的学弟学妹们,他们也都是很有骨气的。身上有炸弹,还被那么多枪口对着,他们能凭着自己的勇气站出来反抗。你是个军人,你要营救他们,保护他们,而不仅仅是为他们出一口气。糙子,把枪放下,你给我忍。”   糙子听了命令,把枪放下了。   此时那边的打斗动静越来越大,屋子里的人被惊动了,走出来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对着那几个动手的恐怖分子怒斥了几句,然后冲着学生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学生们没办法,只得安分地坐下。   梁上君立即接上通讯:“毒刺,目标出现。特征,大胡子。” 第三十六章   纪策的小队埋伏在后方,得到指令后立刻确认了大胡子的方位。   “纪连,目标在视野范围内,可以狙击。”弹头瞄准了大胡子的眉心,只等纪策一声令下就能解决。   纪策看了看情况,摇头道:“不行,遥控器是大隐患,先杀了他也没用。”随即他联系了通讯组,果断要求电磁干扰。   通讯组那边犹豫了一下,回复说:“毒刺,如果进行电磁干扰,我方的所有通讯也会瘫痪,这恐怕会影响整个任务的进程!”   纪策随意笑了笑:“没事,瘫就瘫吧。”   通讯组的人目瞪口呆:“啊?这个……”   纪策将匕首在手上掂了掂,用一种天杀的不可一世的语调说:“战拟的十三道关卡,一七连不是白挑战的。我们不需要通讯,立刻执行电磁干扰!”   没时间磨磨唧唧地一个一个单位通知,他相信他们之间的默契。   梁上君正在等着狼巢和一小队的联络,他也在琢磨是不是可以先毙掉那个大胡子,但是现在方便动手的不是他们,他们必须等到一小队做出动作之后再见机行事。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子音,尖锐的声响贯穿耳膜,队员们忍无可忍,连忙拿掉了耳朵上的通讯器。   所有通讯波段全部瘫痪,梁上君回过神来——全覆盖电磁干扰。他一时间觉得这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这种不计后果雷厉风行的作风,除了那个人渣还有谁做得出来?   端着夜视镜环顾四周,谷地到处都是漆黑一片,算算时间,梁上君估摸着是时候出手了。   果然,在夜视镜的一角,他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黑影在一瞬间就移动到了守在房子边上的一个敌人身后,那人没有发出声音,一秒钟后他软倒在黑影的怀里。梁上君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透过夜视镜他看得太真切,仿佛能听见那黑影利落地扭断对方脖子的声音。   另外的哨兵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他端着AK47来回绕了一圈,却在拐角处猛地遇上了拦截。这种时候他居然愣了一下,这一点暴露了他的不专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被某种类似于猫科动物的目光盯傻了。   纪策抓住机会,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匕首飞快地在他脖子上划过。   鲜血霎时喷溅出来,纪策偏头让过,然而还是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他没有闭眼,这是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在战场上,一秒钟的盲点都会要了人命,所以即使被敌人的血液迷了眼睛,也要尽可能保持视力。   敌人也不是傻子,很快他们就注意到两个哨兵的异常,有人直接向着纪策的方向过来,另一些人钻进房子里取武器。   啪——   有人开枪了,纪策来不及去擦脸上的血,借着房屋做掩体,端起97突就是两发点射。   一小队的队员开始进攻,纪策冲在最前面。   梁上君看得很清楚,那个人原本幽黑的瞳孔被鲜血染上了一层殷红,血迹在他的脸上蜿蜒而过,从眼角到唇边,像是一种图腾的花纹,修饰在他锋利的杀意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纪策杀人,他居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很久以后他才有点明白,或许这种感觉的名字,其实是叫自豪。   梁上君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队员说:“C3战术。传我命令,机动组准备。”   没有通讯器,他们与上级的联系也中断,就只能靠最简单的口令传递命令。   二小队从两翼包抄过去,阻断敌人的退路。梁上君带着两个尖兵加入到战圈,他怎么能让人渣一个人抢了威风呢。   敌方看来是游击战的能手,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找了掩体隐蔽,混乱中大胡子的指挥也相当淡定,一场防守反击战在他的安排下迅速成型。而且他们火力也很充足,在一定程度上是占着优势的。   只不过,AK47吐出的火舌在黑色中格外显眼。也就是说只要他们开火,纪梁的小队就能准确判断出他们的位置,而伽蓝的97突是经过防焰处理的,目标要比敌人小很多。   大胡子早已退到房子里,梁上君且战且进,钻敌人视线的死角他最擅长,这是做贼的人天生的直觉。他的目标是要与纪策那边的主力会合,逼近那座小房子。行动间却突然感觉到危险——轻微的上膛声——有敌方的狙击手在瞄准这里!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一个转身,朝着黑暗中声音的来源一记盲射,对方闷哼了一声,看来是被打中了。然而与此同时,敌人中那个小个子男人灵活地窜到了他的背后,一把雪亮的尖刀从他的眼前滑落到脖颈。刀刃的冰凉在皮肤上引起战栗,梁上君下意识地用枪托向后打。千钧一发,就看谁的动作最快。   战斗总是瞬息万变的,这一秒生,下一秒亡。   热血顺着梁上君的脖子渗入到迷彩服的内侧,滚烫的温度在他的脊柱上蒸腾。大量的血喷涌、滑落,流淌到尾椎附近时,慢慢变得冷凉。   梁上君轻舒了一口气,将背后的死人的重量卸下,转过身,他面对的是已经浴血的纪策。   血液在他的身上凝结成了暗褐色,散发着腥气,他的脸颊上仍有鲜红的血在滴落。他墨色的瞳孔微缩,隐隐带着怒气,手中的匕首仍然保留着新鲜的人体温度。如果不是他脸上扭曲的神情,梁上君会觉得此刻的他很像死神。   纪策一手按着腹部,抑郁地说:“你这一枪托够狠的,以后请看准了再捅。”   梁上君想笑,又觉得这不是笑的时候,他指了指那处敌人狙击手的所在,绷着脸说:“废话真多,我救了你。”   纪策抿唇微笑,他说:“我也救了你。”梁上君一时竟然有点失神,他看见纪策唇边的鲜血被他抿到了口中,在唇上留下了一线肃杀的艳丽,古怪又可怕的艳丽。   纪策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血液的铁锈味,于是伸手擦去脸上的血浆。梁上君这才猛回神,抄起枪匆匆闪开。   再怎么样,大胡子终究斗不过伽蓝的重重追击,他发现遥控器完全失控,他所能用的通讯也已经完全瘫痪,但是他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一声令下,他让手下凭借掩体聚拢在一起,用那几个学生当盾牌。总之只要他们还有人质在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糙子在狙击点看得直咬牙,他架起狙击枪,瞄准,果断射击。这一枪穿过那所房子的窗户,打在那个终于露了脸的大胡子脑壳上。   那群手下刚摆好造型就发现自己老大被干掉了,顿时乱作一团,但是他们仍然牢牢地掌控着人质。   梁上君觉得糙子未免太沉不住气,心下有些恼怒,纪策一挑眉:“杀都杀了,要我说,他这一枪打得很好,也不算违令。”   梁上君没时间跟他争辩,这确实不算违令,可是这招太险,如果把这群亡命徒逼得急了,人质的性命很可能就保不住了!学生现在被当成肉盾,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呆贼,你给他们下的命令是什么?”纪策忽然问。   “C3。怎么了?”   纪策点点头,笑了下说:“很好。”他没有想错,他们之间不需要通讯交流,那么多次磨合,他们太了解彼此的脾性。   梁上君看了下时间:“机动组一分钟后上天使的眼泪,我们的时间不多。”   “嗯。”话音刚落,纪策已经从侧面冲了出去,梁上君紧随其后。   “天使的眼泪”是一种催泪弹,和警用催泪弹不同,这种催泪弹生效很快,在空气中散布也很快,5秒内可以刺激人的神经,让人产生昏睡感。它的副作用也很大,会让接触者的眼睛在短时间刺痛,视力模糊,大约一个小时后症状才会减轻。   梁上君他们所担心的是,一旦天使的眼泪生效,敌人会在慌乱中胡乱开枪,这样学生就会很危险,因此他们需要在1分钟内潜伏到敌人所在掩体的后方,在天使的眼泪起作用时尽可能地保护学生所在区域的安全。   站位完毕,他们戴上防毒面具,四颗天使的眼泪从机动组的方向发射过来,顿时在人群中炸开。黑暗中突然传来的刺痛让敌人几乎失去理智,他们不清楚怎么回事,眼睛也看不见,为了保命,只能拿着枪胡乱扫射。   这时候梁上君和纪策同时架起突击枪,在一片混沌中辨别开枪者的方位,一人三发点射。梁上君正要向一个比较近的位置开枪,却突然发现他的枪口正对着的是那个短发女孩,他连忙收势。   挟持着女孩的男人已然疯狂,他端着枪一阵狂扫。梁上君在掩体后躲掉枪林弹雨。他深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再这么扫下去,那个女孩太危险。   于是他找准空隙,从掩体中溜出去,准备站位到那个男人的死角,纪策拦住他:“等会儿!那边现在视野太不清楚!你把握不好容易出事!”   梁上君踌躇了下:“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梁上君靠近那个男人,尽量躲避他的正方位。找准位置,一枪毙命的位置,不会有差错——梁上君扣动扳机。   然而他还是有一点估计错误,对于一个神智不清醒的人来说,他全身都是破绽,他也全身都没有所谓的死角。   梁上君在扣扳机的一瞬间已经注意到了对方对着自己的枪口,但他不能动,他必须要打出这一枪。   射击,侧身,避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但他还是感觉到右手臂一阵剧痛,肌肉瞬时失去力气。   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从疼痛中缓过来。   手臂上的血染透了迷彩,他现在没有力气持枪,只得把枪丢下,下意识地拉过那边被烟雾弹刺激得泪流满面的短发女孩,他带她往掩体的方向移动。   靠近那座小房子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纪策的一声狂吼:“呆贼!卧……”   轰——   一声巨响,梁上君没有听清纪策喊了什么,被完全的黑暗笼罩的刹那,他还在猜那句话是什么:我操?卧倒?我了个去?   或者是……   反正,他觉得很搞笑。命运很搞笑。 第三十七章   灰白色的粉尘遮挡住视线,瓦砾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堆成一座狰狞的小山。火焰已然无法控制,周围的林火迅速蔓延,火光映得整个战区一片通红,温度很快升高,灼热的空气在视野里波动,一时间这里就像是炼狱。   爆炸的声响惊呆了所有的人,敌人的指挥部在顷刻间化为乌有,那些武器补给全部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同时被掩埋的还有那个短发女孩,和当时拉着她的梁上君。   有那么一会儿,纪策的眼前是发黑的。他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将他冲晕。手中的枪握紧了又松开,他的手竟然在轻轻颤抖。   混乱中有个敌人发射了一枚霰弹,正中他们自己的指挥部,直接导致了这个小型军火库的爆炸,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单是坍圮的瓦砾就能将人活活埋死,更不要说那些军火爆炸带来的冲击波。   尤禹目瞪口呆地瞪着那堆废墟,随即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开始挖。此时催泪弹的效力渐渐减弱,他甩开防毒面具,一边挖一边喊着梁连,大眼睛里全是不甘心和难以置信。   也就是十几秒的事情,纪策回过神来,他上前拉开尤禹和其他几个七连的兵蛋子,破口大骂:“你们在干什么!现在最首要的是什么?!二组立刻去安顿其他人质!三组跟我去追击残余的敌人!都他妈给我清醒点!”   尤禹一扭胳膊挥开纪策拉他的手:“去你妈的!王八蛋!梁连在下面!我们的梁连在下面!他会死的!会死的!”   纪策心里狠狠地揪了下,但他还是露出了人渣式的笑容,怒极反笑的那种。他端起枪直直地抵在尤禹的脑门上:“违抗军令?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子弹上膛,尤禹被97突抵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盯着纪策决然的脸,想反驳又忽然明白了什么——纪连,从没有像这样急躁。   他们分秒必争,争的是人质的安全、敌人的覆灭、任务的达成,最后,才能去争战友的生命。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是伽蓝的特种兵。   纪策见尤禹停止了反抗,放下枪下令说:“行动!”   *******   烈焰的舌头舔舐过他的身边,迷彩被烧出扭曲的痕迹,橙红色的边缘继续扩展,他能感觉得到皮肤里的水分在蒸发。   会被烧死的,他想,班长,救救我。   “班长,救救我……”   眼睛被浓烟刺激得泪流不止,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自己被火海包围,他只知道自己的战友都在与那群恐怖分子战斗,他只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   整个军机处陷入火海,而他必须以陪葬来赎罪。   是他的错,他没有想到会这样。   “班长,救救我。我错了。”他本能地伸出手,轻轻地念叨,轻轻地忏悔,没有指望能听到任何回应。 但是…… “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他,然后一切被黑暗吞没。   他醒过来。   *******   梁上君扔掉头上的防毒面具,花三秒钟搞清楚状况,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做好了领残疾证的准备,然而,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除了他的右臂由于枪伤一片血肉模糊,几处小范围的烧伤,左手指骨骨折,还有第四肋骨的疼痛,他基本上还算是个完整的人。   他想起那个短发女孩,就着跳跃的火光仔细搜寻,他看到那女孩就躺在自己不远处。   清理掉周围的瓦砾,他匍匐到女孩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生命特征,随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喂,醒醒。”梁上君轻轻推了推女孩,扯动到身上的几处伤口,他疼得直抽气。   女孩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眼睛。由于催泪弹的效果,她的眼睛还有些刺痛,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稍稍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她啊了一声,惊恐地看向身边的梁上君。梁上君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没事。   敌人也不是傻蛋,这么个军火库自然会有安全保护措施,尽管简陋,三寸厚的铅板还是能起到一定抗压抗冲击作用的。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是这幢小屋子的外沿,爆炸发生时恰好被铅板削减了一部分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女孩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士兵,突然抱怨道:“真是的,你们的催泪弹也太狠了,何必把自己也弄得泪流满面?”   梁上君一愣:“啊?”一抹脸,当真有些水珠在脸上。   他很郁闷,梦里的泪水竟能真的流出来。   他随口解释说是那边的烟太大,迷了眼睛,心里却很忐忑。他不喜欢目前这种处境,不止是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自从西北军区那次的事件之后,他对火困就有很强烈的心理阴影,因此在争夺贝雷帽的比赛过程中,他也是在火困那一环节感受到很大的压力。他一直努力克服,但是有些东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丢掉的,更何况他在潜意识里,本就想要记住一辈子。   自嘲地笑笑,梁上君抛开那些纷纷扰扰的事,转头见那女孩仍然很紧张,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答:“我叫程欣。哎,大兵,你说我的同学会没事吗?”   梁上君笑说:“他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女孩不信:“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没事?”   梁上君略微想了想,说:“因为外面有我的战友,还有一个无往不胜的指挥官。他们都是足以信赖的人。”   他相信纪策,相信他很清楚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只要有他在,伽蓝的士兵们就不会迷失。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个人的挺拔是不可撼动的。   “那……我们呢?他们外面打成那样,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没吃多少东西,饿死怎么办。”女孩很担心,她害怕可能被困上好几天。   梁上君说:“我们也不会有事,他们很快就能摆平外面那些恐怖分子,绝对不会丢下我们。”他心里的打算是,就算纪策他们真的没办法及时救他们出去,他炸也要炸出一条路把女孩弄出去,这是他的任务。   他们这里的位置比较低,热气和烟比较稀薄,又有铅板作隔离,勉强能扛得住一两个小时,情况不好也不坏。   目前能做的就是等,养精蓄锐。   程欣有些兴奋,她做不到梁上君那样淡定,为了缓解不安,她不停地找话聊。她问了梁上君的名字,然后说他一看就不像好人。梁上君泪流满面。   她又开始说自己的学校,说自己的同学,梁上君就静静地听,心里太多的感慨。他终于忍不住说:“我以前也是你们学校的。”   程欣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蒙我哪!套近乎也不带这么骗人的。”   梁上君说:“真的,我是电子通信专业的,0X04023班。我们的院楼旁是条樱花路,路中间有一口很大的鼎,对吧,还在那儿么?”   程欣瞪大了眼:“你、你、你是0X届的?这么说你真是我学长?”   梁上君点点头,程欣纠结地感慨:“世界真小。”   梁上君随便跟她扯皮,说他那个时候学校里有个传言,传说大鼎内侧刻着一些神奇的文字,有人说是葵花宝典,有人说是玉女心经。   程欣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这事我也听说过的,太不靠谱了,而且我特意进去看过,我跟你说啊,里面只有一些无聊的留言。”   梁上君笑说:“是么?比如?”   程欣歪头想了想:“都是一些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对了,还有骂人的。我看到大鼎里有很豪放的一行字,写得特别大,那墨水还不掉色,特别显眼。写的是什么‘达尔奇,你妈逼’。”   梁上君骤然傻了:“啊?”他差点脱口而出:那行字还在啊?   程欣说:“很二逼吧,那个留言的,他肯定是挂科了发泄来着,就是不知道他要骂的是达芬奇还是达尔文?或者是他们老师的外号?”   梁上君惨淡地笑,喃喃道:“是啊,很二逼。”   程欣接着说:“更神奇的是,居然还有人在下面跟帖。”   “嗯?”   “跟帖的人写得更神经病。他写的好像是……嗯,我想想,哦是‘你大爷突然,对不起’。”   梁上君突然笑了:“是啊,很神经病。”   然后他不再多说什么。   *******   回忆是一种很磨人的东西,总是在很意外的时刻磨得人抓心挠肝。   梁上君觉得,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就分成了两段,一段是军旅生活,另一段……另一段模糊得像上辈子的事,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去回想。   他之所以可以坦然地安慰想家的尤禹,可以豁达地说自己从不后悔,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对另一段人生早已忘得差不多了,然而此刻回想起那些时光,竟意外地发现它们仍旧无比清晰。   他记得自己拿着瓶五块钱的墨水,拿着支两块钱的毛笔,半夜三更地翻进那口大鼎,就着手电筒的光在大鼎的内侧挥毫泼墨,写下“达尔奇,你妈逼”这几个字。   第二天,他就迈出了现在这段人生的第一步,再也无法回头。   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原谅”,说“兄弟的背叛太可耻”,说“你妈逼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可是现在,在这个空气稀薄战火纷飞的地方,他突然觉得那时候真是很有趣,他突然很想去看一看达尔奇留下的跟帖。   其实有句对不起,就很够了。   因为他们喧闹的青春,都已经毕业。   *******   命运很搞笑。   它似乎是有预谋地在运转,让你想起又忘记,忘记再想起,那些东西看似重叠,却又不在同一个平面。   摆在面前的,永远是新的征途。   “呆贼,还活着吗?”梁上君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嗯,我的命大着呢。”   他伸出手。 第三十八章   梁上君和其他几个受伤的队员被送去医院躺着,每个人都是一副宁愿死在伽蓝也不愿躺病床的决绝神色,要知道那些医生护士发起飙来比武则天还恐怖。   但是团长的几句话让他们还是乖乖地去了医院。   团长说:“还能站着的人,都给我交一份检查上来,嗯?多少字?5000吧。怎么,嫌少?那就10000吧。纪策,擅自开启全覆盖电磁干扰,跟狼巢切断通信,你胆子很大啊,给我两份检查。”   尤禹很不屑地透露了内部消息:“兄弟们,真是世风日下啊,纪王八居然找我单独谈话,用放我两天假来利诱我帮他写检查,哼哼,我尤禹是有骨气的,才不会被这种鬼话忽悠。”不久他被逼出了肺腑之言:“说实话,我宁可跑越野也不要写检查。”他45度望向操场那头,对憔悴的纪策投以同情的目光。   纪策写了一份10000字的检查,还上交了一份报告和一份战果分析,写完之后他一个人去跑了30公里越野,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可是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份10000字的检查,一瞬间,他觉得生活失去了动力。   梁上君的小日子过得挺悠闲,住院两周,他悠闲得快要发霉了。于是他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开了战拟的单人任务系统,天天在那儿刷。他不光拼命刷,还编辑攻略,攻略一份份地出炉,全部都在讨论区设了精。   于是技术部的人崩溃了,天天有人去删他的帖,并且发帖说:“这个叫‘你大爷突然’的,严禁恶意刷攻略!否则禁言!”   此帖一出在伽蓝内部激起千层浪,作战士兵们纷纷发帖膜拜“你大爷突然”,求攻略求真相,而技术部那边不得不顶着谩骂整日整夜地删帖。   梁上君被删得烦了,怎么说他也是费心费力地为广大群众服务来着,技术部有本事就提升任务难度,开设新的任务,这样乱吠成何体统。   于是他轻蔑地勾起嘴角,翻出许久不用的手机通讯录。伽蓝是严格禁止私自与外界联系的,不过军区医院这边管得比较松,梁上君正好趁此机会搞点小动作。   电话里的彩铃响着一首老歌,梁上君听着听着就微笑起来。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喂?哪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喂,达尔奇?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五秒,才说:“你大爷的,干蛋?”   梁上君靠在靠垫上,听着那边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似乎很忙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右臂缠着厚实的绷带,左手也缠着几圈绷带,连手机都拿不稳。   不一样的人生啊。   他说:“兄弟,给我几个木马程序,最新的,越牛逼越好。”   那边愣了下,小声说:“你小子又要惹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黑个网站而已。”梁上君淡淡道。   “成,我发你邮箱。”那边也不再多问。   “嗯,谢谢。”   梁上君挂了电话,乐了,还在乎那些破事做什么呢。再不一样的人生,本性还是难移,他们终究臭味相投。   朋友一生一起走,一生情,一杯酒。   一天以后,技术部的网站被整个黑掉,屏幕上闪烁着无数绿色的代码,一行字散发着万丈光芒横空出世——   你大爷突然黑死你。   *******   纪策摸着下巴,端详着梁上君的笔记本屏幕上来来回回的“你大爷突然黑死你”,意味深长地说:“这下技术部的部长保守估计得疯。”   梁上君说:“不保守估计呢?”   “吐血三升,住院一月。”   梁上君嘚瑟了。   纪策看他嘚瑟成那样,心里终于踏实下来。这个人在他的面前被掩埋,带着一种惊愕的眼神和自嘲的笑容,炮烙一般烫在他的眼上心上。纪策用最快的速度结束其余人质的解救和恐怖分子的收押,就开始利用所有的人力机械力挖掘他们。   他本没有抱着他生还的希望。他们这样的人,最不相信奇迹。   所以,当他握住那只温暖的手时,他难以置信。那人竟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自己命大,纪策真想当场掐死他。他握住的手上指骨断裂,没握住的手上鲜血淋漓。纪策触摸到那些伤口的时候就下了决心,不能放手。   此时此刻这个人活生生地在他跟前嘚瑟,纪策就特别想捏他一下,于是他捏了。梁上君斜眼看他:“怎么的?欺负伤员?难不成你跟技术部的穿一条裤子?”   纪策笑:“我只跟你穿一条裤子。”   梁上君愣了愣,他怎么听着觉得那么别扭,更别扭的是他心里边怎么这么欢乐?   沉默了两秒,梁上君抬头,很严肃地看着纪策,指了指身上的被子,说:“我今天没穿裤子。”   纪策挑了挑眉毛,梁上君似笑非笑。   然后纪策俯下身。   梁上君一惊,连忙用两只残废的手按住被子,他是真的没穿裤子,要让那人渣掀了,给护士妹妹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谁知纪策的目标根本不是被子,他也没有动手。他只是一口咬在了梁上君的嘴唇上。   梁上君很清楚很清楚地看见纪策幽黑的眸光,像要把他吞进去一样。他很惊讶,惊讶自己居然没有想要把他推开的冲动。   他的左手握成了拳,没有痊愈的指骨钻心地疼,他跟自己说手太疼了所以抬不动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小小的缝隙,微微地向上斜着,在笑。   他在那个人的唇上狠狠地回咬了一口。   纪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心脏从每分120降到了80。他刚刚下注了,怀着肯定赔本的心情下了注,结果……也许赌神待他不薄。   看着梁呆贼倔强又戏谑的眼神,他加深了这个勉强称得上是亲吻的亲吻。他知道有点急躁了,可是他更知道不能放手了。   尤其他今天见到了那样一封信。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战斗的本能也告诉他,先下手为强。   *******   梁上君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霸道的啃咬持续了多久,缓过来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脸上奇热无比。他看了看坐在床边不动声色的纪策,然后开始用残废的手在被子里摸索裤子。   纪策哭笑不得。   把带过来探病的一大袋东西递到梁上君的跟前,纪策说:“有烟,有酒,有泡面。”   梁上君赶紧用残废的手夺过袋子,把它整个藏进被子里,说:“谢了。”   “不客气。”纪策随手丢给他一封信。   梁上君咦了一声:“给我的?”紧接着又改口,“你给我的?情书?”   纪策摸了摸他的额头:“病得不轻啊你。”   梁上君看向那封信,浅绿色的信封,上面的字迹很清秀,显然不是纪人渣的风格。可是,会有谁给他写信?连他父母都不知道伽蓝的地址。   梁上君仔细看了下,脸上黑线就下来了,这封信的来源是——   程欣。   *******   他瞄瞄纪策,纪策耸耸肩。   抽出信笺刚准备看内容,却被纪策一手按下,梁上君不解。   纪策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等我走了你再看,先听我说。”   梁上君点点头,把信笺放好,坐得端端正正,洗耳恭听。   纪策深吸一口气:“帮我写一份10000字的检查吧。”   ……对视,1秒、2秒、3秒。   梁上君随手抄起家伙就向夺门而出的人渣砸去:“滚!”   纪策的背影很猥琐,梁上君却很舍不得。   他更舍不得的是,他发现自己扔出去的是裤子。   *******   梁上君打开信笺:   展信好!   梁上君,我是程欣,还记得我吧?   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传达到你的手上,因为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和部队的大概地址,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父亲又说你们那里是个很严厉的军事基地,私人信件很难进来……总之,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希望你能记起来我这个学妹。(笑脸)   那天我和我的同学被救出来,都很感激你们。这么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他们都说你们很厉害,不过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嘛,要不怎么会跟我一起被埋在废墟下面。你平时训练一定很不用功,是不是?(笑脸)   ……   梁上君从袋子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仰着头看吐出的烟雾慢慢飘散。   后面说的是程欣现在的状况,她说她的伤已无大碍,准备在家乡找一份工作,说她最近在看一部动画,挺好看的,似乎叫什么“恋之钢筋术士”,她还说,有机会的话,她想来看看他,或者梁上君可以去找她……   程欣是个好女孩,梁上君想。   他突然很想笑,结果被香烟呛着了,咳嗽了几声,把肋骨咳得隐隐作痛:   纪策今天那么做,是因为担心这封信?也是啊,任谁看见这封信,随便想想就能猜到这个女孩子对他有意思。   “疯子。”梁上君轻声说。   那个疯子在瞎担心什么。太远了,这样的感情,甚至比他们这两个同性之间更遥远。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   他们过着不一样的人生,看看他和达尔奇就知道,这样迥异的人生没有多少交集,朋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恋人。他再不是那种会被荷尔蒙操纵的青年,他从来不相信这样的感情,他觉得它太脆弱了。   梁上君把信笺放回信封,搁在了床头柜上,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攻略草稿混在了一起。他不会去回信,就让那个女孩子认为信件没有送到好了,这样对她才是最好。   之后他打开Word,开始敲打那10000字的检查。   敲的时候,他忍不住微笑。   目前他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从那个亲吻开始,这样就很好了。   没什么值得诧异的,他很早就知道,他们是最相称的。   *******   梁上君敲完检查已经很晚,他却不怎么觉得困。只是肚子有点饿,他在纪策带给他的袋子里翻找食物。   掏出一包纸巾,怎么觉得有点违和感?梁上君用敏锐的侦察兵目光审视了一遍,他终于发现问题的所在,这包纸巾是“心木目印”牌的。   掏出一个面包,怎么仍然有点违和感?哦,是“女子利来”牌的。   掏出一盒泡面,嗯,这个好像没什么问题。吃完之后他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怀疑地再次审视一遍,竟然是“康师傅牌”牌的——这个太难分辨了。   梁上君在厕所里死去活来一晚上,操了纪人渣他大爷一晚上。   后来尤禹也来看过他,顺便从他这里偷走了一大叠新的攻略,他准备回去炫耀一下,并表示自己是传说中的“你大爷突然”最忠实的粉丝。   梁上君发现自己的攻略草稿被偷的时候哭笑不得,大叹自己养虎为患,发了几句牢骚也就算了,殊不知……   尤禹跟周凯两人瓜分攻略的时候,一个浅绿的信封掉落出来,出于好奇,他们打开来欣赏了一番。周凯立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尤禹联想着今天在医院看见梁连春风满面的模样,心里顿时拔凉拔凉:   “我们的梁连,是不是恋爱了?” 第三十九章   我们的梁连,是不是恋爱了?   周凯和尤禹两人琢磨了很久,觉得这事不适合声张出去,但是在怎么处理这封信上他俩出现了意见分歧。   周凯认为这个问题很严肃,关系到梁连下半生的幸福,反之尤禹觉得这事太扯淡,根本不值得梁连去费心。   “他们不可能的,横竖我不看好这事。”尤禹斩钉截铁。   “此言差矣,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周凯晃着信笺作风流状。   “鸿雁传书寄相思,”周凯指着自己说,“这是鸿雁。”又晃了晃手里的信,“这是相思。”   尤禹说:“不行!”   周凯说:“要得!”   尤禹就要去抢那封信,周凯何等无赖,左躲右闪就是不让他近身,尤禹一气之下摆上了格斗的架势:“拿来!我去还给梁连,要怎么做他自己决定!”说完一记外格横勾直击周凯头部,周凯侧头堪堪让过,感受到尤禹拳头带过的劲风,他喊道:“你小子来真的啊!”   尤禹心里本来就有点憋屈,这下更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左拳变掌,锁住周凯的颈子,右脚狠狠地踢上他的腹部。   周凯硬生生挨了这一打,心里的火直往上冒,当下也动起了真格,右脚由后向左猛力勾踢,正踢在尤禹的脚踝上,使得他踉跄一步站立不稳。周凯趁势上步砸肘,尤禹格挡反击……   七连两个排长在操场上毫不留情地打起来,越打越风骚,越打越忘我,这种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拉架的,大家都怀着看好戏的心情欣赏,就连正在散步的武则天也坐下来观战。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鼻青脸肿,信笺七零八落,周凯以微弱优势险胜。   这事没有就这么算了,周凯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乱,他把碎成八份的信摆到了香艳君的面前说:“香艳,模仿梁连的口吻给这个女孩子回封情书,你干还是不干?”   香艳君惊愕地看着他。   周凯一手95突一手漫画书:“干?还是不干?!”   香艳君泪流满面。   *******   两周后。   梁上君趁着训练休息时间跟武则天套近乎,当然,武则天一如既往地不屑理他。   远远地就听见周凯兴奋的声音:“梁连!梁连啊!我的梁连啊!”   梁上君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转身骂道:“你哭丧呐叫这么惨!”   不远处的纪策饶有兴致地晃过来:“什么事这么鸡飞狗跳?”   梁上君瞥他一眼道:“家丑,家丑而已。”   纪策呵呵笑出来:“咱家又出什么丑了?”   梁上君正要发作,周凯的身影飞奔而至,他只好把要出口的一串脏话吞回去。   周凯抹掉脸上的汗水,精神抖擞地对着梁上君敬了一礼,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谄媚:“报告!恭喜梁连,贺喜梁连!”   纪策眉毛一挑做惊讶状:“梁上君你有喜了?”   梁上君一记眼刀飞过去:“纪人渣你脑残了?”   周凯来回看了两眼兀自争吵的上级,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插话,梁上君又一记眼刀飞过来:“有话快说!”   周凯颤颤巍巍地递过去一封信:“革命就要成功了梁连,人家女孩子又给你来信啦!”   梁上君目瞪口呆地接过信,一看到浅绿色的信封就懵了:“啊?”   纪策抱臂站在一边,盯着那封信,又盯着梁上君,凉凉地说:“又?”   梁上君当场打开了那封信,信上书写的内容很丰富,有程欣那丫头工作的情况,有她看的那个什么“恋之钢筋术士”的大结局,还有她对伽蓝的初步调查结果,更大篇幅的是,她说她很想念梁学长。   除了两张信纸,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背景是蓝天碧海,海风斜着吹过,带起她柔软的短发,阳光在她身上投射金色的光,很清纯很美好的画面。在照片的背面,清秀的字迹书写了三行字:   一行家庭住址,一行手机号,一行QQ号。   梁上君立刻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厉声问周凯:“谁干的?!”   周凯也是一懵:“梁连,这是机遇啊……”   梁上君听见纪策淫笑着说:“是啊,机遇啊。”他心里一阵烦躁。   “周凯!训练结束到我寝室来!”梁上君扔下这句话就疾步离开,留下自知大祸临头的周凯和神情高深莫测的纪策,还有武则天无聊至极的一声“喵”。   *******   “第一,三千字的检查,说清楚前一封信的来龙去脉,然后立刻打电话给人家女孩子道歉,把检查一字不差地念给她听!”梁上君愤怒地说。   “第二,一万字的检查,说明擅自截取他人信件,擅自与外人通信的错误,明天早上必须交给我!”梁上君严厉地说。   “第三……叫香艳帮我写一封道歉信的草稿,用我的口吻拒绝她的好意,态度一定要诚恳,我自己再誊写一遍,然后寄给程欣。”梁上君无耻地说。   周凯泪流满面。香艳君泪流满面。   梁上君把女孩的照片收进了柜子里,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程欣没有再来过信,纪策也没有再针对这件事说什么。   哦不是,纪策找梁上君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给我写信,不要让别人代笔,我能看出来的,呆贼。”   梁上君当时回复他的是:“我了个去,做梦吧你。”   如果他能预见那么一天,他握着笔认真地给纪策写信的那一天,他也许就不会这么说。   如果纪策能预见那么一天,他打开那封信看到梁上君所写的第一句话的那一天,他也许会希望那真是别人代笔的。   因为那是一封遗书。   *******   中秋,梁上君最喜欢的节日。   团长难得大发慈悲,说明天休息一天吧,今晚月亮挺好的,咱们搞搞活动赏赏月。于是各连队拉帮结派地搞起联欢会。   以前在西北军区,这种场合梁上君都是要大显身手的,当他还是个新兵蛋子的时候,他率众裸奔;当他成为排长的时候,他怂恿新兵裸奔。或者他会去炊事班“要”几十个月饼出来,然后让他的士兵们藏起来悄悄吃。   但是他今年没了那些闲情,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自己跑去炊事班做了几十个月饼,这直接导致炊事班烤箱的寿命缩短了两年,瘦猴也因“共犯”的罪名被老钱班长批斗。   于是伽蓝的几十个士兵吃到了他们这辈子最难忘的月饼,好不容易全都吐干净了,想要找那个罪魁祸首的时候,却发现罪恶的梁连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联欢会结束之后,纪策一直在等梁上君回寝室,他等到12点,梁上君还是没有回来。   “夜不归宿。”他冷哼一声,然后披上外套拿出手电晃悠出了连部。   他找遍了整个军营,就是没看见梁上君,这就奇怪了,这时候能跑哪儿去?纪策心里有点急,又有点莫名其妙。梁上君玩失踪?这事怎么想怎么别扭。   手电的光芒扫到一处角落,纪策忽然看见两点幽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晚间巡逻的武则天,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随口说了句:“武则天,你说这时候他能去哪儿?”   武则天喵呜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它的巡逻任务。纪策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放弃寻找,突然他意识到一点:武则天走的方向是鱼海子。   鱼海子?去那里看看吧,他想。   他看见梁上君的时候,后者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手里飞快地动着什么。   手电的光照过去显得特别亮,梁上君立刻回头看向光源。他眯起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几秒后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纪策看着武则天伟岸的背影,无话可说。   *******   “你玩魔方都不用看的么?”纪策问他。   “嗯。”梁上君的手指灵活地移动着方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纪策陪他坐着。   海潮的声音很响亮,一声一声像是激扬的乐章。月光倾泻在浪潮的顶端,随着水珠的起落而跳跃,柔和的光一点点侵袭到海滩上。   梁上君一边拼魔方,一边哼起歌。纪策仔细看了看他,才发现他戴着耳机。那首歌他没有听过,在他听来不怎么着调,梁上君也不唱歌词,就在那嗯嗯啊啊忽高忽低地哼。   “什么歌?”他问。   梁上君笑了笑没回答。   “走吧。”纪策拍拍他的肩膀。   梁上君没有动,他忽然说:“这里的中秋跟新疆那儿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纪策,你说会不会新疆的月亮跟这里的不一样?”   纪策不知道他脑子抽什么风,说道:“你受什么刺激了,被自己的毒月饼整脑残了?”   “纪策,”梁上君定定地看着他,“我想班长了。”   “……”   “我跟你说说吧,我的档案里一笔带过的那些东西。我告诉你‘梁上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你再掂量掂量,我和你……值不值得。”   纪策冷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紧接着飞起一脚把梁上君从石头上踹了下去。梁上君吓了一大跳,就地一滚缓冲了平抛运动对他造成的伤害。   纪策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回魂了梁上君,那件事你想说可以说,但是对不起,‘值不值得’跟你说的事情无关,我说了算!” 第四十章   梁上君说:“好,你说了算。”   梁上君说:“我不是一个好士兵,那年我参军是因为一时意气。”   梁上君说:“你信不信,我入伍一个月就差点被踢出军营。”   *******   我的第一任班长叫丛风,很人渣的一个人,对,比你还人渣。   他处处跟我作对,成天想着法子整我,别人跑5公里我要跑7公里,别人站军姿1小时,我要站3小时,别人去靶场打靶,他偏让我留在寝室扫地。我非常恨他。   你别笑啊。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那时候不懂事呢,我现在也觉得自己那时候不懂事,可我那时候是真恨他。你我都知道,恨也是一种动力。   于是我就开始拼命地训练,他让我跑7公里我非要跑9公里,他让我站3小时我就站5小时,他要求打靶平均成绩9.0,我偏能打到9.5。   我在新兵里拉帮结派地跟他作对,砍树,打架,偷东西,撒谎……很怪的一件事情,我跟首长撒谎都面不改色,可就是没办法骗得了丛风。他管我管得特别严,我几乎天天要被他暴揍一顿。   你那什么表情,我是说真的,那时候的我哪里打得过他。   他是个好班长,至少两个月后我们这些新兵蛋子都收敛了很多,而且他家里也有部队的高官,第一次在军营里过中秋的时候,就听说他要被提干了。   我见不得他好过,特别不甘心,所以就开始重操旧业。小偷小摸?这种事情我已经不屑去做了。我做了这辈子最缺德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花了两个小时搞开了军机处的门,去偷他的档案。   我以为他的档案失踪,至少能再拖住他十天半个月的……   嗯,偏巧就在那天晚上,逊奈的人潜进了我们军营,他们去偷并且销毁军机处里的几份重要文件。   我的档案上写的是我去抢救文件了,是么?太假了,逊奈的人在二楼纵火的时候,我正在地下室乐颠颠地翻找丛风的档案。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把他们放进来。   你不敢相信是吗?我是罪人,真的。   等我发现楼上的动静冲上去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整个军营一级戒备,外面的警报声很响,枪声不断,还有人一直在往火场泼水。   当时我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我很害怕,很想挽回一些什么,所以我去二楼机要室,想要抢救出主机的硬盘。   等我把硬盘塞进怀里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到处都是浓烟,温度高得我快要窒息。我在地上匍匐着前进,近乎绝望地找出口,但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房子的梁柱砸下来压住我不能动。   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没有人会来救我。那时候我特别没骨气,我一直在求救,我一直在喊“班长,救救我”。   很丢人吧,竟然那么依赖一个自己最恨的人。   快昏迷的时候,我耳朵里都是班长的声音,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吼着喊,吼得他的声音都哑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答应他,可是他听不见。   班长真的很风骚,他后来居然找到我了。他骂我不知好歹,怎么就被困在这里面了,他骂我没种,怎么能慌成这样。他撑开压着我的梁柱,拉着我死命往外拖。   他架着我往外头撤,摸到我怀里的硬盘,就对我说:“好样的。”他那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真的很佩服他。   二楼已经整个烧没了,没有楼梯,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平台,我们无路可走。班长吼了几嗓子,外面有几个人冲进一楼,然后班长把我直接从上面扔下去。   我被那几个战友接着了,可是班长要跳下来的时候,平台塌了,他被死死地压在下面。   火还在烧,房子里的温度太高,高得空气都像要沸腾了。我们没办法快速地把他弄出来,只能一桶水一桶水地往他身上浇。水淋在他身上都能听见哧啦哧啦的声音。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眼睁睁看着他的皮肤变得焦黑,眼睁睁看着他疼得把手指抠进地里,眼睁睁看着他死咬牙关一声不吭。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失去意识。   你问过我最怕的是什么,我现在回答你,我怕火,慢慢把人炖死的火。   他被推进手术室以后,我在手术室的门口跪了五个小时,等到他的死讯。   他的父亲是位老师长,四十岁才有他一个独子,老人家在他的床边痛哭失声。他指责一边的下属说,早让丛风调任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那个下属回答,调任令本该上周就到了,可是丛风自己的提干申请却迟迟没有上交。   我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崩溃了,除了对不起,什么也说不出口。   可是老人家对我说:“孩子,你救了军事机要,我儿子救了你,我儿子是为了救国家财产死的,他值得,他是最优秀的士兵。”   是的,他绝对是。   班长以前骂我的时候,总叫我发誓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接受所有的挑战,服从所有正确的命令。我每次都是一边发誓一边腹诽他顽固烦人。   他死了以后我才知道要好好去践行这个承诺。   后来我们去剿灭了那个逊奈团伙的据点,弘扬正义,树立军威,拯救国家和人民于水火之中。档案上是这样说的,是吗?   我告诉你,那不是“剿灭”,是“屠杀”。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杀了数不清的人,其中还有女人。   我把所有的懊悔和愤怒都发泄在那些活人身上,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我的班长,真的是杀人不眨眼,我那时候已经疯了。   那年新疆十月份就下了一场雪,我看见雪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心里极度恐惧。那就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   从那以后,我活着就是为了丛风,让他见证我的罪有应得。   你明白吗?   *******   纪策听完他的叙述,拾起一个石块,用力地扔了好远,砸在刚刚爬到海滩的浪头上,打碎那一片水光,泡沫飞溅。   他说:“你让我跟一个死人争?你真看得起我。”   梁上君眨了眨眼:“什么?”   纪策一把拎起梁上君:“走。”   梁上君还没有整理好纠结的心情,就这么被纪策拖着拽着走:“走哪儿去?”   见纪策不回答,梁上君就有点恼了,甩开他的手道:“纪策你什么意思!”   纪策转过身面对他,月光将他的脸映得苍白,他嘴角挂着笑,白惨惨的那种,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梁上君。梁上君被他瞅得愣住了,他甚至有种纪策会突然露出两颗獠牙的错觉。   当然纪策没有獠牙,但他仍然存在攻击性。   他一把将梁上君扯到自己跟前,不由分说咬上他的唇。这不像医院里那个小心翼翼的亲吻,纪策没有给他任何退缩的余地。   梁上君终于明白,纪策不是在吃醋什么的,他在用他的方式给他安慰。   其实他现在挺想揍他的,可是,为什么不先停战,来享受这个吻呢?   纪策很久以前说过,他们有相似的味道,染血过的,绝望过的,重生过的味道。唇齿相依,他们的气息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他们的亲密之间也总是掺杂着许多侵略,谁也不让谁。梁上君忙于回应纪策的纠缠,拜这个人渣所赐,他原本隐隐悲痛的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清晰的欲望。   纪策一手扣着梁上君的颈项不让他离开,一手解开他的皮带。梁上君猛地睁眼看他,满眼都是惊愕:什么意思?   纪策轻轻笑了声,松开对他的掌控,两人都有些微喘。他把梁上君的皮带扔在一边,甩开自己的外套和T恤,松开自己的皮带,然后揪住梁上君的领子对他说:“清仓甩卖。”   梁上君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就再次被夺去呼吸。   虽说有几件衣服在下面,纪策还是充分体会到了滩涂的磕碜,他皮再厚也经不住这么磨。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他狠狠咬着梁上君脖子说:“他妈的!磨叽什么呢!”   “嗯……”梁上君被他咬得生疼,不自觉地让开一些,颤抖的手指退出来,他还是很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确定?”   “你妹!”纪策怒了,双腿环上梁上君的后背,脚后跟用力朝下一抵,“叫你进来!”   简单的扩张和体液润滑根本就不足以缓解疼痛,纪策到底还是被他冲撞得眼冒金星。   “操……这也太他妈……嗯……疼了。”纪策尽量放松身体,忍受着一层层的波动,这样的波动出奇地磨人,疼,又不全是疼。   梁上君也不比他好受到哪里去,汗水沾湿他的头发,带着些微疼痛的快感慢慢侵吞他的理智,但他还是记得将手臂垫在了纪策的后背。他看见纪策撑着身体的手肘磕在粗糙的沙砾上,随着他的节奏一点点被磨红……   欲念越发难以克制,身体的热度不断攀高。纪策因为忍痛而半阖的眼,还有他的汗水划过留下的湿润的痕迹,让梁上君甚至有些呼吸困难。用力地拥紧,他感觉得到纪策抵在他腹间的炙热,他享受他们彼此欲望的厮磨。   其实今晚,他几欲流泪。   他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忏悔,把自己的噩梦全部倾倒出来,这是种解脱更是种折磨。他并没有奢望怎样的救赎,他只是想让纪策认识真正的“梁上君”,他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疯狂的“清仓甩卖”。   纪策。这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是个彻底的独裁者,任性地用自己的方法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像个疯子一样。   却如此让他迷恋。   纪策和班长不一样,梁上君很清楚。对他而言,班长是良药,而纪策是毒品。   越深陷,越执迷。   ……他颤抖着吻上纪策的唇,感觉到他因为自己的冲撞绷直了身体。   在唇齿间细小的缝隙里,他听见纪策轻声的安慰。   他说:“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   这个中秋,纪策知道了梁上君怕火,知道了班长是他一辈子的歉疚,代价是他被上了一次。要说这件事他后不后悔,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他不后悔。   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流放,不如就此作伴,同赴沙场。 第四十一章   今天风和日丽。   又到了查寝的日子。   纪策在七连转悠了几圈,搜出来几张明显是一连那些兵蛋子口味的毛片,与此同时,梁上君在一连那里翻出来一看就知道是香艳君压箱底的工口漫画。看来前一天晚上的“天堂渗透”做得不错,他们很默契地选择了微笑和沉默。   团长大人亲自视察,带领了其他连队的一干连长和指导员,要求他们学习一七连的经验,促进士兵们侦察与反侦察技术的提高和部队内部和谐文化氛围的普及。   纪策等到团长大人离开以后,把周凯单独拎出来谈话。   周凯很无辜:“纪连,不是我干的!”   纪策上下打量了他几番,露出一抹和蔼的微笑:“什么不是你干的?”   周凯一身正气地回答:“报告纪连,什么都不是我干的。”   纪策点起一根烟,眯着眼抽了一口,看着他不说话,就冷哼了一声。   周凯打了个哆嗦吞了口唾沫:“……我说纪连您老就别折腾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呃……暂时还没有小,心脏也不好,好不容易当个兵还被流放到伽蓝这破地方,昨天在食堂吃肉的时候还吃到一颗子弹壳……”   纪策一扬手,这个糙子耍无赖的本事他见识过,他没心思跟他扯淡:“周凯,我有点事找你帮忙。”   周凯一听这话,感觉纪连不是来找他茬的,顿时放下心来:“哦,您说,您说。”   “把你私藏的安全套给我交出来。”纪策说。   一阵烟雾飘散过去,周凯朦朦胧胧地看着纪策妖孽的脸,他冷汗下来了:“……啥?”   “把你私藏的安全套给我交出来。”纪策重复。   周凯泪洒苍天:帮什么忙啊,这命令的语调,这独断的气势……果然还是他妈的来找茬的啊! “纪连,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这是剥削人权,这是扼杀青少年的兴趣爱好,这是不人道的做法!”   纪策弹了弹烟灰:“交出来。”   “是!”周凯屈服了。   他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拖出来一本巨厚的《现代汉语词典》,打开封面,里面竟然是个挖空的盒子空间,空间里整齐地码着两摞套套。   纪策瀑布汗:这也行?这些兵蛋子的反侦察都到了什么境界了?难怪他刚才翻找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   周凯颤抖着上交了自己的收藏品,恋恋不舍地说:“纪连,答应我不要扔掉它们。呐,这个是哈密瓜味的,这个是带螺线的,这个是双层的……”   “这么多种?”纪策黑线,“这都什么牌子?”   周凯一本正经地回答:“很多牌子。纪连,记住一句话,不是所有套套都叫杜蕾斯。”   “行了别说了。”纪策难得地有点难为情,“充公而已,不会浪费的。”   周凯愣了:“啊?充公?”   “嗯。”纪策点点头,“放心,我不记你的过。我就不还你了,反正你还有一本《古汉语大辞典》,谢谢了啊。”说完他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扬长而去。   周凯半晌没有回神。   不浪费,不记过,充公……   他反复纠结了很久,忽然一道闪电击中他的大脑皮层,闪得他瞠目结舌——   莫不是……莫不是……嫂子要来?   等等,纪连没结婚吧,那就是他女朋友要来?!   *******   “纪策的女朋友要来啦!”   “也是当兵的,好像是个少尉,据说长得贼漂亮。”   “她要来这探望纪连,对,准备在伽蓝住几天。嘿嘿嘿嘿。”   ……   梁上君神情淡淡地问纪策:“是么?你女朋友要来伽蓝?”   纪策做完最后一个引体向上,一本正经地辟谣:“谁说的?他明明早就在伽蓝了。”   然后他被梁上君从单杠上踹飞出去。   关于纪策女朋友的谣言很快不攻自破。因为他们翘首以盼了两个星期,什么女人也没见着,倒是等到了国安部的几个高层。   王斌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伽蓝,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跟团长寒暄了几句就进了会议室,他直接切入正题:“老唐,有任务。”   团长正色:“说吧。”什么样的任务能让国安部直接派这么些人来伽蓝,他心里清楚。   “上次我在你们这里提到的γ-受体阻滞药的事情,你记得吧,现在国安部那边已经查得差不多,并且采取行动了。”王斌说。   “怎么?这个事叫缉毒大队的人去就行了,怎么到我这来了?”唐兆国皱眉,看王斌那么严肃的神色,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光是缉毒大队去,不行。”王斌叹了一口气,“我们上次冒然出动,本以为能一举缴获,谁想到那群人不是普通的走私犯。”   “走私贩还有普通不普通的?倒卖药品而已,这事情你们搞不定?不过话说回来,走私药品……跟你们反间谍侦察局有什么关系?”唐兆国越想越觉得问题不简单。   王斌道:“他们走私的药品没有直接贩卖到国外医药机构,而是被买方自行研究改造,生产一种精神控制药物,用于审讯和逼供。这个买家跟我这边牵扯颇深,不瞒你说,上次行动打草惊蛇了,我手底下几个人已经落到了他们手里。”   “什么?!”唐兆国大吃一惊,“什么来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斌说道:“这买家你认识,我们的老朋友了,逊奈。”   *******   跟东伊运有关,这事情就复杂了。   团长从王斌手里取得更详尽的资料后,开始跟他商讨调兵部署问题。   伽蓝的兵多得是,这本不是什么难题,可是难就难在这次任务的性质上,上头说绝密,那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干,又是在边境内外活动,那么那些大型的强力的杀伤性武器都是不能用的,搞不好就会挑起两国边境争端,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而且,跟国安部有关系的任务,大多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派出去的人若是活着回来,要三缄其口,就算立功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提拔;若是死在境外……那就更不会有什么说法,只能当这个人蒸发了,档案全部销毁,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   当年纪策的父母就是这样,他们所有知情的人都再不能提起。这对优秀的军人夫妇,说不存在就不存在了,死于光荣,却没有功勋。   团长捏着睛明穴,恨恨地说:“非他不可?”   王斌端着茶杯,看着青绿的茶叶慢慢沉底,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团长拍的板,他说:“非他不可。”   “一连连长纪策,立刻到团长办公室!”   *******   纪策在团部见到王斌的时候就猜到了大概,他只能无奈地摇头。   在国安部侦察局有底子的人,很少有能脱离得干干净净的,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一簇又一簇的机密堆成的,那些没有被记录下来的历史和责任,是刻在他们身上的。   他不懂事的时候,王叔叔一直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英雄,他不相信也不理解,那时候他认为所有的英雄都应该像超人那样风光。后来他懂事了,渐渐明白这之间的利害关系,就想要继承父母的事业,他觉得这是命。但是,他不想重蹈父母的覆辙,在那么多次的历练之后,他终于还是选择退出。   他想活在阳光下,这才是他自己的命。   然而,这一切都有一个最大的前提——为了国家。   无论他做什么,必须以国家的利益为首要,这是他身为一个军人绝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此刻他站在团长的面前,没有丝毫的犹豫:“团长,我接受这个任务。”   团长说:“你们这个小组跟缉毒大队的人合作,他们会主动跟你联络。”   “是,明白。”   “不要过分地跟逊奈过不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知道分寸。”   “我知道。“   团长拍拍他的肩:“我的兵,都要活着回来!”   纪策郑重地点头:“是!”   *******   晚间回到连部,梁上君问纪策今天团长跟他说了什么事,纪策说:“没什么事,就一个小任务。”   当下梁上君的脸色就黑了:“小任务?国安部派下来的,团长直接接手的,你跟我说小任务?你蒙谁啊?”   纪策看着他不说话。   梁上君见他这样,心里凉了半截:“又是……机密?”   纪策开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梁上君一罐留给自己,仍是不说话。   “好吧,”梁上君灌了一大口啤酒,把罐子重重摆在桌上,说,“你准备带几个伽蓝的人去?算我一个。”   “不行。”纪策斩钉截铁。   梁上君一愣,他没想到纪策会说“不行”,顿时就有点被伤了自尊的感觉:“为什么我不能去?那哪几个人去?”   “任务不复杂,我带四个一连的侦察兵去就行了。”纪策回答,他故意避重就轻。   梁上君不是傻子,他信他才有鬼了。任务不复杂?把王斌从国安部逼过来向伽蓝求助的任务,保守估计是要搭半条命进去的,纪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他就越不信。   “这样吧,我去找团长,我自愿加入这个任务。”梁上君跟他犟起来。   纪策冷哼一声:“这个小组的人员由我全权定夺,团长也干涉不了。”   梁上君是真怒了:“纪策你他妈拽给谁看!我不管这是什么任务,多危险也好多困难也好,我告诉你我梁上君绝对不会拖你后腿!”   纪策捏着啤酒罐,捏得很用力,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他淡淡地说:“梁上君,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个任务不需要你,就这样。不早了,你回去吧。”   梁上君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摔门出去。   纪策这才松开一直捏着啤酒罐的手。他勉强笑了笑,感慨自己还真是自作孽。   他不会让梁上君去。他知道以梁上君的能力对他而言肯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他知道梁上君不放心他一个人扛这个任务,他也知道他这么做梁上君会跟他过不去。   但他还是不会让他一起参与这次的行动。   那时候他想过要毁掉梁上君的那种稚嫩,现在想想,他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梁上君能做到他自己做不到的事,他有足够强大的信念支撑,他能永远站在阳光下,去光明正大地争取荣誉。   而不是有朝一日死于光荣,却无功勋。   “呆贼啊……”他轻声地念。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梁上君就找到团长那里,对着团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愿意为国家效力,说他有足够的实战经验,说他一定会帮助纪策无往不胜。   他说:“团长,我申请加入这个任务的小组。”   团长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很淡定:“呵呵,纪策他自己挑人,他有分寸的。梁连你就好好在伽蓝带兵吧,帮他把一连的兵也带带,你跟他们比较熟,好管。”   梁上君暗道纪人渣果然把团长收买了,他不甘心地想要辩驳:“可是……”   “梁连。”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梁上君偏头看过去,是王斌。   王斌望着他,眼镜片后的眼睛有着梁上君熟悉的那种沉着,跟纪策的瞳孔一样幽黑。   王斌说:“请你相信纪策。”   他说得太郑重,郑重到梁上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梁上君看着他坚定的神情,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请你相信纪策。   只这一句话,把他所有的想法全部打压回去。   那个独裁专制的家伙,那个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的人渣,是不是值得他相信?   梁上君沉默。   ……这还用说吗?   *******   纪策明天就要出发。   梁上君带了啤酒和烤鱼敲响201的门。纪策开门后见是他,登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你……居然会敲门?”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我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怎么撬锁?”纪策一看他拎了近二十罐啤酒,囧然。   “呐,还你啤酒。”梁上君啪啪开了两罐摆在他面前,“还有,给你饯行。”说完他豪气干云,直接吹瓶。   纪策看他咕咚咕咚把一罐啤酒喝了个精光,只是笑。   也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怎么的,梁上君的脸有些微红,他又开了一罐,跟纪策碰杯说:“祝你凯旋!”   纪策抬了抬罐子:“谢谢。”   他们喝了很多,话却说得很少。那些对方心里都明白的事,多说无用,那些对方不明白的事,说也说不清楚。   梁上君又灌下去一罐啤酒,才觉得心里爽快了一点。没来由的,他对纪策这次的任务感到十分焦虑,他不是不相信纪策,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似乎从认识这个人渣开始,他们就没有长时间地分开过。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发现,好像第一印象里他也没觉得这人怎么样,怎么现在会如此看重跟他的距离?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进展就像一个进化史。本是同源的“素不相识”,然而一种演替跟着一种演替,渐渐地就产生了不同方向的进化。陪着他年少轻狂的,发展成为朋友,例如他和达尔奇;陪着他脱胎换骨的,发展成为信仰,例如他和班长;陪着他针锋相对的……他瞅着纪策似笑非笑的脸……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如果纪策这次回不来……他总是无法克制自己这样想,可是他完全预测不到这个假设的推论,每一次焦虑过后,他只能更坦白地承认,他在为那个人渣担心。   这狗日的莫名其妙的进化,究竟是怎么进化出了牵挂。   梁上君很无奈。   梁上君很无赖。   他扔下啤酒罐,径直走到纪策跟前,无视对方的询问,俯下身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活着回来。”   纪策被他说得怔忡,随即笑起来,眼梢微微挑起,他一手勾住梁上君的肩颈,看似平常的亲昵,偏又带了点诱惑,他说:“我……”   梁上君不管他是要说什么,自顾自地吻上去。   略微苦涩的酒味缭绕在湿润的唇舌间,酒精让人的神智趋于混乱。他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也听得见心脏里的血液用力撞击胸膛的声音。扯开那一层迷彩T恤,指腹下的皮肤光滑而温暖……   也不是完全光滑的。梁上君触碰到一个细小的创口,横着的一条凸起的线,纵向的四针缝合。往左三公分,也有,再往上,靠近心脏的位置,也有……他轻轻地刷过这些伤,重重地咬住纪策的下唇。   纪策本能地避让一下,结果被梁上君连人带椅子掀翻在他身后的单人床上。   “我操!”他终于还是由不得梁上君任意妄为,一个翻身把梁上君从身上摔下去,两人重量的冲击将那张单人床压得吱嘎作响。   梁上君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纪策剥去了上衣,他懵了一下,无奈笑道:“不是吧你?”   纪策狡猾一笑:“我明天就走了,是你说要给我饯行的。”然后他吻上梁上君的耳后根,喃喃道,“我的伤口有什么好玩的?”   梁上君被他折腾得有些麻痒,微微侧头避让那些随着话语而出的热气,回答:“我在数你死里逃生的次数,计算有多少概率……嗯……”梁上君的话被打断,他无语地瞥了纪策一眼。   纪策似乎玩他的耳垂玩上了瘾,在他的敏感点附近几番撩拨。梁上君的耳朵很快变得通红,他自暴自弃地攀住纪策赤裸的肩背,叹了口气:“……算了。”   何必呢,梁上君想,何必庸人自扰,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么。   可是纪策让梁上君充分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无耻,他竟然不知道从什么诡异的地方拿出了一个套套,还有一盒凡士林。   梁上君惊愕地瞪着纪策,咬牙切齿:“你个人渣……唔……”   后面被还算耐心地扩张,梁上君忍了;手指往复的摩擦和凡士林的滑腻,他忍了;一条腿被强行架高,他也忍了。但是!   “……操……纪策……怎么回事?”梁上君承认自己之前没有什么经验,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对男人某个部位的生理特性是很了解的,尤其他上次也碰过纪策那里,那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啊,怎么现在这感觉……   纪策抚过梁上君汗湿的发际,皱着眉有些担心地问:“怎么?很疼?”   梁上君摇头:“不,不太疼……嗯……我说你怎么……”   纪策还没听明白,梁上君忽然咬住下唇不再出声,似是在拼命忍受什么,他的脸色微红,眼里水光闪烁。   纪策以为他是疼得狠了,只能放缓速度,帮助他纾解前端的欲望。谁知梁上君还是摇头,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不是……你……哼……算了……快点。”   随着巅峰的到来,梁上君全身都在轻颤。纪策等他呼吸平复之后正要退出来,刚一动梁上君就哼了一声,他立刻又停下:“怎么?”   梁上君咬着牙死活不松口,好半天才说:“速度出去!”   缓过来之后,梁上君第一时间问纪策要了刚刚那个套套的小包装,一看他脸就黑了。   纪策拿过来瞅了瞅,眉梢抽了抽,随即大笑不止。   ——XX颗粒型凸点安全套。   *******   第二天清晨梁上君一脸疲惫地回到207,陈金辉问他怎么了,他回答昨晚上跟纪策喝高了睡他那了,没睡好。   善良的陈金辉立刻给他泡了杯茶提神醒脑。   梁上君喝了点茶,想了会儿事情,越想越气,气得手抖头疼,跟着往自己床上一趴就不动了,他跟陈金辉说:“小陈,帮我个忙,叫七连那群小子今天去靶场练靶,他们问起来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成。”陈金辉看他宿醉成那样,立即应承下来,叫他好好休息。   其实梁上君不累,他纯粹是气的。   他气纪策明显是早有预谋,也气他自己昨晚上没找着机会报复,更气今天那人渣就要走,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报复。   正在纠结,他听见房门开了,以为是陈金辉去而复返,他也没在意,戴上耳机假装闭目养神。   来人走到他床前,调侃道:“我来找你道别,你好歹说声再见吧。”   梁上君猛地睁眼,想了想还是采取了不理会政策,坚决面朝床单背朝天。   那人也不恼,淡淡道:“呆贼,等我回来你再报复也不迟。”   梁上君坐起身,把耳机拿下来说:“好,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纪策看着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无限怅惘的样子。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立刻就戳穿他:“怎么?要走就走,纪策你不适合玩儿煽情。”   纪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呆贼,我要是真回不来,你就改嫁吧。”   “改你妹的嫁!”梁上君怒极反笑,“你什么时候化身情圣了?我告诉你纪策,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昨天扛了枪你就嘚瑟了是吧……”注④   纪策呵呵笑出来:“行了,嚷嚷什么,我这不是逗你玩儿么。我跟你说,我真不知道那是带凸点的。”   纪策被“排山倒海”击中,造成伤害125点。   纪策被“排山倒海?改”击中,造成伤害225点。   纪策被“真?排山倒海?改”击中,造成伤害325点。   两人闹得差不多了,纪策看了看时间,说:“还有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这个人渣就要离开伽蓝,去做那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梁上君有点愣神。   纪策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随手拿起了梁上君的耳机,放在耳朵边上听。   梁上君顿了一下,伸手想去把耳机捞回来,手伸了一半他又收了回去,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纪策随意地听着,他觉得这旋律有点耳熟,仔细想了想,似乎是那天晚上梁上君在鱼海子哼的调调,那么现在耳机里的是原唱?   不对……那是一段清唱,歌声很粗糙,而且耳机里的声线他很熟悉,再仔细听……他终于确定,这他妈不是什么原唱,这就是梁上君唱的……可是声音跟现在又有些微的不同,听着比现在稚嫩一些。   纪策瞥了眼MP5上显示的歌名,一时无语—— 呆贼的诅咒-200X年 注④ 暗指鬼子扛枪,不明白请自行百度。 第四十三章   200X年中秋,很多小战士们说想家了。   梁上君抖着腿说:“切,有什么好想的。”   丛风看了看他,凉凉道:“你当然不想,你上个星期聚众打架弄倒了那么多树,军区一直在考虑把你直接踢回家。”   梁上君张嘴要反驳,被丛风一脚踹到前面:“走吧,我们搞一个小联欢。”   新疆的月光特别清澈纯净,那天晚上也特别地亮,亮得可以数得见训练场上的蚂蚁。周围的杨树摇晃着叶片,哗啦啦地像风铃。有几株小杨树歪斜在路边,很多幼嫩的枝干被折断,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显得有点凄凉。路过它们的时候,丛风责备地看了梁上君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梁上君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走过去扶起一株小杨树,用脚踢了踢下面干巴巴的土,想要稍微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   丛风扑哧一声笑出来,把他揪过来说:“得了,这事我来处理,你别再给我惹事就行了,听见没有?”   梁上君不服气道:“是三排的人先动的手!你们怎么就折腾我一个人!”   丛风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你还好意思说!因为你前科太多,上头就喜欢逮惯犯!”   梁上君无语。他军事训练成绩很好,可就是生活作风上老是给人抓把柄,他也很郁闷,其实这次他真没想惹事,只是有时候容易憋不住火。   丛风见他有点失落,拍拍他的肩道:“没事的,这事我能摆平,你就专心训练吧,明天跟三排的格斗合训,你给我争点光,否则……”   否则也不会怎么样。梁上君知道,最多就是罚跑越野5公里。   那天他们吃到了丛风自己做的月饼,说不上来好吃不好吃,总之他们十几个人把那些奇形怪状的月饼吃了个精光。   有个小兵问丛风:“班长,我听人说你要调走提干了,是不是真的?”   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梁上君突然给噎了下,他拿起水壶喝了点水,留心听着那边的回答。   丛风神情不变,不甚在意地反问:“我能调哪儿去?你们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我哪有机会提干?”   那小兵说:“不是啊,我那天听见营长跟指导员说的。”   丛风过去蹬了那个小兵一脚:“这事儿还没影呢,别乱说。”他绕着这群兵蛋子走了一圈,狞笑着说,“怎么,这么想撵我走?告诉你们,我在这里一天,你们就乖乖地被剥削一天。等把你们的皮都给剥下来几层,我才差不多能提干!”   有个兵插嘴说:“班长,你没有剥削我们……”   丛风哟呵一声,乐道:“那敢情好,终于有人理解我的苦心了?”   那个小兵接着说:“你那是赤裸裸的凌辱啊凌辱。”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脑子里回想着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面。   丛风假装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说:“今晚月亮不错,我们唱唱歌吧。”   大家说好啊好啊,有人拿了支录音笔出来,说“咱们录下来吧,以后听着多嘹亮”。   丛风说这提议好,唱得最好的明天少做一百个俯卧撑,最烂的没肉吃。于是大家立马抖擞精神,踊跃参与。   他们一个两个合在一起唱,跑调的有,忘词的有,串歌的有,乱七八糟鬼哭狼嚎。   梁上君也去凑热闹,他说你们唱的那都是啥!我来一首流行歌曲,抒发一下咱们年轻人的热血豪情!   大家说:“切~”   梁上君跳到土丘上,清了清嗓子:“呐,我唱了啊,准备好了啊。”   丛风看他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样子,无奈地笑。   *******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   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我如果对自己妥协   如果对自己说谎   即使别人原谅我也不能原谅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在我活的地方……   对爱我的人别紧张   我的固执很善良   我的手越肮脏眼神越是发光   你不在乎我的过往   看到了我的翅膀   你说被火烧过才能出现凤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我不怕千万人阻挡   只怕自己投降……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   我在风中大声地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   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注:《倔强》-五月天)   梁上君唱得很响,甚至有些声嘶力竭,他唱得不是特别好,可是他的声音很激扬。身后的杨树在风里哗哗作响,倒像是给他的伴奏。   一曲唱罢,他气沉丹田,大声喊道:   “班长你听着!我以呆贼的名义诅咒你!我诅咒你永远不能被提干!永远都要被我们烦!”   梁上君的嗓子给吼得有点哑,但是很有气势。士兵们愣了一下,接着啪啪鼓起掌给他起哄,有人大笑说“呆贼你死定了!”有人大义凛然地拜倒在丛风跟前,侃侃道:“主公!今有逆贼欲阻挠主公得天下之大计,臣等愿为主公捉拿此逆贼,以除后患!”   丛风随意摆摆手:“此等宵小之辈,不足挂齿。”然后冲着土丘上意气风发的梁上君说:“呆贼!你他妈给我下来!闹够了没有!”   那是一个命令,却带着纵容的尾音。   *******   这首《呆贼的诅咒-200X》到此结束,下面一首叫什么《白斩鸡之歌-200X》,这个播放列表里似乎都是梁上君以前战友的杰作。   纪策说:“你唱歌真不着调。”   梁上君笑。   纪策叹了口气:“我走了。”   梁上君说:“滚吧。”   跟纪策同行的四个一连的侦察兵私底下说:“看见没有,这就是咱们纪连的范儿,你看看人家出这种机密任务的状态,浑身都是煞气啊。”   “那当然,我们纪连是无敌的。”他们说。   *******   耳机上还残留着那个人渣的体温,梁上君把它戴进耳朵里,听着白斩鸡忘我地唱着那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心里面满满的又空空的。   他想,所谓惦记就是这样了吧。   人前脚刚走,他就已经坐立不安。   很清晰很新鲜的感受。   班长是他最尊敬也最崇拜的人,可是他从没有这样惦记过班长。太年轻太莽撞的结果,最后只是剩下怀念。   而怀念永远都是不真实的。   他想,等他回来告诉他吧。   告诉他班长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妻,告诉他自己那时候还在纠结着入伍前的女朋友。   那时候的任性,其实什么也没有留下。   *******   因为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第四十四章   气温渐凉,本是需要穿上薄毛衫的季节了,可是在伽蓝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事实上这“规定”是团长大人随口说的——他说谁穿得多就说明谁练得少——多加一件,就是十公里,直到你把它脱掉——于是没有人敢在作训服里加毛衫。   一连的士兵们一向穿得少,这个不解释,他们的连长就是解释。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的连长暂时离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竟然穿得比以前还要少。   汗水从鬓角滑落到脖颈,顺着喉结附近的曲线又到了锁骨,肩背和胸口的肌肉上都闪耀着湿润的汗水光泽,偏北风那么一吹,全身的毛孔骤然收缩,让这些年轻的身体不禁打起了冷颤。   赤膊的,一整个连队的,层层叠叠的冷颤。   梁上君居高临下,他笑了。   “都到齐了?”梁上君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表,不屑地问底下的几个排长。   一连的排长们有一秒钟的错愕,他们盯着上面这人无比欠扁的脸,竟以为是自家纪王八。他们想,原来纪连的精神无处不在。   “报告梁连,齐了。”   “很好。”梁上君温和地说,“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训练的24人,穿上衣服原地休息。剩下的,都给我重来一遍。这一遍里第四阶段的三个一百变成三个一百五,如果仍然超时……”他微笑地看着他们扭曲的脸,“那就变成三个二百五。就这样,预备,开始。”   一连的三个排长脸都青了。其中一个排长在领命之后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是个冷笑话么,什么玩意儿,我看你才是二百五!”   说不愤慨是不可能的,一营的一连和七连本来就不对盘,这下纪策不在,团长还偏让七连的连长代班。如此好了,梁上君一个早上让他们进行了三套训练,直把他们练到汗流浃背筋骨酸软。公报私仇,这太厚黑了。   那个排长刚骂完就感觉到后颈一阵凉风。   “你觉得冷?觉得二百五这个数字不好?那不如我们加到三……”梁上君问他。   “报告梁连!我不冷!二百五好,我觉得二百五特别好!”那个排长耿直地回答。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你很有觉悟。去吧,这次你就做三个二百五吧,注意别超时了。”   排长泪流满面。   *******   梁上君站在这块岩石上,嘴里叼着根枯黄的草慢慢地嚼。头顶上还是那样蔚蓝的天空,和他那时候135度角看到的一样。   那时候那个人渣就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对着他的士兵们下命令,呵斥,嘲讽,一脸的飞扬与嚣张。而他就在这块岩石下,听着那人的声线划过耳膜,一边愤怒,一边欣赏。   好像并不是多么久远的事情,却让他惦记成这样。   纪策离开伽蓝十五天。应该说他才离开了十五天,还是说他已离开了十五天。   在对着一连这些兵的时候,梁上君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并没有想要公报私仇,至少没有那么明显地想要公报私仇。他只是看着他们,就会把自己当成那个人渣。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自嘲。   他在伽蓝里安安稳稳地带兵,一成不变的日光,一成不变的海风,一成不变的金沙,明明都没变,对他而言却好像多了些什么又缺了些什么。   多的是,他每一顿饭里,都会有多出来的一道荤菜。   他问过瘦猴,不是瘦猴做的。他很不解,直到有天蓦然想起来,似乎纪策跟炊事班的班长关系挺好的,那人渣曾报复他让他三天吃不到荤菜。   真卑鄙。梁上君腹诽,这个人,让他每次吃到那份多出来的荤菜时就良心不安。   缺的是,路过连部201房间门口的时候,梁上君缺少了去撬开那扇门的欲望。   门里的人不在,门外的贼有点不知所措。一个人耍无赖总是不够刺激的,没有了那个调侃的声音,很无趣。梁上君揣测自己大概是这样一种心理。   真卑鄙,是不是?这个人,甚至让他习惯了他恶趣味的调侃。   手表的秒针一点点地旋转,梁上君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那些不会回头的数字和着不远处士兵们疲劳的喘息声,滴答滴答呼哧呼哧地响。   他会回来的。滴答、滴答。   他回来的时候,会发现我把他的士兵们照顾得很好。呼哧、呼哧。   他很强。滴答、滴答。   他的士兵们也都很强。呼哧、呼哧。   枯黄的草根味道有些苦涩。   他妈的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   那24个原地休息的士兵明知道梁连长在神游天外,可他们仍然不敢松懈。原地休息不是往地上一趴了事,那是原地找死。他们的原地休息就是全副武装原地站军姿,扛着他们各自的95突,精神紧绷,身体备战。   梁上君突然动了一下,所有人更加紧张了。   梁上君指了指其中一个小个子说:“你,过来。”   小个子深吸气,小跑到梁上君跟前,卸下枪械,枪托立地,贴腿放置,立正,敬礼。   梁上君没说话,摸了摸上衣口袋,摸了摸裤子口袋,摸了摸各种口袋,只摸出来一只打火机和一根烟。   他眨了眨眼,叹息,半晌对那个小个子说:“去,帮我买瓶绿茶饮料来。钱你先垫着,我明天还你。”   何等无耻!小个子在心里狂鄙视了梁上君一番,然后毕恭毕敬地说:“是!”将枪支放好,再度小跑而去。   梁上君拿着那根烟,叼上,没点,拿下来,又叼上,又没点,再拿下来……想抽,又不想抽,他很纠结。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所有口袋里就只能掏出一根烟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这一根无比宝贵的烟,味道也变得这么淡了?   以前是不舍得抽,现在是抽不对味。怎么都不对味,他没想戒烟啊,真他妈怪了。   最后他还是把烟和打火机收了起来。   小个子磨叽了很久才回来,梁上君也没说什么,毕竟花的是人家的钱,更何况他也没打算还人家。   拧开黄色的盖子,梁上君喝了一口,浅浅的茶香带了更多蜂蜜的味道,甜得很,甜得有点过。他无意间瞄了瞄饮料的牌子,登时囧了——   康师傅牌牌绿茶。   敢情这家山寨店是一连开的吧,怎么他们人人都喜欢买这种山寨的玩意儿!伽蓝不管?团长不管?天理何在?   也就这么一瞄,他看见瓶身上正儿八经的广告,什么开盖有奖之类的。梁上君一时好奇,对着光把那瓶盖看了看,一看不得了——   再来一瓶!   山寨的也搞活动?我了个去,伽蓝的山寨店也真是不同凡响。   梁上君啧啧称奇,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问过那个小个子那家小店在哪,嘚瑟着就过去了。这样神奇的,令一连的士兵和纪策都流连忘返的,尤其还能兑换山寨奖品的地方,着实值得拜访。   *******   小店老板是炊事班的班长老钱,梁上君无话可说。   当他理直气壮地把瓶盖递过去之后,老钱看也不看凉飕飕地说:“梁连,你什么眼神啊,再仔细瞅瞅!”   梁上君愣了下,再次对着阳光看了看——   再买一瓶。   我了个去!他哭笑不得也发作不得,摇摇头只能作罢。   这时候老钱在柜子里摸了好半天,摸出一样东西塞到梁上君手里:“拿着。”   梁上君摊开手,讶然:“白三五?哪儿搞来的?”随即又道,“别又是山寨的吧?其实是白三六?”   “滚!”老钱把脸一虎,“这是真的。呐,我跟你说,人纪连好这一口,我这回好不容易搞到,偏偏他又出了伽蓝,搁我这也是搁着,不如你先收着吧。”   “纪策?他不是抽红河么?”   “那不是没办法么,他喜欢白三五,他刚从国安部过来那会儿,找我说过好几次,后来就不提了。这回我可终于搞到了,你先帮他收着啊,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了,给他闻闻让他眼馋眼馋。”   梁上君答应下来,握着那包烟走了。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突然感觉眼前似乎有层单薄的幕布,这头是他自己,那头隔着的,是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的人。   眉眼什么的看得都很清晰,伸出手去,却永远也摸不到他的线条与棱角。   原来他喜欢抽白三五。   他喜欢的白三五和他害怕的那些过去,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起。   *******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你的兵都把我骂死了。   你平时怎么调教他们的,太不上路子了,教官也敢骂!   我跟你说,你的那包白三五现在在我这里,想要?拿出等价的东西跟我换。   我吃了你十五份荤菜了。   明天一七连战拟3V3对抗赛,我赢定了。   喂,人渣,你在干嘛呢?还活着么?   ……   手机的荧光屏映得梁上君脸色苍白。他正在厕所里蹲坑“干大事”中,手指噼里啪啦输入了好些短信息,然后全部扔在存稿箱里。   他发送不出去,那人也接收不到。纯粹消磨时间和生命。   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   一个晃神,手机掉进了蹲坑里。   他眉头微皱了一下,脸色扭曲了一下,眼睛翻白了一下,然后冲水,毫不留恋地跟那没用的手机说再见。   *******   白月光。   梁上君背靠着木质座椅,两条腿翘在窗台,座椅因为他的坐姿只有两个脚支在地上,会有些轻微的摇晃。   201的锁头仍然那么好撬,201的窗台落了一层灰。   就着白月光烟雾缭绕了好一会儿。   201的桌上,那个简陋的铁制烟灰缸里留下了两根燃尽的烟蒂。   白三五。   “我没有破戒。零点了,昨天一根,今天一根。你再不回来,我就每天一根,把你的烟全都抽完。”梁上君说。 第四十五章   ……那是一种病,连呼吸都在疼痛。你可以叫它支气管炎,或者叫做想念。   不过这种病跟纪策无关,他没有感染这种病的时间。他在他的战场上,琢磨着更直接更简单的东西——   自己不死,敌人不活。   这是他的卑鄙,也是他的锐利。   *******   民航飞机在米林机场着陆,平常得就像搭载一般旅行者的航班。然而当事人都知道,这个机场接待的航班,装的都是与军政有关的人物。   这里是国境边缘,西部的高原气候让人的神经隐隐作痛,纪策背着将近30公斤的“行李”,仰头看见天空蓝得刺眼。   事实上对于西部来说,已经进入了冬季。不远处的几座高山顶罩着洁白的雪,雪线连绵,遥遥相望的是喜马拉雅山脊分水岭的连接线,也是一条臭名昭著的“国境线”——麦克马洪线。   纪策他们落脚的地方叫做米林县,这里的海拔相对西部其他地方而言算是比较低的了,空气中氧气和水分的含量也比较高,因此有着古怪复杂的地形:有雪顶,有高山草甸;有草原,也有原始森林。   一开始纪策怎么也没有想到逊奈会选择这样一处边境作为他们的走私点,毕竟由于各种原因,这里的边防是非常严格的,后来王斌给他作了解释他才领悟。   麦克马洪线是一条非常尴尬的“边境线”,它的界定始终处于争执不休的状态,受此波及,就连他们着陆的米林机场也都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斗争”才建成。国家当然对这里有管辖权,可是又不好放开手地管,这就给逊奈提供了可钻的空子。   整理了所有的有效信息,纪策将自己的任务烂熟于心。   没有强力的杀伤性武器,没有明目张胆的部队支援,没有及时的医疗保障,他们只能靠自己的装备克服所有的障碍。   纪策踢了踢四个侦察兵中的一个,示意他把军靴绑紧一些,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都给我听着,允许死,不允许投降。虽然团长要我把你们都好好地带回去,但是作为一个伽蓝的兵,我想你们应该足够现实。”   他淡淡地说着不留情面的话,那四个士兵并没有多么惊讶。他们从接过国安部下达的任务那一刻起就有了觉悟。他们知道这不是跑几步开几枪就能摆平的事,他们知道这是每一秒都把命吊在敌人枪口下的事,他们知道这是就算死了也没有功勋的事。   然而他们也觉得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那么害怕,好像看着面前这个镇定的甚至是淡漠的队长,他们就能平静许多。   这个队长说:“保命不如厮杀。”   他们点头,大声说:“是!”   纪策退后一步,面对他们站得笔直。他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随即命令道:“S小队,出发!”   *******   进入南伊沟地区,夜晚静谧而清冷,气温低得吓人,几乎可说是呵气成冰。   银杉树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藤蔓,浅绿色的细须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像是唱颂的经幡,又像是悼念的清明吊子。毫不掩饰的诡谲,让几个侦察兵头皮都发麻。   肉蛋走得好好的被一大团细须缠住了脸,吓得惊叫一声,忍不住嘀咕:“妈了个逼的,白天看这东西轻飘飘的挺好看的,怎么一到晚上阴森成这样?”   一旁的弹头帮他拨开纠结的藤蔓,骂道:“没出息!就这就把你吓成这样!这软绵绵的有啥好怕的!”   肉蛋不服气,辩解说:“不是我没出息,你要给我来一大票山贼坦克之类的我绝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我小时候听我姥姥说鬼故事听得太多,那些故事里头的女鬼啊怨妇啊什么的头发都老长老缠人来着,我最见不得这种像女人头发的玩意儿,瘆得慌!”   扑哧一声笑传来,是跟在后面的麦子。麦子调侃肉蛋:“没想到你是个肌肉男少女心啊,还是说你是封建迷信的受害者?”   肉蛋红了脸还要说,被纪策扬手打断:“行了,都给我安静点。”他看了看漫山遍野纠葛的细须,说道,“这种东西说它是夺命女鬼也没错,美则美矣,你们看看这林子,有多少参天大树立木枯死了,全都是被它活活缠死的。”   “不至于吧……”听了他的话肉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刚才被缠过的地方痒痒地难受。   纪策哼了一声,拍拍他脖子:“这就是给你上绞刑呢,这些寄生性植物最拿手的就是绞杀。它们刚烈得很,要么跟你同生,要么跟你同死,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心口莫名其妙地颤了下,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呆贼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他说:“好了快走吧,到那边边防站我还要拿几样装备。”   只一秒,只有一路沉默的阿藏注意到,那一秒的队长唇角带着笑意,柔和得像个傻瓜。   *******   在最后的边防站取了一些东西,纪策开始部署他们的任务。   缉毒大队那边在密切注意逊奈主力的位置,包括他们私藏走私药品的地点,而纪策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逊奈派出来与走私犯接头的人。   这群人的人数不会太多,但是警惕心和火力都会很强,所以纪策准备采取守株待兔的方案,趁他们不备的时候再出手,这样胜算会大一些。   敌人要越境过来,势必要翻越喜马拉雅的山脊,中途需要休息一夜。国安部在地图上标注了两处敌人可能驻扎的位置,纪策权衡再三,并没有将己方人马分散到两处,而是认定了其中一处进行布置。   他不是在胡乱下赌注,这一处地方,即使敌人当晚没有驻扎在那,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绝对有机会下手。   进入丛林之前,纪策把装备分配了一下,枪支、弹药、骑兵刃、绷带、水、食物……最后他从自己兜里拿出了几个小盒子,在四个侦察兵跟前晃了晃,微微一笑。   什么东西?四人用眼神询问。   纪策只命令:“拿着。”   他们接过小盒子,就着微弱的手电光看了下,登时瞠目结舌——   安全套?   就连最淡定的阿藏都变了脸色:“队长,这是……”   纪策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没长眼么?这玩意儿不认识?没用过?”   肉蛋懵了:“不是,队长,这东西在这荒山野岭的有啥用啊!兄弟们就是再饥渴也用不着套子啊!”   “是啊队长,顶多找个树洞呗……”弹头也凑热闹,忍着笑搭腔。   纪策点着他们脑袋不屑道:“俗!忒俗!”他眸光流转,映着那月光寒芒闪烁,“留着吧,信我,会有用的。”   纪策的话给这次行动平添了几分旖旎,侦察兵们暗自琢磨:难道这次的任务还包括劫色?美,忒美。他们深信,跟着队长有肉吃。   *******   他们是比敌人提前一天行动的,为的就是早作准备。不幸的是,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潮湿的草窝里待七个小时以上。   这里的草原和森林毗邻,敌人不会傻到把自己暴露在一马平川的草原里,纪策当然也不会,所以从前一天晚上他们就趴在森林的草窝里一动不动,守株待兔。   白天有日光还好一点,夜晚更深露重时,那种透到骨头里的寒气是个人都受不住。为了保存自己的体温,他们不得不使自己的肌肉时常局部运动,否则就会彻底僵掉。   纪策把眨眼的动作频率降到最低,这种程度的耐性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作为一个资深狙击手,他完全能从最后的首发命中率中获得足够的快感,用以填平之前十数小时的空虚。   第二天傍晚时分,目标出现。纪策通知四个方位潜伏的侦察兵:“准备,我们的冤大头来了。人数是……”纪策皱了皱眉,“十四人。”   人数比较多,略微超过了纪策的预计。逊奈果然是大手笔,单是探路的工兵蚁就派了这么多人,几乎是变相的挑衅。   夜半,南伊沟只余呼啸的风声。敌人大约是仗着人多,又确实是累极了,很快在森林里驻扎下来休息,并且安排了四个人巡夜。   纪策看了看时间,当机立断:“肉蛋,你负责东北角那个傻逼。弹头,你负责西南角那个傻逼,我和麦子瞄不到另外两个傻逼,所以阿藏,你需要做掉两个。首发必须命中要害,没有第二次机会,否则我们就傻逼了,明白了没有!”   “明白!”他们回答。   阿藏的视野很清晰,那两个人的头就在他的夜视瞄镜中晃悠来晃悠去,不知出于什么寂寞心理,竟然还抽起了烟,红色的烟点一闪一灭,像两个傻逼的靶眼。   “队长,肉蛋目标锁定。”   “队长,弹头目标锁定。”   “队长,阿藏目标锁定。”   “好,听我口令……放!”   几乎没有声响。   他们的88式狙击步枪的枪口制退器是一种圆柱形的消焰器,具有一定的消声消焰功能,声音被夜幕与夜风吞噬。纪策通过夜视看过去,目标全部搞定,他稍微松了口气。   幸好是阿藏负责那两个人,阿藏的手稳,心也稳,两发点射的间隔可以小到用毫秒来计算,如果不凑巧是肉蛋来开这两枪,他们很可能就真的傻逼了。不过纪策心里有数,除非极度无奈,否则他不会让他们陷入那样不可靠的境地。   又等了约莫两分钟,敌人那边换班的时间没有到,暂时没有动静。纪策一声令下:“照我之前说的做,一个都不要留!”   “是!”   纪策的眼眸幽黑,他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快意,带着一种暗哑而冰冷的阴沉,再多的光也照不亮。   树林中骤起一阵风,吹得那些绿色藤蔓不安地舞动,五个身影迅速移向敌人的驻扎地,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们并没有带着枪。 第四十六章   “哎鱿鱼,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梁连不对劲?”周凯眼睛偷偷瞄着不远处的梁上君,胡乱扒了两口饭,借用咀嚼作掩护,用最小的音量问身边的尤禹。   尤禹头都没抬:“没啊,我没觉得。”   “你没发现?梁连现在骂人的分贝翻了一番,布置的训练量是以前的1.5倍,我们七连还算好的了,据说一连有好几个让他整抽筋了,还有还有,你没有觉得梁连最近笑得越来越……越来越……操!”   周凯的评论戛然而止,他突然扔下筷子起立,面前的梁连带着“越来越……操”的笑容,亲切而深情地说:“糙子……你胖了。”   “哈?”虽然不知道梁连什么意思,周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寒毛直竖,脚底下暗暗踢了踢尤禹,请求支援。   尤禹淡定地吃饭。   梁上君温和地拿起周凯的筷子,夹起他饭盆里的大肉丸子,在他面前晃了两晃,然后稳稳地放到尤禹的碗里,语重心长地说:“糙子,你再这么胖下去地桩网可就爬不过去了,上次就卡住了吧。鱿鱼倒是瘦了不少,来多吃点肉,算我请的。”   周凯气不过:“梁连,你这是赤裸裸的偏心!怎么我就胖了鱿鱼就瘦了?”   梁上君挑了眉毛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得如春风和煦,暖阳普照。   周凯心里有点发毛,支支吾吾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尤禹猛力一拉,咚地一下坐回座位上来,尚未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梁上君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糙子,你大前天偷了尤禹一根熏火腿,昨天又抢了他的红烧鱼……你当我不知道?”   糙子沉默了。   梁上君最后说:“我觉得我的笑容挺和蔼的,而且一向如此,你有意见么?”   “报告梁连,没、没有意见。”   梁上君满意地走了。周凯蓦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尤禹终于停止了吃饭的动作,他的大眼睛目送着梁上君随性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接着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凯。   周凯尚在后怕:“呼……你看看!你看看他!鱿鱼,你还说他没有不对劲?”   尤禹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朽木不可雕!”   周凯懵了:“朽木?你说我?”这才意识到尤禹看他的目光中的悲悯,周凯一头雾水,明明是梁连的问题啊,他没做错什么啊!   尤禹懒得说他,用筷子戳了戳他的脸道:“算了。把你嘴角的饭粒擦擦,洗洗睡吧。”   *******   尤禹是何等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梁上君的不寻常?然而也正是因为他看得比周凯那个愣头青透彻得多,他才会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自从纪连离开伽蓝,梁连就始终处于一种备战状态,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警惕性是前所未有地高,就好像……就好像随时准备跟什么人决斗一样。   不仅仅是糙子所说的那些变化,梁连的五感都变得十分敏锐。   他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例如糙子偷别人的火腿;他能听到方圆十米内所有细微的声音,例如士兵们刻意压低的牢骚;他能摸出那些理论上绝不会被人发现的犯罪证据,例如“天堂渗透”中被重点藏匿的成人杂志和安全套。   因为没有什么能让他分心。   没有人跟他辩论训练方案应当如何如何,没有人讽刺他妇人之仁带不好兵,没有人挑衅他的格斗搏击能力,没有人在查寝的过程中故意给他设置障碍,没有人在“战拟”中突然给他一道奇袭,也没有人会在休息的片刻对他说:“要烟么?”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训练这些兵蛋子身上。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在惦记着什么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不是魂不守舍,而是对其他所有事物都全神贯注,唯独对自己惦记的那一样,视若无睹。   *******   周凯好不容易吃完了他那份只剩下蔬菜的晚餐,摸着下巴说:“难道梁连到了更年期?”   尤禹哭笑不得,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拖走:“更你妹啊!别想了。”   周凯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深究。他也搭上尤禹的肩,道:“兄弟,你欠我个大肉丸子。”   尤禹斜眼看他:“滚一边去!你他妈拿了我多少吃的了!”   周凯忙不迭地说:“别介啊,兄弟你可别不认账啊,想当年哥可是救过你一命……”   尤禹无奈了,确实,选训那会儿就是这小子替他解决了危机,否则这会儿他就不会留在伽蓝了。可这人情债怎么老也还不清了?!   他极度鄙视着周凯这个没脸没皮的糙子。   糙子哈哈大笑。   *******   梁上君是个贼。他精于算计,舍得丈量,不过这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了呆。   牵牵念念了大半个月,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任何收获,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可笑。   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看着太阳拉长万物的影子,渐渐西沉;看着汗水从身上摔落在地,转瞬蒸发;看着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勾肩搭背、厮打笑闹……   在他身外,一切如常。   好似什么也没有失去过,什么也没有得到过。   哎,洗洗睡吧。他想。   夕照让整个训练场笼罩着一片温暖的橙红。   这一夜的万万里之外,却上演着刺目的红血飞溅。   *******   纪策下达命令之后,他们五个人逼近那两个简易帐篷。   麦子、弹头、肉蛋和阿藏他们共同负责其中一个帐篷,纪策负责另一个。   由于镀上了碳,他们手中的骑兵刃泛着黑色的哑光,不会因为反光而晃开敌人的眼,也不会映照出自己杀戮的脸。   捂上嘴巴,手起刀落。   刀刃从刚刚惊醒的人的颈动脉划过,同时割开喉管,只剩下血液喷溅而出的呲呲声,像是那人最后最绵长的呼吸。   肉蛋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是这样杀人的感觉和他们以前不一样。   这样杀人并不像武侠片里的刺客那样酷,他们是在观瞻一个鲜活的生命最后的挣扎——即将被杀的人睁眼看见的就是死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涌出来,在那寥寥几秒的时间里,慢慢绝望。   跟狙击不一样,跟任何枪杀都不一样,热兵器让人感受到的是子弹上膛的干净利落,而冷兵器下,是可以体会到生命最后的跳动的。其实那种从肉体上传来的温度,才是最滚烫的。   这个帐篷里有五个人,肉蛋杀了一个,麦子杀了一个,弹头杀了一个,阿藏动作比较快,杀了两个,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他们默契地一点头,一起冲出帐篷,准备去帮队长。   原本他们是不赞同纪策这样的安排的,他们四个解决一个帐篷,队长一个人单挑另外五个敌人?这不符合逻辑。但命令就是命令,不符合逻辑也是命令,更何况是纪策的命令。   等他们进入另一个帐篷的时候他们顿悟了。   准确地说,不是顿悟,是震惊。   *******   阿藏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他刚好看见纪策捂住最后一个人的嘴巴,一刀划过。   鲜血喷溅出来,纪策并没有侧头让开。哪怕血浆溅入他的眼睛里,他也没有眨一下眼。因为他受过的训练告诉他,不要给敌人任何的可乘之机,在尚未确认对手解除威胁之前,不要让他脱离你的视线和掌控,一秒都不允许。   那人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他还在挣扎,明明知道没有活路了也还在求生。   纪策一手牢牢按住他,另一只手握着黑色的骑兵刃在他的心脏补上一刀。整套动作迅速而流畅,不过五秒,就赐予了那人死亡。   那人的眸光黯淡下去,身上鲜红与暗红的血仍在滴落,与周围他的同伴的血融成一滩蜿蜒的红河。   四个侦察兵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帐篷里的五具尸体个个都有两道致命伤,一在咽喉,一在心脏。在他们看来,有着一种让人胆寒的整齐感,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处一个屠宰场,所谓的杀人不过是几道简单工序的组合。   血腥味弥漫,越来越浓,有些让人作呕。纪策擦了擦眼眶和脸颊上滑落的血水,神情仍然很淡漠,他问他们:“都搞定了没?”   他们点头。   纪策这才舒了一口气,甩落骑兵刃上的血迹,说:“很好,走吧,我们还有下一个任务。”   他们跟着他走出这个屠宰场。   凌厉的山风吹醒了肉蛋适才一片混沌的脑袋,在他前方就是队长挺拔的、淡漠的背影,树林中那些浅绿色的细须状藤蔓撩拨着他的思绪,他竟有些迷惑。   他们四个人做掉五个敌人的时间,足够这人一个人做掉五个,并且是一人两刀地杀。这是纪连长吗?如此无动于衷地杀人的纪连长?   然而这个迷惑很快被他自己打消——那是他,那种不把人当人的杀法,是纪策。   他回想起来,纪连长很早就给过他答案。   就连对他们这些他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纪策也说过:“你们是人。但是,我从不把你们当人。”   *******   既然杀了逊奈的工兵蚁,他们的逃亡之路也就开始了。   从现在起,他们在保证完成任务的同时也要保命。于是他们再也跟那些康庄大道无缘,翻山越岭,哪里阴暗哪里艰险就往哪里去。   下半夜好不容易找到个山洼休息,他们几个轮流放哨。   不过纪策始终没有睡着,他怀抱着自己的枪,侧着脑袋靠在枪杆子上,像是一种取暖的动作,事实上那枪杆子冰凉的,估计是负数温度,可是他就那么靠着,似乎很舒服。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握起又松开,观察着骨节的弯曲与伸直。他的唇角有一抹很苦涩的笑,轻轻地嘲笑自己:“很久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手生了吧。”   正在放哨的肉蛋见他没睡,蹭啊蹭地蹭到他跟前,抖了抖嘴想说话,结果被纪策一巴掌按住脑袋。纪策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脸示意他坐下。   “我来放哨。”他说,“别想了,洗洗睡吧。”   ……星辰退场,朝阳初起。   纪策一直睁着眼等着,等着那些橙红色的光翻过喜马拉雅的山脊,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某个人温暖的目光。 第四十七章   伽蓝里有条漫长的围墙,墙头不高,一撑手就能上去,是个望远抒情的好地方。武则天很喜欢那地方,因为它可以从那儿眺望自己的军犬后宫。   此刻武则天正坐在围墙的顶端,情绪意兴阑珊,眼神缠绵悱恻,姜黄色的绒毛迎风招展。   “怎么了兄弟?少见你这么消沉啊。”梁上君叼着根烟,仰头对着武则天吞云吐雾。   武则天歪着脑袋瞄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梁上君也不在意,笑了笑跃上围墙,在武则天旁边蹲着。   训练结束后的汗水被初冬的风吹干,有点凉意。他披着作训服的外套,就这么毫无形象地蹲在墙头,学着武则天的那种忧郁,眺望着远处的军犬训练区和夕阳。一人一猫,一蹲一坐,就这么耗着。   “连着两局战拟3V3我都赢了,估计那帮一连的混小子得恨死我。哎,无敌也是一种寂寞。”梁上君轻舒一口气,有那么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   武则天:“……”   “兄弟,你说他回来要知道我把他的兵杀得那么惨,会怎么样?”梁上君这么问了,心里却已经自动演绎了答案:那人会抱臂斜眼瞅他,然后勒着他的肩笑靥“如花”地说:“要不,咱再来一场?”   武则天:“……”   “兄弟,你爸(指团长)那儿有什么消息没有?那个任务怎么样了?”梁上君在围墙上碾灭了烟头,问得漫不经心。   武则天:“……”   梁上君乐了:“你这畜生,当真把我当空气呢。”   他话音刚落,武则天突然窜了出去,太快了,梁上君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那里就没了武则天的踪影。他愣了愣,四下张望,心道真不愧是团长的儿子,这爆发力,他们就是再练十年也追不上。   梁上君总算找到武则天了。   围墙的另一面,武则天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身体压低,前爪向后绷直成备战攻击姿态。很显然,它很愤怒。   令它愤怒的对象是一条军犬,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军犬身上带着斑驳的血迹,黏稠的血液将它的毛粘合在一起,显得很狼狈。   武则天对它怒目相向,军犬也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示威一般地低吼着。这猫犬俩动物就莫名其妙地对峙起来,而军犬的训练员作壁上观。   武则天跟那条军犬打了一架,也没占着上风,上蹿下跳的模样相当失态。训练员看这俩闹腾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拉架,武则天纵身一跃,跳到前边冲着军犬龇牙咧嘴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领着他们回去。那是老大带领小弟回老窝的架势,特牛逼。   梁上君挺纳闷的,闷着闷着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心里像给针刺了一下。最后他还是笑,眯着眼瞻仰武则天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妹啊,这畜生真他妈成了精了。他想。   *******   这是这个星期梁上君第三次查寝,查自家七连的寝。   他从周凯的衣柜里翻出一本巨厚的《古汉语大辞典》。   周凯泪流满面。   “君上!在此了无生趣之庙宇,臣不求风情万种夜夜笙歌,但求思想风骚精神娱乐。此乃臣毕生之所藏,其中蕴涵了臣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臣命根之所在啊君上!”糙子抱住梁上君的裤腿涕泪横流。   梁上君:“这个么……”   旁观的尤禹直摇头,他忍不住说两句以泄心头之恨,于是谏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上!此等玩物丧志之蛀虫应当严惩不贷,发配边疆!”   糙子继续发癫:“君上!若君上愿放过这本辞典,臣甘愿结草衔环,以身相许!”   梁上君不为所动,眼神一瞥,淡然道:“你这不还有本《现代汉语词典》么?”   糙子的眼睛顿时湿润了,他揪着衣领一副饱受欺凌的模样回答:“君上有所不知,原本那《现代汉语词典》中确有臣所藏宝物,然月前邻国储君来我天朝兴风作浪,竟生生将臣多年心血掠夺而去!思及此,臣至今夜不能寐!君上,你要替臣做主啊君上!”   本来还想讽刺两句的尤禹一见梁上君的脸色登时退到阴影里不再吱声。他用脚踢了踢还在叙述冤情的糙子,可惜糙子入戏太深,一时没领会他的警告,扯着嗓子继续口不择言地求饶:“所以,君上放过臣这本收藏吧!您、您若有急用,可以向那邻国储君勒索。他那有很多种类的,有螺纹的,有西瓜味的,有凸点的,绝对够您挥霍……君上,您看我……”   “好好,很好很好,非常好非常好。”梁上君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螺纹是吧,西瓜味是吧,凸点是吧!糙子你还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糙子再癫也发现梁连的不对劲了,他抽了抽鼻子,站起来理好衣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尤禹:“怎么了?梁连怎么了?这脸色……这是要出人命了啊。”   尤禹开始135度仰头望天花板,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明白梁连在隐忍怒气,却不太明白这怒气从何而来,怎么忽然之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梁上君把那本大辞典扔回给周凯,道:“这东西先在你这存着吧。”   周凯立刻喜出望外:“君上英明!”   “然后你给我去做三个三百,现在,立刻!”梁上君命令。   周凯还是泪流满面了。   *******   “队长,我这是西瓜味的!”肉蛋兴奋得脸都红了。   “嘿!我这还带螺纹的呢!挺带感的嘛。”弹头接道。   “我的好像是香蕉味的,阿藏你的是什么样的?”麦子兴致勃勃。   “……”阿藏顿了下才说,“全黑超薄的。”   众默。半晌弹头调侃说:“阿、阿藏,看不出来啊,你还是闷骚型的。”   阿藏:“……”   “队长你的是?”   “凸点的。”纪策淡然道,他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我喜欢凸点的。”   纯洁的肉蛋对他的队长肃然起敬:“队长,您铁定是久经沙场了!”   纪策但笑不语。   发表完感慨,纪策正色:“行了,时间不多了,这两天跟他们打游击消耗了我们不少弹药,照现在的情况看,咱们还得跟他们耗上两天,剩下的枪支弹药都是救命用的,都给我好好保护着,枪在人在枪亡人亡,我这不是忽悠你们,明白没有!”   “明白!”   说罢,他们把套套的包装拆掉,套在枪口上勒紧,然后他们把枪背稳了,深吸一口气,步入面前广阔的河泥区。虽然枪支都经过泥浆浸泡测试,但是像这样浓稠的泥浆若是堵塞枪口,搞不好就会打不响,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走到河泥中段的时候他们已经筋疲力尽,河泥齐到胸口,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有好几次肉蛋差点晕厥过去。   纪策四下望了望,看见几个倒伏的大树干横在河泥中间,他对他们说:“趴在树干上,爬着过去!”   他们闻言赶紧照做,天知道在这些烂泥里感受着将沉不沉,还有那么些滑溜的小东西在脚底下窜来窜去是多么恶心的一件事。   将近岸边的时候,纪策突然发现对面的树林中有异常,他打了个手势,阿藏和弹头立刻停止动作,把自己的身体沉到淤泥之中,只露了脸。然而肉蛋和麦子没有注意到纪策的警告,仍在向前移动。   纪策急了,他从自己的树干上飞扑过去,一把将肉蛋扑到了淤泥中,同时冲着麦子大喊:“隐蔽!有狙击手!”   话音刚落,他扑倒肉蛋的位置就落下了一发子弹,紧接着麦子那边又是一枪。   只听麦子闷哼了一声,看来是中枪了,肉蛋当下眼睛就红了:“我操你妈逼!麦子,麦子你怎么样!”   纪策气得当场就要把肉蛋砸晕过去,他猛踹一脚,这脚太狠了,都快把肉蛋踹上岸。果然,刚才肉蛋所在的地方又是一发点射,淤泥上冒着青烟。   “都他妈说了有狙击手!嫌你自己目标不够大么!”   纪策顾不上那么多,隐蔽在一棵倒伏的树干后下方,揭了枪口上的安全套,冲着他估计的方向放了一枪。   两方静默,一时间落针可闻。   纪策也不确定是否命中了对方,刚才太混乱,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判断,因此几乎是盲射。对方显然也只有一个人,可能因为没有把握一击得手,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肉蛋躲进一处岩石后,惊魂甫定,心里着急想去看看麦子的伤势,他用手势询问纪策是否可以移动了。   纪策全身戒备着对方那个狙击手,哪里有时间理会他。肉蛋误以为没什么事了,蹑手蹑脚地靠近麦子那边。   等到纪策意识到他的动作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时候纪策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他的所有动作都是本能的条件反射。   阿藏和弹头在那一瞬间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见,队长毫不犹豫地端起了枪,对着肉蛋的方向。   砰——   砰——   像是回声,在他们心里炸开。 第四十八章   对着自己的战友,毫不犹豫地一枪。   他们根本就不敢想象,那只扣下扳机的手指是如何弯曲的。如果是我,他们想,如果是我,我做不到,那么我只能是输家,因为我和我的战友,都会死。   他们听见的是两声枪响,然而正确的认知里,在那一瞬间,应该有三枪放出。   他们听见的那两声都是队长放的,队长的第一枪射中了肉蛋的肩胛,第二枪射中了对方狙击手的头颅。   第三枪,在肉蛋的脚边还有一个冒烟的弹痕,那是对方射出的一枪,原本瞄准的位置是肉蛋的头颅,或者心脏。   ——那时候纪策要救肉蛋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子弹“推开”他。   纪策挪动到麦子那里,发现麦子已经晕厥,身上流了不少血,麦子的伤在胸口,虽不在心脏,但仍然很危险。显然对方的狙击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使麦子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避让,也还是让不过这一枪。   五个人隐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们为肉蛋和麦子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肉蛋刚从疼痛和惊愕中缓过神来,他直直地盯着纪策,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弹头看着这对他们而言十分不利的情况,犹豫着问:“队长,怎么办?”   纪策没有多说什么,取出紧急联络的通讯器,搜索到国安部的频率:“S小队呼叫大本营,我们有两名伤员,需要急救。坐标……”他看了一眼GPS,回答,“29.2019,94.2503。……好的,我知道,请快一点,伤员的血型分别是AB和O型……”   切断通讯后纪策似乎在做什么决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对肉蛋说:“救援队最快也要一天才能到这里,而我们的任务容不得耽搁一天。”   肉蛋愣了几秒,说:“队长,我明白。”   弹头一听也明白了,他急道:“队长,这不行!把他们两个伤员留在这里,万一敌人追击上来……”   纪策淡淡地看他一眼:“我们不能再损失战斗力,你和阿藏都必须跟我继续接下来的任务。如果带着他们,他们一样会死。”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纪策说,“阿藏,弹头,把药品留给他们,我们出发。”   阿藏对于纪策的命令永远服从,他把所有的药品都留给了肉蛋他们,接着紧跟纪策的步伐前进。弹头心硬不起来,他望着肉蛋和麦子苍白的脸,话到嘴边几番辗转,最后只化作支离破碎的一句:“好兄弟,要活着啊,一定啊!”   肉蛋笑了笑,吃力地抬起受伤的胳膊,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心口捶了两下,说:“放心吧,我们不会死的,我和麦子,都要回去跟团长讨赏。”   *******   纪策一步步地向前走,没有回头。   然而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骂他,骂得义愤填膺声嘶力竭。   那声音说:   纪人渣!你怎么能把他们丢下,他们是你的兵,是你的战友,是你的兄弟!   你不管?你不管我管!   你走你的任务,我保他们的命!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知道,我知道,国家,军队,使命……   但是,这些兵,也是人啊!   ……   纪策惊讶地发现,他的视线居然有些模糊,无奈地笑了笑,他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悲哀。他从没有如此庆幸那个呆贼不在他身边。   如果他在,如果敌人枪口下的目标是他,纪策不能肯定自己能对着他开上那一枪,即使是为了救他。   如果他在,如果他受了伤,纪策不能肯定自己能如此果断地做出丢下他的决定,即使这个决定是唯一正确的。   如果他在,如果他一切安好,纪策知道他会指责自己丢下战友,知道他会选择留在受伤的战友身边,即使这样会拖累整个任务的进程。   那太可怕了。纪策不得不承认,那个呆贼的存在绝对会让他对局面的控制犹豫不决,那样的结果,根本就是噩梦。   长叹一口气,看那些从树叶缝隙漏下的光斑斑驳驳,光影之间不断轮换。纪策想,他的这一场流放真的太奢侈了。   在那座和尚庙里享受了太多的阳光,这一次的黑暗,竟让他如此后怕。   握紧手中的枪,每一步都不犹豫。   幸好你不在我身边,幸好。   即使我如此挂念你。   *******   纪策一行在前进途中接收到缉毒大队那边传来的通讯,告知他们走私贩储存货物的地点,要他们去拖住准备先取货再送货的走私贩,待他们搞定逊奈大本营那边的事情就来接应。   本来送货的走私贩不足为惧,但是他们有逊奈的人保护加监视,就意味着可能有充足的武装火力。   临近走私贩驻地的时候,纪策让弹头和阿藏去驻地附近的山头侦察,没有特殊的要求,不允许开火,不允许打草惊蛇,只要那边有任何的动静立刻向他汇报。而他自己埋伏在通往这处驻地路边的山头,他在等那群蛇出洞。   不久弹头给了回话:“队长,蛇头出来了,三辆吉普。”   “收到。”纪策调整好瞄镜,五分钟后等到了那三辆吉普。   任务是拖住他们,这个不难。他这里距离走私贩的驻地不远不近,制造个小骚乱正好给这几天憋屈的生活找点乐子。   本想瞄准发动机,然而他的角度不太方便,权衡了一下,他选择了左前轮。   一枪命中。   领头的吉普车来了个华丽的甩尾漂移,后面的车子赶忙急刹车。   爆胎车上的人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司机打开车门下去查看。纪策没有立刻动作,他端着枪等待。   副驾驶座上的人见司机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你妈的开车前不是做过检查了?怎么才这一会儿就爆胎?”   司机不吭声,闷头摸着轮胎检查。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不像是一般的爆胎啊……”   他话音刚落,车后座上的人突然大声喊道:“快上车!”   纪策神色一凛,看来车上还是有几个有见识的,知道这是遇上狙击手了。他本想将这群人一网打尽,看来是不行了。   当下连续两发点射,一枪撂倒一个。   司机和副驾那人都给崩了,这下爆胎车上立马没了动静。   后面车上的人还是忍不住下来了,一边急忙去查看那司机的伤势,一边拿出武器四处张望。纪策不禁微笑,这次能吃饱了。   那个车后座的人怒道:“都他妈上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几秒时间,几辆车的周围遍布尸体。   从纪策的角度,可以看到车窗阴影里有个人向他这边望了望,手里似乎拿了个通讯器,然后果断地俯身在车里。可见那人多少是个作战能手,或许正是这群人的小头头。   纪策轻轻笑了下:“亲爱的,就你了。”   他纪策的子弹,军用悍马都未必挡得了,更何况是这辆小吉普。   子弹所剩无几,因此他的目标是油箱。不过角度确实不是太好,一枪过去居然没有立刻爆炸。没爆炸归没爆炸,威慑力还是有的,显然那人也意识到他的意图,慌乱中赶紧从车里逃窜出来,手里一把M16向他这边无差别扫射。   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准度,纪策都对自己有信心,枪林弹雨又怎么样,只要一枪让对方闭嘴就行了!   ……   那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领口有逊奈的标志。纪策把他的尸体翻过来,把一只手雷的拉环拉开,再用那人的胸口压住保险把手,最后把尸体放平。   做完这些,他随手撕了块布,简单包扎了下左肩,殷红的血液很快沁黑了布料。他试着伸直手臂,发现有点困难,流血让他的这条胳膊冷而麻木。   虽然那人是没有目标地乱射,却还真的走了狗屎运射中了他。尽管子弹已经给他整出来了,但接下来还要对付对方的追击,恐怕会很不便。   纪策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数了数剩余的弹药,怎么数都只剩一颗。   他抽出骑兵刃,叹了口气。算了,听天由命吧。   *******   “S小队呼叫鹰翼,任务完成。”   那边问:“有追兵吗?”   纪策回答暂时没有,那边似乎挺忙,只说了句待命就没了下文。纪策很郁闷,这他妈到底结束了没有,给个准话成不?他总不能坐在人家门口等着人来枪毙他,于是退到了树林中。   这时候接到阿藏的通讯:“队长,蛇洞出来了24个。”   纪策心下一凛,报仇的来了。他让阿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待命还不简单,这事就等着缉毒大队那边摆平了。   不久,纪策听到一声爆炸,来自他刚刚放置在那人身下的手雷,这说明对方已经追到了吉普车那里,翻动了尸体。   “鹰翼,追兵到了,小于等于24人,目前距离‘药店’3.2公里。S小队请求支援。”   然而对方的回答让纪策差点砸了通讯器:“不行,再坚持十分钟。”   纪策深吸气,僵冷的左肩感受到尖锐的疼痛,他咬牙说:“收到,十分钟。”   掌心微微汗湿,骑兵刃握在手里,散发着血腥的气味,掩盖掉身后洒落的血迹,下一秒他已经消失在阴影中。这时候即使叫了阿藏他们来支援也未必来得及,敌人很快能追击到他,他又负伤……十分钟,说得轻巧,这他妈对他而言就是个拼命的活。   拼命也要活。   *******   ……   视线渐渐地有些模糊,身上的疼痛变得越来越麻木。纪策强打起精神,他在清点着身上的伤口。   左肩一处枪伤,腿部三处子弹擦伤,全身十二处冷兵器伤害……   到处都是血口,他在考虑应该先堵哪一个。   腰腹处的血肉翻卷,止不住的血。纪策无意义地用手捂着,他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梁上君触摸着他身上的伤口时的情形。   那呆贼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数过去,从他的胸口到心脏……他的手指很温暖,指尖带着难以察觉的细微颤抖,轻轻地在那些伤疤上搔刮。   他说他在数他死里逃生的次数,计算有多少概率……   他的话没有说完,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概率不用计算,战场上的生死从来都是一个瞬间的百分之五十。   纪策跟那二十个人耗了将近半个小时。   此时他接通通讯,简单地陈述:“追兵清扫完毕。”   那边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鹰翼那边也一直处于激战中,他们已经完成了药品的转移,支援正在向他这里赶来。可是……清扫完毕?二十个追兵?   纪策没听到那边的回应,重复一遍说:“追兵清扫完毕……请求医护救援……完毕。”   那边连忙回话:“收到,任务已结束,五分钟内赶到。完毕。”   *******   摔落通讯器,带过一片血色溅出。纪策都懒得管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了,他只是觉得,西部的冬天真的是太他妈冷了,冷得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   他把骑兵刃插在面前的泥土里,支撑着自己保持坐姿,看着新鲜的血液顺着漆黑的刀刃流淌进泥土,勾勒出一道道弯曲的轨迹,如同某种艳丽的图腾,可惜了,他只能用微薄的清醒去欣赏。   救援队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靠在一棵银杉树下,四周是敌人七零八落的尸体,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树干上层层的绿萝飘扬,像是唱颂的经幡,或者柔软的清明吊子。浅翠的细须上溅着丝丝缕缕的血迹,连缀起来触目惊心。   那人一手按着腹部的伤口,一手紧握着他的刀,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静成一座苍白的雕塑。   见此情状,前来救援的医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竟感到一种无可言喻的震惊。   他们注意到,那人周围的泥土都已经被沁成黑色,他和他的刀,他们浑身浴血,却生生地挺拔在此,锋利依然。   *******   与此同时,身在伽蓝靶场的梁上君打出了他有生以来最让人惊愕的成绩。   二十发子弹,平均成绩3.1。   七连的兵看见他的成绩后纷纷表示梁连穿越了,他们说这一定不是梁连能干出来的事。   梁上君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一旁的尤禹看得很清楚,梁连的手紧握着枪,紧得指节泛白,紧得微微颤抖。好像他要跟什么人决斗,却没有力气出手。好像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后,尚未开战就已经筋疲力尽。   那神情,似是突如其来的心惊胆战,还有愤怒。 第四十九章   纪策他们回到伽蓝是一个月零四天以后的事。   那天下了挺大的雨,又冷又湿,正在把一连和七连的兵搅吧搅吧一锅炖的梁上君蓦然收到两个兵蛋子的归队申请。   一个是弹头,他认识,另一个是个存在感比较薄弱的人,不怎么说话,叫阿藏。   梁上君看了看他们,什么也没说,点点头示意他们入列。   训练仍旧照常,再正常不过了。   梁上君习惯了这样一种状态,心无杂念地操练这些兵,不去想那些他永远也预知不到的结局。或者他只是单纯地相信,那个人渣去团长那里交完报告后,会在201的桌上摆上两罐啤酒等他。   那雨把所有人淋了个透心凉,体温那么一蒸,甚至能看见裸露的皮肤上冒着白气。梁上君就这么边滴着泥水边冒着白气急急忙忙回了连部,没人。他心里一顿,挠挠头又直奔团长那边去。机密任务的报告可能是比较难处理,他想。   在团长办公室门口他就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是王斌和团长。团长的声音很低沉,偶尔夹杂着吸烟的间断,他说:“王斌,我暂且不管这事解不解封、什么时候解封,国安部必须得给伽蓝一个交待。”   王斌没有吱声。   团长接着说:“你国安部冲我这儿借人没问题,但是我的人我要负责,撇开那些个国仇家恨的大道理不谈,伽蓝的兵本就不该牺牲得不明不白!”   王斌的声音似乎很疲惫:“我知道……我知道,老唐,这事国安部不会撒手,会有说法的,我就是拼了这顶乌纱帽,也要拼一个说法出来的。我不会让纪轲夫妇的事情重演,这对那孩子不公平,对伽蓝也不公平……我知道……”   咚咚咚。   里面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团长道:“进来。”   梁上君推门而入,他听得见自己心脏砰砰作响的声音,可是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张虚伪的面具,明明面具后的一切都在剧烈摇晃,偏偏在人前是那样不动如山。   “是梁连啊,有什么事么?”团长问他。   梁上君目光扫过一旁的王斌,王斌的脸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团长,我想问……纪连长回来了没有,我得把一连还给他。那群活闹鬼……大概是想他得紧。”梁上君淡然地说。   团长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梁上君站得笔直,团长那没动静他就干等着。耳根子里都能听见急速的血液冲击的声音,一声赛过一声,冲得耳膜嗡嗡直响。   也不知怎么地,梁上君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找抽。明知道这肯定是出事了,明知道有些话问不得,明知道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像被催眠了一样,一个劲地跟这儿刨根问底。   团长说:“一连那里,你再带一段时间。过两天有个小演习,具体事情回头跟一连的指导员商量下……”   “团长!”梁上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拍在了那张实木大桌子上,拍得那上面的水杯文件台历什么的都是一跳,他额角一根筋也是一跳,“纪策他人呢?他一连的两个小子都回来了,他自己的归队申请还不拿来?!”   “梁上君你干什么?!”团长给他这一拍也愣了,在伽蓝的地界上敢跟他叫板的除了他家儿子武则天,还真就没别人了。这梁上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拿出民工讨要工资的架势来跟他较劲?   “我干什么?今天我他妈还就插这个嘴了!”梁上君火气上来,扭头冲着王斌吼道,“国安部了不起?国安部一句话就把人定了性了?再机密又怎么样,人把命豁出去给你做事,回来连个名分都没有?把伽蓝的兵当什么?妓女吗!上完就跑还不用掏钱?有你们这么操蛋的吗!”   王斌拿下眼镜抹了抹上边的唾沫星子,张了嘴还没出声就又被梁上君拍桌神掌给震了一下:“纪策他父母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的是吧,可见你们这档子事做得不少啊!合着他们一家子活该被你们埋汰?为国捐躯还落了个不得好死?!”   “梁上君!你他妈的给老子住嘴!你小子在这儿尥什么蹶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他妈懂个屁!”团长是真的怒了,端着茶杯就往地上掼。   哗啦一声巨响,人倒是安静了。   梁上君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无比酸涩,像是这把火从心里直烧到眼眶。他尥蹶子,他甩脸,他发癫,不是因为他不懂屁,正是因为他什么屁都懂,所以才这样失控。   上边一句好话,你就能成为光芒万丈的英雄;上边一句坏话,搞不好就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上边一句话都不说,那就只能是个不用付钱的落拓妓女。他怎么不懂,他只是受不了,受不了一个人的命被这样糟蹋,就算那是个人渣,也该留点渣渣让人做个念想不是么?   “好,团长……”梁上君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我是不懂道理,我也没资格追究这里头的破事,可……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纪策他……尸体呢?”   这回团长怒极反笑:“谁告诉你纪策死了?”   “啊?”梁上君一怔,“刚王副局长不是说……”   王斌擦好了眼镜:“我说什么了?”   梁上君瞅着他深邃的眼赶紧把话吞了下去:“我以为他们把命搭进去了。”   团长叹了口气:“是搭进去了。一连那个叫乔大麦的二年兵,肺部中枪,失血过多救援迟了,可不就把命赔进去了。纪策和另一个侦察兵伤得也不轻,才运回军区医院躺着。那个侦察兵回来嘴里还说着胡话,一边说着什么麦子撑着一边嚷嚷着要跟我讨赏,哎,我这不正和老王商量怎么办呢么。”   “啊。”梁上君望了望两位首长,抽了抽嘴角说,“那什么……团长,我给您把这一地玻璃渣扫扫……”   梁上君被团长训了好一顿才脱身,一脱身就朝着军区医院奔过去。   团长纳闷道:“这臭小子,又不是他的兵,他急什么。”   王斌注视着那个窜出去的身影,眼眸流转,若有所思。   *******   梁上君一身皱了吧唧的迷彩服,拖泥带水地往医院门口一杵,身上还冒着热气,活像个搞行为艺术的。   医院护士离了八丈远地问:“你有病?”   梁上君下意识地回嘴:“你才有病呢!”   护士一叉腰:“没病杵这儿干嘛?去去去,你这一身细菌病毒的,上我们这儿来做传染源啊!”   梁上君一看自己这模样确实挺不上道的,而且他也深知军区医院的护士惹不起,顿时软了语气:“不是,对不起,那个什么,我就想问个人,早上送来的,叫纪策。”   护士听他道了歉,想想也就算了,道:“今天早上就送来俩住院的,哦哟我看着是伤得不轻,说是当地急救的那个医院整了三天了才能把人转过来……纪策是吧……我看看啊……”她翻了翻手里的值班日志,“住院区4楼10号。”   “哎,好,太谢谢了。”梁上君说着就要往住院区蹿,被那护士大喝一声“站住!”   “怎么?”   “说了你这身不能过去,知道的你是来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恐怖分子呢,你巴望着病人伤口感染是吧,去去去,回去拾掇干净了再来!”   梁上君心道这女人还真是够毒舌的,没办法,他哪里争得过人家那套铁齿铜牙,只得先回连部,乱七八糟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再跑过去。   一路上他想,见到那人第一句该说什么。   其实他本来计划了很多天的情形是二话不说上去打一架,天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不得劲,手痒痒就想找人切磋两下。   多直接,多爽快。   但他没想到纪策真会横着回来。   其实他还想凉飕飕地挤兑他,说要是他跟他一起去,就不会狼狈成这样。   多威风,多解气。   但他这样说也没什么意义。   ……   梁上君敲了敲门,没等应声就推门进去。   这是个两人的病房,进门左侧是个独立卫生间,靠近这边的床没人住,床铺整整齐齐一点褶子都没有。中间隔了张厚实的布帘,那头靠窗的病床上似乎有个人影。   设想的所有开场白在见到那人的瞬间全部无效化,梁上君越过帘子,只见纪策卧在那张干净的病床上,睡得正香。 第五十章   梁上君抱臂坐在病床边,足有五分钟没有任何反应和动作,连呼吸都放缓到近乎于无。说实话,他真没想过能见到这副模样的纪策。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敞着襟,绷带一圈圈缠着他的肩背、腰腹,在他匀称结实的身体上显得紧绷而苍白。梁上君目光扫过他的上半身,有好些较浅的伤口暴露在外,结上一层细薄的痂,深红的颜色凝固,像是生命的流失被强行制止。   梁上君把椅子拉近一些,凑近了看那张难得安静的脸。吊瓶里的药液缓慢地滴着,滴答滴答地数着秒,他想,就花个十秒钟好好看看这张脸吧,这人不犯渣的时候太少见了,这样干净单纯的神情,太少见了。   一到三秒。此人前额宽阔,仔细推敲的话,有那么点将才的意思。他的眉峰像是刀刃,眉头有着圆滑的开端,眉尾却是尖锐的棱角,斜飞上扬。难怪这人每次挑眉的时候特别飞扬跋扈,惹人恨。   四到六秒。幸好这人闭着眼,他睁眼的时候就盖过了这张脸上其他所有的锋芒,让人只会注意这双眼。有时候它们是淡漠的事不关己,有时候是调侃的兴致盎然,有时候是骄傲的不屑一顾,或者,它们只是定定地注视你,幽黑的色彩让人胆战心惊。   七到九秒。他的鼻梁很直,可是鼻尖那里有个上翘的弧度,侧面看上去有些俏皮。俏皮?梁上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人是俏皮么?他根本是邪恶吧。这个邪恶的弧度下是那张剧毒的嘴,他的唇很薄,唇线凌厉,这张嘴专说人软肋,逼人发疯。   最后一秒。他的下颌与脖颈之间的曲线很漂亮,是那种带着骄傲的漂亮。还有,梁上君眨了眨眼,他瘦了。   不由得皱起眉,这真是纪策么?那个所向披靡不可一世的人渣?梁上君琢磨着,他这副脆弱的模样,让自己很想就地掐死他。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一个喑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呆贼,看够了么?”   梁上君挑了挑眉,退开几许说:“没呢,下半身还没看呢。”   那人睁眼就笑了:“那我脱给你看?”   “成啊。”梁上君眸光流转,“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纪策七分调侃三分温和地对他说:“悉听尊便。”   梁上君望着他不说话,数秒的寂静。然后突然起身就把他裤子给扒了。   “喝,你来真的啊。”纪策乐了,也不拦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随他去。   梁上君扫了一眼,大腿上也缠着绷带,包包裹裹的一直缠到大腿根。他心里像被刺了一下,嘴上却不留情:“运气这么好?这把枪没给废咯?”   纪策道:“不带这么诅咒我的……嘶……梁上君你干嘛!”   梁上君攥着他那话儿,嘿嘿笑起来,蹦出两个字:“试枪。”   纪策一愣神,想伸手阻止,奈何胳膊上还扎着管子,被梁上君突如其来地一撩拨,他没火也给助燃了。   梁上君握得紧,逼得纪策一声闷哼,两手不由揪起了床单:“……哼……我说呆贼……你轻点儿行不?你这么试枪……嗯……妈的,迟早走火!”   “纪策,”梁上君手上放轻了力道,只在上面摩挲两下,感觉到纪策那里的胀大,他望进纪策幽黑的瞳孔,说,“我们做吧。”   纪策勾了勾嘴角,有些无奈:“现在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报仇?”   梁上君思量几秒,脱了外套裤子爬上那个窄小的床铺,重新握住他说:“你的伤够多的了,我没那么残忍,还要给你添上一笔。”   *******   其实本没有想过这些,其实本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只不过梁上君想了又想,他们的这一场流放,不能靠单打独斗来收场。   好不容易从同伴走到情人,上过战场才能聚头。他是真的想用亲吻来代替问候,把他的伤口全部缝合,让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崭新而光鲜。   跟这个人渣在一起,最想做的是揍他,但显然现实不允许。那就用跟揍他一样亲密的方式好了。痛苦也好快意也好,他们一起来承受。   刻意用虎口的枪茧擦过铃口,梁上君听见纪策抽气的声音,手中的触感变得更加坚硬。他分开腿跪坐在他腿上,瞅了瞅手里的东西,忽然有点犹豫。   纪策知道他在想什么,用没插管的右手推住他说:“算了,这儿一没条件二没扩张……”   “那就帮我扩张。”梁上君放了狠话,“我告诉你纪策,我梁上君绝不做逃兵。”   他的眼里透着凶光,更多的是无措和逞强,纪策看得分明,忍不住笑了,推他的手改为揽着:“逃你妹的兵啊,合着我这儿是你的战场?”   梁上君神色闪烁,顿了顿才说:“对,你是我的战场。”   他把手按在纪策受伤的左肩,那里还有些陈血晕开的痕迹,边缘靠着心脏。他好像确认了什么,抬眼又说了一遍:“纪策,我不做逃兵。”   纪策望着他,忽然撑着手想要坐起来,可是腰腹处的伤口太深,他起不来,疼痛让他的额头出了一层汗。   梁上君连忙把他按下去:“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你!”   纪策没搭理他,右手用力带过他的身体,把他拉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锁着他的后颈咬住他的唇。   他们的胸口剧烈起伏,梁上君感受得到那些绷带在自己皮肤上的摩擦,喘息在唇舌间化为对方的气味,冲开牙关,绕过舌尖的纠葛,满满地,满满地往心里边灌。   梁上君的欲望在他们的身体间也越发失去控制,纪策用还在打点滴的左手去触碰他。那只手很凉,让梁上君不由得一哆嗦。纪策用略微僵硬的手指缠住他的火热,一点点推动他的快感。   “嗯……”梁上君牵过他的右手往自己身后带,喃喃道,“速度……”   纪策也不跟他客气,食指从他的脊椎划过,在那里按了按,感觉到梁上君本能的瑟缩,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放松,放松……”   梁上君的头埋在纪策颈间,深深地吸气,闻到有点刺鼻的药水味,还有他熟悉的人渣味,他忽然笑起来,一口咬在他的绷带上,狠狠地咬着,留下两排牙印。他说过不给纪策添伤口,只得隔着绷带咬,然后嗅了嗅鼻子说:“……回来了。”   他说得极轻极轻,在欲望中根本几不可闻。他也不知是说给纪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这三个字像咒语一样,让他忍过后面的不适。   毕竟还是条件不足,在纪策进入的时候还是有撕裂的感觉传来。梁上君抽着气,死死咬着唇不吭声,豁出去了似的往下坐。他的莽撞让两个人都疼,可是谁也没有叫停。   体液濡湿了他们连接的地方,一片靡靡。   梁上君的疼和快乐纪策能感受得到,因为梁上君要他感受。梁上君随着节奏在他的每一个伤口上摸过,颤抖着搔刮那些暗红的血痂,让他痛痒难当。一下一下,一深一浅,每一个地方都敏感得要发疯。   疼,他们都疼。快乐,他们都快乐。   在这张病床之上,他们都竭尽所能地享受,好像生怕遗漏什么。   近乎疯狂的挤压和摩擦刺激着梁上君的火热,深度的顶撞让他在纪策的腹部释放。他有些迷离地看那些液体顺着肌肤划过,濡湿了那些绷带的边缘,还有那些暗红的痂。   纪策射出的时候梁上君没有撤开,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有些发颤地呢喃:“嘶,烫……”   纪策心里不可自抑地一软,揽着他的手臂收紧,贴近他汗湿的脸庞,擦过细密的水渍,用亲吻来了结问候:“嗯……回来了。”   他听见了的,他的士兵小心翼翼的欢迎辞,他听得很清楚。   *******   把流放变成欢场,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胡闹?对,是胡闹了点。   但你试过么?拿生死来欢爱的感觉。   真的是极痛苦,也真的是极乐,就像个痛快淋漓的战场。   你是我的战场。   我们都不做逃兵。   *******   梁上君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床铺、纪策和自己,推开窗户,让风吹散屋子里残留的气味。然后他靠在窗户边点燃一根烟。   “我以为你伤重得要死了,现在看看……”他来回扫了眼纪策的全身,“好像还行啊你。”   纪策揶揄道:“我早说过,我手里有‘枪’的时候,千万别试图劝降我。”   梁上君切了一声:“嘚瑟吧你。”   纪策盯着他手里的烟,忽然问:“白三五?你哪儿来的?”   梁上君咧开嘴角:“老钱替你搞来的,然后被我偷来的。”   纪策愤慨地谴责他:“呆贼你这就过分了。偷抽我的烟也就算了,你别在我面前抽啊,这诱惑太大了。”   “呵呵。”梁上君笑起来,吐出烟圈慢慢化去,“谁说我不是在诱惑你呢。”   纪策偏了偏头,从他这角度看过去是背光,只能看见梁上君明润的一双眼,在烟雾缭绕里注视着他,认真又迷蒙,衬着窗外的夕阳斑斓,橙红色越过梁上君的发梢肩头。   这些都铺在他的眼眶里,猛然间就掩盖了那些血淋淋的梦魇,让他昏昏欲睡……   再清醒的时候已是隔天,但他很清晰地辨认出自己的口中有淡淡的熟悉的味道,一直顺着他的血管蔓延全身,舒展开筋骨,神经末梢好像都在跳跃。   这味道的成分?白三五、呆贼。 第五十一章   纪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复发热,好在没有其他大的问题,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正常,几天后已经能拄着拐下地去看肉蛋。   肉蛋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常常拖着纪策的膀子嚎,说麦子走了,麦子怎么就走了,麦子说他能撑得住的,一回神怎么人就没了。   纪策也没别的话可说,他只能劝慰肉蛋说他会让上面给麦子一个交代。   这两天有个小演习,梁上君忙得跟陀螺似的,又是一连又是七连,调兵部署他一个人张罗,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看纪策。纪策也不大在意,他只是每每想到上次的胡闹就乐呵,不过也真是不能再来了,那天护士小妹盯着他床单研究了半天的模样他可受不了第二次。   王斌最近一直待在伽蓝,跟国安部那边周旋着这次这档子事,偶尔会到纪策这里来坐坐,跟他拉拉所谓的家常。   王斌说:“那个小朋友胆子挺大,那天居然跟我和老唐叫板了。”   纪策一愣,没反应过来:“嗯?哪个小朋友?”   王斌看看他,说得平淡:“七连的那个连长,叫梁上君的。”   纪策讶然,差点让苹果给磕到牙:“什么?跟团长叫板,他不想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被送回来那天。”王斌吹了吹杯里的茶叶,抿了口茶,“我也想不通,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砸了老唐的面子,还喷了我一脸的口水。”   纪策没说话,心里边五味杂陈。那呆贼平日里也没这么冲,按理说还没呆到要往团长的枪口上撞,更何况还连带得罪了国安部的一个副局长。他要么就是脑残了,要么就是……真的关心则乱。纪策下意识地瞄了瞄王斌。   他了解王斌,王斌嘴上说“想不通”,心里面七拐八弯肯定都能摸出个大概。他跟他说这件事,不是随意找话茬,是在试探。   “小策,那个小朋友倒是蛮在乎你的。你猜猜看他跟我嚷嚷什么?”   纪策问:“嗯?他嚷嚷什么?”   王斌道:“他骂我们把伽蓝的兵当妓女用,上完就跑还不给钱,实在太操蛋了。”   噗——   纪策终于忍不住喷了,他边笑边抖着说:“他这人说话就这样,您别在意。”   王斌接着道:“那时候他大概以为你死了,还指责我们对不起你和你父母,他说……你们一家被国安部埋汰了,为国捐躯却落了个不得好死。”   这下纪策笑不出来了,他沉默,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对待梁上君的莽撞。他感谢那呆贼骂出了他这许多年的怨愤,他知道那呆贼是在关心他的“死得其所”,但是他恼的是,他父母的事情,谁都不该再提。   王斌说:“小策,那个小朋友很了解你,可能比我都了解你,你们交情挺深……”   “是,挺深。王叔叔,”纪策敷衍了他的话,生生转了个话题,他问,“麦子的事怎么说?我要给他申请特等功。”   王斌望进他的眼里,顿了顿才回答:“这事已经有眉目了,国安部这次顺藤摸瓜摸出了不少东西,等那边的统计报告出来,逊奈的事就解封。大概就在这次伽蓝的演习结束以后吧,麦子的特等功就能下来。但是这也意味着,咱们正式跟逊奈对上了。”   “嗯,这样好,这样心里舒坦多了。我们的英雄就是英雄,不是见不得人的妓女。”纪策踏实了,照着梁上君的话来说,他也不想被人上完就跑,他宁可光明正大地宣战。   话说回来,梁上君似乎跟逊奈有着不少的纠葛,这次的事情一解封……纪策有点幸灾乐祸,不知道那个呆贼会是怎么个反应?   王斌的话可信度很高,果然,大部分的环节很快尘埃落定:麦子的葬礼、特等功,纪策和其他几个侦察兵的二等功,纪策和肉蛋出院、归队,事件全面解封……   还在忙着演习的梁上君得知是逊奈惹的事之后,出人意料地淡定,只是斜着嘴角贱贱地笑:“是么,那敢情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他斗志昂扬。   可谁承想,这仗还没开始打,纪策那里就出了事。   他忽然“被退出”。   *******   “王叔叔,你什么意思。”纪策手里攥着一纸调任书,用质问的语气问。   王斌放下手里的文件,正色道:“小策,跟我去机关。”   他没有用征求的语气,以前他说这话的时候会在句首用上“要不要”或者在句末加上一个“吧”一个问号,然而这次他没有,他下的是命令。   “我不去。我早说过不进机关,什么理由让你突然逼我?”纪策很气,但他不是在赌气,他不明白为什么王斌的态度这么强硬。   “那天那个梁上君的话点醒了我,你们纪家不该被这么埋汰。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计较,你从来不会让我为难。但是你应当知道,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守着你父母的荣誉、守着你的荣誉,而是守着你的命。以前你一意孤行要走你父母走过的路,我拦不住也没有资格拦,现在你自己退了出来,既然已经厌倦了那样的生活,为什么不更彻底一点?你现在有足够的能力应付机关里的事,那就不要扯到这次的一线里去,跟我去机关。”   纪策气乐了:“这不是理由。王叔叔,你耍我?”   “这是理由,虽然不是全部的理由。而且,是你在耍我。”王斌叹了口气,说得随意却掷地有声,“我希望你和梁上君只是朋友。”   这句“希望”很婉转,可对于纪策来说,是直指病症的直白。   王斌阅人无数,他看着纪策长大,这里头的猫腻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上次他来就有了揣测,这次,他想得深了,就决定了这样做。   纪策当着他的面燃起一根烟,笑了笑说:“我不去。王叔叔,我不做逃兵。”   “谁让你做逃兵了?调任而已,上面下来的文件,怎么就是逃兵了?”   “我在这里有两个战场啊,一个都不能逃,一个都逃不了。”纪策仔细地看着王斌说,“我不学我爸,我爸逃掉了一个战场,死在了另一个战场上,太窝囊。”   王斌猛地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认得我爸抽屉里锁着的那张素描画的是谁。”纪策答得不紧不慢,无波无澜。   王斌端着杯子的手有些微地颤,把杯子放下来,他摘掉眼镜,手指压着睛明穴慢慢地揉,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是那些陈年旧事堆积成的河流。这条河被时间冲刷得越来越深,也流动成许多细密的分支,却永远也流不出这场人生。   “好……”王斌终于说,“你拿这事来压我我真的无话可说。但是这调任书下来了,你要推,也得去国安部那自己辞。”   *******   梁上君刚从团部交完两份演习报告回来,累得要死要活,去瘦猴那唠了几句嗑,想了想说:“瘦猴,让我来开个火。”   瘦猴吓了一大跳,忙说梁连您省省吧,上次烤个月饼差点把烤箱炸了。梁上君哼哼道:“你这是抗旨不尊啊瘦猴,胆子肥了啊,你连长我煮个面条你还在这啰里啰唆。”   瘦猴到底抗不过这“抗旨不尊”的罪名,把锅子让了一个出来,让梁上君折腾出一碗钢筋面,完了还外带出去。   梁上君晃荡着回去,突然就有几声议论传进他耳朵,说纪策被调了,说人家升职进机关了,说他前途光明再不用憋屈在这和尚庙了,说刚已经坐车走了。   梁上君杵了三秒,一甩手扔了那碗面,又回了炊事班那儿,冲着老钱张嘴就说:“车!钥匙!”   老钱懵了:“啊?”   梁上君说:“老钱,借我辆车,随便什么车,我急事。”   他拿了车钥匙,又去瘦猴那里扛上了那把练枪的八一杠,取了车不由囧然。喝,还是一运白菜的轻卡。运白菜就运白菜吧,好歹是四个轱辘的。   车子开到那边的盘山路,往下隔两圈山路就能看见有辆小车在往码头的方向赶。理论上他们现在在2D地图上重叠于一个点,如此靠近,然而现实是隔了那么老远,扭曲的盘山路生生拉长了人的神经,梁上君把白菜车的油门踩得轰轰响,嘴角却笑得施施然。   “好样的啊你,你真是好样的啊,好样的啊……”他一路“好样的啊”赶到比较近的距离,猛地把车停在路边,端着八一杠就摆出了狙击的架势。   “我让你跑!纵向距离300不到,老子爆了你的胎!”梁上君瞄准,枪口调整着角度,全神贯注在这一枪上。好在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他没有在车辆拐弯的时候扣扳机,否则会导致连人带车全部翻下去。   枪声在山内回响,那辆车挂着二档速度不快,右后胎爆掉之后车子发生了偏移,司机连忙踩刹车拉手刹停稳。车上的人都愣了,这他妈什么情况,狙击手?哪里来的狙击手?!伽蓝的管辖区内还能出这种事?   车上没有一个人下车,他们还不了解情况,不敢贸然行动。纪策也很纳闷,他锁着眉头透过防弹玻璃往外看,一眼就看见一辆运白菜的轻卡从上面疾驰而下,瞅见那开车的司机,他顿时瞠目结舌。 第五十二章   “梁上君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纪策下车就冲刚停好的白菜车怒吼。   梁上君也不含糊,摔了车门下来,二话不说给八一杠上了膛,对着纪策脑袋道:“你好样的啊!临上战场了做逃兵!老子我崩了你!”   纪策还要上前,被梁上君的枪口牢牢抵住,不由怒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梁上君气极反笑:“我什么意思?我意思是你孬种!回来躺个几天就躺怕了?这么急吼吼地去升官?有门道了不起?我今天就算给伽蓝清理门户了!”   “谁说我要升官去?谁说我要叛逃了?梁上君你听着,我不知道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你这一枪打在政府官员的车胎上算什么意思!这要真出了事你担得起吗你!”   “你不叛逃你跑什么?!”梁上君不理他那些废话,枪口稳稳当当地指着他心口。   “我来解释吧。”王斌的声音插进来,沉稳的语调顿时把情况控制住,“梁上君,你先把枪放下,我来跟你说怎么回事。”   ……   几分钟后梁上君听明白了,讪讪地转过来:“哦,这样啊,早说啊,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忍不了的,见一个灭一个。”   最后一句是说给纪策听的,纪策被搞得哭笑不得。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呆贼的贼胆出奇地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惹毛了能豁出命地死磕,难怪当初在西北军区几次三番差点被踢回家。   王斌也没有怪罪什么,只说现在车坏了,他们还得赶去码头,劳驾借用梁上君的这辆车送一趟路。   于是司机师傅上了驾驶座,王斌上了副驾,纪策和梁上君蹲在轻卡后面那堆白菜间,一人一根烟在那儿闷抽。   一根烟快结束的时候,纪策绷不住了突然笑出来,呵呵呵地全身直颤。梁上君也乐了,仰着头笑,长长地喷出一溜儿白烟,一手拎起八一杠摸着,一手搁自己头上挡太阳。   每次车子转弯的时候,车上的白菜从这边滚到那边,没个消停,他们蹲着也蹲不稳,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正遇上个急拐,梁上君趁着惯性凑到纪策耳朵边上说了句:“嘿,你逃得掉么你!”   纪策望着他似笑非笑:“有人两手都抓着枪呢,我真逃不了。”梁上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上一下有点泛红,蹲回原位不说话。   真逃不了,这战局必须得两个人玩,一个都逃不了。   王斌从驾驶舱的后视窗瞄了眼,之后就一直侧头看着窗外,他支着手肘,取下眼镜揉着睛明穴。窗外的景色不快不慢地往身后掠过,他闭着眼,没有实景入眼,但能感觉得到光影的变化。慢慢的,好像那些光影照出了一些鲜活的画面。   男孩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焦急地问对面的少年:“画好了没有画好了没有?”   少年咬着笔杆子,看看他又看看画,道:“你别催啊,马上好。”   那幅画很简单也很漂亮,男孩的脸嵌在一个窗框里,微微有些偏,脸上的每一处都在傻乐着。窗框外飞着软软的柳絮,那少年把那一瞬间柳絮飞扬的姿态都留在了画里。   如果你也有这样的胆量,如果你也敢一枪爆了那辆车的轮胎……   可能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也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因为我们都窝囊,我们,都窝囊。   *******   大家普遍认为纪王八这回是一去不复返了,这等不用卖命还能升官发财的好事,摊到谁的身上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吧。另外大家也都知道,纪连跟梁连从来不对盘,他一走,就是梁连称霸武林的时代了。   “梁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糙子在寝室门口振臂高呼。   “梁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一干凑热闹的随声附和。   梁上君抱臂噙着笑,问:“什么情况?”   糙子:“恭喜教主成功击退魔教妖孽!我们正义教终于扬眉吐气,推翻了那座大山!我们从此站起来了!我们人民当家做主了!”   梁上君乐了:“合着你之前是跪着的?哦,听你的意思,我之前都让你们受尽委屈了?我被那魔教妖孽压着打了?”   糙子一听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味?虽说梁连刚来那会儿确实被纪策镇得死死的,虽说梁连这半年来确实受尽了纪策帝国主义的欺凌,虽说……那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梁连可是一直带着他们在革命啊!怎么自己一番感激涕零的肺腑之言到了梁连那儿就成了冷嘲热讽了?   “教主明鉴啊!我周凯誓死效忠绝无二心,我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梁上君走到糙子跟前,亲切地揽着他问:“东方不败,葵花宝典练成了么?”   旁边的人忍笑忍得发抖,糙子的脸间歇性抽搐,瞅了瞅梁连和蔼可亲的神情,他想着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一把拖过无辜的鱿鱼,深情地望着他说:“莲弟!莲弟!你帮我跟教主解释一下吧!”(注:莲弟:杨莲亭,东方不败的相好。)   尤禹额边一根青筋暴起:“莲你妹啊!”一边猛揍糙子一边咆哮,“死一边去!你他妈给我死一边去!”见拳打脚踢无效,他只得向教主请命:“教主,在下跟此人绝无任何瓜葛,恳请教主明鉴!教主,请将此叛贼剥皮抽筋,然后做成人彘扔了吧!”   梁上君道:“准了。”   周凯绝望了。   结果那天梁上君临时给他们召开了一场誓师大会,他说:“那妖孽此番是去修行九阳神功了,待他出关之日,必将再度掀起腥风血雨,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今天的训练全部乘以1.5,全面备战!”   有人不乐意了:“梁连,这不可能吧,不是给调任到国安部了嘛?回不来了吧!”   梁上君没有多做解释:“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都他妈给我闭嘴!训练!”   那人绝对会回来,除非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死。   *******   是的,纪策差点就经脉尽断了,在那样一个地方,纵使他再沉着再坚定,也顶不住源源不断的压力。   王斌要他留,他从未见过王斌那么强硬,好像是在恨他、在报复他一样地挽留,一份份的文件压下来,本是签个字就能摆平的事,愣是政审给他审了七天。那是个让他畏惧的战场,他觉得自己随时会习惯性地服从,随时会缴械投降。   但是他终究没有留在那里。   他以前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那么喜欢伽蓝,喜欢到,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去,他希望人们把他埋在那里。   “在那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那儿有让我在意的东西。”他对王斌这样说。   王斌脸色不佳地问他:“在意的东西……是指那个梁上君?”   纪策没有回答他。   他曾认为去伽蓝只是一场流放,路过就好,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风景,然后半路杀出了个梁上君……   但是,他在意的东西不止是那一个人,还有关于伽蓝的一切。   他们在这儿合作,他们在这儿挑衅,他们在这儿坚持,也在这儿舍弃。   他们在这儿迷惘,他们在这儿清醒,他们在这儿寻找,也在这儿失去。   太多了,他的东西。   *******   纪策的九阳神功一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期间伽蓝那里下了一场雪。   梁上君带着一七连的兵上山拉练,虽说都是有经验的兵蛋子了,但是人数过多,总会有一些顾不过来的地方。在山上待着的第三天,果然出了事。   糙子摸黑抢行进速度的时候掉进了雪坑里,这本来没什么,不幸的是糙子的通讯器摔坏了,更不幸的是,他在实行自救的过程中,被山上松动的雪掩埋了半个身体。   深更半夜,糙子是私自行动的,可怜的他在雪坑里饥寒交迫了一晚上,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僵掉了。发现他的人见他一身冰霜也慌了,大喊道:“不好了!糙子被淹了!”   还在迷糊的大家立刻振奋起来,嚷嚷着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谁给阉了?梁上君赶到现场,赶紧指挥调度:“你!把工兵铲拿来!你,还有你!拿热水给我!其他人让开点!”   一番救援过后,糙子总算给拖了出来,人们关切地奸笑着嘘寒问暖:“糙子,你好端端的怎么就给淹了?”   糙子哆嗦着:“啊?”   “是啊是啊,糙子你居然被淹掉了!”   糙子:“啊?!”   等他冻僵的脑袋瓜子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摸胯下,之后长舒一口气,疑惑道:“什么阉了?别吓我啊!”   众人大笑,他们说被淹的糙子好可爱啊。   糙子气了,站起来刚要发作,突然身体一晃就倒了下去。梁上君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要死。没办法他只得宣布拉练结束,背起周凯沉重的身体往山下赶。   雪地本就不好走,更何况驮着个大活人,梁上君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浑身是汗。   *******   纪策在国安部那边承受了无数的口水轰炸和糖衣炮弹,好不容易神功大成赶回来,一问团长才知道一七连上山合训去了,他有点不放心,各种不放心,于是摸上山来找人。   他刚上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梁上君背着个男人急匆匆地往下冲,整个人跟化了似的在滴水,一部分是他背着的人身上融化的水,一部分是他的汗水,湿淋淋的模样实在很……性感。嗯?他脑残了?刚刚用了什么词?   梁上君感觉到一道视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愣了愣,以为是汗水花了眼,又仔细瞅了瞅那身迷彩,这才吼道:“人渣!过来帮忙!”   他这一嚷,大家都注意到了纪策,香艳君哀嚎一声:“妖孽出关了!他真的杀回来了!”   纪策眉峰一挑,冲着香艳君淡淡笑了笑,香艳君哭了。   从梁上君手里接过周凯,纪策心里稍微欢畅了一点,他有点不太待见周凯趴梁上君背上。他自己觉得挺有意思的,那时候梁上君背受伤的尤禹他也没这么样的心思啊。当真是吃醋?这醋吃得够猥琐。   把周凯扔去医务室,纪策一把拖走了梁上君。   梁上君不明所以,看他似乎有急事,连忙嘱咐了尤禹照顾下周凯,然后跟他出去。   他问:“纪策,什么事?”   纪策说:“走,我们去偷情。”   梁上君张着嘴发愣,纪策揽着他的肩,像哥们一样揽着,但那力道不是哥们的力道。   纪策一路带着笑,梁上君第一次听见纪策哼歌,不知道在哼些什么,那腔调模模糊糊的,纪策似乎也不太记得歌词,只有一句他是完整地唱了出来: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第五十三章   两人越野20多公里,走的是一条非训练山道,翻山越岭之后,站在整个伽蓝的至高点,梁上君拿出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道:“这算什么?紧急训练?”   纪策不客气地拿过他的水壶也喝了一口,说:“我说了是偷情,或者叫得好听点,约会?”   梁上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妹啊,有这么约会的么?”   纪策揪着他的衣领让他面对山谷里的军事基地和那片蔚蓝的海:“没有觉得很浪漫么?”   梁上君凝神看过去,基地里来来往往打打闹闹的战士们,靶场噼里啪啦的枪声,教官们的怒吼声,一辆装甲车轰隆着穿梭而过……尚未融化的雪覆盖在海边,海面上有几个点在移动,大概是练习冬季武装泅渡的兵蛋子。还有什么?没有什么了,这地方一向荒凉,能够闻到的,也就是海水的咸味和汗水的咸味。浪漫?你疯了吗?   但是他耸耸肩,笑着说:“还不错。”   他们的浪漫,再怎么也不可能是一场欢乐的电影,一盒心形的巧克力,或者一顿热气氤氲的火锅。   照此情此景来看,他们的浪漫,也就只能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就只能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也就只能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有那么一点澎湃的心情,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的白气慢慢散开,呼吸的声音很清晰。肺叶都舒张开来,冷冽的空气把新鲜的氧气输送到四肢百骸,神清气爽。   他们,能够跟上彼此的步伐,能够分享同样频率的心跳,能够并肩站在至高点,向着大海炫耀他们在偷情,够浪漫的了,不是吗?   纪策拍了拍梁上君的肩,对他说:“歇歇吧,你最近太累了。”   梁上君斜眼看他:“你什么时候成老妈子了?再说了,我就是累也是你造成的,你这不负责任的人渣。”他看见纪策脸上绽放出一种扭曲的笑容,心里巨不爽。笑毛啊笑,要不是他把一连的烂摊子整个丢给他,自己跑到国安部那边享福,他也不至于焦虑失眠那么长时间。   纪策揽过他的脖子,在他耳朵根子那儿边笑边抖地说:“安心吧呆贼,我会负责的。”   梁上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妈了个逼的这也能说岔了,这纪策是淫虫上脑吗?梁上君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滚!”   ……简简单单过了几招,两人都有些喘,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梁上君真的觉得最近那种焦虑的情绪缓解了很多。   他知道,纪策说的什么偷情,其实只是让他放松一下神经,他们两个独处的时间很少,能这样把一切事务丢到脑后,即使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梁上君不知道从哪儿折了根枯树枝,随手在地上画了几笔。纪策凑过来看了看,对着那些七拐八弯的字迹,一时沉默。   梁上君趁机笑道:“怎么?看不懂?我知道你外文不好……”   纪策忽然夺过他手里的树枝,在那行字的下面跟着写了一遍。梁上君立刻就明白纪策知道那行字的意思,他也沉默了。   上面一行,下面一行,字迹完全不同。梁上君的字迹工整一些,纪策的字迹狂放一些,但是写的内容是完全一样的,最后的那一个感叹号,也同样的有力度。   对于他们而言,任何承诺都是不切实际的,他们离战场那样近,这一秒生下一秒亡,所有关于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话语都是谎言,而他们都是很现实的人。只有这地上的话语是不会有差池的,也绝对不容许有差池。   Semper Fidelis!   Semper Fidelis!   永远忠诚!   这是一句誓言,他们都没有念出来这句话,然而这句话却在很早以前就刻印在他们心里。只是那时候的宣誓对象与现在有些微的不同,他们心照不宣。   如果,到他们老了的时候,仍然守着自己所有的忠诚,如果那时候他们能一起数他们的伤疤和军功章,互相炫耀,如果这样的情景当真能实现,那真是这个天地里,最他妈爽快的事情了。   他们一直没怎么说话,目光所及是这座流放他们的和尚庙,梁上君忽然发现,这里其实一点也不荒芜,其实,这里很像一座游乐场,适合他们游玩的游乐场。   冷冽的风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汗水,他们起身返回。这次梁上君终于听清楚纪策哼的是什么歌,那是一首陈升的老歌,是一首老情歌。歌里说: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路遥远,我不再让你孤单。   *******   国安部已经正式与逊奈撕破脸皮,纪策回到伽蓝的第三天,伽蓝收到了调兵令,三十六小时后,唐兆国拨出了一组特别行动队,用以追捕东伊运的一股偷渡分子。   特别行动队的队长由纪策担任,梁上君任尖兵组组长,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从接到这次的任务开始,梁上君就始终处于亢奋的状态。他要那些人给丛风偿命,他要用逊奈的覆灭来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   团长的一番部署确定之后,突然严肃而深沉地给他的战士们出了一个难题,他说:“同志们,帮我给这次的行动起个名字吧,不然我的报告不好写。”   众人满头黑线,全部绝倒。这是大战在即啊啊!团长你能不能不要纠结这种极度无聊的事情啊啊啊啊!当然,腹诽归腹诽,没有人敢当他的面提出异议。   于是大家背着十几公斤的装备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有人说:“叫铁锤行动吧。”   团长骂道:“俗!”   有人说:“叫鹰爪行动吧。”   团长大骂:“忒俗!”   周凯兴奋道:“那叫猎艳行动吧。”   团长翻了个白眼:“俗不可耐!”   香艳君一声报告:“叫海贼王吧,这名字不俗了吧。”   团长抓狂了。   这时候梁上君道:“不如叫圣行吧,圣行之战,用先知的名义惩罚他们。”(注:圣行:穆罕默德之路,也作穆斯林的戒律。)   团长满意地笑了,他们这才登上不远处轰鸣已久的直升机。   纪策问梁上君:“团长那是在凑五分钟的动员讲话时间,他心血来潮找茬玩,何必理他。话说回来你怎么想起来这么个名字?”   梁上君咧咧嘴,笑得无比狡猾:“切,谁理他。我也就把逊奈这词翻译了一下,要怪就怪团长自己没有文化,这种屁话都听。”   纪策黑线。这时候他突然看见梁上君的口袋里露出了个什么花花绿绿的纸,一时好奇抽出来看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他脸色黑了一半,笑意“嫣然”地说:“哟,还把小情人的照片带着了?”   梁上君听他阴阳怪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拿过他手里的纸一看自己也懵了:“嗯?这照片怎么在我口袋里?”   那是程欣寄给他的照片,就是他上次救的那个女孩,这张照片上的蓝天碧海鲜艳美好,女孩的笑容清澈可人,梁上君看看照片又看看纪策,乐了。把照片放回口袋说:“大概是收拾装备的时候不小心带进来的。”   纪策调侃道:“不用解释。上战场带着小情人的照片,给你无限的勇气和动力,这是多么感人啊感人。”   梁上君说:“错,我明明是把情人整个儿带在身边了。何止是勇气和动力,关键时刻直接拿来当盾牌都行。”   纪策瞥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勾着唇笑。   *******   圣行小队很快到达指定海域附近的岛屿上,设好埋伏,请君入瓮。   偷渡的船只在前一个港口被拦截,但是军队方面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反而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指引他们必经这条路,到时候再收网,一网打尽。这样既不会对逊奈打草惊蛇,也不会放过这条大鱼。   这一次的任务无惊无险,纪策他们也就是一个收网的工作。原本以为这些人会携带武器,毕竟是逊奈的人,多少该有些防范措施,然而现实是这些人毫无还手之力,在被包围的时候,一点反抗都没有地就投了降。   纪策完成任务后心里总有些疙瘩,他问梁上君:“呆贼,你有没有觉得不妥?”   梁上君蹙着眉头,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让它自由落体,扎进跟前的泥土中,他说:“不妥,太不妥了。这完全不是逊奈的作风,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纪策忽然神色大变:“不,这就是逊奈的作风。”   梁上君愣了一下,骤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些人可能是诱饵?”   纪策点头:“绝对是。你我都跟逊奈打过交道,他们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说完他联系上作战指挥部确认了一些事项后,他怒了:“妈的,被摆了一道!整个指挥部被摆了一道!”   梁上君忙问:“怎么了?”   “他们的主力在前一个码头就已经登陆了,我们拦截到的只是他们故意丢弃的棋子!”   梁上君收起匕首,拍了拍纪策的肩:“急什么,反渗透而已,我们还能怕了他们?”随后他们集合了小队成员,按照北斗星定位系统上的指示实行追踪。   到了地界,纪策发号施令:“两个尖兵,跟我来,其余的五人一小组,每组必须有一个通信兵,封锁B区,全面搜索!”   梁上君跟五个组员商量了下,最后他和周凯站到了纪策的身边,纪策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动身。   那一眼里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梁上君读到的只有信任二字。 第五十四章   他们在B区内进行搜索,逊奈的金蝉脱壳很有效果,现在那群偷渡者的主力应该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他们的搜索行动必须十分谨慎,以免落入对方设下的陷阱。   “这群人真是好样的,痕迹都做了掩盖,几乎捕捉不到他们确切的行踪。”梁上君仔细检查了树枝上微小的擦痕,语气里带了点佩服。   “这说明他们都接受过正规训练,跟我们之前遇上的老弱病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纪策接了他的话。   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有武器,行动力强,而且,绝对不是只会盲目逃避的人。东伊运和基地组织一直以来都有着很深的关联,逊奈作为其中的分支,想来一定有着丰沛的经济支持和武装后盾,由此可见逊奈的规模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庞大完整,甚至可能拥有一套自己的军备系统。   行至一处略微空旷的地带,纪策忽然停了下来。梁上君赶了两步上前问他怎么了,纪策冲着前方的路扬扬下巴:“你说呢?”   梁上君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地上的积雪安安静静,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这段路上的树枝折断了不少,相比来路上一丝不苟的遮掩,这里似乎显得有些粗心大意。敌人路过了这地方,这是可以肯定的,说明他们没有追错方向。但是重点不在这里。   周凯见队长和组长都皱起了眉头不说话,一时好奇也凑上去看了两眼,兴奋道:“嘿,咱们可算跟着了,这群狐狸一路遮遮掩掩,到这儿终于漏了尾巴!”   纪策瞥了他一眼,突然和蔼地笑了起来,说:“是啊,狐狸们肯定逃不了的,糙子,你要不要去追?”   周凯看了他的笑容心里有点发毛,可是再看了看这条路,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于是打头往前走去。刚迈了一步他就被梁上君拉住了胳膊,回头询问:“梁连?”   梁上君狠狠瞪了眼纪策,然后对周凯说:“想死啊!你敢走一步试试!炸不死你丫的!”   “啊?!”周凯一听这话赶紧把脚收了回来,惊道,“不会吧?有雷?”   他立刻转了脑袋,哀怨地看着一旁正在翻装备的纪策:“我说纪连,您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害我?想我周凯大好男儿,上有老下还没有小,您怎么忍心……”   “行了!”梁上君一巴掌打断他的话,接过纪策从装备里拿出来递给他的探测仪,冲着周凯颐指气使,“速度干活去!”   “是!”周凯去了。   纪策抱臂靠在一棵树上,瞅着前方不说话。   梁上君见周凯还算小心谨慎,技术也比较熟练,于是放下心来,喝了口水,把水壶递给纪策,夸奖他说:“论阴险,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纪策谦虚地说:“我觉得你敢。”小喝了一口带着冰渣的水,他皱眉叹气,问梁上君,“你怎么看这事?”   一提到目前的处境,梁上君也很伤脑筋:“地上的雪相对来说平整均匀,可是有些地方还是能看出来厚度偏薄,那些是被新雪覆盖的痕迹。昨晚上有场雪,也就是说那些狐狸昨晚上之前埋了雷就跑路了,要我说,他们至少走了10小时了,追个毛啊。”   “是啊……你说的一点没错。”纪策点头,抬眼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但是不追上不行啊,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么嚣张,不追上去的话不仅我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团长绝对能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你信么?”   梁上君笑:“我信。”   所以,他们别指望有任何的休息时间了,在确保不中埋伏的前提下,撒丫子追吧!   半小时后周凯一蹦三跳地晃回来了,抹了把头上的汗,紧紧握住自家梁连的手泪流满面:“梁连!我的银行卡在那本《古汉语大辞典》最后一页夹着,密码是332335,我妈住在XX市OO区玻璃花园小区24幢4单元401室!您可千万记住了啊!”   梁上君囧然,拍拍他的背:“行啦行啦,活着就行啦,扫出来几个?”   “32个!”周凯颤抖着说,“这么点大个地方,32个啊啊啊啊!”   梁上君也愣了下,看着遍地插着的标记,冷汗就下来了,逊奈真是太他妈大方了,如此密度,这块雷区里几乎是没有侥幸的。   纪策拿过探测仪说:“我再检查一遍。”   梁上君点点头:“小心了。”   *******   最后检查的数目没有更新,只有几个标记的位置移动了少许,他们通过雷区之后,可以说是不要命地赶时间。三个人的体力都是上上等,但是连续赶了一天两夜的路后,也渐渐有点不支了。好在那些人是需要休息的,终于,他们看见了曙光。   找到那群人的时候,纪策他们没有轻举妄动。现在他们的体力透支,没那么多精力也不可能正面跟那群人死磕。于是梁上君卸下身上多余的装备,准备夜潜敌营,给他们装上跟踪器,等伽蓝的主力来收拾。   正要动身,他被纪策一手拦下,扬了扬眉,问道:“干嘛?”   纪策拿过他的跟踪器,丢给一旁无辜的周凯:“让他去。”   梁上君愣了。   周凯没有任何废话,卸下装备立刻遵循命令执行任务。虽然说他是个糙子,有时候确实多嘴多舌了点,但作为一个伽蓝的士兵,他是毫不含糊的。对于传达给他的命令绝对无条件执行,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只不过他完成任务以后回来的牢骚会多一点而已。   梁上君望着周凯灵活的背影,一时无语。   “你想说什么?”纪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什么也不想说。”梁上君淡淡回答。   “我知道你想自己去,但是……”   “我明白,”梁上君打断他的话,“不需要解释。”   “梁上君,有话就直说,憋着跟我闹别扭算怎么回事。”   “你妹啊!你找架吵是吧!”梁上君忍不了了,“你是队长,我对你的命令没有意见,至于你怎么想的,我没资格干预。我对我自己的兵有信心,也不用你来说。”   纪策笑了,不理他夹枪带棒的语气,说道:“行了,我给你理由。第一,我们都带过周凯,他的实力你我都清楚,给他练练手没什么不好的;第二,你必须学着信任手底下的兵,你说你对他有信心,但是你潜意识里还是想自己替他去,是不是?我早就说过,你护犊子不该是这么个护法,更何况你的犊子已经很强壮;第三,你刚刚在山上被山石划伤了吧,裤腿上还有点血,看样子不严重,不过难保不会出事。”   梁上君下意识地按了按伤口,衣裤都很厚实,所以那只是个很浅的伤口,其实不碍事,不过……也算是个拖累吧。他瞅了瞅纪策:“好吧,还有话要说么,没有我就歇一会儿。”   “还有,第四……”纪策接着说。   “嗯?”梁上君等他说。   “你是我老婆,我舍不得。嘶——”纪策被一枪托捅到肚子,弯着腰边喊疼边低低地笑。   梁上君恼羞成怒,脸给气得有点发红,偏过头去关注周凯那边的情况,却看见周凯已经鬼鬼祟祟地往回走了。他赶紧架起枪透过夜视观察各处的动静,一旦发生变化,他无论如何要先保证周凯的安全。   好在没出什么纰漏,周凯做得很利索很干净。回到潜伏点之后向梁上君汇报任务已经完成,之后猛灌了几口冰渣水,才从紧绷的状态调整回来。   梁上君不由得夸道:“做得很好。”   周凯一听,又开始即兴表演,面容坚毅眼含泪光,深情地看着梁上君说:“为了革命的胜利,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如果我不幸牺牲,请一定要记得把我的银行卡密码给我妈。不好记?33、23、35,这是我最欣赏的女性三围,其实很好记的……”   纪策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出去,梁上君满头黑线。   周凯默默地爬回来以后接着牢骚:“哎,不带这样的啊,我一个人去冲锋陷阵,你们俩在这儿赏花弄月卿卿我我的,这不欺负人嘛。”   梁上君心里咯噔了一声,也不知周凯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时囧在当场。   倒是纪策反应快,他温和地笑了:“哦,意思是我该让梁连去,然后你留下来跟我赏花弄月卿卿我我?”   周凯哆嗦着,哆嗦着,他的脸在寒风中慢慢结起一层冰,因为他又泪流满面了。   梁上君哭笑不得,只得拿出北斗星和通讯器械,充当起了通信兵,跟指挥部取得了联系。指挥部根据北斗星上接收到的信号坐标,立刻做出了回应,已经派出了主力部队实施围追堵截,他们这个小队可以暂时休息待命。   三个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躲到背风处窝着。难为周凯花费了那么多心神和精力去完成任务,很快就缩起脑袋睡得天昏地暗。   梁上君裹紧了衣物,几番寒颤正要闭眼,身后忽然传过来熟悉的温热气息。 第五十五章   这地方就他们仨,不用回头梁上君也知道是谁,更何况有这么重的人渣味。   “你干嘛?”梁上君闭着眼问。   “找人暖床。”某人渣淡定地说。   后颈上沾染温热的气息,在极少的暴露出来的皮肤上熨过,撩动着略长的发尾,梁上君觉得有点痒,不禁缩了缩脖子。   纪策呵呵笑起来,伸出手在他的后脑轻轻地摩挲,厚实的手套隔绝了真实的触感,他用牙齿把手套扯了下来。外面的温度很快让他的手变得冰凉,他缓缓地伸进梁上君的后领,使得那人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纷纷立了起来。   体温通过热传递溜到了纪策手中,梁上君很是气不过,让掉对方的触碰,回过身说:“玩够了没有?你不困我困啊。”   刚瞅准了纪策的眼睛他又是一个激灵,有一瞬间他恍惚觉得那双眼里全是星光,光怪陆离的,可是仔细看过去那些光斑里又好像都是自己的影子。   零零碎碎,零零碎碎,那么多。   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庄周梦蝶,他却梦见自己被藏进了这个人的眼睛里。   口中呼出的白气微熏,熏得眼前一阵模糊,下一刻,连模糊都没有了,变成了完全的黑色,因为他们靠得太近,连星光都渗不进去。   唇舌之间几度辗转,唾液融合的声音在彼此的耳廓里放大了数倍。梁上君有点晕头转向,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懵了,也完了。他们是在战场,在战场啊,在这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对这样的纠缠甘之如饴,他们都疯了吧。   但是……停不下来。   梁上君扣着纪策的肩颈,让两人之间一点缝隙也不留,主动地勾起舌尖,在他的口腔中肆虐,从齿列到上颚,越深越暖,越暖越甜。   略微分开的时候梁上君喘着气,有些尴尬地说:“现在不仅仅是床暖了。”   人也暖了,过于暖了。   纪策但笑不语,手牢牢地按在梁上君的后脑勺不让他退缩。被那短短的头发扎着,并不觉得刺疼,他发现梁上君的头发看上去很刚硬,真正握在掌心里的时候却是有些柔软的,真的就像他这个人本身一样。   他靠近这个人,压迫他的嘴唇,吞没他的呼吸,一点一点,慢慢融化,慢慢征服。嘴角不小心牵出的细丝被星光染成银色,梁上君隐约看见,然后轰的一声,理智崩塌。   什么战争,什么生死,什么纪律,都在他的脑子里化作片片坍圮的瓦砾,被一张炙热的弥天大网遮蔽得严严实实。   他侧过头,埋进纪策的脖颈,在干燥的锁骨处的皮肤上啃咬,留下两行湿润的痕迹。纪策闷哼了一声,没有再发出声音,扬起一个戏谑又贪婪的笑,任他咬,而后把手伸向了梁上君的下身。   咔嗒。武装带被解开的声音,梁上君骤然惊醒。他瞪着纪策,神情扭曲:“现在?不可能的好吧!”   纪策不理他,解开他的拉链,怕他冷,只扯下一点,之后冰冷的手钻进去探了探,感觉到那一处不寻常的热度,笑道:“我知道,但是既然升旗了,那就……”   那就尽欢吧。   梁上君的脸一下子红了,被那只冰寒彻骨的手揉着,他忍不住嘶嘶抽气。心里有点不服气,于是他也探到纪策的那里。为了让他更“刺激”一点,他褪了手套之后还特意在雪地里抓了两把雪降温,然后才碰上去。   “靠……”纪策被他摸得狠狠一颤,不由低声骂道,“呆贼,你他妈灭火呐!”   梁上君等到手心渐渐回暖就开始慢慢动作起来。   寒冷与燥热交互着折磨他们,两人的动静并不大,声音也克制得极低,或者说,他们的声音都被对方吞进了肚子里去,水气弥漫在唇舌纠缠间,缭绕着不依不饶,不离不弃。   灼热融化了他们身边的雪,体内涌出的滚烫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痕迹。待他们终于放过彼此的时候,才看见头上的那片深蓝的夜空被云朵遮蔽了,漫天的雪开始飘落,好像试图掩盖一切。   尽管知道两人的体温加在一起更温暖,但是他们还是各自入睡了。分开一段距离,你活你的,我活我的,他们一向这样,他们习惯这样。   但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去做你的盾。   这就是他们的忠诚。   *******   雪霁天晴,他们在晨光中守候到了启明星的璀璨。这是他们在这一次行动中过得最平安的一夜。   伽蓝的主力很快牵制住了这一拨偷渡分子,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逊奈的领袖竟然就在这群偷渡分子中。   因此他们过于小觑了这些人的力量,无论是武装的力量也好,或者是信仰的力量也好,他们也有他们的忠诚,他们用让人难以理解的顽强冲开了一条路,拼尽全力保护自家领袖安全离开。   面对他们自杀式的抗争,伽蓝甚至损失了两辆装甲车,并且牺牲了四个小队的士兵。团长在暴怒之余也不得不表示了自己的钦佩,他说:“这他妈才是逊奈真正的力量。”   不幸的是,这样的力量挑起了唐兆国的好胜心,他要毁灭它的欲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一声令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擒获逊奈的领袖,攻占他们的老巢!   圣行小队集合之后,梁上君的尖兵组立刻开拔去追击领袖,而纪策统领整个小队的其他成员横扫战场,团长给他们下达了格杀令,这是纪策脱离国安部之后首次接到格杀令,即不留下任何一条漏网之鱼,不接受任何投降的行为,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之后,之后……   纪策一身浴血地回到作战指挥部,被告知圣行小队尖兵组组长梁上君没有回来。   逊奈的领袖跑了,尖兵组总共十人,只回来了四个。损失的六个人中,有四个人的尸体被找到,还有两个未见尸体,梁上君就是两个之一。   脑海中轻飘飘一片空白,心里却是沉甸甸让人发疯。纪策抓着受伤的周凯问:“你们连长呢?你没见着么?”   他问的声音很轻很轻,周凯从没有听过纪连用这样轻的语气问话,那种急切的、又极度小心翼翼的声线,那种紧紧抠着他的胳膊,甚至把他的伤口崩裂的力道,那种伪装得平静无波,却明显布满裂痕的神情,出现在这纪王八的身上?太不可思议了。   周凯的伤口疼得让他抽气,自家连长的境遇也同样让他疼得抽气。这一次的任务回来,他什么抱怨都没有,真的一句都没有。他只是低着头,不让人看见那些真的流了满面的泪水。   他记得梁连最后跟他说的话,他说不能再丢了,你们的命不能再丢了。他说,糙子你赶紧联络其他行动队,我去拖住他们。他说,你们都要活着回去。   “然后他冲出去,香艳想护着他,跟着冲了出去……我们没想到……时间太紧张了,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那是一整片的雷区……”周凯抬起头,脸上的泪水糊了本就脏乱不堪的脸庞,他用双手捂着眼睛,像是要堵住那些源源不断溢出的水。   “香艳不是没有尸体……他是被炸碎了!”周凯的情绪渐渐失控,声嘶力竭,“碎了啊……一片一片的……在我面前就这么没了!”   “纪连……满天的《海贼王》漫画……一片一片地在天上飘啊……香艳说他快看完这一本了……还差几页就看完了啊……”   周凯语无伦次,紧紧地捂着脸,可是那些清澈的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了下来,沿着掌纹带过殷红的血丝,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   纪策平静地看着他落泪,死别而已,死别而已,他见得多了。可是那个人呢?那个呆贼呢?他也变成……一片一片的……满天飘了吗?   “那,梁上君呢?”他轻声问。   “……那里炸得一塌糊涂……我看不清……我不知道……我们都被震花了眼……梁连那时候已经在雷区深处了……”周凯喃喃着说,紧接着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对着纪策问,“梁连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胡乱地问,无非是想要获得一些安慰,那是他的连长,手把手教他练靶的人,强大到难以超越的人,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告知的人,那个应该能永远护着他们的人……可是他显然问错了对象。   纪策比他更想知道梁上君下落,他想得都快要疯了。   这种疯狂无法爆发出来,只是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肉体里冲撞,撞出一道道龟裂的伤口,伤口向里,血液和疼痛都渗在了骨头里,如同强酸腐蚀一般,一点点地啃噬,连带着那天晚上那场温暖的夜雪,一起折磨他。   他要去找他,可是去哪里找?如果他真的和那些漫画书的纸张一样了,他怎么找?   但是他还是立即向团长提出了申请,只不过,他提出的不是寻人的申请,而是继续追击领袖的申请。他说:“我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任务。”   他第一次用这样侥幸的思维方式想着,也许,也许那呆贼仍然活着,如果,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继续自己的任务,可能,可能我还能见到他。   也许。如果。可能。他自嘲地笑了。   Semper Fidelis...Semper Fidelis...Semper Fidelis...   他一直默默地念,对着他的情人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对着他们共同的坚守做着最庄严的宣誓。这就是他能获得的最大的安慰了。   你活你的,我活我的,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没有什么同生共死,能承诺的只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做你的盾,寸步不离。   *******   Longing for you 盼望着你   day and in dream 白天和梦里   I'm hoping you're here 我愿你在身边   and leading my way 牵着我向前   You steers my road 你为我领航   anytime I need 每每我所需   If you walk away 若是你将走远   I will follow you 我会跟着你   Trying my life 尽我一生   with your sacred gifts you gave to me 携你递给我的神圣赠礼   I won't vain 绝不浪费   and succeed it as your precious soul 如你珍贵灵魂一样绽放   Holding your hand 握住你的手   And I'm walking through the all of the world 我要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Carrying your wish 执你所愿 like the Venus in the dim sky 正如晨空托着那启明星 (注:《Aesthetic》-泽野弘之) 第五十六章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一个人……仍要坚持。   梁上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是班长对他说的,然后他又拿去教导他的兵蛋子们,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前并不真正理解。   香艳最后那个恐惧的神色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离得有些远,可他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个青年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却是波澜壮阔的。   身边最近的一个战友,在自己的面前化作迸裂的尘埃,那些血浆混着飞溅的泥土散落在他的身上……他拼命地奔跑,无意识地奔跑,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避那些生命血淋淋的遗落,直到他茫然地跪倒在未知的地方,筋疲力尽。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恍惚听见香艳高亢的一声“报告”,兴冲冲地说:“那叫海贼王吧,这个名字不俗了吧。”漫画的碎片漫天飞舞,像雪花一样遮蔽了他的双眼,带他沉入黑暗。   真的很可怕,背负着战友的生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战斗。尤其如现在这般,以俘虏的姿态面对着敌人的战斗。   “你笑什么?”对方用生硬的普通话问他。   梁上君无奈地挣了挣捆缚住自己的绳索,漫不经心地说:“我笑你们连绳子都不会绑,这么没艺术的绑法我们早八辈子就不用了。”   对方警惕地看着他,确认他不能挣脱,才讥讽地说:“能绑得住你就行了,什么绑法不都一样!”   “太没有美感了。”梁上君啧啧两声,“这绳子搁我们香艳君那儿,他就能给你绑出个SM绳结出来,那才叫艺术。”他这样说,语气中满是自豪。   他想起来香艳君和周凯合伙把尤禹那样绑起来,交叉的绳结在迷彩上勾勒出浪荡的褶皱,尤禹被吊在上铺床杆上供人围观膜拜,气得脸红脖子粗,口口声声说:“香艳你给我记着,老子不爆了你的菊老子就不姓尤!”   香艳于是拿着抹布遮着自己的脸,娇滴滴地说:“咿呀大~雅蠛蝶~”全体观众被他恶心到了,采取就地推倒就地掩埋的措施,把他捂在被子里企图轮了他。   这时候团长来视察,看见那妖娆的绳结眼睛就亮了,他说这就是将艺术与刑罚相结合的典范,问是谁做的重重有赏!   总是这样吵吵嚷嚷的,梁上君心说怎么自己就教出来这么些变态的家伙,这么些让他哭笑不得的兵蛋子,这么些在战场上忠诚勇敢的英雄。   并不是有意的,梁上君不小心神游天外了。那人第三遍问他叫什么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清清嗓子,他用七连统一的答案回答:“老子姓孙名悟空。”   “哪个部队的?”   “贝吉塔星α部队。”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50万超级赛亚人。”   “据点在哪里?”   “废话!当然在贝吉塔星!”   ……一遍又一遍地审,奇怪的是这群人并不对他用刑。梁上君不由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他这次真的遇上所谓的文明人了?   不过显然没那么好的事,这些人不急着要他的答案,是因为他们不需要急,他们想要的情报自然都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得到,而他这个俘虏的作用,似乎暂时还没有被挖掘的必要。   他被关在一个监狱里,是的,监狱。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其他一些伽蓝的人,也有的他看着不熟,感觉上是国安部的人。   连续三天,他看着那些人在同一时间被召集出去,晚上的时候再都被送回来,他们倒头就睡,似乎极度疲惫。梁上君想要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那些人也什么都不知道,他问他们出去做什么了,那些人也只是苦笑着说出两个字:“训练。”   直到这天他作为新囚犯单独被叫出去,见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那是个中年女人,浅棕的皮肤上有着些许皱纹,可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她应该不是一个纯中东血统的人,轮廓上有很大一部分接近汉人,不过她额头上的妆点确实带了些异域风情。梁上君看周围那些人对她毕恭毕敬,寻思着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逊奈的领袖了。   女人开口是很流利的普通话:“你好,我叫拜玲耶。”   *******   纪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合过眼,他的小队寻找着一切关于逊奈的线索,在为激光制导的炮兵进行激光目标指示。   他带了四个人,每人92式手枪一支、88式机枪一挺,为技术组提供持续火力支援和压制;88机枪副手95式机枪一挺、防空导弹一枚、03式狙击步枪一支,压制远距离火力目标并对付敌人的装甲车;88式狙击步枪一支,交给他对付敌人的有生力量。   不再有所保留,唐兆国已经被激怒到一个无与伦比的境界,他没料到逊奈会有这么坚固的力量跟他死磕,他每天都在计算战损,每计算一次他就发怒一次。   死亡弥漫在战场的每个角落,也蔓延在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纪策的行事作风因此而更加凌厉,他常常不管不顾地把敌人一锅端,即使没有格杀令也是一个活口都不留,不仅逊奈那边对他这个圣行小队满怀畏惧,甚至连他自己队伍里的人也会感觉到恐惧。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那是对无止境地布施死亡的恐惧。那个枪鬼似乎永远都不会累,杀多少人都不会累,每天每天,他的武装上都沾满了鲜血,他走过的雪地上都有着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足迹。   王斌和团长都有找过他谈话,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正常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淡定,一如既往地人渣。只在团长叹息着提到梁上君的时候,他会轻轻地蹙眉,然后报告离开,继续投身到下一个任务中。   王斌看得懂,他笑,团长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小策,无忧无怖。”   团长愣了下,见王斌面露苦涩,他不明所以,仍是叹息。   *******   佛曰:“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王斌见过另一个无忧无怖的人,那人成家生子,虽无功勋,也算建功立业。可是有谁见过吗,那种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妻子带上战场的人?且不说夫妻并肩作战什么的,他连儿子都可以丢着不管,什么都不管。他逃掉了一个战场,然后心甘情愿地死在另一个战场上。   这是真正的无忧无怖了吧。   而他王斌,这一辈子,整整一辈子,就只懂得了一句话——   情深不寿。   他不信佛的,可是他信报应,他看见纪策现在的样子,就觉得这是报应,他笑,是因为他不知这报应报应了谁。   *******   从见过拜玲耶的那天起,梁上君悠闲的日子就结束了。   他们逼迫他,要他在投降书上签字。   梁上君觉得这些人脑子都有病,为什么不干脆毙了他?要他叛党叛军叛国?他是个士兵好不好!一个伽蓝的士兵!勇敢顽强、永不退缩,这是他们的尊严!如果能,他还真就一枪崩了自己了。签字?签你妹啊!   可是拜玲耶就是不杀他,她命人把他带进了医院,逊奈的军区医院。梁上君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她是让人给他治疗脱臼的胳膊的,他看见那些白白净净的设备就知道,这是给他上刑来了。   电击治疗仪,还有一根针管。医生很和蔼地对他说:“我们是文明人。”   梁上君扑哧一声笑了。   医生没有理他,接着说:“安拉已指引你正道,你或是感谢,或是辜负,但不要自投于灭亡。你应当为主道行善,真主喜爱行善的人。”   梁上君歪着脑袋瞅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我不信安拉,我信春哥。”   兜来兜去,医生见他实在无法沟通,于是拿出针管对他说:“这是我们在实验期内的γ-受体阻滞药,放心,这不会对你的身体机能造成伤害。”   梁上君道:“你们搞这些药物做什么?冒着被国安部搞死的危险,弄这些‘不会对身体机能造成伤害’的药物来做什么?”当初逊奈的资料被国安部公布出来以后,他就知道纪策去执行的任务是截获逊奈走私的药物,如今看来,他要成了给这药物做实验的小白鼠了。   医生的回答倒是简单:“劝人行善。”   梁上君懒得跟他扯淡,不以为然:“劝你妹行善去吧!”   γ-受体阻滞药会对人的大脑产生一定的影响,作为医药方面的作用时,可以阻断神经系统受体接受信号的能力,然而经过改良之后的药物,最大的可能就是带来洗脑效果。   当然,真正能把人脑“洗”到失忆的药物没那么容易整出来,但是药物加电击,已经完全可以让一个人的神智被迫屈服,以达到在某种程度上被对方控制的效果。   归根结底,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注射药物之后,医生拿着电击仪的两个端子在梁上君的太阳穴上点了一下,梁上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下来是连续的电击,头部的刺痛异常尖锐,梁上君几乎被逼出眼泪。   “啊——”紧咬的牙关终于忍不住冲出一声呻吟,医生这才收手。   梁上君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甚至有些天旋地转,胃部的不适让他呕吐起来。他一手撑着白色的墙,努力让自己站立,然而极度的眩晕还是让他靠坐在了地上。   有人把他拎起来丢回了牢房,他很清楚,明天还是会这样,一遍一遍,直到他屈服。   *******   代号是748,梁上君觉得这数字真他妈好。   签过字的手仍在颤抖,黑色的墨水在纸上划出飞扬的字迹——梁、上、君。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竟是这样难写,一笔一划印在了纸上,却仿佛从他的生命里被剜去。   再没有梁上君,再没有梁上君,代替这个让他骄傲和怀念的名字的,是那个挨千刀的748,去死吧。   他记得自己是谁,曾经是谁,他什么都记得,这才是让他最痛苦的。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在屈服那一刻的丑态——抱着头疯狂地撞着墙,被人拉开,又再次被电击。然后他蜷缩在冰凉的地上,用仅剩的力气说:“够了……求你……我愿成为……逊奈的追随者,我愿为真主……奉献生命,求你……”   求你。只这一句,他所有的尊严都没有了。   那些牢狱中的人跟他是一样的,他现在明白了,他们都是俘虏,求死不能的俘虏。   有时候,他的脑子里会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震耳欲聋,然而他却听不清楚,明明那么响亮聒噪,可他就是听不清楚。   他跟着那个声音拼写:“S...E...M...P...E...R...F...I...”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猛地抱住头,疼痛霸道地冲撞着颅脑,让他再不能想起那是什么意思。   *******   注:   ①γ-受体阻滞药:作者杜撰的。不过原型为α-受体阻滞药,确有其药。   ②电击治疗仪:作者借用杨永信叫兽“电击治疗网瘾”的方法,痛苦指数真实,可信。   ③γ-受体阻滞药+电击治疗仪=雷,请大家慎重。 第五十七章   这里的日常训练相比伽蓝而言轻松不少,梁上君抖了抖汗湿的衣领,拿过一瓶白水猛喝了几口,然后就靠在这个牢笼一般的训练场边看夕阳。   看了很久,怎么也看不出伽蓝那儿夕阳的感觉,明明都是一样的太阳啊……他无奈地笑笑,也是啊,太阳本来就没变,是他的眼睛变了。   太阳穴一阵锐痛,刚吹干的汗水又细细地泌了出来,他慌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就着白水吞下去。背靠着墙,一手扶着额头,他耐心地等待药效发作,不一会儿,疼痛感慢慢缓解。   这是注射过那个改良版受体阻滞药的后遗症,虽然这段时间都没有再用药,但是头痛还是时常会发作,他们这些试验品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症状,逊奈给他们都发了止痛片。   对于梁上君来说,这个止痛片还有个效用,就是止胃痛。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刑罚期,他多次因电击而胃痉挛,被压制了很久的胃病终于又开始冒头,常常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在有了止痛药以后感觉不到疼了,总算让他稍微舒服一点。因此他的药瓶随身携带,尽管他也知道,止痛药吃多了很麻烦。   这一天收队的时候,他们的教官对他们说:“明天领袖要过来检阅,都给我精神点,别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谁给我丢脸谁就只有死路一条!”   梁上君强忍着才没有爆笑出来,死路一条?试问站在这里的人,有哪一个不想死?只不过他们现在不甘心作为一个叛国的罪人死去,这样的死太不干净。   拜玲耶那个女人很有钱也很有手腕,她一手操控着逊奈,让这些或愚昧或凶残或虚伪或强大的人都听她的号令,似乎在她的眼里,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搞不定的事。说实话,某种程度上梁上君真的很佩服她。   第二天早上他们被赶去训练场,冬日清晨的阳光明亮而微暖,梁上君眯起眼,向着远处的高台上望去,发现拜玲耶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已经落座。他心道,果然更年期的女人起得早,他还以为要等他们列阵很久以后才能盼来她的到来呢,就像团长出场那样……   想到这里他敛了神色,一抹苦笑爬上嘴角。   列阵、疾跑、越障、格斗……   梁上君觉得他们就像星球大战里刚制造出来的机器人,给他们的主人看看样式型号,满足一下主人的虚荣心和征服欲。   不久,拜玲耶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人点点头,向他们教官下达了一些命令。教官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在拜玲耶的眼神威吓下忙不迭地点头。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每个人的手上被发了一把AK47。梁上君不敢置信地瞪着手中的枪,整个手臂的肌肉都在颤抖……真枪,实弹!   他们都是军人,有枪在手的军人是很难驯服的,逊奈的人也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因此他们在这个训练营中从未被允许接触枪支,然而现在就有一把沉甸甸的枪在手上,就在他的手上,金属的质感灼烫着他的手心,梁上君在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100米的靶子,对梁上君来说简直是小菜中的小菜,用来热身都不够,他一边打一边计算着手中的子弹,砰砰砰的枪声在训练场上回荡,他的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   25、24、23、22、21……20!够了,梁上君在心里说,20发子弹,足够了!   跃然起身,梁上君看准时机迅速地发了一枪,将他们身边的教官一枪击毙。场上顿时混乱起来,逊奈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有人出来对他架起了枪。   梁上君不管不顾,只是一个劲地向着高台冲去,子弹在他的身前身后呼啸而过,他时而躲闪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向前冲,速度快得惊人,那种爆发力,甚至让人有一种他比子弹还要快的错觉。   他的“战友们”,那些跟他一样是俘虏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帮着他反抗。他们不为荣耀,不为活命,他们只是为了反抗而反抗,哪怕结局就是个死,也要能拖一个就拖一个,和他们的敌人一起下地狱!   梁上君的手臂和腿部都有好几处子弹的擦伤,冲击力和灼热的温度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地不要命。   拜玲耶的身边有十四个护卫,梁上君已经解决了距离他最近的五个,他身后的“战友们”帮他解决了剩下的,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狠绝的笑,借着冲锋的惯性一把勒住拜玲耶,利用她挡在自己的身前,拜玲耶缓过神来,对一片混乱的人们说:“住手。”   下面的枪声顿时停止。   梁上君的头又在疼痛,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锐利的痛感使得他的手微微颤抖,也使得他眼前天旋地转。   他笑了笑,心想着值了,值了,他死,拖一个逊奈的领袖,太他妈值了!   这时候只听见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叫唤,那声音颤颤巍巍,却带着十分欢喜与恭敬的语调唤道:“领袖!”紧跟着很多人唤起来:“领袖!”   梁上君一愣,头更加痛了。他注意到,那些人并不是对着拜玲耶喊领袖,而是朝着他的另一个方向。他携着拜玲耶微微侧身,正对上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半中东半汉族的模样,那人冲他温和而笑:“请放了我的母亲,我可以跟你谈谈条件。”   *******   “我叫穆斯塔法,是逊奈的领袖。”   梁上君压抑住越来越尖锐的头痛,回到:“幸会幸会,我叫梁上君,是贝吉塔星的王子。”   穆斯塔法愣了一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淡定地说:“王子殿下,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   梁上君有点乐了,这领袖有意思啊,跟他没有代沟啊,真是挺搞笑的啊,于是他清清嗓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我想你死;其次,我想逊奈死;最后,我想我死。”   穆斯塔法摊了摊手:“这样啊,很遗憾,看来我们没得谈。”   他话音刚落,梁上君突然下意识地感觉到危险,他想要避让,然而剧烈的头痛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肩侧被一个冰凉的物体射中,下一秒,他全身失去了力气,一切都离他远去。   再度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身处在那个白花花的医院里。肌肉仍然处于无力的状态,但是简单的活动已经没有问题。他条件反射地四下看了看有没有电击仪,发现没有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心里阴影确实是最难对付的东西。   “王子殿下……”   穆斯塔法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梁上君一个绷不住笑岔气了:“哈、哈哈,我说领袖先生,咱能回到三次元来么?不管怎么样,不会有像我这样孬种的王子吧。”   穆斯塔法摇了摇头:“你?孬种?我不这么认为。孬种可没有你这样的胆量和魄力。那时候我看见你的身手了……”他定定地看着梁上君,神情无比诚挚,“梁上君,你就像一支银色荆棘。”   梁上君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这什么比喻?你脑子没病吧!还有,领袖先生,我在你们这里的名字是748,你可以叫我去死吧。”   穆斯塔法仍旧笑得温和:“梁上君,不要闹了,我们来谈一下我们的交易。”   梁上君给他说得一愣,这人跟他说话就像跟小孩子说话似的,不要闹?谁他妈闹了!而且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好谈?完全你死我活的对立面,哪里有交易可谈?不过他还是要听一听的:“你说。”   穆斯塔法道:“首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立场,我反对我母亲的做法。”   梁上君挑了挑眉:“哦?”这么说来,内讧?   “最近国安部和伽蓝逼我们逼得很紧,我们在这里的据点并不充实,无论在军火还是战士的供给上都不怎么能长久地支持下去,所以我母亲才会迫不及待地把你们这些人收进来。她想要尽可能地扩充军需力量,但是……”说到这里他看着梁上君微笑,接着说,“显然,她并不成功。”   梁上君道:“这么说,她是想让我们去战场替她战斗?把我们喂给自己从前的战友?所以她才这么着急地让我们用枪,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啧,该说她太狠了还是太天真呢。不过这样的话,说明伽蓝现在占领着绝对的优势。”梁上君得意地眯了眯眼,“你们慌了。”   穆斯塔法倒也坦率:“是的,我们慌了。”   “那你找上我,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为我做事,帮我推翻拜玲耶的政权,并且除掉她。”   梁上君有点懵,他听见穆斯塔法用微笑的表情用谈论天气的语气说要除掉自己的母亲。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略微突出的眉骨、深邃宁静的眼睛、温和淡然的嘴角,梁上君有些难以置信,这样亲切的人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干脆纵容我杀了你母亲?只要你不插手,我肯定已经跟她同归于尽了。”   “我不可能在那些人面前公然这样做,她毕竟是我母亲。”   “哦,人言可畏,我懂。”   “逊奈应该是我的,可是现在拜玲耶手握着它将近三分之二的权力,我要夺回来。”   “好,有志向。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梁上君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穆斯塔法解释说:“我查过你,梁上君,你是伽蓝最出色的连长,你了解伽蓝,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梁上君又乐了:“第一,我不是伽蓝最出色的连长,不是我谦虚,在那儿比我厉害的大有人在;第二,我凭什么帮你?那是我的曾经的忠诚所在,我凭什么为了你的私欲去对付它?”   “说实话,伽蓝的进攻在某种程度上是给我提供助力,我并没有要求你去对付它。”穆斯塔法道,“我只是想让你尽可能帮我避一避他们的攻势,等到我完全夺取了拜玲耶的权力,我会立即撤离出境。那时候逊奈需要全面调整,我绝不可能给你们带来麻烦。”   梁上君忖度半晌说:“就算这样,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穆斯塔法拿出一份文件,是上面签着梁上君大名的那份“卖身契”,他说:“我能让你不受它的约束,你可以继续坚持你的忠诚,可以丢弃叛国的罪名,即使死了,也能够作为一个英雄死去。”   他说得很笃定,也极具诱惑力,至少对梁上君来说,这是他此刻最想要的东西。   梁上君考虑再三,说:“好。”   穆斯塔法当即在他的面前烧掉了那几张纸,纸张燃烧的气味充斥着梁上君的鼻腔,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肌肉酸痛,笑得眼泪快要流出来。   穆斯塔法不解,问他笑什么。梁上君摇头,并不说话。待穆斯塔法走了以后,他才止住笑声,心中万般感慨。是,那张他被逼叛国的证据是不在了,可是他刚刚做了什么?他刚刚跟逊奈的首领做了利益交换,这才是真正的背叛吧。   就算他绝不会伤害伽蓝,就算他心中另有考量,就算他是为了全局着想,他也再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信仰,再无法当得起“永远忠诚”这四个字,无论是对他深爱的国家,还是对他深爱的人。   梁上君啊梁上君,你还能回得去么? 第五十八章   摊开信纸,梁上君咬着笔杆子想了一会儿。似乎有很多话想写下来,可是在脑海里过滤沉淀一番之后,竟然只剩下那么少的一丁点。他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梁上君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动笔写这封遗书,大概他想留下点什么,给那人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知道这一路无法回头,可能走着走着就丧命在半途。那至少,在纪策横扫整个战场之后,能够看到他留下的几句话吧,他最想跟他说的几句话。   比如他的银行卡密码,比如他的妈妈住在哪,比如……之类的。   所以,矫情就矫情了,写就写吧。   执笔,在信纸的首行写下“遗书”两个字。忍不住又乐了,他想起那个人渣曾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给我写信,不要让别人代笔,我能看出来的,呆贼。”   “这东西,我还真没办法找人代笔。”梁上君喃喃,“更何况,当初给我代笔的那个娃子也已经不在了……”   笔尖在纸上唰唰地磨着,梁上君一边写一边想,那个人渣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是怎么个反应呢?也许会骂他呆吧,或者骂他没用、孬种,总之会很失望吧。   哭?不,那个男人不会哭的。他就该是无坚不摧的,他就该是站在大石头上,居高临下,斜斜地叼一根烟,迎风招展的,风骚的。   真正动起笔来,一封遗书也花不了几分钟,梁上君把信纸折好装好。   信封上写什么?……致纪策。   *******   第二十七天。   虽然仍没有关于领袖的情报,但他们已经基本摸清了逊奈的底细。逊奈在境内的据点离他们越来越近,从对方日益薄弱的防守来看,暴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因而整个伽蓝气势如虹,已到了最后备战的时刻。   纪策在连续的作战中已经麻木了,全身心地投入到每一个战场中,军人的杀伐之气充斥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王斌看着他这样,仿佛又看到那个曾在国安部效力的纪策,没有目标的,纯粹服从命令的……见不得光的样子。   不过今天有所不同,纪策拿着那份刚从前线递过来的报告,眼睛突然绽出了光彩。   团长和王斌也同样感到惊讶,这份报告里说的是:逊奈内部近期突然爆发了一场内乱,似乎在他们的军营中出现了反叛的俘虏,那些俘虏中有些是伽蓝失踪的士兵,有些是国安部的部下,他们联合起来,血洗了逊奈的整个训练场。   “俘虏?我们的人被他们收作俘虏,还参加了他们的训练?”团长讶然,这逊奈的领袖打的什么算盘,他怎么看不懂?   王斌沉思半晌,道:“是,的确很有可能。我那边也有好些人在药品事件之后莫名失踪,我猜想,逊奈是要拿他们做实验,或者是用他们跟我们做交换。”   纪策忽然插话:“这上面有提到那个挑起叛乱的人,是伽蓝的一个连长。”他的语气平和,然而声线中还是夹杂了一丝颤动。   没来由的,他就是认为那个人是梁上君,他潜意识里相信,这样疯狂的不靠谱的事情只有那个呆贼会不要命地去做。可是如果他真的血洗了逊奈,那些人会放过他么?怎么可能呢……纪策连忙再去看报告,想多了解一些那个事件的细节。   可惜报告里没有更多地提及那个人的事情,只说逊奈的人把那人称作银色荆棘。说不上来这是褒是贬,总之似乎出尽了风头。   纪策忽然笑了,他不认为呆贼那个祸害会那么容易嗝屁,这样的观念几乎是一种偏执,不过他偏执得无比高兴。   他立即向团长申请直接奔赴逊奈的据点附近,他要去了解关于俘虏的情况。团长一挥手把他的申请丢了回去,骂道:“你当战场是什么地方?你一个特别行动队想去哪就去哪?你把指挥部的命令当个屁?”   纪策反驳说:“团长,目前二炮的兵都已经就位,我的阶段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说现在得到了伽蓝和国安部被俘虏的人的下落,怎么能不出手?团长,畏畏缩缩不是你的作风,既然要出手,不如就让我去,保证不辱使命!”   团长哼哼笑了两声:“你也敢跟我叫板了?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的命令当耳旁风是吧,胆子真是肥了啊!我告诉你纪策,不仅我不会同意,你王叔也不会让你去的!俘虏的事情尚未搞清楚,要把你也搭进去了我这就赔大发了!”   纪策也有点怒了,当下语气就强硬起来,毫不留情地回嘴:“团长,请你搞清楚,我是伽蓝的军人,这点事要是处理不好我也就不配待在这儿了。逊奈要俘虏是吧?他们要把我俘虏了那更好,我他妈再给他们血洗一次!”   说罢他转过身面向王斌:“王叔叔,你会让我去的。”他说得很笃定,望着王斌的眼神别有深意,“王叔叔,我从不做逃兵。”   王斌抿唇没有答话,团长哼了一声说:“我这边不同意,他国安部能有什么办法?纪策,安心做好你分内的事,俘虏那边我自有安排。”   纪策不鸟他,盯着王斌陪着他沉默。   良久,王斌终于打破这场尴尬,他对纪策说:“好,我用紧急调令把你调过来,允许你越级执行任务。”   团长登时不乐意了:“王斌,你把我这个团长置于何地?你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王斌瞥了他一眼:“不信。”   团长气结。   纪策达到目的后心满意足地准备动身,突然被王斌拦住了去路:“小策,你只是想去救战友?”   纪策笑了笑:“不只战友。”   王斌愣了一下,随后正色说:“不,我给你下的命令不是解救那些俘虏,你要去,就给我把整个逊奈夷为平地!”   “……是!”   *******   梁上君不住牢房了,他现在住高级牢房了。高级之处在于,铁栅栏换成了木门,蹲坑换成了坐便器,水煮蛋换成了煎蛋。他觉得很满足。   穆斯塔法打开他房门的时候没见着他人,于是亲切地唤了一声:“去死吧?”不能怪他没礼貌,这是梁上君本人坚持的叫法。   里间传来一声答应:“哎,这儿呢,拉屎呢。”   穆斯塔法无奈地摇摇头,在他床边坐下,闲适地翘着腿等他出来。他无意中看见梁上君搁在床头的止痛药瓶,瓶盖子开着,显然不久前它的主人使用过。   拿在手里掂了掂,穆斯塔法惊讶地发现里面的药片所剩无几,这是三天前刚给他的药吧,怎么服用得这么快?止痛药这么吃不大好吧。   此时里间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呕吐声,稀里哗啦一阵响,伴随着咳嗽和干呕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吓人。冲水和漱口的声音停歇之后,梁上君出来了,挂着一脸的水珠。显然他不是拉完屎出来,拉屎不用洗脸。   “你的药吃得太快了,这不是好事,还有刚刚你在呕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穆斯塔法这样问,不过他漫不经心的语气表明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   梁上君嗤笑道:“领袖先生,我们之间只谈利益,您不用委屈自己做出关心下属的模样,直说吧,什么事?”   穆斯塔法微笑,不再跟他客套:“我要你帮我摆脱一群伽蓝的士兵的纠缠。”   梁上君挑了挑眉,神色中不无得意:“哟呵,动作挺快啊,已经兵临城下了?”   “现在拜玲耶的政权很不稳定,正是我铲除她的好时机,我不希望伽蓝打乱我的计划。”   “领袖先生,不得不说,你借着伽蓝的力量打压你母亲,这确实是高招。不过你活该自食恶果,惹恼了伽蓝,你早该做好被生吞活剥的准备。”梁上君的评价毫不客气。   穆斯塔法提醒他:“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记得,但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要帮着你打击伽蓝,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   “只要跟这群人周旋一阵子就可以了,据我所知,他们只是一小股的队伍。”   “一小股队伍……能直接打到你的眼皮子底下?”不是梁上君对伽蓝的士兵没信心,越跟穆斯塔法接触,他就越觉得这男人可怕。从他步步为营地夺取他母亲的权力上就能看出来,穆斯塔法可以说将厚黑学发挥到了极致。   穆斯塔法坦言:“是的。可是这一小股的力量已经让我损失了近百人的战斗力,我很困扰,他们的行动方式我完全摸不透。”   听到这里梁上君脱口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队伍吗?队长是什么人?”   “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对我放话,这是一场铲平逊奈的圣行之战。”   嘣的一声,梁上君听见脑子里一根弦断掉的声音。圣行、圣行……他呵呵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指着穆斯塔法的鼻子说:“你斗不过他们的,呵呵,难怪你搞不定啊,这群人都是疯子,活生生的疯子。”   “你认得他们?那你更应该帮助我。”   “是啊,认得。”梁上君道,“但是领袖先生,我奉劝你省省心投降吧,正因为我认得他们,我更清楚他们的变态之处,且不说我不想帮,就算我想帮你,也未必帮得上。”   穆斯塔法难得地敛了笑,他眯了眯眼,透出一种不容抗拒的严厉:“梁上君,你不要耍赖,相信我,我有办法让你认账,老老实实地帮我做事。”   说完他无视梁上君不屑一顾的神情,起身出门。梁上君松了口气,又提了一口气——那个人渣来了。快结束了吧,他想。   *******   思绪尚未理清,房门的锁又再次被打开,梁上君偏头望过去,一秒后,他的所有不屑和镇定全部崩塌,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完全丧失言语。   ——程欣。   那个被绑得严严实实,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是程欣。   一张照片从穆斯塔法的指间飘然落下:蓝天碧海,海风斜着吹过带起女孩子柔软的短发,阳光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圈金色的轮廓,飞扬的笑容清澈可人。   照片的背面清楚地写着三行字,字迹清秀。一行家庭住址,一行手机号,一行QQ号。   梁上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染上了重重的无力:“行,我帮你。”   穆斯塔法点头,示意手下将女孩带下去,然后走到梁上君的跟前说:“我是好心,让你的女朋友过来陪陪你。”   “嘁,那真是谢谢了。”梁上君仰面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眉头皱得死紧,向穆斯塔法伸手,“领袖,能给我包烟吗?头疼得厉害。” 第五十九章   “梁上君,你确定?”穆斯塔法盯着桌面上的地图,语气里满是不认同。   “我说过,我对他们的做法都只是猜测,我不可能确定。”梁上君继续在地图上勾划,同时在GPS上标注了几处位置。   “那你也不用从那么多可能里挑出这么一种最不可能的,我不认为他们会从境外绕过来,那里的边防兵可不是摆设。”   梁上君睨了他一眼:“对于他来说,这是最有可能的。如果你不信,大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用不用都在于你的意志。”   穆斯塔法看着他的眼睛,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信。”   逊奈的人立刻在那条境外通道的附近进行了部署,按照梁上君标注的位置,摆出了防守的阵势。梁上君听着穆斯塔法的安排,忽然开口道:“三辆装甲车?领袖,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穆斯塔法注意到他紧张的神色,说道:“放心,我不会赶尽杀绝,防患于未然而已。”   梁上君不听他废话,直接夺过作战计划,仔细分析了一番,将上面的几处作了修改,才递还给穆斯塔法:“适可而止吧,如果你把他们逼上绝路,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他们都是疯子,你不会懂得疯子的想法的。”   计划被修改似乎是个无关紧要的事,穆斯塔法没有对他不敬的举动发表什么意见,他兴味盎然地问他:“那你怎么会懂的?”   梁上君乐了,冲他眨了眨眼:“因为我曾经也是疯子。”   穆斯塔法看着眼前这人,不由怔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鸟,他就像个贼,随时随地都在算计着的贼,狡猾、胆大、胡闹。跟他合作就是在走钢丝,前一秒他是你的平衡棒,下一秒就可能被他推进深渊,万劫不复。   这样的人,看上去不受束缚毫无章法,然而他的忠诚是固执且孩子气的,他会为了自己的忠诚费尽心思,守着那一方不容侵犯的地方,对一切入侵者怒目而视。   很可爱,很可怕。   *******   纪策带领着圣行的侦察组先行探查了前方的道路,难得地变了脸色。   好不容易避过边防战士的巡查,他们从境外绕路突破逊奈的防卫,纪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逊奈是有通天的本事么,竟然能预测到他会走这条道?   不应该的,按照前几次跟逊奈交手的情况来看,他们没有道理洞悉他的行动,思维方式不一样,再怎么也不可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除非……   有一个想法从纪策的脑子里冒出来,生生把他震了一下。回过神来仔细想想,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那个呆贼还活着的话……他一向喜欢跟自己作对,能做到如此针对他的部署的人……他是最有可能的。   心里五味杂陈,纪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庆幸?失望?震惊?最后他只是摇头笑了笑,何不等到他们见面了再说?这样赤裸裸的叛变,呆贼,你要好好解释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   架起03式12.7毫米的重狙,纪策一发穿爆燃弹射中敌人的重装甲,爆炸声轰然响起,燃烧的碎屑漫天飞溅。擦去额头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液,纪策有些疑惑,又有些肯定。   对方既然已经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怎么会只派遣了这样少的兵力?几十人的攻击,并不顽强的防守,仅仅一辆装甲车,最多耗光他们的弹药和体力,却不是赶尽杀绝的做法。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要么就是逊奈的人手实在吃紧,要么,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下令停止进攻就地驻扎,纪策决定守在这里静候敌人的下一步动作。他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那个呆贼就站在他的对面,好像他们以前千百次演练的那样,一个进,一个退;一个攻,一个防。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战拟游戏,是他们拿各自的性命在博弈。   *******   整整一天一夜,两方面的人都没有动作,逊奈首先沉不住气了,穆斯塔法找到梁上君,提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要求:“我给你一个小队的人,去帮我拿到伽蓝总指挥部下达的进攻方案。”   梁上君当场笑岔气了:“我去?你让我去?你不怕我投奔组织一去不复回?”   “你不会的,你的女朋友在我们手上。”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梁上君说。   “那你更不会这样做,你不会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穆斯塔法很笃定。   梁上君收了笑:“说起来我还真是被你套死了。你这样让我明目张胆地去偷伽蓝的东西,我若是不得手,就是个死;我若是得手,就是叛国。其实我们之前的协议都是作废的吧,你用那一张纸骗我到这种没有退路的境地,你算计得倒是精明。”   穆斯塔法仍是那样温和地笑:“对你而言没有退路才是更好的吧。”   真的,没有退路确实是更轻松一点。没必要犹豫,没必要瞻前顾后,没必要奢望着还能够洗心革面、丢弃过往的所有,甚至不用心怀愧疚。你可以说自己是被逼的,被逼得一条路走到死,走到死为止。   梁上君没有多说,接了穆斯塔法的命令就出发,起手无回,他明白得很。   *******   头痛的感觉在药力的压制下也没有得到缓解,似乎那种疼痛不是生理上的,那感觉就好像一根刺悬挂在颅脑的上端,动一下就是针扎一般,并不是深刻的疼,可是折磨得让人发狂。   对自己说只要不去想就好了,把这个任务做完就好了,反正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从前那个梁上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点起一根又一根的烟,却总是抽不够。那一星半点的火光慢慢地烧着,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梁上君看着觉得那是在讽刺他自己。烟灰在被弹落的那一刻变得冰凉,落定之后就再无怀念了,因为无论如何也长不回那一圈白色的纸和干净的烟丝。   两方对峙。   四周都只剩下一片寂静,清晨的微光给这里添上了一抹萧索的色彩,梁上君不知怎么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时候他们进行射击特训的最终考核也是这样,两方的人各自为阵步步为营,那人渣单枪匹马地闯进他的阵营,一把枪横扫了整个防守区。   他记得他们扭打在一起,匕首的寒光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烧灼着彼此的眼睛。旗帜在他们中间飘扬,两人的枪指着对方的心口,简单、快意的一击必杀……   那些细节明明陈旧而破碎,偏偏是记得最清楚的画面。   梁上君趴在狙击点一动不动,每一处神经都紧绷着,守着这些他接触过调教过的士兵,感觉其实挺不错,他情愿用自己的耐心慢慢守下去,而永远不要对他们举枪相向。   可是等待并不漫长,他懊恼着怎么这样短暂。   一个士兵从枯萎的灌木丛里飞快地窜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一身雪地迷彩皱皱巴巴,手里端着个97突,在谨慎地四下张望着。   梁上君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单看身形就认出来那是周凯。那个成天色迷心窍的猥琐的娃子,在他误入雷区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喊着“梁连”,声音在爆炸中支离破碎,他听不真切,但听得出带着哭腔。   枪支的后坐力抵在了梁上君的肩上,子弹冲出枪管,准确地进入了周凯的右肩。对他而言,这就像是个慢镜头,血肉迸出的画面定格在梁上君的眼里,一片红光。   周凯的枪脱手而出,他捂着身上的伤口退到高处视野的死角。梁上君长舒一口气,这一枪如果他不打,跟他来的那些逊奈的人也会打。他心说就当是给周凯上一节实战课了。   光秃的枝条飞速地往身后掠去,时而传来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梁上君特意选了一处复杂的地形隐蔽,让他们一起来玩这场侦察与反侦察的游戏。   他知道纪策就在附近,周围的风吹草动都没有异常,可他隐约能感觉得到……某种环绕着的人渣味。   毫无预兆,一颗子弹砰地穿透了他身边的树干,细细的硝烟飘出,梁上君瞬间向着子弹的来源瞄去。   没有看见人影,只闻其声:“嘿,梁上君,我找到你了。”   梁上君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下对了赌注,那人渣的鼻子果然还是这么灵。   ——嘿,梁上君,我找到你了。10公里,扣五分。   ——怎么发现的?   ——你早上抽了四根烟,这么重的烟味,你当我傻的吗?   从隐蔽点闪身出来,丢下手中的枪,梁上君抽出一柄骑兵刃,一刀劈斩过去,在那棵树干上生生劈出了一道裂痕。桑科植物的汁液从树干内部渗透出来,白色的液体汩汩流下,像是人的血液一般。   树后的人也不含糊,同样丢弃了枪支,用同样的骑兵刃架住了他的攻势。哑黑色的刀刃迸出几点火花。刀锋划过躯干,在迷彩服上留下了倾斜的裂口。   熟悉的身法,交手过无数次的他们打架也都打出了默契,梁上君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他的头又在作痛,却让他更加清醒。几番纠缠,刀柄狠狠地磕上来,后颈猛地遭受到重击,梁上君眼前一黑。   疼,疼得真他妈爽快。 第六十章   再清醒的时候已是黄昏,梁上君摸着后颈坐起来,又痛又麻的感觉真是不大好受,他转转头,看见周凯在他边上换着绷带,看见那些兵蛋子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看见纪策沉默不语地玩着他的止痛药。   他伸手:“把药给我,顺便给我一杯水,谢谢。”   纪策很听话地给他想要的,然后问:“你要止痛药做什么?”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废话。”   胃部在痉挛,头部的各种地方各种疼,想让自己舒服一点,不吃药能行么?梁上君倒出来三颗,就着水吞下去。   纪策皱眉:“吃这么多?你当这是糖丸呢?”   “吃少了没用。”梁上君不甚在意,又喝了几口水,把水壶扔还给他。   纪策心里一簇簇的火往上蹿,语气自然也不大好:“梁上君,你他妈怎么回事?”   梁上君笑了笑:“如你所见,就这么回事。”对着一旁那些被俘虏的逊奈士兵偏了偏头,说,“我给他们做事,他们给我命,就这么回事。”   “梁连!”周凯忍不住出声,“梁连你在说些什么!我们知道你是俘虏,我们这次就是来把你们救出去的,可是你怎么会……”   “你救我?”梁上君好笑地瞅着周凯的伤口,“我这一枪再偏一点,你还有资格说什么救人吗?那样的地形,你从我眼皮子底下冒头出来,嫌自己命太硬是吧!”   自己身上这一枪……是梁连打的?周凯哑口无言。他的身体和心理上都受到了打击,一时无法接受。   “梁上君,你是来做什么的?”纪策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开门见山地询问梁上君的来意。   “执行任务,逊奈的任务。”梁上君回答。   “杀了我们?”   “……总之现在没机会了不是吗?”   *******   月上中天,一天的作战让他们的体力消耗极大,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   梁上君枕着手臂,呼吸平缓。他的身份尴尬,作为两方共同的俘虏,伽蓝的兵拿他没辙,所以只是监视着他的行动,不忍心把他绑起来。   睡着睡着梁上君皱起了眉头,紧接着他骤然睁开眼睛,跳起身冲到一边。离他最近的纪策本就没睡,立刻起来去看出了什么事。发现梁上君并没有走远,也没有异常的举动,他示意哨兵没有问题,然后自己走到那人身边。   梁上君一手扶着树,另一只手按压着胃,吐得抓心挠肝,傍晚吃的那一点干粮全数做了花肥,吐完了食物又开始干呕,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纪策抱臂斜靠在一边,等他缓过来了才递过去一瓶水,梁上君说了声谢,漱漱口拍拍脸,把瓶子还给他,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刚迈了一步,被纪策拽住手臂拉了回去,调侃道:“孕吐?”   梁上君睇他一眼,懒得理他。   纪策收起玩笑的神色直直望进梁上君的眼睛:“呆贼,到底怎么回事?你吃止痛药是为了止胃痛?你这胃病怎么恶化成这样?”   梁上君看着他一动不动,不说话,不眨眼,不呼吸。   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光,纪策回神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骑兵刃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投降吧。”梁上君说。他的笑容带着挑衅,熠熠生辉。   纪策也笑,蓦然回忆起那一段光影斑驳,鱼海子的水咸涩无比,这个呆贼也是这样,用一柄薄刃架在他的颈动脉上,话语缓慢而清晰。   他没有避让,一手揽住梁上君的腰,反而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梁上君的手不由得一阵颤抖,压迫在纪策颈子上的刀刃立时划出了一道血痕。   纪策制止住发现不对劲正要赶来的哨兵,在梁上君耳边说:“回来吧。”   不回来的话,我就要亲手杀了你了。   梁上君微怔,笑得有些僵硬,随即很快恢复常态,把他的手从腰上卸下来反扣住,牢牢地制住他的双手,微眯起一双眼,威胁说:“把作战指挥部的进攻方案给我。”   黎明之前,梁上君全身而退,带着那一纸方案,和两个逊奈的俘虏。   周凯几乎崩溃,他一直坚持着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可是他因为激动而崩裂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人总是这样,明明已经相信的事,偏要试图用言语来说服自己。   梁上君的背叛显而易见,纪策却一言不发。   手心上仍然残留着那个呆贼指尖的温度,刻划得那样深,以至于都有了一层红印。   那是一笔一划的Semper Fidelis!   *******   梁上君把作战方案放在了穆斯塔法的面前,穆斯塔法打开那个档案盒,仔细地阅读了其中的文件,很满意。他对梁上君说:“你帮了我的大忙。”   梁上君不屑地回道:“你真的认为偷到这个东西会对你们的战局有帮助?”   “不,我从没有这样想过。”穆斯塔法说,“但我的母亲会这么想,她一向很天真。”   这话在梁上君的脑子里过了一圈,他猛地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笑容的男人,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他以为穆斯塔法的目的是与伽蓝对抗,然而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个男人完全是在利用伽蓝,用这场战争来耗光母亲的一切力量,他想打败的从来都不是伽蓝,而是逊奈。   “我错了,你也是个疯子。”梁上君说。   “没有毁灭就不能重生。”穆斯塔法说。   穆斯塔法将档案盒呈给了自己的母亲,被伽蓝逼得焦头烂额的拜玲耶如获至宝,立刻开始研究新的作战方案,他们不准备再拖下去了,各方面都已是弹尽粮绝,他们需要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同一时间,伽蓝的北斗星定位系统上显示出一个新的亮点,那个亮点准确地指出了逊奈的据点最核心的位置。   24小时之后,伽蓝大举出兵,强势的攻击如海潮席卷,二炮的一枚导弹正中逊奈的核心。当时正在做部署的拜玲耶被层层瓦砾掩埋,尸骨无存。   可惜的是穆斯塔法在10小时之前就已经撤离了这个据点,携了自己的部下紧急出境,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是大获全胜。   他在临走前找到了梁上君,他问他是否愿意为新生的逊奈效力,梁上君大笑:“我不信你们的信仰,另外,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你已经背叛了你的国家。”   “那又怎么样?”梁上君不以为然,“没有毁灭,就没有重生。”   他重新拾起来的忠诚可以一如既往,不是么?   伽蓝和国安部的俘虏被解救出来,经过上次血洗训练场的事件,人数已经减少了大半。可无论是活着的还是牺牲的,都被授予了功勋。   梁上君对程欣做了深刻的检讨和道歉,那个被吓坏的女孩子抚了抚微长的头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抱住他痛哭失声。梁上君轻轻拍拍她的背,把那张照片放在她的面前说:“如果你后悔,就把这张照片拿回去吧。”   程欣摇摇头,用力地摇摇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跟着来接她的小战士走上回家的路。   梁上君换上伽蓝的迷彩,倚靠在墙边,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战友们,笑意盎然。头上掩下一片阴影,他瞅着对方黑幽幽的眼睛,递过去一个信封。   “不是找人代写的,我给你的信。”   纪策扯开信封,白白的信纸上一开头就是张牙舞爪的两个大字——遗书。第一句话:   请相信我对国家、对人民、对你,永远忠诚。   一瞬间,眼前的字迹模糊一片。   “我投降,你回来,我们没有人输,也没有人赢。”   梁上君笑:“好。”   *******   回到伽蓝之后梁上君被纪策强行押进了军区医院,他的那瓶死活不肯离身的止痛药也被纪策倒吧倒吧全部扔掉。   医生说梁上君需要慢慢治疗γ-受体阻滞药的后遗症,慢慢解除对止痛药的依赖性,并且彻底地根治胃病。   听了医生的诊断,纪策发火了,挺可怕的,他把医生养了三年的红花石蒜给碎了。   医生发火了,挺可怕的,他把给梁上君注射的针管换成了最大号的。   梁上君发火了,挺可怕的,他吐了医疗室一地,吐了纪策一身。   纪策安顿好梁上君后就回伽蓝了,事情繁多,忙得鲜少有空来看他,梁上君也不甚在意,他反倒是担心纪策过来会做出一些趁人之危的事情。   那天梁上君开玩笑问纪策:“你这次又能拿个一等功吧。”   纪策淡淡地说:“你羡慕?放心吧,我所有的军功章都是你的。”   梁上君哎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纪策冲他眨了眨眼,笑得无比猥琐,说得情意绵绵:“我只要留下一枚就够了。”   这一枚,光彩夺目,有温度,有心跳。   梁上君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的同时,脸红了。   *******   硬生生地在医院折腾了一个月,梁上君觉得自己快要长蘑菇了,才终于得到大赦重回伽蓝的练兵场。   练兵场上尘土飞扬,各种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么多人在一起,或整齐或纷乱,一如既往地很黄很暴力。   梁上君小跑着进场,冲着七连那边大吼:“糙子!把人家放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搞这么激烈,耍流氓啊你!”   周凯闻言愣了好半天,赶忙收起一副SM状,把玩得噼里啪啦的武装带还给人家。他乐颠颠地喊着:“梁连!哎哟喂我的梁连!”   不远处就是一连包下来的场子,梁上君搜寻着某个人的身影。   纪策从那里远远地看过来,居高临下,站得挺拔。虽然逆光,但是梁上君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在看着他。   *******   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刀山火海地闯   生离死别就像话剧反复播放   哭和笑是过场 每个人都会遍体鳞伤   握紧手中的枪 用牺牲代替死亡   谁说征途太漫长   你在前方   就是我最终的流放 第六十一章   番外1 一七连那些伤风败俗的囧事   话说一连和七连两个连队天天在一起训练,讲起来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有时候甚至还称兄道弟的,看上去和睦又友爱。可实际上……暗地里那叫一个风起云涌,血泪一把把地洒啊。趁团长不在,且听我扯淡——   Act 1   格斗训练是天天都有的事儿。   虽说一连和七连是同一批招募的新兵,不过之前也说了,七连是实验连,是团长突发奇想意淫出来的产物,所以七连的兵比其他连队进来得要迟半个月左右,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自然比一连的兵娇嫩一点。   这就直接导致了格斗训练时他们的惨不忍睹。   孩子他娘哪能忍心看着自家娃子被如此蹂躏?梁上君大手一挥:“妈的,从今天开始,每晚八点半,七连格斗特训!”   梁上君一个一个指导,亲自做陪练,一次教训五个。摔打搏击全用上,甚至还有当年班长亲授的一套改版少林拳。整个训练场都是那些娃子嚎叫的声音。   这事让纪策知道了,此人狞坏地跑过来蹲点找乐子:“哟,梁连,调教他们哪?什么时候能出来接客啊?”   梁上君看见他就心烦,随口说了句:“一个星期吧,一星期以后我送他们去招呼你那些色狼们。”   纪策满意而去。   一周后。   三连的兵蛋子路过训练场,一个个眼睛都直了。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人尖叫。大家的目光凝聚在了训练场那边的一七连方阵。   只见那边一片尘土飞扬,嘿嘿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么多人缠斗在一起,扭打着,纠结着,衣服给撕得七零八落,还有抽皮带扒裤子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乍看上去很黄很暴力。   梁上君和纪策两人抱臂站在旁边观战,两人脸上都挂着狞笑。   三连的兵担心出事儿,跑去营长那边打报告,正巧团长也在,团长听到之后兴致勃勃地就到了训练场,看了半天就赏了一句:“不错不错,都挺皮实的,就该这么练啊哈哈。”   三连的娃子登时就傻了:“团、团、团长,这是聚众斗殴事件呀!”   团长笑说:“没事,兄弟间哪有不打架的,让他们打去。”然后指着一个几乎裸奔的孩子大声喊:“那边那个,把皮带还给人家,不要随地耍流氓!”   旁边人听着冷汗直流。   团长毕竟是团长,看格斗也能看出名堂来的,他别有深意地一笑,走到两个连长身边问道:“那套拳哪里来的?”   不明真相的群众心里嘀咕:就那野兽派打法,哪里有什么拳?   梁上君回答:“报告团长,那是我班长教我的一套少林拳,不过是改造过的。”   团长眼神发光:“很好。从现在起,全团普及!”   大家领了命令就各干各的去了,就纪策臭着一张脸,问他哪里不爽他也不说。后来据不可靠消息说,那段时间纪策不知怎么忽然钻研起武当的拳术,几个运气好的还在大清早看见他打太极拳……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嘿,谁知道呢。   *******   Act 2   一七连吃饭时间也是在一起的,在外面跋山涉水的时候都吃不好,因此他们非常珍惜能坐在食堂里的机会。   每到这种时候,一个问题就凸显出来:有限的固定资源该如何填满士兵们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这是个永远也无法根本解决的问题,因为哪怕食堂提供的食物再多,他们也还是吃着碗里的,想着别人碗里的。   尤其那个“别人”是“一连的”or“七连的”。   于是他们自创了一个潜规则——   桌子上面十分和谐,桌子下面就是另一番光景。你一脚我一脚,谁把谁的两只脚踩下去,谁就获得对方的荤菜。   话说这也是一种娱乐,玩着玩着经常还有人笑喷饭。   纪策和梁上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这点小伎俩,但是这两人仍然抱着旁观的态度,看着桌子底下十几条腿乱斗,自己乐呵。   有一次尤禹跟一连的小排长杠上了,两人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还没有结果,眼见着他们俩都是满头大汗,梁上君轻轻咳嗽一声,引起了尤禹的注意。   接下来的五秒钟是神奇的五秒,只见梁上君左腿斜跨半步,往纪策膝盖内侧一磕,同时右腿向内斜挑,直接绞杀了纪策的另一条腿。然后他得意地笑,筷子幻影似的插上纪策的大排,拖过来就咬了一大口。   尤禹先呆了两秒,随即会心而笑,照着他的做法演练了一遍,顺利取得了对手碗里的大排。   梁上君这时候收回目光,心里边乐得,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结果一回头就撞上纪策挑高的眉眼,戏谑地对自己说:“好玩么?”   梁上君收回笑脸,边啃着大排边道:“一般般吧。”   接着他们俩都不说话了,梁上君心里有点发虚,偷偷看了看纪策的表情,没发现什么异常,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纪策走出食堂后就往炊事班走去,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容跟他们班长说了几句话。   梁上君在接下来的三天,一顿荤菜都没有吃到。   他去质问纪策,只得到一个摇头和一句调侃。   那人说:“呆贼。”眼睛幽黑幽黑,泛着奸计得逞的涟漪。   *******   Act 3   话说是个人都有癖好。   还记得查寝那档子事吧,纪策一把揪出来七连的好几个“私藏家”。其中,那个收集工口漫画的是香艳君,收集领带的是麻花,收集安全套的是周凯。   咳,不好意思,我本来不想揭露他们的隐私的,不过反正这是番外,咱就为了剧情需要破例一下吧。   那一次查寝梁上君卧床不起,没能拯救得了这些年轻人,也没能揭发出一连的内幕,这让他本人和七连的众悲剧都很不爽。   在第二次查寝时,梁上君发威了,挖地三尺,愣是让一连的娃子狠狠丢了一回脸,什么花花公子、杜蕾斯、小泽玛莉亚之类的统统没逃过他的魔爪,他带着战利品回到七连,被那群饥渴的娃子奉为英雄。   但是接下来的事就郁闷了。   从那时起,一七连的查寝之战正式打响。   两个连都是侦察兵精英,为了保全自己陷害敌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一旦得到要查寝的风声,前一天晚上就不得安宁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各派了代表潜伏到“敌军阵营”,拿着那些不和谐的东西四处掩藏,就等着第二天被连长查出来没收,以达成陷害之目的。   这项秘密行动是需要极大的技术能力的,他们要把陷害之物放得既不会让敌人发现又能让连长揪出来……久而久之,这项行动有了自己的专有名称——   天堂渗透。   后来,由于每次天堂渗透都能整出一大摞珍品,造成不小的轰动效应,连团长都被吸引了。本来伽蓝查寝的制度并不严格,现在变得非常变态。   原因么,团长说了:“知道为什么一连跟七连那么厉害么?人家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一次次的侦察与反侦察,这就是磨练!”   其他连队泪奔了,都在肚子里问候了两个侦察连的祖宗。   当然,不可否认的,天堂渗透的确为一七连今后的多项行动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这再一次证明了团长大人的远见。   所以说,永远不要扼杀人类的天性,因为那都是最能激发潜能的玩意。   *******   Act 4   自从瘦猴进了炊事班,梁上君得到的好处那是大大滴。   咱们都知道,梁上君生着一副正义之士的样子,心眼可不少,此人当年也是坏事做尽,终臣服于班长的淫威之下……咳,不好意思扯远了。总之我要说的是,我不相信梁上君在炊事班安插一个内线没有私心,你看他一边嘴上强调纪律一边小黑手就伸向瘦猴的模样——丧尽天良啊!   可怜的瘦猴就这样被自家梁连给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他数钱……   话说瘦猴被梁上君的一番慷慨之言刺激了之后,就真的发奋图强了。   炊事班班长老钱最近总是长吁短叹,对他手下的一帮爪牙说:“哎,多少年了,瘦猴是唯一一个进了炊事班还没发福的。”   瘦猴每天四点来钟就起床了,除了做好分内的事,越野跑、体能三项、端枪瞄准、格斗训练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落下。说起来他没那么多时间,可是瘦猴精明啊,他懂得利用一切资源啊。   比如老钱让他去买米,他就挖点土当负重扛着跑去,买好米就把土扔了把米扛着跑回来。或者老钱让他宰牲口,他就用军体拳跟牲口过两招,上次遇到头犟牛,他竟然还用上了梁连教的改版少林拳。再比如轮到他打渔,他就乐了,撒好网他就躲到一边负重举枪,过一段时间就拿出梁连给他的弹弓射鱼练准头,现在的他,一打一个准,还能直接穿成串儿。   炊事班的兵本来没有多大的志向,可是看他练得这么欢,也想来试试,结果都是坚持了两三天就不行了。用瘦猴的话来说就是:“不是你们没有毅力,是你们没有得到梁连的感召。”   不幸的是,不仅梁连来感召他了,就连纪教官也来了。   那天纪策找到他,他还怪紧张的,以为这魔头要因为梁连给他开小灶的事找他麻烦,结果纪策来这里只是随便聊了两句,什么猪肉涨价火山喷发,什么金融危机H1N1,天南地北说了个遍,最后意味深长地总结:“别辜负了梁上君对你的期望啊。”   那一刻瘦猴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可是他确定自己眼睛没有瞎。   他看见纪策脸上前所未见的认真神色,没有讽刺没有调侃,只是纯粹地感慨,而且,还挂着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突然想起在海边的那个晚上,这个人说过的关于生死的话,还有那时候梁连盛满星光的眼。他看得那么真切,那两个人的挺拔,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纪策走后,瘦猴独自发了一会儿呆。   他手里拿着一长串的鱼串儿,远远地看见伽蓝最牛逼的动物款款而来。   那是团长的猫,原名武大郎,后改名武则天。它是公的,改名字不是因为它被阉割了或是怎么地,而是因为……别看它长这样,它可是拥有五条军犬做后宫的猫帝,它是团长的骄傲伽蓝的宝贝,神圣不可侵犯。   瘦猴眼睁睁看着武则天叼走他手里的鱼串儿,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态踱过去,他无语凝噎。   一分钟后,他重新振作:   我要做伽蓝的特种侦察兵!再也不要被武则天看不起!   *******   Act 5   梁连是个风云人物,年轻的上尉、爱尔纳荣归者、风骚的单兵能力、牛逼的文化知识……所以香艳君才会说他是无敌的。   于是乎,群众内心想要八卦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想知道梁连过去的奋斗历程,尤其想知道他的艳史之类的。   在一次打赌输掉之后,尤禹半推半就地、扭扭捏捏地、抖抖霍霍地站到了梁上君的跟前:“报告,梁连,请问你有女朋友不?”   他们都不太确定梁连是否有对象,这么问其实有两层意思:你有?那给我们说说你怎么把人家勾上手的;你没有?连你都没有,我们可怎么办,你得想办法帮我们,也算帮你自己。   所以说,这些娃子也都成精了,成了葫芦娃了。   梁上君岂能看不穿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闻言挑起了眉梢,假装纯洁地说:“问这个做什么?”   尤禹嘿嘿两声:“我打赌输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   梁上君扫了眼那群巴巴地遥望着他的士兵们,轻轻勾了勾嘴角,用一种无限怅惘的神情说:“有,我有过。不过那是我的初恋……我的初恋啊,她……你真想知道?”   “嗯。”尤禹点头。   至于尤禹那天问出了什么……   同志们,今天很晚了,咱们以后再接着说吧。   下次番外见。   “河汉!团长回来了!”   “啥?这么快?梁连,借我个钢盔!”   敬礼—— 第六十二章   番外2 他们的青春   梁上君26岁了,纪策的一只脚也跨进了30的大门。我并不是说他们现在就不“青春”了,只是我想要说的是他们更加年轻的时候,去看看那些我们从现在的他们身上再也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轻狂,比如迷茫,比如哭泣。   Act 1   大学二年级下半学期应征入伍后,梁上君没有再回过学校,姑且算他是在20岁的时候毕业吧。纪策就牛逼多了,他比梁上君大三岁,比他早毕业10年。   顺便说一句,纪策的毕业证书是“树人小学”校长亲自颁发给他的。   纪策毕业以后,就一直待在训练营。   那个训练营没有多么奇特,其实就相当于国安部办的中学,只不过在学习基础文化课的同时要做体能训练,只不过是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只不过他们的校服是军装。   那时候王斌并没有强迫纪策去那样的学校,是纪策自己选择的,他说他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样成为英雄的,他说他想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在训练营里,一开始每天学习、训练、打架;后来每天训练、训练、打架;最后每天打架、打架、打架。他们那些学员的感情都是打架打出来的,所以很深厚。   这是个诡异的领域,好像年轻时谁给你的伤痛最多,谁就是你最交心的朋友。   *******   Act 2   打了几年的架以后,王斌来找他说:“跟我去机关吧。”   坐机关不用上战场,通俗地说他们是幕后黑手,相对而言不会像一线那么辛苦。   纪策当时有过犹豫,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喜欢怎样的生活,这是他过早步入军旅生涯的弊端,如果命令他,他一定会执行;如果让他选,他就会迷茫。   奈何王斌从来不舍得逼他,他说那就再等等,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纪策他们十八岁开始独立出任务。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位政要,看上去挺和蔼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在临死前终于还是交出了纪策的任务目标,他说这是这个国家的蚁穴,不除不行。他说你们年轻人不懂,我们的国家应该比现在更好。   纪策把枪口抵上他的头颅。   男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此下去,终会亡国!”   然后他开了枪。   他没有去看那份资料,他把它烧成了灰烬,这是他的任务。   再见到王斌的时候他说:“王叔叔,我待在一线就很好,我不要进机关。”   他宁愿被一颗子弹穿心,也不要被自己深爱的国家逼死。   王斌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说:“好。”   *******   Act 3   他杀的第二个人,是他的同学,或者叫兄弟,或者叫战友。   虽然那个人最后犯下叛国罪,但是纪策还是愿意叫他战友。   因为他们曾经躲在同一个厕所隔间里逃过训练营的巡夜,他们都在对方的脸上留下过瘀青,他们摸过同一把枪,打过同一个靶。   对着战友的那一枪纪策打得毫不犹豫,他的手很稳。   他只是听到自己心里有很漫长很漫长的回响,震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的血光。   *******   Act 4   第N次,对不起,他自己也数不清是第几次,他又杀了很多人。   他对自己说:“为了国家。”   那一次的任务之后,他向王斌申请调职。   王斌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好。”   这件事情很快敲定下来,调任书下来之前纪策还是忍不住问了王斌:“王叔叔,我的父母他们死在什么任务里?”   他在国安部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当年的资料,一无所获。其实他也明白,很多东西都是不能靠文字或者数据记录下来的。唯一能对它们有记录的,是那些活着的人们的记忆。   王斌沉默了很久,说:“我不知道。”   纪策笑了笑,没有再问,再也没有问。   调任书把他流放到一个叫做伽蓝的地方,在黄海上。   他踏上那一座小岛,看着金色阳光下的“塔”字石碑,闻着海风带过来的淡淡腥气,踩着时而尖锐时而柔软的滩涂,那些明亮的色彩是他的奢侈。   他心里很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像是逃兵,懦弱又无耻。   那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那样中意这座“和尚庙”,他也没有想到,这场对他这个逃兵的流放,会是那样愉快的征途。   因为有那样有趣的人陪伴。   *******   Act 5   上次番外提到梁上君的初恋,不幸被团长大人打断了,这次我们接着说。   慢慢说。   梁上君的青春里,少不了达尔奇这个人的戏份。他们也是同学,是兄弟,是战友。别误会,达尔奇并没有参军,这个战友指的是……嗯……各种战友。   初中的时候,他们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几个高中生抢劫。他们并肩作战,勇敢地与恶势力作斗争,为了口袋里的十五块两毛钱,豁出命去干架。   最后他们被送到了市医院。   高中的时候,他们在一条小巷子里把几个初中生抢了。他们并肩作战,勇敢地与弱势力作斗争,为了凑到一百块去买网吧充值卡,豁出命去干架。   最后他们被送到了派出所。   *******   Act 6   达尔奇这个绰号的来历其实很简单,就因为他说过两句话:   “达芬奇的进化论告诉我们,自然界的规律就是优胜劣汰,我们他妈的都是劣汰!”   “达尔文肯定跟那叫什么蒙娜丽莎的女人有一腿,你看这女人笑得多淫荡。”   他不是不认识他们,他只是弄混了他们。   所以为了嘲笑他,梁上君喊他达尔奇,寓意为达芬奇与达尔文的合体。   至于梁上君,他没有绰号,他的名字本身就很像绰号。   *******   Act 7   大学的时候他们俩还是厮混在一起,他们住一个宿舍,一起吃饭、一起逃课、一起打工、一起干架、一起玩网络游戏。   所以说他们是各种意义上的战友。   有一次他们因为打工的事情跟校外的小混混杠上了,小混混们拿着刀追着他们打,他们一路顽强抵抗(逃跑),奔回了学校,并且隐蔽在院楼边上的那个大鼎里,听着那群人嘚瑟说:“妈的小兔崽子溜得还挺快。”   他们丝毫不觉得丢人,也没有什么抱怨,因为这是个优胜劣汰的世界,人至贱则无敌。   游戏里,达尔奇起了个傻逼名字叫“达尔奇”,梁上君苦思冥想了一天,想了个更傻逼的——你大爷突然。   所以在游戏的对话框里经常能看到:   [你大爷突然]上线了。   [你大爷突然]下线了。   [你大爷突然]死了。   *******   Act 8   大概是因为从小玩到大,他们俩的品味也很一致。   他们都喜欢奥特曼,他们都喜欢魂斗罗,他们都喜欢武藤兰。   由此可以推出,他们欣赏的姑娘也是一个类型的。   那天在校园里看见一个穿着细吊带连衣裙的姑娘向他们缓缓走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下了评语:美女啊美女,气质啊气质,韵味啊韵味。   等那女孩走过去,他们仍然意犹未尽。目光顺着女孩的背影延伸、延伸……   突然达尔奇问梁上君:“你看!那女的背后怎么有两条亮晶晶的带子?”   梁上君很惊讶,感慨道:“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任督二脉吧!”   *******   Act 9   那个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女孩叫郑采,她就是梁上君的初恋女友。   怎么好上的梁上君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段记忆诡异地模糊,不知道是太美好了,还是太平淡了,总之他记不清了。那段时间快要期末考,梁上君为了不挂科,成天泡在图书馆玩命地吃书,碰上了也在看书的郑采,于是一来二去就成了恋人。   大二下的时候,牵着手的他们吵架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一直在吵架,很莫名其妙地吵架,最后分了手。   梁上君心情很郁闷,他安慰自己说“女人嘛,走了就走了,至少我还有兄弟”。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跟达尔奇一起吃饭一起逃课一起干架的日子刺激。   彻底分手之后他回到寝室没有看见达尔奇,觉得有点寂寞。然后他上了网游。   达尔奇在线,梁上君很高兴。   发送给[达尔奇]:你在哪?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达尔奇很长时间没有回复,梁上君很无聊,顺手砍了砍身边的小怪,交了交任务……   发送给[达尔奇]:你在哪?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发送给[达尔奇]:你在哪?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达尔奇]悄悄地说:我在网吧。梁子,她要跟我在一起……   ……   [你大爷突然]死了。   发送给[达尔奇]:日你大爷。   [达尔奇]悄悄地说:兄弟,等一下,我回来跟你说。   [你大爷突然]退出了公会。   [你大爷突然]下线了。   *******   Act 10   梁上君把号删了,在寝室里对着电脑发呆。   晚饭的时候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拉开寝室的门准备去食堂。在楼梯口看见拎着外带餐盒的达尔奇。   达尔奇笑得有点尴尬,对他说:“饿了?我帮你带了晚饭。”   梁上君一把将餐盒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楼下的公告栏里他看见一则新贴的通知,字很大很显眼,很适合分散他的注意力。   看着看着他笑了,握紧了拳头。   第二天他就去报名参军。政审,体检,一个月后,启程。   他并不知道那天在游戏上聊过后,达尔奇就对郑采说:“我不能对不起我兄弟。”   他并不知道达尔奇带的那个餐盒里装着他最爱吃的栗子烧鸡和一句对不起。   他并不知道达尔奇在他走了以后,躲在那口大鼎里对着那一行“达尔奇,你妈逼”哭了整整一夜。   他并不知道他们俩管理的那个公会最后只剩下达尔奇,公会的公告是:   等我唯一的兄弟回来。   *******   Act 囧   我一直想收集一下《最终流放》里的孩子们的档案。   比如梁上君最喜欢的颜色是沙漠迷彩,比如纪策最喜欢的食物是西红柿烧牛肉之类的,好吧我承认这不是档案是八卦。   可是我总耐不下心去整理,零零碎碎的,我又懒得回去翻自己写的东西,囧。   先放着吧,以后再说。   我先贴一小段周凯的东西娱乐娱乐,这小子我挺喜欢的。   周凯   性别:男   爱好:女   绰号:糙子   座右铭:不是所有套套都叫杜蕾斯。   最喜欢的东西:套套   最讨厌的东西:用过的套套   ……   团长:“河汉你在写什么?”   河汉:“呃……”   我泪流满面。 第六十三章 番外3 欢乐假期   事情的起源是这个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各地进入了一年一度的防汛抗洪时期。   遥记当年三峡大坝排除万难筑起来的时候,专家们心潮澎湃地说:“三峡可抵御万年不遇特大洪灾。”一年以后,专家们信誓旦旦地说:“三峡可抵御千年不遇大洪灾。”两年后,专家们胸有成竹地说:“三峡可抵御百年不遇洪灾。”今年,专家们一本正经地说:“大家不要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三峡身上。”   于是很无奈的,我们的人民子弟兵又被哼哧哼哧拖到了抗洪第一线,在十八大潮来临前后,筑坝、固堤、救人、救财,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伽蓝自然也义不容辞地去与洪魔作斗争,整个一营都去了丹东那边,忙活了大半个月才基本稳定住局面。梁上君出了不少力立了不少功,团长一高兴,说,放你几天假吧,回家休息休息,看望看望父母,顺便带点土特产回来。   梁上君想想确实好久没回家了,也就答应下来,签了假。然而出伽蓝的前一天他才知道,纪策也被准了假,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买了两张去梁上君家乡的火车票。   梁上君警惕地问:“你干嘛?!”   纪策淡定地说:“去旅游啊。”趁梁上君发飙之前加了一句,“我又没有家可回。”   后半句直接把梁上君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于是两个人拎着简单的行李坐上回家的火车。   Act 1   上中下三层的硬卧,他们是两张最上层的票。   无比狭小的空间让两人几乎是卡在床板和车顶之间。   火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前进,他们把头扭过来,扭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咔咔咔的声音,然后大眼瞪小眼,含情脉脉(大误!),相顾无言。   一宿没合眼。   漫漫长夜之后,梁上君用趴伏的姿势移动到下床的缺口那儿,一个纵身,迫不及待地从顶层跳了下来,把同样跳下来的纪策拎起来拖到了火车的连接处一顿拳打脚踢:“你丫就不能买个下铺的票!挤死了!挤死了我了个去!”   纪策一边招架着他的攻势一边辩解说:“这不关我事,真不关我事,是团长的安排啊,团长只给报销上铺的钱……”   梁上君泪流满面,心说自己真悲催啊竟摊上这么个抠门的团长和这么个抠门的人渣。   *******   Act 2   梁上君的家乡也在江边,今年也受到了洪水的影响,但是并没有预想的那么严重,除了滨江大道上淹了点水以外,几乎没造成什么损失。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梁上君还真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车子直接开到了他家楼下,他拎着行李和给爸妈买的礼物,上楼,敲门。   梁妈妈欢天喜地地把儿子迎进去,一边笑一边哭一边骂,一边就把好吃的全都端上了桌,说“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家啊”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可乐鸡翅”什么什么的,梁爸爸也很乐呵,把家里的五粮液开了,问他在家待几天啊,在部队怎么样了啊什么什么的……   和乐融融啊。   嗯?你问我纪策去哪儿了?   这个么,是这样的……   *******   Act 3   梁上君一下火车就领着纪策坐公交坐到某个小街小巷。   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他说:“挑一个吧。”   纪策定睛一看——   快乐日租:快乐每一天!一天70元! 联系方式138XXXXXXXX   我们的爱日租:55元/天 联系方式139XXXXXXXX   比家好日租:给你比家还好的感觉!一天68元联系方式138XXXXXXXX   非诚勿扰日租:特价!50元一天!非诚勿扰!联系方式 133XXXXXXXX   纪策的脸黑了:“这是什么?”   梁上君回答:“你住的地方啊。”   “我可以住酒店。”   “酒店太贵了,这儿便宜。”梁上君仔细看了看,看到个比较熟悉的号码,立刻拿出手机拨了号,说完了之后乐了:“可巧了,找日租还找上熟人了,给打八折,走吧。”   日租通常是小情侣们出双入对的地方吧,听了这话纪策心里不大舒坦:“这方面你怎么会有熟人?”   梁上君笑得没心没肺:“这是我大学附近,好些哥们在这儿打拼呢,我能不熟么。”   于是纪策被梁上君以每天56块的价钱“日租藏娇”了。   他泪流满面,到底谁更抠门呐!   *******   Act 4   梁上君在家里待不住,第一天窝在家里补眠,第二天陪老爸老妈逛了逛公园,第三天就跟纪策厮混到了市中心。   两人没穿军装常服,T恤加牛仔裤,都是一身休闲装,结果碰面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别扭。纪策觉得梁上君像个不良学生,梁上君觉得纪策像个地痞流氓……   姑且说他们俩是在约会吧,绕过各种各样的大商场和专卖店,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招牌跟前,梁上君感慨:“比以前更大更热闹了啊。”   纪策顺着他的眼神看上去——风云再起——街机游戏厅。   进去之后他们直奔了枪战区,一人一支模拟枪,在3D模拟情境下,任务一任务二地一路往下做。   一开始因为对操作不熟悉,纪策还会有些失误,有时候盾牌来不及打上,就掉了几滴血,到后来他搞清楚状况了,两人在整个任务里的合作堪称天衣无缝。模拟大楼中的所有死角都逃不过他们的眼,一时间屏幕上血肉飞溅,机器人残骸飞溅,BOSS飞溅……   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本来在一边各玩各的,不一会儿就被吸引了过来,瞪着他们准确而利落的操作叹为观止。有个孩子叫道:“我擦!这都第几关了!这一关我见都没见过!”   那两人倒是没听见旁边人的话,他们专心在任务中,虽说游戏设定比战拟要简单得多,但是敌人众多,不留神的话还是容易嗝屁。   3D效果带给感官上的冲击非常快意,打到将近二十关的时候两人已是一身的汗,放下枪,两人对比了一下战果,梁上君略胜一筹。   纪策笑了笑,幽黑的眼睛神采奕奕,活动了几下筋骨说:“再来一局?”   梁上君说等会儿,游戏币不够了,结果一回身看见一排人站在他们后面傻愣着,他也愣了,捅了捅纪策:“嗯?这是怎么了?”   纪策回头看了一眼,也是一头黑线:“被围观了。”   后来他们没有再去玩枪战了,那边一窝子人等着他们传道授业解惑,他们才不会吃饱了撑的跑去受罪。   最后他们去玩打地鼠了。   *******   Act 5   DN大学。   梁上君说他自从参军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尽管他说得很淡然,但是踏进校门以后他那股兴奋劲还是显而易见。   纪策看着身边这个“不良学生”,忽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校园生活应该更适合梁上君,干干净净的,无忧无虑的……不过,世事没有如果不是么。梁上君现在是个出色的军人,再没有比这更现实的现实,也正因为这个现实他们此刻才会并肩走在林荫道上。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枪响,两个人都是一震,下意识地就向着枪声的源头奔过去。奔了一半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恐怖袭击!这他妈是大学军训!   操场上有学生们站成的方阵,一二一地踏步走,另一处操场上整整齐齐地趴了一排学生,人手一支枪,瞄着靶,不过没有子弹,刚刚那几声枪响只是教官做的示范。   “唔……我记得我当年是被拖到一个军区的靶场练的靶。”梁上君回忆说。   “哦?成绩怎么样?”纪策很感兴趣。   “不知道。”梁上君诚实地说,“我从头到尾就没搞清楚哪个是我的靶。”   “……”   *******   Act 6   “学长,请问行政楼在哪里?”一个身穿迷彩T恤的青年走到他们跟前问。   梁上君面对眼巴巴望着他的大一新生,一时间竟然愣了。旁边的纪策偏过了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着笑。   “啊,呃……你顺着树人路走,到院士雕像那边右拐,再直走就到了。”梁上君凭着记忆说。   “哦,谢谢啊!”新生照他的话走去。   梁上君侧头,凶狠地瞪着捧腹大笑的纪策:“笑你妹啊!”   “噗——”纪策想收没收住,阴阳怪气地说,“对不起啊学长,请问学长你几岁啦?”   梁上君甩手大步向前走,没留神走到了樱花路上,他忽然顿住脚步。   纪策赶上来,问他怎么了。   梁上君没说话,径直走到那个大鼎下,呆呆地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手撑着基石翻上去,跨进了大鼎里。纪策给他的动作弄得一懵,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便跟着翻了进去。   梁上君蹲在鼎里,盯着内壁上的字迹半晌,忽然笑起来。纪策在他手指触碰的位置看见两行字:   达尔奇,你妈逼。   你大爷突然,对不起。   梁上君说:“纪策,带你去见见我的兄弟吧。”   *******   Act 7   这一天他们都穿着军装常服,互相看起来顺眼多了。   餐厅里。   达尔奇牵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自豪地说:“这是我老婆。”   梁上君往纪策那里偏了偏头,同样自豪地说:“这是我老婆。”   纪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达尔奇愣了下,以为他在开玩笑:“你小子还这么没正经,这是你战友吧。你好,我是沈奇,梁上君的兄弟。”   纪策与他握手:“你好,我是纪策,梁上君的老公。”   达尔奇再度石化,倒是他老婆先反应过来:“我们先点菜吧。”   席间达尔奇没有再提及开头那一茬,他和梁上君回忆起从前那段抢钱与被人抢、打人与被人打的光辉岁月,两人的神色中都带了不易察觉的怅然。   梁上君跟他说了一些参军后的事,把上次问他借计算机病毒的事给交待了,也挑挑拣拣地把纪策的身家什么的交待了。   达尔奇跟他说了自己和老婆的爱情史,还特意强调说:“我明年就要当爸爸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对面两个男人的身上扫过,那两人却都是一副平淡的神情。   达尔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们,真是……”   “是。”梁上君说,干干脆脆。   纪策吃菜,但笑不语。   那天分别后,看着他们同样坚强的挺拔的背影,达尔奇有些担忧地问他老婆:“你说,他们能在一起吗?”   他老婆跟他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很般配。”   真的,很般配。   *******   Act 8   “纪策,日租住得习惯么?”   “你说呢?”   “还是去我家住吧。”   “……好啊。” 第六十四章   番外4 扯淡扯出来的私家档案   纪策   性别:男   身高:182cm   体重:76kg   绰号:纪人渣、纪王八、毒刺   爱好:剥夺别人的爱好   属性:主攻,强攻,妖孽?   最喜欢的食物:西红柿烧牛肉、凉拌呆贼   最讨厌的食物:莲藕   最崇拜的人:河汉   *******   梁上君   性别:男   身高:号称180cm(实际179.3cm)   体重:73kg   绰号:呆贼、梁子   爱好:电脑游戏,各种游戏   属性:主受,强受,大妈?   最喜欢的食物:可乐鸡翅、栗子烧鸡   最讨厌的食物:蛋黄   最崇拜的人:丛风、三季稻(此人应该能百度到)   *******   尤禹   性别:男   身高:175cm   体重:68kg   绰号:鱿鱼   爱好:扫地抹桌(据香艳说他有洁癖)   属性:弯着弯着没弯起来的直男,梁上君的继承人   最喜欢的食物:铁板鱿鱼   最讨厌的食物:鱿鱼丝   最崇拜的人:梁上君   *******   周凯   性别:男   身高:186cm   体重:81kg   绰号:糙子   爱好:女   属性:自诩绝对的直男,实则有Gay的倾向,笔者猜测他跟尤禹有一腿   座右铭:不是所有套套都叫杜蕾斯。   最喜欢的东西:套套   最讨厌的东西:用过的套套   最崇拜的人:嫪毐   *******   香艳   首先向此君致哀,这个一直没有以真名现身的孩子,一路走好。   真名:孙昊   性别:男   身高:173cm   体重:62kg   爱好:各种动漫,尤其工口漫画   属性:笔者将其归为伪娘,或者弱受,其实他是直的   最喜欢的动画:黑暗圣经   *******   瘦猴   真名:袁非   性别:男   身高:176cm   体重:63kg   爱好:打弹弓、捉鱼   属性:属猴的   最不擅长的事:射击(现在据说好多了)   最擅长的事:内贼,协助梁上君偷鱼偷酒   最崇拜的人:梁上君(可怜的孩子,被某贼卖到炊事班还感恩戴德)   *******   达尔奇   真名:沈奇   性别:男   身高:183cm   体重:72kg   爱好:电脑游戏,各种游戏   属性:忠犬攻,可惜是个直的?   最崇拜的人:三季稻   最想见的人:你大爷突然   座右铭:兄弟至上   *******   团长   真名:唐兆国   性别:男   身高:177cm   体重:84kg(发福了啊)   爱好:调教士兵,发掘士兵们值得发掘的癖好   属性:属龙   *******   王斌   性别:男   身高:176cm   体重:64kg   爱好:不详   属性:禁欲受   人生感悟:情深不寿   *******   河汉   性别:女   身高:不高   体重:不重   爱好:各种自虐,各种娱乐   人生感悟:死猪不怕开水烫   属性:遇攻则受遇受则攻,微笑的猫门下走狗   *******   目前八卦访谈录里暂且就这么些人,我们都知道,河汉本人不是那么八卦的,她绝对没有半夜潜到周凯的柜子边翻里面的词典,绝对没有贿赂纪策去调查王叔叔的情史,绝对没有在整理香艳君遗物的时候企图偷偷顺两张光盘……   悄悄说,其实她不是没做过,她只是没有做成功过。   此番外到此结束,纯属无聊娱乐性质,一切解释权归河蟹大神所有,与作者本人无关。 第六十五章 番外5 断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作训服被汗水湿了个透,刚刚跑完越野的青年气息尚不平稳,汗水顺着脸颊滚落,一滴接着一滴,沿着既定的路线前仆后继。青年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没有敢喝太多,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让嘴巴和喉咙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浸润了才吞下肚子。   水对于他们来说是定量供给的奢侈品,他可不想一会儿跑着跑着没水了。前车之鉴告诉他,就算渴到脱水昏厥,那个恶毒的教官也不会施舍他们半点同情心。   这次的休息时间比较长,毕竟已经翻过两座山头了,连坐在越野车里对他们颐指气使的教官也有点不太舒服:他的屁股给颠麻了。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做他想做的事。   从二十公斤重的装备里找出一支铅笔,铅笔已经只有原来的一半长,笔头也并不是很尖,圆圆的秃秃的似乎很久没有削过。青年也不在意,他把上衣口袋里的一张折成四折的纸拿出来,仔细摊开放在曲起的大腿上,开始在上面涂画。   他时而抬头看看队列的前方,那里有一个小个子的青年,他正在画的就是他。   小个子青年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看不见脸。他弓起的背像一只戒备的猫,看上去纤细却富有力道……青年画得很快,好像画过无数次一样,笔尖在纸上唰唰作响,留下略显潦草的石墨痕迹。   快要画好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小个子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于是他咬着笔杆子,冲着他挥挥手,拎起那张即将完工的素描远远地向他炫耀。   小个子青年眯起眼睛瞅瞅,隐约看出来那上面画的是自己,嘿嘿地笑起来。   青年愣了愣,匆匆几笔画完了刚刚的“猫脊背”,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一张笑脸,一张笑呵呵的脸,就跟他眼前的那张一样。   教官的命令响起来,他收好纸笔,背上装备,又开始漫长的越野跑。   *******   小个子青年被淘汰了,他没能够进入这支部队,可是他想留下来,无论用什么办法,他想继续待在这个军营里,哪怕不能参训,哪怕只能做做后勤。   可是他的父亲不允许。他的父亲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官员,本来就不想让他参加这次的选训,已经容忍了他的一次任性。现在他被淘汰,正合了他父亲的意,一纸文书下来,他就被调任进机关,待遇不知比这个穷乡僻壤好上多少倍。   车子开离那支部队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人挽留一下他。就算只能拖延一分钟,也许他就能获得一份礼物——某张那人画的素描,或者仅仅是一声“保重”也行。   真是可惜。他什么礼物也没有拿到。   *******   后来再见面,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多少年?   多到那个青年早就彻底丢下了画笔,多到那个青年从反间谍侦察局的“特训学校”脱颖而出,成为其最信得过的战士,多到那个青年的孩子都已经会喊他叔叔。   他申请调职。   他申请从通讯局调去侦察局,做做文案工作,处理一些保密文件。然后顺便,可以看望一下老朋友:   “嘿。纪轲。别来无恙。”   那张经历过无数次血雨腥风的容颜,再也不复当初咬着笔杆的痞样。他对他敬了一个礼,端正,疏离。   *******   纪轲死在境外,跟他的妻子死在同一个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有办法运回来。   他亲手焚烧了他的一切,那些细小的红色与灰色夹杂的灰烬,包裹着所有的陈年旧事,全部被剥离了载体,真正片甲不留。   直到又是很多年以后。   多少年?   多到他的两鬓已斑白,多到他几乎想不起他的样貌,多到喊他“叔叔”的孩子都从那个“特训学校”毕业,成了一名英勇的战士。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人还有一样东西没有被烧掉。   听那人的孩子说,他的抽屉里有一幅很简单的素描,纸张都已经泛黄,不过那上面的画仍然清晰。他记得那幅画——当时画里画外的人,都在笑。   真是可惜。它就这样被遗忘了。 ******* 【第一季-永远忠诚-全文完】 第二季 绝对零度 第一章   绝对零度是零下273摄氏度,在这个温度下,任何物体都将沉寂。   没有内能,没有运动,没有生命。   但这个温度是永远无法达到的,因此这世上没有绝对沉寂的东西。正如某些历史,就算消除了它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它们依旧会有苏醒的一天。   因为它们是烈火锤炼过的荣耀,而且——   终将有人来继承。   *******   绝境。   带着队员刚躲进天然的岩石掩体后面,梁上君就看见敌人那边窜出来一个人,扛着RPG-7火箭发射器对准他们,紧跟着一枚火箭弹拖着长尾巴呼啸而至。   轰的一声巨响,灼热的空气袭来,炸断的树干连同岩石碎屑兜头兜脑地飞溅到他们身上,掩体前顿时成为一片废墟。   “DT,带着他们继续向后撤,快!”梁上君果断下令,“鱿鱼留下!”   “是!”   他话音刚落,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在战场上,他们没有问为什么的权利和时间,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按照长官的指令行事。   只剩下梁上君和尤禹两个人守在这里,现在他们这一小组的大部分据点已经失守,而那个唯一能带给他们胜利希望的人……   梁上君收敛心神,拉上枪栓,同时默数了下剩余的子弹,他意识到情况很不乐观。   子弹上膛,梁上君找准目标几个点射打过去,解决了那个扛火箭发射器的家伙,随即对身旁的尤禹说:“联络糙子,让他给我作掩护!我要去敌人的后方帮人渣突围!”   “是!”尤禹领命之后才发现不妥,“梁连,这不行!你让他们都撤回去防守了,光是糙子一个人应付不来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好照应!”   梁上君气急,一巴掌扇上他的后脑勺:“滚蛋,这时候跟我犟什么犟!我有别的任务给你!一会儿趁着我和人渣吸引他们火力,你去给我把他们的火箭发射器弄来,弄不来就给我炸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可是……”   梁上君啧了一声,他知道尤禹的脾气,这家伙聪明归聪明,就是有点死心眼,他不得不给他作解释:“糙子的位置是最佳狙击点,凭他的水平掩护我绝对没问题。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侦查敌人大本营的坐标,拉长他们的战线,所以我让DT回防保存实力。但我们必须先帮一小队突围,因为纪人渣绝对不能死——他的手上握着‘战斧’!”   战斧巡航导弹,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接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敌人会那么强大,用之不尽的重武装、无懈可击的部署、神出鬼没的行军,每一项都让他们疲于招架。在吃了那么多闷亏之后,纪策终于申请到了战斧,北极星定位的坐标需要由纪策上报,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糙子,听见请回答。”尤禹联络周凯的同时,梁上君已经往敌人的后面摸过去。   “听见了。”糙子回答。   “掩护梁连!”尤禹郑重交待。   “OK,保持梁连方圆百米干净。”糙子对自己很有信心。   梁上君在前行过程中没有遇到太多阻碍,但他不敢掉以轻心,敌人的狡猾他领教过。果然当他接近纪策被困的位置时,身侧突然遭到伏击,而此时糙子那边居然没有动静!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凭着本能连连避过对方的射击,一边就地侧滚,一边给对方回击。幸好伏击他的人不多,应该是敌人被拉长战线后的小股残兵。   由于距离太近,梁上君分不清是自己身上还是敌人身上迸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野,一片血红中,他竭尽全力地反击,耳朵里充斥着哒哒哒哒的枪击声。   终于,他的周围安静了。梁上君抱着枪暂歇下来,先接通了糙子的通讯,只听到滋滋啦啦的噪音,接着又接通了尤禹的通讯:“鱿鱼,汇报情况!”   尤禹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说:“对不起,梁连,我迟了一步……我操他妈的,他们连发了三枚火箭弹!糙子所在的那块山头都被他们荡平了!”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梁上君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   是,一个被暴露的狙击手,就是这种下场。这次的敌人何等精明,他们不惜血本,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不过梁连,”尤禹继续汇报,“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搞到了他们三个火箭发射器。”   “好样的!”梁上君精神一振,总算还有收获。   “坏消息是,我恐怕不能把它们带出来了,我被围了。”尤禹平静地陈述,“但是我可以把它们毁掉。”   说着,尤禹扛着一个火箭发射器,准备采取自杀式引爆。   “同归于尽而已,很简单。”他说,“我要成为烈士了,梁连,你说我会不会像董存瑞那样流芳百世。”   “胡说什么!”梁上君大骂。   盖过他的骂声的,却是震天的轰响,通讯断了。   梁上君愣了足足三秒,才挪动了自己的双脚。他没空想别的,他要去纪策那里,那是他的任务,容不得迟疑的任务。   用为数不多的子弹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梁上君已经负伤累累,军服上渗透的血似乎可以拧出来。   他看见纪策了。   他也在看着他。   他对他吼:“谁让你过来的!滚走!”   梁上君被他吼得怒火中烧:“滚你妈蛋!”   *******   一小队的士兵所剩无几,剩下的也都伤得不轻,纪策和梁上君两人一路吵一路拼杀,直到路的尽头,梁上君才明白纪策吼他的原因。   纪策压根就没想脱身。   这个人渣,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甩脱追兵,向总部汇报坐标。   他把自己的位置,定成了战斧攻击的坐标。   跟他一起站在敌人大本营里的梁上君突然乐了。   他看着纪策血糊糊的脸,有一个很不合情理的想法。他觉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也许没错,他曾经认为这是官僚资本主义的极致,如今看来,并不是那样。   可能真的有这么一种人,他能让一切的牺牲合理化。那么多的牺牲成就他,是因为他可以成就所有人的胜利。   也因为他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长官,同样愿意为了所有人的胜利而牺牲自己。   他绝对是个疯子,是个值得信任的疯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上君就坚信,跟这个人在一起,他可能死无全尸,但一定不会任务失败。   “喂,呆贼,你这么呆地跑过来,就是要跟我一起死么?”纪策侧过脸来看他,遗憾地悄悄说,“可惜不能在这儿来最后一吻,要不多浪漫。”   “专心等死吧,”梁上君嗤之以鼻,“战斧来了……”   他们把枪立在自己身边,抬头,望向迎面而来的战斧巡航导弹。   他们看见死亡和胜利同时向自己靠近。   *******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一起活。但是,死了也没关系。梁上君悄悄说。   我们赢了。纪策笑。   话语淹没在战斧之下。   *******   八个小时。   这一场“战拟”游戏,他们整整打了八个小时!   等到全面胜利的结束音乐响起的时候,糙子第一个跳起来冲出了机房:“操!老子紧张得八个小时没撒尿!憋死我了!”   他这么一喊,大家都意识到了膀胱的胀痛,纷纷起来奔去厕所,一边奔还一边骂着:“这谁设计的任务啊!谁啊!太变态了吧!”   伽蓝一营一连和七连的兵虽然满腹牢骚,但上完厕所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回到了机房,坐下来,戴上耳机,准备进行例行的“作战小结”。   纪策开始骂:“阿藏,你是尖兵,后面的侦察小队都跟着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最后来不及求援是谁的错,嗯?还有肉蛋,你蛋疼是吧!我让你带队去拉战线,你拉到哪里去了?露苏河?露苏河那边明显是敌人的伏击圈,你就是去送死的,带没带脑子!什么?地图丢了?任务开始前你没有背地图吗?!好,今天晚上一连全体都有!地图速记考核!……”   一连全体望向肉蛋,视奸之,肉蛋泪流满面。   梁上君开始骂:“尤禹你当烈士当得很爽是吧!三个火箭发射器,三个啊!你就不能往远一点的地方先投两个再自杀吗!我这边一对五杀得要吐了,你就不能帮一把?我当时真恨不得抽死你丫的,三枚全在你那儿炸了,浪费啊!还有沙和尚,那是逞能的时候吗?杜腾让你回防,你冲在前面跟敌人杀得卿卿我我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子弹不够吗?!嗯?忘记计算子弹了是吧,好,今晚七连全体都有,一千五百发子弹练靶,随叫随停,立即报数!……”   七连算术没学好的人誓要群殴沙和尚,沙和尚泪流满面。   两边都骂得爽了。   这时候梁上君一拍桌子站起来:“好了,作战小结完毕!”他目光环视一周,“七连的!还有力气没有?”   七连集体回答:“有!”   梁上君很满意:“跟我杀到技术部去,把这个任务的设计师揪出来!”   “是!”他们齐步走了出去。   纪策目送梁上君精神抖擞地去找人家茬,感叹了一句“孩子他娘啊……”,语气里尽是无奈和纵容。这个呆贼,永远也改不了护犊子的毛病,哪怕自己的兵仅仅是在游戏里受了委屈,他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摇摇头,纪策继续在电脑上操作,嘴角带着阴恻恻的笑意:没想到他跟呆贼提前结束假期回来,竟被这么个任务搞得焦头烂额,看来技术部在这一个月内长进不少……   第二天。   梁上君给技术部的人带来了许多难忘的小伤小痛,而纪策在伽蓝的论坛里,发布了这个变态级任务的完美全攻略——作为他们即将暂离伽蓝的贺礼。   遭受了肉体和精神双重打击的技术部,泪流满面。 第二章   伽蓝的团长唐兆国喝了一口茶,随手翻看了一下技术部提交上来的受损设备清单,还有他们草拟出的什么《游戏内容保密协定》,对面前保持跨立的两个人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一回来就给我找麻烦?”   “报告团长!是技术部的人先向我们发起挑衅的,而且二营的战友们也都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我们不应该让他们失望!”梁上君义正辞严。   纪策忍着笑,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本来战拟游戏就是需要不断改进的,我们这样做,也是给他们提供了宝贵的实验数据。”   团长放下茶杯,捏了捏睛明穴,决定不跟这两个家伙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来说一下我让你们提前销假的原因。”   这一点梁上君早就想问了,他跟纪策难得休假,还没舒服几天就又给紧急召唤回来了,名义上说是要对他在逊奈那件事中的现实表现进行审查,但看纪策遮遮掩掩的态度,梁上君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纪策、梁上君,”团长发话了,“根据你们在逊奈圣行之战中的表现,我团和国安部进行了一番商议,决定派遣你们去313军校进修学习。”   “313军校?”梁上君皱眉,对此一头雾水。   相比之下纪策就平静许多,看来他那个在国安部反间谍侦察局当副局长的王叔叔已经透露给他一些消息了。   “梁上君啊,”团长语重心长,“你有当俘虏的记录,要真查下去也挺麻烦的,你掌握了不少逊奈的资料,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国安部做点贡献,这样也算立功了,我承诺你一回来就给你提到校级。”   梁上君在伽蓝做了一年多的上尉连长,一直就当自己是被流放了,如今有这么个大好的提干机会,确实很吸引人,可是,他心里总觉得有点磕碜。   “除了你们两个,我们还决定了另外三个人选跟你们一起去进修,呐,这是名单,档案会随着你们一起转过去,进修完毕再转回来。你们俩抓紧时间办一下连队交接,明天就出发。进修期间所有费用由军校方面承担,伽蓝的津贴你们照拿,怎么样,条件不错吧。”   “是!报告团长,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梁上君问。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们去那边进修,一切服从军校的安排,他们什么时候让你们回来,你们就什么时候回来。”   “明白了。”梁上君嘴上答应着,心里忍不住嘀咕:什么进修,说得好听。   这一个月内国安部给了伽蓝不少好处,别以为他没看到技术部新到的一大堆高科技机器,还有武器库多出近一倍的武装,分明就是团长和王副局长互相勾结,把他们这几个大好青年给租出去卖命了,果然团长的阴险更胜往日啊。   接过名单,纪策和梁上君仔细看了看。包含他们,上面总共有五个人的详细材料,两个一连的三个七连的,都是素质较高很有潜力的家伙,而且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参加过逊奈的圣行之战。   见他们接受了任务,团长放松了一点:“纪策,你对那边应该比较熟悉吧,毕竟那是你的母校,有你在的话,我伽蓝的兵在那边也不至于受欺负。”   梁上君惊讶地看向纪策:“嗯?你的母校?你的母校不是树人小学吗?”   团长:“……”   纪策:“……我看起来真的像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人吗?”   其实这是有典故的,纪策比梁上君大三岁,但是比他早毕业十年,因为他唯一能拿出来给梁上君看的毕业证书上,盖的是树人小学的印章。   梁上君尴尬地打哈哈:“是嘛,原来你是军校毕业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这个问题团长代为回答了:“因为313军校是国安部内部定向选拔军人的学校,它不会颁发毕业证书或学位证书,也不允许学生对外泄露任何关于学校的情况,从那里正式毕业的军校生,一般情况下,是要为国安部效命终身的。”(注:313是国安部代号)   听到这里,梁上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旁的纪策仍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但他想起来了,那是纪策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他说:太久不见阳光,我会疯的,我怕黑。纪策是在那里成长的,但他不是“一般情况”,他最终选择逃开那里,把自己流放到了伽蓝。   迎上梁上君的目光,纪策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对,就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我不喜欢那里,不过这次不一样,我会好好珍惜这次进修机会的。”   团长很欣慰,满面红光。   梁上君很苦逼,打了个寒颤。   *******   办好交接手续的纪梁二人,站在一七连所有士兵的前方。   梁上君站在那块高高的大石头上,以悲天悯人的45度角俯视众人。纪策在石头下,以不可一世的135度角望天。这一幕与一年以前,被七连士兵暗中称作“末日降临”的那一天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只不过石头上下的人调换了位置。   要出大事了。他们的心跳开始加速。   梁上君大声宣布:“同志们,你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出大事了。   “从明天起,你们可以做一个幸福的人……”梁上君说。   “咳,不要抄袭。”纪策小声提醒。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我和纪连奉团长之命外出进修,归期不定,明天就要动身出发。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们将被划到其他连长的手下,训练照常,但不用再受额外的惨绝人寰的折磨了。”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纪人渣。   底下的人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到底是受过部队调教的,尽管内心波涛汹涌,但表面上仍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   肉蛋颤声发问:“报告!梁连,这是真的吗?”   梁上君温和地冲他笑:“真的。”   可怜这些饱受摧残的娃子,一个个眼中饱含泪水,深情地望着两位连长,尤其是石头下的那一位。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幸福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不用这么舍不得我。”纪策扫视他们,同样温和地冲他们微笑,“我还会回来的。”   瞬间,所有人的脸刷成惨白。   七连倒是真有不少人舍不得自家梁连的,除却被纪教官剥削的那一部分,他们来到伽蓝的这一年多以来,其实已经很幸福。   谁都知道,梁连虽然嘴巴狠一点,但对他们真是没话说。梁连与他们同时加入伽蓝,与他们一起适应这里极其严苛的训练,什么好处他都会第一时间争取给自己的连队,什么责罚他都跟他们一起承担,就连“天堂渗透”的时候也会事先提醒他们藏好那些“私人物品”。他们觉得,梁上君这样的连长实在太窝心了。   最难受的要数尤禹,他是那种有点小自负的人,本来是不服梁上君的,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对梁连从感激到欣赏、从欣赏到敬重、从敬重到依赖……到现在他也分不清对梁连到底有多么深重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梁连走。   就当他用真心不舍的目光看着自家梁连时,梁上君果断的结束语让他顿时不知所措。   “不幸的是,你们当中有些人要跟我和纪连一起去进修学习,名单如下:一连的庄文俊,七连的周凯,七连的尤禹。好了,阿藏、糙子、鱿鱼,出列!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就走!”   “啊?我也去?”糙子和尤禹比较沉不住气,脱口而出。梁上君责备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才回过神来,赶紧出列站好,敬礼:“明白!”   阿藏不愧是阿藏,最初的惊讶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出列后端正地敬礼。随后三个人领命,小跑步回寝室收拾东西去了。   把剩下的琐碎事情交代完,纪策宣布解散。   *******   步入纪策的201宿舍,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叼起一根烟。每天只抽一根,这是他们之间的隐性军令。   吐出的轻烟消散在伽蓝带着海腥气的空气中,梁上君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呢?”   纪策没有回答他。   梁上君转头看他,发现他居然在发呆。一时兴起,他突袭纪策,屈肘把纪策抵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瞅着他的脸:“在想什么?在想你的母校么?”   纪策的瞳孔中映着满满的梁上君,笑了笑,他还是没说话,拿下嘴上光叼着没抽几口的烟,无视梁上君的压迫,一手扣住梁上君的后颈,近乎凶狠地把他拉下来,吻住他的唇。   “喂……”主动突然变成被动,让梁上君有点猝不及防,怔忡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回应纪策的索取。   纪策吻得很深,两人口腔中的烟草味道混合,略带苦涩。由于全部的心神都被拉过去了,梁上君放弃了手肘的支撑,将双臂圈在了纪策的肩背上,像拥抱一样。   被梁上君的气息淹没,纪策觉得自己有点失控,他用力把梁上君按坐在自己腿上,让自己能够完全地掌握这个人,然后更热烈地探求他的身体。   纪策在……颤抖?   梁上君不甚清楚的思维这样提示着他。   此时他被整个锁在纪策的攻击范围中,一丝一毫都挣扎不得,感觉到纪策麻利地解开他的武装带,梁上君想要制止的话被纪策重重的啮咬堵了回去。他顿了会儿,用一只手解开了纪策的武装带。   扯开作训服,抽掉皮带,两人为对方做着同样的动作。相贴的皮肤都是滚烫的,手掌抚过的地方带来阵阵战栗。   喘息中,梁上君盯上纪策那里,调笑道:“已经这么精神了啊……唔!”   像是等不及了一样,纪策甚至没有做什么准备就长驱直入。只经过简单扩张的地方被硬生生撑开,梁上君痛得差点骂出来,死咬住下唇才忍下去。   听见他痛哼,纪策勉强停止了下身的动作,再度夺取梁上君的呼吸,唇舌勾缠出湿润的声响,他握住梁上君的欲望,尽力引导他放松身体。   快感一波波涌来,梁上君迎合着纪策手上的动作。   身后容纳的感觉更加清晰,梁上君现在能够确定,刚才不是幻觉,纪策是真的在颤抖,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欲望,都在几不可察地颤抖。   心里也像有什么东西要撑裂开来,梁上君紧紧攀住他,深吸气:“可以了。”   下一秒,纪策剧烈的撞击几乎让他窒息。   “嗯……你……呼……”本想叫他慢一点,梁上君想了想还是算了。   让他任性胡来一次又怎么样呢?这个人的忍耐,比他的粗暴更令人难以招架。   他知道纪策在想什么。   纪策当然不舍得离开伽蓝,他对伽蓝的感情,远比他要深,因为纪策是用这里来救赎自己的。要离开这里,回到他曾经竭力逃开的地方,这太艰难了。   他不清楚纪策在那里经历过什么,但他隐约知道,由于父母和那里的关系,纪策动摇过信仰。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动摇信仰更加可怕。   “我跟你、一起去……”声音颠簸着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那个……嗯……别怕。”   迸射的炙热被埋藏在深处,如同纪策自始至终压抑的沉默。   *******   纪策帮梁上君做了清理,轻微撕裂的伤口也涂抹了药。事后梁上君盯着那把椅子看了半天,感慨万千:“部队的东西就是结实,嘎吱了半天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纪策对他的吐槽感到很无奈,往他洗澡后湿淋淋的头发上扔了块干毛巾:“你刚刚在安慰我?”   梁上君没答话,纪策瞟了他一眼,好笑地发现那整张脸都是红的。   “喂,我还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你有脸么!”   “梁上君,”纪策突然郑重地说,“我并不是怕回到那里。”   “嗯?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会忍不住去追查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这次返校,对我的自制力是个很大的考验,那些冠冕堂皇的隐瞒,我忍了太久了。”   梁上君瞅了他好一会儿,扒下头上的毛巾甩到一边,忍着下身钝钝的痛站起来,抽着嘴角说:“妈的,你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忍不住就不忍了吗!”   一语双关,纪策给他逗乐了,望进那双亮润的眼,他蓦然觉得很安心。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呆贼更懂他。   他不需要安慰,但他不能没有梁上君。    第三章   傍晚时分,纪策和梁上君商量着吃晚饭的事。   “我给你带吧。”纪策说。   “干嘛?我又没残废,要你带什么饭。”梁上君从纪策床上爬起来,他在那儿趴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没撑住就睡着了,说实话,他真不想动。   且不说刚才跟纪策那一番“忍无可忍”的运动,自上次从逊奈的俘虏营回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恢复的能力比以前差了一些。本来他没怎么在意,但后来纪策也注意到了,硬是带他去伽蓝的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解释说,这可能是他当时被迫摄入的γ-受体阻滞药的后遗症——其实并不是他的身体机能有所下降,而是大脑对于疲劳更加敏锐,把“累”的感觉放大了。   纪策见他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于是又把他按回枕头上:“别起来了,我给你多打一份荤菜,你再睡会儿。”   “我没事,别把我当病号。”梁上君不乐意了,“我们明天就离开伽蓝了,我可不想在你床上吃最后的晚餐。让开让开,让我起来去食堂!”   纪策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高兴。这时候201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梁上君着急忙慌地往身上套衣服,纪策在旁边低声笑:“做贼心虚。”   梁上君顿了顿,心想说得也是,大热天的,两个大男人光膀子又怎么样呢?不过衣服都套了一半了,总不至于再脱了吧。穿好衣服,他示意纪策去开门。   门口站着瘦猴。   瘦猴往屋里瞟了两眼,见梁上君也在,松了口气说:“梁连,总算找到你了。”   梁上君问:“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一连和七连的兵向团长打了申请,说是要给自家连长办个欢送会,团长批准了,现在食堂二楼都给腾出来了,就等你们了。”   “欢送会?”梁上君看向纪策,“这些娃子是有多想把你赶走啊,连最后的晚餐都搞得这么隆重。”   “你也是被他们欢送的一员。”纪策指出重点。   “切,那就一起去呗。”   *******   到了食堂二楼,那里已经闹成一片,这些兵蛋子,借着“送连长”的名头自己想喝点酒乐呵乐呵,连长还没到呢,都已经倒了好几个了。   梁上君一看这阵势就有点头疼,他对纪策说:“伽蓝的欢送会我是第一次见,不过依据我以前的经验,裸奔什么的都是余兴节目。”   纪策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指着某处说:“可不是嘛,那边都开始裸战了。”   梁上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边一个一连的和一个七连的光着膀子缠在一起玩格斗,四周都是起哄的。   他们的一连和七连,讲起来是兄弟连队,暗地里的较劲数不胜数,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从未间断过,团长见了直夸他们“感情好”。   纪梁二人默默地坐上位子开始吃喝,他们本就懒得管这种事,现在连长职务又交接了,更不会去管,士兵们爱热闹,就让他们热闹一夜吧。   很快大家就都看到了两个连长伟岸的身影,纷纷跑过来敬酒瞎闹。一开始纪策身边来敬酒的还有点拘谨,结果梁上君给灌了几大杯啤酒之后,纪策就主动跟他们喝上了。   梁上君知道这个酒越喝越没底,他跟纪策酒量再好也扛不住,于是赶紧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七连全体都有!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七连的士兵们齐声喊道:“打倒一连!”这是梁上君在一七连联合训练期间给他们灌输的集体荣誉感,他们恪守至今。   “好!去喝倒他们!你们可别给我丢脸啊!”   “是!”   顺利摆脱了那些啤酒瓶,梁上君一回头就撞上纪策的调侃:“想打倒我的一连,你得先能打倒我才行啊。”   梁上君耸耸肩:“咱们以后不是读一个学校吗?我有的是机会打倒你。”   纪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阴恻恻的,向梁上君抬了抬杯子:“好,别忘了你说的啊。”   那三个要跟他们一同去进修的娃子身边也都热闹得很。糙子来者不拒,喝得满脸通红,上身都脱了个精光,在那儿哇啦哇啦侃大山;尤禹是个聪明的娃,左右逢源,几句话就让对方吹瓶了,而他自己那点酒还没动过;阿藏最有意思,别人敬他酒,他光喝不说话,两瓶下去之后他很干脆地倒了,安静地趴那儿晕死过去,任谁喊他也不动。   纪策评论道:“尤禹不愧是你的传人,这小子,精坏精坏的。”   梁上君感叹:“这小子精是精,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也太死心眼。”   “所以啊,他跟糙子这种灵活度有余,但做事欠考虑的人做搭档,再适合不过了,这也是上头指定要他们两个的原因。”   “嗯,我知道。”梁上君看了看趴着的阿藏,“相比之下阿藏要比他们两个稳重得多,别看他醉死在那儿,这是最适合他的战术,不用说话还不得罪人,又快又省事……他绝对是个完美的尖兵料子,国安部太会挑人了。”   两个人谈兵练兵的职业病犯了,笑看这满屋子的年轻士兵,那种又爱又恨的不舍情绪,全酿成了温暖的酒气。   梁上君感觉到有人拉自己袖子,转过身不由一愣:“瘦猴?我了个去!你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   面对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兵蛋子,梁上君一阵手足无措,脸都红了,纪策在旁边瞅着他闷笑。   瘦猴大概喝了不少,扯着梁上君袖子哭诉:“梁连啊,我舍不得你啊……嗝……”   梁上君很无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听他在那儿如怨如慕,跟哭丧似的。   “梁连啊,要不是你,当初我就留不下来了啊……虽然我现在在炊事班,嗝,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一天都没荒废训练……”   “是是,我知道你没荒废。”   “梁连啊,我现在能打准枪靶了,真的,嗝,我拿你送我的弹弓练的……”   “好好,我知道你能打准。”   “梁连啊,你信我,我今年一定能进队……”   “嗯嗯,我知道你肯定能进队。”梁上君给他哭得鼻子也发酸了。   “你一定要回来啊,嗝,回来带我……哇!”   瘦猴突然开吐,纪策眼疾手快,拽着梁上君手臂把他拉开,但还是迟了一点,梁上君的军服上溅了一小滩秽物,酸酸臭臭的酒气熏得人难受。   瘦猴知道自己犯了错,给人拖下去的时候还在一叠声地说对不起。   这个插曲过后大家闹得更凶,梁上君受不了衣服上的味儿,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楼下水池边,纪策也随便找了个借口跟过去。   *******   上衣脱了打赤膊,梁上君把衣服放在水底下冲冲搓搓。   与楼上的嘈杂不同,这地方安静得多。时候也不早了,按照伽蓝的正常作息,这会儿都该回屋睡觉去了,只不过今天一七连有团长的特别批准,才能胡闹一阵子。   纪策抱臂站在他身后,就着昏暗的光线欣赏梁上君漂亮的背。脊椎笔直,肌肉匀称,被皮带束着的腰精瘦柔韧,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视线往上,停留在梁上君的肩颈处,纪策一阵愣神。那里有几块浅红的色泽,有的甚至有点发青。身为罪魁祸首,他一点也没有感到歉疚,虽然不是有意的,不过能在这副身体上留下自己的痕迹,那种满足感的确很奇妙。   鬼使神差的,纪策贴近梁上君背后,扶着他的肩,在那些痕迹上轻吮了几口。梁上君整个背部都僵硬了,衣服啪嗒一声落进水池。   他有点慌张地回过身四下看了看,低喝:“纪策!”   纪策退开一步,冲他笑:“什么事?”   梁上君没见周围有什么人,才稍微放心一点,骂道:“公共场合,你他妈搞什么!”   “有什么关系,我喝醉了。”   “醉你妈个头!”   他们俩在这儿吵,拐角处一个身影闪回了二楼。纪策的余光看见了,但并没有在意,他知道不需要隐瞒那个人,因为瞒也瞒不住。   “来!鱿鱼!你也来猜猜看我现在有多少收藏了!”糙子还在炫耀他的特殊收藏爱好。   尤禹此时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他没喝醉,头脑很清醒,眼睛也很好使,刚刚那一幕还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刺激着他的神经。   是,他很早以前就察觉到纪连和梁连之间有什么,但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看见那两个人彼此相贴,看见纪连亲吻梁连的后背,看见梁连慌张却没有拒绝……他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像是有团文火在慢慢煮着他的心脏。   怎么会呢?梁连怎么会跟纪人渣……那是他的梁连啊,他想一辈子跟随的梁连啊,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会屈服于纪人渣呢?   “鱿鱼,你刚才不是要找梁连问进修的事情吗?问得怎么样了?”糙子扯完了自己的收藏,大喇喇地坐在尤禹旁边。   “周凯。”尤禹喊他,大眼睛炯炯有神,把糙子唬得一愣。   “什、什么事?”   “你说,我能打得过纪人渣吗?”   “噗——”糙子一口啤酒喷老远,“哥们儿你没事吧!是不是喝高了?”   “我问你,我有没有可能打得过他?”   “这个这个……”糙子挠了挠头,想说实话又怕伤了尤禹的自尊心,半晌后决定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清清嗓子,唱道:   “人渣不是你想赢,想赢就能赢~让你枪击,让你偷袭,死的是你自己~”   啪!尤禹一巴掌呼上糙子的头:“闭嘴!你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   抚摸着自己肩章上多出来的一颗星,糙子对尤禹碎碎念:“要想升一级真不容易啊,在伽蓝做排长,这玩意儿就是用命换来的啊。”   尤禹不以为然:“你知足吧,咱们这样的都升了中尉,可梁连受了那么多罪,一点好处都没得到,你说是他委屈还是你委屈。”   糙子想了想说:“嗯,梁连是委屈,那明摆着是上头故意压着的,什么政治问题不清楚,那些老狐狸就爱小题大做。”   拎上行李,尤禹和糙子边往外走边说:“别太早下结论,我估计等咱们这次进修回来,老狐狸就能把政治问题搞清楚了,到时候梁连说不定要升到校级,就是咱们首长了。”   “哎?鱿鱼,你的意思是,这次进修其实是给梁连提干的机会?”   “我没这么说,”尤禹皱眉,“我只是觉得这次进修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两人一路叽咕着走到集合点,梁上君和纪策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尤禹赶紧放下东西,立正,敬礼:“七连尤禹报到。”他直视梁上君,一点余光也不分给纪策,尽管纪策是他们这里军衔最高的人,正儿八经的首长。   梁上君回了一礼说:“嗯,东西都带好了?”   “是的。”尤禹还是直直地瞅着他。   梁上君被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得有点发怵,侧首悄悄对身边的纪策问了一句:“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么?”   纪策瞥了尤禹笔挺的军姿一眼,有些事他心知肚明,面上却不动声色:“跟你没关系,是这小子又死心眼了。”   梁上君没听明白,正准备再问,赫然看见糙子大包小包拖得不亦乐乎,顿时一脸黑线就下来了:“靠,糙子你干什么!负重越野吗?!”   糙子敬礼:“梁连,这是我的行李啊。”   梁上君一巴掌扇上去:“我们是军人,不是难民!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要带!”   纪策也在一旁补充:“军校会准备好所有必需品,没必要什么都带上。”   糙子不依不饶:“梁连,纪连,这些都是我必须要带的东西!”   梁上君忍无可忍,走上前去一把拿过他左手拎的包,拉开拉链,只看了一眼就哭笑不得。他指着最上头码得齐齐整整的一摞色情杂志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也非带不可吗!”   糙子一身正气地回答:“报告连长!它们是我的青春!”   几乎可以想象他还带了些什么。   拉开他右手拖着的那个包的拉链,梁上君果然看见一本超级厚的词典,身为关爱士兵的好连长,他当然知道这本词典是中空的,里面装满了糙子的收藏品——各种安全套。   梁上君抚额:“你不会真要把这些收藏也带着吧?”   糙子仍然一身正气:“报告连长!它们是我的生命!”   “……”梁上君无奈了。   “噗,”纪策闷笑,“孩子他娘,看到没有,这就是你平时袒护他们的后果。”   梁上君那个恨啊,恨铁不成钢啊!   此时阿藏也已经默默地站到队列里,纪策大手一挥:“出发吧。”   上了去码头的车,他们一路颠簸下山,伽蓝的风景飞快地掠过他们身后。梁上君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纪策坐在他身边,感慨道:“带上他们几个娃儿,咱们肯定得累死。”   梁上君转过头笑着说:“带上他们,咱们就带上了伽蓝的精神。”   看着他明亮的笑,纪策忽然明白这个呆贼在想什么了。   他在庆幸,这次是他们一起离开,带着属于伽蓝的东西离开,而不是梁上君扛着一把鸟枪在后面追着,想要凭一己之力将他留下。   他在庆幸,他们一起被流放,一起上战场。   *******   他们坐车坐船又坐车,梁上君本以为国安部的军校应该是在首都附近的什么地方,谁承想他们辗转着居然开到一个偏僻的南方小城——J城,一个在中国版图上基本不会明显标注的小地方。   然后在这个小城广亵的周边山区里,他们接近了本次进修的目的地——313军校。   除了纪策,大家都有点发愣,说实话,他们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听起来神秘又牛逼的军校会多么雄伟壮丽,绝对想不到,它居然会默默无闻地坐落在一个巨大山谷中,那样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   送他们的车子停在了山顶,由纪策带路,他们七拐八绕地走到一处栈道,顺着栈道下去,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听见了练兵的声音。士兵们嘹亮的口号声在山谷里回响,奇怪的是他们在山谷外围的时候却一点都听不见。   等他们进入军校范围内,一个个脸上震惊的表情怎么也控制不住,就连一向稳重的阿藏下巴都呈现半脱臼状态。   那些兵在用什么练靶?97狙?W03?穿燃弹?会不会太奢侈了?   机场?这地方还有空军训练基地!   那、那、那是什么!歼-15吗……暗戟!传说中的暗戟!这种国家还没完全公开的歼击机,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人的血液热得快要烧起来,梁上君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渐渐粗重了。糙子简直手舞足蹈:“让我摸一把吧,就摸一把,我死也瞑目了!”   纪策扫了他们一眼:“别跟土包子似的,丢不丢人!以后有你们看的,先去报到!”   大家收敛了情绪,进入一个小厅,看样子他们是最后一批到达的进修学员,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六个人站成队列在等着,他们一站好,军校的教官就开始说话了。   “你们好,我是本期313军校特训班的总负责人郝志刚,受执行校长王斌首长的委托,你们在特训班中的一切事务由我统筹,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向我反映。”这个郝教官和蔼又可亲,一张敦厚的笑脸顿时博得了学员们的好感。   “刚刚经过旅途劳顿,我看大家今天都挺累的,我也就不说什么唠叨的话了,马上把你们的生活装备分发一下,就由班主任带你们回寝室休息。”   “是!”士兵们振奋地回答。   太好了啊,终于遇上个不怎么变态的首长了,这公费进修的日子看来挺舒服的啊。   说着有人给他们每个人分发了装备,并当场做了清点:解放军特种作训服两套,丛林、沙漠、雪地迷彩服各一套,冬常服一套,夏常服一套,短袖尉官服两件,凡尔丁裤两条,高筒军靴一双,皮鞋一双,军袜五双,贝雷帽一个,制式军帽一个,八一腰带一条,领带一条,以及一盒小物件,如领花、军衔、臂章等。还有一张清单,上面标注了寝室中配备的个人用品,包括水瓶、被子、洗漱用品、校内通讯器等一应俱全。   清点完毕后,郝志刚对纪策耳语了几句,后者点点头,于是郝首长向学员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祝你们学习愉快。”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温和的话语,却让梁上君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梁上君注意到,他们十一个人中,只有纪策没有领到装备,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装备已经被提前送到了寝室。这个合理解释的言外之意是,他与他们的待遇是不同的。   所以当看到纪策站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梁上君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只听台上那人微笑着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纪策。”   一瞬间,来自伽蓝的学员们,集体泪流满面。   “报告纪连,哦不,班主任!”尤禹同学挺身而出,“郝首长刚才说,由他来安排我们的特训是吗?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找他是吗?”那你这个班主任就是有职无权的是吗?当然,他胆子再大,最后一句也不敢问出口。   纪策笑得更加风骚:“不,你听错了,郝首长刚才说的是,一切事务由他‘统筹’。知道什么叫统筹吗?统筹的意思就是,他只管说话,跟你们说说话,跟上头说说话,他是不会得罪人的。你们有事情的确可以找他商量,前提是你能找到他。”   见尤禹不信,他反问道:“郝首长告诉你他的办公室在哪儿了吗?他告诉你他的联系方式了吗?醒醒吧年轻人,你斗不过他们的。”   除了伽蓝的士兵,其他六个人并不熟悉纪策,于是纪策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我是313军校的03届毕业生,中校,目前是本期特训班的班主任,你们的一切行为直接受我管制,一切训练听从我的安排,如有任何违逆,后果自负。我的办公室在A号楼604,寝室在G号楼401,就在你们H号楼的对面。我的校内通讯号是49484948,我的手机号是138XXXXXXXX,可以骚扰,但骚扰我的后果也要自负。还有什么问题吗?”   伽蓝派全部噤若寒蝉。   “报告!”   还真有不怕死的提问了!糙子向对方投去同情的一瞥。   那人笑眯眯地开玩笑:“纪老师,您什么都告诉我们了,那请问您的银行账号是什么?”   纪老师耐心地回复他:“这位同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在你的特训档案上作如下记录:该学生意图贿赂老师,建议彻查政治背景和生活作风。”   咔!那人的笑脸硬生生地风化了。   “没有别的问题了?那就回寝室休息吧。”纪策说,“周凯,把你那两包东西交给我,军校不允许私藏非制式装备。”   一群草泥马在糙子的内心奔腾而过:老大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不把我的青春和生命带过来让你糟蹋了啊呜呜呜呜。   *******   313军校明显比伽蓝人性化的地方在于,这里有内部通信讯号。   去寝室的路上,梁上君用通讯器偷偷发了条信息给纪策。   “对不起,纪老师,我收回那句话。”   嗡嗡:“哪句?”   “我要在军校里打倒你的那句话。老师,我错了。”   嗡嗡:“不用道歉,老师很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报告纪老师,师生恋是不对的。”   嗡嗡:“梁同学,这个由不得你。不要违逆老师,我说了,后果自负。”   “……” 第五章   宿舍是标准的六人间,上铺床下铺桌,独立卫生间洗澡间,东西都配备得很齐全,条件跟伽蓝差不多,就是氛围不一样。梁上君总觉得,这地方少了他习以为常的兵痞味,多了点他记忆里的学院气。   他们一共十个学员,分了两间宿舍,梁上君、尤禹、周凯、庄文俊他们四个伽蓝的一间宿舍,另外六个人一间宿舍。   整理各自内务的时候,四个伽蓝的学员都极其安静。阿藏一向沉默,这个不奇怪,但是连糙子都不糙了,这就不大寻常了。梁上君想了想,可能跟纪策没收他的“青春和生命”有关,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都是一家人,他会把东西还给你的。”   “不,纪连不会的。”糙子苦着脸说,“上次他问我借的收藏到现在都没还呢!他就是在剥削!剥削!啊,我的命根子啊!”   梁上君嘴角抽搐,他不可能跟糙子解释他那些套套都被纪策用在哪儿了,只得随口敷衍:“好了好了,别喊了,再喊对门寝室还以为你给阉了呢,有没有种啊,拿出点伽蓝特种兵的样子来!”   糙子抽抽嗒嗒叠被子去了,把对纪王八的不满全都发泄到了被子身上,那被子叠得,跟钢板似的。说来也是,伽蓝除了“天堂渗透”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不对内务做严格要求,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们跟别的地方的兵一起进修,心里头都有给伽蓝争气的想法,内务什么的自然要做到最好,不能让别人看轻伽蓝。   梁上君忙完了自己的事,转身看见尤禹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他,他早觉得尤禹这两天的态度有点怪怪的,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吧,他那个死心眼可不好对付。   “尤禹,有什么事吗?”梁上君问。   “没什么。”尤禹回答,“梁连,我就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嗯?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连长你跟我们一个宿舍。”更不习惯看到你和纪连关系那么亲密。   “哦,”梁上君乐了,勾着他的肩笑道,“这有什么的,我现在跟你们一样是学员,都要归那个人渣管制,我可懒得用连长的身份压你们,我们是抗渣统一战线的战友啊。”   尤禹被梁上君搭着,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释然:梁连还是梁连,那个带领他们克服所有困难的梁连,他不会听任纪王八摆布的,不是吗。   他永远都会是他的连长,不是吗。   像是警告一般,脑海中蓦然响起那一番话:尤禹,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不要去执迷这个人,不要让他成为你的信仰。   他记得梁连对他的那些劝诫,但是他不能听从,他做不到。   在他的心里,梁连是无所不能的,那是他追逐的人,他不能想象没有他在前方的路会是什么样的。   他不能容忍有人要毁了这样的梁连,纪策……会毁了梁连。   梁上君没想到,这只被称作呆贼传人的鱿鱼,真的跟当年的他一样死心眼。他深刻地知道,这种雏鸟情结会害了他的士兵,他也深刻地知道,失去了支柱的雏鸟将面临怎样无助的世界。可是他无法把这样的体会传达给尤禹。   毕竟,无论他们多相像,成长的路也不能重叠。   *******   梁上君见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说:“走,去跟对门的同学们打个招呼。都精神着点,他们是咱们同学也是咱们对手,别给伽蓝丢人啊!”   “是!”阿藏起身立正,尤禹整理军容,糙子摩拳擦掌。   他们敲进对门宿舍的时候,对方也似乎正有串门的意思,双方很自然地做了自我介绍。伽蓝的四个特种侦察兵发现,他们的同学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情报科的上尉,名叫宫持,戴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很斯文。   三个二炮的中级士官,其中一个是四级军士长,叫朱波,另两个一个叫吴明一个叫张伟,都是上士。这三人一看就是兵油子,满嘴跑火车,自称他们三个是桃园结义的,大家可以称呼他们“朱大、吴二、张三”。   还有两个是猎鹰飞行大队的少尉,一个叫丛建鹏,一个叫屈平,这两位有福气了,313军校里的“暗戟”是可以让他们调戏的。   糙子瞅着丛少尉说:“嘿,你就是那个意图贿赂班主任的倒霉蛋吧。”   丛少尉切了一声:“我会怕他么?”   伽蓝派集体为他抹了一把汗,梁上君说:“那位不是个善茬,还是谨慎一点好。”   “狐假虎威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糙子对他的态度很不满,虽然他对纪策心存怨念,但好歹那是伽蓝的连长他的教官,被别人这么轻视他很不爽:“喂你别不识趣啊,我们是好心提醒你,别到时候怎么被整死的你都不知道!”   “我看是你被他整得死去活来吧,还没开始训练就给没收了两包东西,话说你一个当兵的,带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东西来干什么!”   糙子被戳到了痛处,青春和生命都被侮辱了,他愤怒之极,差点就要抹袖子干架,幸亏梁上君一声呵斥把他喊停了:“干什么!有本事找纪人渣干架去,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说是跟这些娃子平等相待,可梁上君还是忍不住用了训人的语气。没办法,这个连长当习惯了,潜意识里还把他们当自己的兵蛋子,一时间改不了,好在这架势他们几个都受用。   这场纠纷是制止住了,但是糙子和丛少尉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嗯……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晚饭吧,顺便熟悉一下学校的环境。”为了打破僵局,宫持上尉友好提议。   桃园结义的三人组很高兴,他们是很坦诚的人。他们与众人的首次交流就展现了自己极度无聊、傻逼、猥琐的本质。   朱大:“不知道军校食堂有没有香喷喷的东坡肉吃。”无聊。   吴二:“我觉得班主任应该会给我们搞个开班典礼,毕竟我们这么优秀。”傻逼。   张三:“哦,军校的萌妹子们我来了,食堂果然是约会的好地方!”猥琐。   众人无视了他们。   十分钟的同学介绍会结束,大家动身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均匀的鼾声,转头一看,原来屈平同学已经靠着床梯睡着了。   众人被他无视了。   *******   似乎军校对他们几个采取了放养政策,直到第二天一早也没有任何人来检查他们的生活起居或者其他问题。这让他们这些长年接受精细化管理的士兵们很不适应。   在他们的认知中,刚到一处新地方特训,首先应该是有首长动员的,其次应该是有纪律教育的,再次应该是有教官恐吓的,最后,第一个晚上的紧急集合是必不可少的。可是这一天过得太平静了,平静得他们一夜没睡好。   吃早饭的时候他们才得到通知,说他们的教室在C号楼107。   梁上君一路走过去,心想这不是纪人渣的范儿啊,按他的一贯作风,肯定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用他风骚犀利的人渣品格好好感染一下他们的。这种风平浪静的情况,肯定有猫腻啊。   在教室里落座后,每个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纪老师的恐吓。   纪老师说话了:“今天你们有三件事。   “一,每个人写一份述职报告,把各自的从军经历和特长写清楚。我知道,这些东西你们的档案里都有,但是我不喜欢看档案,我要看你们自己招供出来的东西。不要担心机密性,在这里,你们曾经历的所有机密任务都压不过我的命令。提醒一句,不要给自己歌功颂德,我要的是实话,谁要敢说一句废话,立刻卷铺盖滚回原部队。”   嗯,这的确是纪策的风格,梁上君略感放心了。   “二,等我交代完任务,你们开始基本体能训练,负重越野,负重装备在隔壁教室。重量自己决定,路线自己决定,范围全山谷,无地图,限时八小时。你们身上将配备定位记录器,八小时后回到这里,把定位器交给我评估。”   嗯,虽然不限负重不定路线有点奇怪,不过这项训练还算合理,对于他们这些经过特种训练的军人来说,训练强度自己应该能够把握,梁上君暗忖。   “三,下午五点之前,把你们的述职报告交给班长,班长送到我办公室。逾期不交者,即任务失败,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自觉一点回原部队去。顺便说一句,你们的班长是梁上君,我不在的情况下,训练由他全权负责,我在的情况下,他由我全权负责。”   嗯……嗯?什么东西?班长?什么叫由他全权负责?梁上君瞪大了眼,大脑飞快地计算着自己被耍的几率。   还没有计算完,另一项数据跳进他的意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搞好负重装备,出发时间差不多是早上八点,八个小时的负重越野之后,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还剩下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要写完那个述职报告并且上交,这不是来不来得及的问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这些人的从军经历,就算掐头去尾砍支线,写出来也要千八百字,更何况他要完整的、真实的、全面的交待!三只手也写不完啊!   “纪……”梁上君正要提建议,纪策大手一挥理都不理。   “出发!有什么事完成任务了再说。”   此时大家都意识到了任务的不合理,可是谁都没机会抱怨。   丛建鹏连拖带拽把睡着的战友带走:“屈子!屈子!快醒醒!变态任务来了!”   桃园结义三人组也赶紧动身,动身前还不忘表达一下无聊傻逼和猥琐的心情。   朱大:“其实今天山里还挺凉快的。”无聊。   吴二:“没有午饭的话,我们可以在山上打点野味吃,比如华南虎什么的。”傻逼。   张三:“我要探查好地形,下次可以带妹子去轧山坡。”猥琐。 第六章   梁上君选择了二十公斤左右的负重,因为是首次进入这个地方的山区,而且没有地图引导,所以他决定以摸索地形特征为主,体能强度暂且放弱一点。   尤禹和糙子跟着连长的策略走,也都背了二十公斤的装备。阿藏默默地加了五公斤,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加五公斤应该没问题,可能是在伽蓝被纪策欺凌惯了,让他少背一点反而会觉得别扭。   丛建鹏捅了捅屈平:“屈子,他们都背了二十多公斤呐,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输给他们啊,要不我们也背二十公斤?”   屈子揉了揉惺忪的眼,哦了一声,然后往肩上扛了十公斤负重,掂了两下说:“我就背这么多吧,不然太累了。”   “……”丛建鹏失去了盟友,但是又不甘心,折衷后背了十八公斤,其实这对他们飞行员来说有一点点勉强,负重训练他们做得并不多,抗压力和抗重力才是他们的强项。   桃园三人组背的是最重的,他们的负重都有三十公斤,朱大甚至还往上加了一点,作为一线战士,他们的身体素质都很强,这样的重量尚算保守。   相比之下宫持是背得最少的,他往背上甩了不到十公斤就停止了,见到大家疑惑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体能不行。”   所以说纪策提出的不限负重要求是比较人性化的,他们这个特训班每个人的特点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军校周围一整片山区都是313军校的训练基地,这地方是典型的南方湿润气候,水草丰茂,有些普普通通的杂草甚至长得比人还高,对视线有极大的阻碍。   他们不准携带任何通讯设备,因而彼此之间无法联络。本来梁上君打算与一两个同学结伴而行,这样也好照应一下,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丛林中不至于孤立无援。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法子不可行。   他们这个班本就不是一个有默契的团队,单兵素质参差不齐,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方法,不会有人愿意听从某位同学的号令。即使是同出于伽蓝的几个人,在没有明显等级约束的情况下,要想整合成一个无分歧的小队也不容易。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每个人在进行这项体能锻炼的同时,都必须思考着那份报告怎么办。一边规划行动方向,一边警惕陌生环境,还要一边琢磨述职报告,这种一心多用的状况,自己都顾不过来,更无暇顾好一个团队。   所以进入林子以后,很快大家就分散开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执行任务。   好胜心切的年轻军人们,都想让自己的定位器记录下卓越的成绩,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最佳状态发挥出来。有的挑选较为顺当的路线,使劲往前赶;有的则专拣复杂的路线前进,进展缓慢,但很有挑战价值。   梁上君首先攀爬到一处高地,观察着大范围的地形特征,并且大致规划了自己的路线,以防迷路。他的原则是,不追求路程的长度或者艰险度,而要尽可能多地让自己遭遇各种各样的地形,方便今后更好更快地适应这里的山地。   有人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他爬到一处山顶的时候,正看见朱波屹立在那,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他也在分析整个区域的地形概况。   梁上君微愣了一下,随即心下明了。不愧是四级军士长,带兵带多了的人,一般都会先从宏观着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握着自己士兵的性命,不能够单凭直觉决定行军方案。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他们有着同样的职业习惯。   既然碰面了梁上君就上前打了个招呼:“哥们儿,什么结论?”   朱波偏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远方。   梁上君见他专心做事不愿搭理自己,也没有强求,自顾自地盘算路线。   半晌,朱波意味深长地感慨:“山上果然很凉快。”   梁上君差点一下栽倒,心说他娘的,搞了半天这家伙是为了图凉快才爬上来的?   朱波接着道:“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梁上君:“……”   好吧,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朱波绝对是无聊到极致的人物。站在这地方半天,他就是在拼凑这首毛老爷子的诗词。纪策也很喜欢这阙词,经常用它来激励那些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兵蛋子。   虽然时节场景都不对,但是在高处朗诵出这首词,确实豪情万丈。所谓“百舸争流”“鹰击长空”“万类霜天竞自由”,用在他们这群正被折腾的特训学员身上,还挺贴切的。   梁上君拍了拍朱波的肩:“你慢慢凉快,我先走了。”   后来纪策和梁上君回忆起这段奇特的军校生涯,两人都有颇多感慨。   这段时间是他们重新拾起自己青春和生命的时光,在他们半生的军旅生涯中,这不是最刺激的,却是最让人感激的。因为有人解开了心结,有人学会了成长,还有人,把“青春和生命”的重心挪回了正道。   无聊的时候梁上君也会想起朱波在山巅的无聊举动,他会在心里补完那段激昂,就用了那首词下半阙的九个字——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   待在山里,他们没有午饭可以吃。   梁上君从怀里掏出早晨从食堂顺出来的大肉包子,吧唧吧唧啃完了,然后往空水壶里装上一些沙石中渗出来的小溪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幸亏他做贼做惯了,幸亏他对纪策的人渣程度早有防范,不然连肉包子都没得吃。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如果他们一直那么卖力地赶路,这会儿怕是要饥饿难耐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梁上君开始返程。返程的路线他早就规划好了,因此在行进途中分神构思着那份报告。其实他是非常非常不喜欢写报告的,相比于负重越野,这个倒是更为难他。他不禁腹诽,纪策自己也很讨厌写报告,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家伙怎么恶劣到这种程度!   不满归不满,该完成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梁上君忽然笑了,他终于想出了短时间内搞定报告的办法。   临近军校,同学们陆续从各处林子中窜出来。连同梁上君在内,每个人看上去都挺狼狈,他们都吃了无地图的苦。以前不觉得,现在他们都深刻地体会到,要想在一片完全未知的领域活动是多么困难。   他们几个侦察兵和二炮的三人组都还算好,另外那三位基本可以说是爬回来的。   丛建鹏认识到了不自量力的错误,他的负重对他来说不合适,把他累得跟狗一样。屈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眼睛都是闭着的,嘴里不停嘟囔着“困了吃,饿了睡”,也不知道是梦话还是什么至理名言。宫持整个人直接虚脱了,一进校门就软倒在地,吴二和张三连拖带拽才把他弄回宿舍。   看了看时间,梁上君说:“五十分钟内把报告放我桌上,逾期不候。”   大家着急忙慌地回自己桌上写报告,可梁上君却换了套衣服跑了出去。   尤禹觉得奇怪,但没有来得及问,就不得不埋首报告。他从各种衣兜里掏出纸团,纸团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他一边越野一边整出来的报告草稿,现在就是要把这些草稿组织好语句,誊写一下就行了。   糙子没有尤禹那么多心思,他做不到那么缜密的一心多用,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一,他脑子转得快;二,他字丑。说白了就是他懒得组织语句,想到什么写什么,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洋洋洒洒、狗屁不通。但是他能写完,而且能写得很真实,能把自己的优缺点充分暴露出来。   阿藏是个本分的人,他不会投机取巧,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这也意味着,他的报告不会添加任何的修饰成分。他一板一眼地写完自己的从军经历,语句能简练则简练,简练得都快成文言文了,糙子百忙中斜眼看到他写下:5月,演习,中伏,败……   对门宿舍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丛建鹏的策略跟糙子差不多,他们俩的书法像是同一种字体。 屈子的报告非常有意思,通常是交待一下参加某次战场或演习的背景,然后表示具体工作他不记得了,因为当时睡过去了,最后用“我驾驶某型号飞机到某地完成某任务”作结尾——他只有在飞机上是醒着的。   写报告的时候宫持活过来了,他充分发挥了一名情报工作者的优势,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四十分钟内写完五千多字的报告的。   桃园三人组非常团结,朱大吴二张三,他们在越野途中就做了分工,一人写一个时间段的经历,然后回来互相抄,因为三个人的经历差不多,只要在小细节上修改下就行了。   当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的时候,梁上君吹着口哨回来了。   他手上捏着三张正反面的打印纸。   他刚刚去313军校的档案室,把自己的档案拷贝出来,然后删掉里面不符合实际的部分,再稍微添油加醋一番,就准备拿去忽悠纪策了。   众人看到“班长”这种可耻的偷懒行为,敢怒不敢言。   梁上君嘚瑟:“瞪我干什么,写完了赶紧交啊!那个人渣可不好对付!”   糙子凑到尤禹耳边悄悄说:“你有没有觉得梁连也越来越渣了?肯定是跟纪连走得太近了,难道这脾性跟艾滋一样会传染?”   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禹的笔尖划破了纸张,他头上青筋乱蹦:“传染你妹!”   糙子痞笑,没心没肺地说:“不会的,我会借我妹夫套套的。” 第七章   梁上君冲了个澡出来,就看见大家都把报告写好放他桌上了,还有十个定位记录器,也都在那儿码放得整整齐齐。捧着这些“班长的责任”,他去了纪策的办公室。   一路上他看到各种各样的军校生,有跟他们一样的中阶军人,有似乎是比较高层的干部,还有不明兵种的一些人,经过后面两幢楼的时候,居然还看见了一群未成年……   看来纪策没有骗他,他从树人小学毕业后,真的是在这里被拉扯大的。梁上君不禁想,不知这些从小就接受军校教育的孩子,会长出来几个纪策那样的人渣。   到了A号楼,梁上君敲响604的门,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十七分。   “进来。”   梁上君推门进去,艰难地张口:“纪老师,特训班的报告全部收齐了。”   当面喊出“纪老师”这个称呼,梁上君的内心相当纠结。可能因为在他印象中老师应该是正经人,而纪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没有一丁点正经人的成分吧,这一声“老师”他酝酿了一路才能叫得出口。   纪策正在电脑上检查着什么表格,闻言抬起头看他,眼里尽是戏谑:“东西放这儿吧,班长同学,辛苦你了。”   梁上君不客气地回了他一记白眼,及时停止这种角色扮演一样的状态,把那一堆报告什么的丢桌上,随意坐下问道:“纪策,我想不明白,团长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干嘛?”   纪策手指点了点鼠标,漫不经心地说:“你是在质疑团长的做法?”   “我并不是在质疑,这是一个任务,我们只要执行就可以,但是我应该有权了解这个任务的细节吧。”他指了指那一摞报告纸,“我们这些各项素质大相径庭的人聚到一起,以前接受的训练不一样,适应的工作环境不一样,团队间的默契更是完全没有,这样硬凑出一个什么特训班,有什么意义?”   纪策呵呵笑了两声,眼睛还是不离显示器:“国安部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你自己都已经理解到这份上了,还要我给你解释么?”   梁上君沉默。   见纪策还在忙着电脑上的表格,当真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梁上君忽然拿过那些报告,挑出其中几个非伽蓝士兵的翻看起来。   纪策:“咳,梁上君,你这是违纪行为。”   梁上君不以为意:“我是班长,更透彻地了解同学,才能更好地关心同学。”   纪策给他一堵,便没再阻止,只是笑得不怀好意:“真是个好班长。”   大致翻看了一下,梁上君证实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皱着眉说:“我们所有人,都参与过逊奈的圣行之战。”   这是他们几个人最显而易见的共同点:宫持是最早掌握逊奈动向的情报员,丛建鹏和屈平担任了当时的空中支援,连同梁上君在内,伽蓝的侦察兵都深入到了敌人的内部,而朱波、吴明和张伟是与逊奈正面交锋的士兵……   他们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他们已经非常默契地拿下了一场战役!   “国安部想训练我们对付逊奈?”梁上君的脑海中浮现出穆斯塔法的脸,那个借用中国的军事力量来推翻自己母亲,实现自己独裁的穆斯林。(注:穆斯塔法的母亲在现实中有原型,牵涉敏感问题,不作详述,而逊奈是完全虚构的,希望考据党不要深究。)   “我不知道。你可以这样猜测,但我不能给你答案,我也是被他们操纵的一员。”纪策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不喜欢这里的原因,所有事情都被遮遮掩掩,没人会给你解释。”   梁上君又沉默了,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可是却不能把这些事情整理出头绪。   纪策不想见他这么庸人自扰,拍了他一下,把电脑屏幕转过去让他看:“别想那么多了,看看这个。”   梁上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类似课程表的东西。眯着眼仔细看看,他吃了一惊:“啊?这什么东西!”   “你们近期的理论课安排。”   “世界军事文化、军事心理学、军事战略及战术,这些就算了,边境风俗?人类行为学?达里语?这哪是理论课,这是要我们死啊!”   他直到这一刻才体会到,今天的训练是多么愉快。   纪策阴恻恻地开口,竟然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要激动,梁同学,这些破烂玩意我得陪你们一起学,我这个班主任才是真无奈。”   梁上君抱头绝望:“不是吧……”   “哼,这还算好了,如果按照313军校的正规模式,我们还要分为指挥系、情报系、防化系、爆破系、枪械系之类的分开训练,只是由于特训班的短期性,才稍微简化了。”   咔!梁上君僵在那里:“纪策,怎么说你也是班主任,你看能不能再简化一点?没这么训练的吧,我真觉得会把人搞死的。”   深深看着他,纪策嘴角勾起一个笑:“呆贼,特训的科目是校长规定的,有意见你去跟校长提。但是我想先提醒你一下,不要用以前的训练方式来衡量313军校,这里不是部队,不是批量生产士兵的工厂。”   “什么批量生产……”梁上君试图反驳,却被纪策打断。   “所有人都接受同样的训练要求,就是一种批量生产。伽蓝也不过是个批量生产特种兵的地方,梁上君,你从头到脚都是批量生产出来的零件。”   他说得不留余地,把梁上君结结实实地打击到了。   被说成流水线中出来的物品,任何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都不会觉得舒服,可是梁上君一时竟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的确,他从参军的那一刻开始,接受的就是集体化的训练。只不过每个人的先天体质不同,在训练中就产生了优胜劣汰,就结果而言,他们都只是按照部队的意愿批量生产出来的战斗消耗品。   “但是这里不一样。”纪策接着说,“这里注重的是个性和特长,这张理论课程表上的课程我们所有人都要涉猎,但并不做硬性的要求,就像我对宫持今天的越野成绩也不会做硬性要求一样。   “相反的,对于班里每个人擅长的领域,军校会针对他个人制定非常严格的标准,我收集你们每个人的述职报告就是为了给那个标准做衡量。比如伽蓝士兵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猎鹰大队成员的空战能力,还有二炮士官们的实战应变能力。”   梁上君愣愣地听完,瞅着纪策道:“我懂,这个叫素质教育。”说着头一歪趴桌上了,“可想而知,我们会被313军校改造成专项专用的士兵,我怎么觉得,以后的日子会比在伽蓝更不好过。”   纪策弄完课程安排,把桌子整理了一下,拿出特训班所有学员的报告看起来。看到梁上君那份格外扎眼的打印稿,他勾了勾嘴角,却没有说什么。这是梁上君的风格,他早料到这个呆贼不会甘心服他的管。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真把梁上君送回伽蓝去?怎么可能呢。再说梁上君的任务也算按要求完成了,而且有他在才能压得住尤禹和糙子那两个小子……纪策无奈,他发现自己要找包庇梁上君的理由,能找出无数个,最重要的那个就是,他不想跟他分开。   目光不自觉地瞟到梁上君正在打哈欠的脸,他微微皱了眉头。   受到药物的影响,梁上君的体力恢复能力下降了很多,今天这样的小训练,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累成这样。这个弱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纪策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睛盯着报告纸,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纪策只得放下报告,对梁上君说:“那边有张躺椅,你去睡会儿吧。”   梁上君摆摆手:“不了,我回宿舍去。”   “你回去还能睡得了?光是尤禹和糙子就能让你操心死,更别说还有其他人会找你问东问西。”   “不用。”   纪策断然下令:“梁同学,我今天早上怎么说来着——我在的时候,班长由我全权负责。现在晚饭时间也过了,由我这个班主任负责你的晚饭,等会儿去教工食堂给你带。”   梁上君看了眼时间:“操!真没饭吃了!哎,以前在伽蓝有瘦猴做炊事班内应,还有烤鱼和啤酒吃……”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想当年了,睡你的觉去!”纪老师下令。   *******   躺椅还算舒适,耳边听着纸张翻阅的声音,梁上君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他睡了大约一个小时。   看着眼前小山高的饭菜,梁上君讶然:“纪策,你是食神么,为什么在哪儿都有人巴巴地给你这么多饭菜?”   纪策风骚一笑:“好歹我在这里是有后台的,特权一族。”   梁上君撇撇嘴:“哦,原来是沾了王副局长的光。”   “不,不是王叔叔。”纪策从自己那份里匀给梁上君一个鸡腿,淡淡道,“食堂的老师傅,是我父母的战友。”   梁上君一顿,差点没有接住鸡腿。   良久,久到他啃完两只鸡腿,才说:“嗯,那应该的。纪策,他们对你多好都不为过。”   因为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你和你的父母都值得。   他们欠你的,何止一只鸡腿一顿饭。   他们欠你的,是一枚被埋葬了的功勋,还有一场自由的人生。 第八章   第一天的越野测评之后,纪策没有对他们发表任何意见或建议,只给他们每个人的校内通讯器上发了那张课程表。从此,这群特训班学员开始了惨绝人寰的理论课程。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理论课惨绝人寰,比如说宫持,他对一切文字性的东西接受速度都奇快,简直到了过目不忘的境界。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可以用达里语写出一篇流利的文章来,就连军校的讲师都对他的吸收能力惊叹不已。   然而其他人基本就要崩溃了,尤其是桃园三人组。在课堂里,他们根本连一秒钟都坐不住,浑身跟生了钉子一样难受。这不能怪他们,向来是在户外进行体能和作战训练的他们,实在觉得这类需要静下心来的“素质教育”相当无聊。   伽蓝的兵还算好。当年团长偶尔抽风,就会请一大堆牛逼人士给他们做讲座,王斌王副局长也曾有幸成为牛逼人士中的一员,并且成功地把整个伽蓝拖进了跟逊奈的斗争中。   那时候只要天气好,对,就是那种阳光和煦凉风习习的天气,纪人渣就会大发慈悲地说今天不适合野外训练,大家去上军事理论课吧。   可是他们那时也没经受过这等高强度的理论轰炸,一周之后,那些看起来长得都一样的外文字符,好像全都拧成了巨大的天使之翼,载着他们魂归天际去了。   猎鹰大队的那两位最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长年翱翔在天空中的缘故,他们对于自由的向往不仅仅停留于思想上,他们会不要脸且不要命地付诸实践。   他们的教室在一楼,每当临近中午的时候,丛建鹏就会捅捅睡得天昏地暗的屈平:“屈子,赶紧的,去食堂抢两份至尊炒面,我给你作掩护!”   屈子大梦初醒,闻言毫不犹豫地从一旁的窗户翻出去,动作那叫一个熟练又利落,等到讲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正式下课了。   313军校的食堂与部队不同,不需要整队集体进餐,一向是先到先得,随意挑选饭菜。因此几个比较好吃的食物是大家争相抢夺的目标,而丛建鹏和屈平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们比别人早出发一分钟,就占尽了抢菜的先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纪老师勾唇一笑:“是么,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嚣张。”   梁班长为两名飞行员同学捏了把汗。   纪策并没有对丛建鹏和屈平进行批评教育,他只不过在得知此事的第二天,把特训班的授课教室从一楼搬到了三楼。   当天中午,屈子的生物钟让他准时醒来,自觉地翻身出了窗外。丛建鹏拦截不及,目瞪口呆地看着战友从三楼蹦跶下去。   嘭——啊——   屈平起飞了,屈平降落了,屈平失事了。他被担架抬去了医务室,摔得不重,左脚踝扭伤,右脚跟软组织挫伤,拄了五天的拐杖而已。   丛建鹏杵在纪老师的面前,忏悔不已,泪流满面。据说从那天起,他加入了受人渣迫害联盟,做梦梦见纪策都会哆嗦醒。   *******   终于,在半个月之后,特训班的学员们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们进入了半授课半实训的阶段。   今天的课程是丛林陷阱。   其实丛林陷阱这个科目在中国军队里是比较少见的,毕竟战场上子弹枪炮比起一两个陷阱更能快速歼灭敌人,但纪策却郑重交代:“这是你们每个人必须修好的课程,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不合格!”   授课和实训不是同一位老师,也都不是纪策来教学,但是纪策全程陪同他们学习,足以说明这门课的重要性。   上午的理论授课只讲了陷阱的基本物理学原理,特训班的大部分学员都没仔细听,他们的心思都在下午的实训上,一个个心里跟猫挠似的——终于能出教室的门了啊!   下午实训的时候,学员们来到了一处密林中,见到了自己的教官:一个一级军士长,此人目光如炬,浑身上下都是肃然之风;一位女中校,她带着一个大药箱,看样子是军医;还有一个就是他们的班主任纪策中校。   纪策默默地退到一边,把一切权力交付给了那位一级军士长。   不是他谦让,实在是不让不行,他让得心甘情愿。   所有学员,在见到那位军士长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僵掉了。   朱波是四级军士长,虽然同为军士长,但他的级别跟一级军士长是天差地别。一级军士长是士官军衔等级中的最高等级称号,这样的人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也把无数的士兵千锤百炼过,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军王”。   一级军士长比上将还要少见,中央军委的干部见到他也是要敬礼的,现在竟然就这么淡淡然地站在他们面前,只是为了指导他们一节丛林陷阱课程?   那位一级军士长将近五十岁,声音浑厚,下命令非常清楚干练:   “大家不要紧张,我姓卫,喊我卫教官就可以。今天下午由我来检验你们设立陷阱的水平,从现在开始,人员分成两组,限时一小时,方圆五公里,要求每组设立三个陷阱。好了,计时开始!”   由于他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势,还有学员们自身对他的崇敬,使得实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迅速行动,一秒钟也不敢怠慢。   纪策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看着梁上君窜入丛林深处,神色凝重。   卫教官转过身来对他说:“纪策,我记得当年你的陷阱课程成绩还不错,有一个多环陷阱把我都唬住了。”   纪策难得不好意思:“我们那一小队总共设立了八个陷阱,只有一个把您唬住了,没什么值得显摆的。”   卫教官笑叹:“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些年见过的陷阱数不胜数,但还是会有中招的时候啊,有的时候,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面跳,你说是不是?”   纪策顿了顿才说:“谁说不是呢。”   这个答案很模糊,不是他纪策的风格,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卫教官是不是在含沙射影什么,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斗不过这样的人。   幸好卫教官没有再就这个问题深入,他说:“我们先歇会儿吧,等那几个愣头小子布置好了,我负责三个,你负责三个,下手利落点,挫挫他们的锐气。”   “是!”纪策领命。   *******   小组是随机分的,梁上君、阿藏、宫持、吴二、张三是一组。   这一组中,宫持是理论派,吴二是傻逼派,张三是猥琐派。本来梁上君以为他们这一组铁定问题重重,但是没想到开工的时候,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大概是憋了太久,大家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研究布局的、挖坑的、绑树枝的、布倒尖的、下套绳的,一刻也没闲下来。   他们的陷阱有三种构思:一个子母连环陷阱,一个架空飞梭陷阱,一个三环陷阱。   子母连环陷阱是由两个大小陷阱构成,即在大陷阱之中再套一个小型陷阱,并且设置尖刀、地雷等一切可以伤害到敌人的机关。连环陷阱会让踩中陷阱之人防不胜防,往往踩中第一个陷阱便同时会踩中第二个陷阱。   架空陷阱是从一些少数民族的狩猎技巧中提炼出来的,利用的是空中优势,这种陷阱在丛林中设置最适合。飞梭、套绳、弹木、抡枝……只要能想得出来就没有做不出来的,通常这种陷阱被用来抓捕尖兵。   三环陷阱是陷阱中的经典,这种陷阱需要较多的队员配合才能完成,一般由地陷、架空组合而成,在敌人踩中第一个陷阱之后就会连续触发,每一个都是致命的。除非此货人品爆棚,否则一定会在某一环节倒下来。   阿藏在每一次任务中都是担任尖兵的角色,他对于陷阱的感触颇深。探路尖兵总是最先接触自己小队尚未到达的领域,危险系数非常高。他不去设计敌人,就可能被敌人设计。因此阿藏布置陷阱的手段十分精巧利索,让梁上君叹为观止。   各个环节都竭尽全力地处理好,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就等着那位军士长上套了。然而梁上君没想到,一小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纪策。   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是纪策?   阿藏的眼中也有犹豫,但更多的是兴奋,像是在挑战一座高峰的那种兴奋。是了,一连的士兵们,哪一个不是把纪策当做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在意识到之前,梁上君已经不自主地往前挪了一步。百米开外,纪策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让他猛然回过神来。   那是一种压倒性的自信,即使隔得那么远,梁上君也能看得清,那一双幽深的眼里折射出的挑衅——别让我失望。   梁上君忽然笑了。   我怎么舍得让你失望。   就算我们站在如此对立的战场,也一点点都不会减少,我对你的信任和欣赏。 第九章   梁上君和小队成员一起退到周围的丛林中,静候着纪老师的检验。   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中,纪策没有贸然前进,他首先找了几块小石头,像是玩弹子一样向四周打出去,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随意试探。   嗒、嗒、嗒、嗒,有几个石子贴地滚动,有几个打在树干上,还有几个弹进了灌木丛里。略一思索,纪策决定了前进的大致方向。   梁上君默默地旁观,觉得自己比那个闯陷阱的人还紧张。   纪策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扔着那些小石子,石子很小,他用的力气也不大,不像是在探查陷阱的位置,倒有点随地乱扔瓜子壳的架势,这做法令设置陷阱的小队成员有点不解。   又观察了一会儿,梁上君终于明白,纪策不是在探路,他是在检查那些被掩盖的细节。比如翻出来又被刻意覆盖的土壤,石子砸开表层的干土后,就会露出颜色较深的新土。而新土的附近必然有陷阱的痕迹。   纪策的目标不是避开陷阱,而是要发现并解除他们的陷阱,因此他对于这些细节非常关注,以便于给他们提供建议。   第一个陷阱很快就被发现了,几乎没有给纪策带来任何困扰。他在陷阱边缘做了标记,然后绕过它继续向前走。   吴二和张三略感失望,不过说实话,梁上君压根就没想过纪策会被第一个陷阱绊住,阿藏也对自家连长很有信心,他连一点心思都没有分给第一个陷阱,一直在关注着第二个陷阱的细节部分,努力寻找自己的破绽。   阿藏吃过这种架空陷阱的亏,执行尖兵任务的时候,有一次被弹木扎伤过小腿,因此他在后来的行动中,对于地面的警惕性非常高,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甚至宁愿做猿人从树上探路,也不愿在地上冒险。   纪策在经过一棵树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阿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而梁上君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知道——完蛋了。因为他看见了纪策那种阴恻恻的笑容。   只见纪策抽出了一把匕首,轻身翻到了那棵树的树杈上,从郁郁葱葱的枝叶中挑出一根蜷曲的树藤,利落地割断。顿时,两根飞梭从一旁的树丛中射出,相撞后徒劳无功地落了地。接着他在斜侧方的树上做了同样的事,又是两根飞梭被报销。   阿藏已经在反省了。之前在设计这个陷阱的时候,宫持就跟他分析过,这种陷阱有一个弊端,就是当它完全架空的时候,容易被发现,所以他把飞梭全部都隐藏在了树林中,而且用来牵动的机关也都是用未曾加工过的树藤来制作的,按理说隐蔽性已经很高,他不知道纪策是怎么发现的。   纪策像是知道他所在意的东西,这次他还在标记牌上贴了张纸,上面似乎写了几个字。 梁上君抹了把汗,他现在紧张得汗湿重衣。 一来,通过纪策目前的状况,可以断定他是侦察陷阱的高手,第三个陷阱是他们全小组的人花了最多的心思布置的,他不希望在纪策手中变成一文不值的垃圾;二来,如果纪策真的没有识破他们的第三个陷阱,那么他难以全身而退,在这种古怪的地方洒热血,也太不值得了。   矛盾啊。   *******   一步,两步,三步……   纪策停了下来,他转身回到方才茂密的树丛中,砍下了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棍,拎着棍子继续往前走。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非常敏锐,看样子他似乎探到了第三个陷阱的边缘。   这个陷阱是梁上君他们小队的得意之作,由宫持做基础设计,梁上君做细节润色,阿藏制作机关,吴二张三执行结构优化。所有的新土都被清理干净,脚印、手印、绳结等一切不自然的痕迹也都抹杀了,就连旁边被扰乱的草丛都尽量恢复成了原样。   四支削尖的树梭,两条富有弹性的抡枝,一个精心加工的大坑,大坑中间布满了削尖的倒刺,三根套绳隐藏在上空并且展开,地面上还有三个浅埋的拉套。这个三环陷阱,不管敌人是从哪个方向而来,只要踏入了范围圈,就几乎没有出去的可能。   可是纪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借着木棍一点点靠近,他看出了陷阱的中心点,正在四处探查张望,他的行走路线就在陷阱的边缘,却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这已经不是技术的问题,这恐怕是经验问题。   纪策暂时没有找到突破点,他在一处站定,用木棍慢慢向中心捅去,他的脚一动不动,但膝盖呈半屈状态,重心明显在两腿上,这说明他准备随时发力奔逃。   木棍点在了中心套索上,纪策唇角勾了勾,拿出匕首正要掷过去切断,此时木棍突然打滑,套索猛地后拉,硬生生地把纪策往前拖了一步。就这一步,让他踩上了陷阱中的另一个套索。   感觉到不妙,纪策第一时间抽回了那只脚,居然逃过了套索的磕绊,他像一支箭一般向左侧跃出,但是这个陷阱牵一发动全身,此时再退已然晚了。   两条弹木掀开沙土朝纪策面门打去,纪策躲开了右侧的弹木,但左侧的弹木带着破风的声音到了他的左脸,纪策显然察觉到了,瞬间把身体的重心换到了右脚,凭他的身手,本来应该能够勉强躲开,可出乎梁上君意料的是,纪策居然半途放弃了逃开。   梁上君听见了咔的一声闷响,纪策的左肩被弹木打个正着。弹木速度飞快,力量又重,梁上君甚至担心纪策的肩胛骨被打断了。他暗骂纪策犯什么糊涂,然而下一秒,他不得不承认纪策的判断是对的。   挨了那一下,纪策借力猛地下沉,迅速躲过了两条从旁边树丛窜出来的飞梭,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两个方向的飞梭激射而出。纪策的柔韧性非常好,腰身用力一扭,愣是将自己与陷阱的距离拉开了一米多。   刚起身的时候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显然左肩的伤妨碍了他的活动,他右手执棍,打掉了一根飞梭,同时侧身让开了另一根,总算是从这个陷阱中脱身出来。   甩开木棍,纪策清清嗓子:“行了,检测结束了,出来吧。”   话音未落,梁上君就已经从草窝里钻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手掌都给掐出淤痕了。松了一口气,他把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道:“怎么样,纪老师,我们的陷阱还算成功吧?没把你的肩膀打残么?”   纪策瞥了他一眼:“担心我就直说,梁班长不用拐弯抹角。”   梁上君被他给堵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作为警告:这么多同学盯着,你个人渣能不能不要这么厚颜无耻!   阿藏抿着唇站在一边,那个弹木是他设计的,伤到了连长他心里是有点小得意,但更多的是愧疚。纪策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便秘样,拍拍他的肩说:“没事,还好骨头没断。”   他这么一说,阿藏那个实诚娃子更内疚了。   梁上君见他真的没事,就招呼宫持、吴二和张三过去把陷阱都拆了。之后纪策开始给他们做点评。   “吴明和张伟的陷坑做得不错,你们做的掩饰很好,新土被覆盖得很完美,表层几乎看不出痕迹,植被布置得也很适当。被我发现不是你们的过错,我能识破,不代表行进中无防备的敌人会识破。总的来说,你们合格了。”   吴明和张伟互看了一眼,眼神交流后推举出张伟作重要发言:“请问纪老师,你怎么知道陷坑是我们俩挖的?”   纪策风骚地笑了:“因为当我用石子探土的时候,你们俩自始至终都盯着那块地面看,这就暴露了一切。你们的藏身之处太显眼,我看得一清二楚。”   吴明、张伟:“……”一群草泥马在他们心里奔腾而过:所以纪策扔石子完全是扔给他们看的,他就是在耍着他们玩!   吴明勾着张伟走到一边悄悄说:“也许这是纪老师爱我们的一种表现吧。”傻逼。   张伟语带沧桑地悄悄回答:“这种赤裸裸的爱,我要不起啊。”猥琐。   纪策听了宫持关于这几个陷阱的延伸想法,明确指出了他的缺点:“你的构想太单纯了,时间充裕、人手充足的情况下这样做是没问题的。但是你应当知道,真正的战场不会给你这么多时间搞那种无用的玩意儿,想要最有效地绊住敌人,我建议你直接把这三个陷阱连成多环,砍掉不必要的障眼法。”   宫持点头,他实战经验不多,听后深以为然。   阿藏紧张地等着纪策教训他,谁知纪策跟他的交流就跟他上交的报告一样简洁。纪策把那个贴了纸条的标记牌塞到他的手里,没说什么,就径直去找梁上君了。   阿藏愣愣地瞅着那一行狂草——   位置很好,注意落叶。   阿藏到那两棵树下绕了几圈,顿悟了。   树的周围有一些新落的叶子,颜色还是鲜绿色的,显然不是正常落叶,纪策就是通过这一点,找到了牵引的树藤。   *******   纪策来到梁上君跟前,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   梁上君汗毛直竖。   纪策:“分工很好,布局设计也很好……”   这是夸奖,但梁上君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纪策逼近一步,凑到他耳边:“就是谋杀老师的这份心肠太狠辣。”   梁上君不退了,咬牙切齿道:“老师,你怎么还没死。”   纪策收起开玩笑的脸,虚心下问,就如同当初他请教魔方玩法时那样诚恳:“呆贼,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第三个陷阱中心的套索会绊住我?”   梁上君眨眨眼,精坏精坏地嘿嘿两声,走过去扒拉开表层的土,为他解释:“很简单,因为我在它下面铺了一层塑料防水布,你用棍子试探,就会打滑。”   纪策乐了。呆贼,真不愧是呆贼,算计到他心坎里了。   “走吧,”纪策招呼他们,“今天的训练结束,回学校。”   回学校后,纪策直接去了医务室,梁上君本想跟去,但是他看见另一小组的成员全都蔫了吧唧的,糙子唉声叹气,尤禹一言不发,想了想,他决定先跟这些兵蛋子聊聊。   丛建鹏有些气哼哼的,对着尤禹说:“就怪你!耍什么小聪明,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们说不定就不会完败了!”   尤禹还没开口,糙子就不服气地骂回去了:“你懂个屁!要按照你说的,我们死得更快!还有你那个战友什么意思,我们在忙他在睡觉,这不是吃白食么!”   “什么吃白食,所有木材都是屈子砍的!”   “是啊,他刀还没拔出来就趴在树上睡着啦!”   两个人骂着骂着就开始捋袖子,梁上君无奈,走过去拎着糙子的领子把他拖回桌子边,把他的脸按进饭盆里,同时对丛建鹏说:“再不吃就什么都没了,你那个睡神战友也什么都吃不到了。”   这才安静下来。   问清了今天的情况,梁上君不得不说卫教官果然是个狠角色,那人的眼睛恐怕已经炼成火眼金睛了,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他——但这更加深了他心里的疑问。   吃过晚饭,他让尤禹看着糙子别惹事,然后就跑去了纪策的宿舍,美其名曰“代表全班同学慰问敬爱的、为了教育事业而献身的纪老师”。   梁上君:“纪策,有件事情太蹊跷……嗯?你怎么了?” 第十章   梁上君:“纪策,有件事情太蹊跷……嗯?你怎么了?”   推开纪策宿舍的门,入目是一副极诡异的画面——纪策一半上身被衣服罩着,另一半光裸着,愣是把一件T恤穿成了袈裟。走近了看,他还满头大汗。   纪策偏偏头让梁上君坐下,右手继续往上扯着衣服,可是左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无奈地说:“擦到了一点肌腱,肩膀暂时动不了。”   梁上君明白了:“衣服脱不下来?”说着他皱起眉头,走过去查看纪策的伤口。只见那半副肩膀都被纱布包裹起来,看上去很是臃肿,衣服脱了一半,卡在左半身,勒在了伤口上,确实有点麻烦。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梁上君心里不好过,语气里带了些焦虑,“你怎么不待在医院里,有护士帮忙总会好一点,这样子不是自找罪受么!”   纪策无所谓地笑笑:“这么点小事情住院,有损我英名。”   梁上君想骂他扯淡,可是转头看见桌子上堆着的一大摞学员资料,还有一些红头文件,他就知道骂也没有用了。他明白,对于纪策来说,这一桌子的纸头比他自己更重要,倒不是说他有多疼爱特训班的学生们,只不过这是他要恪守的职责,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就此怠慢。   纪策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护士摸我。”   梁上君:“……”   上前帮他把衣服从头上套出去,梁上君拽着左袖口道:“行,那就换我来摸你,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像护士小姐那么温柔。”   扯到伤处的时候纪策抽了抽眉峰,说话却没有起伏:“没指望你能温柔到哪儿去,不过我就等着你呢。来,帮我擦擦背,这个天不能洗澡真是太难受了。”   今天在医院的时候护士竭力劝说他留院观察几天,说是伤口还在易感染期不能进水,在医院比较好照顾。他当时觉得问题不大,回来后才发现各种不方便,之前的麻醉药效过了之后,近乎撕裂的疼痛感让他对左肩无可奈何。   梁上君心里担忧,对纪策的使唤就没放在心上,给他打了一盆水,浸了毛巾给他擦背。   汗水在麦色的皮肤上凝成一个个圆圆的珠子,被毛巾抹过去,在紧实的肌肉上留下一层湿润的水渍,梁上君擦着擦着有点心猿意马。白色的纱布刺激着他的眼球,手指抚摸过粗糙的纱质感,撩出一点点药水气息。   纪策享受着梁班长的服侍,慢慢翻看着红头文件,认真的侧脸让梁上君喉头发紧。说起来,这个人渣不算计人不折磨人的时候,这张俊脸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悚然了,甚至还有那么点正直的味道。   梁上君一边擦一边在心里琢磨:制服单手的纪策应该没问题吧。   正想着,他俯下身在纪策右肩上亲了一口,纪策偏过头来,两人的鼻尖碰到一起,呼吸里都是不怀好意的笑意。纪策盯着梁上君的唇:“你想干什么?”   没外人的时候,梁上君脸皮厚着呢,在纪策的注视下又亲了一口他的嘴角,道:“白天谋杀老师,晚上奸淫老师。”   纪策乐了:“你想趁人之危,搞定废了一只手的我?”   梁上君眼神微闪:“话不能这么说,搞得像我在欺负你。”   纪策也不拒绝,回应了他的亲吻,湿毛巾在身上留下一片凉爽,梁上君温热的手掌却几乎把这层水汽蒸干。梁上君注意避开了纪策的左肩,手环到他的身前往下摸索,不幸的是到半路就给拦截下来。   梁上君愣了一下,分开唇舌,眼中带了点疑惑和不满。   说实话纪策也有点动情,不过他比梁上君多了些理智,他想,这个呆贼可能有点忘乎所以了:“如果我没记错,你来找我是有事情要商量吧。”   梁上君的脑子嗡的一声回过神来:“对!很重要的事!”   纪策挑了挑眉,示意梁上君继续帮他擦背,自己继续翻看文件,天知道他身上热得又快要冒汗了……忍忍吧,公事第一。   *******   梁上君三两下帮他擦好了,给他拿了一件不用套头的衬衫,纪策摆手表示懒得穿,梁上君没管他,兀自坐下来说事。   “纪策,我觉得这件事情太蹊跷了。”   “哪件事?”   “唔,我不知道怎么说,”梁上君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脑子,“应该说是几件事情连起来让我觉得蹊跷。比如说我们前段时间学习的南疆边境文化,看上去很有针对性。还有上周的刑讯课程,我觉得有点过分了,五万伏电压就会导致器官受损,七万伏电压就会导致心脏停跳,刚教完讲师就用三万伏给每个人来了一下,几个稍微受过训的还勉强能扛得住,宫持那样的差点就口吐白沫了……”   纪策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梁班长,你可别在这里犯老毛病,这几个犊子你想护也护不了,军校的安排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我知道,对这一点我有心无力,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梁上君有点窝火,“再比如今天的陷阱课程,用一级军士长来指导这门课,而且要求那么严格,这不能不让我起疑!这些都不是常规的训练,给我的感觉是,军校训练我们好像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   纪策看向他的神色很凝重,打断了他的话:“梁上君,你知道近代战争中,运用陷阱最多的战场在哪儿吗?”   梁上君愣了愣,脑子里过了一遍战争史,抗日?海湾?伊拉克?   “是越南战场。”纪策给出了答案,“79年开始,中国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遭遇并且运用到无数次陷阱,那里的山区地形极其复杂,即使就现在的军事力量而言,再多的飞机炮弹也未必搞得定,重返那里的战场,陷阱也是必不可少的课程。”   “越战?”梁上君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被派去越战时的战场?去做什么?越南最近没什么动静啊。”   纪策叹口气摇了摇头:“呆贼,实话跟你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今天卫教官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在意,回来之后我找了很多资料,这个推论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至于他们想我们干什么,我还没有头绪。”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有时候明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面跳,是不是?”   梁上君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是他的试探,或者提醒,他说的陷阱,难道是军校为我们准备的?他对你说这句话又有什么用意?”   纪策站起来取了那件浅绿色军用衬衫,慢慢往身上套,边套边说:“卫教官当年也参加过越战,跟我父母差不多同期,我想他这么说是想给我一个提示什么的……我还想去资料室找点东西,你跟我一起去吗?”   灯光下他笔挺的背影像被镀了一层边,柔和了很多线条,套上去的衣服受到纱布的阻碍,后领口开得很低,让纪策的后颈露了一大截出来。梁上君本来想跟他一起去查资料的心思骤然被另一种冲动取代,他笑笑说:“纪老师,查资料不急吧,我明天陪你查一晚上。”   纪策顿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梁上君当下也顾不得等他反应了,拽着他右臂把他带上床,纪策刚扣了几个的扣子又给解了,敞着襟遭到饿狼扑食。   纪策单手把扒在自己身上的梁上君拎起来,望着他故作郑重地说:“我是你老师。”   梁上君吻了吻他的脖子:“这句话就当你在调情了,纪老师。”   纪策喷笑出来,胸口随着震动贴上梁上君的热情,抬起腿扣住梁上君,两人缠在一起,都有点蓄势待发的意思。梁上君抚摸着纪策的小腹,手掌感受到绷紧的劲道,他忽然有种把一只受伤的猎豹压在身下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只猎豹就会反咬他一口。   然而纪策并没怎么样,他捏了一把梁上君的腰:“随你吧。”   梁上君把自己沉在纪策纵容的瞳孔中,觉得那些疑惑也好、陷阱也罢,瞬间都不再令人烦躁了。他一口咬在纪策的左胸膛:“唔,别这么看我,我忍不住了。”   *******   梁上君回到宿舍,神清气爽。   走到自己床铺边的时候,蓦然发现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神情肃穆得像死了爹。梁上君愕然:“阿藏,你怎么了?”   阿藏张开他惜字如金的嘴:“梁连,纪连他肩膀没事吧?”   梁上君要被感动了。   他要被这深深的战友情感动了!被蹂躏了那么多次居然还能对纪人渣表现出如此真诚的关心!这是个多么好的娃子啊!   “他没什么事了,就是有点小擦伤,很快就能复原。”   “哦。”阿藏的神色放松下来。   梁上君看得出来,阿藏虽然面瘫话少,但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   “梁连,我们看你去了那么久,还以为纪连住进重症病房了呢,我们可担心了!”糙子摆着一张二皮脸说。   梁上君心里一阵乐,这个糙子,说这么夸张,明显在幸灾乐祸,估计还在为他的“青春和生命”赌气呢。   “哼,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你们自己吧。”梁上君警告,“明天还有搏击和射击训练,早点休息吧。”   说话间,梁上君注意到尤禹一直不发一言,不禁有点奇怪:“尤禹?”   尤禹侧卧在床上,背对着他,只懒懒地应了一声:“梁连。”   梁上君听他说话无精打采,心想难道是累着了?今天还好啊,他没觉得有多累啊,尤禹难得这么没精神,他不由有点担心:“尤禹,你不舒服?病了?水土不服?”   尤禹摇头,只说:“梁连我累了。”   梁上君放心了就不再说什么。   尤禹在心里嘀咕,什么水土不服,都三个星期了,要不服早就不服了。他不服的,是纪策!但他能在这儿跟梁连嚷嚷自己的心里话吗?难道让他质问:   那个人渣不是没什么事么,梁连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梁连你在他宿舍里聊天聊到这么晚?是不是那个人强迫你?或者勾引你?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二天晨光初上,他们到指定的场馆集合。   搏击和射击的教官站在他们面前。   梁上君面上一派镇定,心里轰隆隆地电闪雷鸣。   纪策今天……要给他们上课?他的肩膀怎么办,不是还很疼吗?还有他昨天晚上……没事吗?这时候跟他们玩搏击、玩枪战……   忧虑了几秒,梁上君的脸瞬间黑了——纪策故意的,这个人渣绝对是算计好的!故意让他心存歉疚!梁上君狠狠瞪了正在做口头授课的纪老师一眼: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纪策回望了他一眼,那一瞬,仍然是那么纵容的眼神。   呆贼完败。 第十一章   纪策说:“我肩膀受了点伤。”   抗渣统一战线的群众们眼神悲痛,内心狂笑。   纪策说:“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群众们蔫了。   纪策说:“先做三个一百热身,然后抓阄,抓到同号码的人组队。两人一组,把对手打趴下了的可以解散去吃饭,趴地上的,罚抄《南部边境风俗史》第五节。”   群众们精神抖擞起来,谁都想提前解散,那个什么风俗史,他们是碰都不想碰的。   梁上君记得,第五节的内容是关于哈尼族、彝族和壮族的介绍,区域在广西边陲。看来不管上面的意思究竟如何,纪策已经在做越南战场相关的准备。   何等狂妄啊,就这样公然刺探军校和国安部的“陷阱”。   做三个一百的时候,桃园三人组、猎鹰大队和伽蓝的家伙都没什么问题,宫持做到一半就趴在训练场上了,纪策没有为难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小声跟他说话,像是在询问一些事情。   对于纪策的提问,宫持始终恭恭敬敬地回答,两人看上去都很认真,其他人难得看见纪老师不犯渣的时候,都有些诧异。   丛建鹏一边俯卧撑一边猜测:“他们在干嘛呢,表情那么严肃。”   屈子:“……不知道,我好困。”   丛建鹏有时候很佩服也很羡慕屈子,这个满脑子就是睡觉的人,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从容面对,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困得迷糊的时候,他仍然可以保证完成任务。   桃园三人组做体能很轻松。   朱大:“嗯?宫持这么快做完了?原来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无聊。   吴二:“宫持体能不行,难道班主任在传授宫持武林秘籍?”傻逼。   张三:“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男女双修的秘籍。”猥琐。   抓阄开始,梁上君把手伸到纸堆里抓出一个号码:4。   和他同号码的是阿藏。   梁上君一直觉得阿藏的身手很不错,想跟他切磋来着,现在刚好有机会,他很高兴。   另外几组分别是屈子对吴二,丛建鹏对糙子,尤禹对宫持,朱大对张三。   搏击训练正要开始,纪策喊了声“停”,大家不解地望向他。   纪策说:“梁上君对宫持,尤禹对张三,阿藏对朱大,其余不变。”   众人的脸刷地黑了,在心里怒吼道:既然你要插手安排,干嘛还要搞什么抓阄!假装民主!你丫就是无聊吧!   梁上君尤其不满:“纪……老师,我跟阿藏一组,这是抽签结果。”开玩笑,他对宫持?就那文学青年似的宫持?他哪里下得去手。   纪策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指导一下宫持,就把当初在伽蓝推广的那套少林拳教给他,你们这一组不算奖惩,纯教学。”   说实话梁上君很不情愿,他跃跃欲试想跟阿藏打一场,结果却被分派个教学任务。他固然知道纪策这个考量是比较合理的,但心里终归不舒坦。   纪策看他不愉快,丢给他一句诡异的话:“你把宫持教会了,就可以跟阿藏组队,不过先说好了,伤了自尊别怪我。”   梁上君一愣。   伤自尊?他跟阿藏组队会伤自尊?纪策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很快大家都进入了状态,梁上君发现宫持的脑筋很好,对招式几乎过目不忘,只是耍起来的时候会有点不到位,按照他以往带兵的经验,这种情况一周可以带出来。   他们在这个半理论半实训的阶段,各个项目轮流学习,包括陷阱、爆破、搏击、射击、侦查,还有宫持专攻的情报收集,猎鹰大队专攻的飞行训练。他琢磨着,每天晚饭后让宫持练习半小时,自己很快就能跟阿藏交手了。   上午的训练中打得最热火朝天的是丛建鹏和糙子那一组,那两个人本就有仇,实力又都很可观,缠斗在一起谁都不肯撒手,到最后已经不是什么搏击了,整个就是掐架。   尤禹那一组是尤禹获胜了,他一见身旁情况不妙,下意识地就向梁连报告。梁上君扫了一眼说:“这事儿我不管,我不是你们保姆。”   咔!尤禹的思维短路了一下。他不合时宜地想到糙子“近渣者渣”的理论——梁连跟纪连待久了,被同化得有点人渣。   顿时他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那是种被抛弃的愤怒。   梁连不管他们?梁连说不管他们了?!   尤禹深吸气,捏紧拳头转身冲到糙子那一组,左一胳膊右一脚地把两个人踹开,然后把那股火气全撒在糙子身上。   “糙子你他妈真给伽蓝长脸了啊!打的什么玩意儿!丢不丢人啊你!丢不丢人啊你!”   尤禹边骂边踹,糙子莫名其妙遭到一顿毒打,完全一头雾水。   其实糙子的实力明显在丛建鹏之上,但是一方面他不想丛建鹏趴得那么痛快,另一方面丛建鹏的打法没什么章法,他就顺着撒泼、甩开膀子瞎打……谁知道自己的弟兄半路杀出来殴他,一时不察,愣是被打趴在地上了。   梁上君远远地看着,觉得好笑。尤禹踹完了糙子,斜眼睛瞪了梁上君一眼,小眼神含嗔带怨的,把梁上君也弄糊涂了。   嗯?谁惹这娃子了?   纪策作壁上观,压根不管搏击过程,只看结果,糙子趴地上了丛建鹏就是获胜者。这把糙子的嘴都给气歪了,指着尤禹“你你你”了半天,尤禹不屑地又踹一脚,于是他还是没敢发火。   最后梁上君、宫持、尤禹、阿藏、丛建鹏、吴二六个人解散去了食堂,糙子一边抹鼻涕一边抄书,心想自己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怎么一直这么悲催。   *******   下午的时候纪策教他们射击课程。   纪策说:“我的肩膀受了点伤。”   抗渣统一战线的群众们直接蔫了。   有人小声嘀咕:“这次该不会让我们端着枪对扫吧?”   梁上君扫了眼靶场,又扫了眼纪策,道:“不会,今天他好像没有搞什么幺蛾子。”   事实证明梁班长真的很了解纪老师。   纪策说:“屈平、丛建鹏,你们两个去室内练枪场练靶,那边的杨教官协助你们,宫持去做我交待你的事,剩下的人听我指导。”   能够脱离纪策,丛建鹏差点欢呼出来,幸好他忍住了。宫持看了看纪策,纪策冲他点了点头,之后他才离开。这些梁上君都看在眼里,心中一片清明,他微微勾了嘴角。   纪策开始行动了。   是的,他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他也说过,这次回到母校,他不会再容忍那些烦人的隐瞒和欺骗,所有的答案,他都要自己主动去寻找。   宫持是收集情报的能手,早上他与宫持的交谈,大概就是在收拢他为他搜罗信息,有一名情报高手在,确实事半功倍。   “我们今天的训练项目是新式7.62毫米高精狙,尤禹,你来讲一下这种狙击枪的性能。”纪策点名。   “新式7.62毫米高精狙是在JS2型7.62高精狙的基础上改良过的,它是由高精度单动狙击步枪、高精度狙击弹、高倍率光学瞄准具和数字化手持式装表模块组成的一整套系统。狙击子弹采用前装弹模式,子弹尾部平整光滑,大大减少了尾部偏移的概率,8至32倍瞄准镜……”尤禹一板一眼地回答。   “可以了。”说话间,纪策拿来一把新式7.62毫米高精狙。   糙子的眼睛追着那把极富美感的狙击步枪,咕咚吞了一大口口水。梁上君差点笑喷了,瞅着他骂:“没出息!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   其实也不能怪糙子,他是个很有天分的狙击手,虽然平时毛毛躁躁的,但是执行任务时从来没失手过。当初在选训的时候他就遥遥一枪救了尤禹,后来梁上君挖掘了他的能力,更是把他训练成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可以把自己和队友的性命交付的优秀狙击手。   这样的狙击手,比人们想象中更爱狙击枪,就像爱自己的情人一样。   如果让糙子在他的“收藏品”和狙击枪中选择一个,他一定会选……呃,梁上君没什么把握,他只能肯定糙子会非常非常痛苦。   “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好好练练,我的要求是200米内,瞄准镜的倍率不准超过10倍,十发的成绩在85环以上,开始吧。”   这个要求其实还是很渣,朱大吴二张三在以往的射击训练中通常不追求精度,他们是与敌人正面交锋的战士,享受的是痛快的击杀,像这种精度大于一切,需要瞄准半天,还要手动抛壳的高精狙,不是他们的菜。   伽蓝的人都还应付得来,枪支上手了之后成绩都不太差。但梁上君有些隐忧,他不是担忧这些学员,他是在担忧纪策。纪策看起来很累,好像被什么事情分了心神。   这天训练结束的时候,纪策跟宫持做了一会儿交流,之后梁上君私下里拉住了他,竟发现他在发烧,心里的焦躁一下子翻腾上来,说道:“搞什么!这样了还来教课?!”   纪策摆摆手表示没事:“低烧而已,今晚就会退,比起这个来,我们的训练和准备工作更重要。”   他太固执,梁上君无奈:“查到什么了吗?”   纪策笑了笑:“还没有,不过,我有预感,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   “我是绝望的男人,没有回声的言语,一个一无所有、也曾经拥有一切的男人。   “最后的牵绊,我最后的焦虑在你的身体里咯吱作响。   “我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一朵蔷薇。”   宫持轻声念完这本诗集中的一段,转头,惊讶地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一排人。   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请问,有什么事吗?”   丛建鹏咂咂嘴:“看不出来啊,你看上去那么保守派,其实内心十分罗曼蒂克嘛,居然还看诗集?我以为你们搞情报的都是二愣子呢。”   宫持分析出这句话的褒奖大于讽刺,礼貌地笑笑说:“谢谢”。   桃园三人组不甘寂寞。   朱大:“我也是个绝望的男人,真的,你们多了解我就知道了。”无聊。   吴二:“这诗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是一发力,五分钟能写四十篇这样的。”傻逼。   张三:“我在想,‘我最后的焦虑在你的身体里咯吱作响’这句话的深意。”猥琐。   过来串门兼找茬的糙子说:“这还用想么,当然是因为带了套套,但是有可能尺寸不合,或者没有润滑油。”   “……”众人沉默,他们恍惚中窥视到了无耻的更高境界。   尤禹拎着糙子的后领把他揪回宿舍,顺便对兄弟宿舍的人们道歉:“对不住,今天忘记给他嗑药,不用理他。”   宫持抚额,跟这样一群人相处,他现在真的感到绝望了。   屈平依旧睡得天昏地暗……   当时尤禹也听见了这个段子,但并没有很在意。   直到不久之后,他在丛林中目睹那片血与火映照的晨光,目睹晨光中那两人互相支撑的脊梁,耳边蓦然回响起那句诗歌——   我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一朵蔷薇。   风声中传来从未听过的悲伤,他忽然懂得,那是种壮烈的罗曼蒂克,一点也不矫情,永远不会褪色。   他记得自己在那一刻,很没有骨气地135度仰头,对着橙色的天空,模糊了视野。 第十二章   刀尖之舞。   那条极细的光线在远处跳跃,聚合又散开,像是蛇类的瞳孔。   泛着黑光的枪口笔直,心脏染上硝烟的气味,跳动得越发深沉。   劈斩吧,用你的坚韧劈开子弹的胸膛。   炸裂吧,用你的炙热炸碎刀尖的寒光。   *******   糙子揉了揉掺进汗水的眼:“梁连,我的眼睛看得好疼!”   梁上君:“……”   糙子苦着脸扯梁上君的裤脚:“梁连,救救我,别让纪连这么对我!”   梁上君:“……”   糙子快要崩溃了,对不远处的纪策哀求道:“纪连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得意忘形说自己百发百中,我不该偷懒不参加射击练习,我最不该的是,企图潜入班主任寝室偷盗古汉语大辞典……”   梁上君叹了口气,他有点不忍心了。那本辞典里装的是糙子的“生命”,其实他想拿回去也无可厚非,只不过纪策不想让糙子发现他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被消耗了。这是隐私问题,梁上君也没办法跟这娃子解释。   纪策状似一点也不在意,但开口还是那么残忍的命令:“我给你三次机会,前两次你失败了,还剩下最后一次。这次要是再打不中那柄刀刃,你就回伽蓝去。”   糙子见哀求无望,脾气也上来了,怒道:“这不合理!要求也太严苛了!一百米,一百米射击刀刃?那玩意儿在10倍瞄镜里也就一条线!就只有一条细线啊,而且还会有反光!目标太小了,打不中也很正常!”   梁上君摇头拍了拍他的肩,怜悯地说:“你完了。”   糙子眼神惊恐:“梁、梁连,怎么了?”尽管他还很想继续逞强下去,继续对那个人渣讲讲道理,但是他更相信梁连的忠告。   梁上君说:“你这是在挑衅他啊。”   挑衅那个平时就没什么人性,拿起狙击枪就成了一只鬼的纪策。   “你觉得我在刁难你?”纪策斜眼看他,带着一种睥睨的气势,让糙子瞬间后悔刚才说的话,“我只是在做一个实验而已。”纪策接着说,“哪知道你连做一个实验品的价值都没有,梁班长,要不你给周同学做个示范?”   梁上君架起枪瞄了两眼,微微皱了眉:“有点难度。”   纪策抄起一把7.62高精狙,在自己对应的靶位上也安了个精钢匕首的刀刃:“那我们两个一起做示范吧,好久没比一局了。”   梁上君挑起眉梢笑了笑,应战:“好啊,那就来比一次。”   糙子心中大亮,心想没自己什么事了赶紧逃吧,谁知此时纪策一道命令砸下来:“周凯,你一会儿去帮我们捡弹头,捡完回来接着打第三枪。”   糙子真心绝望了。   瞄准镜调到了9倍,梁上君看到的仍是堪比发丝的一条细线,刀刃上跳跃的那一点反射光,像是在嘲笑他漆黑的枪口。   能够允许的误差范围太小了……   为了确保一击即中,梁上君丝毫不敢大意,想了想,他把瞄镜调到了将近10倍,迄今为止,200米内的目标他还没有用过大于9倍的倍率,这是第一次。   只有一次机会。   梁上君全神贯注,他不想输给纪策。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很享受与他的较量,那让他有种攀登与征服的成就感。越接近这个人,就越觉得愉悦,他非常着迷于跟他同步的感觉,似乎现在一起相贴于地面的心跳,都有着同样的频率。   只是瞄了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额角上就渗出了汗水。难怪刚刚糙子直嚷嚷着眼睛疼,死盯着那条明亮的细线,确实很难受。   好了,有信心吗?   有。   梁上君自问,然后扣下了扳机。几乎在同时,纪策也开了这一枪。   瞄镜里就能看到自己的成绩,梁上君松了一口气——正中目标。他手动抛壳之后,眼角带了些得意,跟纪策说:“中了。”   纪策点点头:“我也是。”   糙子遵循指示去找弹头,找到之后他就凌乱了:两个弹头全部被一劈两半,刀锋削出来的痕迹非常明显。   接过弹头,梁上君问:“这就是你的实验?”   纪策答:“是,测试一下这种枪和子弹的性能,顺便证明,有时候热兵器真的拼不过冷兵器,所以我准备向郝首长申请尖刀训练。”说着他把枪丢给糙子:“两发两中,你还有什么话说?”   糙子默默地端起枪,看到那个8.5倍率的瞄镜,默默地向纪策投去“你不是人”的目光,然后默默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打最后一枪。   梁连保佑。他祈祷……   “鱿鱼啊,你是不知道哇,我今天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糙子在寝室里心有余悸。   尤禹推开门去吃晚饭。   *******   几天后,特训班的学员们来到313军校的室内射击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是一个巨大的巷道训练场。在他们手边有三种武器可用,一种是自动步枪,一种是狙击枪,提供空包弹,还有一种,仅仅是普通的军刀。   按照他们之前的了解,这里所有的靶子都是机械化操作,随机举靶,三秒落靶,最后每个人的成绩在旁边的电子屏幕上显示出来。但是,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   梁上君看了眼军刀,对纪策说:“这是你加上的兵器吧,按理说射击场不会出现冷兵器。”   纪策说:“我向郝首长和校长都打了申请,今天已经批准了,313军校改进了巷道训练项目,我们是首批参训者。”   “改进?怎么个改进法?”梁上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机械操作总有可预知性,玩多了就腻味了。”纪策淡淡道,他的语气很好地验证了梁上君的预感,“不如我们来几场真人CS,场地都是现成的。”   “……”梁上君默了一会儿,抽着脸说,“在场的都是军人,没必要搞这种模拟游戏,我深深地觉得,你只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找乐子吧。”   “我不是看你们玩,我跟你们一起玩。”   “……”梁上君的眼皮开始狂跳。   纪策向大家说了训练要求:每个人可以在三种武器中任意选择一种或几种,鉴于空包弹的安全距离考虑,训练时不允许在对方七米内使用枪击。还有就是,特训班所有成员将分为两组,一组由班主任带队,另一组由班长带队。两组对战,大家可以自由选择分组,输的那一组负责清扫战场。   此话一出,七个人瞬移到了纪策的后方。   梁上君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瞅了瞅自己身后的尤禹和糙子,感动地说:“谢谢啊。”   尤禹默默站着没说话,糙子挺起胸膛说:“梁连我们相信你!我们七连的抗渣统一战线可是历经百战、不畏强权的!”   虽然很不服气,不过这种情况是梁上君早料到的,如果可以,他也绝对不想跟纪策这种人站在对立面。以前他们在这里玩机械靶的时候就说过:“如果这里面有一个靶子长了一张纪策脸,他们大概都不能通过考核。”   无论是与纪策同上过战场的,还是第一次与他合作的人,都深信一点:有纪策在,就没有不能完成的任务。这也正是梁上君佩服此人渣的地方,招人恨,恨得咬牙切齿,但永远都值得信任,似乎有他领路,就战无不胜。   纪策看了看梁上君,转身对着身后的队友笑了:“你们是不是对班长太没有信心了?还是真觉得我会容忍三对八这样的局面?”   众人沉默,倒是梁上君替他们说话:“纪老师,是你说让他们自由选择的,这时候就不要为难他们。”   纪策一本正经地耍无赖:“我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我数三秒,出来两个人到对面去,否则你们所有人的射击分数不及格。”   强盗!败类!无耻!七个人在犹豫。   “一、二……”   出乎梁上君的意料,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宫持,那个安静的情报员。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个站出来的是丛建鹏,那个浮躁的飞行员。   糙子立刻就跳起来了:“这家伙过来干什么!”尤禹横了一眼让糙子闭上嘴。   梁上君热烈欢迎两位新加入抗渣联盟统一战线,他亲切地说:“多谢同志们的信任!”   丛建鹏说:“虽然我很讨厌这边的某些人,不过我看你还挺顺眼的。”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想投靠抗渣联盟的。   宫持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跟梁上君握手时压低声音,冷冷地解释:“分析纪老师的情绪得到结论,他不允许有人欺负他老婆。”   咔!梁上君硬生生僵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世界。所以说搞情报的不愧是搞情报的么……纪策,你究竟是怎么拉拢这个人才的?   分组完毕,学员们跃跃欲试。糙子端了一挺狙击枪,其他人大多选择了自动步枪,并且觉得多带一个弹夹比带一个军刀有用。于是只有梁上君、纪策和宫持选择自动步枪后,另外带上了军刀。   大家进入准备室,微一愣神,赶紧立正敬礼。郝首长在这里等着他们,说是来监督新式训练的。   郝首长说,由于原本的巷道是划分独立区域,每个区域有防弹玻璃保护,而现在区域分割取消,变成了高仿真的团队巷道战,所以安全问题是他们比较关心的。郝首长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类的,就亲手按下开关,打开了战区的南北两道门。   队员们把子弹上膛后进入战区,梁上君组从南门进入,纪策组从北门进入。他们都没有精细的作战计划,也没有任何通讯器,全凭自己的判断闪进隐蔽的位置,应对危机。   梁上君一边行动一边观察地形。这种巷道战的训练场一般是武警与公安特警的训练场地,我国的军队通常是山地射击训练,然而自从世界上各种类型的恐怖袭击陆续发生之后,军校里就开始建立这样的训练场地,把战术带到城市,让士兵们能够适应各类战场。   射击场内有直道,也有弯道,场内有商店、小吃店、酒吧、办公大楼等等,非常逼真。   梁上君屏息凝神,他们五个人各自分散,由于高度紧张,都保持着绝对安静,四周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对于纪策会从哪里攻过来,他没有任何概念。   拉枪机,他向前跃进,时刻观察着周围。   啪!梁上君突然听见一声枪响,从位置判断应该是宫持。他皱眉,不可能啊,现在就遇到纪策他们了?他看过训练场地图,正常情况下至少再过一分半钟两队才会遭遇啊……   那枪声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正想着,梁上君余光一晃,迅速闪进一旁的遮蔽墙后,同时举枪射击。那是个持枪匪徒的固定靶,一击命中,落靶。   尚未松一口气,他的右侧方位置又再度立起一只靶,梁上君回转不及,眼看靶子就要落下,突然不知从哪里放出一发子弹,正中目标胸口。   梁上君一愣,回头看见尤禹举着枪。   尤禹问:“梁连,怎么回事?不是对战吗,怎么还有固定靶?”   梁上君这时已经明白过来:“他从来没说过只有对战,所有固定靶都是敌人,同时我们还要对付一个枪鬼一个尖兵一个睡神和三个冲锋战士,哼,有点意思。”   尤禹瞅着梁连发亮的眼,看见那里面是满满的期待与斗志,还有某种似曾相识的不可一世……无论如何,他相信这双眼,从未动摇。   梁上君拍拍他示意继续前进,自己纵身而上翻过一道矮墙,来到一条小巷。巷口对面的墙角处突然立起一块靶子,是劫持了妇女的匪徒,妇女很胖,遮住了匪徒的大部分身体,只露出了头部不到四分之一的一块地方。   梁上君几乎没有犹豫,二十米的距离,极小的射击区,不到三秒的射击时间,这种挟持人质的目标,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毙匪徒,那么理论上人质和自己都会毙命。   扳机扣下,子弹射穿了匪徒的左眼,落靶。   钻出小巷,梁上君看见尤禹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巷道中点射击毙了两个匪徒,相当利落。在他们身后顾及不到的地方,糙子正蹲在一个屋顶的水箱后,俯瞰该区域背面的各个角落,弹无虚发。   梁上君对他们之间的默契不甚担心,于是越过纵向的巷子,穿行到另一条街道。这里已经接近两队人马遭遇的地带,梁上君每行动一步都更加谨慎。   在前方有一个小型广场区域,他们这一组的五个人会在那里做一个小休整,以备应对与纪策的正面交锋。   一路上的固定靶清得差不多了,梁上君在广场的角落处等着自己的队友,尤禹和糙子是最快的,其次是宫持,他们又等了半分钟丛建鹏才出现。   这时候的时间很紧张,随时有可能跟纪策的人交火,糙子对丛建鹏心怀不满,骂道:“磨磨唧唧的,要不赶紧死,别给咱们队拖后腿!”   “你才拖后腿!你全家都……”丛建鹏准备问候糙子全家的时候被梁上君截住了话头。   “你怎么会从北面过来的?”梁上君对他说,“那边是敌区,擅闯进去很危险。”   丛建鹏给问得一囧,挠了挠头才回答:“那个……呃……班长,其实是我在地面上不大认路……我……迷路了。”   “哈哈哈哈哈,嗷唔!”糙子肆无忌惮地嘲笑,被尤禹一拳砸蹲下了。   梁上君忍住抚额的冲动,心说这两个猎鹰大队的飞行员都是极品吧,一个在地面上是睡神,一个在地面上是路痴。   “好了,没时间听你解释了。”梁上君果断做出指令,“尤禹和糙子一组,你们俩给我从中轴线打进去,遇到阻拦直接突破,遇到纪策的话能躲就躲。”   “是,梁连。”尤禹和糙子习惯于听梁连的命令,他们仍然改不了这个称呼。   虽然不确定纪策的动向,不过梁上君不认为那个人会光明正大地从正面发起攻击,所以他估计尤禹和糙子遇上纪策的概率不大。   “丛建鹏,你跟我一组,我们从左侧过去。我先说好,这条路是最有可能碰到纪策的,遇上他,你先给我跑,什么都别管。”   “宫持,你从右侧最安全的路线走,我不需要你歼灭敌人,只要你帮我搜集到他们后方的情况。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他们的人,他们一定在捣鬼,查清楚之后你去中轴线附近找尤禹和糙子。”   *******   他们几人各自出发了,直到他们动身,梁上君也没看见背面区域有任何的动作,这让他越发不安,他可以肯定纪策为他们准备了一口煮着沸水的锅,等着他们跳,然而他对这口锅的位置一点头绪也没有。   啧!所以才说那个人是疯子!   梁上君心里有点焦躁,丛建鹏看出来了,他清清嗓子,有点别扭地安慰:“班长,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哈。”   听见他这么说,梁上君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丛建鹏,平日看他拽里拽气的,闯祸找茬样样拿手,不过看得出来,他在战场上是很认真的,也很在意自己的战友,他那张嘴经常口不对心,但也不失为一个率真热忱的人。   “你为什么会参军呢?”对着这个年轻人,梁上君不知怎么地就问出了口,“被派到这里来,你不困惑吗?你不怀疑吗?”   “嗯?”丛建鹏没料到会突然被这么问,愣了好一会儿。   “我随便问问的,不回答也没关系。”梁上君说,之前那种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了,他现在有更清醒的头脑应对纪策的战术。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啊……哎哟!”丛建鹏话没说完,被梁上君一把推到了一排垃圾桶后,几乎同时,丛建鹏原来站的位置被子弹打出一缕青烟。   丛建鹏回过神来,抬枪就要反击,可对方的速度太快,一击不中就闪到了一旁的小超市中,一排排货架隐匿了他的身形。   梁上君拽起丛建鹏,道:“是阿藏,你别管这里,按照原路线继续前进。”   “啊?那你呢?”   “纪策让阿藏拦截在这里,说明前面肯定有什么东西需要拖时间,我们没必要都耗在这儿,你先走。”   “哦……”   梁上君说完就追进了那间小超市,刚进门就被一阵拳风擦过脸颊,他堪堪让开,顺手拽住对方的胳膊用力一拽,试图把阿藏按在货架上制死。这一击他势在必得,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阿藏居然冒着胳膊脱臼的危险硬生生地扭过身来,对准他的腹部就是一拳。梁上君痛得动作一滞,就被阿藏逃了开去。   梁上君看看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几招近身肉搏,他已经看出阿藏的实力,那不是普通的强!   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距离太近,他们都遵守规定,不在七米之内使用枪械。越打梁上君就越心惊,阿藏出招的力度、韧度、灵活度都是无懈可击的。他不得不承认,阿藏的格斗水平在自己之上。   阿藏用的招数他完全看不出套路,伽蓝的训练中也从未用过这样的打法,那是种……他说不出来的古朴的技巧。   梁上君挨了几下揍,反而更加兴奋,他想起来,自己当初提出要跟阿藏练格斗的时候,纪策就说过“伤了自尊可别怪我。”如此看来,连纪策都对阿藏有所忌惮,说不定阿藏的格斗能力还要在纪策之上——这太带劲了!   不过现在不是带不带劲的问题,梁上君处于下风,这对他们两组的对战很不利。拔出军刀,梁上君准备借用武器优势跟阿藏硬碰硬。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梁上君看见阿藏身上冒红烟了……他和阿藏都是一愣,接着就见丛建鹏欢天喜地地奔进来:“班长,我居然打准了!”   梁上君暗暗抹了一把汗,一时无语。他跟阿藏扭打在一起,真亏得这个射击成绩刚及格的家伙能打准,也许错开一公分,他就被自己队友打死了。   阿藏也很无奈,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出局,不过他没说什么,坐地上就地装死。   *******   丛建鹏跟着梁上君继续前进。   梁上君问他:“不是叫你先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身为区区班长,对于不听自己命令的同学,他也不好怎么样。   丛建鹏耿直地说:“我不认识路啊。你得感谢我,我刚刚要是没有绕回来,你可能就被那个闷葫芦打死了。”   “……”他这是迷路了绕回来了啊!梁上君心里狂奔过一群草泥马。   “而且,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的问题。”   “嗯?”梁上君已经忘记什么问题了。   “我们一家子都是当兵的,我也算子承父业。不过之后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参加与逊奈的圣行之战,被派遣到这里来进修,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有什么困惑和怀疑。”   “是嘛。”梁上君由衷地笑起来,有这样的信念,不愧为一名出色的军人。   “嗯。”丛建鹏点头,“因为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不再有退路。接受每一次挑战,服从每一个正确的命令,这是我们家的家训。我相信我会成为英雄,活着的英雄。”   脑海中电光火石地一闪,梁上君猛地看向丛建鹏:“你……刚刚说什么?”   “啊?什么什么?”丛建鹏被梁上君的目光看得汗毛直竖,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梁上君震惊成这样。   梁上君摇摇头,他没有再要求丛建鹏重复,他听得很清楚。   ——迈出了第一步,就不再有退路。   ——接受每一次挑战,服从每一个正确的命令。   ——绝对不能逃,我的小英雄……   他的班长,丛风,说过的每一句话在他的心里沉淀,经过那么多岁月,如今再次从一个年轻的军人口中听见,清晰得宛如重锤之音。   “丛建鹏……”梁上君望着跑到前面去的人影,不禁恍然。   “喂,班长,快来这里。”丛建鹏背对着他招手。   梁上君从怔愣中回神,暗骂自己失去了警惕,向前走了两步,四下一看,心里骤然升起强烈的不安:“丛建鹏!回来!”   鼻腔中窜入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尚未反应过来,梁上君看见正前方居然出现了那种固定靶,本能地抬枪欲射,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破风的声音。   他熟悉这种声音,那是刀!背后有人偷袭!   一瞬间,他脑海中晃过一条线,那条闪着寒芒,在瞄镜中笔直而晃眼的细线。如果那条细线横划在人的脖子上……   “亲爱的,放下枪,不准动。”   这声音低沉而温和,挠在耳廓上像是情人间私语,梁上君却蓦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十四章   亲爱的,放下枪,不准动。   冰冷的刀尖碰触在皮肤上,让梁上君瞬间冷静下来。   他没有任何反抗,安静地放下枪,对方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稍稍拉开一些。梁上君深吸一口气:“我要是手一抖开了枪……”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了。”   热气在梁上君耳根处盘旋,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在被遏制的极小范围内挣动,无果。   空气中的刺鼻味道更重了一些,梁上君问:“疯子,你做了什么?”   纪策回答:“如你所见,这里是加油站和加气点,我只不过把加气点的气放出来一些而已。这是模拟场景,真的走火也不会爆炸,但是我们的成绩都会被扣光。”   在他们的正前方,梁上君看清楚了,那不是一个机械控制的固定靶,而是一个伪装,是由隐蔽在支撑柱后的屈子插上的。   屈子抬枪瞄准了杵在中间的丛建鹏,丛建鹏前后看看,端着枪不知该怎么反应,最后还是把目标对准了纪策。在场的人都不能开火,只能僵持。   梁上君挑眉:“那你为什么不滚远一点,我只要一开枪,你们就赢了。”   纪策反扣着梁上君的双手,把他转过身来抵在一个油箱上,他面对面地注视梁上君的眼睛,军刀仍然紧咬着他的脖子。   “因为我没想到你被这个伎俩糊弄。如果是糙子他们的话,我还能指望这一招能成功,当看到是你过来的时候我就准备亲自跟你玩玩军刀了。呆贼,你让我很失望啊。”   “……”不留情面的批评,梁上君无言反驳。   “你意识到这里不对劲了,可是你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出了什么事,你在慌什么?”   “是我判断失误。”梁上君不想多说,一句话认下了自己的错。他很清楚,在战场上为其他的事情分神,随时都会要了自己和队友的命。   纪策仔细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丛建鹏,眯起了眼。   *******   与此同时,训练场中轴线上。   糙子窝在一个广告灯箱后,架枪,瞄准。   一枪,解决了张三。   三人组在中轴线附近设了埋伏,如果贸然进去就会被他们围攻,幸亏尤禹谨慎,让糙子在外围掩护,自己先行深入。   糙子隐蔽在中轴线左侧八十米的位置,正巧是朱大吴二张三所形成的三角形包围的一角,张三还没反应过来就中弹身亡了。   由此糙子推测出吴二的大致位置,瞄镜中寻找了一会儿。几十秒后,果然让他在一百五十米开外找到了躲在一家五金店中的吴二的身影。   砰砰!   却是两声枪响。   糙子看见瞄镜中的吴二身上冒了白眼,同时他自己也被打得一阵后仰躺在地上。   红烟从他眼前飘过——他也中弹了。   糙子不甘心地爬起来四处找凶手,发现打中他的是朱大,那个正在前方跟尤禹缠斗的家伙。他有点懵,压根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忙里偷闲给他致命一击的,他记得以前朱大的准头没这么好,现在竟然能把步枪打出狙击枪的效果,可见他在训练中的进步是神速的。   认命地躺到地上装死,糙子的视线停留在身边的灯箱上……   一瞬间,他感到很幸福。   原来这里是情趣用品商店啊。   尤禹见糙子那边没了动静,立即知道事情不妙,他想要速战速决。   近身战他拼不过朱大,于是借用自己被一胳膊肘扫开的趋势,加速蹬上了身旁的矮墙,几步小跑,目测两人距离大约十米,转身就是一发子弹。   可那朱大也不是省油的灯,几乎在尤禹抬枪的同时也扣下了扳机。   两缕红烟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得了,同归于尽。   *******   纪策的目光在梁上君和丛建鹏之间流转一圈,直把丛建鹏看得冷汗直冒。他只勾唇一笑,对梁上君说:“二对二,怎么办,我们都在这里演人偶么?”   梁上君动弹不得,只能用余光扫一眼屈子那边,忽然他的眸光一闪,道:“不必了,这出戏该演完了。”   纪策神色微敛,远远瞧见屈子的脖子后绕过一道银光,那银光直插在屈子左胸的发烟器上,屈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阵亡了。   丛建鹏发现情况有变,回头看见屈子躺了,一时竟愣在那儿,直到宫持的身影从柱子后晃出来,他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梁上君也没想到,自己最没有放在心上的棋子,居然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可见这个情报员当真不能小觑,他从头到尾都是个幕后黑手的角色。   “现在是三对一了。”梁上君口中不无得意。   难得的是,纪策仍然一点也不慌乱。   趁着丛建鹏发愣的当口,他突然拔出梁上君的军刀,单手一扔,直朝着丛建鹏投去。   梁上君大惊失色。   纪策扔的是货真价实的军刀,刃口锋利。他的目标不是丛建鹏套着防护衣的躯干,而是裸露在外的部位,胸口以上!   “丛建鹏!”   梁上君只来得及大声喊他的名字,由于过度紧张,他不自主地前倾,压在他脖子上的刀刃立时见了血。   那抹血迹让纪策瞳孔骤缩,他赶紧放松力道。   丛建鹏到底不是笨蛋,听见身后梁上君的大喊,什么也没想就往下一蹲,军刀堪堪越过他,落在不远处。   梁上君吓出一身汗,顾不得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屈膝狠狠撞上纪策的腹部,骂道:“纪策你他妈搞什么!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纪策收了军刀,举起双手投降:“我输了,游戏结束。”   梁上君还是不解气,上去又补了一拳:“这是训练!这是游戏!他是你的学生!你怎么能这么做!疯了吗你?!”   纪策让他打,并不还手。   丛建鹏在旁边观战,一头雾水。他捅了捅走过来的宫持:“怎么回事?梁班长怎么暴走了?刚刚纪人渣真要杀我?”   宫持冷静地说:“从那把刀的准头来说,目标确实是你,从力道上来说,扎出血是有可能的,但肯定不会致命。”   丛建鹏摸了摸自己脖子,嘟囔:“来真的?姓纪的跟我有仇么?到底想怎么样?”   宫持用中指推了推眼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上君,若有所思。   那边挨了一拳的纪策说:“梁上君,你数次判断失误、行为失当,这些都会被扣分。”   “扣你妈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冷静下来,先处理脖子上的伤口。”纪策不想跟失去正常判断力的梁上君争执,出了训练场,整队,总结,解散。   *******   郝首长根据他们这次的训练制定出了评分标准,并且给他们每个人打了分。尽管纪策那一队几乎全军覆没,但战术上拿到的分非常高。   当然了,总的来说还是抗渣统一战线取得了胜利,一想到自己打败了纪人渣,一想到此刻纪人渣正在打扫战场,他们的心情就无比舒畅。就连糙子和丛建鹏都难得地没有吵嘴,凑在一起说什么大快人心。   不过尤禹注意到,自从那次训练回来,梁上君就一直不大对劲。他常常看到他在出神,以前在伽蓝也会看到他一个人发愣,但是尤禹觉得现在梁连的神情比那时候更加清晰,不再是那种他完全读不懂的朦胧情绪。   他几次看见梁连想找对门宿舍的人说话,但不知因为什么,总是犹豫了。梁连……是在害怕什么,他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梁连会怕什么呢?   另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就是吃了一次败仗的纪策。   说他不寻常,并不是他有什么沮丧、严苛、恼羞成怒之类的举动,反而是一派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的授课和训练都在循序渐进地进行着,唯一违和的地方是,原本每周都会提前由班长公布的训练安排表,现在改由宫持从纪策那里拿来。   是个人都注意到了,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睡神屈子都注意到了班主任和班长之间的低气压。他们说:“班主任和班长正式杠上了。”   伽蓝派的人摇头叹气:“哎,这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就从没消停过。”   宫持对此事始终沉默,尤禹倒是乐于现在这个状态。   其实,事情并不是他们任何人想象的那样不可收拾。   梁上君在那次训练的当天晚上,就用校内通讯器联络过纪策。   给49484948:对不起,我今天失控了。   来自49484948:不用道歉,说原因。   给49484948:……给我一点时间。   过了很久梁上君才收到回复——   来自49484948:还疼吗?   梁上君摸摸纱布,微笑里带了暖意,给49484948:脖子不疼了。   来自49484948:我问的是你对丛家人的良心,还疼吗?   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狠狠地一抽。   疼啊,良心疼。   *******   从这天晚上之后,纪策就没有打扰过梁上君,他满足梁上君的要求:给他一点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把这个死心眼的呆贼从无止境的愧疚和恐惧中拉出来。他很清楚,即使那场事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对于梁上君来说,却仍是个这一生都不会结束的噩梦。   ——纪策,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犯的错,偿的却是他的命!   丛风。   这个名字是梁上君一辈子也赎不了的罪,是他的履历中,最怕、最疼的一笔功勋。 第十五章   搏击训练场。哀声不断,尸横遍野。   梁上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阿藏啧啧叹道:“好你个阿藏啊,这么一手好功夫,你在伽蓝的时候怎么藏着掖着?还是说纪策不给你显摆,怕让我们七连偷师?”   阿藏摇摇头:“不是。”   梁上君心想应该也不会是这么小气的原因,如果这套功夫士兵们都能练起来,按照团长的脾气,哪会允许有人藏私,但是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团长对阿藏逼供,看来是有些隐情的。   对方惜字如金,梁上君只能自己想办法套话:“阿藏,你这套功夫有什么来历吗?”   阿藏想了下说:“有,一般外面叫它梅山武术。”   梁上君明白了:“湖南梅山?哦,我听说过,那边的武术确实自成一派。这么说你是武术世家的什么传人?”   阿藏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算不上,我们那边的人从小都要练功夫,男孩子四岁,女孩子五岁,就要开始站桩。”   这下梁上君彻底了解了。不是这功夫不能外传,也不是阿藏自己藏私,而是短时间内训练不起来。人家四五岁就开始练了,一边喝着梅山茶一边站桩,练了这么多年基本功才能掌握精髓,军营这种一锅烩的训练方法,确实不能得到什么成效,总不能叫士兵们不学战略不搞射击,天天站梅花桩吧?   纪策有句话说得对,批量生产是不可能生产出真正的精英的。   梁上君在上一周把宫持的体能往上拉了一些,又教了他一些基本格斗术,任务算是完成了。他发现宫持是个非常难得的人才,他的身体并不灵活也不强壮,但他善于观察,每次都能冷静地找出梁上君的破绽和自己的不足,而且就算被揍到爬不起来,他也不会有什么负面情绪。如果说阿藏是面冷心热,那宫持就有点心如止水的意思。   所以,本来梁上君还有点担心宫持知道他和纪策的事情,会不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现在他是比较放心了。宫持的思维太客观,他从来只说事实,而不会对事实做任何加工和无用的宣扬。   此时宫持正在跟丛建鹏过招,梁上君看了几眼,颇为满意。   看!看那种打不死的蟑螂一样的精神,不愧是他梁上君教出来的徒弟啊。   梁上君看了看一击得手有些志得意满的丛建鹏,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对阿藏说:“来来来,咱们再打一回合。”   最近他一瞅见丛建鹏心里就磕碜得难受,他想去问问丛建鹏是不是跟丛风有什么关系,想知道他们家的人对那次事故是怎么看待的,甚至好几次忍不住想叫丛建鹏揍他一顿,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但是他总是没办法站到丛建鹏的面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胆小。   正巧他遇上了阿藏这样的对手,就把自己当成沙包,一边练着一边挨着揍,在这种近乎自虐的高强度训练下,他的良心才能不那么疼。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梁上君特别勤学苦练,挑战阿藏上了瘾,就连在寝室里都没事跟他过两招。阿藏犟不过他,只能陪着他打。   训练场上,梁上君和阿藏已经交手十几回合,阿藏几次想喊停,都被梁上君飞来的拳头拒绝了。梁上君实力不弱,阿藏对他不敢大意,但他又不敢下狠手,尤其在看到纪连紧皱的眉头之后。   一记上步格挡,动作未完的时候梁上君再度补了一脚,直踹上阿藏的膝关节。阿藏错开让过,他的动作并没有多快,却非常巧妙,手肘斜推,击向梁上君的胸口。   梁上君满以为自己能够避开这一击,谁承想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打得跌倒在地。随着剧烈的喘息,胸口一丝丝抽痛,好像突然之间所有力气都消失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去。感觉到不妙,梁上君赶紧用手臂支撑住,可还是咚的一声磕在了地上。   “梁连!”阿藏也没料到会出这种变故,吓得一愣之后立刻上前去扶。   梁上君勉强摆摆手:“没事没事,有点累而已。”   阿藏瞅着他惨白的脸,心说这绝对不是有点累的问题了,梁连的体力透支了。不远处的尤禹和糙子也发现了不对劲,奔过来询问梁连出了什么事。   他们这边正乱着,纪策做出了集合的手势。梁上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推开扒上来的糙子,对他们说:“去集合!”尤禹着急地想说什么,也被梁上君推开了,他的语气变得严厉:“纪策的命令,看不见吗?!”   纪连和梁连的双重命令压下来,没办法,他们只能遵从。   抬头看见那人瞟过来的淡漠眼神,梁上君强迫自己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这会儿恐怕到了极限了,只是这个极限来得太突然,而且也太让他不甘心了。   明明应该还能动,可是大脑给出的指令全都没办法执行……那个该死的后遗症!   他很感激纪策没有过来帮他,他很感激那人只是那样看着他,没有鼓励,亦没有失望,一如往常。纪策太了解他了,梁上君努力平复呼吸,他宁愿纪策这样对他不闻不问,也不想他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关照的残兵。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梁上君站在集合的队伍中,视野花成了一片,可他仍然站得笔直,这些纪策都看在眼里。   纪策口中说着训练的总结,还有明天的安排,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梁上君的状态。他看见他的下颌凝着一滴汗水,摇摇欲坠,他甚至看得出梁上君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   瞬间透支的体力,无法控制的虚脱。   他暗自握紧了拳,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不该再把梁上君留在这里?他不知道后面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战场,他不能让梁上君因为这种后遗症而陷入危险……   “梁上君,”纪策说,“你的身体情况……”   “报告!”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话,竟是梁上君。   纪策顿了一下:“说。”   梁上君的声音平稳,似乎已经缓和过来:“我的身体情况没有问题,我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以后会注意,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可以保证身体极限内的训练的质量。”   他知道纪策在想什么。并不是他要逞强,他确实认为自己可以克服这种症状,更何况,他跟纪策说好了,谁都不可以做逃兵。   纪策看着他,目光平静却锐利:“这件事情待定,晚饭后来找我。”   “是。”   解散后尤禹跟在了梁上君的身边,他对这两人的对话有些在意,又看见梁上君始终不太好的脸色,疑惑道:“梁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梁上君笑笑:“没什么,低血糖症状。”   尤禹哪里会信?梁连这种连早饭都要顺个包子的食堂大盗,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低血糖!   “梁连,你别蒙我,你最近都有点恍恍惚惚的,肯定有事!”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自己的反常那么明显。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为了防止尤禹继续死心眼,他随口解释:“我打不过阿藏,心里烦得很。现在茶不思饭不想地钻研武功秘籍中,偶尔低血糖很正常。”   尤禹无奈了,梁连这是把他当糙子耍啊,他有那么白痴么!   梁上君不再给他较真的机会,越过他直奔食堂。   *******   吃完饭梁上君准时去找纪策,今天他听见纪策开了话头,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好谈谈不行了,那次对战之后,他跟纪策互相沉默了很多天,是时候开诚布公一下。   纪策坐在寝室中间的椅子上,桌子对面放着另一把椅子,一副谈判的架势。梁上君坐到他对面就不得不振奋精神,尽管他现在仍然累得想死。   “呆贼,我要跟你谈两件事。”   “你说,我听着呢。”   “第一件,你是否适合留在特训班。”纪策开门见山,“从今天的训练能够看出来,你自己也没办法掌握体力的消耗吧。”   “我的体力不如从前,这是事实,但不是让我离开特训班的理由。”梁上君冷静反驳,“自从那个后遗症开始影响我,我就一直在试图克服它,训练是让我了解它的办法。经过今天的事,至少我心里有数了,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莽撞吗!你能保证不会再体力透支?”纪策的情绪有些焦躁,他见识过梁上君的不顾后果,他真的无法想象如果梁上君在战场倒下他要怎么办。   “我保证。”梁上君答得毫不犹豫,“纪策,不需要你来担心,我会让自己活得更长久。”   “梁上君!”   “是你把问题想严重了。如果是别人,这么点能克服的小问题你会让他滚蛋?而且,国安部和军校选中我是有目的的,你赶不走我。”   “……”纪策定定地瞅着他,无奈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会这样。”有时候他实在拿这个呆贼束手无策,“既然你一定要留下来,那么第二件事就更加重要。”   这一次梁上君反倒犹豫了。   “对于丛建鹏,你打算怎么处理?”纪策不喜欢拖拉,一刀挑开梁上君遮遮掩掩的伤口,他要他今天就作出答复。   “……”   良久,梁上君没说话。   纪策见他低着头一副无措的模样,长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绕过谈判桌,拉着梁上君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跟前。   于公,他不希望梁上君逃避这件可能影响队友关系的事;于私,他不希望梁上君一直把丛风的死横在他们的生活中间。   他郑重地说:“特训班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里不可以出现潜在的威胁。如果你和丛建鹏有嫌隙,我还是会申请把你调离。   “丛风已经死了,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如果你没有办法不自责,就去找丛建鹏说清楚。至于他们家人原不原谅你,那不是你能左右的事。”   他的一字一句,都是在逼梁上君。   梁上君越发疲累,他闭了闭眼,干脆把脑袋撑在了这个逼迫他的人的肩上。   “你说得对。”他叹息着承诺,“相信我。”   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会留下来跟你一起上战场。我们都不做逃兵。   *******   鬼话小剧场:   盂兰盆节献上一则鬼话,纪念丛班长。   希望能告知他的英灵,那只小呆贼没有忘记他。   *******   伽蓝宿舍。   漆黑的窗外晃过一道暗色的身影。梁上君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扒到窗户上去看。   纪策疑惑道:“怎么了?”   梁上君缓缓回过头来,惨白着一张脸:“纪策,我刚刚好像看见班长了!”   “丛风?他不是死了么,你眼花了吧。”   “不……”梁上君回想起那一闪而过的身影,那是他在梦里无数次见到的模样,“真的是他,我看见了!”   “你最近太累了,也太在意这件事了。”纪策皱眉,有些担心地伸手探探梁上君的体温——并没有发热。   梁上君推开窗,往外面张望了好久,只看见黑漆漆的走廊,还有远处山峦的轮廓。   没有人。什么也没有。   他不禁也有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训练。”纪策把梁上君揪到床上,强迫他睡觉。   梁上君拗不过他,加上本来就累得发晕,头一沾上枕头,神智就迷糊了。   关灯前,纪策撕下了一张日历,他看见上面“盂兰盆节”的提醒,望了一眼沉寂的窗外,轻声叹了一口气:“你回来看他吗?”   夜长。   远远的,在一片墨色中,伫立着一个人影。他身着端正的军装,目光停留在那个刚刚熄灯的窗口,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刚直。   忽然他的唇角上扬,这微笑破坏了那种冷硬感,柔和得像一阵风,又似乎带着悲伤。   是啊,我每年都回来看他。   这个呆贼,莽撞,爱耍小聪明,死心眼天下无敌,怎么能让人放心?   可是我每一次回到他身边,他总会重复那个噩梦……   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真的。   我想让他永远都不忘记我,但是,我不想成为他的噩梦。   纪策,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你能把他从那个梦里唤醒吗?   我只是想告诉他……   我愿意一直做他的班长。   *******   注:小剧场为独立篇幅,场景架空,与正文无任何关联,不承上也不启下。 第十六章   纪策听他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也就不打算再追究下去,想起来他最近被阿藏揍得挺惨,调侃道:“怎么样,跟阿藏交手,有什么感想?”   梁上君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在纪策的肩上,疲惫感飞快地蚕食着他的意识,听他这么问,迷迷糊糊地说:“你别嘚瑟,唔,我看你也打不过他吧。”   纪策揪着他领子把他拉开,见他快要神游天际去了,就往床上一丢,手掌狠狠拍上他的腰。梁上君疼得一跳:“你干嘛?!”   把他的头按下去,纪策哼哼两声:“阿藏那是练过武林秘籍的,跟我们不是一个路数。但是我就算打不过他,也不至于伤成你这样!你知道你后背现在什么样吗?”说着他又用力按了一下梁上君的右肩,那里有一大块瘀青,看样子是今天新添的。   梁上君趴着不说话,他这些天跟阿藏玩命似的“切磋”,本意是让自己发泄一下,有点小伤小痛在所难免,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只是这时候纪策刻意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受了多少罪。   “行了,你别动,我帮你揉一揉。”纪策知道他心里憋屈着,也不指望他认错或者感激,把他的上衣掀上去,径自倒了点红花油在手心,搓热了按在那几处瘀青上。   他手劲偏重,刚开始按的时候梁上君嘶嘶抽气,到后来瘀伤都给搓得热热麻麻的,也就感觉不到那种尖锐的疼了。   纪策趁他乖乖趴着,顺手把他长裤也给脱了。梁上君的小腿上和脚踝上也有点伤,这几个地方少见阳光,能看出来原先的肤色,偏白的皮肤衬得几处红肿特别扎眼。纪策皱眉,在他踝骨四周小心揉着,心说这个呆贼哪里像“心里有数”的样子。   梁上君闭着眼睛乐得享受,本来挺舒服的,突然大腿内侧给掐了一把,他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喊出来。   回头瞪着纪策,梁上君咬牙切齿:“我就不信阿藏还能伤到我那儿……”   纪策正色:“我辛辛苦苦给你按摩,你是爽了,我怎么办?”   梁上君乐了,骂道:“滚一边去!我没叫你给我按!嗷!”   纪策不给他留情面,手掌一转,不轻不重地又掐了一把。   几秒后,梁上君欲哭无泪了。红花油火辣辣地烧着皮肤,就算只是靠近那里,也刺激得他难受,还是那种怪异的煎熬的难受。   梁上君的脸噌地就红了,气的。他一边使劲地扇着大腿内侧的红花油一边抱怨:“搞什么搞什么!难受死了!”   纪策见了笑出声来,凑到他面前说:“一会儿挥发掉了就好,你是准备忍忍呢,还是想让我继续帮你揉?”   梁上君瞅着眼前的大脸,焦点有些模糊:“哟,好一个流氓……”   就近咬上这张嘴,纪策忙着讨要服务费。梁上君的话给堵了,也懒得再骂,伸手拥上纪策后颈。两人缠了一会儿,纪策兴致上来,扯掉梁上君之前脱了一半的衣裳,正准备拉他尽兴,谁知梁上君按住他的手叫停:“不行,我真没力气了。”   纪策:“……”   梁上君半睁着眼,上下眼皮都在打架:“我太困了,撑不住了,让我睡吧。”   纪策:“……”   梁上君摸了摸纪策的脸颊权作安抚,脸上带着贼坏的笑,声音模模糊糊越说越低:“年轻人啊,不要纵欲过度……”   纪策:“……”   知道点了引线但是堵了炮口的感觉么?纪策深有体会。仔细看看那个点引线的家伙,居然心安理得地……秒睡了。他很无奈,看来梁上君是真累了,可恨的是,这货累成这样竟还有耍他的心眼!   轻轻推了推他,纪策做最后的努力:“喂,要睡也别在我这儿睡,回你的宿舍去。”   梁上君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   对着沉睡的呆贼,这回轮到纪策欲哭无泪:“你让我怎么睡……”   在不惊动梁上君的情况下,纪策把床铺收拾收拾,正琢磨自己是打地铺还是挤床上,此时有人敲门。   瞄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三刻。   纪策去开了门。   尤禹:“纪连,梁连过来找你,到现在都还没回去。”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纪策微微侧身,让开一点角度,让他能看见里面的情景,淡淡地说:“你家梁连今晚不回去了。”   房间里飘出来一些红花油的味道,尤禹一眼就瞟见梁上君趴床上睡得正香。差不多能猜到怎么回事,他握了握拳,猛然抬头,直盯着纪策说:“打扰纪老师不太好,我背他回去。”   纪策伸手一拦:“没事,我打地铺。别吵他,他今天体力透支了,让他睡。”   尤禹道:“梁连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体力透支?最近的训练强度还没到那程度!”   纪策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尤禹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说出压抑很久的话:“纪连长,请你不要再缠着梁连。你这样做会害了梁连。”   合着他以为是我害梁上君“体力不支”的?纪策心里有点纠结,但他不准备解释这个问题:“你这么说好像是我单方面纠缠梁上君。你问过你家梁连么?他怎么回答你的?”   “无论梁连怎么想,你们这样都是不对的!”尤禹豁出去了,声音里都是愤慨,“你们这样的关系会挡了梁连的路!这种事情一旦公开,梁连就毁了!团长容不下他,伽蓝肯定也容不下他。梁连跟你不一样,他没有后台,不能像你这样毫无顾忌地乱来!”   纪策不动声色地带上了房门,不让争执的声音传进去。   “看来你为我们的事想了很多啊。”纪策的语气依旧冷淡,“你说的这些,梁上君本人都不在乎,你替他在乎什么?”   “我……”   “还是说你自己不甘心,觉得自家梁连被我抢了,要跟我争他?”纪策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不可一世地勾着唇角,“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尤禹气得从脸到脖子都通红一片。纪策欣赏着,暗想这娃子真的跟梁上君有点相像,一样的死心眼,一样的倔脾气。   果然,尤禹下一句话就开始尥蹶子:“梁连是我们七连的,我绝对不会让他离开我们!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等着,三天之内我一定要把你打趴下!到时候你就不准再缠着梁连!”   “你向我挑战?”   “对,就比格斗!”尤禹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我要是输了就任你处置,你罚我体能也好,把我扔回伽蓝也好,随你便!”   “行。”纪策答应了。   尤禹没想到纪策会答应得这么果断,一时竟有些发愣。   “好了,回宿舍去。”纪策挥手送客,“不过今晚你家梁连还是不回去了。”   说完他返身走进寝室,锁门,就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尤禹闷闷地回去了,被其他人问起,只得说梁连不舒服在医院住一晚。   熄灯之后,他瞪着眼睛直到天亮,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要赢纪策,要让梁连永远都是他的梁连。   *******   纪策等尤禹离开以后,立即爬上床跟梁上君挤一块儿去了。   自家老婆在身边,谁会去睡地铺。   鼻端还残留着红花油辣辣的气味,黑暗里对方的呼吸就在五厘米之外,有点热,热得让人心痒。   纪策深吸一口气,梦呓一般念叨:   呆贼,你看看你家娃子,都他妈给你惯坏了。   哎,这个尤禹怎么就这么像你呢,是说儿子随娘么……   他说你是他们七连的,他不会让你走。你是不是也对丛风说过这种话?   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   这是你教训过尤禹的,尤禹有听没有懂,其实你自己也没懂吧。   你们都是死心眼的人,以为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能留住……   纪策看见梁上君的眼球在滚动,眉头皱着,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过来——他在做梦,也许仍是那个噩梦。   他接触不到那个梦里的东西,只能紧握住梁上君的手。   手心滚烫。   *******   生物钟让梁上君准时醒来,不知道是红花油起了作用还是怎么的,他觉得身体格外舒畅,精神也很抖擞。   四下看看,他发现纪策已经出门了,看了眼时间,还很早,难道纪策每天都这么早上班?他是这么爱护学生的人么?   梁上君飞快地把自己打理了一下,看没什么问题就去晨训,吃早饭,按部就班,然后到了理论课教室。   这些天在讲的是有关情报的内容。最不需要听课的宫持一直听得很认真,糙子在抽屉里不知道搞什么,屈子照旧睡了过去。课间的时候,尤禹去跟阿藏套了几句近乎,之后又神神秘秘地去找了朱大。   梁上君终于站到了丛建鹏的跟前。   丛建鹏正在捣鼓一架飞机模型,好像是他自己做的,机身上印着这架飞机的牌子——可口可乐。   梁上君说:“丛建鹏,今天的训练结束后,来南墙吧,我请你喝啤……呃……可乐。”   丛建鹏忙着手里的模型,随口问:“哎?为什么?”   梁上君温和地笑了笑:“我有话跟你说。”   咔哒,螺旋桨被丛建鹏掰断了,他一脸懊丧地扔了模型,心不在焉地答应:“好,失败的科学家需要可乐来消愁,多请几罐啊。”   “行。”   这番话凑巧让桃园三人组听见了。   朱大:“难道是告白?”无聊。   吴二:“难道是告白?”傻逼。   张三:“难道是告白?”猥琐。   梁上君狂翻白眼,丛建鹏一脸无辜。 第十七章   糙子很抑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尤禹同学嫌弃了。   从今天一早开始,尤禹就一直没搭理过他,除了射击训练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成绩,就再也没给过他正眼。他对他这个七连的亲兄弟不待见,相反的,与阿藏,还有那个无聊的朱大却纠缠不清。   中午吃饭的时候,尤禹端着饭盘就坐到了阿藏对面,三两下扒完了饭就跟阿藏大眼瞪小眼,直瞪得连阿藏都破功,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吗?”   尤禹见他吃完了,咧嘴一笑:“阿藏,教我两招梅山武术。”   阿藏的眉毛跳了跳,心说这两天怎么回事?梁连没事找他挨揍,害他良心不安,现在尤禹也跑来凑热闹,居然拉下脸来向一连的兵偷师,以前没见他这么好学啊。   “几招就好,”尤禹趁他发愣,加紧劝道,“我看你跟梁连对战的时候,有几招特别厉害,我只学个架势,不会耽误你时间的。咱们都是伽蓝的弟兄,帮帮忙吧。”   “哦,行。”阿藏给他说动了,答应一会儿陪他练几下。   尤禹满意了。   糙子凑过来问:“咦?怎么突然要跟阿藏学功夫?”   尤禹:“吃你的饭去,不关你的事。”   糙子受打击了,很是不甘心,指控道:“呔!竖子!你这是背叛我们七连!你把咱梁连的脸面置于何地!”   尤禹哼了一声:“你懂个屁!我就是为了梁连的脸面才要学的!”   “怎么说?”糙子没明白。   “你别管!”尤禹懒得跟他解释。   “那我也要学!”糙子开始耍无赖。   “等你的任督二脉打通了再来学吧!”撂下这句话,尤禹就跑去桃园三人组那边了。   “……”糙子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难道他已经打通了?”   *******   独上南墙,望尽天涯路。   这一天的训练结束后,梁上君去买了一大袋的罐装可乐,又搭了几只卤鸡腿,扔上了军校的南墙。他坐在墙头,等着丛建鹏过来赴约。   等了好一会儿,人没等到,倒是等到了一只野猫。   这只猫有着纯黑色的皮毛,琥珀色的眼睛透着冷冽的光,它毫无畏惧地一爪子拍上了梁上君买的卤鸡腿,并且把其中一只鸡腿拨到自己跟前,舔了舔,然后撕着开始吃。那傲慢的架势,直逼伽蓝的武则天。   梁上君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这家伙,忽然有种强烈的错位感,让他以为自己正身在伽蓝。在伽蓝那堵矮墙上,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兵蛋子们,偶尔能听见他们对纪策的抱怨,无聊的时候,团长的武则天踱着步晃悠到他身边……   这是……想家了?   梁上君觉得很好笑,他进入伽蓝也就一年多,离开那儿也就两个月不到,没想到会这么挂念。   摸出一根烟来,他慢慢地抽着,看着那只黑猫自顾自地撕鸡肉,撕完了长尾巴一甩,跟他一起蹲坐在墙头。它比武则天瘦很多,没有那种厚实伟岸的背影,细长的身形看上去非常矫健,不像是给人豢养的。   梁上君任它坐在那儿,吐出一口烟,跟它搭话:“我有个朋友叫武则天,跟你同种族,但是人家立过大功,现在给养得膘肥体壮,羡慕吧?”   黑猫无视他。   梁上君乐了:“你跟他一个脾气,我看你也是个将才,不如给你起个霸气的名字吧,以后你要是立功了,发的证书上也好署名是不?”   一阵风吹过,黑猫的胡须颤了颤,继续无视他。   梁上君伸手挠了把它的后脖子:“就叫小黑吧。”   黑猫站起来,俨然一副受够了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弃梁上君而去。   梁上君笑了笑,捻灭抽完的烟蒂,啪嗒打开一罐可乐,仰着脖子灌了几口。   可乐这种东西,他现在已经很少碰了。他记得学生时代经常喝,刚参军那会儿,班长有时会在他闯祸受罚后给他带两罐,他嚷着要喝啤酒,叫班长别把他当未成年,班长总是一脚踹上他,骂道:“臭小子找死,不知道啤酒比可乐贵么!”   当时他就嘲笑班长抠门,现在想想,哪里是价钱的问题,班长就是把他当小鬼,就像现在,他也把丛建鹏当小鬼,看到那架飞机模型上的可口可乐标志,就下意识地请他喝可乐。   看看时间,梁上君心想怎么丛建鹏还没到,该不会是忘记了吧,他答应的时候在忙活飞机模型,可能有点心不在焉。   正琢磨着,脚底下响起丛建鹏的声音:“梁……班长……”   梁上君事先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闻言向他招招手:“来啦,上来吧。”   怎料丛建鹏竟然犹豫了,扭捏着说:“那个,梁班长啊,你把我单独约出来,是想说什么啊?我……那个……那个……”   “嗯?”梁上君被他“那个”糊涂了。   丛建鹏心一横,大声说出来:“你不会真要跟我告白吧!”   上午他一心扑在那个模型上,根本就没在意梁上君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才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所以耽搁了一阵子才过来。   梁上君整张脸都在抽筋:“什么乱七八糟的,谁他妈要跟你告白了!你先给我上来!”   丛建鹏一听这话就放心了:“哦,好。”随即两手一撑坐到了墙头。   梁上君递给他一罐可乐一只鸡腿:“我请客。”   丛建鹏乐颠颠地吃喝起来,嘴里含混道:“听说你是糙子他们的连长啊,你这个连长可真不赖,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连长就爽死了,吃香的喝辣的!”   “……”梁上君苦笑。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丛建鹏问。   梁上君深吸一口气:“你上次说,你们一家都是当兵的,又说了你们家的家训什么的,我听了有些耳熟,就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丛风的人,他曾经在西北陆军……”   “丛风?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堂哥。”丛建鹏脱口而出。殊不知,就这句话,让梁上君浑身凉透。   “哦,他是你大堂哥。”梁上君恍惚地重复。   “是啊,他是我大伯的独生子,我小时候就看见他穿上军装了,那叫一个帅啊!丛大哥的各项能力都很好,我们家里又有点门路,所以我家人都指望他能在军部出人头地。我爸教训我的时候最喜欢说,你看你丛大哥怎样怎样,我不拿他做榜样都不行啊。不过可惜的是,哎……”   “可惜的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在他提干的前几天,就在他即将平步青云的时候。”梁上君接着他的话说。   丛建鹏瞅着他:“是啊,这件事情给我家的打击很大,以至于我后来参军的时候,父亲宁可让我去空军,也不愿让我去陆军。咦,听起来你跟丛大哥挺熟的?”   梁上君手心都在出汗,太紧张了,连可乐罐都有些拿不稳:“嗯,我也是西北陆军出来的,跟他……很熟。”   丛建鹏沉默了一会儿,灌了一大口可乐,望着远方的眼睛被夕阳映照出亮光:“我家人跟我说,丛大哥死得很光荣。他们说他是被烧死的,就跟邱少云一样。梁上君,你还记得邱少云吗?就是小学课本里的那篇。”   “我记得,《火烧邱少云》。”双眼感觉到阵阵刺痛,梁上君的嘴角却在笑,近乎残忍的笑,“丛建鹏,我跟你说,那次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   “啊,你也在场?”   “是的,你的丛大哥当时被梁柱压着动不了,烈火烧焦了他的头发和皮肤,我们一桶水一桶水地往他身上浇。他的身上太烫了,水浇上去都会变成白气,还有哧啦的声响,直到我们把他救出来,他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哼,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的血痕,足有一公分深……”   丛建鹏猛地转头看他:“梁上君,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   梁上君没有停下来,他亲手把那段记忆再次揭开来,一点点细节都不放过:“在把他送上救护车前,他抓住了我的手,那力气很大,握得我生疼,可是他烧到惨不忍睹的手却没有松开,我后来才知道,当时他的皮下神经都烧坏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梁上君!”丛建鹏几乎是用吼的,“我不想知道这些!”   梁上君这才看向他。   丛建鹏看见他带着一抹诡异之极的笑,目光幽深沉寂,像是陷进了沼泽中。他很是震惊,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好端端的,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们都不想知道真相么?”梁上君说,“他的父亲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你们只在乎结果是吗?他死了,他挽救了国家的损失,他获得了特等功,你们只要这些就够了吗?你们以为,他真的是死在一场不可预期的意外中,是吗?”   一句句质问,把丛建鹏压得懵了:“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哭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说出来吧,把你的罪状告诉他的亲人,丢掉那个让你背负了这么久的虚假的功绩!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嘶喊着。   “是我的错。”梁上君陈述,“是我发了疯,我不想让他调离,所以去偷他的档案,结果让敌人乘虚而入,一把火毁了整个军机处。所谓的国家机密,只不过是我顺手带出来的,用你丛大哥的命换出来的。”   “那次事故也让我记了功,但其实,原本没有人需要牺牲,也没有人想要为国捐躯,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导致了那场悲剧。”   “对不起。”梁上君直直望着丛建鹏的眼睛,“这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真相,我欠你们丛家一条英雄的命。”   *******   听完了他的话,丛建鹏张开嘴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丢下手中只喝了一半的可乐,从南墙上跳下去,离开。   走出很远后,他无意识地回头,看见那个人仍然坐在高墙上,仰头看着天。他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流下了泪水。   好重……   丛建鹏忽然觉得,整颗心都重得让他难以承受。   ——哎,建鹏我告诉你,我带的兵里头有个刺头,特别难搞。   ——名字?他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梁上君,嗯,梁上君子的那个梁上君。   ——对,那家伙就是个贼!他是个好苗子,机灵得很,就是闯祸的本事无人能及!   ——建鹏,你小子以后可别学这样的人啊,可让人头疼死了。   ——讨厌他?不,我不讨厌他啊,没有那个呆贼的军营,也太无聊了……   想起来了。丛建鹏想起来了,他的父亲总让丛风打电话跟他交流下军队的生活,好让他提前做些准备。   丛大哥的来电内容中,总有这样一个人。   提起“他”的时候,丛风会骂得气急败坏,可是那番语气里,尽是愉快的笑意。   牺牲。   丛建鹏竟然有些弄不清楚,什么样的牺牲才是值得的?   为了国家?还是仅仅为了一个自己放不下的人? 第十八章   整理好情绪,已是日薄西山,梁上君把剩余的可乐拎回了寝室,一人一罐分了还有剩,犹豫了一下,他送到了对门宿舍去。   宫持在看书,三人组不知到哪里鬼混了,屈子难得地没有睡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在摆弄一只飞机模型,仔细看看跟丛建鹏那只有点像,不过他的看上去更靠谱一些。   屈子非常认真,几乎到了忘我的地步,桌子上堆了一大堆的工具和零件,连放下一罐可乐的空地都没有。见他全神贯注地做着排线,梁上君不敢打扰,只好把他的那份放到了丛建鹏的桌上。   他以为丛建鹏不在,一抬头,却看见一双腿耷拉在上铺的床边。   丛建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梁上君对他的注目不闪不避,径自放下最后两罐可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同时他也清楚,恐怕那块大石头压在了丛建鹏的身上。   他一定很为难吧,跟一个害死他哥的人做队友……   梁上君苦笑,如果纪策因为这个原因而把他调回伽蓝,他不会有一点怨言。   他们之间的沉默宫持全都看在眼里,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合上书,出门去了。   回到自己宿舍,梁上君发现糙子一脸愤恨地坐在那,平日里这时候他都跟尤禹混在一起,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尤禹不见了踪影。   觉得好笑,梁上君走过去拍了他一把:“尤禹去哪儿了?你怎么跟个深闺怨妇似的?”   糙子把视线移到梁上君脸上,表情沉痛道:“梁连啊!尤禹那小子没出息啊!有奶就是娘,他胳膊肘已经向外拐啦!”   梁上君没听懂:“什么?什么意思?”   糙子一条条罪状说来:“呐,他今天上午死皮赖脸地去求阿藏教他功夫,我跟他说话他都爱理不理的,学了几手之后还不满足,这会儿又跑去巴结那个朱大了,他这是不把您和咱七连放在眼里啊!”   梁上君噗嗤一声笑喷了:“我以为什么大事呢,这是好事啊,他从别人那儿偷师回来,还不是造福七连么。”   糙子还是不大服气,冲着梁上君一抱拳,开始耍宝:“师父!尤禹那竖子分明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心想自己练成盖世神功称霸武林。”   梁上君:“……”   “可恨师父一直待他不薄,那厮却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   “……”   说到激动处,糙子拽着他大腿:“师父!那厮不除不行啊!恳请师父召他回来,废了他的本门武功!再将他逐出师门!”   梁上君开了一罐可乐及时堵住他的嘴:“糙子,少看点武侠小说。”   糙子演够了,很快就把这些郁闷丢到一边,去看他的违禁杂志去了。   不过梁上君也有点想不通,尤禹那小子格斗术本来也不差,就算是在伽蓝也能排得到前面,怎么突然这么勤奋?   *******   与此同时。   勤奋的尤禹背负着打倒纪人渣的光荣使命,对曾经跟他交过手,并且最终同归于尽的军士长朱大说:“哥们儿,你练兵练得多,比较有经验,我问你个问题,像纪策那样的,拼格斗,怎么才能打得过他。”   尽管已经向武林高手阿藏讨教过几招,但是尤禹知道自己短期内不可能练成他那样,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问问看朱大,这个虽然无聊,但是实力绝对不容小觑的人。   朱大负手,叹了一口气说:“这个问题你问我算是问对了。”   尤禹眼睛一亮:“你有对付他的办法?”   “嗯,我刚来那会儿,跟他打过一次,虽然输了,不过我总结了经验。”   “告诉我吧哥们儿,我请你去食堂三楼搓一顿。”众所周知,食堂三楼通常是军校接待高干的饭店,里面的东西贵得惊人。   朱大与他握手,郑重地将总结的经验告诉他:“偷偷带把枪,趁其不备,毙了他。”   “……”   尤禹愣了几秒,一把甩开这个极端无聊的家伙,怒道:“我是说徒手!徒手格斗!麻烦说一点靠谱的建议!”   朱大摊手,遗憾地说:“对付那种人,没别的办法。”   他说得很诚恳,也很笃定,让尤禹的心蓦然拔凉拔凉。   在伽蓝的时候他就见识过纪策的身手,他自己也清楚,要想跟那个人一对一,几乎是毫无胜算的。   但他还是要试试。   这是他自己开的赌局,他要争取的是他的梁连,那个在瓢泼大雨之夜,把任性的他背回营地的人,那个会对他们恶言相向,却把他们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连长。   *******   第二天训练的时候,纪策注意到了梁上君和丛建鹏之间紧张的气氛,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一副完全交给梁上君自己处理的样子。   梁上君打完最后一个靶,交还枪支的时候对纪策再次保证:“你放心,我确实心怀愧疚,但是我不会把自己困在愧疚里。”   纪策笑了笑:“我知道,我相信你不至于搞不定他。不过……”   “嗯?”   “不过从明天开始,猎鹰大队的两名学员将跟我们分开,他们要开始接受飞行训练了。这几天我得到消息,他们的飞行训练一结束,我们可能就要被派去出任务。简而言之,你的时间不多了。我说过,我不允许这个团队里有嫌隙。”   “这么快?”纪策在给他下最后通牒,梁上君不由皱眉,“……我知道了。”   回宿舍休息的时候,糙子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走近了看,他的颧骨高高肿起了一块,正在用冷毛巾敷着。   梁上君一愣,指着他转头问一旁的尤禹:“他被人轮了?”   尤禹答:“没有。”   “那怎么哼唧成这样?”   “被我揍的。”   “……”梁上君同情地瞅着糙子,“你这才叫有辱师门。”   糙子听了这话,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哭诉道:“师父明鉴!尤禹这厮耍阴的!我是给他几个新招忽悠了,但是、但是伤了我这张俊脸的是暗器!他丫的居然用暗器对付我这个师兄啊!这是犯规!”   说着他从尤禹桌子底下拿出“证据”——一只小哑铃。   梁上君接过哑铃掂了掂,不算重,不过用来砸人还是比较疼的。一手搭上尤禹的肩,他赞许道:“做得好!不愧是我梁上君的徒弟!这招出其不意用得好!”   咔!糙子呆了,他伸冤不成,灰溜溜又爬回床上哼唧。   尤禹从梁上君手中拿回哑铃收好,点点头:“对付某些人,只能出其不意。”   梁上君觉得他神色有些古怪,看他这股狠劲,像是跟人结仇了,不过转念一想,他揍的是糙子,估计是两个人闹闹别扭吧。   *******   丛建鹏原本在和屈子比赛制作飞机模型,可是因为梁上君突然的“告白”,导致他完全没了心情。那只折了螺旋桨的飞机瘫痪在他桌子上,显然是飞不起来了。   屈子知道他弃权,可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并且遥控飞行成功。到底是年轻人,成就感让屈子兴奋得两节课没睡觉,也拖着丛建鹏欣赏了自己的作品。   丛建鹏扯着脸笑笑:“厉害厉害。”   屈子知道他在敷衍,也不是很在意,回到宿舍以后把丛建鹏做了一半的飞机拿出来摆弄,他觉得这只飞机还有救,排线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只是零件上有些缺损,忙着忙着,他一下子又入了神。   丛建鹏回来的时候,刚进门就差点被一个不明飞行物砸到头,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自己的残废飞机。   “屈子?”不敢置信地从各角度观赏着这架可口可乐牌飞机,丛建鹏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它修好了?”毕竟是自己的心血,能看到它这么健康,丛建鹏当然高兴。   “嗯。”屈子把手里的遥控器扔给他,“换掉几个零件就好了。”   丛建鹏操控着自己的飞机绕场一周,然后仔细看了看,又对照着屈子的那架看了看,顿时瞠目结舌:“屈子,你把你自己的飞机拆了?为什么?”   屈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什么为什么,没必要去搞新的零件,一样用呗。”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丛建鹏很是内疚,自己的东西没做好,还要屈子给他擦屁股,“你不需要这样做,比赛我输了,呐,我把零件还给你。”   屈子拦住他,一脸莫名其妙:“你还给我干嘛?你这个飞机虽然破烂,但是我想看看它能飞多远啊。”   丛建鹏正要拆飞机的手猛地一顿。   他眨了眨眼,瞅着手里的可口可乐飞机半晌,忽然怪异地苦笑起来。   屈子权当他发神经,懒得理他,抢回那架飞机自己玩。   丛建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懂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丛风当时的想法,但他可以肯定,丛风不是心怀怨恨而死的。   他救梁上君,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刺头,能飞多远。   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那是场不被任何人预期的牺牲,没有“罪魁祸首”,也没有“为了什么”。 第十九章   不想开飞机的学生不是好枪手。   击毙最后一个巷战敌手,屈子就准备去飞行班报到了。他垂涎那架花枝招展的歼-15已经很久,虽然知道那玩意儿摆在这里多半是让他们瞻仰的,不过隔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再飞上天,还是让他激动得完全不想睡觉。   这两天愁眉苦脸的丛建鹏也展露了笑脸。   后来他又想了很多,想起丛风大哥当初去从军的意气风发,想起大伯得知儿子死讯时悲痛却自豪的脸,还有梁上君坐在高墙上一字一句的忏悔,他让自己静下心来去评价这些事。   他也与家里人取得联系,转述了梁上君的话,他的大伯回复他:我们没有资格把那场意外算在一个人身上。那不是一个人的错。   既然如此,他们现在互为战友,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恪守每一个命令,一起去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   今天是个特别晴朗的日子,巷战训练结束之后,丛建鹏在路上碰见了梁上君。   梁上君自从对他坦白,就没想过要躲他,此时碰见他就如平常一样打招呼。这两天丛建鹏把他当透明人他也没有怨言,只是他没想到,今天会得到如此热烈的回应。   丛建鹏拦住了他的去路,问:“梁上君,我们是战友不?”   梁上君愣了一下,回答:“当然。”   丛建鹏勾着他的肩,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好,战友,那你跟我一起参加飞行训练。”   被迫跟着走了好远梁上君才回过神来:“等等……什么?!”   *******   时间仓促,梁上君只来得及给纪策发一条信息。   给49484948:和丛同学上机训练,特此请假半天。如不幸被送去西天,勿念。   看了这条信息,纪策怔忡了很长时间,瞅着“去西天,勿念”几个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最后他把通讯器收了起来,没有回复梁上君。他知道,这恐怕是那两人解决问题的办法,总算有进展了不是么?尽管这个进展……如此让人胆战心惊。   他真的很佩服梁上君,这个呆贼,总能整出些莫名其妙的局面。   无可奈何地笑笑,眼下,他还有个待解决的麻烦。   半小时后,格斗训练场上,尤禹问他:“可以开始了吧,纪教官?”   他用了在伽蓝时对纪策最初的称谓,这让他们之间的氛围比较接近上对下的教导切磋,而不是决斗。   “等一下。”纪策淡定地说,随即走到场外休息用的开水房,捣鼓了一会儿后端出了一盒康师傅方便面,没盖好的盖子边缘还冒着白烟。   “我午饭还没吃。”纪策解释。   尤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渣掏出通讯器,悠哉悠哉地设置了五分钟闹铃,然后席地而坐,等着吃面。   “你……”   “嗯?”   “你又不参加训练!有的是时间!怎么现在才吃午饭!”尤禹忍不住怒道。   “谁说我没有训练项目?”纪策斜挑着眼梢由下而上看他,“谁说我有的是时间?谁规定我不能现在吃午饭?”   并不是他刻意挑衅,在这些学员接受313军校式训练的同时,他接到的训练任务并不比他们少。在任务过程中,他甚至比他们起得还要早,郝首长和王叔叔都对他有交代:有些项目,不适合这些学员接触,他们毕竟不是嫡系的313毕业生。   而且他自己也有所顾虑,要一边调查一边执行那些项目,说忙是不掺假的。   尤禹的三个感叹号被纪策的三个问号顶了回来,无语凝噎。   *******   梁上君偷偷抹了一把汗。   是的,他很喜欢飞机、直升机、战斗机、歼击机等各种机,但是,那只限于画册上的欣赏和口头上的探讨。他是陆生的兵,到伽蓝后充其量也只能算两栖兵种,要真让他钻进这些“机”里面去,后果……不是他自己能预知的。   总之,他只想看猪跑,不想吃猪肉。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问丛建鹏:“你……安全飞行多少小时了?”   丛建鹏用公式化的语气回答:“我初教飞行了160小时,改装歼教-5型150小时,K-8上120小时,歼-10训练100小时,表演30小时,实战76小时……”   梁上君嗯了一声,心下稍安。   抬头看看,他认得眼前这种的,是L-15型高级教练机。   “L-15玩过几次,没正式操作过。”丛建鹏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点跃跃欲试。   咔!梁上君僵在当场。   L-15是三代双座机中性能比较好的,刚研制出来不久,在空军训练史上很年轻。它采用了大边条翼布局,升力大,同时配备了电传操纵系统,具有良好的飞行性能和品质。因此不但可以用作教练机,还可以改装为多用途作战飞机,担负一些实战任务。   能登上它,梁上君是感到很荣幸的,不过……   “既然你没正式驾驶过它,应该会有专门的教练陪同吧,机上只有两个座,满员了不是吗?”梁上君做着努力。   “你心虚什么?”丛建鹏反问,“我之前接受过相关培训,三代机我都是玩烂了的,一个人驾驶绝对没问题。”   “但是军校不会允许的吧。”飞机不是自行车,钱、命、技术,真出了事就一定是大事。   丛建鹏哼了一声,让梁上君最后的努力幻灭:“关于我丛大哥的事情,我已经向家里人说过了,我正在做的事情他们也知道。这么跟你说吧,我父亲跟卢校长通过气了,校长也对我的驾驶很有信心,我现在可以自由支配这一堂飞行课程。”   梁上君放弃了挣扎。   强权难敌啊。   不过换一个角度想,丛家的长辈敢放手让丛建鹏自己决定,也是对他极度信任的体现。也许他更应该放心,自己不会把命葬送在这场生拉硬拽的“陪练”上。   “好,那就开始吧。”   *******   叮当当咚咚当当,葫芦娃。   纪策定的闹铃响了,他掀开碗盖,开始吃面。   尤禹坐在他跟前,盯着他吃面。   浓烈的辣酱味道挑拨着他的神经……   *******   梁上君的魂魄已经出离身体了,他就算做再多的准备也没用。   引擎加到最大,飞机顺着跑道飙出去,快速升空。   丛建鹏把拉杆向后拉,机首呈现90度,拉升。   急速向上,升到顶端时,后翻,机鼻向下。   飞机速度下降,空速提高,从左至右,405度翻滚。   后左方倾斜,引擎加力关闭,回转下降。   到达飞行场地中心时,做成仰角,空速最小半径翻转,180度回拉。   水平360度旋转……   *******   纪策足足吃了二十分钟泡面,一点汤都不剩下。   他扔掉面盒,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我吃饱了,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先说好,你可以有无数次机会反击,直到你自己说放弃。”   如此嚣张,尤禹只觉得怒血沸腾。   第一拳递过去,就是阿藏教他的一招梅山武术。   纪策看他起手跟平常不一样,微微惊诧,专心应战。   *******   梁上君下了飞机,整张脸白得像一张纸。   手脚全都是冰凉的,眼前也是一片迷蒙,他只能勉强靠意志站稳。   耳边听见丛建鹏洋洋得意的声音:“哼哼,就这样就不行了?J型回转、踏板式翻滚我都没做,还有强力环绕、低速飞掠,我全都放弃了,不然的话,这场表演还会更加精彩。”   “嗯。”梁上君勉强应了一声,眼前的迷蒙渐渐发黑,但他的意识还很清醒。   他心想,如果这是丛家的报复方式,那可真的是……要人命的。   “喂。”丛建鹏轻拍了他一下。   “嗯?”梁上君艰难地把焦点放在他身上。   丛建鹏认真地说:“你这个人不要太自大,我告诉你,我哥他是为了国家而死的。”   梁上君静静看他。   丛建鹏又说:“你不欠我家一条英雄的命。因为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成为英雄。”   ……   梁上君的头脑似乎在被一场风暴洗刷,彻底的纷乱之后,又艰难地慢慢沉淀。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仰头看了看天,哼哼着笑出声来:“是我太自大了吗?”   “是的。”丛建鹏瞅着他惨白的笑容说,“丛风是为了国家而死的,跟其他人无关,我们家人不需要除此以外的真相。”   梁上君默默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弯腰,狂吐不止。   丛建鹏放肆地嘲笑之:“但是耍你一下还是让人感到身心舒畅啊哈哈!”   *******   梁上君吐完了之后,把自己从颓废的状态调整回来,让“翻滚”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回归正位。他请丛建鹏喝了可乐,然后一身轻松地去找纪策。   通讯器,没人接。办公室,没人在,只有一张条子,上书:   尤禹相约决斗,身在训练场。孩子他娘,你我奸情已曝,别想逃,速来救人。   梁上君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把纸条撕了个粉碎,撒腿就往训练场狂奔。   他终于知道最近尤禹对他躲躲闪闪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针对纪策了——这死心眼的娃子跟他们杠上了!   为什么不直接来问他呢?   梁上君暗骂自己太疏忽了,他低估了尤禹的聪明程度,他以为他跟纪策之间相处得很自然,没想到还是惹出事了。决斗?什么破烂玩意儿!   哎,这么说起来,尤禹早就在意起这件事了。他跟纪策事先约好了,但纪策没有告诉他,大概是想让他专心解决丛家的事情,现在事情搞定了,他得去跟纪策一起向尤禹解释,他相信尤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娃。   而且,这种类似的情况他自己揣摩过很多次,自从他跟纪策在那辆白菜车上下定决心之后,他就做好了对所有人坦白的准备。   现在的情况是,纪策很可能把尤禹揍得遍体鳞伤了,而那死心眼的尤禹还不肯服输……对,要快点去救尤禹!   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梁上君加快的步伐猛地一颤。   不对……   昨天尤禹拿糙子练习,把糙子揍到床上哼唧,用的是什么手段?   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梁上君蓦然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哑铃,是用来对付纪策的“暗器”!而尤禹对阵纪策,绝不会像对待糙子那样手下留情,他会拼尽全力!   救人。   也许不是救尤禹,而是救纪策…… 第二十章   没有力气了。心里再想反抗,也没有办法让身体动起来。   这是第几次被压制住了?尤禹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竭尽所能地与纪策对战,可是那家伙的路数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是诡异。   在他认为对方该格挡的时候,那人却贸然出击;在他信心满满地回防的时候,那人却硬是用一脚旋空踢破了他的防卫;而在他认为对方会补上最后一击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停手放过他……那种态度,就像在耍着他玩。   可能只有阿藏能跟这种人不相上下吧,勉强从地上站起来,尤禹不禁这样觉得。他想起糙子下过的评论:阿藏是名门正派出来的高手,而纪人渣是邪魔歪道里的翘楚。   听说纪策是313军校嫡系的毕业生,这让他对这个学校莫名产生了一种畏惧——不知道什么样的训练,才能创造出这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强韧。   梁连曾经在争夺栗色贝雷帽的较量中挺过纪策的地狱十二分钟,可尤禹记得那时候梁连也并没有能够正面获胜,他是扛下了所有的攻击,豁出去咬上纪策的脖子不松口,直熬到时限才过关的,那宛若疯狂的血淋淋一点也不掺假。   打不过。   实力相差太多了。下盘被封,半个身体动弹不得,原本自认无坚不摧的信心,在绝对的控制面前溃不成军。   “嗯,比我想象的要强一点,看来你家梁连没有白疼你。”纪策戏谑的话语钻进耳朵。   不想被耍着玩了,再这么打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尤禹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用最后的力气猛地反身,忍痛将右手臂从桎梏中解脱出来。他使的劲很大,又是强行脱困,扭转的肩骨处甚至发出了咔哒的声响。   纪策没料到他会这样做,一时不察松了他一只手,被那股力道一带,他的重心也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偏离,有些不稳。此时尤禹将手探入怀中,拿出他一早准备好的东西。   “尤禹住手!”   梁上君本来看见纪策把尤禹制服,两人似乎已经停战,心里刚刚安定一点。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地跑过来,谁知却突生变故。   他一见尤禹把手探进怀里,心就凉了半截。纪策尚未站稳,若是挨了徒手一下定然是没有关系的,但如果是他昨天所见的那种哑铃,就算他再怎么皮糙肉厚也扛不住吧!   当下梁上君不再犹豫,扑过去一脚踹上尤禹,同时左臂挡下他的突然袭击。   尤禹万万没想到梁连这时候会横插一脚,瞪着溜圆的眼睛看他,身体支撑不住堪堪往后摔去。他这样摇摇欲坠,梁上君立刻就心软了,下意识又腾出一只手拉住他衣领,把他揪住了不至于摔倒。   与此同时,他的左臂上感觉到一阵……轻飘飘的触感。   嗯?轻飘飘?   梁上君定睛一看,那竟是一个信封——   尤禹要求调回伽蓝的申请信。   梁上君眨了眨眼。   出其不意,的确是出其不意……   *******   短暂的愣神之后,梁上君把尤禹拎到一旁的休息区,勾勾手指头,把在一旁笑看他的纪策也召唤过来。   梁上君问尤禹:“你……咳,你不是准备好‘暗器’了吗?为什么不用?”站在不偏袒的角度来说,要想战胜纪人渣,确实只能用这么一手。   尤禹垂着头,剧烈交战之后的气息尚未喘匀:“我想过了,呼,我不该用什么暗器,也没必要,我的目的不是要打赢他。”   “嗯?你不想赢?”   “梁连,我只是想让他不再纠缠你,不再挡着你的路。”尤禹声音很低却很认真,“这是个赌约,就算我出老千打胜了这一架,也没有能力赢回筹码。”说着他看了纪策一眼,语气里仍是恨恨,“他太厉害了,我斗不过他,我也……没能力管你们的事。”   纪策冷哼了一声:“死心眼居然开窍了。”   “你闭嘴!”梁上君白他一眼,自己的兵蛋子给他教训得遍体鳞伤,而且是为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他终究是心疼的,也替尤禹不值。这娃子太倔了,跟他来硬的,是绝对不能解决问题的。   纪策被他吼了一句,似乎不甚在意,勾着嘴角笑道:“你护你的犊子,我不管。不过听你们的对话,他是准备对我下黑手的吧,要不你刚才也不会那么紧张了。”   他这话一半是说给梁上君听的,另一半是在继续打击尤禹,意思是你看你要为了自家梁连跟我拼命,到头来那家伙最担心的还是我。   瞅着尤禹脸上的青紫,破皮的颧骨,还有扭伤的胳膊,梁上君气得要冒烟,对着纪策骂道:“他要跟你打,你就同意跟他打?你是老师他是学生,你就这么为人师表?纪策我告诉你,不管到了哪儿,我的兵就是我的兵,轮不到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说着他又转向尤禹:“还有你!没事搞什么离队?摆架子给我看吗!才对你客气一点,就真不把我这个连长放眼里了?”梁上君一抹袖子,“我就不信治不住你了,滚过来!给我把这个什么破烂申请撕了吃掉!”   “吃、吃掉?”尤禹给他家梁连的气势震住了,对这么霸道的命令无所适从。   “对,再让我看见一点影子,老子就给你安一个逃兵的罪名,听见没有!”   军令如山,尤禹一点也不敢怠慢,立刻把那封信撕碎了往嘴里塞。他被梁连训了一顿,不知怎么的,心里竟舒坦了许多,哪怕被罚吃纸也心甘情愿。   纪策饶有兴致地欣赏孩子他娘发威,装出一副好商量的嘴脸:“当然,你的兵我向来不插手,那封申请也已经死无对证了,皆大欢喜不是么?”   梁上君发完一通脾气,脑子里该转过来的弯已经转过来了,眯着眼看向纪策:“皆大欢喜?纪策,这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吧,瞒着我私自接受什么决斗,然后又留了纸条,让我‘准时’赶到这里来给你们做调解,你是想弄伤尤禹看我急,还是想弄伤自己看我急?”   纪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爽歪歪了,能听到梁上君在别人面前说为他着急,也不枉他为了掐时间而特地吃一碗泡面。   “都不是,我是在解决问题。”纪策安抚道,“如果你不在这时候来,我们就没办法搞定这个跟你一样死心眼的娃。”   他指了指尤禹:“他的天分很好,进步也很大,确实是个人才,我不想把这样的助力逼回伽蓝,但我也不能让他在特训班里制造矛盾。”   这些梁上君都明白。他嘴上劈头盖脸地骂,其实心里透亮得很。纪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求两全,他要顾及的事情太多,梁上君甚至不敢想象,训练、任务、暗查、调解……这么多的事情,这个人是怎样全部处理好的。   纪策从不说“累”,更不会让人看见他的“累”,殊不知这才是让梁上君最在乎的。   他想帮他,用自己的方法,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梁上君叹了口气:“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来善后。”   纪策笑着看他:“好。”   *******   见尤禹吃完了纸,梁上君的气也消了大半,他坐到他身边说:“我们好好谈谈吧。”   尤禹点点头,抬眼望着纪策,意思是这个人请不要杵在这里妨碍人讲话。   纪策无视他,不远不近地旁听。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对尤禹说:“没关系,无视这个人渣。”   尤禹当真就无视了纪策:“梁连,你不能跟他这样下去……”   “等等,你先听我说。”梁上君打断他的话,话语很缓但异常坚定,“我喜欢纪策。”   尤禹僵住了。   “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这是已经确定的事实。”因为纪策就在旁边,梁上君的脸皮再厚也禁不住有点泛红,但他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你想说的那些都是对的,我也都明白,但是无论你能不能接受、其他人能不能接受,或者我跟他会遇到什么样的阻碍,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既然不能改变,那么对我来说就是废话,说了也白说。”   “噗……”呆贼的逻辑果然不同凡响,纪策忍俊不禁。   那笑声轻飘飘传过来,梁上君瞄他一眼,本想再给他一个白眼让他闭嘴,却惊讶地发现纪策的脸居然也有点红,他心里一热,别过头去不理会他,对尤禹说:“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尤禹不敢相信,梁连居然就这样堵了他所有的话,来回看看眼前这两个人,想了想问道:“梁连,为什么呢?你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明明一开始是那么不对盘,常常为了一点小事争执甚至交手。”伽蓝里谁不晓得,这两个人是死对头。   “不知道。”梁上君老实回答,“打着打着就这样了吧。这人的确是个人渣,嚣张、无耻、独断,但我已经习惯了,我最欣赏的也是他那股人渣味儿。”   尤禹抿了抿唇,有些愤慨地质问道:“梁连你想过没有,如果因为这件事你被迫离开伽蓝,那我们怎么办?七连怎么办?我们没有你不行啊!”   梁上君闻言叹了口气,纪策适时插嘴:“这样的事情我们会尽可能地避免,如果实在避免不了,我想,你家梁连那么疼你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很好的交代。是不是,他娘?”   梁上君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娘你妈个头!”   纪策一跃闪过,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示意他们继续促膝谈心。   对上尤禹,梁上君略带愧疚:“我懂你的意思。这个怪我,我没有能够让你们摆脱心理上的依赖。纪策提醒过我很多次,但是这一点我一直做得不好,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对关照自己的人念念不忘,这种雏鸟情结似乎很难摆脱。”   “但是我说过,有一天你会发现,即使身边没有那个人存在,你也不会真的失去什么,撇开回忆,你的真实世界里,可以完全没有他。我也是在今天才彻底明白这个道理,相信我,这样的依赖是可以斩断的,而且……”梁上君搭上他的右肩,照着那处扭伤狠狠一揉,脸上笑得无比真诚,“一点也不疼。”   “嗷!”尤禹猝不及防,疼得眼泪汪汪。   “好了,回去吧,没脱臼,没多大事。”梁上君踢了一脚尤禹,让他站起来自己走。 第二十一章   目送尤禹离开,纪策忍不住在梁上君脖子后面咬了一口。   梁上君僵了一下,立刻推开他,斥道:“公共场合!”   纪策大笑,拽着梁上君就往外赶,边走边说:“来来来,我要好好珍惜啊。”   梁上君一头雾水:“珍惜什么?”   “珍惜尤禹同学用一肚子碎纸和受伤的右肩换来的,孩子他娘的真情告白啊,”纪策无耻地模仿梁上君的语调,“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梁上君的脸噌地烧了起来,咬牙切齿:“纪、策……”   此时两人刚进入教师办公楼,纪策将他一把按在楼梯间的角落里,不管不顾地堵住他的嘴,梁上君受到冲击,整个人都愣住了。   炙热的气息一遍遍碾过唇舌,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成一片迷乱。   “……你这个疯子。”没说完的话找到空隙冒出来,梁上君注意到这里相对偏僻,可毕竟是一楼的楼道,低楼层不坐电梯的人还是极有可能路过的。   捉住纪人渣乱动的手,他一转身往楼上走去,纪策被他拖得一个踉跄,刚抬头就撞上梁上君微窘的脸,只听他说:“妈的,去你办公室!”   梁上君停在办公室门前,身后的纪策顺势靠上来,两人相贴的身体都有些激动,心跳很快,隔着碍事的衣料,胸腔的起伏在极小的距离内磨蹭,磨得人火烧火燎,偏偏这时候纪策不拿钥匙。   忍得辛苦,梁上君瞪他一眼:“磨叽什么!快开门!”   纪策瞅着他泛红的眼角,慢条斯理地说:“在办公室很容易被打扰的。”   梁上君冷哼一声:“假正经,刚刚在楼梯间就不怕打扰了?”   “那不一样……”纪策凑近了他的耳畔说话,“在办公室里打扰我们的会是公务,躲都躲不掉。要不还是另找一个地方偷情吧。”热气拂过耳根,温暖的唇在侧脸和后颈处若即若离,实在令人心猿意马。   这个人渣绝对是故意的!   在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叫停,明显是在报复他上次临阵堵枪口的事!   想到这里,梁上君忽然勾起一个笑,带着股狠劲,又有种说不出的风骚,笑得纪策不禁寒毛直竖。   梁上君转身欺近纪策的脸,也不管他们现在就在走廊上,抢来纪策的脖子就是一通热吻,牙齿扯咬着纪策的下唇,舌尖示威一般探进去,完全是主动进攻的架势。   被他的节奏掌控着,纪策回应越来越深的纠缠,梁上君自己也有些喘,稍微分开一些,咕咚一声咽了咽唾液,挑着眉问:“搞不搞?”   纪策盯着他,眼眸幽黑。脑海里像是刮起了风暴,满满地都是梁上君,他也分不清了,究竟是谁给谁下了套,又是谁把谁拖进了这个深渊。   身后的门立刻打开,梁上君揪着他的衣领倒退进来,纪策后脚跟把门带上,两个人身高力气都差不多,当下都放纵开来。   纪策膝盖轻抬,把梁上君抵在宽大结实的办公桌边,下腹压着不让他动,伸手扯出梁上君的衬衣,顺着腰线抚摸上他的背脊。   他对梁上君的腰线爱不释手,紧致的触感下蕴藏着坚韧的力量,把这样的力量按在掌中,是种征服的快感。   真实地、没有隔阂地互相摸索,梁上君忍不住向前挺动,感觉到对方同样怒张的欲望,一阵战栗袭来,淋漓痛快。   然而纪策却暗自压抑住了,他蹲下去,解开了梁上君的皮带。   随着唇舌的靠近,热气撩拨在敏感部位,梁上君喘息得更为剧烈,他伸手稍稍推开纪策的头,眼中被情欲逼出一片明润:“你……要这样搞?”   纪策闷笑:“看你好像刚被丛家人折磨过的样子,先让你爽一把吧。”   轻微的气流震动又让梁上君一个战栗,插在纪策发间的手指不自主地收缩,他笑了笑,摆起架子:“那好,我要深喉……嗯……”   话音未落,纪策就凑了上去,先是一触即分的舔舐,之后便渐渐深入。   啧啧水声刺激着梁上君的耳膜,意识像漩涡一样混乱,快感的间隙,他舒服地眯着眼问纪策:“是什么味道?”   纪策有些辛苦,吐出来后轻咬了一口,迫得梁上君倒吸凉气,才回答:“人渣味儿。你全身上下,都是被传染的人渣味儿。”   他的声音沙哑,说不出地惑人。梁上君低头看他,明明居高临下,却觉得这人一点也没有卑微的样子,仍是那样锋芒耀目、神采飞扬。心中一片情热,梁上君沉浸在攀上云端的感官刺激中。   纪策任他享受,感觉到口中颤抖得厉害,他在巅峰到来之前撤离,却没能完全让开,热烫的体液溅在下颌。   他用手擦了擦,随即一把拉下梁上君的裤子,把他转过去。梁上君理智尚存,手肘撑着桌子道:“就知道你这人渣憋不住……喂,慢点!”   借着刚沾上的润滑,两人在桌上继续用后背位大干一场。四散的红头文件戳着梁上君的眼睛,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突兀的鲜红色总是不合时宜地让他想起什么使命什么荣耀,那些是军人的标签,而他在这一刻追求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身体上的欢愉。   “啊……”背后的冲撞让梁上君支持不住,差点栽在桌上,纪策扶了他一下,同时伸手安抚他又有起色的下身。   “你这么有兴致,看来是把该放下的放下了。”纪策语气中带着戏谑。   “嗯,松手,不用了……”办公桌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摩擦在冷硬的木质上,梁上君感到有些疼痛,但是欲望这种东西,确实不是想平息就能平息的。   就在两人畅快地奋战时,电话铃要命地响起来。梁上君死瞪着电话,一脸不爽:“操!”   纪策笑起来:“我说的吧,这里容易被打扰。”   梁上君问:“是谁?”   纪策瞟了眼显示:“卢校长。”   梁上君脸色骤黑,磨着牙道:“接电话!……唔!你给我停下来!”   校长来电,纪策也知道多半不是小事,听话地接起来,身下却不暂停,只是放缓了速度:“喂,你好。”   梁上君被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磨得更难受,奈何不能出声,只能眼神示意他别乱动。   “……是,我知道了。”   纪策也不比他好受多少,两人都处在半发不发的状态,梁上君竭力放缓的呼吸带动了后面的收缩,脉动清晰地传来,就像在用文火炖他的理智极限。   薄汗在纪策的脸上凝成一层光膜,他皱眉忍耐着,声音却不透出一点焦躁:“好的,我一会儿去接……”   梁上君听两人有这么多话要说,等得不耐烦,心想自己又不用说话,何必强忍?于是不再理会纪策,自己动手纾缓欲望。   他一动,纪策说话就出现了一个轻微的颤音,惊讶地看向梁上君,只见他自顾自乐起来,立刻在心里把这精坏的呆贼咒骂了一千遍。   “嗯,能回来我当然高兴。”他从来没有这么不待见校长的电话。   “唔!”又是一阵紧缩,纪策差点把持不住,幸好他及时捂住了话筒,用力掐了一把兴头上的梁上君,才接着对校长说:“那就这样吧,好的,再见。”   电话刚挂就是一番狂风暴雨,梁上君吃痛,但还是忍不住大笑,笑声中夹杂着间歇的呻吟……   *******   两人胡闹过后,纪策匆匆就走了,说是校长有命,叫他去接一个重要人物。   刚刚那通电话梁上君也听到一些,暗忖什么样的人让313军校的校长如此重视?还指名要让纪策陪同去接?   不过他今天身心都给折腾得不轻,暂时懒得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回寝室冲了澡,舒舒服服地休息。   这样的悠闲日子恐怕不多了,按照纪策的说法,也许就在这几天,他们就要接到任务了,那么今天到来的这位“重要人物”,很可能与任务有关吧……   与此同时,纪策来到军校入口处的山顶上,在一片晚霞中迎向他要接待的目标人物。   “纪策?”一把温婉的嗓音悠悠传来。   “卢薇。”纪策与她打招呼。   晚风徐徐,吹起长发遮住了视线。一愣之后,卢薇将长发别到耳后,款款走到纪策跟前,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惊讶:“你回来了?”   “是啊。”   “你这个胆小鬼,居然敢回来?”   下一秒,卢薇精致的眉毛倒竖:“哈,我说我爸怎么这么急着把我召回来,什么任务特殊情况紧急都是狗屁!原来是你这个胆小鬼回来了!”   说着她神色微变,蓦然转为严肃:“有你在,说明这次的事情王斌也插手了,国安部和313合作,还要我特地回来监督你,难道……”   她没有说下去,纪策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啧。”卢薇皱了眉,似乎心情很不好。   脱了高跟鞋拎手上,她光脚跟着纪策步下栈道。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卢薇叹了一口气,侧首问他:“离开这里以后,你过得怎么样?”   “好到不能再好。”   “真的?”卢薇有些不敢相信,她还记得那个不得不杀了自己叛国的同伴,不得不放弃追寻所谓真相,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效忠的一切的男人……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个濒临崩溃、自愿流放的“胆小鬼”离开的身影。   “真的。”想到某个呆贼,纪策毫不违心地回答,“你呢?”   “我当然是比你更好。”卢薇扬着头,脖子的曲线勾勒出一抹骄傲。   “嗯,中南海保镖队的心理辅导师,说不好都没人信啊。”纪策感叹。   这纷纷扰扰的一天,随着卢薇的到来,再度掀起涟漪。   梁上君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是他们所有调查的转折点,是他们执行任务的催化剂,同时也是……   跟纪人渣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   糙子你闭嘴! 第二十二章   这是个值得载入特训班史册的早晨。   为这个早晨赋予特殊意义的人,就是前一天晚上校长所提到的“重要人物”。当纪策给313特训班的学生做介绍的时候,所有人都进入了一种半恍惚的状态。瞪着面前明艳照人的雌性生物,他们彻底不知所措。   纪策说:“这是你们在这一阶段的讲师卢薇,313军校出身,服役于中南海保镖队,从现在起,是你们的心理辅导师、反间谍训练师和刑讯师。”   卢薇穿了一件V领的皮装加短皮裙,长发披肩,脚上蹬着一双高跟牛皮短靴,更衬得两条腿修长白皙。   朱大吴二张三的口水已经滴到脚背上吸都吸不回来了。   屈子直愣愣地看着美女,目光呆滞无神,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睡着。   丛建鹏第一次看见老师显得这么兴奋。   糙子在口袋里捣鼓了半天选出了一个他认为最适合搭配这位美女的套套。   尤禹向糙子投去了鄙夷的目光,不过他自己也难掩对美女讲师的好奇。   宫持的眼镜反着光,那深邃的探究的眼神极其具有穿透力。   阿藏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正在思索昨天傍晚目睹的画面:纪连替这个女的拎高跟鞋?   然而最出离状况的要数梁上君,因为纪策意味深长地悄悄对他说:“好好跟人家学学。”而这句话的深意他还没有参透。   无视各种各样的注目,卢薇对他们微笑道:“特训班的学员你们好,我是卢薇,请叫我Miss Lu。”这一句很温柔,下一句却带着教官的气魄,“既然我现在站在了这里,那么很不幸地告诉你们,你们的对手一定不简单。除了常规的野蛮式作战外,多半还会碰见心理战和间谍战。而就我目前对你们的观察,你们还太嫩了。”   这番话说得非常自负,简直跟纪策有得一拼,学员们颇有些不以为然。对美女欣赏归欣赏,但是论实力而言,他们不认为自己这样的特种兵“还太嫩了”。   “怎么,不相信?”卢薇的目光扫过他们。   吸取了纪策的教训,所有人都板着脸目视前方,用沉默来回应这位美女的戏谑。   卢薇不慌不忙地走到队列前,纪策见她这副架势,轻轻咳了两声说:“教训他们可以,不过给我留点面子。”   卢薇没搭理他,对这群学员说道:“首先我声明一点,关于你们的资料我一概没看过,我连你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对你们没兴趣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没必要,反正你们会自己暴露给我看。”   说着她站到排首的张三面前:“你的右手小拇指不自然弯曲,是轻度紧张的表现。鼻翼微张,呼吸急促……呵,你想泡我?我建议你先想办法去除胯下给你带来的心理阴影吧,臀部收那么紧干什么?我又不会对着你那儿开枪。”   张三瞪大了眼,他发誓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军姿而已,怎么莫名其妙给看出这么多名堂?连他的隐私都给撬出来了,任他脸皮再厚,也不由得发红。   第二个中招的是糙子。尚未走到他旁边,卢薇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人挺有意思啊,右手刚从口袋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归位吧,距离裤缝线差了一公分,左手倒是很规矩。怎么?右口袋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瞄了一眼他的口袋,卢薇看到了蓝色的一角,还有个小小的LOGO,她笑了笑:“我不喜欢这个牌子,这种样式的可以给你们纪老师。很遗憾你猜错了,我不喜欢凸点的。”看了眼糙子,她笑着补充道,“也不喜欢超薄的。我是个保守的人,你不用费心猜测我的喜好了。”   糙子整个人僵掉了,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自认为也没什么表情动作,这女人到底是怎么看出这么一大堆来的!   ……她一个个地批过去,连阿藏都被她找了个茬说是太过沉稳缺少爆发力,摆着一张冷脸有自闭症倾向什么的,说到梁上君的时候她却突然顿住了。   并不是梁上君本身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她突然感觉到不远处飘来的视线,来自纪策的视线。   停顿只有两三秒,她盯着梁上君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你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果然”和那个“也”字,让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   路过纪策身边的时候,卢薇做了一个让在场的旁观者目瞪口呆的动作——她伸手拍了拍纪策的脸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终究还是给了纪策一点面子,声音说得很低,只有纪策能听到:“隔着大老远就被你看得心惊肉跳,我还没说他什么,你就紧张成这样……心头肉,是不是?”   纪策拨开她的手,笑而不答。   卢薇不动声色地细看他的神情,卷翘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眸光。她最擅长隐藏自己情绪,此时却刻意在纪策面前叹气:“有时候看得太明白,真是很无趣的一件事。”   这场短暂的师生见面会,让特训班的学员们都明白了:在这个女人面前,没必要掩饰,更没必要解释,这些都是没用的,因为她只凭一双眼,就可以把人剥得光溜溜。   *******   在授课的过程中,Miss Lu充分展现了她的特权化,以及藐视一切(包括纪策)的态度。很多军校讳莫如深的事情,对她而言,全都是一眼看穿、一语道破的东西。   “知道B-52么?”Miss Lu首先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猎鹰大队的人来说太简单了,丛建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言:“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美国研发的一款牛逼的轰炸机,一架就能炸平几个山头,它的负载是……”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知道B-52牛逼就行,我没兴趣听轰炸机讲座。”Miss Lu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据我所知,你们这次任务的敌人就是越南的B-52……”   丛建鹏很惊讶:“越南的飞机?!”   啪!Miss Lu抓起什么砸什么,丛建鹏的脑袋遭到投影仪遥控器的重击,遥控器崩了,他脑袋肿了。Miss Lu撂下话:“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还有,这个遥控器你来赔。”   丛建鹏泪流满面。   “越南特工部队。”Miss Lu前所未有地严肃,“这支部队你们一定早有耳闻,它被舆论评为世界十大特种部队之一,号称是越南的B-52。”   她扫了他们一眼,笑了一声:“你们别不服气,虽说这些舆论都做不得准,但它有名自然有它的道理,至少可以说,它比伽蓝更有锋芒。   “撇开民族优越感和自豪感,说实话,我们已经吃了越南特工部队数不清的亏,南北越战争中他们把美国斗撤退了,我们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们又制造了那么多的麻烦,这样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你们,校长、反间谍侦察局的副局长,还有我在中南海保镖队的直属上司,就是让你们去跟越南特工部队玩命的。   “就在当年的战场,对付当年的敌人。玩得过,你们就能活着回来;玩不过,你们就用自己的血来祭奠先烈!   “听明白没有!”   “明白!”在座的人被Miss Lu的气势所震慑,莫敢不从。   尽管梁上君事先猜测到一些,但如今被剖开来说,还是让他感到强烈的紧张和兴奋。   1979年至今,过去了三十多年,前段时间越南的阮总理签署了最新的征兵令,这是他们战后首次扩军,针对中国的用意十分明显,所以国家的各个方面都在做防范。而他们,就是去试探越南此举的先锋。   重回那里的战场……   梁上君下意识地想起了某人渣。那个战场对那个人来说,是曾经想要接近探寻,却最终被迫躲开的地方。   让他与他牺牲的父母踏上同一条路,梁上君甚至有些说不上来,这是对纪策的救赎,还是对他的残忍。   *******   事实上,特训班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纪策。   梁上君也只在某一天跟他有过一次特别的对话。   梁上君问他:“你在忙什么?”   纪策说:“我在忙什么你别管,你现在只管好好跟卢薇学学。”   梁上君有些恼火:“你要我跟她学什么?穿高跟鞋吗?!”十多公分的高跟鞋,梁上君每次看卢薇穿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其实梁上君自己也知道,他有很多东西需要跟卢薇学习,比如说对于敌人情绪和性格的把握,或者区别平民与特工的方法,还有抵御疟疾以及心理压力的能力,这些都是必要的,因为当年的反击战中,很多士兵就吃过这样的大亏。   可是纪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如同叮嘱小学生一般叮嘱他“好好学习”,这让他觉得烦躁甚至有点耻辱——搞什么?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我离你的期待差了那么多吗!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放心?!   纪策察觉了他的不满,他深深地看着他,难得不带半点人渣味。   “梁上君,你一定要学到万无一失,一定。你听着,我不能容许我所有的怨恨和牵挂都丢失在那个战场上,我的父母已经无可挽回,但是我不能把你也丢在那里。   “梁上君,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没有信心,我承认我害怕,真的害怕。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如果你在我的面前倒下会怎样,那是个怎么选都错的选择题。所以在我死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但是……   “但是如果我死了,我需要你带领我的队伍回来。无论如何,你要完成任务,带他们回来。为此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要你向卢薇学的,是怎样做一根不会倒塌的脊梁。”   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这样一段,让梁上君想要揍出他的自信,揍出他的人渣味的话。可他当时一动也不能动,纪策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钉进了他的心里,把他钉在了原地。   纪策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被梁上君叫住了。没有愤怒的情绪,只是很平静的一声“立定”。   随后梁上君来到他身边,又说了句口令:“齐步走。”   纪策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清楚这个呆贼在玩什么,只能被动地跟他齐步走。   很傻地走了几步,他恍恍然听见一个不着调的调子,就来自他身边,极轻极轻,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句老歌。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那是在人来人往的训练场,两个人明明还有半臂之遥,可听梁上君反复唱这句话的时候,纪策却觉得他们像在拥抱。   一个给他信心,断他后路的拥抱……   当初是谁唱的一起走,如今却在预言着他一个人回来。   梁上君不会反驳纪策对他的期望,但他也不会做一个听话的好士兵,他要告诉他的是:   纪策,我们会因为犹豫而立定,但最终,还是要踩着同一个节奏,齐步走。 第二十三章   卢薇一连给他们上了三天理论课。不得不说,她对于即将到来的任务,比他们之前理解的要深刻得多。对于那里的气候、疾病、风土人情、心理因素,还有跨国界作战的分析,她全都做了系统的讲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学员们压根不会相信这么个年轻姑娘会知晓那么多。所以结论是,果然313军校的嫡系学生都不是正常人。   虽说每天都对着美女,但是像这样坐在教室里,那些平日动个不停的士兵们难免闲得皮肉发痒,屈子除外。   就在他们无比想念操场和靶场的时候,卢薇嫣然一笑:“全体都有,跟我来。”   学员们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蹦起来,对洞悉人心的老师肃然起敬。他们无比欢乐地跟着Miss Lu去了室外。   然而,跟着跟着却发现不对劲了,他们没有被带向任何一处训练场,而是来到了一间独立的空房子。房子很普通,唯一有违和感的地方是,四周都没有窗户。   他们不认识这里,不过每一个嫡系的313学生都知道,这里是……   “黑屋。”Miss Lu给他们解释,“军校里犯了错的学生就在这里接受惩罚,没人犯错的时候,这里就是特殊刑讯室。”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把犯错的学生当做战犯和俘虏对待,这种教育方法让人毛骨悚然,军校里未成年的孩子能受得住吗?   “你们之前已经接受过常规刑讯训练了吧,不过没有来过这里是吗?”Miss Lu面色悲悯地看他们,“校长是没把你们当亲儿子啊。要我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你们去跟越南特工搞激情,不做点热身是不行的。”   踩着她的话语,一行人进了“黑屋”。   出乎他们的意料,这地方并不“黑”,日光灯恰到好处地亮着,三面都是吸音墙,另一面上有一扇特别厚重的大门。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想,只是太安静了,好像所有的声响都被吸收了隔绝了,压抑感越来越重。   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安静,却并没有缓解那种压抑感,相反地让他们更压抑了。   纪策一手一根麻绳,总共串了十条小板凳,就那种塑料的折叠矮凳,在他们面前放成了一竖排,然后发令:“都给我坐下。”   汉子们的脸登时垮了,凳子实在太矮了,他们坐下去几乎就成了抱膝蜷缩的模样,有一种强烈的低人一等和任人宰割的感觉。   梁上君脑中几个念头窜过,眉心就皱了起来:这个阵仗,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各个击破的意思——刑讯的基本方法之一。   按照队列顺序坐下后,梁上君是第四个,他蜷坐在那儿,浑身不舒坦,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扇大门,不知怎么的起了一层白毛汗……不知道这扇门后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Miss Lu说:“真正的黑屋在这扇门后面,一会儿你们一个个进这扇门,出来一个进去一个。纪老师会在这里陪着你们,谁想偷窥门里的事情,过了他这一关就可以。”   说完她一个轻巧的转身,消失在那扇大门之后。   纪策背靠在那扇门上,也不看他们,也不说话,手中端着一本老厚的档案翻着,读得很仔细。没人敢轻举妄动,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就是他这样。   没人注意到,在Miss Lu进门的那一瞬,她在纪策的耳边丢下一句笑语:“他很敏锐。”   纪策当然知道她在说谁,他也知道这句评价的深意。   越敏锐的人,越容易被言语诱导,被情绪左右。当别人还恍然未觉的时候,他却已经在提防和畏惧了,只要一丝微小的表情裂痕,就会让刑讯师抓住弱点。   大约过了两分钟,纪策挪开一步,对排在第一个的糙子说:“进去吧。”   糙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军容军姿,颇有点上刑场的范儿,然后他精神抖擞地往那扇门走去,临进去前,还风骚地甩首,留给他们一朵灿烂的笑容和一个可爱的V字手势。   门再度关上时梁上君听见后面有谁嘟囔了一句:“好一张烈士脸。”   七分钟后,烈士糙子出来了。   除了纪策,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么短的刑讯时间就把他搞定还算其次,关键是,他们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还是一名军人,哭得这样……梨花带雨。   糙子经常“泪流满面”,那都是耍无赖的时候做做样子,可他这次是真的哭了。   袖口狠狠地抹过眼睛鼻子,还是止不住流淌的眼泪和鼻涕,糙子紧咬着唇才能克制住,不至于恸哭出声。很少见,跟他玩得最近的尤禹都很惊讶,糙子那双眼里满是悔恨和歉疚,一点也没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   尚未来得及合上的门里传来Miss Lu的呵斥:“要哭出去哭,别在这儿丢人!”   糙子快步走了出去,逃跑一般离开这个黑屋,逃了很远才在一个角落里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连同他呜咽的一声“妈”。   *******   第二个进门的是阿藏。   他在里面待了十分钟,出来的时候仍然是那张扑克脸,不过大家都看到了,他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沉默的人,不代表没有情绪。   第三个是尤禹。   尤禹进去时,纪策意味深长地瞥了梁上君一眼:这娃子莽撞的脾气跟你一个样,孩子他娘,你可以以他为鉴。   这算是个提醒的眼神,不过梁上君没工夫回敬他。   有了前两个人的例子,剩下的人都知道黑屋中的Miss Lu不好对付,都忙着给自己构建心理防御墙,把自己所有的弱点藏起来,再藏得更深一点。   纪策哼了一声,状似于心不忍地说道:“没用的,她就是在享受戳烂你们弱点的乐趣,你们躲不过去的,还不如早点投降早点解脱。”   他这么一说,倒是激起了他们的斗志。这些优秀的军人们根骨里都是争强好胜的,你说他“不行”,他就非要“行”给你看。   纪策没有在乎他们不服气的目光,又去低头翻档案。   尤禹进去一分多钟,里面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声响,大家吓了一跳。在这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每个人的精神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梁上君又不免担心尤禹,神经更是绷得死紧。   此时他们听见尤禹的怒吼:“是又怎么样!我承认又怎么样!我没错!……”   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谁也不知道Miss Lu跟他说了什么,从头到尾她都掌控得很好,一个人从镇定到失控到崩溃,都在她的计算中。   尤禹比糙子坚持的时间还要短,他只在里面待了五分钟。出来的时候带着争执后的怒容,却是敢怒不敢言的那种。   等他出去,梁上君站起来。   等待是最让人焦躁不安的,梁上君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是第四个而不是最后一个。   不得不说,这种等死一般的煎熬,对于任何一个俘虏或者战犯来说,都是一块聒噪的磨刀石——在临死前,让你好好听一听地狱开门的声音。   *******   大门在背后关上之后,这间黑屋立刻变得很昏暗。   只有两处有光源,而且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一处在屋子的正中,光源下只有一把椅子,周围什么也没有。椅子倾倒着,估计是方才尤禹“受刑”时砸翻的。   另一处在屋子的左侧墙角,与梁上君想象中不同,那里并没有什么吓人的器具,仅仅是一副桌椅,椅子上坐着Miss Lu,桌子上太暗,他看不清晰。   Miss Lu客气地对他说:“请坐。”   梁上君扶起中间那把椅子坐下,这个布局赋予他完全孤立的处境。   闲话家常一样的语气,Miss Lu说:“尤禹是另一个你。”   梁上君笑笑说:“有点像吧,他比我年轻。”   “你的言下之意是,你不像他那么好对付,是吗?”   梁上君没搭腔。作为一个受审者,越少说话越安全。   “嗯,你确实比我想的要镇定。”Miss Lu语带遗憾,“刚刚用你来逗尤禹玩,那个场面差点让我笑场,可惜啊,看来用丛班长来逗你是不会有同样的效果了。而且,用死人来开玩笑确实不大好,尤其还是个不知道为了什么捐躯的烈士,是吧,梁小英雄?”   “……”如果是以前的梁上君,可能真的会发飙,这一番话已经连戳了他三个痛处,如果不是事先做好了准备,恐怕现在砸椅子的就是他。   Miss Lu见他仍是沉默,手指点了点桌面,忽然笑了出来:“没意思,跟你兜圈子实在没意思。梁上君,我们还是直接说主题吧。”   主题?   卢薇站起身,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道:“这场刑讯训练不是由我提出的,是王副局长要求的,专门为你准备的。”   梁上君望向她:“什么意思?”   “意思是,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是过场,对你才是真正的刑讯。”   冷灯光将卢薇的面庞照得晃眼,梁上君皱眉:“真正的刑讯?”他心里隐约有些眉目,大概这次的训练是幌子,可是没有道理,他想不明白。   “逊奈的事。”卢薇坦言。   “又是逊奈……你们还想让我交代什么?我已经通过了政审,你们没有资格再审我。”   “原则上是这样的,不过这次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卢薇从桌子上拿起了两样东西,走近梁上君,她摊开左手给他看,“认得这个么?”   目光移向她的掌心,梁上君瞬间一僵。   他认得,当然认得,这是折磨了他数月,直到现在还给他留下后遗症的罪魁祸首。那小小的玻璃瓶身上的每一个标注他都熟悉,虽然不认识那些文字,但仅仅是作为图形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γ-受体阻滞药。”   “没错,这是已经通过最终实验的药物,说起来你也是提供重要数据的实验体之一。”卢薇陈述着事实,丝毫不在意当事人的感受,“这批完美样品是直接递送到王斌手上的,跟它们一同到来的,是逊奈新的领袖穆斯塔法的问候……”   “这关我什么事。”梁上君嗤了一声,“毛主席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反间谍侦察局跟逊奈敌对交战也好,贸易来往也好,都是国家的决定。”   他早知道王斌对这药品有所觊觎,当初他们演习时,王斌就给香艳君和鲁达明试验过微剂量,对于反间谍侦察局来说,可能这种药很有价值。   “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打断我说话。”卢薇蹙了蹙鼻子,这个表情看上去很稚气。伸出右手,她这只手上握着一个针筒,将针管插进那个玻璃瓶的瓶盖中吸出透明液体,在梁上君面前排出针筒里的空气。   细小的水注划过一道刺目的光弧,梁上君的瞳孔骤缩。   “穆斯塔法的问候中提到,越南特工部队将会派出一支小组进入我国国境,他甚至给我们提供了那支小组的活动方向和装备信息。我们想不通的有两点,第一,穆斯塔法为什么要向我们如此示好;第二,逊奈跟越南方面有什么联系。”   “这些我都不知道!”   “但是他提到了你的名字。”卢薇注视着梁上君脸上的每一寸微表情,“提到你时,穆斯塔法还用了一个专有名词。” 第二十四章   “什么名词?”   “银色荆棘。”   “我操!”梁上君狠狠骂了句脏话,“鬼知道他什么意思!你们能不能别一有问题就折腾我?我不是间谍,我是俘虏!一个俘虏能接触到多少事情!”   心里涌上强烈的抵触,被敌人威逼是一回事,被自己人威逼就是另一回事了,加上对药物的极端厌恶,让梁上君几欲作呕。   “是吗?”卢薇一边反问,一边扣住他的胳膊。尽管是个女人,但她的速度和力气一点也不弱,梁上君一时竟受制于她,刚要反击,针管已刺破皮肉。   “滚开!”梁上君是宁愿划伤也不想再沾到这种药,当下暴走,拽住卢薇的手腕就往旁边拉,他气得狠了,手臂肌肉都在发颤。   卢薇也不是省油的灯,手腕剧痛下还能平稳地推完针筒里的液体,只是针管拔出时带了一丝暗红的血线。   梁上君脸色发白,直愣愣地盯着手臂上的针孔。   被俘虏时的一幕幕重现在他的脑海里,药物加上电击的痛苦冲击着他的大脑,那是种精神上的条件反射,令他的镇定彻底碎裂。   “你们凭什么……”咬牙切齿。   “放心,我看你出了这么多汗,给你补充点生理盐水而已。”卢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闻言梁上君懵住了,他越发糊涂。   卢薇笑得很是得意:“我只不过把王斌的指示模糊地表达一下,又把穆斯塔法的问候断章取义地说一下,再用生理盐水忽悠你一下,就把你轻松击垮了。你看,你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吧。”   “……”梁上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女人。   “上面对你和逊奈的事情确实另有考量,不过对你仍然是信任的,没有为了这件事情刑讯你的意思。”   “那逊奈……”   “我们都对逊奈的做法有疑问,但当务之急是越南方面的事情,暂且不论穆斯塔法是什么居心,他有意与我们合作总归是件好事。”   “所以你这样耍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击垮你,让你别那么自负的意思。”卢薇无视他的怒火,接着说,“我看得出来,你对我这个老师很不以为然,给你一个下马威是目的之一,而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想要刑讯你的是另一件事。”   “……”梁上君学乖了,他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女人。   然而卢薇的下一番话就让他破功了。   “一,我是女人;二,我跟纪策是一起在这个军校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了解他的全部;三,我是校长的女儿,能给他提供解开迷题的捷径。仅凭这三点,你就没办法跟我抢男人。”   她说得非常直接,说得梁上君眼皮直跳。   这是传说中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传说中的假公济私,和传说中的情敌宣战啊。   *******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间等候的人经历了从纠结到惊讶,从惊讶到敬佩,从敬佩到不耐烦的过程。   半个小时。   梁上君在黑屋里跟卢薇缠斗了半个小时了,其间他们只听到一声“滚开”,就再没有声音传出来。这声“滚开”还是梁上君喊的,于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浮现出了不同的画面,相同点是都很有激情。   这回连纪策都不淡定了,他没有想到卢薇会跟梁上君磨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在他看来,梁上君的弱点很多,按理说卢薇不至于拖这么久啊。难道……   他的难道还没有想完,身后的门开了,梁上君从里面走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他,只见他的脸色青白,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手臂上还莫名地有些血迹,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疲惫。事实上此刻梁上君真的快要虚脱,跟这个女人过招半小时,比他武装越野一整天还要耗神。   纪策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只示意朱大紧跟着进去。   这一天训练完,特训班的学员们全都身心俱疲,安分地吃了晚饭,就早早回去休息了,心中祈祷一觉睡过,能忘记这堂噩梦般的刑讯课。   不过这一天对纪策和卢薇来说还没有结束,两人在办公室里对坐着,纪策给她泡了杯茶,然后等着她开口。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哪怕一直沉默,也绝对不要跟卢薇抢话头。   果然是卢薇先开口:“这个特训班里的人,都是人才,也都是傻瓜。如果他们的上级知道他们要被派去那种战场,肯定割肉一样疼,可他们自己却没有什么觉悟。”   纪策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在想,团长要是知道我们不是进修学习而是去做祭品,大概会直接跑过来枪毙我王叔叔。”   “呵,王斌才不会怕他,这家伙是只老狐狸,欺上瞒下他最拿手,就算哪天东窗事发了,他也有办法糊弄过去。”   “……是啊,他总有办法糊弄过去。”   纪策想到了什么,没接着说下去。想抽根烟,还是放弃了。   卢薇注意到他的动作,说:“想抽就抽。”   纪策摇摇头,他想起来今天已经抽过一根了,在梁上君出了黑屋之后。   脑中不知怎么的想起当初梁上君跟他共抢一根烟时,那种痞气和眯着眼享受的模样,比烟瘾更让他燎心。于是赶紧转开话题:“说吧,他们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乐子?”   想到那些精彩的场面,卢薇很是心满意足:“我也是为他们好,年轻人嘛,容易莽撞冲动,被人抓住痛脚就总想着反击。我只不过是把他们不敢面对的事情挖出来,再打垮了重铸。   “弱点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而且不是想丢弃就能丢弃的,与其让它成为一个潜藏的定时炸弹,还不如让它光明正大地暴露出来,干脆疼个痛快。疼得狠了,磨得久了,自然会长出一层茧,也就没那么容易再被伤害,或者被敌人利用。   “要是他们这点小意思都承受不了,不如别蹚这趟浑水,趁早回原部队做和平世界的模范军人,没事打个演习搞个会演,一条康庄大道走到底。”   听到卢薇这么说,纪策点头嗯了一声:“你这样子跟我家那口子倒是挺像的,刀子嘴,豆腐心。”   “你家那口子?”卢薇冷哼,“你家那口子问题最严重,他被逊奈俘虏的那段时间承受的压力太大,又受到药物胁迫,精神上曾经徘徊在崩溃边缘,他能自我恢复到现在这样也算不容易了。”   她瞟了眼纪策,没有错过他眼里的隐忧。她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后遗症应该不止心理阴影,身体上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他跟我耗到后来,状态明显不对劲。”   纪策知道瞒不了她,把梁上君的情况跟她详细说了,卢薇沉吟半晌,道:“我的建议是让他退出这次任务。”   “不行。”纪策斩钉截铁。   “……”卢薇看着他,“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同意。如果你能让他走,你早就这么做了。”   “对,他不能走。”纪策只说决定,不说原因。   叹了口气,卢薇说:“我知道你不会意气用事,关于他的去留也一定不是草率决定的,我的建议仅仅是建议,听不听随你。”   说着她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转而笑起来:“我今天跟你家那口子说,我是你青梅竹马初恋情人,要跟他抢你。”   纪策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安稳地喝下去,放下茶杯,然后贱贱地顺着她的话问:“他什么反应?”   “你觉得他会怎么反应?”   “我不知道。”   卢薇憋不住了,忍笑道:“咳,他说‘纪策这货身边有女人不奇怪,他有几个青梅几个竹马我也管不到,不过,能站在他身边活到最后一秒的,一定不是你,或者其他什么人。’   “我就佯怒问他,你看不起我?他居然回我‘当然不是,我根本就没把你放眼里,我只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纪策,你知道么,那是你的眼神和你的腔调,他端了个十成十。”   卢薇下了结论:“纪策,这男人的确合你口味,够劲道。”   纪策想象到那个画面,脸上再也绷不住,大声笑出来,笑声里满是骄傲和温柔。   事实上卢薇这一天的刑讯下来,唯一失算的就是那一刻。那一刻她笑场了,之前拿的架子摆的醋坛全部前功尽弃,她毫无形象地抱着肚子笑蹲了下来,甚至迸出了眼泪。   并不是梁上君的话有多幽默。   有句话她没有骗梁上君,她了解纪策的全部,无论是以前的纪策,还是现在的纪策,她都了解。她知道他承担的有多么重,也知道他想找一个人来分担有多么难。   她真心为纪策高兴,因为这种万分之一的好运,竟然真的让他撞上了。   最后坦白的反而是她,她告诉梁上君,自己的男友在中南海保镖队,比纪策帅得多,她才不会那么傻,喜欢一个见过自己又黑又丑的小时候的男人。   她还对梁上君说……   “梁上君我跟你讲,纪策他十五岁破的处,对象是军校外的一个姑娘,是谁我不知道,反正是段露水姻缘,无疾而终。   “还有,他小时候经常闯祸,经常被关进黑屋,最长的记录是十二天,王斌都没能救得了他。   “纪策参加任务后跟他一个战友关系很亲密,那时候他们俩可说是形影不离,不过后来……嗯……后来那个战友因为叛国罪被纪策亲手射杀了。这件事情大概也是促使他离开313的原因之一……   “梁上君,其实我想说的是,谢谢你愿意帮他。”   *******   第二天午休时分。   纪策的通讯器上突然收到了一条带附件的信息。 第二十五章   梁上君反复地想着卢薇的话,她说的是纪策的过去,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地方,这让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有点好奇,有点兴奋,也有点嫉妒。   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送给纪策一个礼物。   吃过午饭,梁上君晃悠到室内靶场的厕所,把自己关在一方隔间里,上锁。   然后他把武装带拿掉,外套脱下,皮带解开,坐到马桶盖上……开始自慰。   手指灵活地抚慰着自己的欲望,脑海中描绘着纪策现在的轮廓,还附带他自己想象的纪策更年轻时的模样:也许眼睛会比现在更大一些?轮廓也没这么深刻分明?说话的腔调也不会这么贱?   耐不住寂寞跑到军校外面寻欢作乐的纪策,到处闯祸被关禁闭的纪策,还有,不得不将枪口对准自己战友的纪策。   那个没办法纾解痛苦的少年的碎片,慢慢拼凑成一张嚣张的脸,睥睨的眼神,笔直的鼻梁,薄而棱角分明的嘴唇,笑起来的样子总是不可一世。   这是他认识的纪策,却不是完整的纪策。   不知是不是嫉妒心作祟,快感来得比往常更快。   梁上君一只手忙着,另一只手拿出通讯器,调出拍照模式,焦距对上自己下身。   由于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他的手有些抖,第一张照片拍得很糊,但勉强还能看出在干什么,他就存了下来。   手掌上的茧子摩擦着敏感部位,有些粗糙的疼痛。梁上君怀念起纪策的唇舌,不得不说,那种滋味的确美妙,尤其是那时候纪策的神色——目光从上而下舔舐他的身体,带着热烈的情欲——像要把他整个人烧起来一样。   “嗯……”   极致的爽快到来时,梁上君的眼前闪过纪策上翘的嘴角,那笑意促狭而温和,让他心里也是猛地一颤。   按下拍照键,梁上君故意让沾着白浊的手心出现在画面中间,下体倒是半遮半掩在张开的五指后,炫耀着这一瞬间的淫靡。   梁上君编辑了短信,将这两张照片一起发给了49484948,文字部分很有诗意:   常记伽蓝日暮,两连争执军务,兴尽晚回营,突击炮友深处,争入争入,惊起一滩白露。——花间派-梁上君   *******   纪策收到短信时正在档案室查找资料,看到了那两张照片和那段词,震惊之下差点把手上的珍贵纸档一撕两半。   图片一张模糊一张清晰,无论哪一张,都让纪策口干舌燥,更何况还有一段如梦令在旁边煽风点火……   光天化日的,梁上君突然发这么个东西撩拨他,心神摇曳之余,纪策恨得牙痒痒,只想马上奔过去揪住这个呆贼一通教训。   搞什么!这让他怎么安心查资料!   纪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忿然丢下手中的一沓纸,巴着通讯器仔仔细细地看那两张照片。   显然这条信息是即时拍照及即时发送的,纪策眯着眼观察,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尽管这举动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变态,还是欲火焚身的变态。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   纪策赶到室内靶场的时候,梁上君正一个人在里面练枪。   耳朵上带着耳麦,专心致志地瞄准。   五连发,全部命中靶心。   纪策二话不说,上前缴了他的枪,扯下他的耳麦,拖着后领就往厕所钻。   梁上君懵了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纪策磨着牙:“我在这儿长大的,哪个厕所没躲过藏过,只不过重新装潢了一下,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梁上君眨着眼睛装无辜:“那纪老师您这是要……”   纪策冷哼一声:“争入!”   两人在厕所隔间里激战了大半个小时,梁上君被卢薇的连环套耍了一把,所有憋屈都发在了纪策身上,这次是一步都不肯让,纠缠中两人越急越难受。   纪策见梁上君眉梢带着隐隐怒意,衬得一双眼亮得惊人,像有话要说,又硬是忍住了。被那样的神色蛊惑,纪策倒是先软化下来。他卸掉力气,凑近梁上君问:“气什么呢?”   干燥的唇抚过梁上君的耳后根,一阵灼热的痒。梁上君心里的憋屈不知怎么的就散了大半。是啊,气什么呢?气这个人渣什么也不说,还是气自己跟他相见恨晚?   与其生这些气,还不如及时行乐,让过去过去,让未来到来。   狭小的空间被两人搅得乱七八糟,最后谁入了谁还真没弄清楚。等到他们俩偃旗息鼓,气还没喘匀,隔间门突然被敲响。   梁上君吓了一大跳,心里直嚷着完了这回丢人丢大了。   纪策用眼神示意他噤声,两人一动也不敢动,硬着头皮假装自己不存在,打算一直等到门外那人自动离去。   谁承想外面的人等了几秒,又敲响了门,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招呼:“里面的两位玩够了没有?出来,我有正事要说。”   “……”   “……”   两人穿戴好各自衣物,收拾好隔间的狼藉,这才开锁出来。   纪策冷着脸,严肃地问:“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梁上君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Miss Lu,这里是男厕所。”   *******   卢薇毫无愧意地说:“我跟踪纪策的,确实有要紧事,我就直接过来找你们了。”   跟踪!梁上君讶然,那不是从头听到尾?!   此时纪策的脸已经全黑了,卢薇不愧是资深反间谍高手,他一点也没发觉她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他很明智地放弃争论这个话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   “好。”卢薇欣然答应,又补充一句,“不过这里也不是发情的地方吧。”   梁上君抹了把冷汗,没敢看卢薇一眼就径自出去了,他再泼皮也难免脸上发烫,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招惹卢薇一根毫毛!   三人来到纪策办公室,坐成等边三角形,总算是一副说事的样子。   卢薇开门见山:“纪策,你最近都在查些什么?”   纪策没有应声,梁上君静观其变。   卢薇继续质问:“你以为你的小动作校长看不见?你以为王斌不知道?你翻当年的旧账不要紧,但现在时机不对,你能保证查出的结果不会影响这次的任务吗?”   听到这里纪策展颜一笑:“你这么说让我很欣慰,这说明我终于找对方向了。嗯,我一直以为我父母执行的是什么绝密任务,处心积虑地去挖机密,谁知道那件事情竟是光明正大摆在那儿的。”   卢薇的脸色变得严峻。   梁上君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但他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纪策回到313之后一直在调查父母的那件事,如今看来已经有点眉目了。   卢薇瞪着纪策说:“那你也不该把宫持牵扯进来,他的权限还没有你高,参与这种调查对他的处境很不利。”   纪策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宫持的信息收集能力非常强,我之所以调转方向就是因为他发现了不少漏洞——598团的漏洞。我这叫人尽其才。”   卢薇啧了一声:“你已经查到598团了?”   “皮毛而已。有时候公开记录的材料比那种机密文件更能蒙蔽人的眼睛,我查到了一段空白期,但没找到填补空白的档案。”   “我知道在哪能找到。”卢薇突然说。   纪策和梁上君都看向她: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卢薇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们可能有点误会,我是在提醒你们当心,并不是让你们住手。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啊。”梁上君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幸好这女人跟他们不是敌对的,否则麻烦就大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难得回来一趟,纪策也难得回来一趟,我们不为母校做点特殊贡献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这次的任务又跟当年顺路,不查一查简直是浪费天赐良机。所以我从我父亲那里下手,多少也查到一点东西。”   梁上君猜想,她说的那“一点东西”,绝对不止“一点”。   “你想怎么帮?”纪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填补那段空白的材料在军校与反间谍侦察局的合作档案库,那里必须有两方的共同认可才能进入,也就是说,同时需要校长和反间谍侦察局高层领导的指纹。我父亲的指纹我肯定能拿到,侦察局只有王斌驻校,这个要纪策去拿。   “但是王斌这个人太谨慎,最近又在防着我们的小动作。因此我就专门筹备了一场盛大行动,来转开他们的注意力,同时也是特训班学员即将赶赴战场的临别献礼。   “梁上君,我看好你哦。”   卢薇依旧笑靥如花,梁上君胃里一阵痉挛,感觉像吃了十斤苦瓜。   *******   Miss Lu说:“这次的行动代号叫‘Tom and Jerry’。”   台下一片寂静。   “你们!”Miss Lu左手一划一大片,“是Jerry!”她左手边的五十名313军校嫡系青少年集体一抖。   “你们!”Miss Lu右手一划一小队,“是Tom!”她右手边的十名313特训班学员泪流满面。   这次的行动是模拟反歼灭,算是给特训班的学员做一个战前热身。   行动范围是军校附近的整片山区,嫡系青少年们作为进攻方,目标是侵入军校大本营,而特训班学员的任务就是在他们到达军校前,将他们全灭。   青少年们由校长和王斌亲自统领,纪策和卢薇则担任特训班的战术指导。   装备参照常规演习的装备。   时间不限,到其中一方战败为止。   五比一的战力。   大逃杀与歼灭战的结合体。   梁上君在接到这个行动任务的时候,严重怀疑Miss Lu是拿他们找乐子的。   是,这个行动确实在军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确实把校长和王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可那些青少年们全都是校长精挑细选出来的得意门生,看看他们的前辈——纪策和卢薇,就知道他们绝不是省油的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特训班的十名学员率先进入山林时,如此感叹。   他们怀着纠结的心情回头看了眼那支进攻军团。   那些年轻而勇敢的眼神,如怨如慕,如狼似虎。 第二十六章   于小北紧紧跟在陈功身后。   这片林子虽然地形复杂,但他们已走过无数次,训练也好,玩耍也好,都是在这些林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那些刚来不久的特训班学员,绝不会比他们更了解这里。   ……   跟着熟悉的人,走着熟悉的路,于小北心里却有些不安,他几次想喊住前面的陈功,但都没能开得了口。   信任这个人已经成为习惯,他不知道该怎么提出异议。   他们总共五十号人,刚进入作战区域就接到指令:每十人一个小组,五个小组分别向五个方向分散,遇敌则合围歼灭,不遇敌则向军校包抄。   这是一次模拟作战,他们通过选拔参加到这个名为Tom and Jerry的行动中,以进攻方的身份侵入军校,只要夺得大本营的控制权,胜利就属于他们。而他们的敌方是一支十人小队,会在途中对他们进行拦截阻挠,捍卫军校里的大本营。   五十对十,加上他们这些“优等生”对自己很有信心,因此他们原本不把这次的演练看得很艰巨,只当是校长让他们练练团队默契。可他们同时听说了,那个什么特训班小队的两位指挥官都不是平庸之辈——   那两个人的名字,都是他们极其熟悉的,甚至可以说如雷贯耳。   纪策,这个名字保持了军校的多项纪录近十年,其中包括进黑屋次数最多和时间最长纪录,射击项目终极测试最高分纪录,夜不归宿检讨最多字数纪录,战术预测挑战全场考官完胜纪录,还有破坏公物赔偿金额最高纪录。   卢薇,这个名字也是个传奇,传说她十二岁时劝服了自己的同学放弃自杀,十五岁已经能单独审讯反间谍侦察局抓获的间谍,十八岁出国深造,主修心理学,归国后担任了三年军队医院的心理科医师,之后调任到中南海保镖队做刑讯师和心理辅导师。   这两人是他们仰望的前辈,他们中的很多人是抱着超越前辈的心情参加这次行动的,于是对待任务就上心许多。陈功和于小北也都很神往两位师兄师姐,不过……   于小北望着前方慢悠悠开路的陈功,实在忍不住了,赶上几步问道:“陈功,陈功,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小组成员一起走呢?”   其他人都按着指示向各自的方向前进了,只有他们俩脱离队伍,走进了一片僻静的山林,而且像在绕圈子,完全没有向军校大本营靠近的意思,简而言之,他们违令了。   违令是大过,但于小北在意的不是这个,反正跟着陈功已经不知道被记了几次过,他只是觉得奇怪,一向很崇敬“纪策”这个人的陈功,为什么会避开与他正面交锋,这是个向偶像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不是吗?为什么他们要在这里瞎兜圈子呢?   陈功回过身对他咧嘴一笑:“在山林里人越多越引人注意,特训班的那几个人都是作战的老手了,咱们跟他们硬碰硬没有优势,还不如窝起来保存实力,要是大部队没能夺下大本营,只要咱们俩活着,他们就赢不了。”   这种想法与军人的常规作战思维很不相符,可在于小北听来,陈功说得很有道理。   他总是说得很有道理,哪怕他的这些想法经常被导师批判,还总是因为不守规矩而受到惩罚,于小北还是愿意听他的话。于小北觉得,陈功说的都是对的,有陈功在,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趣。   “小北,跟着我,没事的。”陈功说。   “嗯,知道了。”于小北点头,紧紧跟着他。   *******   梁上君调整了一下背包和防弹衣的拉扣,靠在一棵树下隐蔽加休息。不远处的两棵树下坐着丛建鹏和宫持。更远的地方,茂密的山核桃树杈中,趴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那是猥琐的狙击手糙子,在放哨。   他们在林子里探了大半天的路,实际遭遇了三个小组的敌人,但都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被敌人发现。   目前他们只是在熟悉敌方各个小组的动向,然后向指挥部汇报。论兵力他们不如敌人,以少对多,必须充分保留自己的每一分力量,来对付敌人的要害。   糙子全神贯注地扫视了方圆数百米,没有发现异状,才敢稍微放松一些,趁机用吸管式水壶喝了一口水。   梁上君看了一眼天色,时至黄昏,太阳渐渐隐没在山林之后,大家行进了一天,都已经饥肠辘辘,是时候补充一下体力了。   他向糙子打了一个手势,询问他是否安全,糙子回了他一个OK,梁上君便发出了集合的指令,于是糙子几个腾挪爬下来,颠颠儿地跑到自家梁连跟前。   梁上君亲切地说:“把你背包内侧第三个口袋中的盒子拿出来。”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包里拿出了折叠式工兵铲。   糙子不解其意,卸下自己的装备,按照梁上君的话拿出那个盒子。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看不出做什么用的。   宫持和丛建鹏忍不住好奇,想知道梁上君要做什么。宫持又四下查看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向梁上君靠过去,对于他好奇的事情,不弄清楚他是不会安心的,丛建鹏见状也跟着蹭了过去。   只见梁上君打开那个纸盒,小心地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一刻,另外三个人集体傻眼了。   ——鸡蛋?生鸡蛋?   纸盒里塞了一些软草,两只脆弱的生鸡蛋就这么放在里面,被糙子一路背了过来。   糙子很震惊: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我的包里!   梁上君解答:因为你是狙击手啊,磕碰比较少,趴那儿一动不动,鸡蛋比较安全。   丛建鹏很无语:我们在模拟作战!我们在歼灭战的战场!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   梁上君安慰:战场上,也是要追求生活质量的嘛。   宫持很现实:鸡蛋哪儿来的?你拿工兵铲做什么?   梁上君笑说:鸡蛋是昨天从食堂摸来的。至于工兵铲,你看了就知道。   说完,梁上君简单升起一堆火,丛建鹏吓了一大跳,连忙阻止:“你这是要干嘛!生火?你是想暴露给敌人看么!”   梁上君把他拍坐下来:“我就是要暴露给他们看。别担心,坐下来等着吃晚餐吧。”   火堆生好之后,梁上君把工兵铲擦净,放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儿,随后把两只鸡蛋打在上面,还撒了点盐包里的盐……   蛋白慢慢凝结起来,金色的蛋黄看着十分诱人。   惊讶之后众人回过神来,糙子口水滴滴地说:“梁连,看在我背鸡蛋背了那么远还没把它弄碎的份上,给我一只吧。梁连……”   梁上君瞟他一眼,笑骂:“没出息。”不过还是给了他一只。   此时宫持身上背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宫持汇报了今日的情况后,依命令递给梁上君。   里面传来纪策的声音:“呆贼,你在干什么呢?”   呆贼老实回答:“报告首长,我在煎鸡蛋。”   “……”那边沉默了几秒,声线中带着笑意,“孩子他娘,给我留一个。”   “首长,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慢着。”纪策总算恢复了正经,“你想要暴露自己?”   “是。刚才宫持已经告诉你了吧,我们今天只掌握了三个小组的动向,还有两组尚未知情,与其守株待兔,我觉得还是引蛇出洞比较好。”   那边沉吟了一会儿,给了回话:“嗯,小心一点,你们只有四个人,要保存实力,能打多少打多少,打不过就逃,不用逞强。”   “我明白,这是当然。”梁上君一边听命,一边把煎好的另一只鸡蛋给了丛建鹏。   丛建鹏受了惊吓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旁边专心研究地图的宫持,终于还是耐不住诱惑,把这工兵铲煎的单面荷包蛋接了过去。   梁上君看着糙子和丛建鹏把鸡蛋夹在干粮里狼吞虎咽,想起当年在西北陆军时班长这样为他做的一餐,竟也觉得有些馋。   好吃,他知道那种好吃的滋味。   纪策说:“呆贼,你什么都打算好了,我这个指挥的用武之地在哪儿?”   梁上君压低了声音,调侃道:“你的用武之地?帮我多偷点食堂的鸡蛋吧,我煎好了可以给你留一个。”   话音刚落,那头响起了卢薇略显尖锐的声音:“纪策你往哪儿跑?给我回来标地图!”   滋啦。通讯断了。   草草吃了点东西,梁上君熄灭了火堆,他们四人就离开了这处营地,故意制造了一些痕迹,然后分散开来隐蔽,耐心等待着被吸引而来的敌人。   火光确实招来了敌人,不过最先到来的并不是他们所预料的那两拨小组中的任何一个。   那似乎是两个掉队的少年。   *******   黑暗中两人互相照应着前行,尽可能降低悉悉索索的草丛声响。   于小北拉了拉前面的人的胳膊,小声说:“陈功,陈功,我看到的亮光就在这附近……唔,你闻,还有些草木燃烧的烟味。”   陈功急忙停下脚步,拦住他不让他再往前走,说:“我们别过去。敌人没道理这么大意,小北,这个多半是陷阱,就算不是陷阱,咱们俩贸然过去,也可能被敌人剿灭。”   于小北点头:“嗯,你说得对。”   两人躲在草窝里等了一夜,并没有发现敌人什么情况,倒是看见两支己方队伍从这里路过,但他们也没有去跟他们会合。太阳升起的时候,陈功觉得确实没什么危险了,就摇醒熬不住困的于小北:“小北,我们走吧。”   到底是受过训的优秀军人,于小北立刻就醒了,脑袋很快恢复了清明:“我们的人都平安过去了,看来敌人并没有设陷阱对吗?”他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掰给陈功一半,“吃点东西,我们就继续前进吧。”   两人就着水往喉咙里噎压缩饼干,觉得实在是难吃。走了一会儿,于小北眼尖,指着一棵树下说:“陈功陈功,你快看这是什么!”   陈功过来一看也是一愣。   这显然就是昨晚敌人留下的火堆,火堆旁边,还有四瓣蛋壳。   于小北的语气里难掩激动,还带了新奇和崇拜的语气:“陈功陈功,这种时候,他们居然在这里煎鸡蛋吃,他们好厉害!”   陈功微蹙了眉头,应道:“是啊,好厉害。”   如此不靠谱,我的对手啊,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第二十七章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行进中,梁上君不由想起了那两个掉队的少年,他远远地看见了他们,却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打算。   那两个人被火光吸引而来,既不前进,也不走开,只是就地隐蔽起来。而且,他们很可能不是掉队的兵蛋子,因为分明有两组他们的队伍经过,可他们并没有加入进去。   难道他们是校长和王斌的暗棋?   没道理啊,什么样的指挥官会做这种布局?没道理啊……   正想着,担任尖兵的糙子突然扬起右手,大家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梁上君压着声音问:“糙子,怎么了?”   糙子回话:“梁连,这附近太安静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梁上君凝神听了一会儿,脸色便有些沉郁:“有埋伏。”   看来那些小鬼也察觉到他们的动向了,赶在他们前面,来了一个请君入瓮。   “宫持,汇报给指挥部。”作为队长,梁上君下令,“丛建鹏和糙子跟我来。”   丛建鹏见他继续往前走,很是不解:“既然明知道有埋伏,干嘛还要过去?他们人多,我们绕开就是了。”   梁上君道:“绕路太麻烦,我们已经进来了,躲也躲不过,不如摸清敌人底细,陪他们好好玩一把。”   丛建鹏凌乱了:“我说梁上君你能不能靠谱点儿……啊!”   话没说完,丛建鹏猛地惊呼,他的脚绊住了什么。与此同时他的后侧方飞来一根粗大的抡枝,糙子眼疾手快,抬枪就是三发子弹,直把那根抡枝打碎成木屑,救下了触发陷阱的丛建鹏。   他们这里一阵乱,可敌人似乎并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   四周依旧静得出奇,梁上君戒备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既然是埋伏,人呢?   丛建鹏惊魂未定,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之后他们又发现了两个陷阱,梁上君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说:“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他们这是虚张声势。”   “什么?”   “这几个陷阱都做得很粗糙,显然是他们仓促间弄的,而且我们几个大爷在这儿等了半天也没个人影出来接客……说明他们没想在这儿把我们解决。”   “对。”宫持走了过来,给梁上君的观点提供了支持,“指挥部那边发来消息,他们根据敌人的惯用手法和路线判断,会走到这附近的只有一个小组,他们人数上的优势并不明显,不见得会跟我们硬碰硬。”   梁上君了然,这种揣测敌人心理的事绝对是卢薇做的,而且没有十分的把握,她不会给他们下这样的定论。   “嗯,这么说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如果没猜错,他们是想拦住我们一会儿,好在前面给我们来场狠的。”略一沉吟,梁上君一挥手,“都给我向前冲,去打那群小破孩的屁股!”   他们遭遇那一组敌人的时候,对方正在埋雷。   爆破型反步兵雷,压发引信。由于是模拟战,踩中了不会血肉横飞,但是会把人冲老远再喷上一身五彩漆,表示光荣阵亡。   由于梁上君他们目标明确而且先发制人,敌人忙乱中显然有点措手不及。   糙子远距离点射解决了四个来不及隐蔽的敌人。丛建鹏很有冲劲,不怕死地深入到一旁的林子中跟两个青少年枪战加肉搏。   二对一的激战中丛建鹏大腿受了点轻伤,梁上君在他顾不过来的时候替他打掩护,帮他解决了其中一个,还顺带搞定一个埋伏在草窝里的家伙。   宫持也加入了战斗,他的格斗不及那些学生,但背后放冷枪的技术堪称一绝。   就实战经验而言,他们还是胜过这些军校生很多的。   整个作战很迅速,敌人是全灭了,可丛建鹏人也不见了,梁上君不得不花半个小时的时间把迷路的丛建鹏同志从林子里找回来。   痛定思痛,梁上君对丛建鹏说:“下次我冲锋,你给我打掩护吧。”   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地雷,梁上君踢了一脚死在地上的少年:“谁给你们的这个装备?”   少年用眼神表示自己已经死了。   梁上君也不等他回答,兀自说道:“校长也太黑了吧,这装备我们一个都没拿到,偏心偏得令人发指啊。不过他也算考虑得周全,我们去中越边境那儿的确可能遇到这种情况。”   糙子凑上来说:“国际上不是有个什么渥太华禁雷公约吗?这玩意儿给乱用?”   梁上君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个二货听课都只听一半是吧!没错,渥太华公约确实禁止了反步兵雷,但问题是,我国和越南都没有在那个公约上签字。”   糙子恍然大悟。   “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了就给我把这些雷收拾收拾统统带上!”   “是!”   *******   之后他们又遭遇了两个小队的合围。   这一仗打得很是艰辛,毕竟对方人数众多,而且大概是得到了校长和王斌的战术变更指导,对他们四个采取了重火力压制。   这确实打到了他们的软肋,四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子弹消耗巨大,这样的歼灭战对他们来说很难对付。   弹夹所剩无几的时候,丛建鹏放弃了枪支,改用军刀跟敌人拼杀,这回梁上君也没办法给他打掩护了,四人分开作战,等到再联系的时候才发现,丛建鹏光荣地被对方的狙击手解决掉了。   梁上君果断下了撤退的命令:“我们已经赚了,别跟他们死磕,撤!”   要说战损比,绝对是敌人的损失更惨重,但是由于他们这里基数小,损失了一个丛建鹏,就丢失了1/4的战力。   丛建鹏“临死前”不忘把自己的装备都丢给了糙子,他深情地说着遗言:“兄弟,帮我捎回去,这一曲忠诚的赞歌!”   糙子握着他的手说:“你他妈的倒是轻松了,装备重死了!”   三个人狼狈地退到安全地带,汗水、血迹和泥浆糊了满脸。梁上君感觉到自己体力流失得比较严重,拿出食物和水狂塞了一通。上下眼皮直打架,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还剩下三个人……怎么办,他们三个不能成为废棋,还得动起来,可是,怎么动?   “梁上君,指挥部。”宫持倒腾了几下通讯器的接线,勉强还能用,他把它递给梁上君。后者接过,努力让自己的精神振奋些才开口:“报告首长,敌方总共20人,实际消灭11人,我方损失1人,装备剩余3/10,请指示。”   卢薇此时很温柔,她料到他们三人都已经累得很,声音中带着安抚的意味:“可以了,你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不需要再跟他们起冲突,待命吧。”   梁上君想了想说:“不。”   “嗯?”卢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们应该杀一个回马枪。”梁上君提出自己的建议。   “不行!”卢薇断然拒绝,“照你们的现状,杀回去肯定是全军覆没!”   “不会的,我想过了。正是因为他们跟我们的战力相差很大,加上我们刚刚又是主动撤退,所以他们现在一定很松懈,这是杀回马枪的最佳时机。”   “不行!你们的体力不允许!”   “没事,我都还能撑着,他们肯定没问题。”   “梁上君,听我的命令,我……”   她的话突然断掉了,紧接着传来的是纪策的声音,还夹杂着卢薇的跳脚声。   “呆贼,你有把握吗?”他问。   “没有。”梁上君老实回答,“但我认为值得一试。我相信我的队友们。”   “你相信他们,我相信你。”纪策的声音有被拉扯的质感,梁上君可以想象,那一头卢薇是怎样气急败坏地抢话筒。   “好,那我们就去执行回马枪任务了。汇报完毕。”梁上君切断了通讯。   *******   卢薇揪着纪策的衣领一阵摇:“你敢跟我抢话筒?你敢跟我抢?!你不知道我是麦霸么!你不知道打断我说话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纪策任她发火,不还口也不还手,好像他的思绪根本就不在这儿。   卢薇骂够了,翘着腿坐在边上,负气道:“你不把他的命当一回事,我也懒得管!”   纪策直直看向她,幽黑的眼中竟有些不确定:“如果这是个真正的战场,我该怎么办?”   他用一种全然无力的语气问,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让卢薇不由得一愣,这不是纪策会说的话,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的问句,这样无奈而挣扎的情绪,她也从没有在纪策身上见到过。   良久,她回他:“你现在怎么办的,那时候就怎么办。”   纪策移开了视线,那些情绪都被掩藏起来。他轻笑道:“说得简单。” 第二十八章   梁上君踹了糙子一脚:“磨叽什么!快走!”   糙子踉跄着跳了一步,摸摸屁股委屈地跑到前面继续探路。他有些踌躇,不是他对梁上君和指挥部的决定有质疑,他只是有点诡异的不安……   总觉得梁连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还有,刚刚踹他的一脚也没有以前那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气。他虽然神经堪比水管粗,但是对于这一点还是有所察觉的。   宫持跟在梁上君的身后,他几次想找梁上君谈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他在意的事情比糙子多得多,然而其中有一个宗旨是不能动摇的,那就是对指挥部判断力的信任。   梁上君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不要缺氧,不断用暗示法使自己保持高度清醒,这就像是一种催眠,把放大了的疲惫感强行封闭起来。他信誓旦旦地向纪策承诺过不会让这症状影响任务,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尝试克服它。   三人各怀心事地前进,一路上气氛颇为沉寂。   只有三个人……梁上君用思考来转移注意力。   就算对方对他们这拨残兵放松了警惕,就算对方想不到他们会荡漾地杀个回马枪,就凭他们三个人,在几乎弹尽粮绝的前提下,怎么才能获胜。   “糙子。”梁上君喊了一声,前面的糙子似乎没有听见。   他皱了皱眉:“糙子你给我滚过来!”梁上君咆哮。   糙子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过来:“梁连,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梁上君示意他和宫持就地坐下休息:“你们听我说,现在我们势单力薄,除非能满血满装备复活,否则打硬仗一定会吃亏,所以我们只能换一种打法。”   “怎么打?”糙子问。   梁上君勾唇一笑:“偷袭,诱敌,置之死地而后生!”   *******   宫持向指挥部征询了那支九人小组的大致方位,发现他们已经比较接近军校那边,正在做最后休整,准备与另外两个小组会合,一起进攻大本营。   那九个青年经过与他们的恶战,也是累得够呛。大概是坚信梁上君他们不会再有力量反扑,他们只留了两个哨兵守夜,其余人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与他们相反的是,梁上君、糙子和宫持三人一秒钟都不耽搁,赶上他们后立刻做好了布置。万事俱备,只欠入夜。   这是片比较茂盛的林子,月光被枝叶遮挡,林下非常昏暗,他们实行回马枪计划的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于是梁上君下了夜袭的命令。   糙子的第一声枪响干掉了一个哨兵,也惊醒了所有的敌人。   对方的反应不可说不快,在极短的时间内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他们的队长很快确定了敌人的来头和火力,原本紧张的情绪略有缓解。   不过是三个残兵,相比于他这里的装备优势与战力优势,实在不足为惧,就是这种没事儿挠一下的感觉很烦人。他这样想着,下达了全体出动剿杀敌人的命令。   梁上君一见这阵仗就乐了,正合他的意。那队长行事果敢,却有些冒进了,就让这群小家伙们吃点苦头吧。   他一挥手,原本与他并肩作战的糙子和宫持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逃去。对方的几个人跟上去追,梁上君自己身后也拖了一长条尾巴,他们三人的体力都有点跟不上,眼见着被敌人围歼是迟早的事。   不过……   砰!砰!砰!   几声巨响骤然响彻夜空,伴随着敌人惊慌的哀号。   事先梁上君让糙子把那些缴获来的步兵雷在这周围埋了下去,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追他的那几个人中,有两人踩中地雷壮烈牺牲,还有一人竟是被自己人慌乱中的胡乱扫射给毙了。   狂奔中的梁上君突然急停下来,一记潇洒的转身,不再闪避后面的攻击,支着枪对上面前飞扬的尘土。   他不知道还有几个敌人活着,却不准备继续逃跑,就这样与雷区中的人深情相望。   *******   陈功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身旁的于小北在听到四面传来的爆炸时吓得大叫出来,幸好声音被混乱掩盖过去,没有人发现他们就窝在那支九人小组的营地附近。   他看见那三个人突然窜出来向营地发起攻击,他看见他们的脸上身上满是血迹,行动上甚至有些吃力,可是他也看到了他们匪夷所思的斗志,那种不顾一切的模样,那种对胜利的笃定,令他一瞬间怔愣在那里。   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疯了一样向着那三人中的领头人追去。   小北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叫喊着:“陈功陈功,你要做什么!陈功,你等等我……”   小北的声音有些喑哑,显然喊了他很久,但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震耳欲聋:追上去!追上去!看啊,那些人会赢!那三个疯子,他们能赢!   追上去,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个人一身的脏污,似乎还受了点伤,奔跑时膝盖都有些发软,但他转过身来时,一塌糊涂的面貌却仿佛在聚光灯下一样耀眼。   逃亡时,他的头盔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这让他双眼中的情绪无所遁形。那是混合着骄傲、不屑和兴奋的眼神,那么狂热又那么冷静,嚣张地在这个黑夜里迎风招展。   那人架着枪瞄准前方。他听见那人戏谑着说:“谁敢越雷池一步?”   陈功盯着他,蓦地感到有些窒息。   他是纪策吗?那个军校的传奇人物?   不,不是,他知道不是。   但他觉得,他们也许是相同的人,而那样的人,就是他所憧憬的。   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无论任务有多么艰难,他们永远是战场的主人。就算置之死地,在他们的手中,也可以反败为胜。   此时此刻,陈功躲在一棵大树后,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人将他们这边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烧得滚烫,把他的眼睛都烧得发干。   彼岸。   那个人所站的地方,就是他想到达的彼岸。   “陈功陈功,你在想什么?”赶上来的于小北问,“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进沙子了吗?”   “小北,你看,有一天我会成为那样的人。”他指着那个人说。   *******   黎明到来之际,曙光女神毫不吝啬地将光芒铺洒上这片小战场。   陈功和于小北试图跟踪了好久,最终还是失去了那三个人的行踪,当他们重新返回到这里时,惊讶地发现这里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烈士们”铩羽而归,这里就只剩下一片空地,也就是昨晚的雷区。   仔细看的话,其实这个雷区非常粗糙,显然那三个人已经没有力气精心布置什么陷阱。如果是在白天,傻子都不会上当,然而就在昨晚,这里确确实实发生了一场漂亮的反歼灭战。   他们凌晨离开的时候这里一切正常,但现在……   于小北指着雷区正中多出来的那个标牌说:“陈功陈功,那上面有字。”   陈功也看见了,他把那两行字念了出来。   小草无情人有情   爱护环境不要踩   呆了两秒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坐在地上。   小北看着他:“陈功陈功,你又二逼了吗?”   陈功说:“滚你丫的!小北,他昨天看见我们了,哈哈,他看见我们了!他还特意绕回来给我们留了警示牌……哈哈哈,你说这人怎么能这么不靠谱,哈哈哈哈。”   小北远远地看着警示牌上豪放的几个大字,也笑了起来。   他从没见陈功这么开心过,跟神经病似的。   *******   宫持联系上了指挥部,得知大本营那边已经在准备和剩下的两支敌人交战了。   阿藏、朱大、屈子他们五个人以逸待劳,制定好了完善的防守方案跟敌人们周旋。军校的位置本就易守难攻,纪策一开始就没把主战场放在丛林里。   他才不管校长或者王斌咋呼的什么丛林歼灭战规则,在他眼里,只要能赢,其他的都是狗屁。因此他只让梁上君他们四人出洞,旨在让敌人在到达大本营之前消耗一些战力。   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梁上君也没把他的规则放在眼里。他想要打,就去毫无保留地打了,仅凭四个人就消灭了3/5的敌人,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现在大本营这里,就是准备用对付三组以上敌人的火力应对最后的两个小组,而且这两个小组还只有十八个人。   梁上君他们的任务完成了,正在军校外围休整,准备来一个里应外合。   “梁上君呢?让他来跟我说话。”纪策对宫持说。   他想听听他的声音,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个呆贼会用怎样挑衅的语调向他炫耀:看见没有,这就是老子的实力!信我没错吧?   可惜他这个愿望没有达成。   宫持看了看不远处,轻声回复:“报告首长,梁上君他刚刚睡着,要叫醒他吗?”   糙子已经在旁边睡得呼呼哈哈,梁上君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就跟宫持说想要睡一个小时,到点叫他,现在刚躺下不久。   “不用了。”纪策说,“让他睡一会儿吧。”   从开战他就没好好合过眼吧,那么拼命做什么……   纪策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其实他知道,呆贼是在证明给他看,证明他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克服,也是在告诉他,他绝不会辜负任何人的信任。   宫持顿了顿,斟酌着说:“首长,梁上君的身体情况似乎有点……蹊跷。”他听得清楚,梁上君曾说“我都还能撑着,他们肯定没问题”,这句话的逻辑有古怪。   “嗯。”纪策本来也没想瞒他,很干脆地承认了,“他的体力不济只是暂时的状态,没关系,影响不大。”   言下之意,此事到此为止。   既然主上已经表态,宫持自然不敢多嘴。   结束通讯后,他一回头就看见梁上君瞪着大眼从地上跳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梁上君,你才睡了十分钟。”宫持道。   “收拾收拾,赶紧出发!”梁上君急急下令,几脚踹醒了糙子,“起来!”   “什、什么事?”糙子和宫持都有点不在状态。   “我忘了一件事!”梁上君说。 第二十九章   “我忘了一件事!”   说完梁上君不管还愣在一边的糙子和宫持,背上装备就向着军校的方向奔去。   其实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只不过是他小睡的那一会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看见一双眼,在黑夜里闪着光,那是个让他非常在意的眼神,充满希冀,又带着某种原始的凶狠。   那是他绝地反击时从瞄镜中扫到的一名少年,那个深夜里循着他们的篝火而来,不回归自己的部队,也不贸然向他们发难的少年。   当时他下意识地扣扳机,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   梁上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下手。   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他:那不是你的敌人,放他离开,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吧,你不觉得,他那样的作为,很像某个人渣吗?   然后在梦里,梁上君突然想起来,如果真是人渣会怎么做……   毫无疑问,他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捅刀、趁火打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之用尽一切办法,让敌人输在最后一棋上——将军。   宫持发现梁上君没有带他们赶往正在交战的战场,而是拐到了军校的南墙附近。这里是整个战场的侧方位,战场区域图的边缘,基本被人忽略的地方。   糙子还是没明白过来,问:“为什么我们要来这儿?”   梁上君微微一笑:“因为如果我是敌人,就会从这里插大本营的菊花!”   “梁连英明!”糙子狗腿地奉承道,想了想又补问了一句,“可是插人菊花这种事不是只有纪连才做得出来吗?”   宫持的眉毛跳了跳,向糙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梁上君阴恻恻地望着小糙子:“是么,那我今天告诉你,我也能插他菊花!”   宫持的眉毛又跳了跳,梁上君是不是弄错了重点?   三个人从南墙翻了过去,慢慢摸到了大本营附近,前方一片烽烟狼藉,侧面反倒是平静很多。梁上君左右看看,没什么危险。   看来那少年还没有摸到这里。   *******   于小北跟着陈功来到南墙脚下,抬头看了看近四米的围墙,若有所思。   “小北,踩着我,先翻过去!”说着陈功弯下腰,示意小北快点动作。   然而一直很听话的于小北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陈功问他。   “陈功陈功,你说我们能想到的,他们是不是也能想到?”于小北皱着鼻子推测,他的鼻梁有点塌,鼻头圆圆的,看上去有些稚气,他见陈功在认真听他说,高兴地接着道,“谁都知道,南墙是军校最薄弱的地方,这次的作战区域又刚好划到这里,我觉得敌人的指挥官可能早想到会遭到偷袭,会派人在这里专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陈功否决了他的想法:“不可能,他们人手不够。”   于小北说:“可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啊,你还记得那个用步兵雷炸了一个小组的人吗,他们的打法太出人意料了,万一……啊!”   于小北突然顿住了,他右手握拳敲上左手掌心,直勾勾地看着陈功,把陈功看得心里都有点发毛:“又怎么了?”   于小北郑重地说:“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个空城计?”   让他们畏首畏尾不敢冒进的心理战,正是那个Miss Lu的强项。   越想越觉得靠谱,敌人的战力明显不足,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而南墙这个缺口摆在这儿,没有把守没有埋伏,不就是空城吗?   既然是空城,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   事实证明,想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有些事情越是想考虑周全,就越容易钻进牛角尖里,这就像一个悖论的循环。   陈功和于小北两人讨论良久斟酌再三,最终翻进南墙的时候,暗处的梁上君他们已经等得快要睡着了。   看到他们的身影,梁上君精神一振——果然来了!   站位较远的糙子想要开枪了结他们,被梁上君一记手势制止了。   他等着他们接近大本营,观察着那个稍矮一点的少年神色慢慢从紧张到舒缓,显然是放松了警惕。这时他突然跃出去,直冲着那名少年攻击。   于小北只感觉到身边骤然窜出个身影,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劫持了。   他努力侧头看了看劫持自己的凶手,尽管只看到一张乌漆抹黑的脸,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于是脱口问道:“你就是那个煎鸡蛋的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糙子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两秒后,梁上君回答他:“嗯,就是我。”   于小北又把头转了回去,对着全神戒备的陈功说:“陈功陈功,我们还是估计错了。真是他!我们跟他们真是冤家路窄啊。”   陈功没时间听他的感慨,他盯着梁上君手里的刀子。   刀子比枪真多了。   陈功认真地说:“你敢动他,我就杀你。”   梁上君乐了:“缴械投降,饶你不死。”   陈功咬了咬下唇,把装备都卸了下来。   梁上君很满意,劫持人质的力道也略松了一点。就在这时陈功忽然扑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把于小北从梁上君身边扯开,随即狠狠踢了一下梁上君的膝弯。   梁上君本就累得有点发晕,也没有真要把这孩子怎么样,冲撞之下竟来不及防御,右手一松刀子就掉在了地上。   混乱发生得太快,糙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家梁连左腿一弯几乎跪地,然后顺势一拉让踢他的那名少年一同栽倒。   回过神来的糙子对着要加入混战的于小北放了一枪,小北“阵亡”。   梁上君跟陈功缠打了一会儿,总算是把他制服了,不过他自己也累得不轻。   陈功“死”在地上呼呼直喘气:“你体力早就透支了,在那儿逞什么强,如果是在真的战场上,你说不定就栽在我手上了。”   梁上君笑了笑:“战争从来都只重视结果而不在乎过程,我赢了就是赢了,没有如果。”   说完他也不管外面还在打得天昏地暗,躺在那儿秒睡了。   所以他不知道,他们在南墙的举动被纪策一针见血地称呼为“菊花保卫战”。   *******   纪策见到大本营后院的一片狼藉时,还是有一点点意外的。   天地良心,他没有想到什么空城计什么诱敌深入之类的东西,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地方不用防,因为按照卢薇推测的敌方打法,他们的指挥部下达的命令必然是正面进攻,而任何一个正常的军校生都会服从命令。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队伍里还真就有完全不听指挥的家伙存在。如果不是梁上君在这儿守着,说不定他们就被两只小黄雀给吞了。   看到梁上君一身脏污躺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纪策叫人把他抬回去休息。   卢薇在一旁冷笑:“心疼了吧,傻逼了吧,活该!”   纪策没搭理她,把宫持招过来,认真听了一遍汇报,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听完以后他走到躺着的陈功和于小北身边,蹲下来俯视他们,面带慈祥的笑意。   糙子鸡皮疙瘩瞬间掉落一地,身为旁观者和过来人,他衷心为这两个少年捏一把汗。   纪策夸奖他们:“你们意识风骚行动迅捷,能跟我玩这么一出,很不错嘛!只要不被军校开除,你们的前途无可限量啊。”   陈功直愣愣地盯着他。   纪策,纪策啊。就是这个人,军校多项纪录的保持者,他的偶像,在夸奖他……   没有办法控制这种热切的心情,陈功甚至激动得手指发颤。   “但是,”纪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笑得越发和煦,他朝着梁上君被抬走的方向指了指,“那个煎鸡蛋的,你知道吧。”   陈功点头。   “你敢动他,我就杀你。”纪策说,“这句话还给你。”   然后纪策一拳把陈功揍晕了。   其实知情人都知道,这陈功是纪策真心看得上眼的娃子。   只是再看得上眼的娃子,也不能欺负孩儿他娘不是么。   *******   Tom and Jerry行动为期整整三天两夜,以特训班险胜而告终。   整个作战计划,无论是Tom的还是Jerry的,都不在学校各位指挥官的预料中,用他们的话来总结就是:“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校长和王副局长倒是很高兴。   梁上君饱睡一觉醒来后,就被卢薇夺命连环CALL叫到了纪策办公室。   在整个军校折腾那个猫捉老鼠游戏的时候,卢薇和纪策两人也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他们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畅得好像有人特意为他们开了方便之门。   “我们查到了,同时你们的任务也要开始了。”卢薇说,“把资料都拿去参考吧,把重合的部分标注出来,我好给你们安排。”   梁上君翻开手中的一沓影印资料,立即被几个关键字抓住了眼球——   598团。C-3工程。紧急撤退。   这些都是自卫反击战的旧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然而对于纪策来说,这些旧事与这次新的任务早已相互重叠。   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要同时执行两个任务。   隔天他们就要被派去那个旧战场,这天晚上三个人都喝了点酒。   一来是为了给梁上君在Tom and Jerry中的表现庆功,二来是为了顺利拿到当年的资料而庆功,三来,是为了纪策能够再度离开母校而庆贺。   每次离开再回来的纪策,都是不一样的。   这话是卢薇说的。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卢薇回去休息了。   梁上君坐在纪策跟前,晃悠着手里的小半杯酒,半天不说话。   纪策问他在想什么。   他说你别吵我在想一句诗。   纪策就真的不吵了,默默地、一点点地抿着酒,总也喝不完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端正地面对面坐着喝酒,头脑清醒得一塌糊涂。   梁上君突然啧了一声,把手上的杯子放下了,抓着头发说想不起来了。   纪策也放下了杯子,拽过梁上君的胳膊,对准他的嘴渡了口酒。   于是梁上君瞬间醍醐灌顶。   他说:“我终于想到一句诗来给我们这一趟任务饯行了。”   纪策问:“哪句?”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梁上君慷慨激昂。   “胡说八道!”纪策哭笑不得,“你这是咒我们死呢!”   梁上君笑笑没接话。   他在想,如果真的招旧部斩阎罗,那片用先烈的血浸泡过的土地,会升腾起怎样的热度。而这份热度,他们又是否能传承下去。 第三十章   纪策合上材料,手掌覆上眼眶遮住阳光。   在颠簸的车子中阅读实在是个很伤眼也很伤神的举动,如果可以,他也想把看到的东西抛诸脑后,不再去想,但他做不到。   人总是这样,在一无所知的时候,觉得“让我知道一点就好”,可是一旦真的知道了一点,就会被好奇心不停地诱惑着深入,想要知道更多,想要知道最坦白的真相。   就是这种抓心挠肝的不满足感,让纪策已经三天没好好入眠。   应该说从他接手这次任务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焦虑。这种情况太少见了,他的反常无形中给特训班的其他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卢薇不止一次严正警告他:“纪策,我再说一遍,不要让你的情绪影响到士兵们的士气!”   纪策总是不咸不淡地回她一声“嗯”,然后继续翻看资料。   卢薇气结,却拿他没别的办法。   他们一行十二人,从313军校赶赴云南麻栗坡,与这里的接头人会合,接着驱车前往南温河畔,下车后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小巷子,来到一家很平常的居民小楼中。   接待他们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老头让他们称呼他“赵老爹”。   说实话,从下飞机,到坐在赵老爹的屋子里喝茶,特训班的学员们都没有自己是来执行任务的真实感,糙子甚至偷偷问尤禹:“我们是不是来公费旅游的?”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路上都穿着便装,坐的是民航飞机,没有携带任何制式装备,确实很像是过来游玩的一群小驴友。   赵老爹呷了口茶,慢悠悠道:“你们的推荐信我看过了,装备和食物补给明天分配,地图我这里有,不过路线还需要确认一下,今天你们先在这儿休息,明天晚饭后就可以出发。”   他语速很慢,语调也是寻常老人家那样平和,然而每句话都如同军令一般简洁有力,让他们几乎下意识地要喊“是”。他们不知道赵老爹什么来头,不过无论如何不会只是个旅店老板。   纪策沉吟片刻说:“赵老爹,我想先看一下地图。”   赵老爹瞄了他一眼,没有反对,示意刚刚给他们领路的小伙子把地图交给纪策:“地图这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让小史给你们做向导,比地图管用。”   正在拿地图的小史闻言看了看赵老爹,又看了看纪策一行人,冲他们点了点头,大家这才注意到他。这人个头不高,很瘦,皮肤黝黑,带他们的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不过看样子做向导还挺可靠的。   纪策接过地图,向赵老爹道了声谢,就和队员们一起上了楼。   这一整栋楼都是赵老爹的产业,有点像自家开的小宾馆,还都是标准间,十二个人六间房让他们自己分。   分房的原则是这样的:   一、房间的总数不变,床位不变。   二、除了梁上君没人愿意跟纪策睡一屋。   三、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跟Miss Lu睡一屋。   经过缜密的逻辑推理,最后的结果是,抽签决定朱大裹了铺盖睡地上。   *******   安顿下来之后,梁上君搬了个椅子堵在纪策床边。   纪策抬头:“怎么了?”   梁上君一只脚跷在椅子上,摆出个逼良为娼的造型审问他:“老实交代,这两个任务,你是怎么看待的?”   纪策乐了,捏着他大腿肉把他脚掰下去:“你自己没有主见么,问我干什么?”   梁上君顺势坐到椅子上:“我有我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我认为这两件事情我们都能做好,但是你让我感到很没有信心,我估计,你还没把事情捋顺了。”   纪策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你捋顺了?你哪里来的信心?”   梁上君瞅着他挑高的眉峰,叹了口气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不知道纪策在担忧什么,只看见他成天瞪着那堆枯燥的资料直到眼睛都快闭不上,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样吧,”梁上君一拍大腿,“首先我们讲清楚,校长和王斌交代下来的任务是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不是?”   “是。”   “任何事情都不能阻碍这项任务的完成,是不是?”   “是。”   “那好,我来把这个主要任务捋一遍,然后你把我们的次要任务捋一遍,看看到底哪里不顺,好不好?”   “好。”   纪策接受了这个建议,于是梁上君把纪策手边的资料全部丢老远,让他单听自己说。   “穆斯塔法给了我们那批越南特工的情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老山境内截杀他们的行动,而且我们不能公开军人的身份,这会给上面带来麻烦。   “敌人的动向也是穆斯塔法提供的,不管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搞到这种信息又为什么要提供给我们,总之上面选择相信他,那我们只要按照他们提供的方向走就好了。   “地图我们已经从赵老爹手里拿到,也就是说具体路线可以由我们自行安排,可见这次行动的自由度很大,而且有小史做向导,麻烦会减少很多。   “卢薇作为战术指挥,屈子和丛建鹏作为空中支援留守在南温河,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前进、截杀。   “——非常明确的任务。”   梁上君一口气说完,等着纪策开口。谁知纪策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从口袋里拿出那份热腾腾的地图,摊开在了床上。   他看了好一会儿,梁上君都快不耐烦了,他不怕纪策犯渣,就怕他不说话,他今天是铁了心要把纪策捋顺了:“再看!再看这张图也不会长出花来!”   纪策叹了口气:“好,我不看了,我现在来给你捋一遍我们的次要任务。   “我以前一直以为父母是被派去什么机密任务才牺牲的,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是作为战时正规军上的战场,就是这片老山战场。”   纪策在地图上划出一片区域。   “他们隶属于598团的特务侦察连,而且参与了当时筹备了数月的‘C-3工程’。C-3工程是我们一举摧毁敌人305、307和310号阵地的王牌,所有人都对这张王牌信心十足。   “资料中记载的是:598团特务侦察连和工兵排组成观察、捕俘与破障组,战前负责战场观察、抵近侦察和秘密开辟通路,战斗中配合三连完成奇袭任务,战后负责快速设置障碍和抓捕俘虏。   “可是在这些纪录中,我压根就找不到父母的任何信息,他们是313军校出身,在军中的职位都不低,没道理会只字不提,就好像他们从战场上凭空消失了一样。   “然后在下一份资料里,我就看到C-3工程在多次的筹划、沙盘推演和实训后,居然于最后关头胎死腹中。梁上君,在当时那么艰难的时期,耗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创造的一张王牌就这样被扼杀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听到这里梁上君能接得上了:“所以你觉得资料缺失了一部分,就和卢薇利用那个该死的猫和老鼠游戏掩人耳目,去合作档案库偷了那份资料,结果我还没瞄上几眼就被你抢过去彻夜研究了。然后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纪策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这时候的他看上去非常累,不止是看上去,梁上君知道,纪策确实已经几天没有好好阖眼了。   “梁上君,”纪策睁眼看他,神色异常沉静,“那份资料上说,我的父母在那段时期,在越军866团的M-10计划中,被俘虏了。”   梁上君愣在那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纪策仍然在慢慢地说着:“所以王斌一直在隐瞒的,很有可能不是我父母为保守机密军务而牺牲的事实,而是他们……   “叛国的罪证。”   *******   注:本文中提到的某些名词(如“C-3工程”)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真实存在的概念,但关于当年战事的推测和描述纯属虚构,请勿与汉子较真,拜谢。   向那场战争中逝去的英灵致敬。 第三十一章   叛国的罪证?   纪策的父母?   叛国?叛国?!   梁上君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出了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纪策,希望能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点点犯渣的痕迹,然而他失败了。   纪策从未如此认真过。   梁上君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纪策一路上把那叠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为什么他始终心不在焉辗转难眠……如果从小到大被自己当做英雄来崇敬的父母,一夕之间沦为了卖国贼,任谁也不能泰然处之吧。   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梁上君被堵得甚至有些冒冷汗。   纪策越是冷静,他就越觉得难过。   那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难过,就好像眼看着他走进一条死胡同,而自己怎么也没办法把他拽出来,茫然、焦急、无能为力。   好半天梁上君才缓过劲来,他想着,应该安慰一下纪策。   于是他真诚地说:“纪策,你知道杨过吗?就是神雕侠侣那个男主角,他爹叫杨康……”   啪!纪策一巴掌呼上梁上君的后脑勺:“你能不能讲点靠谱的东西!”   梁上君被他扇倒在了床上,索性就躺那儿不挪窝了。   纪策瞅着他,脸上的那份平静被打破,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起卢薇这些天总拿来讽刺他的一番话。   “你在梁上君体质有缺陷的时候让他参加任务,然后安排他待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不是因为你信任他担心他这些狗屁倒灶的原因,只是因为你自己离不开他吧,胆小鬼。”   他没办法否认。   纪策向后一躺,倒在梁上君的身边,侧过头刚好看见梁上君头顶的旋。   他用手顺着那个漩涡绕他头发,短短的头发不会听话地缠在手指上,手指转过去,它们便一根根支棱起来,反而扎得他有些痒痒的。   有时候,比如此时此刻,纪策也会很自私地想,如果真的能把梁上君和自己粘起来,寸步不离,该有多好。   合拢掌心,他揪住那一小撮头发扳过梁上君的头,让两人的唇粘了起来。这是个不带情欲的亲吻,舒缓而绵长,没有侵占也没有防卫,只是想要更加贴近彼此而已。   手掌抚上纪策的后颈,梁上君凑到他耳边悄悄道:“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我深有体会,那时候我也差点叛国……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你一直都是。”纪策笑着说。   *******   “不对!”梁上君想到了什么,突然坐起来,一把拿过刚刚被扔到一边的资料,快速翻到后面几页,仔仔细细地阅读。   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中,果然看到了关于纪轲夫妇被俘虏的信息。不过……   “纪策,这说不通。如果你父母真的叛国了,那么C-3工程不应该是紧急撤销,而应该是以失败收场。”梁上君指出这个疑点,“你看,越军的M-10计划和我军的C-3工程是针锋相对的,假如我们这边的情报被泄露,那肯定会被对方打得体无完肤,可是却没有这方面的纪录,双方在这次对决中,都没有任何进攻性动作。”   “是这样没错,那是因为我军关于M-10计划的线索也是由我父母提供的,正是因为他们泄密被发现,才会被越军捕获。也就是说,最后两军的计划都搁浅了。”纪策解释。   梁上君心下一叹:“双面间谍,功过相抵?”   “我不知道。”纪策拿过资料,皱着眉头翻到最后,道,“这里交代得非常含糊,关于我父母是怎么被俘,向越军交代了些什么,还有当时我们的军方高层又是怎么考量的,一概都没有描述清楚,只提到了一个词。”   梁上君还没来得及分析到最后,听到纪策这么说,越发觉得这件事情蹊跷:“什么词?”   “Metasequoia。”   梁上君眨了眨眼:“卖他什么?”他英文不好,像这种听上去似英非英的东西更是一头雾水,他指责纪策,“别卖关子,我不信你不知道这意思!”   纪策贱贱地一笑:“我百度过了,是‘水杉’的意思。”   “水杉?”   “是的,水杉,王叔叔听闻我父母的事情之后就去了战场,但那时候实在太混乱了,他没能把我父母的遗体带回来,只带回来了这个词,水杉。”   梁上君顿了几秒,伸手就往纪策的口袋里摸。   掏出地图摊开在床上,他跟之前的纪策一样,巴在上面认真地看着。   “你反应倒挺快。”纪策评价。   梁上君没理他,手指划过当年的作战区域,看了半天,最终只能罢手:“到处都是森林,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整座老山里不知道有多少水杉,地图里没有说明哪里的地名跟水杉有关,也不可能特别标明哪块区域有水杉……话说这个水杉到底是什么意思?”   纪策把地图折吧折吧收起来:“我想了那么多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算了,现在想也没有用,赵老爹有句话说得对,地图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与其在这里纸上谈兵,还不如自己到森林里去看看,再问问小史。”   梁上君说:“然也。”想了想又问,“卢薇知道这些事吗?”   “她知道,但是她永远不会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因为她是我们这次主要任务的后方总指挥,不会允许任何事情动摇我们的军心。”   “我明白了。”梁上君说,“我要去吃晚饭了。”   “慢着!”纪策一声令下。   “什么事?”   “叫一声‘过儿’听听。”   “……”梁上君一脚蹬过去,“过你妈个头!到底是谁更不靠谱!”   *******   晚饭后他们去地下室分了装备。   以前都是光明正大地发枪领子弹,这些兵蛋子们还没有见过这种地下黑帮一样的分赃方式,一个个抱着装备跟做贼似的心惊胆颤。   每人的标准装备是:款式有点奇特的丛林迷彩、改装的斯太尔SSG69狙击枪一把、10弹匣200发子弹,MP5K-PDW冲锋枪一把、三并联十二个弹匣,一把手枪、四个弹匣、SpecterIR幽灵红外瞄准镜一只、M9军刀两把、压缩饼干、牛肉干、能源棒、盐包、黄豆、水壶……   除了盐和黄豆来历不明外,其余的全都有一个共同点——不是国产的。   糙子有点兴奋:“哇操,全都是进口货!”   然后他又有点不高兴:“赵老爹你不能瞧不起国货啊!”   尤禹暗中踩了他一脚:“闭嘴!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正规军么!”   确实,他们这次是秘密活动,官方不准备抛头露面。   赵老爹根本懒得解释这种问题,他对纪策说:“小史给你们做向导,关于路线的安全问题你们必须征求他的意见,这林子里有些规矩你们可能觉得危言耸听,但是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听小史的,绝对比你们自以为是地行动要活得更长一点。”   “我知道。”   “还有,向导的安全由你们全权负责,不要我送你们一个活人你们还我一具尸体,到时候我跟王斌没完!”   “是。”   七七八八交代得差不多了,赵老爹叹了口气,拍了拍纪策的肩膀,离开了地下室。可能因为地下室太过阴冷,他的腿脚有些受不住,出去的时候有些蹒跚。   纪策宣布休息一夜,交代了明天的出发时间,就让他们各自回屋就寝。梁上君也准备回去,却被纪策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卢薇也没有离开,他们三人去了一楼的主屋。   赵老爷子正在堂上等着他们,见到梁上君的时候他略感惊讶:“这个小伙子是?”   纪策斟酌了一下:“副队长。”   卢薇也斟酌了一下:“副参谋。”   梁上君郁闷了:为什么我都是副的?   赵老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没有多说什么,示意他们落座,三人老老实实地坐下。   呷了口茶,赵老爹感慨道:“王斌那小子也真狠得下心啊,二十多年前给老子送葬,这回又把儿子送来了吗……作孽啊。”   梁上君听了赵老爹的话,顿时一僵,下意识地看向纪策,后者却没什么反应。   “那地方啊,我这辈子不想再去第二回,但是二十五年前我还是把自己丢在这南温河了,在这儿陪着他们,离得近些。咳咳,我是不甘心啊……”   卢薇看见赵老爹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开口提醒:“赵老爹,您的烟疤还留在手上呢,要戒就戒干净吧,别抽了。”   赵老爹像是突然惊醒了,看着她说:“呵呵,卢丫头,你跟你爸一样,这双眼利得要命,当年他在我手底下算是狙击第一把好手了。”   他没有再去拿烟,只是叹了口气:“要戒,哪那么容易戒掉呢。闭上眼都是我598团的兵蛋子们,牺牲了那么多人,筹备了那么久的工程,还是功亏一篑……那些事,戒不掉啊。”   梁上君总算搞懂了,这个赵老爹大概是当年自卫反击战的某位将领,而且还领导纪策他们的上一辈参与了C-3工程。可他不明白的是,这些事不是应该避讳的吗?不是王斌和校长他们竭力掩盖的吗?难道……   忽然有一个想法钻进梁上君的脑袋,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而赵老爹下一句话就证实了他的想法。   “王斌那小子拜托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你们找到Metasequoia。” 第三十二章   纪策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后自嘲地扯扯嘴角,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   卢薇掠了掠头发,抿唇没有说话。   梁上君有种吃太多导致胃下垂的不适感。   ——王斌、卢校长他们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   赵老爹的话无疑给了他们一个不小的打击。   处心积虑地试探追查,自以为万无一失,然而到头来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上头安排好的。他们只不过配合大人们耍了一场猴戏,还耍得甘之如饴。   Metasequoia,水杉,这个词突然就赋予了他们强大的使命感,不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暗中行动,这是个被默许的光明正大的任务。   “Metasequoia……它是指什么?”纪策问赵老爹。   这个问题是目前他们三人最想知道的,既然上头给了明确的指令,而且还是“尽最大的努力”,那么多索取一些情报也不为过吧。   “我不知道。”赵老爹给他们的答案却是这一句。   “我不信。”纪策质疑。   赵老爹直视他说:“你们手里拿到的,真的是我们所有的资料。纪轲夫妇的事情当时直接经过我的手,我们只拿到这些。这个讯息是在纪轲的尸体上找到的,它被刻在他的手心上,是后来被释放的俘虏转达的。”   “那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留下线索,仔细去找,也许会发现更多!为什么就那样把他们丢在那里了?”   纪策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还能记得那个空荡荡的灵堂,记得王叔叔一遍遍说的“英雄”和“信仰”,可是如今他越发不能明白其中的涵义。   “那是在战场!”赵老爹怒斥,“那种时候是你不能想象的混乱和崩溃,部队又接到了紧急撤离的命令,你想怎么样?让那些想回家想疯了的士兵回敌人的俘虏营背尸体?!”   纪策一时语塞,理智上他当然明白赵老爹的话没有错,但在情感上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而梁上君此刻已经不想知道什么水杉了,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纪策从这里拖出去,他有种预感,再让他陷在这里面,他一定会钻牛角尖。   有人比他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卢薇适时地出声:“既然如此,我们也不需要在这里多耗时间了,回去准备准备,你们晚饭后就出发吧。”   梁上君也站起来告辞,纪策知道他们俩的用意,没有再坚持。   整理行装的时候,卢薇就站在他们两个身后。她是留守在基地的战术指挥,不用跟着他们跋山涉水,此时瞅着他们忙碌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声:这两个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啊。   “我做过外军作战研究。”卢薇突然说。   “啥?”梁上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战士们在对外作战时有一个自然的心理反应周期,这是任何演习都无法模拟出的状态,也是短期作战无法完整体会到的经历。”   卢薇像是在对他们说教,纪策和梁上君不知道该搭话还是保持沉默,幸好她也没强迫他们给反应,就只是在那儿絮絮叨叨地说。   “首先,士兵在战斗中都要经历约一个月的战斗恐惧期,杀害同种族的愧疚感使得这个阶段内最容易出现逃兵;   “接着是两至三个月的战斗亢奋期,这时候动物求生和竞争的本能会让士兵们对杀戮感到麻木,血腥气反而会使他们更加兴奋;   “最后是五至六个月后的作战疲惫、战斗意志消退期。在这个时期,士兵极易产生心理疾病。一线步兵在阵地上落下的皮炎湿疹、疟疾、大面积皮肤溃疡、炮击耳聋和严重的关节炎、胃病等,都会令他们产生厌战、惧战的情绪,严重者甚至会发生自残和自杀现象……”   说到这里,梁上君听懂了,他看向纪策。   纪策也听懂了,他抬头冲卢薇笑了笑:“所以呢?”   “所以,紧急撤销的C-3工程对军队和国家而言也许是遗憾,但对于598团的将士们而言却是莫大的喜讯。你不要怪他们,他们太想脱离战争了,在那样的战场上,能让自己活下来,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不用宽慰我,”纪策平静地说,“现在那些对我而言,都只是任务背景而已。”   *******   临出发的时候,梁上君的脑子里还是有些乱。他承认,他没有纪策那样变态的心理素质。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想那些纠葛,就算他有那个闲工夫,他也没办法想透彻。   卢薇说得对,校长也好、王斌也好,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跟那种人斗智斗勇绝对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已经把他们套住的陷阱里找出一条大路。   赵老爹已经给他们做了比较周全的安排,卢薇、屈子和丛建鹏三人留守在南温河畔的基地中,后方补给、通信、空中支援都有很好的保障。   换上装备后,军校的人加上向导小史,一共十人,自然非常引人注目,因此赵老爹指了一条路,让他们趁夜潜入丛林中。   他们一路疾行,渐渐远离城镇,踏入丛林前梁上君回头望了一眼。   静谧的南温河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湿暖香甜的气味,勾得人不舍得离开。这座小镇依着蜿蜒的小河而建,四周都是繁茂的树木。镇子的南边有着一大片香蕉林和橘子树,从那里吹过来的风携带着水果的芬芳。   转过身,他们进入丛林的地方生长着许多古槐,粗壮弯曲的枝干延伸向夜空,树影婆娑,像是在给他们送行。   要回来,一定要活着走出来。梁上君暗自握拳。   *******   走了小半夜,他们钻到了密林深处。树木遮天蔽日,不好辨识方向,夜色中走山路也很不安全,他们便找了一处空旷地扎营,没有继续前进。   这是他们踏进滇南丛林的第一个夜晚。   小史找了些易燃耐烧的树枝,升起一堆篝火,十个人席地而坐,大概是因为情绪上有些紧绷,一开始没什么人说话,全都盯着火堆发愣。   其实梁上君很想尽快入睡,他知道自己体力上的缺陷,希望能尽量多积蓄一点,以免之后拖累到大家。然而事与愿违,他几番闭眼又睁眼,都无法入睡。就当他在睡还是不睡这个问题中挣扎的时候,糙子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问题。   糙子殷切地看向小史:“听说滇南丛林常会引发烂裆疾病,小史同志,这个病不会断子绝孙吧?”   小史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对纪策说:“我们今天有点偏离方向了,主要是因为这条路上比较适合扎营,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往东面走,朝着越南高平的方向。”   纪策嘴上叼着小手电看了看地图,点头表示同意。   糙子被干脆地无视了。不过他还是有贡献的,至少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梁上君拍了拍糙子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走到纪策那边蹲下,手指顺着用红色标注的路线划了一遍,问道:“小史,这条路线上有没有跟水杉有关的地方?比如说水杉林或者名字跟水杉有关联的小村庄什么的?”   小史想了想回答:“据我所知,没有。这里的丛林都是原始林,植物分布多而杂,很少会出现大片的单纯林,水杉在滇南也很普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根据暂定路线来看,我们可能途经三个村庄,两个境内的,一个境外的,但是都没有叫水杉的。”   纪策在一旁忽然笑起来:“连王斌都解释不了的东西,我们多想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吧。相比这个,我倒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之前训练的时候,一直在向着广西那边做准备,刚开始的计划也是从靖西县出境,为什么到出发的时候,却改道走了滇南?”   他这么一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吴二表示,他本来还想去南宁老家相个亲的,这下子完全没指望了。   尤禹说:“是不是因为这边好照应一些,有赵老爹的帮助,我们行动也比较方便。”   纪策摇头:“不会,这边有赵老爹,那边也会有吴老爹张老爹马老爹,他们从来不缺人。”   “地形问题吧,这边进入老山区域顺当点,行动也能更快速和隐蔽。”宫持没去过广西,不过他觉得即使相对于自己的体力而言,今天的跋涉也不算太累。   小史插话进来:“要说顺当,绝对是南宁那边更顺当,而且那附近的旅游者多,出入境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张三嘿嘿两声,扯淡道:“是不是这边的妹子比较漂亮,首长在给我们创造机会呢。”   “……”纪策不予置评。   梁上君撕了块肉干嚼着,虽然口感很差,不过肉香还是把纪策勾了过来,他不客气地抢过梁上君手上的肉干丢到自己嘴里,再顺势用命令堵住梁上君的不满:“你来说。”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梁上君也不好发作,只得开口:“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说,从哪儿入山都一样。出现这样的临时变动,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国安部获悉的敌人的行进路线突然改变了。”   纪策吃着肉干很惬意,示意他接着说。   梁上君眼看着肉干被这个人渣剥削光了,心里那个呕啊:“按常理说,敌人想要入我国境,也会挑好走的路线走,如果他们从高平出发,入广西才是最近的,但是现在上头让咱们迎着他们走这条又绕远又纠结的路,我怀疑,他们的任务发生了变化。”   其实他还有一点顾虑,路线是逊奈提供的,这样临时变更,国安部居然不加怀疑,真不知道逊奈给了上头什么好处来博取这样强大的信任。   不过这些他不会说出来,关于逊奈的事情,其他队员都不知道,毕竟合作方是曾经血战过的敌人,有可能给他们带来抵触心理。   “总之我们按照既定路线前进就是了,只不过要分外小心,因为现在变数很大,很可能上头也不明情况,我们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纪策做了总结,安排吴二和张三做第一轮哨兵,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   几分钟后,梁上君正在偷纪策包里的肉干。   “呆贼,过来,我有话跟你说。”纪策在他耳边说了句,随即拎着他的后领拖离营地。   尤禹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心里还是不舒坦,本着自己睡不好别人也别想睡好的宗旨,狠狠踹了糙子一脚,把刚入睡的糙子惊醒:“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糙子一头雾水。 第三十三章   暗处的林子有些阴冷,山风吹得人不住哆嗦。不远处是营地的火光,梁上君瞅着躺成一圈的战友们,有些心不在焉。   纪策在他旁边打了个响指,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梁上君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还带着火焰的余光,出奇地亮。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停顿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对视着,像要从对方的眼睛深处挖出什么东西一样专注。   还是糙子被尤禹折腾的一声哀嚎打破了这边的沉寂。   梁上君到底是沉不住气了:“你想说什么?”   纪策道:“其实我想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包里的肉干。我现在有点饿……”   “你在想穆斯塔法,是不是?”纪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胡扯,“你在想他,想逊奈。”   梁上君眼里的火光跳跃了一下。   “承认吧呆贼,你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大度,你在他们手上吃了那么多苦,不可能没有芥蒂,不可能愿意老老实实听他的摆布。”   “我没有听他的摆布,我在为国安部做事。”   “但是你正在质疑国安部和军校的做法。”   “我没有!你他妈瞎猜什么!”梁上君有点恼怒,纪策那样笃定地说出他心里的想法,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没瞎猜,”纪策深深地看他,淡淡地陈述,“因为我也在质疑。”   所以他才会把梁上君单独拖出来吹冷风,如果这个队伍中最能拿主意的两个人公然质疑上面的做法,那他们也别执行任务了,直接躺平了让敌人踩死得了。   他这样明说,就是想让梁上君心里堵着的气撒出来,他很清楚,要是梁上君憋得狠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梁上君瞅了他几秒,吁出一口气,伸出一只手。   纪策不明所以。   他特别二大爷地说:“给根烟抽。”   纪策无奈摸出一根烟:“你这绝对是狮子大开口啊,四片肉干换一根烟,我亏大了。”   梁上君点上烟:“纪策,坦白说,改路线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很烦躁,有种我们在被逊奈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们跟逊奈本身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应该说是互相牵着鼻子走。”   “那么他们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能给他们一个完美的交代?我们目前接到的任务都是为自己的国家效力的,可是细节却能够任由他们来操控,这个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范畴,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了!”   一想到自己再度落到了逊奈的控制中,梁上君就无法保持冷静:“我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但是我真的不赞同这次反间谍侦察局的做法,至少应该告诉我们,他们究竟跟穆斯塔法做了什么交易!”   说到这里他要抬手抽烟,却被纪策夺了过去。   趁他没反应过来,纪策就着烟嘴狠狠吸了一口,烟点在他的指尖忽明忽暗,掩映着他怪异的笑意:“梁上君,梁呆贼,姑且不说逊奈得到的其它好处,我现在越发觉得,你可能也算是他们索取的好处之一。”   梁上君抽着嘴角:“什么意思?”   “你是穆斯塔法点名道姓指定的人,上头难免对‘银色荆棘’有些介意,出于安全考虑,纠结了很久才同意让你参与这次行动……”   梁上君一挑眉毛:“你不信我?”   “不,我只是刚好也有点介意而已,但是介意的重点跟他们不一样。你给穆斯塔法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梁上君边抽嘴角边挑眉毛:“你……在吃醋?”   纪策呛了一下,透过那层喷出来的烟雾,斜睨着他说:“我在给你提忠告。”   明智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纪策接着梁上君之前的推测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国安部许诺给逊奈的东西可能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可是我们暂时接触不到。而逊奈给的好处应该也远不止那些药品,否则国安部的态度不会这么保守。”   “不止药品?还有什么?”   “你以为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纪策弯腰从靴边抽出一柄M9军刀,在手里转了两下,“王叔叔和校长给咱们置办的?我告诉你,我和卢薇从小到大连压岁钱都没法从他们两个身上捞到,你们又不是他们亲儿子,他们绝对不会破费这么多钱,还任君挑选,做梦。”   武器?这些武器也全都是穆斯塔法提供的?!   梁上君一句“我操”爆出来,顿时有一种他们这些小屁孩被亲爸爸抛弃,却被继父拿一桶棒棒糖勾搭过去的惊悚感。   “除了武器,恐怕还有别的,亏本生意他们从来不做。”   话到此处,梁上君幡然醒悟。他猛地抬头,声音由于震惊而微微发颤:“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个小队的性质……”   烟蒂极其微弱的亮光下,纪策的笑意显得非常冷:“对,我们的档案上只会留下两个字:进修。国安部不会给我们留下作战纪录,我们只不过是他们两方势力共同操纵的雇佣兵。”   *******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纪策在靴底捻灭了烟头的火星,他们周围最后的光亮也熄掉了。他只能隐隐看见梁上君的轮廓,站立着的、一动不动的轮廓,不知怎么的,他很想摸摸他的脸颊。   伸出手去,刚碰到一片冰凉的皮肤,立刻就被让开了,纪策有些怔忡,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梁上君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拒绝示弱。   虽然这个偏头的动作本身就带着很重的孩子气。   纪策还是收回了手。拒绝他的触碰就算了,令他更加不爽的是,今天梁上君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字面上的意思,梁上君的注意力,始终离不开篝火边的那群人。   那群比他年轻、比他稚嫩、比他冲动的兵蛋子们身上。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任务。我们怎么给他们交代?”梁上君喃喃,像是询问纪策,更像是自言自语。   “……”纪策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雇佣兵。   这是个很简单的词,但对于他们来说,颠覆了整个任务的性质。   他们随时可能死在这里,在他们倾注自己所有忠诚的时候,在他们准备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时候,在他们认为自己的尸体能够烙上“英雄”名誉的时候,他怎么能说得出口,说“你们会像从没有来过、从没有战斗过一样默默无闻地死去”?   *******   “梁上君,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纪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梁上君转头看他,如此黑暗的环境中,他很惊讶自己居然看得清纪策的目光。带着浅淡的温柔,沉静得犹如一汪深潭。   他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   人有的时候是这样的,在被岁月磨砺得最严重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只有周围的两种人看得最清楚。一种是长期分离的朋友,他们会说“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还有一种,就是时时刻刻在关注你的变化的人。他们可以准确地指出你眼角多出的笑纹,他们可以感受到你每一分情绪的变化。   纪策就是这样一直看着梁上君的。   所以他说:“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   梁上君为他的目光和话语所迷惑,一时间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正直的、偶尔又偷鸡摸狗的,冷静的、偶尔又不计后果的梁上君,纪策就像在看一件不完美却令他十分中意的作品。   “知道一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是怎么想的吗?”纪策说了个设问句,“当时我想,这人真是张扬,张扬得只适合待在阳光底下吹海风。”   梁上君嘴角抽出一个微笑:“嗯哼,后来呢?”   “后来,你为了维护自己手下那些兵,处处跟我对着干,就算被迫服从我的指令也是一脸不服气。再后来你为了维护我,跟团长叫板,违纪的事一干一大堆,我就想,你太耿直了,尽管很会耍小聪明,但还是太嫩了。”   “敢情你一直把我当小朋友了?我告诉你纪策,我他妈的好歹也是西北陆军……”   “你他妈的那些光荣事迹我都知道,”纪策笑出来,“但我还是会忍不住那样想,我宁愿把你锁在伽蓝,也不愿让你飞到这里来,我不希望你成为跟我一样迷茫的人你懂么。   “我说过,为国安部或者军校办事,有太多人牺牲得不明不白。他们死于光荣,却没有任何功勋,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显然就是这样,而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跟这些已经上战场的人怎么交代。我要提醒你,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你踏进来就没有回头路,如今你没有资格为他们拍案鸣冤,因为你我肩上背的是他们的性命,而不是一个‘交代’!”   “死于光荣,却没有功勋……”梁上君无法掩藏心里的不忿,“太不公平了。”   是啊,他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   他不可能为此跟王斌和校长叫板,因为他了解自己不容反抗的立场,可那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啊,光是想一想,就让他觉得揪心。   死在战场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他绕进了那份“值不值得”的怪圈,愤怒,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所谓的“上边”,一方出钱,一方出力,达成各自的目的,而他们这些流血流汗的,不过是一堆被租来的工具。   “什么东西能值得我们这么卖命?”梁上君问。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纪策对他说,“在这儿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我们不能死,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死在这儿。”   “这也是由我说了算。”   这什么霸道逻辑啊……梁上君认命地叹了口气。不过,他信他。纪人渣就是这样的,不可一世到,好像他背负多少都不会累,好像他说的话真的都能算数。   见他的情绪放软了下来,纪策趁机把黑手伸向了梁上君的头盔,解开扣带,他把它取了下来。梁上君的头发有些凌乱,几撮毛鹤立鸡群地翘在那儿,让人忍不住去把它们抚平。   他想拥抱此刻的梁上君,从一开始拖他过来的时候就很想。   “让我抱抱你吧。”纪策这么说。   梁上君先是一愣,之后忽然笑了,笑得似乎很敦厚,又似乎很戏谑。纪策把他拉向自己,极短暂的一个间隙,他们就贴在了一起。   这是个很平实的拥抱,清纯得让纪策自己都毛骨悚然,没有安慰的性质,没有情欲的掺杂,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梁上君离自己更近一些而已。   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山风里混合着共同的味道。   “喂,你刚刚抢了我的烟吧,怎么看都是我亏本了吧……”   梁上君煞风景的声音近在耳边,纪策扑哧一声笑出来:“下次还你。”   不得不承认,卢薇的话总是一针见血。梁上君之所以能突破众议参与到这次行动中,不仅仅是他个人能力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纪策,需要他。   他想对梁上君说,在我的面前,你不需要任何防备。   他想说,你可以向我质疑,也可以向我示弱。   因为我已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一朵蔷薇。 第三十四章   梁上君守的是凌晨最后一班哨,他非常享受把人一个个踢醒的快感。跟他一起值夜的张三惊讶地看着他一脚踹上糙子的裆部,于是他在之后的一秒内迅速下定了决心:为了自己未来的老婆着想,以后都要跟梁上君一起值夜!   糙子泪流满面地指控:“梁连你不能这样啊梁连!”   梁上君嫣然一笑:“你不是怕烂裆么?我给你检查检查。嗯……看样子挺精神的。”   糙子娇羞了:“哎哟梁连,人家身心都是很健康的嘛!”   梁上君笑骂着又蹬了他一脚,糙子赶忙夹着腿跳开了。   尤禹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活该!”   梁上君也冷哼一声对尤禹说:“你小子也别幸灾乐祸,老实交代,昨晚怎么折磨糙子了,害他一脸严重睡眠不足加欲求不满。”   “我……”尤禹“我”了一声之后顿住了,瞅着梁上君状若玩笑实则关切的神情,立时泄了气,憋出一句,“我梦游!”   梁上君当然不信,不过总算放下心来:“行了别瞎扯了。我还以为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现在看你中气十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这里的原始丛林跟东部和北部大为不同,要是水土不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听见没有!”   这个尤禹犟得很,梁上君知道不给他下死命令是不管用的。   尤禹条件反射地回了句“是!”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梁上君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转头去做别的拔营准备。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尤禹往前挪了两步,猛地一记回旋踢正中糙子的屁股,糙子嗷一声向前栽倒,磕了一嘴泥,跳起来就骂:“鱿鱼你他妈干嘛!”   尤禹瞪他:“没出息!昨晚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丢不丢人!”   “昨晚?昨晚怎么了?”糙子揉揉屁股,“你怎么了,我怎么了,还是你把我怎么了?”   合着他对自己无数次的换姿势重睡压根没印象,糙子同志不愧是不记隔夜仇的好榜样。   尤禹抚额,他真不知道有这样缺心眼儿的兄弟是幸还是不幸。   *******   出发后,张三蹭到看起来最厚道的阿藏身边,小声问道:“那个……你们伽蓝的人,都这么不靠谱吗?”   阿藏:“不。”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   张三又问:“梁上君在伽蓝的时候是你们连长吧?好像待你们挺好的啊。”   对于他无聊的八卦,阿藏言简意赅:“他是尤禹和周凯的亲娘。我的连长是纪策。”   “哦,那纪策这个人怎么样?他带队怎么样?他对手底下的人也那么好吗?”   阿藏目视前方,露出了忆苦思甜的深邃表情。   张三看到这副表情有点迷糊,其实他是来套话的。他们没有与伽蓝的人如此近距离合作过任务,平时训练演习也就罢了,正式作战中可是真刀真枪命悬一线的,他想知道,纪策和梁上君这两个在他们这儿军衔最高的人是否可信任,谁更可信任。   所以阿藏这样纠结的表情让张三有点晕头转向。   此时尾随在他们后面的宫持突然上前来插话,他的几句话让张三体会到了什么叫神一般的逻辑性。   他说:“一切行动指示听纪队的,当他不要你的时候,立即去找梁上君。”   张三:“为什么?”   宫持:“因为你爸你妈不可能同时不要你!”   张三:“……好的我有点明白了。那如果他们两个给我的指令有分歧呢?”   宫持:“战场上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出现了,而你恰好是让他们出现分歧的对象……那你多半离死不远了。”   其实宫持的解说非常准确透彻,可惜这段话张三当时似懂非懂,他唯一确定的是,跟着梁上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是个很优秀的士兵,同时他也承认自己是个很势利的人,想要做英雄,又很怕死。   于是张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不五时地就去勾搭梁上君,有时候献点小殷勤,不过他渐渐发现,自己获得的好处远比献出去的多。   他深刻地理解了阿藏口中“亲娘”的意思,付出的代价是被那两个“亲儿子”记恨上了。因为有一个人之常情,就是亲娘对自家娃子骂得出口打得出手,而对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温言温语和和气气。   相比他黏糊梁上君的劲头,对于纪策这个队长他是敬而远之,而且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给梁上君献殷勤,会突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回头却只看到纪队人畜无害的微笑。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   正如梁上君所说,亚热带丛林与军校和伽蓝那边的环境完全不同。这里湿度太大,呼吸中都带着粘腻感,加上那些缠人的植物和蚊虫,更加令人烦躁。   在密林深处行进,众人都觉得疲惫不堪。明明没有平时训练的运动强度大,可就是觉得胸口憋闷得慌,厚厚的腐叶层被他们的脚步带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劈斩丛枝开路的时候,常常会斩到盘旋的蛇类,断成几节的蛇身抽搐着甩落,带着浓烈的腥气弹在他们身上。   一次两次还好,朱大还能开玩笑说做几顿全蛇宴,后来他无意间劈开了一条蛇,未消化完全的鼠肉溅了他一身,又差点被那截断裂的毒蛇头部咬到脖子,惊魂未定之下,再看到蛇就几乎作呕。   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他们目前没有接到任何明确的指令,就只能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机械地走。向导小史是在附近山村里长大的,对这片丛林的脾性比较了解,有他指引,他们尽量避开了比较危险的路段。但是仍然有迟疑不定的时候,比如现在。   纪策摊开地图,找到他们目前的所在地,手指划过一道斜线,斜线截断了一条河流。那条河距离他们不远,看样子还挺宽。要去他们的目的地,过河是最快捷的路径,否则就要绕过一座山,很浪费时间,因此纪策提出渡河。   然而小史看到他设定的线路后连连摇头:“不行,这条河过不去。”   纪策皱起了眉头:“什么叫过不去?”且不说伽蓝的人没事就在海里武装泅渡练着玩,就算是他们中体力最弱的宫持,这样一条河也不在话下,所以小史这话听着很没有说服力。   小史却很坚决,脸色也很凝重:“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条河真的过不去。水面上看着很平静,水底下都是暗礁和漩涡,人下去了浮都浮不上来!而且河对岸那片林子,一直被我们当地人叫做禁猎区,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一听这话桃园三人组来劲了。   朱大:“禁猎区?那里面有国家保护动物?有没有大熊猫?”无聊。   吴二:“我爱那种禁忌,让我回想起小时候闯进女厕所的兴奋感。”傻逼。   张三:“禁猎……就是说那是块处女地了?我最喜欢处女了!”猥琐。   其他人已经习惯了,小史的眉梢抽了抽。他这两天算是明白了,这群人里面没一个正经的,他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答应给他们做向导。   小史:“有没有国家保护动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经验丰富的猎人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还有更多的人没有出来。那里面的野兽太凶残,别说猎杀了,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我们村子里传说那里是山神居住的地方,那条河就是山神的警告。”   “什么山神什么警告,这都是迷信!迷信!我们21世纪辩证唯物主义青年才不会害怕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糙子拍着胸膛展示自己的一颗红心。   小史的脸黑了:“赵老爹让我给你们做向导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关于山里的危险和禁忌都得听我的,我告诉你们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是为你们好,难道我还能害你们么!”   梁上君扇了糙子后脑勺一巴掌,过来打圆场:“小史你别急你别急,你说的我们当然相信,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行军的效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遇敌人,能够抢占先机是最好的不是吗?所以我们现在好好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反正那条河是不能下水的,你们要下自己下,我不陪着去送死!”小史撂下话。   纪策没参与他们的争论,他始终在观察地图,此时他唤来小史,问道:“这幅地图准确度有多高?上面的标注可不可信?”   小史压了压火气说:“百分之七十的准确度是有的,标注也应该可信。不过山区的地形本就复杂多变,这幅地图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画的,难免有些出入,但大方向一定不会错,最多是细节上有点小问题。”   “嗯……”纪策沉吟,目光仍盯着地图。   梁上君看他神色有异,走过来问:“怎么?便秘了?”   纪策瞥了他一眼,指着那条河让他自己看。   凑过去看地图,梁上君发现那条河确实挺宽,还有很多地方被标注了警示符号。他了解纪策,纪策绝不会因为什么漩涡什么禁猎区而放弃渡河,关键是要想一个最稳妥安全的方案……正想着,他突然看见了一个标记,不由得一愣。   “小史,这什么玩意儿?”梁上君问。   小史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回答:“桥。”   几乎是立刻的,他感觉到不妥——深山老林渺无人烟的地方,谁会费工夫在这儿造桥?当地的村民和猎人都把这片区域当做禁地,没人会造一座桥来“触怒山神”,而且,小史确定自己没在别的地图上看过这个标记。   纪策合上地图,果断下了命令:“出发,到河岸去!”   小史还想做劝说的努力,被纪策一句话堵了回去:“山神特意搭了桥请我们去吃饭,怎么也该赏个脸吧。”   小史囧着脸,十分后悔自己跟了这群人。 第三十五章   一路上小史都在教育这群人“宁翻山不涉水”,可他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雄纠纠气昂昂地杀到了河岸边,甚至还有人是抱着冲个澡的想法过去的。   河面很宽阔也很平静,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水色很深,远看竟像是一河黑水,走近了看才看出水是干净通透的,但是看不到河底,水下黑乎乎的不知是暗礁还是水草。   “这好像是死水?”不知道哪个人嘀咕了一句,立刻就被骂了傻逼。   “这是一条河,一条河!又没有什么截流物,怎么可能是死水!”   “可是……是不是太静了?”   这下子没人搭腔了。   确实,太安静了。   他们一路过来,如果没有地图,几乎想不到这里会有一条河,在林子里根本就听不见水流的声音。到了河岸边才隐隐听到水声,声音也不如普通河流那样清亮,倒像是被闷在锅盖里的声音。   梁上君捡了一根长树枝去试水深,由于是在近岸的地方,他预计不会太深,结果一根两米长的树枝加上他的手臂长度也没打到底,这条河的深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水下的冲击力很大,与平静的表面不同,越往下水流越湍急,这样的结果就是,纤细的树枝咔嚓一声断成了上下两截。   大家瞅着剩在梁上君手上的那截树枝,心里都万分惊讶,什么样的水流力量能扭断一根树枝?看来小史的劝告没有错,这条河水下真的很危险。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那半截断在水里的树枝压根就没有浮上来,不晓得给那些漩涡带到哪里去了。   “这条河大概是上宽下窄,河床的地形又比较复杂,导致了这种情况。”纪策从梁上君手上接过树枝,用力抛到水面上,看着那根树枝漂着漂着忽然沉了下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史说得对,这条河不能泅渡过去。”   听见他这么说,小史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个队长不是刚愎自用的人,虽然性格渣了一点,不过总算能听劝,不会拿队员的性命开玩笑。   他正要趁热打铁再说几句话把他们带离这里,纪策却又下了更明确的指令:“全体注意了,去找那座桥,按照地图标示,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要完全脱离队友的视野,遇险示警,就这样,解散!”   小史绝望了。   *******   梁上君沿着河岸向北走,遇到了一处河道转弯,边上是蓊郁的山壁,几棵歪脖树挡住了他的路。他往后看了看其他队友,似乎都没有什么发现,就想攀过这座小山壁去探查一下。   刚拔出M9准备开个道,就被拎着领子从歪脖树上拽了下来。   闻着味儿他就知道是谁。   “我没有脱离队友的视野。”他摊手解释。   纪策冷哼:“是啊,你在他们视野内,只是他们谁也照应不到你。”对于梁上君,他看得门儿清,这货一不留神就没影了,呆贼这个代号不是白叫的。   “行了,我给你开道,你省点力气吧。”说着纪策夺过了他的M9,梁上君没拒绝,他乐得自己省事。   纪策从拦路的灌木中劈出一条路,两人一同攀了过去。绕过这道弯,豁然开朗——   他们看到了桥。   短暂的愣神之后,梁上君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一座‘桥’,看来我们是有前辈的,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只见河上横跨了两根锁链,一上一下成平行线,在这处相对较窄的河面上架起了一座锁链桥。上头一根可供手抓,下头一根用于脚踩,很简单很实用的“桥”。   不过他们心中的疑惑还是没能解开:这座桥究竟哪儿来的?谁造的?   纪策寻到这边的“桥墩”,是一棵老槐树,用手抓着晃了晃链子,锁链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铁的,很结实。”他说。   “嗯。”梁上君也发现了,这是两根精铁的锁链。   “锈迹很少,架设的时间还不是很长……”   “所以不可能是自卫反击战的时候造的。”梁上君接下他的话。   “那是谁呢?”   是谁呢?谁会那么好心,在近期架了这样一座桥,大大方便了他们,连过桥费都不用交。尽管这座铁索桥很简陋,但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对方的队伍至少比他们要庞大……难道是敌人?不可能,时间上不对,人力和装备上也不对。   正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呼喊声。   “梁连!梁连!你快看这是什么!”   乍一听感觉是糙子,然而梁上君越过山壁,看见糙子和尤禹都在南边很远的地方,那是哪个在喊他?   顺着声音看过去,他一懵,那不是张三么,张三什么时候也喊他“梁连”了。   还有张三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鲜艳得直晃眼睛……   红肚兜?   *******   桥已经找到,纪策做出了集合的手势。大家纷纷聚了过来,可是此时没人在乎什么桥了,都把目光放在了张三手里的东西上。   那是一块红色的布,被河水浸透了,颜色显出深红。   在深山老林里,黑水河边,蓦然出现一块鲜艳的红布,这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妖异悚然。   他们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块布并不是被血液染色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块红布。   纪策询问张三:“你在哪儿找到的?”   张三指了指河岸:“就在那边,我眼看着它从河里翻上来,顺着水流漂上岸的。”   朱大和吴二到事发现场附近查探搜索了一番,又有了新的发现:“还有个包!”   把东西送到纪策跟前,阿藏受命把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这个包呈军绿色,有点制式装备的意思,不过样式跟中国军方的包有所不同。包的主拉链开了一个口,大部分东西都被水冲走了,还剩了一些泡烂的食物,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侧面有一个略小的拉链,拉开之后从里面掉出了一个空瓶和几根不明植物的茎秆。   此时宫持看明白了,他推了推眼镜道:“是和好教的军队。”   糙子啊了一声:“什么和好了?”   梁上君呼了他一巴掌:“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给我丢脸!那么长时间的理论课全白学了!”   糙子缩到旁边自怨自艾,只得老实地听宫持的解释:   “和好教是越南的一个宗教,是小乘佛教的延伸,这个教派以红布代替神像,以清水和鲜花作为供品,不受佛理和修炼,具有很重的政治色彩。南北越统一后,由于它的反共立场被越共整顿。现在和好教的海外势力很庞大,也拥有自己的军队,以这个教派为基础的民社党正在努力重返越南政坛。”   梁上君摸着下巴思考:“敌人?还是朋友?”   “不知道。”纪策回答了他,“现在想也没用。从食物的腐败程度来看,他们应该是近期路过了这里,那么那座‘桥’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杰作。也许他们中有人栽进这条河里了,见识到这条河的厉害,他们才花力气造了那座桥……这些都只是推测,多想无用,我们还是走我们的,至少目前可以肯定,那座桥本身是安全的。”   小史已经没有立场再说不了,他被尤禹和糙子前后夹着送上了铁索桥。   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梁上君往下看了眼平静的水面。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条河是个黑洞洞的大嘴巴,像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又好像在等着他们被卷进它深处的漩涡里,让他们身不由己地死去。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就像他们从未来过。   他知道自己想太多了,连日来的身体和心理负担让他的神经有点脆弱。抬头看向前方,他稳稳地走过了铁索桥。   *******   进入禁猎区之后,众人发现这里的草木相较他们之前经过的丛林更加丰美,真的好像有山神眷顾一样。小史也是第一次进到这座山头,自小又受到很多山神传说的熏陶,因此他从一开始就保持着高度戒备的状态。   由于不知道后面会碰上怎样的“山神之怒”,大家决定歇下来补充体力。梁上君从包里拿出了一袋黄豆,张三立刻殷勤地给他烧上了一锅水。   梁上君冲他笑了笑:“谢谢啊,不过我不准备煮着吃。你烧好水煮点粥,给大家分着喝一点,总喝生水不好。”   “是,梁连!”张三无视糙子和尤禹排斥的眼神,乐颠颠地继续烧他的水。   梁上君再次取出了工兵铲。   糙子立刻扑了过来:“梁连!我要吃鸡蛋!”   一铲子敲上他肚子,梁上君骂道:“蛋你妈个头!长期野外任务,谁他妈会背着鸡蛋到处跑!”   糙子很是失望。   然后梁上君开始淡定地用工兵铲炒黄豆。   他炒了几把盐豆子,准备给每个人分一点,就着稀粥嚼着吃,别有一番滋味。一阵豆子香飘过,糙子口水滴滴地再度扑了过来:“梁连,分我一点呗!”   梁上君恨铁不成钢:“哎,你敢不敢有点骨气!”   糙子拿了豆子就跑,嬉皮笑脸地回道:“骨气是什么?能吃么?”   梁上君摇了摇头,转身对张三说:“冲着你小子叫我一声梁连,呐,多给你一点。”   张三连声说谢,当时他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这个干妈认得真值啊!   最后一把炒豆子梁上君塞给了纪策。   纪策故意说:“孩子他娘,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梁上君毫不示弱:“是谁哭着喊着说‘给我留一点’的,别惹我不爽,有剩下的给你吃就不错了。”   趁他话音未落,纪策往他嘴里丢了几颗豆子。   梁上君边嚼着边笑着,洗去脏污的脸上像是能发光一般吸引着纪策的眼球。   不幸的是此刻无敌煞风景的家伙来了。   糙子很不满自家梁连对张三的“偏爱”,觍着脸凑过来说:“梁连,我想吃肉……”   正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纪策的眼刀还没杀到,他们身后的林子里突然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听到声响的小史蹭地一下蹿了起来:   “小心!快跑!” 第三十六章   什么也来不及想,纪策和梁上君立即跳离了原先的位置,架枪对准了后方的骚动。尽管小史急迫地叫他们快跑,但按照他们一贯的作风,绝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   “我操!那是什么!”尤禹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不愧是呆贼的传人,他第一时间爬到了树上,从上往下看,他们周围有好几处灌木丛在猛烈地晃动着。也就是说,冲过来的玩意儿不止一个,而且显然来者不善!   “两点钟方向两个!七点钟方向一个!九点钟方向两个、哦不三个!梁连快跑!”尤禹在树上焦急地吼着。   “先退!隐蔽!”纪策大声下令。对方行动杂乱,也没有鸣枪的举动,他首先判断不是人类,那就没必要正面冲突。   所有人立刻奔向了最近的大树,小史一看跑也来不及了,脚步一蹬就蹿上了高高的树杈上,到底是在山里玩大的娃子,他的速度竟然比阿藏还快。   数秒后,几只大型的野兽冲进了他们的营地,野兽的速度非常迅捷,几乎是在瞬间,营地就成了一片狼藉,有些来不及拿上的装备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野兽头上的角粗壮且锋利,一身黝黑发亮的毛皮包裹着健硕的肌肉,以极度霸道的姿态在这块区域横冲直撞,就跟中了邪似的,还真有点像山神派来的神经病特使。   宫持喊道:“是亚洲野牛!它们被激怒了!”   忙乱中他的眼镜落在了树底下,视野一片朦胧,不过还是能勉强辨认出眼前的兽类。亚洲野牛是大型食草动物,平时应该是比较温驯的,现在不知是领地被侵占了还是怎么的,这群野牛似乎被惹毛了,状若疯狂。   砰的一声枪响,朱大对着其中一头牛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牛的背部,溅出一蓬血。然而那头牛并没有倒下,反而更加拼命,冲着朱大所在的位置撞了过来。   第一下,把树撞得晃了三晃,朱大抱紧了树干不敢动,第二下,竟生生把那棵树撞折了。朱大摔下来不要紧,问题是那头牛的角对着他,若是戳个正着,那就是个透心凉。   多亏阿藏眼疾手快,一发子弹正中那头牛的脑袋,把它射翻在地。朱大落地一滚,总算暂时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   见到同伴被射杀,其余的牛更加怒不可遏,朱大左闪右避,几次都差点被撞飞,狂奔到吴二的树下,吴二默契地把枪杆子递给他,用力一拽,让他再度上了树。   局面呈现僵持状态。   几头牛在树下乱窜着,寻找进攻的目标和时机。而纪策他们全都窝在树上,一边戒备一边考虑怎么脱身。朱大的前车之鉴在那儿,他们拿着枪也不敢乱放。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张三突然出了个主意:“咱们不是有块红布嘛。梁连,红布在你那儿吗?斗牛看过没,咱斗牛吧!”   “……”   距离他最近的尤禹差点忍不住抬手给他一发点射,在这个节骨眼上,亏他能想出这么馊的办法。就连糙子都看不下去了:“你脑残啊!下面不是一头牛,是一群牛!估计红布一抖,你这个‘斗牛士’的前后左右就都给戳通了!”   梁上君假装没听见张三在说什么,且不说斗不斗得过这些牛,不管怎么样,他觉得拿人家的宗教信仰做斗牛布不太好。   此时纪策已经看出点门道了:“这群牛有首领,我们得找到头牛。”   梁上君仔细观察了下,觉得有道理,这群牛死了一个同伴以后不冒进也不撤退,而是在这儿“演练战术”,凭这一点就可以肯定它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它们在等头牛的指示。   纪策命令:“其余的牛都别管,先找出头牛!”   “是!”   一个弱弱的声音冒出来:“头牛长什么样?”   纪策回答:“就那个长得最英俊最霸气最健美最有领袖气质的!”   “……”众人皆囧,心说纪队您这是在形容牛呢还是在形容自己呢。   不过他这么说也没错,按这个标准去找,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头与众不同的牛,那头牛的角出奇地长而锋利,显然是长期角斗磨练出来的,身形较其他公牛也更壮硕,而且始终处于两方僵持的中心。   纪策率先一枪打中了头牛的左前腿,头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倾倒,紧接着是梁上君的一梭子弹扫过去,头牛终归是扛不住了,倒在一片血泊中,尽管如此,它身上的筋肉仍旧抽搐着,足见其生命力的顽强。   头牛一倒,其它的野牛立时乱作一团,加上受到枪声的惊吓,它们四散逃开。周围很快恢复了平静,姑且算是警报解除了。   他们十个人从树上下来,围到了那头垂死的头牛周围。眼睁睁看着那样强壮的一个生命做最后的挣扎,心里着实不太好受,尤禹给它求情说:“纪队,梁连,给它个痛快吧。”   纪策和梁上君还没说话,糙子抬枪就射,一点都不含糊,狙击手的水准近距离射击,这一枪快狠准,刚命中那头牛就再也不动弹了。   沉寂了约有半分钟,大家的体力和情绪都调整了回来。宫持捡回了自己的眼镜,朱大整理着散落一地的装备,尤禹清点起剩余的子弹……   糙子忽然回想起这场突发事件之前的情景,瞪着眼前的牛,他的双眼发出了绿光:“梁连,我想吃肉!”   *******   于是他们把这头牛分尸了。   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傍晚,小史坚决不肯摸黑赶路,他们只得在原地重新扎营。   牛腿上的腱子肉在火上飘散出诱人的香气,经过刚才的恶战,大家又累又饿,面对着烤得香喷喷的牛肉都有点把持不住。只除了小史——他还是摆脱不了“山神论”,觉得吃这头牛的肉犯忌讳,他宁可躲得远远的吃压缩饼干。   烤牛腿很快被分了个精光,梁上君还割了些牛腩肉,烧了水在锅里炖,肉香四溢,也是让人口水直流,只可惜还有点美中不足。   纪策闻了闻说:“腥了。”   梁上君嗤笑一声:“你他妈给我知足吧,除了盐我们又没有别的什么作料,将就着吃得了,有这顿没下顿!”   听见他说这话的张三跳了起来,在包里摸了一会,拿了些褐色的什么握手里,蹲到梁上君跟前说:“嘿嘿,朱大还说我采这玩意儿没用,你看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他摊开手,竟是一大把新鲜的茴香。二话不说丢进锅里,张三得意地邀功:“梁连,这是我在山上看见顺手摘的,正好给牛肉去去腥。”   梁上君心想山里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吃的好,不过捞上来看看确实是普通茴香的样子,也就没太在意,在野外难得奢侈一回,就好好享受吧。   肉炖好了,梁上君把肉和汤分了分,发现居然不太够,分到他和纪策的时候锅子已经见了底,而糙子还在喊不过瘾。   想了想,梁上君把剩下的那一点分给了糙子,谁承想这货得了便宜还卖乖,抱怨说张三搞的茴香不给力,牛肉还是有很重的腥味儿。   梁上君勒令他闭嘴,然后他和纪策又烤了点牛腿,就着稀粥和盐豆子吃了顿饱饭。   梁上君撕了口烤肉,摇头感慨:“好吃是好吃,但我宁愿下次吃不上肉,也不想再碰上这种事。”   纪策表示赞同:“小史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这林子里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明天开始加快行进速度,越早脱离这里越好。我们在迎着敌人走,离他们越来越近,犯不着在这些野生动物身上浪费子弹。”   “是啊,不能在这儿拖太久。”梁上君吃饱喝足有点犯困,说话语速慢了下来,“都怪糙子那张乌鸦嘴,没事儿瞎要求什么,就该治他一个动摇军心的罪!”   “……”纪策看着他打架的眼皮,不觉好笑,“你还好意思说他?听过一句话没有,子不教,母之过。”   “母你妈个头!”   接住砸来的豆子,纪策问:“话说回来,你这几天觉得怎么样?”   梁上君知道他在问那个后遗症的事,随口道:“没觉得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想多说,体力能撑过去的时候他都会撑过去,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似乎每次撑过之后,极限就会更接近健康水平一点。   看到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纪策其实很想抽他,不过他了解梁上君的脾性,知道他还不至于一味逞能,因此也就没再追问,只提醒自己平时再多注意他一点。   他们这边正闹着,火堆那边传来了几声叫唤,听着挺奇怪,好像夹杂着什么痛苦。   梁上君循声望过去,看清了之后立刻跳了起来,赶紧往那边奔去。   很难得的,纪策的神情也有一瞬间扭曲,但那一丝慌乱很快就被掩盖下去——这种时候,这种情况,唯独他,绝对不能慌。   然而在目睹这副惨状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火堆边的七个人蜷缩在地上:朱大吴二都在呕吐;尤禹和张三紧闭着眼说“头晕”,也在作呕;宫持汗如雨下,目光有些涣散;阿藏算是症状最轻的,他只是手脚有些麻木;而糙子最严重,他全身都在痉挛,呼吸急促,几乎出现了昏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梁上君一下子懵了,整张脸刷成惨白,手握着拳头暗暗发抖,就算面对枪林弹雨他也没感觉到如此惊恐害怕。   “食物中毒……”纪策的声音有点不稳。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七个人同时倒在他面前,他们甚至连任务的边缘都还没接触到,就可能一下子失去七个战斗力……说不慌乱是骗人的,可他是队长,谁都能不知所措,他不能,谁都能惊惶颤抖,他不能!   “惊厥、呕吐、幻视,这像是食物中毒的症状。”迅速收拾好情绪,纪策翻了翻他们的眼皮,探了探心跳,冷静分析。   “怎么可能?他们吃了什么食物导致中毒?水?豆子?牛肉?我们也吃了啊!”梁上君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事……“难道是牛肉汤?”   纪策紧锁着眉头:“可能是的。”他也不大清楚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躲在远处啃干粮的小史听到动静赶过来,一见这阵仗吓了一大跳。好在他有些经验,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翻锅底。   突然他大叫一声:“天哪!这、这……他们吃了这么多?!” 第三十七章   小史把锅底倒扣在地上,从中挑拣出那种茴香,就着手电光仔细地看,随后抬起头来望着纪策和梁上君,断言:“他们是食物中毒了,中了莽草的毒。”   “莽草?什么东西?”梁上君对这种东西不了解,他从小史手里接过一些,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茴香,就那种俗称八角的调味品。   “其他的一会儿再说,先给他们解毒。”纪策心里非常焦急,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个大乌龙,当务之急就是先让他们恢复过来。   小史不敢耽搁,拿了他的那份装备过来一阵猛翻,边翻边说:“你们当中没有军医,赵老爹让我跟来的时候就叫我给你们帮着看看伤病,其实我也不怎么懂医药,就只会一些山里的土办法,再搭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品,不管怎么样,先给他们治治看吧。”   梁上君听到还有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不由得想着313那帮子老狐狸不把他们当亲儿子,赵老爹倒是很为他们着想。看到糙子他们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也是急得要命,赶紧询问小史该做些什么。   小史大手一挥:“催吐!让他们都吐出来,实在吐不出来的,灌他们一肚子水让他们吐!”   梁上君二话不说就要提上所有能盛水的东西往那条河边跑去,被纪策抢下来:“我去取水,我比你快。你去给他们催吐。”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梁上君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体力就像一根拉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纪策利落地拎着一口锅和四个水壶狂奔而去,小史打着手电在背包里翻找药品,梁上君默默走向了东倒西歪的兵蛋子们。   “糙子?糙子?”他喊了两声,可是糙子的神智都已经不清醒,更不会回答他。   梁上君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无力的四肢,心里那个疼啊,就是那种说不出的抽抽的疼。咬了咬牙,他抬脚狠狠踹上糙子的肚子,愣是把他踹得弹坐起来。   糙子吃痛,趴伏在地上死命地咳嗽,好在脑子总算恢复了一些清明。虚着眼看到自家梁连的身影,他顿时像抓着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扯着梁上君的衣领要说话。然而啊啊了两声,不知是声带还是舌头麻痹了,他就是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梁上君摁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张开嘴,手指压上他的舌根让他吐。糙子吃了很多肉,也喝了很多汤汤水水,再加上刚刚梁上君不留情面的一脚,胃里的东西一骨碌地往外涌,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看他还在呕,怕他吐不干净,梁上君屈膝用力顶了两下他的胃部,直逼得糙子把酸水都吐了出来。   小史找到些洗胃和清肠的药,走过来看见这场面,又吓了一跳。   “你……你就是这样催吐的?”瞅着糙子被揍得筋疲力尽,像块破抹布一样担在梁上君的腿上,小史的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梁上君揪着糙子的后领把他提起来,心里再软也忍着,骂道:“我教训教训他!叫他嚷着吃肉!叫他坏事!”   说来糙子也真是顽强,被这样折腾以后居然能开口说话了,尽管声音低微而飘忽,但发音和逻辑还算清楚。   梁上君凑近了去听。   “梁连,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下次再也不贪吃了……我回去就、就写检讨……梁连、梁连……”   后面就是一叠声的“梁连”。   每一声梁连,都让梁上君揪心一般疼。   说完这段话,大概实在是没力气了,糙子昏睡过去。   小史连忙拿了还剩一点水的水壶给他喂药,看着糙子乖乖地吞咽下去,梁上君长舒一口气。轻轻放下他让他躺好,梁上君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浮光。   那是眼眶里聚集的一层水,映出的光亮。   怎么能让他们死在这儿?怎么能呢!   深吸气,打起精神,他还有一溜儿的伤员要照顾,挨个踹过去、压舌根催吐。好在朱大和吴二之前都吐得差不多了,阿藏的症状最轻,他没等梁上君踹过来,自觉地捣着胃让自己吐,可是只能吐出少量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唾液还是胃液。   尤禹挨了梁上君一脚后,强行振作起来说:“梁连我没事,别管我了。”   一听这话,梁上君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上来了,比对糙子还生气,他心里来来回回就绕着那么一句话:这个死小孩怎么能犟成这样!这副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我不管你谁管你!”梁上君顺应怒火给他几拳头,“我看你还敢死撑,看你还敢不当回事!这是逞能的时候吗!啊?你看看你,瞪这么大个眼睛,焦距都是散的!天旋地转好玩是吧!跟我说这种屁话,有本事你站稳了对上我的眼睛说!说!”   又急又气又心疼,梁上君的情绪有点失控。在一旁的小史心里反而是最透亮的:像你这么个揍法,他要还能站稳说话就是奇迹了。   此时纪策打水回来了,给尤禹、张三、阿藏各灌了大半壶,再让他们一次吐个痛快。小史给他们服了药,暂时安歇了下来。   张三逮着空赶紧向纪策和梁上君道歉,态度诚恳得就差没磕头了。他是真的很懊恼很抱歉,谁会想到那几颗“茴香”惹出这么大的祸。   对他,梁上君没法撒火。虽然他也是个祸头子,但他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兵,他训不出话来,也没那么大火气,就拍拍他的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结果把张三安慰得更是内疚。   最麻烦的是宫持,一有人靠近、或者说一有东西向他靠近,他就疯了一样地推拒,就连平时一直戴着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的眼镜都被他自己挥开了。   小史说了声不妙:“他出现幻视了。”   纪策脸色不变:“按住他!灌!”   那几乎是在施与刑罚了,宫持被按住四肢,撬开嘴巴往里灌水,呛得他直咳嗽。在他眼中,面前的一切都是会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何况这种野蛮的作为,更是让他歇斯底里地反抗。但是,在纪策面前,他的痛苦和挣扎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   情况稍微缓和一点的时候,纪策让他们每个人保持清醒,听他说话。   他竖起食指:“一个晚上。我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恢复,如果到明天谁还不能行动,我就只能把他丢在这儿。   “我并不是在威胁你们。出于对任务的考量,我必须做出对整个小队最有利的决定,谁拖后腿,谁就被丢下,这是常识。   “所以你们就尽自己所能恢复吧,也不用太勉强,实在不行的人……”纪策看了眼虚弱的糙子,“其实留下来也没什么坏处,可能还更安全点。我们到下一个目的地就能和指挥部联系上,我会让他们来营救的。”   梁上君一直拧着眉听着,想要对他说什么,却终究没说。   他有预感,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与其此时奢求纪策的仁慈,还不如相信这七个兵蛋子的恢复力。   他不知道如果明天真的有人要被丢下自己会怎么做,他还没有想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帮他们调理状态——这样一支残疾的小队上战场,跟送死没有区别。   这是极度折腾人的一晚,症状轻一点的还稍微能自理一下,重症的病号整个晚上呕吐、排泄都是靠纪策、梁上君和小史伺候着的。   糙子整个人都要脱水了,对他的状态,梁上君很是担忧。   其间,小史给他们解释了莽草是怎么回事。   他说莽草跟茴香长得极其相似,从外观上很难分辨它们的蓇葖果,勉强能区别的是他们的气味,茴香的香气很重,而莽草是不能遮盖腥气做调味品的,所以他们煮的这一锅肉,放了这么多莽草果还是这么腥。   莽草的果实有剧毒,会麻痹神经和损害大脑,中毒时类似癫痫,会产生惊厥,根据不同体质的人,还会出现幻视、狂躁、四肢麻木等症状,严重时会死于呼吸衰竭。   梁上君瞪着那一地的莽草果子,一身冷汗。   如果他们都吃了,如果他们都倒下的话……   一定会被丢尽颜面的团长鞭尸的,他想,一定会的。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林间的时候,梁上君紧张得手心冒汗。   纪策言出必行,他从不怀疑。   尤禹是第一个站稳的,他太倔了,也不知道是跟梁上君赌气还是怎么,他站得笔直笔直,梁上君看着他就忍不住叹气:他有点理解当年丛班长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的了。真的,对这样的刺头,真的是满腔的又爱又恨。   宫持在一晚上的呕吐和晕眩后,终于摆脱了幻视的干扰,其实他的体力损耗不大,戴上眼镜看清了路就能走直线。   可是,到底还是有站不起来的。   糙子的脸色仍然白得像纸一样,他努力地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手肘和膝盖都不停地打着弯,他很急,急得满头大汗,却是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努力着。   他的体能一直都很棒,只不过是食物中毒而已,只不过是脱水而已,给他两天时间,他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生龙活虎……但一个晚上,实在是太短了。   纪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示意糙子别费力气了:“周凯,给你留一些食物和水,我们会尽快为你联络救援。”   糙子盯了他几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梁上君。   他说:“梁连,别丢下我。”   梁上君抿唇没有说话。   “我不会拖后腿的,我周凯要是有一秒钟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有一秒钟耽搁到任务的进行,我就一枪毙了自己。”   他说得很认真,他很少这样认真。   “梁连,我不是废人,别丢下我。”   他也很少这样流泪。   梁上君见过糙子抱着他大腿假哭耍赖索要奖励,见过他一边打滚一边沾着满脸口水讨要他的“生命”,但没有见过他这么平静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为了他的尊严掉眼泪。   纪策已经把留给糙子的食物分配好了,梁上君走到他的跟前。   一拳头呼上他满是泪水的脸,梁上君骂道:“像什么样子!”   糙子没有躲。   那一拳打得梁上君自己的指骨火辣辣地疼。   在他下一句话说出之前,纪策就已经做好了争吵的准备。   梁上君蹲下来背对着糙子说:“妈的,给老子死上来!” 第三十八章   纪策知道他会这么说,也猜到他会这么做,昨晚他和梁上君都是一夜没睡,也几乎一夜都没怎么说上话,他们彼此都不愿让这场争吵提前,却明白这场争吵无法避免。   梁上君蹲在那里,固执得像一尊雕像。   纪策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像在看一个傻逼。   糙子直愣愣地盯着蹲在他身前的宽厚背脊,眼眶里阵阵发热。当时他那个不靠谱的脑子里就在想,这辈子不为什么荣耀功勋,就只为了这个人上战场,也是值得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把后背借给他安然休息,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违背纪人渣的意愿了。   虽然丢脸,但糙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死要面子,吸了吸鼻子,他把两个胳膊绕过梁上君的肩膀,撑着自己的身体攀上去……可是显然某个人渣不想让他如愿。   坚硬的黑靴搭上梁上君的右肩,泥土在迷彩上蹭出斑驳的痕迹。   纪策没有用力,仅仅把脚搭在那里。糙子立刻僵在那儿,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动都不敢动。不知怎么的,他有种纪策现在就要毙了他的预感。   纪策的声音冷静到掉冰渣:“梁上君,什么事情都要想好了再做。”   “我想了一夜,我想好了。”梁上君同样冷静地说,“糙子,上来。”   ……   林间的风伴着清晨的水汽和植物的香味扫过他们这群人,身上的薄汗被蒸发,带来一阵寒意,更显得这段沉默让人如坐针毡。   “嗤。”纪策笑了一声,“历史教训告诉我,不是你想得够久就能想得够清楚的。我问你,带上他,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就凭你现在的体力状况,能支持得住吗?”   他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梁上君的脸色白了白,没有反驳,但也没有退却。   “说句不好听的,按现在的情况,我对完成任务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想要按时到达联络点都很勉强,想要完好无损地回去就更是没把握。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伤员还要逞英雄带上另一个伤员,一下子给我们带来两个拖后腿的,你这是想清楚以后的做法吗?”   听了这话,有些不明就里的人,比如糙子不禁问道:“梁连受伤了?哪儿伤了?”   梁上君道:“伤你妈个头,闭嘴!”   大家普遍认为纪策的话说得太狠太绝了,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打压士气。不过阿藏知道,恐怕这里只有阿藏知道,纪连讲这样的话,是出于多么强烈的想让他们全部平安的愿望。   那次在南伊沟的作战,他亲眼看见纪连丢下伤重的麦子,也亲眼看见了他藏在背后的一半果决和一半犹豫。   麦子牺牲之后,纪策曾经短暂地放下那种果决,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问过他:“阿藏,如果我没把他丢下……”   阿藏没有回应这种假设,他只说:“纪连,你没错。”他从来不认为纪策下过错的命令,他不会对他任何一个已经下达的指示有所怀疑,即使有战友牺牲,他也绝不会归咎于纪策。   而纪策似乎没有期待他的回答,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前方那抹橙色的霞光,好像在悼念麦子,又好像在想念某个人。   这次也一样。   阿藏不认为纪策的决定有任何偏颇。   但这次的不同之处是,有另一个固执程度跟纪策不相上下的梁上君在场。   梁上君借用了糙子的话回答他:“我不会拖后腿,我要是有一秒钟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有一秒钟耽搁到任务的进行,我就一枪毙了自己。”   他直视着纪策的眼睛:“你们走你们的,我们会紧紧跟上。直到下一个联络点我都不会丢下糙子一个人,这是我的底线,大概也是我的极限。”如此坦然。   有些人,可能经历很多事情后会成熟一些,不再会做年少时期那样任性的事,但是那种深植在骨头里的东西仍会在某些时候跳脱出来,把他紧紧包裹,而让周围的人无可奈何。   梁上君就是这样,他的那股倔劲,比起尤禹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禹望着此时的梁连是有点惊讶的。   他无权插足这两个人之间的争执,丢下糙子或者带上糙子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是在想,梁连这样的家伙,怎么有脸说他是一根筋?   万般无奈,堆积成怒火。   纪策脚上用力,把梁上君和糙子一并踹了个侧翻:“行,你要带上他,你一个人负责!你们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   接着他又对其他队员下令:“谁要敢过去帮着拖后腿,就他妈直接给我退出任务!”   *******   梁上君背着糙子跟在队伍后面。   纪策如他所说,半点没有顾及他们的不便,反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尤禹心里不由得憋气,那是他的梁连,再怎么军令如山,他也不可能做到把梁连丢到脑后。然而几番回头,他总能看见梁上君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背着糙子,他的步伐显得很沉重。   如同背着他的那个雨天一样,沉重却稳当。   他忽然想起那时候自己在梁连颈边闻到的味道,雨水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掩盖不住的那种稚嫩和坚韧。   这样想着,他几乎能看得清梁上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慢点走吧。   等等他们吧。   “喂,纪队……”尤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却被走在他前面的朱大阻住了话头。   “你干嘛?”尤禹不悦。   “我们要快些走,这对他们最好。”朱大说,“越早到达联络点,他们就越能早点休息,也就越安全,不要把他们当成需要怜悯的伤员。”   尤禹愣了愣。   “我们有一个很人渣,但是很优秀的队长。”   前面是纪策的背影,毫不迟疑的脚步,在地上绵延成一条清晰的路线。那个人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像是在用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不转身。   口是心非。   尤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   他似乎有点理解那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了,一个倔得要死,一个口是心非。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坚持,不会为对方做出妥协。   在他们的心里,可能有着比对方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忠诚、原则,或者胜利,从踏上战场开始,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只成全自己,但他们已经在竭尽所能地用自己的方式去为对方着想。   很笨拙很残酷的方式,却很优秀。   尤禹第一次开始好好思考,他们这样的感情,也许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见不得人。   *******   糙子醒醒睡睡,中途几个短暂的休息后,他都曾试着下来自己走,可是发软的双腿让他没有办法坚持太久,而且受折磨的肠胃可能还没恢复过来,他一路呕吐和拉肚子,吃的东西没法吸收,也就没什么力气逞能。   他也急啊,伏在梁连的背上,对于梁连的情况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他知道梁连在努力调整着呼吸,可是到后来明显已经无法遮掩气息的凌乱。汗水湿透了衣裳,就连他贴在梁连后背的胸口都能感觉到渗透出来的凉意。   还有,好几次了,梁连的膝盖打弯好几次了,托着他的手臂也在一个劲地发颤,这是体力透支的表现——梁连要吃不消了!   双手紧揪着梁连的衣襟,就像在揪他自己的心。   正如糙子所想,梁上君快要到极限了,他的体力本就岌岌可危,加上一夜没有休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视线早就被汗水模糊,如果不是靠意志强撑着,他恐怕早就趴下了。   305高地。这是地图上对那个联络点的标记。   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他们接近了目的地。这附近的林子没那么密集,周围渐渐开阔起来,而且也有很多人类活动的痕迹,应该是快到达某个村庄了。   纪策皱眉看着地图,对305这个位置有种难以名状的警惕感:这是C-3工程中提过的一处敌人的据点。   “快到了。”他对着队员们说。   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因为背着糙子的梁上君应声而倒。   大概是心情稍微放松下来的缘故,支撑着他的意志终于绷断了。   纪策叹了口气,走过去拽过刚被摔醒还有点迷糊的糙子,擦了擦梁上君汗湿的额头:“快到了,丢下他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来背吧,你还能走吗?”   糙子瞬间清醒过来:“不用了纪队!我自己能走,梁连累坏了,您背梁连吧!”   他不是受宠若惊,他这是害怕纪人渣趁他睡着把他扔到悬崖底下去。他真心觉得纪策干得出来这种事!   纪策瞟了他一眼,糙子闭嘴了。   “我能走。”梁上君喝了点水站起来,也不跟他客气,把糙子丢给了他,“走吧。”   纪策把哆哆嗦嗦的糙子背了起来。   这个故事让张三再一次看清事实:梁上君是亲妈!亲妈!   *******   那是个很小的村庄。   他们刚到达那里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情景。   “Cha bo,Cha bo,Cha bo!”   一个小女孩远远看见他们,就哒哒哒地跑进了村,高喊着一堆他们听不大懂的话。   博学多才的宫持做了翻译:“她在喊爸爸。她说,爸爸,又来了一批拿炮仗的怪人。”   “炮仗”?可能是指他们的枪吧。   “又来了一批”?是什么意思?   等到他们蹬上村前的坡子才明白,原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队士兵驻扎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   那是一支跟他们截然不同的部队,他们不是中国人,人很多,目测有近30人,装备也很齐全,甚至还有迫击炮。   两队人遥遥相望。   梁上君原本昏昏沉沉的神智清醒过来,全神戒备地面对着那支队伍。   “是敌是友?”他问纪策。   纪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能让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吗?”   村里的人显然不想惹是生非,都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只有那个小女孩快乐地叫嚷着“Cha bo,Ji……”,跑向一栋有些破败的房子。   翻译官宫持说:“她在喊她的爸爸和姐姐,出来看我们放炮仗玩。”   “这种话请不要这么欢乐地翻译!”张三苦着脸提醒。   大家都绷紧了神经和肌肉,糙子尤其紧张,他既担心纪策直接把他扔下高坡,也担心自己要实践诺言开枪自尽。 第三十九章   两方人马维持着将要给枪上膛的架势,彼此对峙着。   对方大多是亚洲人,为首的是个健硕的中年男人,他们似乎都在等待他的指示,但那个男人正在询问身边一个褐色头发的青年。   那名青年有着很典型的高加索人种特点:肤色浅,褐色头发,身材高挑。这人的身上没有军人的那种锋利感,倒是宗教或学术的气息很重。   青年对那名队长说了几句什么,得到首肯之后倒退几步脱离了僵持的圈子,径直向刚刚那名小女孩跑去的屋子走去。   梁上君没有给枪上膛,但是把枪口对准了那名青年的背影。   他们不知道对方搞什么鬼,任何举动都要警惕。   青年察觉到他的敌意,停下脚步向他摊开了双手,他两手空空,腰间没有携带什么武器,他在向他们展示自己没有攻击意向。   中年队长大喊了一声,吸引了梁上君的注意力。   梁上君转头就见对方的枪口直直对着自己,嘴里在说着什么,语气很是强硬。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旁的纪策上膛架枪,金属机械的声音一气呵成。   两边的队长都有所动作,其余的人立刻做出反应,一时间咔啦啦的声响此起彼伏,几十个枪口互相挑衅着,局势演变成一触即发的状态。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糟了,这样不行!   对方人多装备多,实力不弱,又不像是他们任务中指定的敌人,这种时候跟来路不明的人起冲突,对他们而言太不利了!   那该怎么办?   这是场不在预料中的遭遇,两边的人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面前,没有遮掩,没有战术,就像是高中生打群架一样,隔着一条马路示威。   而且显然的,他们这边的气势不如别人,就好比他们带了扳手,而对方带了砍刀。除非有警察出面制止,否则他们这边铁定要吃大亏!   堂堂的狙击手糙子,由于身体虚弱,此时架枪的手直发颤。   纪策斜眼瞟了他一眼,冷冷道:“吞枪自尽吧。”   糙子泪流满面。   梁上君觉得自己全身僵得只有大脑能运动了,极度的紧张消磨着他最后的精神力,他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事实上他现在想要保持稳定也很困难。   中年队长又说了句什么,这回梁上君听明白了,那是句英文:“Let him go.”   让他走。   对方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让那名青年走开。   逼视着在自己枪口下的那名青年,确认他暂时没有直接威胁后,梁上君率先放下了枪口——他做了妥协。   感受到来自纪策的视线,他说:“不能打,我们不能打。”   纪策没有表示赞同或者不赞同,他只看了他一眼,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中年队长的身上。那人的枪还对着梁上君,无论情势怎么变化,他不能拿梁上君的命开玩笑。   不过仅仅这一眼就够了,这一眼让梁上君知道他很担心自己,也让他明白,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纪策也仍然镇定自若,仍然是大局在握的不可一世。   由于梁上君的妥协,双方的情况稍微缓和了一些,白人青年继续走向那间小屋,这时候屋里的人却出来了。   那个小女孩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出来,指着他们这边很兴奋地讲着话。那个男人似乎就是她的爸爸,他们身后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探了探头,又赶紧缩了回去,那应该就是她的姐姐。   男人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小女孩别乱说话,然后跟那名白人青年交谈了几句,就朝着纪策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身单薄的衣服,没有口袋,也没有能藏匿武器的地方,一手牵了小女孩,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非常明智且友善地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翻译官宫持时刻准备着为大家同步翻译。   男人张口说:“你们好,你们是313派遣来的吧?我是你们的联络人老张,这是我的身份证明。”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顺带一张盖着钢印的介绍信。   糙子乐了:“宫翻译,这人的标准话比你还普通呐。”   “……”此货已经神志不清加逻辑混乱,宫持不想理他。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老张站到两队人马中间,分别用越南语和汉语给他们解释了一遍:“误会误会,巧合巧合,不是自己人,但也不是敌人,请大家和平共处。”   那名青年退回自己的队伍中,给中年队长做了详细说明,那人先放下了枪,接着让自己的人继续安营扎寨,完全无视了纪策他们。   老张笑着给他们做指引:“你们比我预计的晚来了一天,路上有什么不顺利吗?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很累,先休息一下吧。”   他没有把他们引向自己的家,而是带到了靠近山壁的一间小院,那里房屋很破败,不过总比风餐露宿要好,更重要的是,这里有通讯的线路。   糙子赖在尤禹身上被拖着进了屋。   确实,他们这群人,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往平地一躺,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说。   纪策却没有睡意,他有很多疑惑急着让指挥部那边老实交代。   梁上君撑着眼皮安排哨岗,他虽然累得要死,但是该有的警惕可一分没少:“朱大和吴二你们唔……”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按在了铺盖上,命令式:“你睡你的,我会安排!”   梁上君想过要反抗纪人渣的,真的。   但是在他想的时候,意识就已经背叛他而魂归天际了。   *******   像在深渊里一样。   浮浮沉沉,满眼都是黑暗,梁上君看不见任何光亮,他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行进,没有目标,但不能停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迫着向前走。   周围有一些很嘈杂的声音。   呼吸的声音,沉闷的炮响,血流冲击着血管的声音,挣扎着嘶吼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那是强烈的兴奋和悲痛揉在一起的感觉,有着近乎病态的欢愉,对杀戮的狂热,还有身不由己的愤然,想要逃离却又被诱惑着的痛苦。   那就像是战场的回声。   这里曾经是自卫反击战最如火如荼的地方,我军的C-3工程和敌人的M-10计划互相拉扯的六处据点之一。太多鲜血沉淀下来的味道,把当时的回响送进了人的梦里。   梁上君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是怎样也醒不过来。   是额头上一阵温暖的触感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干燥而真实的摩擦,覆在他的额头上,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烟味。   梁上君睁开了眼,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与梦里不同的是,就在他的面前,有一双黑亮的瞳孔望着他。   让脑袋完全清醒只用了短短几秒,梁上君唤了声:“纪策?”   “嗯。”对方回应了一声。   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四下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屋外放哨的是尤禹和宫持,梁上君整理了一下思绪,小声问道:“那些兵是什么人?老张又是什么人?你跟卢薇联络过了吗?回复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梁上君忽然刹住了。   有时候太强势的人会让人忽略他的疲惫。   梁上君顿了顿:“纪策,你太累了,先睡一会儿。”   “我不困。”纪策笑了下,“你想知道什么,我们出去说。”   梁上君点点头,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四肢无比酸痛。   *******   那群人的营地在村庄的入口附近,而纪策他们的营地在村庄后方的山地上,各休息各的,确实两不相干。   梁上君本想就着火光再仔细看看那些人,但是被纪策带到了树林中而没能如愿。他心想夜色里也看不清楚,还不如好好问问纪策。   “纪策,他们……”   一股强烈的人渣味笼罩下来,他的话以另一种方式被纪策接收了。   这个亲吻有着纯粹的纪策风格,攻击性强、不可抗拒,像是被瞄准镜紧紧捕捉到一样,一分一毫都躲避不掉。   虽然被打断了话,不过梁上君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   在纪策要丢下糙子的时候、在他一个人背着糙子跋山涉水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恨这个人恨得牙痒痒,甚至有种想要扑上去撕咬的冲动。   然而就在刚才,感受到额头上探试体温的那只手的温度,他的那些零碎的愤恨立刻就溃不成军了,很没有骨气的,他只想着要离这个人更近一些,让触摸更真实一些。   梁上君记得在自己体力要崩溃的时候,有一个愿望始终支撑着他:就算要倒下,就算要死,也他妈要死在离那个人渣最近的地方!   从来没有试过,在离得如此近的地方想念一个人。   唇舌在拉锯中一寸寸攻城略地,身体的热度蒸腾上来,在湿度很大的树林里凝结成无数汗滴。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磨蹭着对方,扯衣服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凶狠。   “呼……”   喘气的间隙,梁上君侧首在纪策的颈侧,深深地嗅着这个人的味道,忽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纪策的声音有点哑。   “味道太浓了。”   纪策愣了一下,也笑了出来。   是啊,他们几天没洗澡了,在林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天,身上那叫一个“五味俱全”,还有胡子茬也没有打理过,扎在手心和颈子上都是刺刺的疼。   “管不了了。”纪策果断把这些不利因素抛诸脑后。   他管不了了,再说这个呆贼从来就没服过他的管。纪策也气他,可最后总是发现,自己连自己气他的那几点都喜欢到欲罢不能。   真的就跟毒品一样,一边痛恨着,一边渴望着。   这是场一开始就乱七八糟的欢爱,汗水和体液浸泡着身上那些细小的刮伤,酸痛的四肢几乎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疼痛伴随着快感,一波波淹没了两个人。   “呆贼,呆贼。”   夜太静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纪策喃喃着喊他,声音很轻。   “嗯……”   梁上君不知是呻吟还是给他回应。   纪策是有话想说,他本来想说:呆贼,你为什么就不能听从我的命令呢,我为什么谁都能掌控偏偏奈何不了你呢。   可是到了嘴边却浓缩成了四个字:“我很想你。”   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天天都在一起,这个“想”到底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而他更没有想到梁上君会回他:“我也是。”   都有病吧,他们。   或者,可能对于他们而言,只有这样严丝合缝的触碰,才能带来真正拥有的感觉。   林子里的风让舒张开的毛孔起了阵阵战栗,梁上君在欲望的浮浮沉沉中想到了那个黑暗迷离的梦境,提醒着他身在战场的事实。   提醒他,他们是在有今天没明天的情境下,抵死缠绵。   纪策的汗水滴到他眼睛里,狼狈又刺激。   眨眼时,他感觉到有点刺痛,伸出手想去揉,结果被纪策的嘴唇抢先了一步。   汗水从眼角遗漏出来,滴落在荒芜的大地上。 第四十章   一支事后烟在漆黑的林子里明灭闪烁,梁上君光着膀子叼着烟,很是惬意。   纪策坐在他旁边,吸着二手烟解馋。没办法,他们总共就带了那么几根,之前他为了提神消灭掉一根,任他脸皮再厚现在也没脸再来一根。   由于各种条件限制,他们这一轮野战纯粹为享乐,并且以绝不妨碍明天的任务进行为宗旨,因此两人没有做得很彻底,爽到了就收手。   淋漓的汗水混着身上难闻的气味,让梁上君很不舒服。   纪策提建议说村中间有口井,一会儿去那儿打桶水冲凉,梁上君欣然同意。   一支烟抽完的时候,梁上君道:“说吧,我等着跟你商讨军务呢。”   纪策望着那支奇怪部队的方向,叹口气说:“白天的时候你没发现么?他们的武器跟我们的如出一辙。”   白天那场面太紧张,梁上君真的没有注意这些有的没的,这时候一回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两支队伍的武器有不少是相同的型号……武器同源,意味着大家可能有着同一个老板。所以纪策当时才那么淡定,他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出于不服气,梁上君诡辩:“没发现,他们有迫击炮,我们没有。”   纪策丢给他一个“别找茬”的眼神,继续说:“我问过指挥部了,卢薇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直接给我接到校长和王斌手上才有了点头绪。”   梁上君有个不怎么好的预感:“他们也和313与逊奈的交易有关?”   “看来是的。”纪策点头,“他们是越南和好教的一支分队,近期一直游走于边境,干的是军火买卖,至于他们的卖家嘛,就是逊奈现任首领穆斯塔法。”   梁上君有点想不通:“他们的宗教意识都很强吧,不会起冲突吗?”   纪策哼了一声:“宗教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服务于军政的,信仰单纯的教徒不是没有,不过很显然,穆斯塔法与和好教的首领都愿意暂时放下信仰的芥蒂,在物质上有所交换。   “拜玲耶执掌逊奈的时代,逊奈从不跟和好教这样的教派有牵连,那个女人太狠也太傲了,她以安拉使者自居,对于其他宗教信仰极为排斥。而穆斯塔法作为新一代的首领,理想更为现实,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架子,做一些商人该做的事。   “所以他接管逊奈之后,立即开拓了越南这个市场,这样间接干涉某国内政,他能从中谋取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梁上君的思路渐渐清晰:“我明白了,逊奈在跟和好教进行地下军火交易,也就是说这群人应该不止一次往来于两国边境,我们之前碰到的锁链桥和红布,很可能就是他们留下的痕迹。不过我想不通的是,313怎么会掺和到这趟浑水里的?”   纪策的神色有些凝重:“记得我们在军校的时候了解到的一条消息么,关于越南发布征兵令的消息。现在南海问题这么紧张,越南发布征兵条令显然是在为潜在的军事冲突做准备,而这个举动直接针对的就是我们国家。所以313玩的这一手叫做围魏救赵,如果让他们忙于内乱,就像当年的南北越战争时期一样,他们怎么可能还顾得上对外作战呢。”   纪策虽然说这只是他的猜想,不过还是让梁上君听得直发愣。   说实话,梁上君当兵以来,接受命令、实践任务也有无数次了,但是还从没涉足到这些又高又深的方面。听到纪策这么解释313发起的这次行动,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步步为营的军事安排,真不是他这种程度的棋子能想到的。他们是各方势力杀伐的工具,他们只要在被安排好的战场上走好眼前的路就行了,而那些掌权者,都已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等等,”一个念头划过梁上君的脑海,“我突然想到,那群越南特工队,我们的敌人,是不是也是和好教部队的敌人?特工队好歹也是政府军,对于那些私底下购买军火想要闹革命的军队而言,他们必然是敌人。”   纪策表示赞同:“他们的关系比你想的还要水火不容。卢薇搞清楚后带话过来,说特工队潜入我国边境的任务之一,就是调查截获和好教的军火,逊奈也是为了防范这一点才求助于我们,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生意被搅黄。”   梁上君乐了:“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问了老张,他说那群人本身也不是好惹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跟他们有所接触。”   “嗯,总之情况还不是很糟糕。对了,老张是什么人,他的越南话说得那么顺溜,他女儿说的又是越南话,他不会是越南人吧?可信吗?”   “可信,他是退役的中国军人,他的两个女儿是他在这儿收养的越南孤儿。在边境,国籍概念其实挺模糊的。”   “哦。”梁上君放了心,提议道,“去冲个凉吧,之后再去睡一觉,明早还要出发。”   两人打了两桶水随便冲一冲,洗去身上的黏腻后补充睡眠恢复体力。此时纪策对梁上君的照顾稍稍体现出来了——他压根就没安排梁上君守夜站岗。   反正其他人累成狗对他的心情也没影响。   一觉到天亮,梁上君是被一阵枪械拆装的声音吵醒的。四下看了看,发现人都出去了,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他暗叹一声年轻人恢复得真快,爬起来也出了这座房子。   *******   耀眼的光投射到梁上君的眼睛里,他下意识用手肘遮光。   目光往下方移,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噼里啪啦地装着枪。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梁上君确认了那是谁:“糙子,你感觉怎么样了?”昨天的时候糙子已经能站立并且短途行走了,按照他的恢复力,今天应该问题不大了。   果然,糙子利落地装好最后几个零件,唰的一记转身,站在那块大石墩上耀武扬威:“梁连,我好了!我全好了!”   梁上君忍着笑,骂道:“你他妈的真会挑时间好,早一天好我能省多少力气!”   糙子知道自家梁连刀子嘴豆腐心,当即耍起了无赖:“我今天凌晨拉完最后一泡才好的,那个什么莽草真是毒啊,都怪张三那货没事找事,差点酿出一桩惨案,梁连你别生气,我给你把他带来好好教育一顿。”   他捋着袖子作势要嫁祸张三,被梁上君一声“立正”给叫住了。   “手还抖么?摆个造型给我看看。”梁上君命令。   “是!”   糙子咔咔两声子弹上膛,把改装的斯太尔SSG69狙击枪抬到了眼前,慷慨激昂地说:“鼠辈!来,战个痛快!”   梁上君哭笑不得,这什么造型,张飞么?   “梁连,你看我……唔!”   糙子忽然捂住了上臂,手里的枪应声而掉。   他似乎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望着自己的手臂,眼里都是惊讶和迷惑。   意识飞一样从他的脑子里流失,糙子只觉得自己一寸寸地靠近地面,手心里渗出温热的血,他自己的血,伤口灼烧一般地痛。   梁上君的脸一瞬间褪尽血色。   他看见了,他看见一个东西飞快地扎进了糙子的身体。什么也来不及想,他连忙冲过去把跪倒的糙子拖离原地,闪身退进了不远处的房子里。   那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快到他自己的大脑都没反应过来,他只感觉到耳边擦过了几声呼啸,有类似于铆钉一样的东西扎进了他附近的泥土中。   “有埋伏!”   他大喊。   事实上在糙子遇袭的时候纪策就已经有所动作。   就在糙子刚刚假意瞄准的地方,有两个人影急速撤离。距离很远,纪策没有丝毫犹豫举枪就射,两人中有一个闪进了山壁后的死角,另一个倒在了纪策的枪下。   纪策打了个追的手势,朱大吴二张三率先奔了过去,这是他们的强项。   此时房子里传来梁上君的吼声:“小史!小史快过来!带药箱!快!”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仓皇,纪策皱着眉,心里咯噔一声。   糙子出事了。   糙子又出事了。   然而他此时担心的不是糙子,他担心的是梁上君。   如果糙子这回牺牲了,对于梁上君来说必然是极大的冲击和煎熬。   他担心那个呆贼会钻到牛角尖里折磨自己。   *******   朱大、吴二和张三的作战能力大大超出了纪策的预期,他们活捉了那名在逃的偷袭者。   安置好俘虏,让细心的宫持搜查俘虏和那个已经毙命的家伙,本来想找尤禹协助,却发现他不知所踪,纪策知道他担心糙子,叹了口气没有责怪,亲自确认周围不再有危险之后,才走进那间屋子。   屋里的情况让他的担忧进一步加深。   尤禹脸色苍白地待在糙子旁边,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好让小史给糙子扎紧止血带。   糙子的伤口像是失去了凝血能力,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洞,却流出了大量的血。梁上君跪在那血泊中,用近乎颤抖的手擦拭着糙子满头的冷汗。   糙子已经陷入了昏迷。   小史专注地看着从伤口中拔出的小片金属,又仔细观察了糙子的症状,下了定论。   他说:“这是吹矢枪造成的伤口,带了出血性蛇毒。”   梁上君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纪策察觉到不对劲,想把他拉开,但梁上君甩脱了他的手。   “救他。”梁上君守着糙子,目光凶狠,语气哀求。 第四十一章   小史满头大汗。   事实上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可是紧紧盯着他的梁上君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那个人的眼神,是在用“杀气”逼迫他这个蹩脚大夫突然变身成无敌神医,最好给那个半死不活的糙子塞一颗灵丹妙药,就让他起死回生。   小史做了所有能做的应急措施后,抬眼向纪队长求助。他想,如果是纪队长的话,至少能为他解围吧,他毕竟不是华佗在世啊。   可惜,他高估了某人渣的品格。   堂堂的一队之长,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纪策同志,非常不负责任地把目光放在了窗户那边正在撞玻璃的苍蝇身上。   此时这人心里想着:开玩笑!“条件有限,不能强求,已经尽力了”这种话绝对不能从我嘴里说给梁上君听!那个呆贼本来就记着我要丢下糙子的烂账,要是这次再由我来说放弃治疗糙子,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这是破坏孩子父母感情的恶行!是不可饶恕的!   所以他坚定地无视了小史的求助,看看苍蝇,又把视线移回了梁上君的身上。   依然是那副担忧而深情款款的神色。   小史咬碎银牙,不得不亲自向梁上君交代:“梁队,这里的条件太差了,不知道这是什么蛇毒,也没有抗毒血清,只能用应急的方法先拖着,不让蛇毒蔓延到心脏……”   梁上君看着糙子发黑的嘴唇,心里一阵纠痛,脸色难看至极。   可是出乎小史的意料,他并没有歇斯底里。   这让小史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他原以为梁上君是个过于感情用事的人,现在看来,他是个重情义却又很理智的领队,至少比那个“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纪人渣要好。   “能拖多久?”梁上君问。   “最多72小时。”   小史终究是不忍心让大家陷入绝望。其实蛇毒如果不能得到妥善治疗,在48小时内就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看着周围人的脸色,他不敢说。   让他们的希望多持续一分钟也是好的,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   “我去向指挥部汇报这件事。”纪策看梁上君的情绪稳定下来,稍稍放了心,准备去跟卢薇商量一下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梁上君也站了起来。   “好。”纪策点头。   *******   来到老张布置的无线电通讯室,在联络指挥部之前,梁上君按住了纪策的手。   “如果当时我听你的,把糙子留在原地,他就不会遇上这种事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是对的,我是错的。我的错误也要汇报上去。”   纪策用梁上君呼尤禹的架势呼了梁上君后脑勺一巴掌,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没有什么谁对谁错,要怪就怪糙子自己长得太嘲讽。”   他不是在安慰梁上君,真的。   在糙子出事之前,在他看见梁上君近乎虚脱地背着糙子跟上他们的时候,他也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自己错了而梁上君是对的。后来他发现,无论怎样想也不会有结果。因为他们各自的坚持不同,深深吸引他们的,也正是对方身上的这些不同。   梁上君紧抿着唇,没有多说什么,只放开了纪策的手,示意他联络指挥部。   向卢薇做了汇报之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给出答复:“我会尽快让猎鹰大队的人来做接应。但是,任务第一,救人第二。”   她的第二句话是特意说给梁上君听的。   不过梁上君不领情:“优先救援糙子,任务是我们的事。”   卢薇正色道:“军令如山,这一点不需要我教你吧,梁队。”   梁上君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我的兵,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那两个人隔着无线电就这么吵起来了。   纪策不由怔忡。   谁说那个呆贼长进了?他分明还是那个德行。   在伽蓝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的兵轮不到你来管”,说着这种话的人,在他坚守的原则上,绝对是寸步不让的。   眼看着要演变成一场分裂团队的舌战,纪策适时地抢过了通讯器。他对卢薇说:“你派人过来,其余的我来安排。”然后又转向梁上君:“我是这里的队长,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一人一棒打完了,纪策直接切入正题,分析起这次事件的内幕。   他首先问卢薇:“逮到个活口,怎么审?”   他这一招转移话题很奏效,卢薇立刻放下了与梁上君的争执。   “可以的话,我很想亲自审,但是隔着无线电,不给力。”卢薇遗憾地说。   “没关系。”纪策很豁达,“你说,我们照做。”   于是卢薇问起了具体情况,作为一个刑讯师,她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很兴奋。   此时梁上君是站在卢薇这一边的,他说了自己的推论:   那两个偷袭者的目标并不明确,因为如果他们真的是要攻击糙子,那他们也太没眼力见了,说真的糙子那种二货没有被偷袭的价值。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监视着别的东西,但是糙子抬枪瞄准的动作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才不得不反击。   而且他们没有使用枪击,在这个年代,不使用枪械而用吹矢枪这种东西,实在很怪异。   听完他们的叙述,卢薇淡然地说:“纪策,你亲自操刀,片他。”   这句话梁上君有听没有懂。不过纪策很快给了反应:“会有用吗?”   “一定有用。”卢薇笃定道,“你负责片他,我来审。”   “隔着无线电?”梁上君颇有些怀疑。他承认卢薇在审讯方面很有一套,但现在毕竟条件有限,不是面对面的压迫,审讯效果会大打折扣吧。   “足够了。”卢薇极度自信,“给我半个小时,梁上君出去,纪策把人带进来。”   梁上君原本是不愿出去的,但在纪策和卢薇的双重要求下,他被迫到屋外做看守。   数分钟后,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站在门外。   屋内的惨嚎让他寒毛直竖。他深深地体会到,那时候卢薇用在他们这些实验受训者身上的刑讯术,恐怕还不到她的手段的千分之一。   *******   屋内。   “毒刺,你的手法生疏了,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吧。”女人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带着冰冷的电磁干扰。   “对不起,有点失误。”纪策向她道歉。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正在受审的俘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全身颤抖。   “嗯……这叫声不太对,是不是存在不正确角度的反作用力?”卢薇远程指导着,“60度切入,彻底砍削,要垂直落地。”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从那个俘虏的身上垂直掉落下一片薄肉,隔了数秒,血液才喷涌而出。这一回,那个俘虏似是痛到了极致,嘶吼声压在喉底,倒抽的气流憋得他脸上青筋暴涨,眼神已是崩溃的边缘。   纪策正在片的,是他的脚。   一整片脚底板被均匀剥落。   纪策看了看厚度说:“这只脚我还能再削十片以上,总的来说,我的技术没有退步。”   卢薇哼笑:“勉强过得去吧。”   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搭理俘虏。   “不用急着招供,”纪策安慰疼到极点却无法晕厥的男人,“其实做这种事情是有快感的,你爽,我也爽。”   俘虏瞪大了双眼,他从这个“毒刺”眼里看到的,真的是施虐的快意。   他们在享受他的崩溃!   ……   又是一刀下去,卢薇几乎能听见俘虏淋漓的汗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她这才开口。   “你们缺少军火,是么?所以才监视着那队押运军火的和好教佣兵。你们的首要目标是他们,而不是我们,对吗?”   她问“对吗”,但完全不等待回答。几句话就点出了要点,甚至不需要从俘虏嘴里套话。   这一点上,连纪策也不得不佩服她。313让这个女人坐镇这次行动的指挥部,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问的不是这件事。”卢薇继续说,“在境内拦截军火,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是在保卫祖国,那么你们越境是要干什么?你可以开始说了,一句话换一片肉,由我来判定你说的话值不值一片肉。”   作为一个刽子手,纪策单看那人的神色就知道,卢薇要成功了。   *******   纪策出来后,把咸鱼般委顿的俘虏丢到了梁上君的面前让他出气。   梁上君看了看那人血汗淋淋的身体,皱着眉没有动作,问纪策:“怎么样了?”   纪策简要回答:“问出来了,他们在越南境内的目标是和好教从逊奈购买的军火,在我们境内的目标是……”说到这里纪策无意识地顿了顿。   “什么?”   “Metasequoia。”   “他们在找水杉?!”   “是的,和我们一样。他们说,水杉就在当年的307高地上。”   这是个近乎诡异的情报。   半晌,梁上君回过味来,他有些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套出这么重要的话来的。   “为什么不让我看?”   “你旁观有什么用处?你的存在会影响审讯者的情绪。”   就是说他外行,一句话把梁上君堵了回去。   梁上君心里有些不服气,伸手试探了下俘虏的鼻息说:“你们把日内瓦公约当儿戏么?这样对待俘虏。”   “我们没把他怎么样,他会活得好好的,至少比现在的糙子要好很多。”   霎时,梁上君脸上覆盖了一层阴郁色彩,纪策看在眼里,他决定要和这个呆贼说清楚。   “梁上君,在这里,任何人死了,都不是你的错。”纪策一字一顿,“那是我的失职,不是你的错。”   “他是我的兵。”   “是你的兵又怎么样?你买了他的命吗?买他命的是我们的雇主。你是领队之一,让他活着是你的责任,但不需要把他的死也当做自己的责任。”   “这是什么狗屎道理!不是我的责任是谁的责任?那时候香艳君在我的眼前被炸成碎片,现在又要让我眼睁睁看着糙子被毒死吗?他们都是最棒的士兵,他们不该这样枉死!”   纪策叹了口气,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你发现了吗梁上君,你总是在用你无法挽回的东西谴责自己。   “丛风是这样,香艳是这样,糙子也是这样。   “你用责任把自己压得太重,而把他们看得太轻了。   “你这么做,是把本该在他们心中的热血,涂在了地上。”   梁上君愣在当场。 第四十二章   如果让梁上君来说,纪人渣最擅长的是什么,答案不是狙击,不是反侦察,也不是出奇制胜,而是教训人。   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渣就用教训人的语气质疑他练兵的方法,而现在,他用同样不客气的语调,质疑着他的价值观。   梁上君张了张嘴,最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纪策说得对吧,在他为那些人鸣不平的时候,实际上是把他们的一腔热血作践在了一场场所谓的错误里。   他认为很不值得的死,其实就是“英勇”的定义。   梁上君无奈地扯扯嘴角。   纪教官把他教训得体无完肤,可是那几句话比任何安慰都管用——他一边反省,一边被吃得死死的。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梁上君虚心受教。   “是么?你准备怎么做?”   梁上君一脸毅然。   他来到糙子的床边,紧握住他的手说:“糙子,纪人渣答应了。他答应你回去就把你的‘生命’还给你。”   纪策:“……”   神志不清的糙子居然哼唧了一声。   *******   在糙子仍旧昏迷着的时候,一场预期中的战斗临近了。   小史留在老张所在的村子里照顾糙子,他们剩余八人直接前往307高地。   这片山区有很多山洞,有的是当年自卫反击战留下的,有的看起来还要更古老一些。纪梁小队一开始发现的都是用来囤积粮食的山洞,到后来发现了很多战时用于躲藏和伏击的山洞,散落的旧式弹壳提醒着他们这里曾经的硝烟弥漫。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附近有明显的搜寻痕迹,从脚印和折断的树枝来看,他们距离敌人越来越近了。   与指挥部确认作战方案后,纪策就把有关水杉的一些情况对小队成员们说了。他告诉他们,那是三十年前的战争中遗留下来的一个重要的东西,具体形态未知,但是敌人与他们的目标一致,所以迎敌和寻找水杉是需要同时进行的。   于是大家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在敌人之前找到水杉,摸清敌人的底细,把他们赶出国境。   警惕着周围敌袭,四处寻找着水杉,相比于之前漫无目的的行进,此刻的队员们精神了许多。毕竟,没有明确的作战指示就没有结束战斗的盼头,因此他们在情势骤然紧张的时候,反而更有斗志。   只有一个人有所犹豫。   身为队长,纪策已经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情绪,但他藏得再好,也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例如,每当他们的附近出现杉树,水杉也好,池杉也好,落羽杉也好,大家都积极地前去查探,而他总会有一瞬间的停顿。   梁上君把他的那一步犹豫看在眼里。   他知道,纪策比任何人都想要尽快找到水杉,因为那不仅仅是他被赋予的使命,更是他的父母最后留下的、以命相抵的遗物。   他们中没有人知道水杉是什么。   而敌人显然知道的比他们多。   这对于了解内情的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水杉真的关乎非常重要的情报,以至于时至今日两国的军方还在争夺,现在的状况那就等于坐实了纪策父母的叛国罪。   纪策的心情怎么可能不沉重。   *******   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纪策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几乎要脱离队伍。   仅凭声音他就知道,赶上来的是梁上君。   借着劈斩荆棘而缓下步伐,他想,大概是自己的反常太明显了,让那个呆贼担心了吧,正要说两句话表示自己没事,谁知被梁上君抢了白。   “纪策,你说我们两个结婚会怎么样?”   喀!纪策一军刀砍下去,差点把那株可怜的小樟树腰斩。   他本来是想斩开旁边的灌木丛的。   跟在梁上君不远处的尤禹也是一个踉跄,震惊地望着自家梁连,下巴几乎落地。   张三在后面戳戳他:“干嘛呢干嘛呢,快点走呀!”   “不、那个……我……等一下……”尤禹结结巴巴,注意力仍放在那两人身上。   “你不走我先走了,磨磨唧唧的累不累啊。”张三嘟囔着要超过他,被回过神来的尤禹猛地一拉甩到后面,事关梁连的名誉,他不能让闲杂人等瞎捣乱。   这一拉一扯就吵上了,尤禹本就满肚子窝火,就地跟张三摔起了跤,其他人看着这局势一头雾水:怎么地,队长宣布休息了还是怎么地,都不走了?   后面的人乱成一团,前面那两个当事人却是最镇定的。   最初的哑口无言缓了过来,纪策从小樟树身上拔出军刀,瞅着梁上君似笑非笑:“我们两个,结婚?”   梁上君半点没有要避讳什么的意思,全然是一副君子坦蛋蛋,哦不,坦荡荡的神色,就好像在做一个学术研讨:“是啊,如果我们两个结婚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纪策偏头想了几秒,严肃地说:“孩子他娘,我想要个儿子。”   “……”   尤禹非常欣慰地看见纪人渣被一记横扫千军扫了下来。   “咳,原地休息五分钟。”纪队发话,同时打了个呼哨通知前面作为探路尖兵的阿藏,听到回应后,就着被扫倒的姿势盘腿而坐。   梁上君深感无力,他都给气乐了。   “纪策,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有点觉悟。”为免这货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让人颜面扫地的话,这回梁上君把声音压低了——他问这话的目的可不是给纪策添个儿子!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纪策单手玩着刀刃,眉梢挑着,“我们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   梁上君被他说愣住了,老脸一红:“嗯?”   “我们结过了。”纪策语气肯定,“发过誓了。”   梁上君终于反应过来。   是的,他们立过誓,上有伽蓝的天,下有伽蓝的海。   他们说,Semper Fidelis,永远忠诚。   “你记得这句话就行了。”梁上君笑了笑,心说虽然没有按照他原先的思路来谈,但好在殊途同归。   “我们都是军人,如果一起落了难,一起被俘虏,你会做那个先向敌人低头的人吗?”   纪策忽然明白了梁上君的用意。   “你会背叛对国家对军队的誓言,让我失望吗?你会在最信任自己的人面前,丢掉一起坚守的东西吗?”   纪策默默地看着他。   梁上君伸手拿过了纪策手里的刀,笃的一声钉在地上,刀柄轻颤。   那一瞬间,刀上残留的香樟气味缭绕在他们身边,清醒着他们的头脑。   “你不会,你的父母也不会。”梁上君替他作了回答,“他们比我们厉害得多,他们的牺牲,直到今天都让我们的敌人寝食难安!”   *******   ……   纪策曾经觉得,和梁上君一起出任务,也许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决策。   事实上梁上君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此他很担心,在糙子食物中毒事件后,他甚至找机会跟卢薇私下通话,来剖析自己的心理。   卢薇对他说:“梁上君是把双刃剑,一面护着你的要害,一面戳着你的心尖。”   纪策苦笑:“那不是太危险了么。”   卢薇反问他:“知道为什么王斌会让梁上君跟你一起来吗?”   “说说看。”   “上头在用你们下一盘很大的棋,你是将,他是士,有他在,你才不会被将军。”   卢薇是这样说的。然而此刻,纪策认为她的说法有偏差。   梁上君这家伙不是“士”,他是楚河汉界对面的另一个“将”。   他们用各自的规则争取着自己的领土,面对面地将军。可是这场棋局是他们的,再没有别人可以插足。   他们把所有尊严都铺在了棋盘上,绝不会在对方面前屈服于外敌。   纪策终于有些明白,那样的影响不是一种牵绊,而是一种力量。   他想,死去的父母,一定比自己更早懂得这个道理。 第四十三章   黄昏近,鹧鸪天。   尤禹手腕交错相扣,右腿斜斜跨出,使的是一招小擒拿。   张三脚尖直点向尤禹的膝弯,在他微顿的间隙扭身让过,身形如脱兔一般自如,正是二炮门下嫡传的“云卷云舒”!   那尤少侠也不是省油的灯,招式未老之际突然踏出了“无极步法”,掌风转而攻往张三的下三路。   他这步法承袭自梁教主亲授的伽蓝腿法演化,加之渣师伯终日变态无比的调教,如今已臻化境,张三反应不及,竟被生生绊了个跟头。   就地一滚,张三挑选了最有利于自己的方位,在尤禹那厮未及补上后招之际,一记“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快步冲向近旁的那株松树,两腿发力,噔噔蹬踏上了垂直的树干,随即向后空翻,以一招漂亮的“鱼翔浅底”辗转迎敌。   尤禹轻轻冷笑,左肩硬扛下对方重踢,精准地抓向张三的裤腰带。   张三怒极,被拎着横挂之时手掌平推再握拳,这招学名叫“掏睾”,江湖人称“猴子偷桃”。   尤禹急忙避让,把他狠狠摔在地上,原以为他必定起来再战,谁知那厮居然掉头就跑,直奔大树底下正在密谈的梁教主和渣师伯而去。   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尤禹却已然来不及阻止!   *******   “梁连!”   正在与纪策交谈的梁上君吓了一大跳,转头就是扑面而来的尘土,一个衣衫不整的家伙死死抱着他的大腿,一脸寻死觅活的壮烈神情。   “出了什么事?”梁上君扶起他问。   “尤禹非礼我!”张三炫耀着自己被扯开的裤腰带。   “……”   “滚你妈的蛋!”尤禹一脚蹬开他,扑上去就打。   两人在草丛中进行着毫无技术含量的缠斗。   纪策瞄了一眼:“你不去阻止么,孩子他娘、孩子他后妈?”   梁上君道:“随他们打去,饿了自己会停手的。不会打架的傻逼不是好孩子。”   纪策沉吟片刻:“我要是有儿子,一定让你来带。”   梁上君冷哼:“滚蛋!”   事实证明梁上君的教育方法确实很不错,那两个人打到后来就是在闹着玩了,压根忘了自己为什么打架。旁边围观的人也没一个上去拉架的,到了饭点,煮水的锅子一架,两个人就屁颠屁颠地休战了。   趁着纪策离开的一会儿,尤禹磨蹭到了梁上君身边。   他问:“梁连,你刚刚说的结婚是……”   梁上君干咳了一声:“呃,那只是个比方,我在跟他讲道理。”   尤禹心说什么道理要结婚了才能讲,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开口:“那个,梁连,说真的,你不觉得……你们两个男人这样很恶、很奇怪吗?”   梁上君知道他是顾虑自己才没把“恶心”这个词说出来,其实他觉得尤禹已经足够宽容了。   “嗯,确实啊,这种事情一般来说是比较让人难以接受。”   “既然这样,你们做好战友、好兄弟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关系呢?”如果纪策跟梁连不是这样的关系,尤禹想,他应该会更敬重那个渣师伯一些。   “那不够。”梁上君往地上笃着纪策的刀,只回了他三个字。   这并不是个好理由,知道这事这么久以来,尤禹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情绪激烈,可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总归觉得梁连该走回正道,但他又不敢反驳。   梁上君拍了拍他的肩,给了他一张创可贴堵上虎口处的小伤,看样子是跟张三打架的时候伤到的。于是他又多给了他两张,让他带给张三。   他并不是不想回答尤禹的问题,他只是怕自己会词不达意,最后只得用一个“不够”来陈述。   让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跟那个人相处,那是不够的。就好比大夏天买了一罐冰啤酒,只把冰凉的罐子贴脸上是不够的,要喝下去才满足。可是,他要怎么跟只喝咖啡的人解释那种爽快呢。   他不指望尤禹能够理解他们,因为那份忠诚与别人的宽容无关。   *******   喝了一口水,梁上君正要掰块压缩饼干吃,突然听到纪策的一声呼哨。   从稍远一点的地方传来,很急促也很响亮。   那呼哨的意思是——   遇险!集合!   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背上装备的时候,纪策从树林中窜了回来。   他刚刚去联络在前面的尖兵,此时一脸严肃:“阿藏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愣。   在糙子还能活蹦乱跳的时候,最常被点名说“出事”的人就是他,有时候是武装带解不开而他急着要大便,有时候是一切准备就绪而他发现自己便秘了,总之就他事情多。可他现在被撂倒了,大家普遍认为,现在队伍里谁都可能出事,唯独阿藏不可能。   大家都见识过阿藏的本事。论格斗,他是独孤求败那一级别的;论敏捷,他是人猿泰山那一级别的。他总是板着脸,存在感也不强,但是他很闷骚。   朱大曾感慨,像阿藏这样沉默而深邃的硬汉一定有很多女人迷他,结果阿藏用一张标准的扑克脸说:“我还是个处男,但是家里有个媳妇在等我,娃娃亲。”   当时他们就震惊了:Fuck!这年头居然还有为了娃娃亲而守身如玉的男人!   而这样一个极品男人,现在出事了。   纪策的确切说法是阿藏“失踪了”。   他们休息的时间不过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前阿藏还用口哨跟他们联络过,而且相隔并不远,如果敌人有比较显眼的行动,阿藏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   怀揣着迷惑,众人来到阿藏出事的地点。   纪策指着一棵山核桃树:“阿藏就是在这里休息的。”   吴二绕着树转了一圈:“嗯?怎么看出来的?这里什么痕迹也没有啊。”   的确,树下并没有人待过的迹象。纪策尚未接话,就听见张三在一旁咋呼起来:“快看!树上有、有、有一个……嗯?火腿肠?”   “……”   张三奋力一跳,用枪杆把树枝上挂着的橙黄色包装纸挑了下来。   “是鸡肉肠。”纪策纠正他,“跟我们的食物配备一样,是阿藏留下的。”   “爬树上吃鸡肉肠,看来他挺清闲的啊。”   “不是的。”梁上君在四周的树上侦察了一会儿,推翻了张三的评论,“他不是爬树上去吃,他压根就没下过树。”   地面上没有阿藏行动过的脚印,他们一路跟着他的哨声前进,也一直是自己开路,从没见过阿藏劈斩过的灌木丛,也就是说阿藏把自己的行迹隐藏得很好,他的活动范围在人们通常关注的视野之外。   张三下巴有点合不上:“他这是什么功夫?树上飘?”说着他又想到,“你们喊他阿藏就是这个原因吗?他很能藏?”   纪策没工夫回答他的问题。   “会不会是上厕所去了?”朱大提问。   “不会,你以为他是糙子么,连拉屎都有拖延症。”尤禹驳回。   纪策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可是他找不到线索。附近没有敌人,如果对手的目标是他们,按理说拿下尖兵之后就该把他们一网打尽,然而现在却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大家的想象将要脱离大气层的时候,一声“报告”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宫持把两样东西摆在了众人面前。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气,随后全体陷入静默。   那是……吹矢枪和箭矢。   *******   吹矢枪的机璜部分断裂了,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才被人丢弃。   箭矢跟袭击糙子的是同样的构造,不知道这支有没有淬过蛇毒。宫持很小心地捧着。   看着纪策瞬间变黑的脸,众人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藏也中招了。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神出鬼没,不过这次对方的目标似乎改变了,不再是那群倒卖军火的雇佣兵,而是明目张胆地朝着他们而来。   “这说明了三件事。”代替阴沉中的纪策,梁上君作出分析。   “第一,敌人来得很少,不超过三个,否则一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第二,如果他们想要杀了阿藏,完全可以射他一支毒箭就跑,但他们把阿藏带走了……他们是想要一个俘虏。顺便可以这样推测,这支箭矢没有致死的剧毒。   “第三,他们比我们更了解丛林运动战。他们到现在连一声枪都没有打响过,单凭一个老掉牙的武器就撂倒了我们两名队员,而且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路,这些人比阿藏还要能藏。”   “那怎么办?跟他们硬碰硬很不划算吧,这些越南特工太神出鬼没了。”尤禹担忧地说。   “哼。”   一直没发话的纪策开口就是冷哼。   几乎是条件反射,梁上君和尤禹的寒毛一炸。   纪策和蔼可亲地看向张三,张三猛地向后退了几公分,这大概是种本能。   “咳、纪队,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尤禹,去给我查查那几个人的去向。”纪策下令,“方圆五公里以内,今晚九点之前必须查到回来,营地就在这里。”   “他们有可能走很远了吧……”张三的话没说完,脚丫子就被尤禹狠狠地碾压,“哎哟我日……”   日字的回音在纪策的瞪视下消于无形,这年头敢质疑这位人渣的好汉不多了。   张三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是!我们马上去!”   尤禹和张三跑出去之后,梁上君代替他们问出了疑惑:“我们不需要避一避么?现在可是敌暗我明,很不利啊。”   “不用。”纪策贱贱地笑了,“我们就在这儿扎营,等着他们来,就算他们不来,我们也要去找他们。更深露重花好月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最适合拉皮条来一炮,既然他们提前开了支票,我们也该好好接客不是么。”   说着他招呼桃园三人组剩下的两人:“儿郎们,准备开张迎客!”   梁上君暗暗擦汗:纪策已经气疯了。   *******   他们就在那棵山核桃树下扎了营。   与此同时纪策把宫持叫过来用树枝在地上比划了一番,最后把讨论后的成品画在了纸上,连同那把坏掉的吹矢枪一起递给梁上君:“交给你了。”   梁上君张着嘴看纸上的东西,那是吹矢枪机璜部分的构造。   “去吧。”纪策语重心长,“修好它,再做一些箭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梁上君一边削着木头一边嘀咕:“求你了纪策,别再乱用成语了,怪瘆人的。”   接连失去糙子和阿藏,纪策确实被惹怒了,好在还算冷静,他目前所做的安排都是以效率为优先。   摆弄着吹矢枪,梁上君对这些歪门邪道有着令人惊叹的天赋。不过这玩意儿他是第一次见,能不能上手还是个问题。   不可否认的是,吹矢枪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比枪支好用,尤其适合他们即将要做的事。   夜袭。或者反夜袭。   这个取决于双方谁更欲求不满。 第四十四章   明月夜,短松岗。   张三和尤禹在晚饭前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一个让人很头疼的报告:锁定了敌人的范围在东偏南三公里左右,但是那片区域到处都是山洞,敌人在那里进进出出四处游窜,无法确定他们的行踪。   纪策沉吟:“山洞这种地形有利也有弊,如果对它很熟悉,那么绝对易守难攻,但是如果贸然闯进去,很有可能会被困死,进而被敌人一锅端。”   梁上君附和:“确实,看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他们有专门应付丛林遭遇战的吹矢枪,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入住这些山洞,看来他们是要把那里打造成古芝地道一样的工事了。”   张三天真地问:“梁连,古芝地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宫持替他解答了:“古芝地道是越南胡志明市附近的一处地下工程,很长,最多有三层,会议室、卧室、医疗室、仓库一应俱全。如果那些山洞真的是他们事先布下的,那我们想偷袭恐怕很难成功。”   尤禹问:“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再拖延了。阿藏被他们带走,明摆着是要拿我们开涮了,指挥部那边的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再处于被动状态的话,我们大概没几个小时能活了。”   纪策扬手让他们住嘴:“别吵了,听我说,你们玩过打地鼠没有。”   众人点头。   “地鼠在洞里的时候是打不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它们冒出头来的时候一个个打扁。”   众人点头。   “我们不需要在人数上胜过地鼠,只要有足够结实的棒槌就行了。所以我们剩下的问题是……”   梁上君接话:“谁去做诱饵。”   一时间沉默。众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茫然。   “我去。”梁上君适时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不行。”几乎与他同时出声,就好像早就预知了他的想法一样,纪策出声阻止。   众人来回看着这两个人,更茫然了。   尤禹握了握拳:“梁连,还是我去吧。”   梁上君说:“不行。”   纪策没出声。   众人甩着头看着三个人之间的噼里啪啦,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梁上君突然乐了,没理会板着脸的纪策,他瞅着尤禹道:“你当是拍抗战电影么,争来争去想争成民族英雄还是怎么地,我又不是去送死,不是出于牺牲主义这么说的,我有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你的想法是什么?”纪策的这番话带着讽刺的语气,“你无非就是想,糙子已经倒下了,阿藏又被俘虏了,伽蓝一下少了两个,如果尤禹再出了事,你就没脸回去见团长了。朱波吴明和张伟不是你的兵,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更没法为他们负责。宫持的能力有限,本来就不适合这类任务,所以想来想去就是你自己去最划算。”   梁上君反唇相讥:“我不去,难道让你这个队长去吗?我考虑过每个人的立场和能力,你不要把我说成是感情用事,要我说,你现在才是……”   他自己噎了一下,平复了情绪,改掉针锋相对的语气:“总之,我去敲地鼠的大门,棒槌从四周包抄,如果棒槌砸得快,我未必会有什么事。”   “你说得倒轻松。”其实现在纪策心里也烦得很,按理来说,梁上君灵活敏捷,全队也就只有他粗略掌握了那个吹矢枪的用法,安排他去敲门再适合不过了,可是……   可是,他哪里能舍得!   纪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出汗,这种难以取舍的煎熬快把他的脑浆烧干了,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梁上君继续说:“我会尽量先探察到阿藏被俘的地方再动手。”   “这个不用你管,你先管好自己的命。”   “必须要在打地鼠之前救他,否则他被当做人质就不妙了,到时候我离他最近,当然是我来管。”   纪策真的生气了。   他不是在生梁上君的气,他是在生自己不得不妥协的气。   “你可以闭嘴了!让我想想!”   *******   这一阵沉默比上阵杀敌还让战士们难受。   张三算是彻底明白宫持警告他的那句话了:如果那两个人的意见出现分歧,而你恰好是让他们出现分歧的对象……那你多半离死不远了。   一个糙子,一个阿藏,使那两个人都做不到心平气和。确实,能让他们争执起来的人,都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下错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朱大最先沉不住气:“那个……到底怎么说?”   梁上君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去。”   说着他拍拍裤腿,准备着枪弹和吹矢枪的箭矢。   就听见纪策那边咔哒一声上膛的声音:“说了让我想想!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大家心里都是一颤。   看纪策的眼神就知道,他来真的。   呼呼的山风吹过,梁上君站在那儿,把乱飞的头发塞进头盔里,继续做着自己的准备工作。纪策的枪口也一毫米都没移动过。   准备就绪,梁上君抬头望着他。   纪策扣着扳机的手指僵住。   他忽然觉得这场对峙自己恐怕要输了,不为什么,就为那个呆贼现在还有心情对着他笑,就是那种奸诈的、桀骜不驯的笑。   其余的人已经完全傻了,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呆呆看着这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梁上君动了。   他边迈出一步边说:“我不敢往前走,我怕你打断我的腿。纪队,我往后退行么?我们各退一步吧,好么?”   纪策盯着他的脚,在那一步落地的时候,他终究没有开枪。   ——这个呆贼,把他吃死了。   “行,你去,张三也跟着你去,他给你带路,也可以给你做接应。”   于是就这么定了。   *******   张三和梁上君一起走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那两个人吵架真是太恐怖了,他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梁上君一路上都很沉默,弄得张三也别扭。   前面的路黑漆漆的,他们准备了钻山洞用的狼眼手电,可是现在不能用,否则会暴露。大概是磕磕绊绊的行动太烦人,张三觉得心里特别不踏实,总感觉像是走在黄泉路上一样。   “咳,梁连……”   “你害怕吗?”梁上君突然问他。   张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点。”   “那就唱歌吧。”梁上君突发奇想地说,“不过,小点声。”   “啊?”张三有些愣。   “哼首歌来听听,随便哼什么。”梁上君笑着催他,“我也有点害怕。”   张三嗯啊了一会儿,奉旨哼歌。   他先哼的是:“……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被梁上君一胳膊肘打闷了:“换一个!晦气!”   “哦。”可怜的张三绞尽脑汁想了另一首: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嗯,这个有气氛多了。”梁上君评价。   “嘿嘿,其实我觉得这词得换换,不够应景。”张三嘚瑟起来了。   “那你就换吧。”   他们一路哼着歌过去,紧张感化解了不少,士气也提升了不少。   到了地方,那是个三面环山、山上有许多洞眼的高地。   梁上君和张三趴伏在树丛里,静静地观察着局势。   棒槌们这时候已经部署在这处高地的周围,就等他们的信号了。   *******   浓重的夜色中,梁上君看见几个山洞的洞口处晃过一点亮光。   那是狼眼的光。   看着看着,梁上君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他低低说了声。   “嗯?”一旁的张三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们的想法错了。”梁上君沉声道,“这里不是他们苦心经营的什么根据地。你看,他们的那些灯光都在往中心聚集,他们的营地在高地的中心,并没有栖居在洞穴里?”   “哎?可是我和尤禹之前来看的时候,他们全都分散在各个山洞里啊!”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梁上君攥紧了手心的杂草。   他跟纪策的那些争执都白争了。   纪策也发现了吧,他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与此同时,在高地北面的狙击位中,宫持听见身侧的纪策这么说。   “他们已经找到水杉了。水杉就在这里。”   Metasequoia,就在这些山洞里。 第四十五章   敌人的手持光源一直在往返于山洞和营地中心,似乎没有要停下休息的征兆。   梁上君静静看了很久,心里有些焦急。   他们的计划被全盘推翻,现在这种情况又无法互相沟通,他只能祈祷纪策跟他心有灵犀一点,能够一起找准下手的时机和位置。   其实对方的人并不多,目测那些晃晃悠悠的火光,差不多十来个人。如果他们这边满员的话,硬拼也未必拼不过,问题是对方已经撂倒了他们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被拿做了人质,更不幸的是,对方手里很可能又多了一个筹码——   他们先找到了Metasequoia。   可是,水杉到底是指什么?   他们逛了大半夜的山洞了,到底是在寻找、在探索,还是在收集?   看不清楚……   光线太暗了,如果不更加靠近一些就什么也侦察不到。   梁上君拿下夜视镜,决定从那些绿油油的画面中跳出来,到营地附近用肉眼去看。   张三发现了他的意图,伸手去拦:“梁连,这样不行,被发现就死定了。”   梁上君没有掩饰焦急的情绪,拨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不去亲眼看看,在这儿趴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结果。”   “那也不行啊,要是你真有个什么,我们剩下的人连两桌麻将都凑不齐,还打个屁啊,纪队肯定抓狂。要不我们先撤到纪队那边,跟他们商量下?”   他说他的,梁上君理都没理,整理了下自己的装备,猫着身体往前走。   “哎,梁连?”张三很无奈,还想再做一回劝说,语气里带了点威胁,“梁连,你要是过去,我就跟你一起去。”   梁上君一脚把他踹回草窝里:“我就过去看几眼他们在干嘛,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动,你不动的话还能给我作掩护,你一动就是给我送终了。”   张三算是发现了,梁上君较真起来就是个悍匪,跟纪队一样不讲理。   那一脚踹得他心窝子疼,然而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心窝子一暖。   “好了,就冲你叫我一声梁连,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放心吧。”   张三捂着心口趴回原地,没有再说什么。   他没想到梁上君把他摸得那么透。   他不怕枪林弹雨,他只是怕自己被丢下,怕得不得了。   他知道在战场上有这样的恐惧很麻烦,但是那种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都战死,只有他侥幸活下来的感受,实在太可怕了。就好像他是被故意丢下来,去记住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还有那种几乎胀破胸膛的疼痛。   在他来313之前,那场拦截逊奈拜玲耶政权的战争记忆,新鲜得让他作呕。   所以他黏着梁上君。他能肯定,这个看上去有些莽撞又十分缺心眼的副队,绝不会丢下他——他没有丢下过任何一个人。   *******   梁上君挪到高地的边缘,敌人现在忙着钻山洞,中心地带两眼一抹黑,反而没什么危险。   营地中没有人点火,全部都是冷光源在晃来晃去。在深夜里做事,有时候确实掩人耳目,不过有时候更加容易暴露。   梁上君看着他们不断地向中心挪动,心里有点谱了。   看来他们终究是忌惮313的,发现自己被跟踪之后,知道时间紧迫,不得不冒着把自己暴露在黑暗中的危险,连夜去搜山洞。   那些人从山洞里出来,手里都拿着不同的东西,有的是枪支,能看出来有56式半自动步枪和AK冲锋枪,都是很老旧的款。看样子这片区域当年经历过激烈的战斗,AK是当时越军的普遍装备,而56式是当时中国士兵的装备。装备差距很大,那时候要死守住这个阵地,我国军方想必付出了很多牺牲。   还有人拖出来的是粮袋、水壶等等生活用品,东西很杂、数量很多,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现在梁上君可以确定,他们还在搜寻阶段,并没有找到水杉。   那就还有机会。   已经探查清楚所需的情报,梁上君不敢久留,转身准备退回去。这时候突然听到营地中心传来几声喧闹,他一矮身,再度趴下。   离得比较远,他对越南话又不精通,只能模模糊糊听出来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还是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不过之后看情况又不太像。营地中心的长官似乎没有太兴奋,让大家继续去搜寻,只不过往其中一个方向多派了些人。   梁上君小心地抬头,从枝叶缝隙中瞄向那名长官,瞅见他手里在把玩着一个小玩意。   透过夜视镜凝神去看,梁上君皱了皱眉,那是个83式手持微光夜视仪,看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相比于现在的技术,完全摆不上台面……   梁上君忽然一顿。   是的,这玩意儿在现今几乎形同于废品,不过在当年应该算是稀有装备,能用上的人不多。而在这么多山洞环绕的阵地中,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夜视仪,也就是说,拥有这个仪器的人是当年在这里的人中最最需要这部仪器的,很可能那个人要经常走到山洞的深处去。   不过还有一点对不上。就算那时候没有电力照明设备,也会有蜡烛或者火把,何必要用夜视仪这种不方便又看不太清楚的东西?   *******   梁上君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他感到很不踏实,敌人在这轮长跑比赛中已经抢跑了,而他们还没弄清楚终点线到底长什么样,这太让他憋屈了。   又看了一眼敌人的长官,他正在往某个方向靠近。   不等了!梁上君下了决定。他不能确定敌人是不是已经找对了方向,但是他实在不想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得逞。稍作犹豫,他从包里拿出了改良过的吹矢枪。   无论如何,先给他们闹上一场,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他相信纪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会理解他的用意,过来接应的。   瞄准了那名长官,梁上君搭上箭矢。   没有瞄镜的装备很考验眼力,又是不熟悉的武器,又处在黑暗中,梁上君没有命中要害的信心,他也压根没打算一下就能把人搞死,他只是想引起一阵骚乱,好争取时间而已。   咻——   箭矢从耳边窜出去的时候,梁上君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没料到这玩意的劲头这么大,他几乎听见了自己肩胛被顶到的咯噔一声。而原本就有点残废的机璜,在巨大的冲力之下终于彻底崩掉了。   就在梁上君震惊于吹矢枪的威力的时候,营地中突然起了骚乱。   他边收拾东西转移,边抽空扫了一眼,刹那间有点发懵。   在各种不利条件的作用下,他居然一箭射穿了那名长官的脖子,这是什么样的人品?   梁上君的后背上立时出了层冷汗。   突然把人家的长官毙了,这算不上好事也算不上坏事。这就跟恶作剧一样,他的目的原本是砸人家窗玻璃,最多被追着打骂一顿,结果现在一下子把户主砸死了,那就不是恶作剧的定性了,而是谋杀。   敌人现在确实乱了阵脚,不过等他们回过神来,稍微化悲愤为力量一下,他这个孤立无援的偷袭者就必死无疑,更何况还有阿藏那个人质在他们手上……   趁着敌人短暂的混乱,梁上君撒丫子就跑。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身后是个什么情况,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时,纪策能端了他们的老窝。   向林子中撤出三百米左右,梁上君遭到了第一波追击。   枪声和箭矢破风的声音乱七八糟地从后面飞过来。梁上君近乎绝望地想:他妈的这回完了,常在河边走,这回掉下去了。   这时候黑暗是最有利的保护,于是梁上君就挑那种阴暗幽深的地方跑。他完全没有还击,以一敌十,他没觉得自己的运气能好到那种程度。   咻!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梁上君扭身就躲,但他心里明白,恐怕躲不过。   一声闷响,像是一只凿子凿进了皮肉里,瞬间疼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闷在骨髓里的疼痛,几乎让他的肌肉痉挛。大腿上的伤令他跪倒在地,血液汩汩地往外淌着,身后的追击声仍然杂乱且无处不在。   *******   约莫过了一分钟,梁上君的意识从剧痛中清醒过来。   他随手撕了点布条扎紧伤口上端,摸出了斯太尔狙击枪。没别的办法了,来一个打一个吧。   幸运的是,刚刚射中他的那只箭矢似乎是胡乱放的,看来放箭的那个人跟他一样,也是人品爆棚了,随便打打也能中。追击的人还不太了解他的底细,没有确定他逃跑的方向,可能还不知道偷袭营地的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所以追踪的范围很广目标很零散。   不过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梁上君很清楚,自己现在就是被围在猎场中的小动物,猎人早晚会把他拿下,他只希望自己这只误打误撞的诱饵不要死得太冤。   他用夜视镜看看数百米开外的丛林,可以感觉得到,敌人地毯式的搜索越来越近了。   山风绕着林子吹,血腥味在他周围弥漫开来,身上的温度在下降,冷汗从睫毛上滴落,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梁上君紧握着枪杆,从心底感到一阵绝望。   一直被刻意压抑着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在这份疲惫中,梁上君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时候犯病……   用枪撑着自己站起来,腿上一抽一抽地疼,不过疼得有点麻木——伤口附近没什么知觉了。   斜靠在身边的树上,摸摸树皮,似乎是棵悬铃木。   这里悬铃木比较少见,梁上君想起自己的家乡,那里到处都是悬铃木,一到落果的季节,一个个果球落到地上,飘出许多毛絮,常常让人直打喷嚏。   很难受,但是很怀念。   咧着嘴笑笑,梁上君心想,看来命运是安排好的,安排给他一片归乡的土地。   算了,纪策他们一定已经开始直取敌人的大本营了。   留给自己最后一颗子弹,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所以,架枪,上膛……   *******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梁上君浑身一颤,闭合的眼睑挣扎着睁开。   那歌声就在他的附近响起,那么洪亮,回荡在山谷的夜色里,震耳欲聋。   几乎是立刻的,敌人的搜索往那个方向聚集。   迷糊中,梁上君以为那是战场上的幽魂唱的,可是很快就发现不对。   那不是原版的《国际歌》,那是改过词的……   梁上君一下子脸色煞白。   他听清楚了,那是张三在唱。   他在唱那首属于他们的战歌,一路上絮絮叨叨改出来的歌词,此时此刻,他一边奔跑、一边开枪、一边高唱。   听在梁上君的耳朵里,却又像是一句顽皮的控诉:   梁连,我死也不要被你丢下。 第四十六章   疼痛原本是最能及时唤回意识的,然而此刻对于梁上君丝毫没有帮助。   腿上的伤口麻木了,他就故意用手去戳,尖锐的痛感传递到大脑,却完全无法消解那种越来越深重的疲倦。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流沙淹没了,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再坚持一会儿,这场歼灭战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梁上君不断地暗示自己,这种感觉只是假象,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   心脏跳动的速度那样快,血液冲击着耳膜的声响,有着催促的节奏。憋在胸口中的呼吸胀痛着,紧咬牙关,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低吼。   梁上君的眼里都急出了血丝。   汗水滴在泥土里,滚成一颗颗深褐色的球。   无力举起的枪托支撑在地上,竭尽所能迈出的步伐也不过几米远。   他本以为,执行这次的任务,最坏的结果就是战死,现在发现不是。   最坏的结果是,他连战死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为整个队伍的拖累,在一个寂静的角落里无能为力。   从来没有这么自我厌恶过……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梁上君终究还是委顿在地上。   胳膊肘揽着枪杆,用一个匍匐的姿势,长久地凝视着地上的一片悬铃木树叶。掌形的叶子上有着一块浅黄色的大斑点,把整片叶子的纹路晕染得支离破碎。   此刻他的世界也同样支离破碎。   极度想睡却无法入眠。脑海里浮浮沉沉的,像是幻想又像是现实。   他听见敌人营地那边交战的枪声,听见树木和石块被炸成碎片的轰响,恍惚中还听见那个人渣“呆贼你他妈给我出来受死”的一声声呼喊——他可以想见那人此刻愤怒的神色。   *******   张三的歌声在林子里窜来窜去。   梁上君不知道他在哪个方向,他只觉得,那旋律和那歌声,从深而坚实的地底传来,与他血管里流动的血液相和,冲撞出一首激烈的战歌,让他无法抑制地热血沸腾。   手指敲击着土地,梁上君梗着喉头,跟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节拍哼唱。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战功荣誉,   把尊严还给兄弟!   快把那热血烧个干净,   要趁热打铁才会胜利……   他没什么力气,唱的音量很低,远没有张三的声音洪亮。为此他很不服气。   已经这样窝囊了,绝不能再在气势上输给那小子!于是梁上君提气,用尽力气去唱,声带都震颤出了破音,在战场中显得很怪异。   这样做很容易吸引敌人,但是梁上君不想管那么多了。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张三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算走不动了、爬不动了,他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对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战功荣誉,   把尊严还给兄弟!   快把那热血烧个干净,   要趁热打铁才会胜利!   这是最后的斗争,疯狂起来到明天,   英雄们的反击,就一定要实现!   ……   梁上君希望张三再怎么难熬,也会拼着一口气坚持到最后,跟他比一比谁的歌声更嘹亮,谁更有把敌人“难听死”的威力。   所以他一遍遍执拗地唱着。   直到他的边喘边哼都能盖过张三。   直到他即使停下来,也不能听见张三那破锣嗓子吼出的调。   直到他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   当他再睁眼的时候,曙光已经来临。   他先是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破,不是手雷之类的武器爆炸的声音,是从空中传来的一声爆破。接着是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   梁上君撑着身体站起来。   周围参天的大树遮挡住了大半的视野,迎向泛着微微白光的天边,他把脖子仰成135度……数秒后,立即窜出去到处找掩体。   他没有猜错,那是音爆。(注:飞行器超音速时产生的强压力波,传到地面形成雷鸣般的爆炸声。)   他们的猎鹰战友们来了。看这架轰炸机的飞行风格,应该是屈子在操控。   梁上君相信纪策已经掌控了局面,否则猎鹰这么一锅端地炸过去,什么水杉什么人质就全都没有了。指挥部那边也是算好了时机过来,直接进入清扫战场的阶段。   几分钟的轰炸与扫射结束,梁上君所躲的岩石缝两次被扫到,好在没有伤到哪里。   随后来到这片战场的是一架直升机,一直在敌人的营地附近盘旋着。   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梁上君跛着一条腿往营地中心奔去,在层层尘土和硝烟中向飞行员挥手致意:“屈子,早上好!”   然后从飞机的升降梯上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宫持,一个是纪策。   梁上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然后又退了一大步。   退第一步是因为,原来他们已经提前撤出战场了吗,也就是说刚刚他真是人品爆发了才没有被冲击波轰死吗,也就是说他们之前都以为他死了吗?   退第二步是因为,纪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   纪策什么也没说,上来就把梁上君揍趴下了。   他揍了一拳,第二拳被宫持拦了下来。   梁上君捂着肚子吐酸水,抬眼看见纪策的双眼满布血丝。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熬夜作战。   在纪策向他踢出无影脚的时候,梁上君苦笑了一下:“别,我受不住。”   他不得不求饶,眼前正在一阵阵发黑,外伤加上失血加上该死的后遗症,他真的再也支持不住了,所以要赶紧顺顺纪策的气啊。   “对不起。”他对纪策说。   纪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蜷缩在地上的人惨白着一张脸,难得地向他示弱,纪策心里怎么可能不震动。   昨天晚上对他来说是最难打的一场战斗,不是说敌人有多么强,而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如此魂不守舍。当他看见敌人的长官突然倒下,其他人群起围攻一个偷袭者时,他的心脏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从胸口到指尖,全都是冰凉的。   之后他带着人扑向敌人虚空的营地,却怎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喊不到那个人。   那一瞬间,他只想丢下这个破战场,把那只呆贼揪出来,生生剥了他的皮,让他好好体会一下这种钻心的把人逼疯的痛!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犟、这么不听话、这么自作主张、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是!他是很厉害,如果没有他那么大胆且神经病的做法,他们很可能还在跟敌人僵持着,但是这个胜利的代价太沉重了。   对于纪策来说,那是不能承受的沉重。   *******   看着虚弱到快要失去意识的梁上君,纪策伸手把他拽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毫不避嫌的拥抱。   他在他的耳边说:“知道么,我必须用一颗钢铁般的心看待你,才不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呼吸着纪策身上血汗的味道,梁上君闭了闭眼,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纪策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兀自说道:“可是很遗憾,我做不到。所以,我求你了,求求你了梁上君,找死之前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梁上君被吓傻了。   他相信任何一个认识纪策的人听到他说“求求你”都会吓傻的。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噎了半天他还是用三个字来回他了,不过不是“对不起”,而是:“我尽量。”   纪策松开这个拥抱,挑眉看了他半晌,那神情就像在看一朵奇葩。   梁上君平静地回视。   “向我保证一句会死么?”   “我的保证你会信吗?”   纪策抿唇。   最后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胸,极端苦涩地自我安慰:“钢铁般的心脏。”   *******   宫持没有返回直升机,他带了个包,拿了个手电钻山洞去了。   纪策半托着梁上君登上直升机,回到305高地,老张给他们安排好了各种物资,他的小女儿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看他们,目光追随着梁上君血淋淋的大腿。   安顿下来后,丛建鹏把直升机开回指挥部,剩下纪策、梁上君、尤禹、朱大和吴二五个人在这里待命。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大致了解了下昨天晚上的情况,纪策就让梁上君休息。可梁上君心里装着事,实在没办法安下心来,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干脆起来抓着纪策发问。   “阿藏救出来了吗?”   纪策理解他的烦神,点点头道:“嗯,丛建鹏先把他和周凯带回去急救,才回过头来接我们的。阿藏没什么致命伤,他们抓他只是为了逼问我们的动向,还有我们这边关于水杉的情报。”   “那水杉找到了吗?”   “差不多了。宫持先去那些山洞做点探查和整理,等确定好位置,我们再过去调查。”   这一点倒是让梁上君感到意外。   他们找水杉找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这么接近,纪策的反应居然这么冷淡,好像一点也不着急,这只有一种解释。   “你在害怕吗?水杉到底是什么,想到了吗?”   纪策没有否认自己害怕,他皱着眉头,少有的迟疑:“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到时候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很好奇,但是梁上君没有追问,纪策很紧张,他感觉得到。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抱着近乎渺茫的希望问道:“张三……怎么样了?”   纪策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梁上君了然。   捣了捣耳朵,不知怎么的,他有些耳鸣,尖锐的嗡嗡声在脑子里划来划去。   划下的痕迹带着炽热的温度。   分明是那支烧干了热血的旋律。   *******   昏迷般睡了一天一夜,清晨,梁上君被小腹上某种奇怪的触感惊醒了。   他迷蒙地睁开眼,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对眼前所见处于完全无法理解的状态。   而罪魁祸首正骑在他身上,满脸担忧地望着他:“还疼吗?” 第四十七章   还疼吗?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扇、忽扇。   梁上君的心跳跟着砰咚、砰咚。   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老张的小女儿会骑在他身上?   他睡个觉而已,这种禽兽不如的造型究竟是怎么摆出来的?!   还有小姑娘你在摸哪里,你知道么再往下一点就是住着狼外婆的大森林,那是个龌龊的成人世界你爸爸没有告诉过你吗?   梁上君心里奔腾而过十万匹草泥马。   伸手架住小姑娘的胳肢窝准备把她抱开,还没想好说点什么,吱呀一声门开了。   梁上君惊恐地看向门口,刚好迎上纪策讶然的眼神。   纪策抱臂瞅着他们这对“狗男女”,似笑非笑。   “咳。”尴尬地咳了一声,梁上君扯着笑脸说,“小姑娘,你先下来。”   小姑娘皱着鼻头,用不太顺溜的普通话说:“叔叔别怕,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说着两只小手摁在梁上君小肚子上,轻轻软软地揉着。   梁上君在内心仰天长啸:我不疼啊!除了中了一箭的大腿我哪里也不疼啊!你在揉哪儿啊我的小姑奶奶!   瞟了瞟纪策,只见那货不再倚着门了,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拿起水壶喝水,作壁上观。   你倒是说句话啊!梁上君用眼神示意。   纪策不理。   他只好自力更生,笑得无比和蔼:“小姑娘,叔叔肚子不疼。”   “嗯?”小姑娘歪歪头,指着他满是血迹的裤腿说,“姐姐流血,肚子疼,揉揉会好。”   梁上君没听懂。   纪策也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噗地一口水喷在地上,笑得眉眼都挤一块儿去了。   梁上君傻在那儿不知所措。   纪策终于大发善心,帮他跟小姑娘解释:“这个叔叔和姐姐不一样,下面流血肚子不会疼。”   梁上君总算听明白了,一张老脸噌地就红了,着急忙慌地要把小姑娘抱开。此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就听见门口老张一声虎吼:“畜生!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梁上君泪流满面。   *******   拖着条跛腿被老张追杀了一上午,终于解释清楚以后,老张赔了他一张创可贴聊表歉意。   虽然创可贴对他的腿伤没有任何帮助,但总比小姑娘要送他的什么巾要好。   养足了精神之后,他们一行五人再次前往307高地。   梁上君这才欣慰地发现,他并不是这次行动中伤得最重的。   尤禹的左臂骨折了,吊着胳膊扶他的样子有些滑稽;朱大的头不知怎么磕到了,前额血淋淋的,被包了好几圈绷带;吴二倒是没受什么外伤,他当时趁乱冲进去救阿藏,敌人回防不及,只得朝那山洞里扔了一发闪光弹,尽管吴二立即闭眼但还是被闪到了,现在眼睛有轻微暴盲的症状,看东西是花的,还止不住地淌眼泪。   令他想不到的是,纪策身上的伤口那么多。   伤在肩上腰上背上的都有,不致命,但是看着很吓人。   腰上两处子弹的擦伤让梁上君瞠目结舌,他不敢想象要是准头再正一点会怎么样。他几乎设想过这支队伍中任何一个人战死,唯独没想过纪策。   不敢直接问纪策,梁上君凑到尤禹耳根子问:“他怎么伤的?”   尤禹偏过头,看看自家梁连,那一副担心得要死还死鸭子嘴硬的表情,实在是……傻得可恨。尤禹也在为那晚的事生闷气,一想到梁连可能阵亡他就心有余悸,磨着牙没好气地说:“我们夷平了没几个人驻守的营地之后,他让我、朱大和宫持防守着出入口,吴二去救阿藏,自己钻林子里去找你和张三。”   “他一个人?”梁上君抓狂,“他怎么想的!”   “梁连,我倒觉得他没做错。”尤禹正色,“我们能直接拿下他们的营地是侥幸,也是用你和张三做诱饵拼回来的机会,能反攻为守是我们最大的优势,绝不能轻易丢掉,所以他让我们死守阵地是绝对正确的。至于他自己,加上你和张三就是三个人,我想他本来是有信心全身而退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失踪昏迷,而张三……”   尤禹见梁上君的眼神黯淡下去,没有再说。他知道,失去张三,梁连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冷静下来想,梁上君也知道纪策的做法没有错,那个人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下错判断,只是这一回,是他和张三没有跟上他的部署。尽管如此,他也把拖后腿的人数降到了最低。   在被围剿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冲进来援助,最终却只找到一具尸体,还有一个人音讯全无,难怪他会愤怒成那样。   梁上君良心发现了。   振作起来,他向纪策那边蹭了过去:“纪队,你的苦心我理解了,我帮你换药赔罪。”   纪策却提防着看他:“你想干什么?”   梁上君关切地说:“你看你的腰受伤了,不能大幅度活动,所以今后就由我来主动……”   纪策嫣然一笑:“就凭你?你个跛了腿的?”   “我没关系,放心吧,一定让您满意。”   “想上我?呆贼,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人渣,我说的是换药,你在想什么?”   *******   尽管被撩拨得哭笑不得,纪策还是很感激梁上君过来跟他扯皮。   越靠近水杉,他就有越强烈的抵触感。   他连第一个接触水杉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自己在情感上混乱,会做出什么有失偏颇的事,因此才让宫持打头阵,去揭开Metasequoia的面纱。   他们五个人到了战后的营地,宫持刚从其中一个洞里出来,站在那里等他们。   纪策立刻发现他的不对劲,宫持的嘴唇发紫,上下牙床直打架、手指都发僵了,俨然一副快冻死的样子。   “怎么了?”纪策递给他一方毯子。   他们这次是来调查的,所以武器带得少,而生活用品和食物带得很充裕。   宫持裹上毯子,缓了一会儿才说:“纪队你说得没错,当时这个洞里出来的敌人最多,水杉就在这里面。不过里面非常冷,空间也不大,我们没必要所有人都进去,留几个在外面接应,可以的话最好生一堆火。”   梁上君看了看这个山洞的位置,虽然场地与战前相比面目全非,但还是能从周围的环境判断出来,这就是昨晚敌人发现夜视仪的山洞。   这么说纪策在这一点上确实跟他心有灵犀,一下就找对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   梁上君问宫持:“里面有多冷?这里是亚热带气候,现在又不是冬天,按理说不会太冷啊,就算这个山洞打得很长,只要与外界通风,就不至于冷得受不了吧。可是看你的样子,里面少说也有零下了,怎么回事?”   宫持搓了搓手说:“我没测过,大概是零下三度左右。梁队你说得都没错,但是这个山洞里面真的挺冷,而且几乎不与外界通风,因为它是向下打的。”   向下打的?   这就相当于是在山的肚子里面钻井,按工程量来算是非常浩大的,在当年那个条件下能做到这份上,只能说这洞里面的东西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就算外面再怎么炸再怎么杀,他们也不会让它遭到破坏。   “啊对了,还有,洞底很干燥,不能带火进去。”宫持补充道,“幸好昨晚上那些越南人还没有找到它,他们个个举着火把,就算找到了估计也会功亏一篑。”   而且山洞越深,里面的空气越稀薄,本来就有限的空气再被火把烧一烧,那什么也别调查了,人直接憋死在里面。   纪策把宫持的建议都听进去了,留了朱大、吴二和尤禹在洞口,他、梁上君和宫持各加了一件外套,下洞。   *******   洞口水平向内延伸了几十米之后,出现了一个垂直向下的圆洞。   圆洞的边缘搭了一个木梯,几十年过去,木头变得很脆,踩上去吱呀作响,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断掉,所以必须力量均衡地、小心翼翼地走。   这对于一条大腿受伤的梁上君来说很是艰难,他全身的重量都在一只脚上,压强很大,每走一步都不得不用双臂撑着来减少对梯子的压力,等他下到十几米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   纪策在下面护着他,不住地叫他慢点,别急。   按照纪策一贯的做法,梁上君这种情况他是不会让他下来的,但这次不同,他知道梁上君会很辛苦,但是他需要他陪着,好过他一个人面对那间接害死父母的水杉。   ——他难得任性一次。   很快梁上君就不觉得热了,两脚一落到实地,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毛孔急剧收缩,寒冷使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梁上君打开手电,白色的冷光在地上铺开,再往前又是一段平路。   这地方没有冰,但是像冰窖一样,热气在里面都维持不了多久,不知道是周围山壁质地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路很狭小,只容一个人通过,大约走了两三分钟,梁上君听见前面的宫持说了句:“到了。”   接下来是一个略微开阔的空间呈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个十来平米的房间,不大,但是很高。三个人的手电光一同落在了几步开外的山壁上。   那里有着一大片阴影。   待看清楚时,梁上君倒抽了一口凉气。   纪策跟他的反应差不多。   宫持说:“我昨天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这真是个杰作啊。”   Metasequoia...   纪策喃喃着这个词语,带着万分复杂的心情面对着它。   它太高大、太茂盛。   随着他们的呼唤和靠近,它的“枝叶”轻轻摇晃。   在绝对零度中冻结了数十年的秘密,此刻恍若睁开了双眼,终于苏醒。 第四十八章   那是一根约有二十米高的主梁,笔直地支撑着这个空间。   主梁的材质是水杉木,这应该就是Metasequoia这个词的来历。但它并不单单是一棵树或一根梁,在它的水平方向上有着数十排的架子,以横木支撑,嵌插在水杉木和山壁之间。   那些架子从低到高,呈现正三角式的排列。而主梁将这个正三角垂直平分,使得左右两边的界限规整而分明。   底层的架子上都是方方正正的盒子,外面贴着标签。   放盒子的架子大约摆了五米高,再往上就没有这么整齐了,大多是直接粘贴或悬挂在横梁上,密密麻麻的卡片纸,一层层重叠着“生长”。   看得出来,越往上就越凌乱,大概是时间紧迫,匆忙间制作者没有心思排列整理。   纪策拿起一个盒子查看,标签上写着数字和文字,很常见,类似于档案编号。打开来,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卡片纸,每一张都是7×5的大小,上面记录着各种事项。   梁上君拿了几张卡片出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记录,惊叹道:“我靠,这些都是当年的作战部署吧……哦不,不只是作战部署,还包括了598团特务连的早期渗透计划……天,这么细致!”   卡片上的每一个条目都很简洁,字数不多,可全都表述得清楚明白。而这里少说也有上万张这样的卡片,这么庞大的信息量,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纪策走到水杉的右侧面,在那里找到一架梯子,显然是用来放置和整理卡片的。试了试梯子的结实程度,他准备爬上去,看看高层卡片上记录了什么。   梁上君搓了搓冻得有点发硬的手,招呼宫持做转移水杉的准备。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此行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接下来是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指挥部。   从主梁的左边抽出一个盒子,梁上君扫了眼觉得不太对劲,检查了一下标签,再打开来看里面的卡片,不禁皱起了眉头,忙把主梁左侧和右侧的卡片拿出来对照。   他指着右侧的卡片说:“呐,十四军独立团、老山662.6、清风店战役,这些我都能认得。”然后指向左侧的卡片,“可是这些是什么?什么abf22、viem10,一点逻辑也没有,宫持,这是越南语吗,怎么看着不像?”   宫持推了推眼镜,摇头:“我也还没弄明白,左侧底层的盒子里都是这样的记录,天书似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梁上君沉吟片刻,决定往上面的卡片中找找看线索,于是顺着左侧的梯子攀爬。伤腿给他的身体带来不小的负担,没法爬太高,他在十米高的中段停了下来。   嘴上咬着电筒,一手扶梯子,一手拽过一张挂着的卡片,由于姿势太吃力了,他大概看了下,觉得可能有用,放兜里就往下爬。   此时他想起来纪策就在对面,就抬头去找,想就近问问他的意见,谁知电筒四下照了照都没看见人影,他有点懵:“纪策?”   ——砰咚。   嘴里咬的手电掉下去了。   宫持在下面吓了一跳,喊道:“怎么了了了了了?”   回声一路“了”上去,梁上君呆呆地杵在那儿,一时不知道是该上还是该下。   纪策不是上去了吗?人呢?   低头瞄了眼下头,宫持乱扫着的手电光晃了他的眼,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梁上君站立不稳,伤腿猛地抽疼,居然就这么翻倒下去。   他急忙用手抓支撑点,谁知手肘磕在梯架上,就听见咔嚓一声……梯架断了。   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有什么大碍,坏就坏在梁上君一条腿半报废,单用一条腿着地,不骨折也抽筋,他只能在半空生生转向,试图用背部缓冲落地。   仰面下落的时候,他眼前一花,只见纪策从对面的高处的一片阴影里窜出来,纵身跳到这边的梯子上,十几米的落差就被他轻巧的一个转身化解了,两腿膝弯勾着主梁上的“枝桠”,顺势向下倒挂,伸手拉住梁上君的胳膊,准确无误。   也就是一秒钟的事,又一声砰咚,纪策的手电也掉下去了。   梁上君神智尚未缓过来,他压根不知道纪策是怎么在黑暗里蹦过来抓到他的。   刚喘了口气,他就察觉到纪策的异样。   方才拽住他的时候,纪策闷哼了一声,梁上君心里也咯噔一声。想也知道,腰上挨了两枪的人还这么用腰劲倒挂着,那伤口……   仿佛为了印证梁上君的揣测,就在他想办法稳住自己的平衡时,几滴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   在这个寒冷的洞穴里,散发着人体的温暖。   *******   出师不利。   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煞星,他们这次出任务,没一件事顺心的,大危机明明已经过去了,就在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让两个队长再受重创。   说实话,宫持怀疑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八字不合。   梁上君在发高烧。纪策腰上的伤口裂了。   两个人坐在地上喘气,宫持缩到一边收拾东西,琢磨着那两人又得吵一架。   果然,开始了。   纪策:“你发烧怎么不早说?知不知道这样很碍事?多休息一天又不会死!”   梁上君:“卧槽我怎么知道自己发烧了!就算发了那也是低烧,反正我没感觉。”   “没感觉?烫成这样你没感觉?”   “那是这地方太冷!”   “不要跟我诡辩!梁上君你给我收敛点,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才这么点高,摔就摔呗我根本不要紧,你没事瞎逞什么英雄,这样折腾自己的伤,嫌自己血多吗!”   吵着吵着就见纪策的脸色发白,两层外套的下摆血迹斑斑,失血加上寒冷,嘴唇和身体都在轻微地哆嗦。梁上君一下子就骂不出声了。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必须先止血。”   宫持看两人的气氛有所缓和,丢下自己的包道:“里面有应急的药膏和绷带。”   梁上君嗯了一声接过包,凑过去解开纪策的衣服,绷带上殷红的血色刺得他心头发紧。   小心地撕开伤口处的纱布,精实紧致的腰腹上,被剜去烧焦皮肉的部位张着血盆大口。   梁上君取出干净的纱布,抹上带有镇痛和止血效用的药膏,轻轻地往伤口敷。明知道不会有多大的事,可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地抖。   他现在有点明白纪策那晚的心情了。可能会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种恐慌,不是用理智能够压抑的。真的,一点点都控制不了。   “没事的。”纪策拍拍他的手,安慰道。   当梁上君的手指碰到自己腰上的时候,纪策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   很烫。   那么滚烫的温度,属于活人的温度,烫得他差点要呼出声来。   此刻这个人就在身边。   仅仅这样看着,就觉得心里烫得发疼,把伤口的疼都比了下去。   确确实实地碰到了这个人,才感觉到被那个夜晚吓到的自己解冻了,才感觉到心脏又开始跳动,魂魄也都归位了……   “纪队,梁队,我先把这些送出去分类整理。”宫持向他们交代了一声,随即飞快地撤出去。   纪人渣看着这娃子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目光:“真识相。”   梁后妈看着这娃子的背影,窘然。   *******   “纪策,你刚刚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你,喊你也不答应。”处理好纪策的腰,梁上君问。   “我就在上面,只不过在横木的背面。”纪策没给梁上君抽身离开的机会,搭着他的肩,扭过他的脑袋,跟他头碰头地试温。   呼吸混着呼吸,梁上君有点别扭,脸上阵阵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   “说了我不要紧。”   “吃一颗退烧药。”纪策从宫持的急救包里翻出药片,递了水让他吞。   梁上君无权反抗他这种命令句,只能老老实实吃药,不过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这药有副作用,一会儿我睡着了可别说我偷懒。”   纪策瞟他一眼没说什么。   “哦对了。”梁上君想起自己兜里的卡片,拿出来就着手电光说,“纪策你看,左侧底层的这些卡片上全是鬼画符,但是往上一点的记录就有一些能看懂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纪策仔细看了看,卡片上写着:捣毁244号溶洞,九时二十分(划掉),(锐角图案20)十五时二十分。下面还有部队的番号什么的。   “244号溶洞……”纪策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这好像是越军的作战命令。”   梁上君讶然:“越军的命令?”   “是,244号溶洞我看过,那里是我军当时用来屯兵的,不过以前的资料上记得都很含糊。”   说着纪策攀上主梁右侧,找出同一时期的卡片,仔细将两者核对,又看了前后数日的记录,恍然大悟:“看,时间基本吻合。”   “那时候我军在给244号溶洞扩容,同时在其附近的-2号阵地采用洞内打洞的施工方法,在原2号哨位下方垂直往下打,然后左拐打穿山体石壁,构筑成一个能监控C-3工程周围各个火力点的隐秘工事。”   梁上君明白了:“也就是说这里就是-2号阵地,当时水杉在这儿初具雏形,左侧这些都是被特务连截取到的敌军情报,敌人那时的作战计划被我军识破并扼杀了!”   纪策点头:“我猜测那些难懂的文字是越南军事密码的直接抄录。早期作战时没有对照译本,无法翻译过来,后期有了一些参考,就能破译了,所以水杉上层那些情报是经过破译的。”   梁上君啧啧道:“难怪那些越南特工拼了命地找这些东西,现在中越关系这么紧张,有个破译了他们的密码,记载了他们当年那么多军事机密的东西在这儿,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定时炸弹。598团特务连也真不容易,搞这么多情报,得花多少人力啊。”   纪策哼了一声:“没花多少人力,就两个。”   “两个?”   “对,就两个,我爸我妈。”纪策环视四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字迹。这里也只装得下他们两个人。”   梁上君瞠目结舌。 第四十九章   “Metasequoia。”纪策用一种总结报告的语气说,“它是一个数据库,是整个C-3工程的中枢。纪轲和沈未青一手构建了这套索引式卡片数据库,被敌人俘虏后,为此被迫害致死,并背上疑似叛国罪。”   梁上君默然。   是啊,两位把敌我双方都摸得清清楚楚的情报工作者,毕生的心血都洒在了战场上,最终却被逼至死,落得个无功反负罪的下场。   而他们用生命来创造和守护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冷寂的地方埋藏了二十多年……   怎能不让人扼腕!   他一个旁人尚且觉得心痛,更何况是他们的儿子!   望着眼前这个坚强到让人牙痒痒的男人,梁上君倒宁愿他骂出来恨出来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毫无波澜的情绪。   他都替他委屈!   可是纪策是纪策,至少在这一刻,他选择了冷静面对,没有失控。   沉默中,山洞里显得越发寒冷。   拉过犹在发愣的梁上君,纪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肩靠着肩,腿并着腿,互相分享着体温。   “纪策……”   梁上君想说点什么,被纪策拦了下来。他从背上的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模样和水杉上其他的盒子差不多,只是略小一点,也没有贴标签。   纪策摩挲着这个盒子,带着苦涩的笑:“这是我在最顶端的横木背后找到的,可以说是这里最隐秘的情报了,想看吗?”   *******   想看吗?   当然想看。   辛辛苦苦找到的数据库,里面藏得最深的机密……梁上君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心里头跟猫挠似的。他甚至大胆想象,会不会是谁谁谁的艳照门。   当然,那只是随便猜测的。   纪策在他面前打开了木质盒子,里面是整齐的两排卡片,中间用一层薄板隔开。   一排卡片上的字迹潦草狂放,另一排的字迹小很多,也秀气很多。   很容易分辨出来哪个是纪轲写的,哪个是沈未青写的。   一张张地看过去,与其说这些卡片上记载的是情报,倒不如说这是夫妇俩的私人日记。从水杉刚刚构建开始,一直记录到他们被俘虏的前几天。   跟其它索引卡片相比,这些卡片上所记的条目零乱而没有章法,写写画画都很随意。在专业人士的眼里,它们恐怕就是废纸垃圾,远远没有那些正规的卡片值钱,但是在纪策的眼里,它们全都是无价之宝,胜过满树的军事机要。   梁上君看着手中的卡片,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好几天的记事条目:   一直穿着棉袄工作真的很不方便,脱下来一会儿,谁知道就感冒了。   不想再吃馒头了,明天跟团长提意见,我要吃大白菜烧肉。   没有大白菜烧肉,依旧啃馒头,好在纪轲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烤野兔。   感冒还没好,不想动,但是有新的消息过来,很忙。   今天要吃面,说什么我也要吃面,给小策过生日。   ……   全都是琐碎的事情。   可是纪策在看的时候那么认真,像要把每一个字刻进心里。   瞄了眼纪策手上的卡片,那是几张卡通简笔画,主角是个笨拙的小人。   小人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手。   小人枪杀了一只野兔。   小人做梦梦见一个更小的小人,更小的小人头上顶着个气泡喊“爸爸”。   还有一张同样是做梦,不过梦里的人被擦去了脸。   ……   两个人的卡片很少有什么交集,那是他们各自的日记,他们恪守着不侵犯对方隐私的规矩,在一个盒子里,各写各的,互不相扰,相敬如宾。   梁上君不由得有这样一种感觉,他们的战友情谊比夫妻情谊更深刻。   然而翻到其中一张卡片时,他微微愣了一下。纪策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过来看这张卡片。   卡片是纪策的母亲写的,上面的日期是1986年3月26日,这是C-3工程胎死腹中的时间,也是他们被俘虏的前五天。   此时水杉的使命已经基本完成,他们应该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按理说应当心情愉悦,就算最终忙了那么久的C-3工程没有批准实行,但能够从战争中脱身而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因此这张卡片放在最后显得很突兀。   隽秀的字体在上面写下了三行: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致纪轲   “这是什么?”梁上君为自己的文盲略感羞愧。   出乎他的意料,纪策居然回答出来了:“这是《牡丹亭》寻梦和惊梦里的两句唱词。”   “你怎么知道?”   “因为王叔叔和我爸妈都喜欢听戏,我跟着听过。”   “哦。”   纪策抚摸着干燥粗糙的纸张,有些心不在焉。   墨迹带着陈年的灰暗质感,他看着这三行字,仿佛听见了沈未青的叹息。   她愿意和纪轲同生共死,就算零落成泥,也要守着梅根相见。   只是曾经以为的如花美眷,终究抵不过似水流年。   她写下了这段话,却收在了纪轲看不到的卡片里。她似乎预感或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她像在惋惜纪轲,又像在惋惜自己。   明明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可是此刻纪策的脑海里竟浮现出了异常清晰的面容,干净清秀的瓜子脸,眼中的神采那么任性又那么哀伤,被定格在这张薄纸之上,藏于人心深处。   这是已故之人留下的小谜语。   沈未青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   纪策合上了这个盒子,沉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梁上君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愣愣地瞅着纪策的脸色,可能是退烧药的药效发挥作用了,瞅着瞅着被一阵困意弄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寒冷且沉寂的气氛又加重了这种睡意。   梁上君轻咳了一声:“纪策,我们先上去吧,这么多卡片,要收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抬头看见梁上君带点迷糊的眼,纪策像是刚刚回神。   他直直地望着梁上君,惨白的手电光照出的人脸实在不怎么好看,可就是这种没精打采的模样,让他悬空的心蓦然落地,那种被冻僵了的情感慢慢回温,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上升的热度灼灼地烧着他的眼眶、心脏、手掌。   “梁上君……”不由自主地喊出这个名字,纪策的声音有些沙哑。跟情欲中的那种沙哑不同,他的声线沉稳却犹疑,像是一种寻找,或者确认。   就是这句很轻很轻的呼唤,让梁上君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突然意识到,纪策的忍耐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了。   “嗯,我在。”尽管知道这是废话,还是很认真地回应他。   “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离开我了。”   梁上君听见纪策这样说,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的纪策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纪策,这个纪策用乞求的语调说着那么纯情的话。让他觉得又酸又甜又惊悚,难以招架。   隔了好一会儿,也许只是几秒,又传来纪策自嘲的笑声。   看他的样子,梁上君有些不安:“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父母双亡的事实他在六岁的时候就接受了,再多的难过也早就被岁月冲淡了,只是在这个寒冷的洞穴里,他重新记起那个没有色彩的童年,记起那些年少时硬扛起来的杀戮,还有那场逃兵一般的自我流放……再看到身边的这个人,突然感到无比后怕。   这片土地已经埋葬了他的至亲,如果梁上君真的死在这个战场上,他想,自己一定会崩溃。   就算追加再多的荣誉和勋章都是不够的。   因为梁上君是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唯一的幸运和唯一的战利品。   没有替代,无法弥补。   “算了,就算你给了保证我也不会信的,还不如由我来保证。”纪策说。   由我来保证你不会离开,这样就安心多了。   *******   唇舌相碰时,那种烧灼感从皮肤传达到脊椎。   梁上君有点迷迷糊糊的,他是真的在发高烧,呼吸在冷空气里都形成了白蒙蒙的雾,退烧药又让他很想睡觉,于是回应纪策的吻都有点懒洋洋的。   他感觉得到,纪策并不是在向他寻求慰藉,他只是单纯地想亲亲他。所以他也不准备劳心劳神去安抚这个足够坚强的男人,反正他也很想亲他,干脆亲个够本。   这个亲吻不急不躁,并没有过多情色的意思。两人跪坐在地上,纪策把梁上君拥在怀里箍得紧紧的,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梁上君很享受,觉得温暖又舒服。吻到深处时,喉咙里溢出轻微的呻吟,才给这个平淡宁静的吻添上几分缠绵。   “好了,纪策……”神智飘忽间,梁上君骤然想到地面上的人还在等他们,在这里他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有人下来寻他们,因此找到空隙推开纪策,“我们上去吧。”   本以为纪策会就此放手,谁知道他完全不为所动,短暂的分开后又再度压上来:“再一会儿。”   “可是他们……”   “不管。”   人渣式的命令,附带着不容辩驳的任性。   好吧,梁上君承认自己溃不成军。   其实他们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谁都不能保证什么,他们今天在这里拥抱,明天就可能生死相隔。   他们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实践“在一起”的承诺。   总比那最终仅用一张卡片来承载的“深爱”要好。   即使做不了如花美眷,也能经得住似水流年。 第五十章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来收拾水杉。   密封、分类、搬运。丛建鹏和屈子开着直升机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把所有的卡片拖回南温河的指挥部。略作休息,第四趟准备把剩下的伤残病患一并带回去。   老张挑着两个桶,带着小女儿过来给他们送水,远远地就见四个颓废男人睡得毫无形象。刚处理完那么巨大的信息库,他们全都头晕眼花,半死不活地趴地上。   小姑娘吧嗒吧嗒跑过去,看他们一个个“苟延残喘”,心里很是难过,转头问爸爸:“他们要死了吗?”   老张伸腿踢踢他们,那些烂泥一样的身体,嘴里发出不满的呻吟。   “没事,他们的皮厚着呢,没那么容易死。欣欣,给他们的水壶满上水。”   “哦。”   小姑娘认真地把桶里的水灌进水壶里,灌好一壶就送到一具“尸体”旁边,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多了两壶水出来。   “爸爸,瘸腿叔叔和兔子叔叔不见了。”   她的汉语其实说得不错,只是口音有点怪,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的时候,老张也会鼓励她多说汉语。她这句话说得天真,把一旁的尤禹逗乐了。   翻身坐起来,尤禹问她:“兔子叔叔是谁?”   “瘸腿叔叔”他们知道,梁上君受伤之后一直跛着腿,但“兔子叔叔”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指纪策?那个人渣哪一点像兔子了?   其他半昏迷的人也很好奇,纷纷竖着耳朵听。   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解释:“瘸腿叔叔睡觉的时候,兔子叔叔不睡觉,眼睛红红的,坐在凳子上呆呆的,像兔子!”   哦。众人了然。   纪队这几天都在熬夜,尤其梁队刚救回来那会儿,他不眠不休地照看着,生怕出一点问题。刚从战场上下来,明明自己也一身伤,但就是不肯休息,逞强的结果就是眼睛里面全是血丝,确实红得像兔子眼。   见大家都听懂了自己的话,小姑娘很高兴,她抱膝坐下来,端端正正地瞪着眼睛,像是在学兔子叔叔的样子,当然,她比那个兔子叔叔可爱多了。   “我最喜欢兔子叔叔了!”她说。   咔!   她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尸体们”集体诈尸,瞪大了眼看她,如遭霹雳。   啥?这么多帅哥好男人在这儿,为什么她最喜欢纪人渣?   那个人渣除了意识风骚作战犀利以外,还有什么优点?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独断专行、行为变态,这些本质缺点难道她都没发现吗?   “为、为什么?”尤禹不甘心啊。   梁连莫名其妙着了道就算了,为什么连这么纯洁的小姑娘也会看上那种人?   “兔子叔叔打坏人厉害,兔子叔叔很温柔!”   朱大讶然:“纪队已经对她出手了吗?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无解。   “兔子叔叔和瘸腿叔叔在哪里呢?”小姑娘锲而不舍地问。   “他们在山洞里。”他们随口回答。   “嗯,我去给他们送水。”   话音刚落,小姑娘抱着两壶水就冲进了山洞,把老张吓得魂飞魄散:“欣欣回来!”   山洞里那么高的垂直落差,又黑又冷,小姑娘冒冒失失的,一不留神摔下去就糟了!   尤禹跳起来赶紧跟进去,老张原本也想进去,被宫持挡了下来:“你进去没用,我们对那儿熟悉得很,放心吧。”   *******   尤禹赶在小姑娘到达垂直井之前把她抱了起来。   这里面黑漆漆的,小姑娘本来就有些害怕了,一下子被抓住,立刻“啊”地叫出声来,尤禹手忙脚乱地哄着她:“乖啊乖啊,别怕,叔叔带你出去。”   “呜呜,不要,我要兔子叔叔,我要兔子叔叔!呜呜呜!”   小姑娘在他身上蹬着腿发脾气,尤禹满脸黑线,没办法,只好承诺带她去找“兔子叔叔”,小姑娘这才安静些。   打开手电,放嘴上叼着,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扶着阶梯往下爬,尤禹心里那个酸啊。心想自己哪里比不上纪策了,怎么小姑娘就是对那个人渣念念不忘呢?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吃这种醋很无聊,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咳,欣欣啊,你说兔子叔叔温柔,他怎么温柔了呢?”尤禹的心声:他温柔?他那样的能叫温柔,世界上就没有凶残的人了!   “唔,兔子叔叔人很好的。”小姑娘居然有点扭捏,“瘸腿叔叔生病不舒服,兔子叔叔就抱着他哄呢,照顾瘸腿叔叔睡觉,还给他摸摸头,擦汗洗澡……兔子叔叔也摸过我的头,好舒服的,比爸爸摸头还要舒服。”   尤禹听着脚下一个趔趄。抱着哄?摸摸头?擦汗洗澡?   咦?鼻子里热热的是怎么回事?   硬生生掐断脑子里的想象,尤禹的心情十分复杂。   到了底层,快要接近水杉所在的那个房间时,尤禹停了下来。   小姑娘听见兔子叔叔的声音,张口要喊,被尤禹轻轻捂住了嘴。   “嘘——兔子叔叔和瘸腿叔叔在说很重要的事,我们一会儿再进去好不好?”   “嗯。”小姑娘很好奇,探着身子往里面张望,但还是很乖地点点头。   *******   “纪策,你没有把这个盒子上交?”梁上君问。   “这个盒子交上去也没什么意义吧。”纪策语带讽刺,“谁会关心他们在这下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上头要的只是军事情报,把那些都给他们就行了。”   “嗯,随你吧,只要把盒子带回去的时候别让他们发现就好了。”梁上君认可了他的做法,不过还是有点担忧,万一被扣上个私吞国家财产的帽子就不好了。   “谁说我要带回去了?”   “啊?你不带回去?”   好歹是亲生父母的遗物,有很大的纪念意义吧。不交公,也不留着自己收藏,梁上君有点不明白纪策怎么想的。   “嗯,不带回去。”纪策说,“它们就是属于这里的,葬在这里就好了。”   他早有准备,蹲下来,用工兵铲在那根水杉主梁底下挖了个小坑。   梁上君瞬间领悟了——   纪策是在亲手给父母立冢。   他年幼的时候,在王斌的打点下悼念过自己的父母。那时候的灵堂上其实什么也没有,父母的名字刻在牌位上,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个过家家一样的仪式。   但现在不同了。   他站在父母真切生活过的土地上,触摸着他们为之耗尽一生的成就,呼吸着他们呼吸过的空气,怀抱着他们最后的遗物……   这恐怕是他最接近已故父母的地方。   他想在这里给他们立冢尽孝。   那根水杉木高大又笔直,浸透了纪家夫妇那么多汗水和付出,作为他们的墓碑再好不过了。就算哪一天腐朽了,也跟他们腐朽在一起,以作陪葬。   这也迎合了纪策母亲写下的那句话: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   他和她的那段感情,无论是怎样的感情,都适合埋在这睡着的大树根底。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   把盒子放进小坑里,回填平整,纪策抬头望着面前的水杉,眼里一片悲凉。   梁上君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他知道,纪策不仅仅是在哀悼父母的牺牲,也是在哀悼自己的过往。   从他葬下盒子的那一刻起,这些年来他放不下的那些东西,就都冰封到绝对零度里了。   看了看那棵粗壮的水杉木,梁上君总觉得有些单调。   拿出小刀,他在树干上刻划了起来。   纪策有些意外:“你在刻什么?”   梁上君手上不停:“我记得313的勋章是什么样子,我在你的衣柜里见过。”   纪策有些愣。   这些稀奇古怪的手工活梁上君一向很拿手,很快他就完工了,一枚漂亮的勋章跃然树上。   “这是他们应得的。”他说。   抚摸上那枚勋章的纹路,纪策的手指竟然有些微颤抖。   梁上君带着“我牛逼吧”的神色得意洋洋地回头时,刚好看见一颗泪水落地。   他立即傻掉了。   一颗、两颗……他似乎能听见泪水溅碎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地从那么漫长的岁月里跳跃而过,最后全部消失在冰冷的泥土里。   再也无处可寻。   *******   梁上君觉得,用这种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纪策很不礼貌,于是讷讷地转过身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纪策似乎并不介意。   他从后面拥住梁上君,胸口和背脊贴得那样紧,紧到梁上君能感觉到纪策的心跳,纪策能感觉到梁上君的椎骨。   有两滴水落在梁上君的脖子上,冷得他不由缩缩脖子,纪策一口咬上去,轻轻地吮着。   梁上君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其实他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但是在纪策这种人跟前,可能再厚的脸皮也不管用吧。   “谢谢你颁发的勋章。”纪策说。   “不、不用谢。”   “呆贼,今天你就是正式见我父母了。”   “哦……啊?!”   “爸、妈,这是我的爱人,梁上君。梁上君子的那个梁上君。”   轰!梁上君连脖子都红了。   尽管知道人都死了,但还是见鬼的不好意思啊!   趁着梁上君脑子里面在上演惊涛骇浪,纪策一把将他转过来,深深地吻住。   呆愣片刻后,梁上君认真回应这个吻,用力抱着纪策。   *******   这不是尤禹第一次撞见他们相拥亲吻,但这是他最看开的一次。   以前他一直对梁连和纪策的感情心存芥蒂,就算口头默认了,也终究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他始终认为,梁连值得拥有更完美的一位恋人、更干净的一段感情和更幸福的一个人生,然而阴差阳错地目睹今天这一幕后,他才真的看开了。   可能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纪策更适合梁连了。   他们可以相互扶持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在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也不会放开对方的手,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追求同生,而不是共死。   他们都是非常坚强的人,拥着彼此,就是整个天地。   这样的情感,庄严得让他心生敬畏。   回过神的时候,他竟然发现自己的眼中也都是泪水。   *******   回过神的时候,他也发现自己忘记捂住小姑娘的眼睛。   少儿不宜啊!   慌慌张张地抱着小姑娘往外撤,对她“兔子叔叔真的好温柔呢”的评论充耳不闻,一口气跑出山洞。   老张接过小姑娘,松了一大口气,丢下水壶挑上水桶,赶紧离他们这儿远远的。   几个战友继续趴着闭目养神。   尤禹喘匀了气,抬头看着天边的云光,咧嘴笑了起来。   ******* 陪在你的身旁,一起并肩仰望 瞩目荒野之上,血与火的晨光 在寻找,坚韧的、屹立不倒的脊梁 去守护,肩膀上、共同担负的希望   沉默的勋章,荣耀的重量,烙印于手掌   最终的流放,朝着信念生长的方向 第五十一章   一行人回到南温河畔,感觉自己像重获新生了一样,连踩到的狗屎都是可爱的。   说起来老张的消毒包扎手法还不错,在那么简陋的条件下,愣是没让他们这些人的伤口感染发炎。在当地的医院进行妥善治疗以后,他们基本都恢复了龙精虎猛的状态。   这边的医院对山上的蛇毒进行过收集研究,好在糙子身上的那毒也没有偏门到哪里去,注射了解毒血清之后,慢慢就好起来了,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整天扒在病房窗前嚷着要泡彝族妹妹。   纪策把有关和好教部队的情况,以及找到水杉的过程整理成一份三万字的分析报告,上交给了卢薇。卢薇先走一步,把这份报告连同水杉一起带回了313。   本来纪策是想让梁上君帮着写点报告的,可是才刚把电脑放到他面前,梁上君就开始哼唧说腿疼头疼肠子疼,反正坚决不写报告。他还理直气壮:“这报告我真不好意思写,当兵这么多年,我没做过比这更憋屈的任务了。”   纪策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好意思写,我就好意思写了?这是我带过的最难带的队伍,一路上状况就没停过,天灾就算了,还他妈全是人祸,自己人惹的祸!上头要是一项项较真,每个人都是一堆违纪处分,包括你!”   梁上君摆着正经脸拍拍纪策的肩:“纪队长,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哎呀头好晕,一定是那个后遗症又在做怪,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纪策:“……”   *******   一周后,他们告别小史和赵老爹,踏上了313的归途。   临行前赵老爹把张三的骨灰郑重地交给了纪策。   梁上君正在清点行李和人数,数到纪策那边时,愣愣地看着那方小小的盒子,好一会儿才念道:“十。人都到齐了。”   朱大捧着张三的骨灰坐在飞机上,他和吴二一路难得地沉默。   梁上君找他们谈过,他说对不起,但被拒绝了。   朱大说:“我们在来313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张三是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枪杆子底下,不管怎么说,都是英勇的,无愧于我们二炮的战士。”   梁上君表示明白。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他人的牺牲归罪到自己的身上。那对他而言太重,对逝者而言太轻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伟大,值得一个人放弃生命去挽救。他们之所以愿意去拼命,不是因为要争着抢着为他送死,而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信仰。   因此他说“对不起”,也不是在愧疚,而是在惋惜。   “梁上君。”吴二喊住他。   “嗯?什么事?”   “张三他会得到表彰的吧,至少应该是个一等功对不?人已经没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带回去。”   梁上君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   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遮遮掩掩的,313甚至没有打出政府军的旗号,就这么把他们东拼西凑起来,显然是给自己能置身事外留下了后路。   连武器装备都是从非正规途径弄来的,从头到尾否认了军方参与的事实,这样的任务,怎么可能给他们正式的荣誉呢?   这正是梁上君一开始就担心的问题。   不是所有人都无欲无求死而无憾什么都不在乎的,那样的“牺牲精神”太无私了根本不可信。总要留下点什么,这要求已经非常卑微了,可还是那么难以给予。   纪策一直没有对他们公开这次任务“零回报”的性质,是不希望打击他们的士气,影响到战场上的发挥,这一点梁上君能够理解,但理解归理解,真正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实在难以接受。   “会给张三一个交代的。”梁上君这样说。   他下定决心了,不管怎么样,要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们这次的付出争取荣誉。不管上头是怎么狼狈为奸串通一气的,他都要让张三这口气咽得顺顺当当!   *******   刚下了民航飞机,梁上君就窜进了一家咖啡店,抢了台公用电脑,坐下来噼里啪啦地敲着,也不管周围人对他拄着拐杖一路飞奔的景象目瞪口呆。   手机和通讯器都没开机,也没事先打声招呼,纪策一个不留神就把梁上君给弄丢了。跟313派来的专车联系好,他扔下清点好的行李和一众队员,又杀回机场大厅满场找人。   正急着呢,就看见梁上君悠哉悠哉地扛着拐杖出来了,带着一身的咖啡香气。   “你干什么去了?”纪策问。   “喝咖啡。”梁上君睁眼说瞎话。   纪策没时间跟他磨叽:“一车人都在等你,拐杖要是用不着就别用了,装什么残疾人。”   梁上君道:“先留着,等会儿坐车让他们给我让座。”   “……”   总算回到了313,一行人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校长亲自来慰问也照样不理。   纪策尤其嚣张,床头摆了杆斯太尔狙击枪,摆明了谁进门谁找死。   然后他连睡了三十个小时,直到隔天早上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是真的累惨了,作战的时候就没好好合过眼,在南温河的时候赶着写报告和照顾伤患,也没安稳睡过觉,现在这一睡,总算把精神都养了回来。   梁上君这才发现,纪策好像瘦了。   他一边心疼一边想:这男人瘦一点好像更帅更锋利了嘛,不,一定是我看的角度不对。   随即他又发现,大家全都瘦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把那些军校生都吓傻了,那风卷残云气吞山河的气势,让排在他们后面打饭的娃子连剩菜都没有了。   等到身体状况和日常作息彻底恢复,已经是三天后,据卢薇带来的可靠消息,他们的“进修期”还剩下不到五天了,很快就要各回各家。   而校长和王斌到现在还一点动静也没有,梁上君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了。   *******   从那天一大早开始,来来往往的军校生就看见一个青年坐在校长办公室的楼下。   他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有人好奇问他怎么回事,他笑笑,也不说话,继续坐在那儿。   卢校长几次出入都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就只是盯着,没什么其它动作,但也够让他心里发毛了。   他知道这名青年静坐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会也不能回应他。   梁上君。   这是个他并不陌生的名字,但这是个他很陌生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人没有过分不识大体,没有到处嚷嚷,也没有影响学生们的正常训练和学习,他只向他一个人示威。   王斌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样一幕,他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校长问他笑什么,他回答:“这个梁上君,难缠啊。”   当初他拜访伽蓝,不止一次跟这个青年交过手了。他很清楚,梁上君的难缠不是那种撒泼打滚的胡搅蛮缠,他莽撞,但是又很有脑子,他能缠到人心头上最柔软的地方。   那次他没能把纪策从伽蓝带走,就是被这样缠败的。   一开始朱大和吴二不明白梁上君在做什么,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后,他们跑去问了纪策。   纪策正在为这事头疼,他太了解梁上君了,对梁上君的那种固执他真是又爱又恨。   “纪队,梁队他这是……”   “他这是在给你们争口气呢。”事到如今他也不准备瞒着他们了,“你们应该能看出来吧,313是拿我们当打工的,发完基本工资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朱大和吴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没有什么表彰大会吗?我们就算了,张三都为国捐躯了,难道还没个名分吗?”   “表彰?名分?不好意思,一开始就没签过这种合同。”纪策说得无情,“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只是他们雇来的临时佣兵,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任务,那些明面上的荣誉,一个也不会有。”   “这太过分了!”朱大怒火攻心,这两天他捧着张三的骨灰,总想着好歹自家兄弟死得其所,是个英雄,现在突然被告知他什么也不是,能不火吗,“纪策你他妈的怎么早不说?就这么骗我们卖命,你是不是人啊!”   “关我什么事,我也不过是个被雇来的。”纪策给吵得烦了,冷哼道,“早说?早说了你们现在全都死得默默无闻了!”   吴二拦住了要揍人的朱大:“算了,我们跟他计较也没用,还不如去帮着梁队。”   朱大一听这话在理,砸了门就出去,跟吴二一起坐到梁上君的旁边。   梁上君看他们来了,没有太意外:“纪策都跟你们说了吧。”   “嗯!梁上君,不管怎么样……”   “我知道,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梁上君打断他的话。   他的话沉稳而有力,朱大和吴二终于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点头表示愿意听他说。   “我们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我们要的是给张三的交代,而不是推翻军方的保密计划,不能跟自己人过不去,就算他们未必把我们当自己人。”   “那我们就这样干坐着?有个屁用啊。”吴二忿然。   梁上君勾着嘴角摇摇头:“我现在只是打头阵,表个态而已,放心吧,事情没这么简单,不会让他们太好过的。”   “啊?”   “你们要坐就坐好,耐心点等着。”   “哦。”   这些天他们听梁上君的话倒是听成习惯了,他们是真的相信他。   其实他们也很相信纪策。朱大刚才那么愤怒,主要不是因为纪策骗他们卖命,而是因为他觉得纪策应该会帮他们说话、为他们争取,可是纪策没有。   在朱大的心里,这是一种背叛,对他们寄放在纪策身上的那种期望的背叛,所以他感到憋闷和生气。   “梁上君,”朱大还是忍不住问了,“纪队他甘心就这样吗?累死累活的,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他没有忘记,这次的任务中,最舍生忘死的就是纪策,他很惊讶,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骗命任务的那个人,还能够面不改色地把命给搭进去。   梁上君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笑说:“他有他的立场。他曾经也争取过,而且争取了很多年,可是从来没有成功。我想,他已经不想经历那种失望了。”   所以他这次什么也没跟纪策说,自己一个人来挑战,反正他不怕失望。   只不过,他还是想要得到他的支持。   *******   梁上君这一坐,就坐了一天一夜,连姿势都没变过。   尤禹去劝也劝不走,砸纪策的门又砸不动,也是一筹莫展。   卢校长终于扛不住了,过来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报告首长,我想为张伟同志要一个特等功。”   “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属于我们军校的编制,这次的任务也跟军方无关,我们就算想给他,也没有这个权限。”   “是么?作为国安部特殊任务的牺牲人员也不行吗?”   “那不归我管。”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等能管的人来管么。”   “……”   卢校长无奈了。他想让卢薇去劝劝他,结果卢薇丢下一句“爸,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就飞回北京了。   当天下午,王斌来了。   他看到梁上君仍然坚如磐石地坐在那儿,身旁还多了两个兵蛋子,一点也不惊讶。不动声色地从他身旁走过,径直上了楼。   不久,纪策出现在这栋楼下。   梁上君略感讶异:“你来干什么?放心吧,我还撑得住。”   “但是我撑不住了。”   纪策丢下这句话,就上楼进了王斌的休息室。   王斌示意警卫员都退出去,把门关好。   气氛沉默,纪策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   “王叔叔,我用一样东西,跟你换张伟的功勋。” 第五十二章   纪策上楼后不久,梁上君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保持坐姿的时间太长,他的腿有些麻木。蹬了蹬脚,伸展一下筋骨,再拍拍裤子上的灰,他转身就往食堂走。   “饿死我了。”梁上君呼出口气,抱怨着。   朱大和吴二睁大了眼看他,一时不知所措。   什么?在搞什么?拖着他们在这儿干坐了一天一夜,眼看着革命就要胜利了,怎么突然放弃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梁、梁上君,你干嘛去?”朱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侧着身子拽住梁上君的裤脚。   回头瞅着他惊讶又委屈的小眼神,梁上君和蔼地说:“我不坐了,你们还要接着示威吗?要不要我给你们带饭?”   “不是,你不坐了我们还坐着干什么,你是带头的啊!”吴二也有点急了。   “那你们就跟我一起去食堂吧。”   “那张三的事怎么办?”   那两人几乎要抓狂。之前那个死赖在地上谁劝都不走的家伙是谁啊,那个拽得二五八万一样、誓要为兄弟讨回公道的家伙是谁啊!   梁上君笑了笑,抬手指着楼顶说:“纪策不出现,那我们就得硬扛,现在他上去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放心吧,走,去吃饭。”   他并没有把纪策扯进这件事的打算,他可以理解纪策两面为难的状况,而且原本他也不指望纪策能有什么辙,但是……   但是,方才纪策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让他蓦然安下心来。   纪策是带着起手无回的魄力去上门追债的,他说话时的眼神那样自信,自信到让梁上君觉得,如果再这么傻傻地坐下去,就是对他的侮辱。   *******   三个人把食堂扫荡了一遍,回到寝室后,朱大吴二还是很不放心,在梁上君寝室的门口晃悠了好一会儿,可见他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能悻悻地回自己屋。   现在他们已经功亏一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不靠谱的纪策身上了。   梁上君冲了个澡,在寝室小睡了一会儿,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给纪策发了条简讯:在哪?   49484948回复道:办公室。   梁上君手抄着口袋往他办公室走去,看着挺闲散悠哉。   纪策一脸平静地整理着材料,直到梁上君把手按在桌面上他才抬头搭理他。   “你跟王斌谈得怎么样?”梁上君问。   “他同意给张伟一枚勋章,记特等功,不过名义是反恐。”纪策言简意赅。   终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梁上君松开口袋里握着的拳头,放松身体靠在一边的躺椅上:“纯粹是出于好奇,我想问,你怎么说动他的?”   “……”突如其来的沉默,表明对于这个问题,纪策不想多谈。   梁上君没有追问,在躺椅上135度看天花板,就这么任由他沉默。   *******   纪策放下手中厚厚一沓纸张,还是开口了:“如果有别的选择,我想我不会走这一步的。”   “没有人逼你。”   “我知道。”纪策扯扯嘴角,一个无奈的笑,“水杉的那个小盒子里,我父亲留下了很多涂鸦画,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有一幅画出现得太频繁,你还记得吗?他把自己的梦境画下来,而那些画里总有一个人没有脸。”   梁上君点头,其实他本以为那是种什么特殊的表现手法,或者作画的人懒得画细节,不过听纪策说得那么郑重,他决定不插嘴。   “我本来以为那是我爸偷懒,随便画个没什么意义的轮廓,但是看到最后一张那样的画时,我才知道他在做什么。”   “那是个特定的人,那个人不是没有脸,是他画了,又无数次地擦掉了。那张画的下面有一行字,是他想传达给那个人的讯息。”   “我把这张卡片扣在手上,用它来跟王叔叔做交易,想想其实挺卑鄙的。”   纪策说得平静。   “梁上君,如果没有认识你,我想我绝对不会把那张卡片交到王叔叔手上。   “虽说上一辈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但我还是怨恨王斌的,我怪他耽误了我母亲,让她把青春和感情全都浪费在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正是因为遇上你,我才能稍微理解父亲和王叔叔。但这是一个悖论,如果他们三个的结局不是这样,也就没有你我什么事了。”   这是纪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谈起这件事。   这个他们谁都无能为力的事。   梁上君从躺椅上爬起来,伸手按住纪策的后颈,给他一个炙热绵长的深吻。   他用舌尖把这番平静的话全都搅混,然后告诉纪策:“我很荣幸,自己能对你的人生观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我还是觉得,你爸你妈能在一起并生下你这个人渣,真是太好了。”   纪策的笑声压在喉咙里,反身把梁上君抵在桌面上,堵住他的嘴。   手指在耳后的软肉那儿轻轻地磨着,梁上君的身体一阵战栗。   紧贴的下身也在越来越重的喘息中反复摩擦,渐渐有贲张昂扬的态势。   梁上君叫停:“别,擦枪走火了……”   他很饿,中午没吃饱,他现在极度想吃晚饭,他没有在这儿胡来的打算。   不过纪人渣此时很有胡来的心情。   对比上一辈的情感纠葛,他发现自己真是太幸运了。他想要的人就在他的怀抱里,他们可以这么近距离地亲密,没有悔恨、没有不甘,也不需要用卡片来传递所谓的相思之情。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激动呢?   无视梁上君关于吃饭问题的挣扎,左手抽掉皮带,右手抚上温热的躯体,纪策吮吻着梁上君的锁骨,强迫他沉浸在这场情欲里。   被啃咬得酥酥麻麻,梁上君干脆掀起纪策的衬衣,手掌在他的背脊上揉搓点火,后腰处的伤口已经结痂,抚摸过它的时候纪策不由得缩了缩。   梁上君笑他像个怕痒的孩子。   纪策不跟他进行言语上的计较,半跪下来,隔着内裤用唇舌描绘梁上君的轮廓。深深浅浅,就是不给他个痛快。   梁上君倒抽着气,给他磨得几乎站不稳,手指抓着他后脑的头发,想要隐忍袭来的快感,可到底是肉体的欢愉大获全胜,急促的喘息泄露了他的渴求。   不够,这哪够?   梁上君被纪策挑逗得焦躁起来,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拽上桌子,欺身压住,用上擒拿术让他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纪策笑得胸口起伏,心跳在炙热的吮吻中失速:“悠着点,唔……没要跟你争。”   激烈的冲撞把办公桌弄得乱七八糟,纪策之前算是白整理了。   *******   终究错过了晚饭时间。   错过了晚饭时间的不止纪梁二人,卢校长邀请王斌一起吃饭的时候也被婉拒了。   彼时王斌在台灯下仔细看着那张用他的原则换来的卡片。   他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从上面看到那个人的倒影。   右下角那行字被昏黄的灯光染上岁月的色彩,让那段沉淀了的感情活过来又死去,却痛得他甘之如饴。   “太过频繁地想一个人,会忘记他的样子。王斌,我很想你。”   眼镜上的雾气始终不散。   他的生命自他们分开的那一天起,就只剩下雾霭。   耳边是纪策对他说的那些怨怼和原谅,他说他和梁上君不会像他们那样留下遗憾。   一例分离,一例欢爱。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生不逢时。   *******   长夜未央,正是军校休息的时间,校园里安安静静的。   卢校长准备打完最后一局QQ斗地主就洗洗睡觉。   突然,大门的警卫发出了紧急讯号,要求校长立刻出面。   卢校长噌地站起来,通知全校戒备。   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卢校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到见到大门口的人,他一拍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掉头就给王斌打了电话:   “老王,冤家上我这儿来了。”   王斌顿了一下,反应很快:“伽蓝的人?谁?”   卢校长擦着汗:“程晋,还有唐兆国!”   “……我马上过来。”   伽蓝的团长和一营营长都来了,而且很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团长唐兆国在门口就骂开了:“老卢、老王你们都给老子滚出来!说什么带我的人进修,进修到连命都差点丢了?我告诉你们,我伽蓝的一个兵值你们一个连!”   这事儿折腾了这几位军方干部一晚上。   喽啰们倒是气定神闲。   纪策哭笑不得,伸胳膊揽过梁上君:“你报的信?什么时候的事?”   梁上君瞅着下面一团乱,嘿嘿一乐:“机场无线网。”   事先虽然没有报备,但团长心里多少是有点数的,闹归闹,他没有过多询问这次313安排的机密任务,他接到线报来到这儿,其实就一个宗旨:要人,要钱,要装备。   团长亲切慰问了此次出任务的各位士兵,心疼儿子似的心疼他们,就差没给他们挥泪了。   随后一转身就对着卢校长和王副局长狮子大开口:“那什么,你给总装打个电话催催,我上次要的20架迫击炮快点送过去……”   几番较量下来,313答应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还承诺给他们几位英雄办一场庆功宴,好不容易安抚了伽蓝团长的情绪。   王老狐狸捏着睛明穴苦笑:那个梁呆贼,当真难对付。 第五十三章   团长捧着茶,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卢校长:“哎?我听说你家丫头也参加这次进修的嘛,她人呢,怎么说也是个美女,明天的庆功宴上没她助阵可不行啊。”   提到女儿,卢校长没好气了:“我说老唐,你一把老骨头了,打我女儿什么主意?”   “我能打她什么主意,”团长嘬口茶,“我这不是关心一下小辈嘛。”   “她回北京了。”卢校长冷哼,“不管你什么心思,反正你是见不到她了。”   团长摆摆手:“哪儿的话啊,你真是多心了。”   王斌在一旁没说话,看着这两人斗来斗去权当看戏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第二天,军校张罗了答应的庆功宴,也算是给这个进修班的成员送行。校园里一派其乐融融。   席间,卢校长天南海北地瞎扯了一通。   他自然绝口没提什么水杉什么和好教什么逊奈,只不知道从哪里总结出来的特训班成员“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精神,谆谆教导着他的学生们。   伽蓝的团长出人意料地没抢什么风头,卢校长示意他上台的时候他正缩在一边打电话,程营代他上去说了两句。   之后是表彰仪式,张三该有的光荣一样没少,梁上君也如之前承诺的那样,提为少校。班主任纪策发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讲话,他说:   “其实313的津贴没有伽蓝高,你们谁想跳槽,欢迎来参加伽蓝的试训。”   唐团长向他投去了欣慰的目光,卢校长差点没气晕过去。   挖墙脚这类的事,伽蓝没少干。   纪策向团长汇报工作的时候问道:“这趟来军校,您有什么收获吗?”   团长矜持地说:“还好吧,也没多拿人家什么东西。要说最大的收获嘛,就是把卢薇挖到咱伽蓝去了。”   纪策愣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给卢薇那丫头挂了通电话,她说等北京那边的交接办好了,就上咱们那儿报到去。”   “……这事卢校长知道么?”   团长但笑不语。   这一刻,纪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   饭后,纪策被王斌耽误了几分钟,说了一会儿话,转身发现梁上君不见了,正要去找,在食堂门口被一个学生拦了下来。   “是你啊,”纪策脚下不停,“有什么事?”   陈功赶了几步,一伸手挡住纪策的去路:“喂,我想跟你……嗯,切磋一下。”   纪策斜眼看看他:“跟我切磋?”   陈功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不过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清楚了:“是的。军校里有很多纪录都是你保持的,我想挑战你。”   “你是想挑战我,还是想证明你自己?我还保持着写检查字数最多的纪录呢,这你也想跟我切磋么?”纪策一向没什么口德,把陈功噎得脸上泛红。   “就、就比射击和格斗,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纪策勾了勾唇角:“那就走吧,先去射击场。”   *******   与此同时,梁上君正被某个娃子缠得脱不开身。   于小北对他稀罕得不得了,吃完饭也不回班里集合,丢下碗就来找他。   “梁上君,梁上君,你煎鸡蛋给我吃吧。”   “啊?”梁上君措手不及,一口水差点呛出来。   “我听他们说你煎鸡蛋水平特别高,你真厉害,被那么多人围剿还有心情煎鸡蛋。”   于小北自顾自地说着,梁上君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次Tom and Jerry行动时的事,没想到这小子还惦记着。   “那有什么好吃的,食堂什么样的蛋没有。”他觉得这娃子挺有意思的。   “要不你教我,”于小北拉着他的胳膊锲而不舍,“他们说你还有很多拿手的绝活。”   “一边玩儿去,好的不学。”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梁上君笑道。   “梁上君,陈功说他想要成为你和纪策那样的人,我也想。”于小北的眼睛里满是崇敬,亮得梁上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向我学习可以,向那个纪策学习就不必了,他很变态,会把你们带坏的。”语重心长。   “是吗,我知道了。”于小北很受教,“我跟你说,我们班的教官也很变态的,明明他自己的钟比准点时间快十分钟,每天晨训的时候偏要说我们不守时,总骂我们迟到。而且迟到一分钟就要罚50个伏地挺身,简直不是人!”   梁上君心说这真有纪人渣的风范,想到当初他和七连的兵蛋子们在纪策手底下受的气,当下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情,于是搭上于小北的肩说:“有这样的事?那真是太过分了。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对付……”   于小北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怎么,你有办法?”   梁上君阴恻恻地笑了。   *******   场地设定:十个固定靶,十个活动靶,街道战。   陈功的成绩不错,56秒22,十个活动靶全部拿下,就是固定靶漏了一个,脱靶。   其实对于他这样的年纪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缺少实战经验,有所缺漏也可以原谅,但他自己对此很不满意,板着脸瞪着纪策的战绩。   几乎又要破纪录的成绩,32秒14,全中。   纪策出来后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太在意,你想跟我硬拼还太嫩了点。”   陈功心里冒火:“你这是挑衅吧!你少看不起我!”   “既然我看不起你干嘛要挑衅你?”   “漏了一个固定靶而已,是我大意!”   “听你这口气,你觉得固定靶简单?”   “有什么难的!”陈功赌气。   纪策冷下脸来:“固定靶和活动靶的难易是因人而异的。对你而言,固定靶更难对付一些。虽然活动靶难以瞄准,但一旦掌握了行动轨迹就很好击中,它在动,就给你的视觉造成了刺激,而固定靶不同,它是蛰伏在暗处的,你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过去就是死,再准的枪法也没用。这种失误是一句‘大意’就能推卸的吗?”   “……”陈功没说话。他知道纪策说得对,在他以往的成绩里,固定靶总是会丢分。   他只是不甘心,越挑战,他就越觉得自己离这个人是那么遥远。   “我们还要比一场格斗。”放下枪,陈功把纪策拖到了训练场。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差在哪里,还差多少。   他不会服输。   *******   梁上君让于小北带他到他们教官的寝室。   有些害怕地站在寝室门口,于小北拉拉梁上君的袖子:“你要干什么?要找他谈话吗?他现在不在里面。”   “就是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来。”梁上君看了下门锁,发现不是什么复杂的锁,在铁丝和饭卡里选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饭卡。   咔哒,门开了。   于小北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   做贼?   这个他崇敬得一塌糊涂的前辈,在带他做贼!   他不是那种毫不畏惧枪林弹雨的硬汉吗?他不是就算被包围,也一样能端平了枪笑着挑衅的神人吗?他不是陈功的目标和榜样吗?为什么现在偷偷摸摸在做贼?   梁上君还不知道,他在于小北心目中正直而庄严的形象顷刻间崩塌。   直到事情办完,于小北还处在震惊中不能回神。   梁上君拍着他的肩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呐,我现在把你们教官的闹钟调慢了二十分钟,只要他迟到,他就没资格刁难你们了。”   于小北张着嘴好一会儿,终于从茫然中醒悟了,看向梁上君的眼神中又重新绽放出光彩: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他什么都会!他会煎鸡蛋,还会撬锁!   *******   梁上君和于小北路过训练场的时候,刚好看见纪策一记背摔把陈功砸地上。   看样子下手非常重,陈功半天没能爬起来。   于小北的脸瞬间就白了,撒腿跑过去喊着陈功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梁上君也是一愣,就这么一愣神,于小北发疯似的跟纪策纠缠起来。于小北的格斗术还不如陈功,这会儿又气极攻心,打得一点章法都没有,在纪策那边屡次吃亏。   偏偏纪策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把这娃子当沙包使。   梁上君看不下去了,冲上去一把拉开两人,吼道:“纪策你干嘛!欺负两个孩子,你还真给伽蓝长脸了啊!”   纪策吃过饭就没见到他,又被那个死不认输的陈功缠打了半天,好不容易摆平了,居然又来一个找他干架的小兔崽子,然后还被梁上君一顿数落。遇上这一大堆窝囊事,他的火气也不小。   隔开梁上君的劲道大了点,不像收手,倒像是在宣战。   梁上君给他一推,当即还手,两人不知所谓地斗了好一会儿,纪策沉不住气了,怒道:“梁上君!你他妈怎么谁的犊子都护!313的学生关你什么事了,犯得着跟我叫板吗?!”   “我不护他们难道护你吗?!”   “你怎么就不能护我了?分明是他们先找的茬,你知道心疼他们怎么不知道心疼我!”   咔!   梁上君几乎听见自己骨头僵掉的声音。   幸好纪策收势及时,那一拳才没落在他身上。其实纪策自己也被这话震住了。   “噗——”半晌,梁上君忽然喷笑出来,笑得几乎站不直,挂在纪策肩膀上,贴着他耳朵小声说:“我的妈呀,酸死我了。”   纪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没接茬。   梁上君笑够了,拉起陈功和于小北问:“伤到哪儿没有,要不要去医务室?”   陈功摇头,肿着张脸说:“你先把小北带过去吧,我一会儿自己过去。是我先挑起来的事,我自己跟纪策解决。”   梁上君看看他又看看纪策,决定不插手,带着于小北先走了。   *******   那天的阳光特别慷慨,少年的发梢和汗水都给镀上了金。   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光亮,让纪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年少时总是这样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能征服世界。   有梦想,总是好的。   陈功问他:“我怎么样才能超过你呢?”   纪策揉了揉陈功的头发:“你可以来伽蓝找我,只要你能进得了伽蓝。”   一年后,听到陈功转述这句话的时候,卢校长几乎当场吐血。   那个又长高了几公分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递上一份申请,连同313军校各项训练的优异成绩和结业报告,坚定地表示他想去伽蓝参加选训。   卢校长那个心酸啊。   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小崽子,居然被这样无耻地挖墙脚,还傻乎乎地抱着“不到伽蓝心不死,不见人渣不掉泪”的憧憬……   果然伽蓝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第五十四章   回到伽蓝的那一天,天气特别好。   阿藏面无表情地归队,不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脸颊有点激动的红。尤禹笑着接受了一排弟兄们的重逢礼——一人一拳,糙子像只脱缰的草泥马一样飞奔回了七连的怀抱,逢人就吹:“我是大难不死的男人。”   梁上君当然受到了七连所有人热烈欢迎,正在积极准备参加冬季选训的瘦猴也把自己偷藏的私货全都拿了出来,慰劳那些借迎接连长归来之名,行偷懒享乐之实的士兵们。   气氛非常和谐,就连纪策登场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有一点点的僵硬而已。   梁上君刚开了一罐啤酒,酒沫子还粘在嘴边,就被纪策拉到了一旁。   “怎么了?”豪饮了一口,梁上君满足地抹抹嘴。313军校最让他不满的地方就是禁酒,那里面大多是未成年人,整个学校管得都很严,不走麻烦的程序根本喝不到酒精饮品。好不容易熬回来,就想喝个痛快。   然而纪策一脸凝重地看着他,让他不免有点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纪策说:“我的寝室门被撬了。”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你那门不是被我撬了无数次了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纪策揉着太阳穴,“我的锁整个被人卸了。这不是你的风格。”   “……”梁上君张大了嘴,“你是说,有人入室盗窃?”   “你跟我来吧。”纪策不说废话,直接把梁上君拉到201寝室去看。   刚到门口梁上君就怔住了。   对,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就算他的技术再怎么退步,也不会把带锁的那块门板挖下来,这太有失水准了。   纪策的寝室门张着空洞的小嘴,可怜巴巴地杵在那儿。这房间是走廊的尽头,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一直没人报修,这情况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伸手把它推开,两人走进屋内,纪策说:“现场我没怎么动过,回来就这样。”   “嗯。”梁上君四下看了看,他对纪策的寝室比对自己的寝室还要了解,哪里放的草稿纸哪里放的草纸他门儿清。   把柜子里几个重要的地方搜了个遍,把纪策的私房钱都翻了出来,梁上君说:“没少什么啊。”手里掂着本大辞典,“也不是糙子干的,这东西还好好在这儿。”   “是没少,反而多了一样东西。”纪策指着桌上的电脑,“我问过团长了,我们去313后不久,‘战拟’技术部就送来这台电脑作为休战请愿,让我们回来以后别跟他们操蛋。”   那时候他们把‘战拟’的完全攻略发到内部论坛上,把技术部那群人气得七窍生烟,梁上君想起这件事就很自豪:“他们终于认输了?也好,这份投降礼物就收下吧。”   开机,白云蓝天绿草地的桌面背景呈现,技术部的人很周到,各种装机必备的程序都给他们安好了。随便摆弄了几下,梁上君惊讶地发现,这台机器居然可以连接外网。   “团长批准了?哟,他还真是信任我们啊。”   梁上君兴致勃勃地点开网页,正准备刷刷论坛什么的,纪策原本纠结的思绪豁然开朗,按住他的手说:“看看历史记录。”   短暂的愣神后,梁上君也反应过来了,难道入室的小偷就是来蹭电脑的?   这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如果有人擅自把伽蓝的情报通过这台电脑泄露出去,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给伽蓝带来许多麻烦,这不是矫情的保密不保密的问题,这是制度。   两人都有些紧张,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已经被清空了,看来那人确实在掩人耳目。他俩都算不上电脑高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检查,又不想直接交给技术部的人把事情闹大,只得把所有能与外网相联通的程序全都打开来翻记录。   翻着翻着梁上君突然刹住了。   “纪策……”他指着D盘里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说,“为什么会有一个‘一营七连党内思想先进性教育’文件夹?”。   太可疑了,打死他也不信那群兵蛋子会这么要求进步。   正要展开关于这个文件夹的探索和讨论,门口传来杜腾和鲁达明的声音,那两人推搡着喊“报告”,一见他们在看电脑,身体明显地僵了下。   梁上君眯了眯眼:“进来。”   杜腾提心吊胆地进屋,瞥见那鼠标指着的文件夹,顿觉眼前发黑:“梁、梁连,这个不是什么重要文件……”   “哦,那这是什么呢?”   边反问着边点开,纪策和梁上君都是一愣,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以数字0至9命名的十个文件夹,任意点开一个,仍然是0至9十个文件夹,再点开,还是。   梁上君冷笑了一声:“谁干的?怎么回事?”   重压之下,鲁达明如实交代:“报告梁连,是我排的耿晓健。”   梁判官一声令下:“把人带上来。”   “是!”鲁达明去押犯人,杜腾留下来解释:“梁连,其实耿晓健也没干什么,他就是穷极无聊,过来玩玩电脑,没有做违纪的事。”   “但是他把我的门锁卸了。”纪策凉凉地说。   “这个不算违纪。”梁上君顶回去。   自家兵蛋子的问题,不涉及原则性错误的,他一向护短处理。   耿晓健来了之后,十分缺心眼地说:“梁连,这是个最原始的密码设置。我把所有浏览记录都清空了,一个文件夹代表一个密码数字,检查所有文件夹至少需要个把小时。而且密码有两重,第一重是我的QQ号,第二重是我的QQ密码。”   “……”众人静默。   “对,这密码不难破,但确实能把人烦死。”梁上君让开座位,把耿晓健按了上去,掐着他的脖子说,“坦白从宽,否则把你交给纪策。”   “……”耿晓健静默。   耿晓健屈服了。   最后,真实的文件夹打开了。只见里面齐刷刷的.avi,一看标题:   新任美女教师的X奴隶   甜蜜红唇   白衣堕落M天使   制服YH的沉溺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梁上君笑骂道:“就为了这?至于吗!”   耿晓健解释:“我是防着一连那些家伙的天堂渗透才这么做的,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没来得及删。”   确认了没有泄密之类的行为后,纪策说:“10多个G的资源呢,删掉多浪费,找个盘子拷贝进去吧,记得下次天堂渗透的时候藏好就行了。”   没想到纪策会如此开恩,耿晓健有点受宠若惊,不确定地望向自家梁连,希望得到点提示,看纪策是不是在耍他。   梁上君也颇感意外,心说纪策什么时候变善良了。   结果纪策还真就没计较这件事,把门锁换了之后就不再提。   *******   伽蓝这边凛冬将至,几场冷空气下来,气温立时降了好多,纪策开始凌晨四点半把人拖起来跑山和泅渡,在大家几乎对这样惨无人道的日子绝望时,一道温暖的“阳光”洒进了伽蓝每一个士兵的心灵里。   每一个,只除了纪策、梁上君、阿藏、糙子和尤禹,这些被那“阳光”灼伤过的人。   士兵们说:“看,那是比团长办公室里的维纳斯更耀眼的存在!”   纪策说:“是啊,她早晚闪瞎你们的眼睛。”   卢薇是以自己老本行的身份来的,她现在是伽蓝的心理分析师,自她上岗的那一天起,她的办公室门前就整天堵得水泄不通,来这儿的士兵个个都说自己得了抑郁症,看不见她就会想死。   带着温和的笑容,卢薇一个一个接待了他们,直把他们治疗得“看见她就想死”为止。短短一周,来找她治疗“心理疾病”的人就少了五成,另外那五成,正如纪策所预言的,已经被她闪瞎了眼。   卢薇踏上伽蓝的土地后,每天卢校长都会打爆团长的电话,隔了好几米的纪策和梁上君都能听见里面的怒吼:“把我女儿还回来!还回来!她都要忙着结婚了!你这时候把她带去和尚庙想干什么!干什么!”   团长把听筒放在桌面上,任由卢校长在那儿破口大骂,自顾自地跟三个年轻人说:“坐坐坐,喝茶,别客气。”   一看这阵仗,梁上君暗道一声“不好”,团长不会无事献殷勤,喝他一口茶,搞不好要还一条命的!   纪策的表情也十分严肃。   卢薇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样子事先已经知道了什么。   团长说:“纪策、梁上君,我要你们去保护一个人。”   “谁?”   “穆斯塔法。”   “……”   “这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哪来这么大面子,让我们去给他做保镖?”梁上君憋不住话,有点冲地问团长。   要说是什么总统总理之类的国家领导人他也就认了,可这个前段时间还是敌人的人,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敢让伽蓝的人去保护自己?   “他的面子不是我给的,你问我也没有用。”团长回他,语气里透着威严,这就是端身份来命令他们了。   “他要来国内?什么时候,多少人,来干什么?”纪策询问细节。   “我只知道他要来国内谈生意,具体的时间地点要等他的联络,不是给了你们一台联网电脑吗?他会发加密邮件过来,你们要随时查看。”   此时卢薇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穆斯塔法这次的面子是真的很大,他执意要请你们去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这一趟绝对不会来得风平浪静。”吹开茶叶抿了口茶,她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   “为什么这么说?”不知是不是错觉,梁上君觉得她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忧郁。   “因为中南海保镖队已经派人去也门护送他回来,我的男朋友也在其中,而且近期我得到消息,他在一次自杀性爆炸中受了伤。”   梁上君心里一沉。   纪策也皱着眉望她,她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笑了笑:“听说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我,我的情绪还算稳定。”   她如此职业化地分析自己的心理,反倒让人更加担心。   电话里传来卢校长关切的询问:“薇薇,怎么了薇薇,孙俊出什么事了?你别急啊薇薇,爸爸……”   卢薇啧了一声:“唐团长,请把电话挂掉。”   咔!团长二话不说照做。   “国安部下了命令,必须让穆斯塔法完好无损地来到国内,顺利地完成所有交易。根据我的猜想,在前几次袭击事件中,逊奈可能受到了不少损伤,穆斯塔法目前几乎不信任任何势力,包括我男友的队伍,也没有贴身护卫的资格。但是……”   说到这里,卢薇深深地看着梁上君:“这次他还是点了你的名,梁上君,我想这不是好事,离他越近,越牵扯不清。”   梁上君皱眉:“我跟他不熟。”   卢薇摇头:“但他对你很感兴趣,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要挖你的墙脚。”   团长很不高兴:“哼,挖墙脚这种事,向来是我对别人做,谁敢挖我的人!”   梁上君:“……”   纪策放下手中的茶杯,玻璃底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虽然是给他做护卫,但梁上君是我的人,不用听他的命令。近不近他的身,我说了算。”   此语颇有深意。   团长听后赞道:“说得对!有魄力!”   卢薇扑哧一声笑出来,嘀咕:“假公济私。”   梁上君噎着了,那张脸一阵红一阵黑。 第五十五章   国安部给伽蓝传来了一份文件,厚厚一叠堪比字典,团长大致翻了翻,不耐烦地丢给了纪策。纪策大致翻了翻,不耐烦地扔到了桌上。   “怎么了?”梁上君刚从自己寝室晃悠过来,就看见纪策捏着太阳穴,一副头痛的样子靠在椅子上。   纪策用手指了指那份文件。   梁上君好奇什么东西能让纪策那么伤神,拿起文件翻看了下,讶然:“这是什么?乱码?”上面的符号没几个他能看得懂的,难得能看懂的是26个英文字母,不过说乱也不是太乱,至少每一个条目排列很工整。   “译本。”纪策回答,“针对逊奈发来的加密邮件的破译对照本。”   “哦。”那就说得通了,邮件是加密的,到时候需要参照着译本解读,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密密麻麻的,看着就觉得累。   纪策消极怠工:“烦。”   “这是任务,该怎么做就得怎么做,纪策同志,你的态度有问题。”梁上君指正他,“烦是烦了点,也不是多难办的事情。”   纪策挑眉:“梁上君同志,我们现在一步步跟着逊奈的脚步走,还得劳心劳力翻译他们的密码,正常情况下你早就发飙了吧,怎么这次一点也不抵触?”   “公事公办,有什么好抵触的。”   “你对这次的任务很期待么?”   梁上君皱眉:“你什么意思?”   纪策用探究的眼神看他:“穆斯塔法钦点你的名字不是一两次了,凭你跟他的交情,这次任务说不定能从逊奈那儿捞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梁上君是真火了:“纪策你他妈有话直说,别在那儿阴阳怪气的!要吵架的话,我不奉陪!”   *******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着,诡异的沉默。直到空气里的火药味散去一点,纪策噗嗤一声自嘲地笑出来:“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梁上君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放下手中的文件坐到一边:“纪策你到底怎么了,这不像你的作风。事情一码归一码,穆斯塔法的想法跟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不要公私不分。”   “我后悔接这个任务了。”纪策说,“你说的没错,我态度有问题。要突然把敌人当成主子一样来护着,多少有点适应不良。”   一想到当初梁上君在那个人手底下吃的苦头他就恨得牙痒痒,囚禁、严刑,几乎把梁上君逼到绝境,最后还利用他们铲除拜玲耶以巩固自己的势力,现在梁上君那个该死的后遗症还没摆脱,居然还有脸让他们去给他保驾护航。   之前在313的任务也跟他有关,但好歹不用碰面,现在这是要面对面地惹人嫌了,纪策再大的肚量也咽不下这口气。而且那个穆斯塔法摆明了对梁上君感兴趣,更是让他烦躁,纪策从来没有如此多疑,总觉得这是给他们下的套。   “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梁上君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憋屈,但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为他以前打过我几枪扎过我几针,我就故意让他被恐怖分子搞死,那太丢我们伽蓝的脸了不是么?”   “呆贼,我发现你成熟了。”   “大概吧,但我不否认会把他的汽车轮胎扎爆了泄愤。”   纪策乐了:“那我就放心了。”   梁上君也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蹭着他的耳垂说:“别告诉我你在吃穆斯塔法的醋,那太不靠谱了。”   “是么……”这样的贴近让纪策很受用,也在梁上君耳边厮磨着说,“那你怎么解释他对你的看重呢,银色荆棘?”   “他觉得我有能力呗。你是没见到,当时我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还出色地使用了反间计、苦肉计、走为上计……”   剩下的自夸统统被纪策吞进了肚子里。   舌尖刷过上颚的敏感点,梁上君轻颤了下,反守为攻,肆掠着纪策的口腔,这一吻似乎延续了他们之前的较劲,两人互不相让,到后来几乎无法呼吸。   微微退开一些,梁上君调侃道:“纪连长,你要是老花眼看不清译本,不如让我来帮你吧,我们小年轻的眼神很好,脑筋也快……唔……”   纪策在他后颈狠咬了一口作为回敬,梁上君吃痛,本能地缩了缩肩。   齿印很深,带着新鲜的红色,透着一种凌虐般的诱惑。纪策舔了舔发干的唇,慢慢吮过那些细碎的痕迹,潮热的气息在交颈中越发浓烈,两人都起了反应。   互相掀着对方的衣服,温热的皮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不由得打起冷颤,再用手心去温暖,那感觉舒服得让人失控。   梁上君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哑着嗓子说:“喂,不去收邮件吗……嗯,今天应该会有……嘶,轻点!再咬我跟你翻脸了!”   “不管它,一会儿你在我这儿洗过澡,我们两个一起看,省时间,少出错。”   “……也好。”梁上君不客气地回咬一口,接着就被纪策往床上带。   衣服正扯得歪七扭八,突然听见一阵欢快的敲门声:“纪连,我带移动硬盘来拷贝了!”   两人动作一顿,同时开始磨牙:哪个不长眼的,进来受死吧!   想归想,两人迅速调整好状态,梁上君翻开译本做样子,纪策去开门。   *******   耿晓健看见纪策黑如锅底的脸,脚步顿了顿,很是忐忑,伸头看见梁连也在,顿时心里安定了,走进来说:“问技术部买的,磨了他们半天才给我八折。”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很好,有前途。”   耿晓健找到了那个“一营七连党内思想先进性教育”文件夹,把内容全部拷进了移动硬盘:“好了,这就行了。纪连梁连,这些片儿你们要看就留着,有几个很不错的,比如松岛……”   “行了,我们懂的。”   “嗯,那我走了。”耿晓健刚走到门口,被纪策一脚绊住,“纪、纪连,什么事?”不知为什么,他被纪策的眼神盯得全身寒毛直竖。   纪策把梁上君手里的译本放到耿晓健手上,阴恻恻地说:“从现在起,有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紧张地翻着那个厚厚的册子,翻得哗啦哗啦响。   “别紧张,是你擅长的,破译密码。”   *******   纪策自己嫌烦,又舍不得孩子他娘受累,干脆就把这事交给了耿晓健。   耿晓健也是撞枪口上了,从那以后每天抱着译本在那儿捣鼓,纪策让梁上君特许他两个小时的休训时间,要求他到点就离开201,坚决不占用他们两人的专有时间。   从耿晓健破译出的邮件来看,后天穆斯塔法就要进入国境内,也就是他们与中南海保镖队交接班的时候。   团长的意思是他们这次带上四五个人去就行,不要太引人注意。   梁上君拟了七连的两个人,纪策拟了一连的两个人,加上他们两个就是六个人。   开部署会议的时候,梁上君把鲁达明和耿晓健叫了去,尤禹注意到了,忍不住问道:“梁连,这是有新任务吗?我可以参加吗?”   “没什么,是个时间很短的小任务,你别担这份心,好好训练。我记得近期有场演习吧,你和杜腾糙子好好合作,别趁我不在的时候给七连的名声抹黑。”   “是,知道了!”尤禹敬了个礼,表示绝对不辱使命,便没有再纠结。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觉得有纪策在梁连身边,确实让人安心。   糙子就没这么好打发了,抱着梁上君大腿撒泼:“梁连你不能丢下我!没有你我怎么办啊!我跟你说,鱿鱼那小子就想趁你不在的时候打压我们三排!”   梁上君一脚踹开他:“算了吧你!我带谁也不敢带你,有你在就净出纰漏!”   糙子泪流满面。他自己都深以为然。   纪策那边拟的两个人是弹头和肉蛋,没别的原因,他说这两个人长得特别有保镖样。   *******   交接地点在H市。   卢薇跟他们一起去的,但她并不参与这次的行动。   她只是去见她的男友。   梁上君觉得,卢薇在展现她小女人一面的时候,比平时更加美艳。   比如她看见男友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机场时,眼里泛着泪花,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关切地走上去,一巴掌扇在男的脸上,特别清脆。   她说:“是你说要跟我过圣诞节,结果这轮椅就是圣诞礼物?”   旁边一干人等都看着,包括逊奈的众人,然后她就这样领着男友回去了。   在与所要保护的目标握手的时候,梁上君见到了穆斯塔法。   阔别近一年,此次见面当真物是人非,敌人成了盟友,双方都在对方手上吃过不少亏,难为穆斯塔法能这么亲切地与伽蓝的人交流。   他对梁上君说:“别来无恙,我的银色荆棘。”黑而深邃的眼眸中盛着笑意。   梁上君礼貌性地招呼:“多次承蒙关照了。”语气里满是讽刺。   作为这次护卫任务的指挥官,纪策给了穆斯塔法足够的面子,把他的手骨握得咔拉作响:“你好,穆斯塔法先生,请放心。为表合作诚意,我们不会让你死的。”   *******   当晚他们入住的酒店非常豪华,据说是超五星级的。   他们将在这里住上三天,穆斯塔法的手下把这几天的行程安排给了纪策。仔细看了下,任务还挺重:两场医学讲座,三场生意洽谈。每一个会场他们都需要彻底检查,沿途都要清扫线路,在酒店里也不能放松警惕,要时刻关注接近穆斯塔法的任何人。   据上一批保镖说,意图袭击穆斯塔法这个恐怖分子的恐怖分子,可能来自一个隶属于阿富汗的组织,也有可能是反对逊奈勾结和好教的越南特工,但那次伤到卢薇男友的自杀性爆炸,不是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干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明恐怖分子在暗,现在的情况很不明朗。   肉蛋看见穆斯塔法周围一圈圈的黑衣保镖,感觉挺纳闷:“他们逊奈自己有这么多人,干嘛还要我们伺候着?”   纪策冷哼:“三个原因。一,架子大;二,对外表示他们受政府保护;三,事实上我们的护卫也有着监视的意思,某种程度上是对穆斯塔法的提醒:想要在国内做成生意,就请安分守己,不要投机取巧。”   说到底,穆斯塔法跑这一趟,国安部才是最大的获益者,他们不会让这块肥肉脱离掌控。   搜查了所有房间后,筋疲力尽的众人终于可以休息。   两人一间房,纪策和梁上君一间,他们距离穆斯塔法最近。   纪策先去洗澡,进浴室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出来的时候更是一团漆黑。   房间里有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安静绵长,但不像熟睡后的那样深重。   “梁上君,怎么不开灯?” 第五十六章   “梁上君,怎么不开灯?”   “嗯?”好像是刚从沉思中惊醒,梁上君有点恍惚,喃喃着,“哦,灯。”   黑暗中,纪策看见他的轮廓从床边站起,在墙上摸索着开关。从这头摸到那头,然后再摸回来,一无所获。   摇了摇头,走过去从后面拥住他,纪策心想这呆 贼有时候呆起来真让人无奈。   温暖的水汽缠绕在梁上君的身边,带着沐浴露清淡的香味。他定了定神,这才觉得有些疑惑:“怪了,我没找到灯的开关。”   在他颈边啃了一口,纪策说:“你在想什么,糊涂心思,他之前检查楼上穆斯塔法的套间时不就讲了,这地方是全方位遥控的。”   “哦对,我都忘了。”梁上君笑了笑,“遥控器呢?”   纪策看着床头亮着荧光的遥控器,明明就在梁上君眼皮底下,他居然能视而不见。   拿起遥控器,纪策一边按下最高强度的灯光按钮,一边用上帝的口吻说:   “要有光。”   啪,瞬间整个屋子亮如白昼,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这么强烈的光线,梁上君本能地闭上眼,但还是被刺激得发疼。   “纪策你发什么神经!”   纪策自己是早有准备的,几秒就缓过来,一把将他按坐在床上:“我要让你清醒一下。让你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梁上君,你当这是在度假吗?发呆发得整个人都迟钝了,如果这时候有人偷袭,你就这么坐着等死么!”   梁上君愣了愣,也意识到不妥了,主动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是我失职。”   叹了口气,纪策收回逼问的姿态,坐回自己床上擦头发:“我不是要责怪你失职,说实话穆斯塔法是死是活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你魂不守舍地把自己赔进去。算了,你去洗澡吧,今晚好好休息。”   梁上君没说什么进了浴室,纪策仰躺在床上,手臂遮挡着双眼,这下,反倒是他自己有些魂不守舍。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明暗的界限那么明显。他知道,自己心里私藏了多少梁上君带来的光,就会生长出同样面积的影。   太重视那个人,以至于对任务本身产生了抵触。   与其说这次他是来保护穆斯塔法的,倒不如说他是来保护梁上君的。他不能允许梁上君因为那个人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跟“吃醋”比起来,他这样的感情恐怕更激烈一些,那是种悔恨。   纪策自己也知道,他这回是绝对没办法把公与私分开了。   *******   梁上君出来的时候,室内灯光已经被调弱,柔和的暖色调让人放松下来。   他头上披着浴巾就往床上倒去,呼出一口气:“纪策,你说这一路没带上糙子那瘟神,我们会不会安生一点?”   纪策正半眯着眼养神,听见这话笑了一声:“不要那么迷信。”   “纪策,你发现没有,浴室里的水是自动控温的,浴缸也很奢华。哎,对了,不知道这样的酒店晚上会不会有小姐提供特殊服务?还有啊……”   “梁上君,”纪策忍无可忍,“你到底睡不睡觉!”   梁上君顿了几秒:“哦,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纪策翻身坐了起来,隔床看着他,目光深沉而直接。   梁上君倒是遵守承诺,仰面望天花板,倔强地沉默着,半张脸都藏在浴巾里,头发上的水滴在白色床单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那副坚韧的身体半遮半掩地横陈在眼前,在昏黄的灯下闪着温润的光泽,明明带着拒绝的意味,却像是有磁性一样吸引着纪策的注意力。   最终还是纪策先妥协了。   他一脚跨上梁上君的床,拎着浴巾把他的头颈拽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睡不着是吧,我陪你。”   被牢牢压制着,梁上君没有反抗,放弃似的对纪策说:“我没事。”   “没事你他妈耍脾气给谁看!”   梁上君反驳:“谁耍脾气了,我这不是在自我反省么。”   一滴水顺着梁上君的鬓角滑落,滴在纪策的手指上,触感冰凉。如同受到了蛊惑,纪策把这滴水抹在梁上君的唇上,在它颤动的那一瞬亲吻上去。   湿暖的唇舌融化了那一抹冰凉,梁上君辗转着承受和回应,向纪策索取着热量。   这样急迫的热情很不寻常,在分开的间隙,纪策问他:“在反省什么,嗯?”   惨淡地扯了扯嘴角,梁上君隔开他一臂距离,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眼前:“你看,它一直在抖,停不下来。我这么无能,你说该不该好好反省。”   灯光下,梁上君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想要握成拳头也握不紧,那种抖动怎么也无法缓解,他努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纪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扎了一针,尖锐地疼。   用自己的手掌包住梁上君的拳头,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跟他握手的时候吧。”梁上君的语气尚算平静,“我并不怕他,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过激的情绪。但是一看见他和他身边那些人的脸,我就莫名紧张,意识到的时候,右手就一直这样了。”   那个“他”当然指的是穆斯塔法。   听他说完,纪策拿起床头的电话,几通深夜连环CALL打给了卢薇。   “现在都几点了,别打了。”梁上君想阻止他,但没有成功。   在等待接听的过程中,他慢慢掰开梁上君蜷曲的手指,手掌相贴,十指相扣,让那些颤动一点不漏地传达到自己的手心。   他们很少有机会这样相握,以前总觉得有些矫情了,现在却发现,柔软的掌心似乎能把心都变得柔软,连那些枪械磨出的茧子也如此契合。   “喂,哪位?”卢薇的声音很含糊,听得出来是刚醒,并且很不愉快,“你想死么?”   没有废话,纪策直入主题:“卢薇,梁上君见到穆斯塔法之后手一直在抖,怎么回事?”   消化了这句话,卢薇清醒了一点:“抖得严重吗?”   “还好,只是轻微的颤抖,但是手腕和小臂都有症状,拿枪可能会不稳。”   纪策说出了梁上君自己最担心的事:一个枪都端不稳的保镖,这真是个笑话。   卢薇沉吟几秒:“梁上君的那段档案我看过,作为俘虏的时候,他有过拮抗药物和精神崩溃的前科,而且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现在可能是受到刺激后的条件反射,肾上腺素分泌量偏高,平静一段时间应该会有所好转。你让他跟我说话。”   梁上君接过话筒,故作轻松地叫了声:“Miss Lu,晚上好。”   卢薇懒得跟他寒暄,让他测一下心跳,梁上君说100,卢薇打了个哈欠:“没事,问题不大,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好好休息,但我猜你现在别说深度睡眠了,根本就在失眠吧。”   “Miss Lu您真是明察秋毫。”   卢薇不耐道:“不用拍马屁了,你这是心病,没药根治,我给你开两个方子。要么吃颗强效安眠药,要么出去跑个三四十圈,总之一句话:想办法给我睡!”   吼完她就挂了电话。   纪策也都听见了,梁上君苦笑:“看来要谨遵医嘱了。我不能吃安眠药,怕会耽误明天的任务,不如出去跑圈发泄一下。”   “不用了。”纪策扯下他穿了一半的衬衣,“反正我也睡不着了,陪你运动吧。”   “嗯?”梁上君愣了愣,随着那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脸上烧起来,“纪策你哪来的闲情逸致!”   “给你逼出来的!”   *******   不得不说,纪策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渣作风,有时候确实很管用。   至少当梁上君沉浸在快感中时,那只右手不是揪着床单就是揪着纪策的头发,抖得一塌糊涂但绝对不是什么心病的原因。   大腿内侧被轻吮着,肌肉都绷紧了。   纪策笑道:“你紧张什么?”   热气拂过敏感带,梁上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也不是不想做,只不过:“别忘了任务,明早还要去见穆斯塔法。”   纪策一想到这个就来气,牙齿用力磨着那片嫩肉,梁上君吃痛,但同时肉体的欢愉也泛滥上来,顿觉口干舌燥。   本来身体就处在兴奋状态,这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梁上君忍不住将纪策的头颈勾起来接吻,身体贴合得那么紧,欲望交叠在一起,在挤压和摩擦中暴胀。   身体像是要燃烧成灰烬一样火热,原先的疲惫全被亢奋占据,纪策发现自己竟然比梁上君还要急迫,一手掌握着两人互相碰撞的下体,一手探向梁上君的后方。   感觉到侵入,梁上君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放松身体,主动往下沉。   “行了,纪策,快点……”   高热的内壁包裹着手指,纪策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疯了,抖着手胡乱抹了些润滑,扶着梁上君的腰就往里送。   “唔!”撑开的瞬间传来一阵钝痛,梁上君咬牙硬扛了。   扛过这一阵,他彻底自暴自弃,主动沉下身体,绞上纪策的炙热,那种痛快的疼痛感和充实感让他细细地痉挛。   快感在纪策的脑子里烧成燎原大火,他几乎用尽力气才能忍住不泄,喉间压抑着一声低吼,深深吻住梁上君的唇,惩罚般地翻搅着。   同频率的进出、爱抚和亲吻,淋漓的高潮平息了又再起。   由于梁上君的恶意引诱,两人下手都很重,身上留下不少痕迹。体液混在一起,揉成一团的浴巾褶皱里都是湿黏。   不是没有胡闹过,只是从前绝不会在任务前夕这样无节制地胡闹。   两人都不是享乐主义的人,可他们在对方面前太容易失了分寸。   不过,谁会在乎那一点点分寸呢?只要能够并肩去走每一步,那就谁都不会后悔。   把使命、忠诚和本性中的征服欲统统放在一起,全部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们之间,一直是场奢侈的欲望盛宴。   *******   梁上君睡得很沉,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右手真的不抖了。   因为他整个手臂都酸软无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卢薇的方子真是太灵验了。   床上是两个人纵欲后相拥而睡的痕迹,比战场还要凌乱不堪。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纪策已经起来了,看样子精神还不错。   梁上君捂着脸,一边对自己和那个人渣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一边叹笑:穆斯塔法摊上他们这样的保镖,真是几世修来的冤孽啊。   直接全裸着走向浴室,无视腿间干涸的罪证,伸脚就踹门:“你他妈让我先洗!”   纪策刚巧洗好了,裹着浴巾出来:“你慢慢洗,洗完了叫早饭或者去楼下餐厅吃,我来跟穆斯塔法确认行程就行了。”   “知道了,滚吧!”梁上君用力带上门。   他的语气很阴沉,但心情很灿烂。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   因为有这样一个人渣在身边。 第五十七章   为了逃避一屋子的乱七八糟,梁上君毅然决定到餐厅吃饭,就算腰再酸也要自食其力下楼吃饭!   自助式早餐非常丰盛,有着各个国家各个口味的选择。   梁上君绕场一圈,拿了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两个包子,想了想又要了碗煮面,加了个煎蛋。   他是真的饿疯了。   吃完早饭他觉得是时候上岗工作了。其实撇开责任和危险系数不说,他们这次的任务倒是真的很像在度假,怎么说也比以往钻丛林过沼泽要舒服多了。   他坐电梯上了顶楼,让那几个门神通报一下穆斯塔法,可惜不凑巧,门神用发音有点奇怪的汉语回答他:“老板不在,他去了泳池。”   梁上君非常惊讶,他原本以为穆斯塔法是那种很保守的男人。逊奈的宗教性那么强,就算没有严格的戒律,作为首领怎么也该以身作则一点吧,没想到居然跑去泳池那么香艳的地方,看来他还挺闷骚的?   玻璃顶的室内泳池有着很舒适的控温,阳光从顶上倾泻下来,照得四处春光艳艳。   没费多少工夫梁上君就找到了穆斯塔法,这一眼彻底打消了他心中“说不定穆斯塔法是穿着长袍游泳”的想法。   那人穿着泳裤,大方地躺在池边的躺椅上。身体的线条很漂亮,肌肉也很结实,古铜色的皮肤细致而富有张力,这是具经常锻炼的身体。   纪策就站在他的椅边,与那个裸露的老板不同,他穿得很正,不是着装意义上的正,是那种随意却挺拔的正,一身休闲装也能给他穿出军装的味道。绑腿掩藏在了外套里,跟梁上君一样,他带了一把比较低调的格洛克。   梁上君没有急着上前打招呼,抱臂斜靠在侧门边,他含笑看着两位泳装美女跟穆斯塔法和纪策搭讪。   确实,他们那两个男人在这里很吸引眼球。   一个长相上带着异域风情,暴露的身材是绝对的高级品,一个有着禁欲般的冷漠姿态,虽然包得严实,还是无损于那种强势的美感。   *******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位美女叫侍者送来了两盘水果,作势要喂他们吃。   纪策推拒了,并且很尽职尽责地不让穆斯塔法吃——美人计是最需要提防的。   然而这样一来两位美女非常不高兴,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好像说了什么挑衅的话,纪策的眉毛一挑,幽黑的眼看了看她,却没有说什么,结果那位美女更加生气了。   梁上君觉得有必要打个岔缓和一下气氛,否则闹得太引人注目了对保护任务不利。   于是他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搭上纪策的肩膀,尽管这个动作让他酸痛的肌肉叫嚣起来,但他还是摆出一张笑脸:“不好意思啊两位美女,我们有些事要谈,不如这样吧,你们的饮料和水果我们请客,还需要什么甜点吗?”   两位美女一看又来了个小帅哥,不好继续发作,高个子哼了一声说:“甜点那么高热量的东西……”   梁上君适时接话:“哎?小姐您身材这么好,哪里需要担心这种问题?”转过头征询穆斯塔法的意见:“老板你说是不是?”   穆斯塔法望着他微笑:“谁说不是呢,两位美女请随意,餐点的费用算我的。”   梁上君等的就是他这句,把妹的钱团长肯定不给报销,有老板做后盾顿时松了口气。   美女的脸色立刻好了很多,手臂有意无意地靠了靠梁上君的胳膊:“还是这位先生会说话,不像某些人……”   不用说这个某些人就是指纪策。   纪策看他们调情调得差不多了,勾着唇角扫了他们一眼,随即做了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就着梁上君搭他肩的姿势,他揽过梁上君的头,在那两片唇上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两位美女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呼,显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   梁上君再怎么也料不到这货会人渣到这份上,当即整个人都僵了,瞪大了眼看他。在纪策的眼里,他那因吃惊和羞愤而不住颤动的睫毛实在有意思,还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   穆斯塔法也很惊愕,手里的果酒大幅摇晃了下,不过没有泼洒出来。   纪策对高个子美女说:“你不是说我假正经不识趣吗?现在我告诉你,我正不正经、识不识趣是要看人的。”   ……此刻的局面梁上君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好在他们这个位置地处角落,刚才那个吻也非常短暂,除了在场的几个人应该没什么其他人注意到。趁着大家都在愣神的时候,纪策拉着梁上君,向穆斯塔法“请示”了一下,走进远处的咖啡厅。   *******   坐下喝咖啡的时候,梁上君已经缓过神来了。   他没有歇斯底里:“纪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纪策喝了口咖啡,蹙着眉头放下,他不喜欢这么苦的味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你。”   “这样给穆斯塔法示威,有意思吗?你知道会招来多少怪异的眼光和不必要的麻烦吗?我的纪首长,求你了,你能别吓唬我脆弱的心脏吗!”   “你不觉得很过瘾吗?”纪策加了两包糖,又尝了一口,感叹道,“这杯咖啡让我毁了,我真不适合喝这个。”   “过瘾,真过瘾,任务第二天就当着老板的面搞基。”   纪策不置可否,拿起桌上调味用的食盐,往咖啡杯里又加了两匙盐。   梁上君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你干什么?这还能喝吗?”   笑了笑,纪策喝了一口完全变了味的咖啡,说:“我说的过瘾,是之后可以破罐子破摔的过瘾。我们已经这样了,穆斯塔法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就像这杯咖啡,已经这么难喝了,不会更加难喝了。”   被他的强盗逻辑打败了,梁上君无言以对。   此时换了正装的穆斯塔法走过来,他没有多提方才的尴尬,很有技巧地几句话带到了工作上:“梁上君,我下午有一场讲座,之前跟纪长官商量过了,由他来负责会场内外的安检,由你一路陪同我过去,保障路上不出状况,我很信任你的能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梁上君心里诧异。纪策说过,他不会让他跟穆斯塔法太过接近,可这样的安排显然违背了这一初衷。   他面上不动声色:“合作愉快。”   与穆斯塔法相握的手不再颤抖,他欣慰地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眼纪策。   纪策也在看他的手。   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梁上君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浸在了温水里,环绕的都是感动。   那个人把对他的担忧小心翼翼地掩藏好,不让任何人看见。   纪策担心他在穆斯塔法的身边有精神上的压力,也担心他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危险。两相斟酌,他还是选择让梁上君留在保护对象的身边,层层保护之下,至少难有性命之忧。   他同样也猜忌着穆斯塔法对梁上君的私心。   这一点上他做得有些笨拙,却不得不说,有种震撼人心的浪漫。   他适当地挑衅,适当地放手,并且竭尽所能给了他那么多的信任。   这个男人,把他所能给的,全部都给他了。   *******   穆斯塔法说:“那就这样定了,下午见。”   “等等,老板,你得告诉我们你接下来的动向。”梁上君拉住他。   “从现在起我都会待在房间里,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穆斯塔法说得温和,“对了,请让那个破译我们邮件的先生到我房间来好吗?其实我自己对破译很不在行,我想让他帮我破译几封内部书信。”   梁上君心说你们自己的书信干嘛不让自己人来破译,不过想想老板做事总有他的理由,与其刨根问底还不如直接把人给他省事,而且穆斯塔法到目前为止表现都很有礼,这点小要求都不满足他的话,显得他们伽蓝的人太小气了。   “好的,稍后我会让耿晓健去你房间。”   在这段悠闲的咖啡时光结束时,梁上君拿起了纪策的咖啡杯。   就着他喝过的位置慢慢地喝完整杯,他笑着说:“咖啡加盐,其实也没有想的那么糟。”   纪策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梁上君会当着穆斯塔法的面这样回应他,居然一时反应不及。   穆斯塔法不知这是什么典故,但看他们如此亲昵的举止,多少有点懂了。   瞳孔微微收缩,他抿唇离开。   梁上君说:“我送你。”   穆斯塔法:“谢谢,不用。”   “这是我的职责,老板。”   将穆斯塔法送至房门前,梁上君准备去叫耿晓健。   “可以跟你谈谈吗?”穆斯塔法说,温文有礼。   “谈什么?”   “谈谈你和我。”   梁上君打量着他的脸,这个不是他的噩梦却带给他噩梦的男人,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个提心吊胆活着的人。   “好啊,我的老板,我想我们是该好好谈谈。”   ……   怪异的咖啡味道还在口中辗转。   纪策,我希望你明白,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努力。   我要把我所能回报你的,全部都给你。   这样才公平。   我们一定不会失败。   因为我们那样信任彼此。   因为我们一直在用那么笨拙的方式相爱。   *******   梁上君和穆斯塔法相继离开后,纪策对着空了的咖啡杯呆坐了很久。   手指摸索着杯沿,似乎还能感觉得到那人嘴唇的温度。   纪策扬扬手,让侍者送来了新的一杯,然后十分理所当然地往里面加了两匙盐。   侍者在一旁看傻眼了,提醒道:“先生,那是盐。”   “我知道。”纪策说,“这是我一生挚爱的味道,我不会弄错。”   侍者只好退开。   喝着这杯微咸而苦涩的咖啡,纪策始终笑着。   外面的阳光那么好。   他爱的人那么好。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滴温热的水,化开了散落的盐粒。   耽于这般馥郁的苦海,他们已无法自拔。 第五十八章   穆斯塔法的房间令梁上君感到有些意外。好像这一次重逢,穆斯塔法总是带给他意外。   虽然只住了一晚,但这个房间有着很浓重的生活感。   茶几上喝了一半的清茶,小餐盘里被揪成奇怪的形状的糯米团,跑步机亮着的电源灯,地上散乱的CD盒,还有沙发上摊开的书……这些都表明,这里的主人十分耐不住寂寞,一刻也不得闲。   “随便坐。”穆斯塔法说。   梁上君没有跟他客气,走到沙发边,信手拾起那本书,看了看封面,又翻了几页,挑眉望向穆斯塔法:“《沉思录》?”   穆斯塔法给他倒了杯茶:“怎么,你也看过?”   梁上君放下书:“没有,这些东西我看不进去。我大学有一朋友看过,他很崇拜作者马可?奥勒留。不过在我看来,他只是个暴君吧,对内残杀异己,对外穷兵黩武。”   穆斯塔法不以为然:“不能这样评判,希特勒带给人们的是战争和伤痛,可他的画作里都是宁静的世界。”   “按你的意思,这位罗马皇帝写了一本与他的暴政截然不同的书?”   “我想他的心还是善良的吧……”穆斯塔法抿了口茶,刚喝下去就揪了块甜糯米团子吃。这一举动让梁上君差点喷笑出来:既然怕苦就不要喝茶了啊!   “嗯?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穆斯塔法吃完了团子,直视梁上君的眼睛说:“你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吗?”   梁上君笑了笑反问:“你觉得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客观吗?别忘了,我曾是逊奈的俘虏,受过你们的刑讯。”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对我的看法。仅仅是对我这个人,而不是我所拥有的那些。”   “好啊那我就告诉你。”梁上君挑选了比较舒适的姿势窝在沙发里。   “我觉得你是个很成功也很可悲的男人,谈不上善良,也谈不上毒辣。   “你走的都是你计划好的路——借助俘虏牵制军队,釜底抽薪推翻拜玲耶,苦心经营整个逊奈,周旋在多方势力中,你这样的生活轰轰烈烈,永远不得安宁。   “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太善良的好,否则肯定死得早。”   穆斯塔法低头浅笑,眸光中带着赞赏。   “你已经很客观了梁上君,比我预计的要好太多了。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地与我交谈。你知道么,当初刑讯你的时候,你的目光近乎仇恨。那种生生不息的愤怒和恨意,甚至让我心惊得睡不安稳。”   梁上君冷哼:“我现在也不想让你睡安稳。告诉你一句大实话,见到你们这群人之后,昨晚我的手就一直在发抖。你们应该很有成就感,因为你们确实毁了一个人,并且让他意识到自己那么脆弱,被吓一吓,就连枪都拿不稳。”   穆斯塔法蹙眉望向他的手,语气是真挚的歉疚:“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没关系,我已经能够克服。”梁上君礼貌地伸出右臂,做了个握手言和的邀请。   穆斯塔法为他脸上的笑意动容,情不自禁地握上那只手。   连同掌心的温度一同传来的话语是:“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你们能对我怎么样呢?你能杀了我么?你不能,你只能把我碾压在脚底下。”   手上猛地带过一股劲,梁上君迅速从绑腿上卸下那把格洛克手枪抵在穆斯塔法的下颚:“而我绝对不会被一只臭脚丫子踩扁。”   被自己的保镖拿起那个指着脑袋,穆斯塔法却只是看着他笑,笑得胸膛起伏。   这回轮到梁上君不解:“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你真的是神赐予我的银色荆棘。   “你有旺盛的生命力,有着无可比拟的锋利,就算明知道会扎得一手血,还是让人忍不住去接近。越接近,就越有惊喜。   “你看,你现在把枪拿得这么稳,我的命就在你手里,想要的话就拿去。或者,我们不要再这样针锋相对,做朋友不好吗?”   *******   做朋友不好吗?   穆斯塔法说得认真,本想回他“你脑子进水了吗”的梁上君,面对着他发光的神采,居然一下子噎了回去。   “……”斟酌了一下词句,他放下枪说,“老板,我想你还是做老板、我还是给你打工比较好。为老板拼命有报酬,为朋友拼命我一向是免费的。不过你放心,无论是为了谁,我都一样会尽心尽力。”   看得出穆斯塔法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强求的意思。梁上君坐回沙发上,两人略显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穆斯塔法抬起头说:“其实我并不是想让你为我卖命,我知道,国安部安排你们来保护我,也是一种监视。之所以买他们的账,只是因为我想见见你。我想知道,那样任性妄为的你,如今过得好不好。”   “不用记挂我,你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好吗?”梁上君避重就轻。   “不怎么样。”穆斯塔法苦笑,“高处不胜寒,你看我周围那么多杆枪就知道了。”   梁上君定定看着他:“穆斯塔法,你说我任性妄为,我倒觉得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   “你就像一个玩火的小孩,费尽心思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烟火,最后却没有兴趣点燃它欣赏它。那么多人依赖着你,请你不要纠结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话已至此,茶也凉了,梁上君准备告辞。   穆斯塔法起身送他,仍旧是那样温和的微笑。   只是梁上君看不见这抹笑容中的自嘲。   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穆斯塔法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和那位纪长官的关系……”   “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梁上君回答。   “原来如此。”   门开门关,门内门外。   一步之遥。   穆斯塔法捡起那本《沉思录》,静静地翻着。觉得口中有些苦味,他揪了一点糯米团吃。   书籍摊开在那一页:   所有从神而来的东西都充满神意。   你看到一个人,只要把握那么少的东西就能过一种宁静的生活,就会像神的存在一样;因为就神灵来说,他们不会向注意这些事情的人要求更多的东西。   “你是神意带给我的惊喜,梁上君。”   和我相比,你拥有的实在不多,可是你坚韧得让人心生畏惧。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是我没有兴趣去点燃烟火。   那烟火是我必须得到的,却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在我的周围一片黑暗的时候,能够照亮天空的烟火,并不在我的手中。   *******   梁上君把耿晓健扔到顶楼给穆斯塔法之后,回到房间闷头睡了一觉。下午要干活,身上的疲劳酸痛能缓解一点是一点。   两点半的时候他被纪策叫醒了,纪策已经换上了出这次任务的装备,不像军装那么惹人眼球,算是比较常规的。一身黑色的装束遮掩了武器的锋芒,可惜遮不住人渣的戾气。   梁上君撑着头打量他,笑道:“不错,挺酷的。尤其这靴子,看着就挺舒服。下次让团长给咱们团购吧。”   纪策提醒他:“你最好快点准备,逊奈的人都已经严阵以待了。我要先去会场做清扫,你路上小心,不要离保护对象太远,这样你自己也安全。”   “行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梁上君一边嘀咕一边换上装备。   出门时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在此情形下显得十分冷硬,但这是给对方的承诺。   坐在豪华轿车里,梁上君一路上全神戒备。   除了司机,他是唯一一个跟穆斯塔法同车的保镖。这让他很感到责任重大、压力更大。   前后都是护送的车,车上都是专职保卫人员,尤其两侧的车,车门都不关,就为了能及时保护老板,看上去相当敬业。   “为什么不让他们跟你同乘?”梁上君想不通。   “我不信任他们。”   “他们是逊奈的人,你不信任他们你信我?”   “就是因为他们是逊奈的人,我才不信任。”穆斯塔法回答,“我不瞒你,之前我让你的士兵帮我破译邮件,那几封邮件的内容就是在说逊奈中的叛变者。”   梁上君转头看他,惊讶不已:“你说真的?”   “是的,现在这周围的人,我一个都不信。”   穆斯塔法神情严峻,看样子现在的逊奈并不团结,随时有着分裂的危机。   他人的家务事,梁上君不想多管,但现在关系到任务的成败和自己的安全,他还是不得不在意:“老板,我有个建议希望你能采纳。”   “你说。”   “既然周围危机四伏,下次能不用兰博基尼接送么,我觉得运钞车保险一点。就那种铁壁铜墙、金盾护卫的车。”梁上君给他比划。   “噗,”穆斯塔法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笑喷,“那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的,”梁上君道,“你就是行走着的钞票,对伽蓝的意义重大。我的团长视金钱如性命,如果我搞丢了你,会死得很惨。”   “既然如此,不如你干脆离开那儿,来为我效力吧,我会给你非常好的待遇。”穆斯塔法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如果让团长知道我听到了这句话,我会死得更惨。”   *******   好在这一天的行程都没什么变故。   穆斯塔法的讲座很成功。   药剂师和武器专家从专业方面为他们的研究成果做讲解,而穆斯塔法负责一切沟通和答疑,只要不谈及宗教敏感问题,他都非常有礼地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他们这群人高调有高调的好处,一直那么显眼,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敌人反而不好下手。   纪策那边也是一帆风顺。   连着两天的讲座和几笔生意谈下来,他们都意识到穆斯塔法此行的重要性。   他跟国内外几家知名的医药公司磋商军用药品的生产线,同时也在跟正规军火商做交易。   难怪国安部那么紧张,不把他拿下,王斌恐怕夜不能寐。   第二天下午,结束了最后一场谈判,他们一行人即刻赶赴另一座城市。   就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提前“清扫”酒店的纪策突然传来了紧急联络。   梁上君刚刚有点放松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看着他有点可怕的脸色,穆斯塔法心下苦涩。   他知道,梁上君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他这个保护对象。 第五十九章   这家酒店不像上一家那样奢华,但非常有格调。   花园、咖啡厅、茶室、书馆、天然温泉,都是很清静的地方,而过道就像画廊,一路走去,带给人无尽的艺术美感。   本是个能够安心休息的地方,如今却弥漫着硝烟的气味。   酒店地处山腰,曲径通幽,环境舒适,要说度假休闲,绝对好得没话说,但要说防备暗杀,那确实有点棘手。   地形太过复杂,梁上君一看见四面的山壁眉头就皱了起来:“谁选的地方,这不是把自己往狼嘴里送吗!”   穆斯塔法无奈笑道:“不是我要这么安排,这次要见的客户比较难伺候,要求高品位高质量的招待,地方是他选的。”   梁上君切了一声:“有钱人,拿钱烧命玩。”   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酒店已被隔离带隔离,工作人员和住客都退到了线外。梁上君嘴唇紧抿,他得到的消息是发现疑似炸弹的东西,现在看来,已经确认是比较强力的炸弹了。   出于安全考虑,穆斯塔法暂时停留在酒店外,梁上君首先进入。   根据引导来到顶楼,前方是一条狭长的过道,后方是一块露天平台。   几个防爆警察和拆弹专家堵着一条画廊,手里比划着什么。梁上君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炸弹已经被拆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   四下寻找了一番,他在角落看到了纪策。   那个人坐在露天平台的墙边,曲着一条腿,左臂搭在膝盖上,正在埋头休息。   他跟周围的慌张与忙碌格格不入,静默的样子像是把自己跟外界隔离开了。   梁上君坐到他的身边,问道:“怎么发现的?”   纪策抬起头,望着那条画廊说:“这一层只有两个套间,画廊尽头的左侧就是穆斯塔法的房间,右侧是他客户的房间,那位客户明天才到,而炸弹设定的是今晚爆炸,所以应该跟客户无关,是单纯针对穆斯塔法的。”   “嗯。”   “弹头和肉蛋负责检查房间内部,我负责检查穆斯塔法可能经过的地方,我们查得很仔细……但是第一遍清扫的时候还是没有查出来。”   “你们查了两遍?”   “本来没有这个打算,我也是临时起意。”纪策用手抹了把脸,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家酒店位置对我们不利,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让他们再过一遍,然后我就在画廊的一幅画后面发现了炸弹。定时是一小时三十分钟,也就是你跟穆斯塔法到达的时间!”   听到这里梁上君心中一凛,顿时也感到阵阵后怕。   如果纪策没有复查那一遍,那么穆斯塔法现在已经被埋在废墟中了,而作为一路陪同的保镖,梁上君自己也很可能性命不保。   “时间计算得太精确了。”梁上君道,“是谁干的?他怎么知道我们行程的细节?”   “不知道。我们只找到了这个炸弹,不知道炸弹是谁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装的,监控录像的记录一片空白,做这件事的人很专业。而且,很有可能那个人就在附近。”   “纪策,穆斯塔法跟我说过,他怀疑要杀他的不是什么生意上的仇家或者越南特工,而是逊奈内部的人。对方一直在等机会,我想现在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   *******   纪策的面色很凝重,他抓住梁上君的手腕:“呆贼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你要以自身的安全为第一考虑,不要管什么穆斯塔法,不要逞强,这个任务里不需要英雄,就算失败也不能把命赔进去,听到没有!”   梁上君笑了,揶揄他:“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窝囊的话。”   没想到纪策很干脆地承认了:“我是窝囊了,但我绝对不允许你替穆斯塔法挡子弹这种事发生,这是命令。”   收敛笑意,梁上君也认真起来:“那你呢?”   “我?”纪策一愣,“我什么?”   “你什么事情都走在我们前面,清扫炸弹,阻止暗杀,危险都是你来挡,挡不了的就让我有多远逃多远,你是这个意思吗纪策?”   “……”纪策偏过脸不看他,“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想。”梁上君叹了口气,“行,我不会替穆斯塔法挡子弹,那你也答应我,不要替我挡子弹。”   “这能一样吗?这两件事能一样吗?”   “一样的。”梁上君说,“你不想看我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死,你这个人渣的尸体那么重,我怕我背不动。”   他背不动纪策的死,梁上君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对他而言那么重了。   纪策没有说话,只留了五个很深的指印在梁上君的手腕上。   那红色就像烙上去的一般。又爱又恨。   *******   再次彻底清扫之后,穆斯塔法住了进来。   他的助理问他要不要换酒店,被他拒绝了:“不能让我的客户没有安全感,他想住这儿,那就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不要多说这次的事。再说,已经有人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个时候说不住,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吗?”   纪策没有理会他,径自支使肉蛋和弹头去了。   穆斯塔法也不以为意,向梁上君借了耿晓健,就到房里捣鼓加密邮件去了。   梁上君让鲁达明替他一会儿班,他准备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后站一夜的岗。   等他洗了把囫囵澡回来,耿晓健已经完成任务回房了,鲁达明在那儿点着脑袋打瞌睡,梁上君笑骂着一脚踢过去:“你小子作死啊!”   鲁达明一下子惊醒,居然瞬间给枪上了膛。   梁上君拍拍他:“总算还有点警觉性,行了,你去休息吧。”   很有良心的鲁达明说:“梁连你也很累了吧,我几点过来替你?”   梁上君倚着枪靠着门:“纪策他们在守外围,你小睡一会儿,醒了以后去帮他们,我这边有不少逊奈的人手,不用担心。”   “是,知道了。”习惯性地领命敬礼,鲁达明撑着眼皮走向自己的房间。   梁上君确实很累,不过他觉得自己可能累过度了,那根弦一直绷得死紧,想松都松不下来了,一点睡意也没有。   就这样守了一会儿门,突然门向里打开,梁上君立刻警醒。   回头看见穆斯塔法一身睡袍,他有点惊讶:“老板,你还没睡?”   穆斯塔法微笑:“太累了反而睡不着。我想去泡温泉放松放松。”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生死关头,你还真淡定。”   “与其整夜失眠,还不如享受一下,一起去吧?”   “你要去,我能不陪着么?”   *******   梁上君联络了纪策,告诉他自己在温泉陪着忽然兴起的老板。   纪策回复“了解”,得到消息的众人立刻把守卫重点放在了露天温泉附近。   夜已经很深,温泉场里的人不多,穆斯塔法坐在池子里悠哉地泡,梁上君一身严谨的装备靠在边上戒备。   几个不明真相的客人有些尴尬。   他们今天先是经历了一场所谓的“防爆演习”,好不容易消停了,又来了个可疑的人在浴场里站桩。最重要的是,在大家集体全裸的情况下,这个唯一穿衣服的人还在不停地瞄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经过激烈的心理交战之后,他们选择撤退。   梁上君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大家带来的困扰。氤氲的蒸汽里,他的衣服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这样的湿度太大,对枪械不好,他找了块布巾把手枪包裹住。水汽凝结在皮肤上,他又找了块布巾擦脸。   穆斯塔法看着他笑道:“何必这样受罪,你也应该放松一下。”   梁上君道:“你要真想让我放松,就赶紧泡完了回房间。”   穆斯塔法从池子里走出来,就这么全裸着走向梁上君。   那副身体在水迹下光滑而润泽,很吸引眼球,梁上君问他:“需要我吹口哨应景吗?”   噗的一声笑出来,穆斯塔法上下打量着他说:“我哪里敢班门弄斧,我想,你要是脱了衣服一定比我有看头。”   “过奖了。”被这样观摩,还被人肖想着自己的裸体,梁上君有点不自在。   穆斯塔法专注地看着他偏开焦点的眼睛,还有那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忽然觉得如鲠在喉。   这个人如此倔强地站在他面前,恪尽职守地护着他,但也只是出于责任而已。穆斯塔法不禁自嘲,他想要的“真心实意”的知己,就那么难得到吗?   来泡温泉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听到梁上君在房门口交接班的声响,就觉得很想看看他。然而拉开门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来解释这突然开启的门。   在看到梁上君惊讶而略带疲惫的脸时,他才顺口提出了泡温泉的建议。   他想让梁上君在身边的时候不要那么戒备,可惜他做不到。而他也同样喜欢梁上君认真对待他的模样,那种一丝不苟的军人做派,让他觉得自己好歹是被放在心上的。   就是这样矛盾。   睫毛终于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那滴水掉落下来,穆斯塔法似乎能听见那啪嗒一声,让他发晕的头脑清醒过来。   “泡得有点晕了,回去吧。”他说。   梁上君用布巾狠狠搓脸,抹消掉那种湿滑的难受,如释重负:“老板你终于想开了。”   *******   梁上君错了,穆斯塔法没有想开。   回套间之后仍旧不安生,他叫了夜宵。   代替服务生把咖啡和餐点端进去,彼时穆斯塔法正坐在沙发上玩着笔记本电脑。   梁上君不耐烦地招呼了一声:“呐,夜宵。”   好像吃了一惊,穆斯塔法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梁上君抚额:“老板,我觉得你已经累糊涂了,自己叫的客房服务自己忘了吗!”   穆斯塔法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啊,我想起来了,看来是真的困了。”   放下餐点,梁上君转身准备出门,却蓦然发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有太过强烈的冲击感,以至于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穆、穆斯塔法,你在看什么?!” 第六十章   “穆斯塔法,你在看什么?!”   屏幕上是一对赤裸纠缠的男女,尽管打了马赛克,但激烈的交媾动作还是触动着人类的神经,女人婉转煽情地呻吟,泛红的脸颊上一片淫靡。   梁上君眼皮直跳,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场景——   深更半夜、逊奈的首领、在可能遭遇暗杀的危险中、一个人、认真地、看毛片。   看到梁上君瞠目结舌的表情,穆斯塔法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刚好静止在那男的把手指塞到女人嘴里翻搅。   “怎么了?”穆斯塔法端起餐盘上的牛奶喝了一口,放下来又吃了片面包,一脸淡然。   “这、这东西你哪里搞来的?”发现当事人如此镇定,梁上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反应过激了。但是他真的没有想过穆斯塔法也是这种……嗯……俗人。   “你手下那个什么健给我的。他看我很无聊,就给了我一个U盘,说是里面有好东西可以消遣。”穆斯塔法还评论道,“这个女的是在演戏,其实她没有高潮。”   “……”梁上君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吧,看来你是行家。”   穆斯塔法接着说:“那个什么健还向我推荐,说宾馆里经常会有特殊服务是吗?”   梁上君扶额,心下暗叹:耿晓健你他妈到底给保护对象灌输了什么知识!嘴上平静地解释:“很抱歉,老板,你住的地方太高档,恐怕没有那种服务可以提供。”   穆斯塔法笑了:“那真是太可惜了,刚刚你进来,我还以为是特殊服务人员。”   梁上君挑眉:“我进来不是让你调戏的,赶紧吃,吃完了睡!”   “不急。”穆斯塔法按下继续播放键,“要不你陪我把这一部看完吧。”   梁上君无奈了,抱臂站在一边。男人的本性使然,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屏幕上瞟。   被大力顶动的女人表情和声音都极尽诱惑,口中吮吸着男人骨节粗大的手指,唾液沾湿了面颊,看上去已经完全沉溺于快感。梁上君承认自己找不出什么“假装高潮”的破绽。   “有什么感想?”穆斯塔法注意到梁上君皱着眉头的表情,觉得很有趣。   “嗯……”梁上君摸摸鼻子掩饰尴尬,“那个,你知不知道,口腔内有一个非常脆弱的地方,只要用手指捅穿它,就可以直达人的脑干。”   “……”穆斯塔法呆愣片刻,扑哧一声笑出来,“梁上君你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   “那真是对不……”   砰!   随着一声巨响,套间的玻璃哗地碎了一地。   穆斯塔法手边的牛奶杯也应声爆裂。   瞬间的本能反应,梁上君把穆斯塔法扑倒在地,同时一脚踹翻了沙发挡在面前。   穆斯塔法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梁上君动作的同时他就摸出了自己的手枪戒备起来。   *******   ——那是一发子弹。   脚边是乳白色的牛奶混着玻璃渣,一个弹壳混在其中,格外显眼。   沙发不是好的掩体,梁上君让穆斯塔法退避到书柜后,自己架上95突,往窗边挪去。   之前穆斯塔法提供了一个武器库让他们随便挑,结果伽蓝的人全都选择了95突,说是用着顺手,防弹衣是穆斯塔法硬给他们配上的进口货,据说抗冲击效果很好。   与此同时,门外的守卫人员破门而入,两个逊奈的人加上鲁达明和耿晓健,迅速在穆斯塔法周围做好防护,并准备掩护他撤离。   “不,我要暂时留在这里。”穆斯塔法突然发话。   “什么?”他的一个手下立刻表示不赞同,“首领,这里太危险!”   “出去也不见得安全。”穆斯塔法冷静地说。   “对,最好先别急着撤出去,谁知道外面等着你们的是什么。”梁上君道,“不要乱,耐心点等下面的人给回应。”   耿晓健和鲁达明当然是听自家梁连的命令,严阵以待。   接近窗边时,梁上君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对方只开了一枪,而这一枪失手了,所以一定会有下文。   洞开的窗户呼呼地往房子里灌风,室内的温度骤降。贴着墙边走,梁上君拿到遥控器,关掉了整个房间的灯,这样至少能不让他们暴露得那么明显。   很奇怪。   这一枪的动静不小,可是楼下的防卫居然没有做出反应,梁上君的心里有点发毛。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事出突然,刚才又紧张得一团混乱,他没有注意听楼下的动静。   也许在他们出事的同时,楼下也遇到了麻烦?   那纪策……   这短短的几十秒显得格外漫长,四周一片不寻常的死寂,这样的安静最是折磨人,梁上君的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就在他专注地瞄着窗外时,身后突发异变。   刚刚要求撤出的那名逊奈保镖一把将穆斯塔法推出了掩护圈,穆斯塔法防御不及,就这样大方地暴露在窗口。几乎是在同时,咻的一声枪击传来,直逼穆斯塔法的面门。   梁上君头皮发炸,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废马!”   随着他这句不知所谓的呼喊,鲁达明一脚扫向穆斯塔法的脚踝,尚未站稳的穆斯塔法被硬生生绊了个大跟头。   这一跤摔得不轻,穆斯塔法的手掌撑在了玻璃渣上,立时鲜血淋漓,不过好在避过了那一发子弹。   而耿晓健连发两枪,一枪打掉了那名逊奈保镖手中的枪,另一枪直接命中那人的眉心,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剩下的那名逊奈人根本就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还算尽忠职守,眼见首领受了伤,赶紧前去扶持,并将他拉到安全地带。   穆斯塔法双手受伤,眉头都没动一下,抢上前去要拉窗边的梁上君一起离开:“快走!他们有内应,会被包围的!”   梁上君摇了摇头,脸上镇定了很多:“没事,对方的狙击手已经被干掉了。”   “什么?”   “刚刚对面的山上有枪响,纪策他们已经端掉了对方的那个攻击点。”   “你确定?”   穆斯塔法有些犹疑,望望窗外,对面的山头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埋伏在了最佳位置,这么快就被端掉了?   梁上君道:“嗯,我确定。我听到他们的枪声了,纪策成功了。”   穆斯塔法呆了呆:谁成功了能听出来吗?万一听错了呢?   梁上君看出了他的疑问,只笑了下,没有解释。   没办法解释。那么多的枪响,但他听得很清楚,有那么一声,短促而果决,带着那人特有的风骚劲,一枪了结了对方并不十分高明的狙击手。   “不会错的。出去吧,现在是我们里应外合的时候了。”   *******   这确实是纪策的风格,梁上君此时反应过来了。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纪策他们没有立刻反击,而是根据声音来源和弹道方向,悄然摸索到对面山头,因此酒店下面并没有动静。第二声枪响的时候,他们已经确定了对方的人数和狙击手的位置,立刻给予最准确的打击。   但这是一个冒险,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梁上君这边必须保证穆斯塔法不受枪击的伤害。   穆斯塔法也知道自己被纪人渣当成了诱饵,可是他无法有丝毫的怨言。   这种速战速决还顺便拔出内鬼的作战方式,实在是非常高明的赌博。   而梁上君和纪策,这两个人都把赌注押在了彼此的信任之上,如此严丝合缝的默契,几乎让人心生嫉妒。   坐电梯容易被瓮中捉鳖,几人选择了走楼梯,在向楼下跑动的过程中,穆斯塔法问道:“梁上君,你刚刚说的什么‘废马’是什么意思?”   他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可在场的三个伽蓝的士兵都笑了出来。   梁上君说:“这是我们的暗语。”   耿晓健给出了更详尽的解释:“我们伽蓝有款模拟战争游戏叫‘战拟’,技术部设置了一场变态难度的攻城战,后来纪连和梁连联手制定了一个攻略,叫做‘废马保帅’,大意就是舍弃随从人员从而保住主要目标。刚刚梁连的意思就是让我们铲除内鬼来护老板你周全。”   “哦,这样……”   “是啊,这个攻略出来以后技术部的设定整个被碾压了,把他们气疯了,扬言再也不给我们一七连提供合作任务。”鲁达明想到那时候的热闹,忍不住呵呵直笑。   “听起来很有意思。”穆斯塔法若有所思,跑动中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楼梯扶手,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梁上君听到后回过头来,皱眉看他血淋淋的手:“还是先包扎一下吧,当心感染。”   穆斯塔法摆手说不用,此时梁上君的脸色骤变,一把将穆斯塔法挥到身后,对着鲁耿二人喊道:“往下跑!跟纪策会合!”   就在同时,穆斯塔法身边的另一名逊奈保镖身中数弹而亡。只见楼梯上面下来了一拨逊奈的叛变者,举枪向他们追来。   梁上君没空数对方到底有几个人,回身就是一梭子弹射过去。   左臂突然一阵剧痛,中弹了。梁上君站立不稳,从楼梯上向后摔倒。   他反应很快,在后脑勺撞上阶梯棱角之前用手肘拽住了护栏,顺势把自己甩到了拐角后的扶手上,反身又给了后面的追兵一梭子,给自己争取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   穆斯塔法他们已经脱身,梁上君无心恋战,想要找机会摆脱他们。但对方人多势众,他自己又受了伤,终究是敌不过。   正想着是不是要光荣了的时候,对方中有一个人说:“抓活的,有用!”   被按倒在地的时候,梁上君心想:好在不至于死得太冤枉,看来还有谈判的余地。   这几个人看着不像是最近待在穆斯塔法身边的那些人,想来那些人多半是被调虎离山了,因为这拨叛变分子的人数也不是很多,硬碰硬未必碰得过穆斯塔法。   这些事情在心里绕了半天,梁上君并不十分担心,只有一件事令他突然僵住了身体。   ——答应纪策的话没有做到,还是莽莽撞撞地替穆斯塔法挡了子弹。   怎么办?会被那人渣爆头或者爆菊的吧!   被绑了个结结实实的梁上君泪流满面。 第六十一章   梁上君猜得没错,对方的势力还没有丰腴到可以跟穆斯塔法分庭抗礼。   搞了个小偷袭,没成功干掉老大倒是把自己人赔进去不少,而且只逮到了两只喽啰,叛变者的头儿心里很不痛快。   于是他们提出了人质交换条件。   酒店的局势很快被穆斯塔法控制住了,两架直升机在这个山谷里盘旋,数十个枪口统统对着顶楼的叛变者,可见穆斯塔法不是毫无准备。   这一点耿晓健心里有数,那几封邮件是他破译的,虽然破译后的那些文字他还是看不懂,但看穆斯塔法从容应付的模样,他就不十分担心了。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家梁连居然被抓了个正着。   穆斯塔法封锁了整个酒店,其他客人被看管在房间里,不允许报警,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报警之后的麻烦事会耽误他的生意和行程,他还是想靠谈判解决逊奈的内部纷争。   梁上君偏头看看绑在自己背后的肉蛋:“兄弟,你什么情况?”   肉蛋苦着脸:“梁连,纪连那儿打得好好的突然把我扔过来找你,结果我就这样了。”   梁上君哦了一声:“对不住了。”   肉蛋声泪俱下:“梁连,一会儿纪连揍我的时候您给我挡着点吧!”   梁上君目光萧索地望着远方:“好的,如果我没先被他揍死的话。你知道,咱哥俩现在这样,给伽蓝丢人了啊。”   谈判的时候叛变者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两个喽啰换一个指挥官以上级别的人,保我们安全离开。”   要绑穆斯塔法是不可能的了,这伙人自知没有退路,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换大的筹码以便脱身。   梁上君咳嗽一声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个,其实我就是指……”   “我来换。”他话还没说完,下头就站出一个人喊话,“我是指挥官。”   梁上君浑身一震,那嚣张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就算看不到,他也几乎能想象得出那人迎着风不可一世的模样。心里一阵激灵,火气就往上蹿。   “别听下面人胡扯!我就是指挥官!”梁上君冲着身边的叛乱分子骂道,“你们他妈的都没长眼吗!我一个贴身保护逊奈首领的人,级别能低么!”   按理说纪策听不见他说的话,可就像是预料到了,他在下面继续喊道:“我是指挥官,这里所有的安保都听我的,刚刚奇袭你们狙击点的也是我带的队,你们觉得是我更有价值,还是你们手上那个负责照顾老板吃喝拉撒的家伙有价值?”   “纪策我操你妈逼!”梁上君给他气得忍不住爆粗口。   这还是人话吗?怎么地?合着他纪策是英雄,他梁上君就是个奴才?   就连肉蛋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嗫嚅着说:“梁连你别生气,纪连他就是有点嘴欠……”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种话让梁上君一口气堵心口里。他恨得直咬牙,这人渣混蛋起来真的让人想把他碎尸万段!   左臂的伤口没有好好处理,失血加上怒极攻心,梁上君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他想说点什么,却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纪策一句“用我换他们两个,我保你们安全离开”,又让那些保镖们退到安全距离的命令,说服了这群穷途末路的人。   “好,你上来,我放他们两个走!”他们的头儿说。   *******   两人被叛乱者押着擦身而过,梁上君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近乎凶狠:“我说过不要你替我挡子弹!”   看着他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纪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是你先毁约,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什么承诺,都是狗屎。   一切与梁上君的安危相冲突的东西,对于纪策来说,都是狗屎。   肉蛋不知道他们电光火石之间交流了什么,他只知道,纪连的火气不比梁连小。   两个都惹不得啊!   跟着梁连到了逊奈的保护圈后,肉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而此时梁上君还死死盯着楼顶的人,医护人员生拉硬拽就是没法把他拖到医务室消毒,只能就地处理伤口。   梁上君转头问穆斯塔法:“你就这样放他们走吗?”   穆斯塔法摇了摇头:“不。”   这是梁上君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怎么可能接受。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让他把我们换下来,反正都一样要斩草除根的。”   “那是他要求的,对我来说没有损失。”穆斯塔法继续着他的部署,他不希望梁上君死,又不能放过这群叛变者,现在的状况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很不幸,那群人选错了人质,如果是梁上君,可能他还会有所犹豫。   “他不能死,他是我们伽蓝的人,不能由你来决定他是生是死!他要是出了事,国安部和伽蓝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抱歉,我没有别的办法。”   穆斯塔法说得冷硬,根本不把那些威胁放在心上,铁了心要把那群人一网打尽。   眼看那群人挟持着纪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楼下空地,梁上君知道,再过几秒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将眼睁睁看着纪策给那群逊奈的叛变者们陪葬。   “穆斯塔法,我会向团长提交申请,做为驻逊奈的联络员。你放心,国安部反间谍侦察局会有人赞同这个建议。”   “什么?”穆斯塔法愣了一下,“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你不是在一直撺掇我投奔你么?”梁上君深吸气,“你救他,我就跳槽到逊奈。老板,你觉得划算吗?”   这笔生意,划算吗?   梁上君远远望着那个人张扬凌厉的侧脸,觉得很划算。   穆斯塔法看着梁上君倔强坚定的眼神,也觉得很划算。   *******   穆斯塔法没有放过那群人,也没有伤害到作为人质的纪策。   他只是把无差别扫射换成了四名狙击手的点射。   纪策也很配合,双手被缚不能动,他就凌空一脚踹开押着他的人,那人惊骇之下扣动扳机,可惜准头偏得太多,只打到了一丛木芙蓉。   逊奈正儿八经的狙击手不像之前偷袭穆斯塔法的那位那么脆,个个快狠准。他们几乎同时放枪,命中对方的要害。   鲜红的木芙蓉花上流淌着滚烫的血,在这个冬夜里显得越发冶艳。   大概是失血带来的晕眩症状,梁上君觉得自己视野有些花。也就是个眯眼的功夫,纪策已经来到他的跟前。   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情绪,反倒更让梁上君纠结。   医生在给梁上君的伤口消毒止血麻醉缝针,纪策就在旁边冷着脸看。   直到梁上君紧绷的弦全部松懈下来,额头不自主地抵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均匀的呼吸拂过颈子,纪策才感觉到身上的肌肉一点点放松。   深深的无力感啮咬着他的理性。   感觉愤怒、感觉后怕、感觉懊悔,可是这些情绪无法宣泄出来。一看到梁上君,就全都只能埋在心底。憋得狠了,就在自己的身上隐隐作疼。   睡在他胸口的这个人,他必须用一颗钢铁般的心脏来看待他。   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   穆斯塔法整晚都在应付这次的事件:酒店的赔偿和修复,对明天客户的解释,给其他无辜住客的精神损失费,新的人事调配……他太忙了。   晨光初上的时候,一切才回归平静。   梁上君也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在房间里。纪策大概有事忙去了,洒着阳光的温暖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有点憋闷。   昨晚答应穆斯塔法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那种情急之下作出的允诺,现在回想起来,有着浓重的不真实感。一想到回到伽蓝后不久就要告别伽蓝,他心里就一阵抽疼。   洗漱、穿戴整齐之后,他径直去找了穆斯塔法。   那个昨晚遭受毁灭性破坏的套房如今居然恢复了八九成,家具还都很散乱,但好歹窗户都装上了,逊奈的办事效率确实挺快的。 穆斯塔法似乎对守卫交代过不要拦他,梁上君进去的时候畅通无阻。   彼时穆斯塔法蜷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梁上君走近了才发现,他正睡着。   刚想要转身出去,沙发上的人已被惊醒,模模糊糊说了句:“随便坐,我们谈谈。”   梁上君坐下了。   穆斯塔法花了十几秒收拾疲态,喝了口冷掉的浓茶,开口道:“那么从今天起,一直到抵达伽蓝,你都是我的贴身护卫了。”   一上来就是个不容辩驳的陈述句,梁上君懵了:“什么?我本来不就是你的贴身护卫吗?”   “不,我是说,24小时贴身护卫。”   “……”足有半分钟梁上君找不到言语回答,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他说,“我是人,我也需要休息,不可能24小时守在你旁边。”   “不是这个意思,”穆斯塔法考虑了一下措辞,“我希望你能暂时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并帮我处理逊奈的事务。”   梁上君挑起眉毛:“饮食起居你不能自理吗?这个暂且不说,关于逊奈的内部事务,我劝你还是不要现在交给我来做比较好,你不怕我把你卖给伽蓝和国安部么?”   穆斯塔法道:“先不要急着否定,你先试着做一天可以吗?一天以后,我想你应该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了。”   梁上君看不懂穆斯塔法想干什么,不过他还是皱着眉头答应下来。   穆斯塔法还以他微笑。   这个笑容很真诚,看得出来,那对深邃的眼眸中都带着笑意。   大片的阳光映在这个笑容上,不知道为什么,梁上君却从中看到了绝望。 第六十二章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   纪策忙里偷闲找梁上君的时候,看见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穆斯塔法,神情异常专注,还带着一点迷茫和探究,这样的神色让纪策心里很不舒服。   他试图拦下梁上君问个究竟,可是梁上君冲他急匆匆地摆手:“不要打扰我,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说完梁上君快步跟上穆斯塔法,完全不再搭理被他撇下的纪策。   回过神来之后,纪策发现哪里有穆斯塔法,哪里就有梁上君,那两个人几乎连上厕所都是同进同出。   他磨着牙冷笑,憋着一肚子的火继续工作,心里想着晚上怎么把那只呆贼吊起来抽,让他老老实实给自己一个解释。   于是当弹头和肉蛋看见自家纪连脸上的表情时,吓得躲在角落里,明智地决定:今天除非被召唤,否则绝不出现在纪连面前。   *******   梁上君本来是抱着“我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的心态跟着穆斯塔法,然而越接近这一天的尾声,他就越觉得迷惑,到后来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穆斯塔法的每一个动作。   早上收拾套间的时候,穆斯塔法很有礼貌地对他说:“能帮我把茶几上的CD收拾一下吗?就放到那边的书柜第三层。”   因为是请求而不是命令的语气,梁上君比较受用,顺手就帮他收拾了。   可是才过了不到十分钟,穆斯塔法又对他说:“啊,对了,梁上君,帮我把茶几上的CD收拾一下吧,就放到那边的书柜第三层。”   梁上君愣了下,指着书柜说:“我收拾过了啊,呐,放这儿了。”   穆斯塔法笑了笑:“哦,那谢谢了。”   与那位难缠的客户约好见面时间后,他让梁上君把准备好的资料都带齐,然后两人紧赶慢赶地去吃了个早饭,就去见客户。   谈判桌上梁上君再度见识到穆斯塔法杀人不见血的本领,所有条件一经提出绝对不允许驳回,如果对方有所异议,他就能耗到海枯石烂。   四个半小时的会谈,最后那名日本客户实在扛不住了,答应了所有条款,饿得两眼发绿地拖着他们去餐厅吃饭。   穆斯塔法谈好了生意,心情轻快许多,扯松领带对梁上君说:“抱歉,辛苦你了,陪我耗这么久,早饭都没吃。”   梁上君看了他一眼:“早饭?我们一起吃的啊。”   穆斯塔法似乎刚想起来,无奈地摇摇头:“是嘛……我都饿晕了。”   渐渐地,梁上君越发觉得不对劲。   穆斯塔法在生意场上尚且能保持精明,可一遇到生活琐事,就时常丢三忘四。   比如他会给一杯咖啡加两遍糖,叫过客房服务之后会再叫一次,经常把时间弄错,对早上刚换的守卫人员进行盘问,然后再换成另一批……   不管怎么看,这都太不正常了。   当穆斯塔法第三次让他把电脑中的材料打印出来时,梁上君终于忍不住问他:“穆斯塔法,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精神状况不怎么好?”   这已经是他斟酌很久之后的措辞,直接说逊奈的领袖“神经质”就太缺心眼儿了。   穆斯塔法按了跑步机的停止键,履带缓缓降速。   他从机器上走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侧身望向梁上君,仍是那样彬彬有礼的微笑:“你已经发现了啊,看来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这一天的黄昏似乎来得特别早,夕阳一点一点往下沉,收走了穆斯塔法脸上最后的光。   梁上君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   听这个杀伐果决的男人说自己的烦恼,就好像他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朋友。   *******   少年型阿兹海默综合症。   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脑萎缩,症状类似于早期的老年痴呆。   穆斯塔法从半年前开始出现记忆力衰退的症状。刚开始他没有太在意,最多就是忘记打一通电话或者忘记签一份文件,可是慢慢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他会忘记一整天的安排。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对着堆积成山的生意资料,电话不停地响,却蓦然感觉到空虚和不知所措。   有时候他会认不清身边人的脸。他不记得今天递给他文件的助理叫什么,不记得身边的手下是不是昨天那个人,不记得睡在自己床上的女人是谁。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经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还能不能认得出这个人。   作为逊奈的领袖,他无法把自己的状态公之于众。   那些想要推翻他的人一刻也没有松懈过,就像当初他要推翻拜玲耶一样。他不能把自己的缺陷暴露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   他去看私人医生,只得到暂时缓解这种症状的治疗方法,无法根治。他曾经为此而暴怒,但这无济于事,他甚至没有可以倾诉愤怒和伤痛的对象。   “我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但我不得不承认,现在我对此无能为力。”穆斯塔法说。   所以他只能把重要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背下来,确保不出任何差错。他不会跟交易对象讨价还价,不会随意变更条款,否则他的记忆就是一团混乱。   对于繁琐的事务他可以条条框框地记下来,可是对于“人”呢?   “梁上君,你能想象吗,某一天早上起床,你发现身边的人全都是陌生人,你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团团地围着你……”   “这样的情况我已经出现过一次了,”穆斯塔法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平静,“就像我的脑子里有一块橡皮擦,只是睡一觉的功夫,就把我的记忆全部擦掉。”   从那以后他就想方设法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敢深度睡眠,就开着灯看书,不停地放着音乐,运动,翻来覆去地回顾工作,而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人,尽量避而远之。   梁上君问:“最亲近的人也会忘记吗?”   穆斯塔法笑道:“我没有最亲近的人。不过真的很奇怪,在那次近乎洗脑的发作之后,我居然还能记得你。”   “我?”   “是的,我还能记得银色荆棘。你可能不会理解,在那个逊奈的阅兵场上,你的挣扎和反抗给我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就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第一个从我记忆里苏醒的人会是你,为什么我偏偏把一双憎恨我的眼睛记得那么清楚……   “记忆里还剩下了一个人,这对我来说,如同神意带来的礼物。   “打开礼物的盒子,整个生命里,就只有那个人。”   *******   从穆斯塔法的套间出来,梁上君还处于震惊之中。   难以想象穆斯塔法是怎样一个人做到的,在精神面临崩溃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够掌控住整个逊奈,这样的意志力,让人不得不钦佩。   只是梁上君一直把自己和穆斯塔法的关系定位为路人甲和路人乙,再密切一点最多是老板和保镖,即使他曾经仇视过他,也没有留下那样深刻的记忆。   仅仅数面之缘而已,他想不明白,令穆斯塔法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纪策大概在做夜间的防卫安排。明天在这家酒店还有场座谈会,原本是定在别的地方开的,但大家认为这家酒店已经闹成这样,反而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就在这里开完会,省时又省力。   洗去一身疲惫,梁上君端坐在床上,严阵以待地等着纪策回来。   他知道今天自己敷衍的态度触到纪策逆鳞了,加上昨天晚上中弹受伤的账,不好好算清楚那人渣是不会罢休的。   纪策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梁上君老老实实地盘坐在那儿,便装穿得整整齐齐,格洛克放在面前的床单上,一副随时准备谈判,随时准备谈崩了就爆头的架势。   看见他这个样子,纪策气就消了大半。他是真的拿梁上君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默默地洗完澡,纪策坐到这个呆贼的对面:“说吧,怎么回事?”   梁上君正要开口,突然被纪策打断:“等等,我先问一个问题。”   “你问。”   “你用什么条件跟穆斯塔法换了我一条命?”   梁上君一下噎着了。纪策的问题一针见血,问到的就是他最不想回答的。   “怎么说你也是个指挥官,还是伽蓝的活宝之一,他不敢轻易伤你。”梁上君谨慎地说。   “按照穆斯塔法的作风,他不会顾忌我这个人质,对付那些叛变者,他会采取最简单最暴力的镇压,没道理会动用狙击手那么容易多生事端的做法。这一点我比你更了解他,说吧,你答应他什么条件的。”   “我……”梁上君有些局促,下意识挪了一下身体离纪策远一点,“我答应他从今天起做他的贴身护卫,24小时随叫随到。”   他还是刻意避开了自己将申请作为驻逊奈联络员的事,他很清楚,这件事现在说出来,接下来的一路上都不会安生。   纪策的目光泛着冷意,紧抿的嘴唇中蹦出两个字:“三陪?”   梁上君随手抄起枕头就呼他脸上:“什么玩意儿!”   纪策挡了下来:“要不他一个成年人,要你保姆似的照顾什么?”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重点。”   梁上君把穆斯塔法的病情给纪策说了。   “逊奈正处在内忧外患的阶段,我们反而是他最能信任的人,所以他让我帮他忙,至少让他不要活得太糊涂。”   “就这样么?”纪策手里把玩那把格洛克。   “嗯。”梁上君眼睛盯着枪口。   “好吧,那休息吧。”   听到纪策这么说,梁上君愣是隔了十秒才反应过来。   咦?这就盘问结束了?他相信了?他没有疑虑了?   正当他要松一口气时,纪策的举动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纪策,不是休息吗?你他妈往哪儿摸呢?” 第六十三章   有些微凉的手撩起T恤下摆,探进底裤里,既稳又狠地攥住了梁上君的要害。   “唔。”气息瞬间凌乱,梁上君身体不自主地后仰,手肘支撑在床上,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丝丝地疼。   纪策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要是能把我的话放心上,怎么会受伤?呆贼,你能好好听我的话一次吗?不要跟我犟,不要跟我逞强……”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把玩那只格洛克手枪一样把玩手里的东西。   轻、重、缓、急,逼得梁上君无路可退。   “行了,要上就上,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梁上君自知理亏,这回是真的不敢跟他犟,而且他自己确实也想做。   纪策也不跟他磨叽,取了润滑和套子就准备上膛。   他知道梁上君今后的任务重,不希望给他带来太多的负担,只能尽量温和。   不过与他下半身的动作完全相反,亲吻和抚摸都极尽煽情。   不给梁上君喘息的闲暇,口腔中的任何一寸领地都不放过,唇舌交缠时牵扯出银色的丝,由于无法闭合双唇,唇角溢出的唾液濡湿了两人的下颌。   下身的刺激本就难忍,加上缺氧,梁上君挣扎着想要推开纪策喘口气,谁知纪策就是不让他如愿,仍是步步紧逼。   梁上君有些恼火了,出声抗议,结果声音混在吮吻中,莫名地带上情欲色彩。   纪策终于放过他的嘴,转战到他的脖颈和锁骨。   一阵阵钝痛中,梁上君渐渐感受到快感,喘息着说:“你的肺活量……呼……见长啊,嗯,怎么练的?”   纪策狠狠吸了一口他的后颈:“被你气的。”   “呵呵呵。”梁上君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由此可见,没有我,你就没有进步……嗷!”   这一口咬得狠了,又刚好触到他的敏感带,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快感,梁上君细细地抖着,背部的肌肉纠结起来,在纪策的手掌中张扬着生命力。   纪策照顾着他的炙热,感觉着那些血管中横冲直撞的欲望,竭尽所能地让梁上君愉悦和舒服,他在享受他的权利,同时也是一种报复。   他没有办法阻止梁上君的坚持,梁上君也不会臣服于他的管制。他知道他们两个永远不会真正妥协。如果哪一天怀抱里的这个人变得老老实实了,那他也就不是梁上君了。   “梁上君……”   “嗯?”   律动中两副坚韧的身体互相较着劲,梁上君半眯着眼看他,眼角泛着情热。   纪策没有忽视他视线中的一丝躲闪。   “怎么了?”梁上君问他。   “没什么。”纪策说,然后再度吻上他的唇。   *******   早餐时分,穆斯塔法在喝他的茶——加了荔枝蜜的铁观音。   梁上君拿了一堆资料放桌上:“呐,这个不需要我提醒吧,自己的工作自己做好。”   穆斯塔法给他倒了一杯:“坐下喝杯茶吧。”   梁上君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哪里像得了什么奇怪疾病的人!不过当他清晨过来的时候,确实看见穆斯塔法捧着大本的资料专注地看,音箱里还放着摇滚乐。显然,他这一夜又只睡了很短的时间。   “你睡得那么少,不会犯困吗?”   “比起犯困,我更不愿意面对一个脑袋清零的早晨。”   听他这么说,梁上君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确实,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情形很可怕。陌生的一切和一无所知的自己,那将是怎样的恐怖。   他低头喝茶,茶汁甜润并散发着清香,虽然没有纯粹的铁观音地道,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梁上君心里想着事,没发觉穆斯塔法站在自己的身后。   直到后颈被轻轻拂过才蓦然回神,本能地反手去抓,刚好抓到穆斯塔法的手指:“嗯?你干嘛?”   “对不起。”穆斯塔法道歉,目光却仍然黏在梁上君的脖子上。   那里有着一块红紫色的瘀伤,很撩人也很触目惊心。   穆斯塔法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这个痕迹那么清晰,想忽略都做不到,分明就是宣告所有权的示警。   穆斯塔法无声地笑了出来,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   他想,无论多强悍的人,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那个纪策也不例外。   人类总是想要占有自己所憧憬的东西,有人要抢,就会发起攻击。   只是,其实他想要的并没有那么多。   “穆斯塔法,这一杯你不放蜂蜜吗?”是不是忘记了?梁上君小心提醒。   “不放了,”穆斯塔法说,“突然想喝清苦一点的。”   有人在警告他呢,太多的甜,会要不起。   *******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些强行背下来呢?”   梁上君看穆斯塔法一遍又一遍重复翻看会议资料,忍不住问。   穆斯塔法手上不停:“我不希望自己出错。”   一串串数据在他的瞳孔里流过,梁上君看着都觉得发晕。他捧着茶杯坐到一边,不以为然道:“不出错又怎么样呢?做到那么完美又能怎么样呢?我跟你说你这就是强迫症,硬把自己当超人,有你这么顽固不化的么。”   穆斯塔法觉得很有意思,转头看他:“是吗?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梁上君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应该学着依赖什么。你可以尝试去依赖比较可靠的东西,而不是一味地跟你不太可靠的大脑过不去。”   “穆斯塔法,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为难自己,稍微任性一点,你又不会死。”   他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却不知道这句话在穆斯塔法的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可以不要这么为难自己,你可以稍微任性一点。   他就是在没有依赖的环境中长大的。   逊奈有时候被称作恐怖分子,有时候又被称作正义伙伴,作为这种时刻可能与整个世界对着干的组织的领袖,他没有可以依赖的东西。   就连他的母亲拜玲耶,都只是他争夺权力的垫脚石。   而此时,梁上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应该学着依赖。”   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滑稽感,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暖意。   施与的人无所觉,接受的人却几乎灭顶。   穆斯塔法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喝了一口茶水,收拾好情绪,他笑着问:“我能依赖什么呢?”   梁上君手指点着杯沿,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贱贱地笑起来。   他在桌上找了两本空白笔记本,拿起笔在两本本子的扉页上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穆斯塔法:“你不是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吗?就信这两本本子吧。”   翻开扉页,穆斯塔法看见上面写着:   “关于事”   “关于人”   “什么意思?”他问。   “以后你就把那些重要的事项记在这本‘关于事’的本子上,按照时间顺序和重要程度排列好,包括会议时你需要的数据材料,也可以列在上面。”   “你让我开会的时候拿本笔记本看?”   “谁告诉你开会的时候不能看笔记?你是老大,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梁上君驳斥他。   被他逗乐了,穆斯塔法轻笑着说:“好吧,有道理。”   “呐,还有这本‘关于人’,这一本稍微复杂一点。”   梁上君继续解说:“从今天开始,我会帮你把周围所有人的资料记录在这本本子上,包括他们的体征、性格、行为模式、职责范围、忠诚度等等。这样你以后要是再被‘洗脑’,翻翻本子就能把记忆找回来。当然,我会在你的监督之下整理这项统计,不会乱给你的手下作评价。”   “……”穆斯塔法怔了很久。   这个方法听起来很古老也很笨拙,但是不得不说,好像很可行。而且,他非常期待梁上君将为他带来的工作成果。   这是纯粹为他一个人的努力。   *******   从那以后,梁上君就把这两个本子给穆斯塔法随身带着。   “关于事”的那一本他委托了逊奈一名值得信任的助理整理,因为他实在搞不懂那些一会儿阿拉伯文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俄文的事件记录。   “关于人”的那一本他就完全是自己搜集的了。多年的侦察与反侦察训练造就了他优秀的私家侦探素质。窥探别人隐私什么的,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这本本子上贴有逊奈每个随行人员的照片,标上了名字、备注,并且对每个人的言谈举止和行为习惯都有详尽的记录。比如——   易卜拉欣:   左手有六指,心理自卑感很强。   不爱说话,看起来很阴沉。   但为人正直坦诚,做事有条理,尤其擅长会计工作。   可信任度90%。   史蒂夫:   左撇子,左手枪法很好,百米命中率可达98%。   此人有些恃才傲物,人际关系不太好。   与阿迪勒是死对头,两人互看不顺眼,见面必吵闹或打架。   曾与叛变者有过接触,但未见二心。   可信任度78%。   ……   当然,有时不小心看见一男一女滚床单还是有点尴尬。   梁上君在本子上写下:史密斯和米特拉有一腿。   穆斯塔法看到后大笑:“他们两个是夫妻!合法夫妻!”   梁上君哦了一声,添了几笔:史密斯和米特拉合法有一腿。   做整理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某天也可能成为逊奈的一员,转着笔想了想,他翻开了记录本的最后一页,写上:   梁上君:   中国籍大帅哥,军队出身,无所不能。   但身在曹营心在汉。   可信度0.1%。   与名为纪策的中国军官合法有一腿。 第六十四章   穆斯塔法的生活渐渐步上正轨,至少他不再整天提心吊胆。   一天结束时,梁上君会在他的本子上写下:诸事安妥。   这个词对于穆斯塔法来说有点陌生,他问他什么意思。   梁上君解释说:“就是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睡个安稳觉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这四个字出现在穆斯塔法的生活中,他就真的可以睡得安稳。   他总说:“我亲爱的梁助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梁上君回他:“不用奉承我,这种事谁都做得来。”   穆斯塔法只是摇头:“你会遵守诺言到逊奈的是吗?由你提出申请可能不太方便,我会亲自跟你们团长和那位王副局长好好谈谈。”   这时候梁上君就会皱起眉头:“能不提这件事么。”   他最近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了穆斯塔法这边,难免有点心力交瘁。   纪策没有过多地干预他,但他明显感觉得到,纪策的情绪非常糟糕。   可能他察觉到了什么,就在他们即将回到伽蓝的前一天,纪策冷冷地看着他说:“梁上君,你最好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梁上君知道自己当时笑得很僵硬。   他不知道的是,听到这句话的穆斯塔法,也很僵硬。   *******   回到伽蓝的时候,一七连正在外面演习,新一期的选训正在营地中如火如荼地进行。   由于纪策外出任务,这次选训是由二营的长官带队。目光巡视,梁上君在障碍射击场上看到了瘦猴的身影。   他欣慰地笑了。   看,瘦猴累得跟狗一样,但好在枪法不再跟屎一样了。   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群傻逼似的兵蛋子,梁上君就觉得脑子里针扎一样疼。   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纪策和他都参加了逊奈与国安部和伽蓝的谈判。   他们谈的是γ-受体阻滞药的最新研发成果——含有麦角酸酰乙胺成分的一种致幻药物。   看穆斯塔法的介绍和演示,这玩意儿比当年用在梁上君身上的药物更加厉害,它可以轻易地渗入封闭系统,让人脑每分钟的转速超过红标线。   作为生化武器很有发展前景。   但会议上梁上君的心思一直不在此,他在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等死。   终于,一切谈妥之后,穆斯塔法说了:“团长,王副局长,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你们谈谈,可以密谈吗?”   刚得了大便宜的团长当然不会拒绝:“没问题,其他人都出去吧。”   此时纪策却说了一句话,让不明真相的群众集体傻眼。   他说:“团长,如果梁上君离开伽蓝,我立刻申请退出现役。王叔叔你也不用安排我转业进机关了,我不会再跟军队有任何关系。”   梁上君大惊失色:“纪策你发什么疯!”   说完这句话纪策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走出门外。梁上君快步追出去,只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穆斯塔法咳了一声:“那,我们就来谈谈吧。”   *******   梁上君出了门就破口大骂:“纪策你他妈搞什么!那种话能随便说吗!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是藐视纪律藐视制度的行为!   “退役?退役以后你要做什么?还不转业,你到底想干什么!纪人渣你疯了吗?!   “不行,等会儿再跟你王叔叔好好说说,你不能这么混账,你不能把他栽培你这么多年的苦心往泥里砸!”   他知道纪策言出必行,他心里一团乱,口不择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纪策打断他:“我说那句话的前提是你离开伽蓝,你慌什么,你要离开伽蓝么?”   梁上君突然愣住了。   张了张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受再多的反陷阱训练也没用,纪策的陷阱,他怎么也躲不过。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振振有词地骂我么,怎么卡膛了?”纪策咄咄逼人。   “你去投奔穆斯塔法,满世界枪林弹雨地跑,说不定哪天被当成恐怖分子一枪打死。而我留在伽蓝继续带我的兵,说不定哪天天气不错又跟逊奈打起来,咱哥俩还能拿着枪互相扫射……这就是你替我们安排好的结局,是吗?”   梁上君哑口无言。   “你这么果断地把我们的忠诚扔得老远,还想让我一个人守着什么呢?   “你的Semper Fidelis是说给穆斯塔法听的么?还是想趁我一无所知的时候,自己去做逃兵?梁上君,你是畜生吗?!”   你是畜生吗?!   纪策的表情可以说是狰狞的,梁上君从没有听过他用这样毫不掩饰的愤怒语气说话。   “不,纪策……”他想试图解释,但被纪策更高的音量压回去。   “你问我退役干什么是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退役后就追着逊奈打!挑拨和好教也好,去那个跟他们抢生意的阿斯曼也好,到也门炸了他分部也好,我绝对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我不需要这身军装的束缚,我不需要对任何人献忠,梁上君,我可以做得更绝,你信吗!”   “我信,”梁上君抖着声音说,“……你疯了。”   纪策沉默下来,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直直地看着梁上君。   那一双幽黑的瞳孔里,是让梁上君窒息的决绝。   *******   然而在密谈结束后,团长和王斌都没有什么动作。   梁上君也没有接到任何调离的通知。   穆斯塔法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就带着大批的逊奈人员离开了中国。   他甚至没有去跟梁上君道别,只留给了他一张字条:   “我从没这样庆幸自己得了这种病,我想我总有一天可以忘记你。”   提心吊胆了那么久,这场闹剧却以极度平静的方式结束了。   纪策没有多说什么,梁上君也没有再辩解什么。   他们很快投入到休整连队的工作中:在一七连的兵蛋子演习完毕凯旋归来的时候,给他们突然来了一场越野拉练作为欢迎仪式。   他们选择了同样难走的路线,还给士兵们下了同样的命令:“绝对不准比一连/七连迟一秒钟完成任务!”   一七连的士兵们叫苦不迭,两个连长之间互相较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那两位祖宗能不拿他们这些无辜的人撒气吗?他们刚下演习战场,气还没喘匀啊啊啊!   ……   在轮番折磨过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之后,梁上君终于拉下了面子。   他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然后撬开了201寝室的门,正儿八经地站在纪策床前:“报告长官,我有话要说。”   “说。”纪策坐起来看着他。   “对不起,这件事我确实做得很畜生。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梁上君笔直地站着,表情和身体都硬得像石头。   半天没有回应,梁上君就僵在那儿好半天,直到纪策突然笑倒:“梁上君,我就喜欢你这样,越欺负越带劲,哈哈哈哈。”   梁上君呆了几秒,听见自己的神经嘣的一声断掉,随即面露狰狞,甩开膀子扑上去,跟某人渣撕咬起来。   *******   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上的一杯清茶彻底凉了。   似乎是大梦初醒,穆斯塔法忽然回过神来,喝了一口茶水,又冷又苦。   他不再往茶里放糖了,他发现放再多也没有那种味道。   那种短暂而肤浅的甜,还不如苦味更悠长美好。   翻开膝上的那本笔记本,扉页上“关于人”的字仍然那么张扬,只不过它主人的气息已经不在周围。   尽管当初的决定让他抽筋剥骨一般地难受,穆斯塔法还是觉得,有一个那样的朋友,有过一个那样的朋友,就很足够了。   他不希望他的朋友因为他而牺牲自己的人生。   他希望那人的未来一直安安妥妥,而不用像他这样可悲。   他不想再做一个坏人了。   他相信神意带给他的礼物,是让他向善的,就算他是如此不虔诚的信徒。   那本本子的扉页后面,被他插入了一页新的纸。   这一页上的字迹不是那个人的,是穆斯塔法自己的。   记忆再怎么淡薄,墨水也不会褪色:   梁上君,他是一名中国军人。   他有着很高挺的鼻梁,以及有点俏皮的嘴唇。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逊奈的阅兵场上,他就像是神话里的银色荆棘,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冲击着逊奈的防卫墙。   他的眼睛里有生生不息的火焰,看着我的时候,是让人亢奋的仇恨。   ……   他为我准备了两本本子,为我的每一天写下“诸事安妥”四个字。   有整整三天的时间,他是完全属于我的。   他不仅仅是个难得的朋友,还是一个对我而言很特殊的人。   他是神意给我的礼物。   是我空白的记忆里,唯一可能存活下来的人。   *******   那天伽蓝全团开大会,团长布置了一项大任务——   与俄罗斯佣兵团Gogol进行战略联合,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反恐行动。   有人发问:“报告!就是那个谷歌吗?一个搜索引擎能干什么?”   随即那人以“侮辱团长发音不标准”的罪名被拖下去,罚跑20圈。   顺便说一句那人是糙子,梁上君装作不认识他,扭头继续听报告。   最后的作战安排是一营去黑龙江边境佳木斯驻守前线,其中一连先行一步直接过去,然后二到七连按照部署各自迂回前往目的地。   团长说:“这次的反恐情报是由上次来访的逊奈领袖秘密提供的,同时还提供了一批崭新的坚固的军靴,等到大家凯旋归来,军需处就把那批军靴拨下来。请大家不要辜负国家和逊奈对你们的信任!”   大家很高兴:“是!”   梁上君微怔,他反应过来,当时穆斯塔法说的是这件事,根本只字未提把他调离的事。   其实穆斯塔法是个很上道的朋友吧,他想。   *******   纪策带着一连前往佳木斯,在那里布置了半个月后,其他连队才陆续赶到。   某天凌晨,他心情不错,正在让士兵们紧急集合准备操个练,突然听见营地门口传来行军的声音,还有一声没心没肺的招呼:“哟!纪连,这么早带队出来尿尿?”   抿着笑,纪策转身,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望见那一身戎装的人向他走来,军容端正,步伐沉稳。   这里是整个华夏大地最早迎接日光的地方。   深红的晨光被云层折射出许多波澜,空气都好像在随之流动。   他的日光一寸寸地接近,浸透了他们之间的大地。   那样的光太过耀眼,以至于让人看不清楚那张脸上鲜活的神情。   不过纪策知道,那人的目光一定停留在自己身上。也许是平淡的,也许是戏谑的,也许是狡诈的,总之——   他在看着他。   *******   一起背负使命、拼过每一片战场   还有多少岁月等着我们去闯荡   再难忍的伤痛 痛的都是过往   回忆里的炮响 响成热血的乐章   时间无法掩埋荣光   两步成行   你我的最终流放 第六十五章   番外1 给团长的一封信   团长大人亲启:   尊敬的团长大人,根据一个多月来的详细考察,现将咱们伽蓝士兵在313军校的受虐,哦不,训练情况汇报给您。请放心,我们绝对没有丢您的脸。   Act 1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首先介绍一下目前与伽蓝士兵成为战友的几位兄弟。   猎鹰大队的两个娃子在纪策的谆谆教导下,已经俨然成为与其他伽蓝士兵同盟的伙伴,对于纪老师的命令,他们没有敢不遵从的。   其中一个人叫屈平,据说此人有个胞弟叫屈原,常年在汨罗江接受水上训练,是个忧国忧民的好青年。私以为这个胞弟值得注意一下,因为总感觉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继续说屈平,大家都喊他屈子,跟他那个胞弟不同,他好像从来不关心身外之事,既不忧国也不忧民,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睡觉,最擅长在接受高强度训练时睡得天塌不惊,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他每次都能“恰好”达到军校制定的标准,而不至于半途被踢回原部队。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真的是个天才。   他可以在两天之内利用废旧物品做出一架飞机模型并且试飞成功。根据他的履历可以查到,他在执行飞行任务时从未出过错,由此可知他绝对不会在飞机上睡着。   而且,313军校有一架“暗戟”,平日里被校长当成镇校之宝供奉着,但自从校长旁观了屈子的飞行训练成果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同意让他试飞了一把!   这让军校里的其他人分外眼红,嫉妒心如燎原之火奔腾不息一发不可收拾……   屈子不知道,在他那天试飞结束后,我们,哦不,他们这群败类在他的午饭里吐了一口唾沫。这件事情我绝对没参与,团长你要相信我。   *******   Act 2   猎鹰大队的另一个人——丛建鹏。   这货看上去有点缺心眼儿,而且是个超级路痴。在地面上行走时永远处于迷路状态,就算从射击场走去食堂都能绕到大门口去。说起来这家伙运气倒是很好,有时候迷路了还能误打误撞立功,在训练中他还凭借这个技能救过梁连一次。   他跟糙子有点同性相斥的意思,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就争吵不休。不过所谓不打不成交,两人闹了一段时间,好像不像刚开始那样针锋相对了。   经过翻档案、窃听、跟踪等一系列有必要的侦查,基本了解了丛建鹏的情况。   他个子偏高,长相偏帅,皮肤偏白,家里偏有权。   似乎他家跟梁连有点渊源,也许是类似指腹为婚的关系?因为那天我看见他和梁连偷偷摸摸地在军校的南墙私会,过了两天他还把梁连搞吐了!   团长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必要调查一下,毕竟梁连的孩子就是咱们伽蓝的孩子,我们多少应该准备些红鸡蛋什么的,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拉拢一下丛家的大家长。   不过令人愤慨的是,没过多久,这个小白脸又和尤禹勾搭上了。   尤禹那两天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肩膀不知怎么搞的也受了点伤,正是情绪处于低谷的时候,丛建鹏乘虚而入,搭着他的肩说了好些话。   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什么“梁上君”,什么“愧疚”,什么“不忘旧情”,什么“鸳鸳相抱”的,尤禹那小子似乎还被他说得感动了。   实在太可疑了有没有!   *******   Act 3   另外还有个桃园三人组,这三个人分别叫:朱大、吴二、张三,真名记不清了。   这三个人个个都是极品,他们毫不掩饰自己无聊、傻逼、猥琐的本质。虽然本质如此,但是他们的单兵素质确实很过硬,而且团长,通过观察他们的体格,对比咱们伽蓝的士兵,不难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   他们二炮的伙食肯定比咱伽蓝好啊!   果然私生子比不上亲儿子么,团长你是不是没跟军需处的人打好关系?他们说他们二炮一顿饭有三个荤!   还有,他们的学习能力都很强,不愧是派来进修的精英,短短一个月的培训,他们的进步可说是神速,连尤禹和糙子都栽倒在他们手上过。   人品素质和训练体质分开看,这三个人的作为简直令人发指!   他们经常没事做就潜入军校的未成年区域,对着人家花季少女流口水,后来发现那个少女的爷爷是上将,他们就把目标转向了另一个小姑娘,结果另一个小姑娘是某首长的干女儿,于是他们再度转移目标,瞄上了一个沉静瘦弱,看上去没人疼爱的小萝莉身上……   然后有一天,张三捂着命根子回来,朱大和吴二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恍惚。   他们仨对此事绝口不提,从那以后也老实得跟孙子似的,再也不敢诱拐军校的小女孩。经过多番调查,终于得知真相——   那个“没人疼”的“小萝莉”,竟然是个凶残的男孩子!   当他们不知死活地勾搭人家时,那个男孩子直接拔枪就射。是的,他就随身带了一把手枪,还是进口的Guardian点三二,一枪就往张三的胯下打去,吓得张三差点尿崩。   由此可见,这个313军校里到处卧虎藏龙啊,难怪出了纪策这样的人渣。   *******   Act 4   这些战友中,最深藏不露的就是宫持。   同为情报工作者,连敝人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厉害之处。他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掌握第一手的资料,所有人的老底都被他翻了出来,甚至梁连跟丛家人的纠葛他也摸清楚了。   他查归查,但是从来不宣之于口。就这一点来说,他绝对是个合格的情报人员。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似乎不存在“秘密”这种东西,然后他把所有“秘密”都搜刮来藏在自己身上,使得他本身成了一个巨大的机密库。   所以纪策第一时间就笼络了这个家伙,敝人有预感,纪策一定是想要利用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个人真的不好惹,他的眼镜后面藏着小宇宙,每次他用中指推眼镜,就会酝酿出一个秘密的覆灭。   他喜欢看戏剧和诗集,而且他说的话常常很有深意。莎翁的书他摆满了一书柜,相比之下糙子那一橱的色情杂志简直就是污染眼球。   就是这种文学小青年一样的人,却从来不会拖我们的后腿。他的格斗是梁连亲自教的,现在他耍起来相当靠谱。   团长,如果您能把这样的人收于麾下,估计伽蓝离称霸世界的那天就不远了!   *******   Act 5   战友们的情况汇报完毕,现在回归咱们伽蓝自己的兵。   *******   Act 6   最近发现,糙子不喜欢吃火锅。甚至可以说,他害怕火锅。   因为他以前被翻倒的火锅烫到了小鸡鸡。   在医院整整治了两个月。   据他说,那是他人生中最惨不忍睹的两个月。   每天,护士过来给他那话儿换纱布,总要调戏他一番。本来被妹子调戏他是很开心的,可那个护士是这样说的:   “啧,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给大号的套布,中号的就足够了。”   “切,要我说小号的他也能凑合着用了,只是顾忌到病人的羞耻心才用中号。”   “什么?中号没了?那就小号的吧,对,就那个最小的,够套了。”   就这样,一个阳光青年的心理被扭曲了。   从此,他开始疯狂地收集各种形态、各种型号的套套……   *******   Act 7   尤禹:糙子,今天梁连请客吃火锅。   糙子扭脸:不!我不吃!   尤禹把他拎起来:梁连的命令,你敢抗旨不遵?   糙子奋力挣扎:不!我不吃!坚决不吃!我对火锅过敏!   尤禹往外拖人:过敏个蛋!   糙子泪流满面:我不吃啊!我不要吃火锅啊!鱿鱼,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就跟梁连说我拉肚子了吧……   最后他还是坐到了火锅边。   由于夹菜的手一直颤抖着,他不小心把一杯温水打翻在了曾经受过重创的地方。   *******   Act 8   ……   其实并没有多严重,但是糙子一激动,把整个桌子给掀了。   梁上君避让不及,被一些辣汤烫到了手臂。   接下来的两周,糙子被纪策恶整得死去活来,而他至今还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   Act 9   那天,梁上君问纪策:“你爸画画那么好,你呢?画得怎么样?”   纪策回答:“一般般。”   梁上君怪笑两声:“你就一点都没有遗传到艺术家的基因?”   纪策:“应该有吧,要不你给我做模特,我来试着画画看?”   梁上君欣然同意了。   纪策说要画全裸,梁上君也同意了。   纪策说,他要有张素描图作参考,不然不得要领。   于是梁上君又等他从网上下载了什么什么素描图,此时他已经不耐烦了,催促纪策速战速决。   纪策很认真地画了好一会儿,说差不多了。   梁上君兴冲冲凑上来看……随即大怒:   “操!你画的是什么?!   “这张脸还有点像我,但是我的肌肉都哪里去了,怎么白软成这样?   “还有这对巨乳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才愕然发觉,纪策采用的参考图……   是泰坦尼克号里杰克给罗斯画的那张。   *******   Act 10   汇报完毕。   殷切盼望您的进一步指示。   *******   团长回信曰:   写的都是什么!都是什么!   我要你探查313的机密回来,你他妈给我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这样下去,你就给我死回来!   听见没有!   这个月津贴全部扣掉!扣掉!   *******   河汉迎风撕纸,眼含热泪。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津贴乃是身外物,甘洒热血谱春秋!”    第六十六章   番外2 那日晴光   糙子你先死在那儿吧,现在是插播番外时间。   此篇番外与原文深沉(?)而稳健(?)的基调完全不符,是个不考虑现实因素的、欢脱的、不负责任的,校园篇番外。   但是请相信我,看完有惊喜。   Act 1   首先,某亡灵满血满状态复活。   *******   Act 2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丛风负手而站,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扫视着他手底下的一群二年兵。   而当可亲可敬的班长大人摆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只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有一个人要倒霉了。   第二,有几个人要倒霉了。   第三,所有人都要倒霉了。   鉴于今天班长大人的眼中饱含泪水,他们大胆猜测,很可能是第三种。   丛班长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要去给大一新生军训。”   *******   Act 3   作为班上最出挑的刺头,梁上君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自己号召大家半夜搓麻将的事情败露了,刚刚那一会儿吓得他冷汗直冒,一听不关自己的事,他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报告,请问我们是给男生军训还是给女生军训?”   “你们想训男生还是训女生呢?”丛风没有直接回答,微笑着问他们。   “女的!”几乎所有人都给出了一致的答案。   “男的!必须是男的!”只有梁上君一个人中气十足地吼出了这句话。   他遭到了众人的眼神攻击,技能等级2。   丛风也觉得诧异:“为什么?”   梁上君有些羞涩地说:“我在大一的时候挑战了训我们的教官,取得了掰手腕103连败的战绩,如今我要报复社会!”   他再度遭到了众人的眼神攻击,技能等级250,暴击率100%。   丛风温柔地笑了:“好消息,我们班带的是女生。”   梁上君含恨切了一声。   丛风又温柔地笑了:“行了,其他人解散。梁上君你留下,给我写一篇关于聚众赌博的检讨,还有,把那副麻将牌交公。”   梁上君泪流满面。   *******   Act 4   很快大家就认识到,梁上君的期盼或许是正确的。   真的,他们宁愿被男生挑战掰手腕,也不愿意承受女生们各式各样诡异的状况。   例如:   一、娇柔状晕倒,要求教官温柔地搀扶。   二、挺尸状晕倒,教官根本来不及去扶。   三、不小心碰到女生,被告到丛班长那儿说是“性骚扰”。   四、不小心被女生“性骚扰”,告到首长那里也没有人信。   五、跟自己的战友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有兴奋而欣慰的目光。   六、跟自己的战友唱歌,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有兴奋而欣慰的目光。   七、跟自己的战友打架,不知道为什么周围还是有兴奋而欣慰的目光!   *******   Act 5   梁上君带的那两个班的女生跟他本人一样,出了名的难管。   保守估计是丛风故意安排给他的。   军训第二天,原本该有30个人的队列里只剩下18个人。   于是梁上君让18个人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小时的军姿,直到逃训的那12个人回来才放她们休息,彼时已经有7个人给晒晕了。   他尽量和蔼地询问那12个人:“你们他妈的搞什么?老子还以为你们一夜之间全嗝屁了!居然还有脸站到我面前?嗯?看到没有,那边躺着的7个就是你们的下场!”   “报告教官!我们缺席是有原因的!”领头的女生急忙辩解。   “什么原因?说!”   “超市薯片大减价!”   *******   Act 6   那一年,某校的军训场上传唱着这样一句诗歌:   超市薯片大减价,   从此君王不早朝。   *******   Act 7   其实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并不是超市的薯片。   那天的几个女生是穿着高跟鞋逛街抢薯片的,回来后直接穿着高跟鞋就参训了。   训练途中多次发生崴脚事故,甚至还有一个女生的鞋跟卡在了窨井盖上,一步没跨动,栽了个大跟头。   梁上君从中受到很多启发。   他充分发扬了自己“刺头”的光辉头衔,无视首长定下的N个不准M个注意……勒令自己带的女生全都穿高跟鞋参训。   他成功了!   他创造了阅兵史上第一支穿高跟鞋踢正步的队伍的奇迹!   同时也创造了被批斗四小时写检讨两万字的教官的奇迹!   *******   Act 8   丛风陪着他检讨。   抚额嗟叹,哭笑不得。   *******   Act 9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纪策在313军校的授意下进行一场交易。   交易方是中东的某个Company,他跟随王斌飞到阿富汗,原以为接头的人会是个大胡子包头巾的阿拉伯人,没想到最终坐到谈判桌上的是一个与他一样的男人。   说“一样”,并不仅仅是指那副承袭自炎黄子孙的相貌,还有气味。   那种道貌岸然过、苟延残喘过、杀戮过也光荣过的气味。   在他手中的资料上,那个人叫“Bland”,不过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那个人用流利的中文说:“你好,我是陆修,隶属于阿斯曼军备部。”   *******   Act 10   交易只进行了一半。   那是个需要特殊软件支持的信息化战争装备,纪策得到了实体物品,却没有得到核心技术,然后就暂时搁浅了下来。   并不是交易中有什么冲突,只不过那位陆先生因为某些个人原因要临时回国,他所说的“回国”是指回中国。由于交易的时间还很充裕,经过双方协商,剩下的一半交易回到中国再谈。   “再谈”的地点有些奇特,是在某个高校的教师公寓。   那位陆先生是这样解释的:“啊,芯片丢在那儿忘了带出来,你跟我过去拿一下吧。”   *******   Act 11   虽然觉得对方应该没什么不良动机,但是纪策怕他使诈,还是随身带了把枪。   芯片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找到了。   正在两个人拟订合同和结算尾款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秦术我跟你说啊,我们那个教官特别变态,竟然让我们穿着高跟鞋参加阅兵!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嗯,唔。”一个青年含混地应了一句,嘴里面好像在吃东西。   然后他旋开了房门。   纪策条件反射地把枪对准了门口。   同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人用枪抵着。   砰的一声门响,那名叫秦术的青年把犹在抱怨的女孩子关在房门外。女孩子惊叫着挠门,他捧着一盒炒刀削静静地注目持枪的两个人。   陆修说:“误会,自己人。”   *******   Act 12   那名青年一边吃着刀削面一边问纪策:“来拿芯片?”   纪策放下了枪。   *******   Act 13   几天后,这笔交易的货物和钱款终于两清。   纪策告别了那间教师公寓,临走时陆先生对他说:“其实我挺想跟你打一场的。”   他笑了笑:“我也是。”   所谓渣味相投。   *******   Act 14   那两天穿梭于那所高校中,纪策偶尔会注意一下操场上正在军训的大学生们。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教官身边聚了好些男学生,似乎是在掰手腕。呐喊鼓劲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个教官甚至有些欺负学生的嫌疑,一直在赢,一直很得意。   最后离开的那一天,正好是象征军训结束的阅兵式。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方阵穿着高跟鞋踢正步。整个阅兵场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沸腾了起来,可以想见,校长和负责军训的首长脸色一定黑得像锅底。   耳边响起了那个女孩子说的话:“我们那个教官特别变态……”   噗,纪策喷笑出来。   这世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人?   嚣张,洒脱,飞扬跋扈。有些坏,也有些呆。   像是一簇跳跃的晴光,令人欢喜。   *******   Act 15   也许这才是纪梁之间真正的开端。   彼时他们擦肩而过。   谁都不记得,可是岁月看见了。 第六十七章   番外3 你所不知道的事   这是个专门讲述“真相”的番外。   是一个装逼的标题党。   讲的都是那些二货们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许会有几件值得在意的事……   谁知道呢。   Act 1   一连长期受到纪策的压迫,如果没有适当地放松,他们可能早就被逼疯了。   人们所不知道的是,他们有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娱乐活动——   打麻将。   那天梁上君去一连找纪策的时候,正好撞见几个人围坐着搓麻将。   一小伙子去厕所干大事去了,这会儿刚好三缺一。   看见梁上君,大家愣了愣,随即说:“梁连,来一圈?”   *******   Act 2   梁上君兴冲冲地就上桌了。   说真的他好久没摸过麻将牌了,以前跟达尔奇经常招呼宿舍弟兄们一起打麻将。   当年哗啦啦的声音大半夜的分外响亮。   在持续了两周之后,宿舍管理员忍无可忍告到了他们班主任那。   班主任果断没收了他们的麻将牌。   校方所不知道的是,从那以后他们有空就去班主任的家里搓麻将。   *******   Act 3   梁上君上桌之后,摸了一手烂牌。   想听什么牌就没什么牌,急得他抓心挠肝。   这下他不求赢钱,只求保本。   他们赌得不大,也就每人一百块钱的本钱。但梁上君觉得事关面子问题,他不能死在一连这群白眼狼手底下。   “弹头你衣服掉地上了。”梁上君说。   “哦。”弹头扭头去捡衣服。   趁此机会梁上君身子一歪就看到了弹头的牌——听六九万!   另外两家对梁上君这种行为目瞪口呆,不过瞄了瞄他的肩章,很自觉地什么也没说。   弹头捡完衣服,继续摸牌打牌。   之后这张牌桌上越来越猖狂。   什么故意碰掉别人的牌,偷偷换一张牌,诈和……   不仅仅是梁上君,其他人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出老千。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纪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   趁着别人喝水的功夫,梁上君准备把那人扣着的牌掀起来偷看。   纪策终于忍不住了,冷笑了一声:“哟,挺热闹的啊。”   梁上君瞬间坐直。   *******   Act 4   纪策狠狠骂了几个一连士兵一顿,并且没收了麻将牌。   他的中心思想是:“怎么可以把一连的公款输给七连的人!”   士兵们辩解说:这是我们自己的津贴。   纪策阴恻恻地笑:从现在起,它们就是公款了。   然后梁上君被纪策轰出一连寝室。   “孩子他娘,你就不能教他们学点好的?”   “我这是在告诉他们做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道理。”   “道理是没错。但是,你在我的地盘上耍手段,是不是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当天他们为这件事搏斗了一番,第二天两人都挂了彩。   团长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前来慰问。   局外人所不知道的是,团长是特地来跟他们搓一局麻将的。   叫上政委,刚好四个人。   纪策和梁上君联手……   把一连刚进账的公款输个精光。   *******   Act 5   糙子的收藏经常被没收,比如那两本《现代汉语词典》和《古汉语大辞典》,纪策没事就收过来玩玩。   但是糙子从来没有真的寻死觅活,为什么呢?   因为纪策所不知道的是——   他还有一本《牛津词典》。   这本词典他藏在了尤禹的床板底下。   于是尤禹被他暗地里称为“睡在我青春之上的男人”。   *******   Act 6   糙子所不知道的是,尤禹早就发现他在他床板底下藏了东西。   而且尤禹大义凛然地交公了,现在那本词典就在梁连的柜子里放着。   纪策还看见过一次,虽然很奇怪,但当时也没多想。   直到有一天,他研究一张外国地图时看到几个不熟悉的地名,就翻出那本词典查阅……   这个故事的关键词是:   自作聪明、画蛇添足、乐极生悲、物竞天择、傻逼。   *******   Act 7   接下来说点野史和艳史。   可能你看了会说“这不科学!”   也可能你看了会说“我就知道!”   *******   Act 8   穆斯塔法喜欢梁上君,但那不是所谓的爱情。   如果硬要说,只能称之为比较深刻的友情。   作为半个恐怖分子,随时可能被全球追杀,他其实只是想找个能依赖的人。   让他陪在自己身边。   *******   Act 9   穆斯塔法是个受。   *******   Act 10   特此声明:   Act 8和Act 9没有任何承接、因果或转折等关系。   *******   Act 11   穆斯塔法遇到那个人,是在中国之行的三年后。   那是他的病症第二次严重发作。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过第一次的经历,他不再那么恐慌,翻开枕边放着的两本记事本,快速阅读了一遍各种人物和事件的记录,他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最后一条上写着:   明早九点,36楼会议室,会见阿斯曼首领。   *******   Act 12   关于人的那本记录本上有着阿斯曼首领的介绍。   应该是他自己昨晚收集整理的。   照片上的男人年约五旬,包着白色的头巾,蓄着虬髯,典型的阿富汗男人的模样。   卡尔扎伊。   据说这位首领性格有点猥琐,但作风绝对称得上铁腕。   当年一起震惊北美的“七月赌宴袭击案”,生生端掉了纽约最大的地下赌场,得罪了温彻斯特家族,就在大家猜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的时候,卡尔扎伊声称对此事件负责。   而且他的小儿子也死在了那场袭击中。   他还放话说:想要报复,尽管来吧。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穆斯塔法丝毫不敢怠慢。   *******   Act 13   然而他在会议室中恭候来的,却不是记录本上的那位卡尔扎伊。   而是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   没有白头巾,没有虬髯,没有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居民的任何特征……   他有着模特的身材与长相,穿着随意而修身的西装,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权谋家,倒更像是什么影视大明星。   最离奇的是,他是个白人。   穆斯塔法当时就震惊了。   他转头问自己的助理:“我们是不是走错会议室了?”   助理摇头:“并没有。”   此时那人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你好,我是阿斯曼的新任首领,我叫理查德。”   “怎么是你?卡尔扎伊呢?”顾不得礼节,穆斯塔法问道。   “那老家伙退休了,现在由我来掌管阿斯曼,怎么,你有什么问题?”   穆斯塔法皱眉:“我对你不信任。”   理查德道:“你对我不信任?意思是你信任卡尔扎伊那老头吗?”   说着他坐到穆斯塔法身边。这不是他该坐的位置,他应该坐在谈判桌的另一端,但他好像是来喝早茶一样,一派轻松,无拘无束。   穆斯塔法说:“至少我不会信任你这样轻浮的人。”尤其是在大脑刚被清空的时候。   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理查德笑得浑身打颤:“哈哈哈,要不是我这个轻浮的人接替卡尔扎伊的位子,你以为那个老顽固会同意阿斯曼与逊奈合作吗?别忘了,我们的生意团跟你们可是交锋过好几回了。”   穆斯塔法抿唇不语。   理查德好不容易端正了笑歪的身体,敲着桌子说:“好了,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们来谈谈这批武器的分配吧。”   *******   Act 14   穆斯塔法事先强背了一些关于这笔合作生意的资料,但毕竟时间仓促,他无法把细节全都记清楚。   原本觉得这个绣花枕头一样的理查德应该不怎么难对付,谁知道这货吹毛求疵的本事比他还厉害,一句话能给他挑出三个不合理的地方,就连助词也不放过。   到后来穆斯塔法就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理查德也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妥:“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你就用这样敷衍的态度吗?弹药的数量我可以不跟你较真,但枪支的性能你这么不了解,让我很不满意。”   穆斯塔法沉默了几秒,说道:“对不起,可以改天再谈吗?”   理查德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是没吃早饭吗?”   “不。”穆斯塔法的脸色发白,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时间你定,但不要在今天。”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你这样的行为是在逃跑。”理查德在后面喊。   穆斯塔法脚步微顿,又快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太过狼狈,撞上了路过门口的人都忘了道歉。   被撞的那人倒也没在意,推开会议室的门,他朝新任的自家老板笑骂道:“能把逊奈的首领吓得落荒而逃,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请不要让我们为难好吗?” “我觉得他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嘛……”理查德手指点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不太一样?”   “挺天真可爱的。Bland,你觉得呢?”   “不好意思,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在我眼里是天真可爱的。”陆修说。   “你太无趣了。”理查德评价。   *******   Act 15   两个小时后,理查德从穆斯塔法的私人医生那里骗到了重要情报。   “哦,我亲爱的Bilker,你真是无往不利呀。”   面对新老板的调戏,秦术熟视无睹。   陆修直接一脚踹飞了理查德的旋转椅。   理查德眼睛盯着医疗报告,利落地闪开陆修的攻击。   原来如此。   看完这份报告,理查德脸上浮现出猥琐的笑容——   他的竞争对手与合作伙伴竟然有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什么比一个大脑随时罢工,却又能逞强到这个地步的人更值得赏玩呢?   “Bland、Bilker,有个任务给你们。”   “什么?”   “把穆斯塔法请到我们阿斯曼去。无论用什么方法,就算绑,也要给我绑回去。”理查德严肃地说,“阿斯曼侵吞掉逊奈的那一天,不远了。”   陆修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拉着秦术就出去了。   他悄悄对秦术说:“咱现在这个老板比卡尔扎伊更猥琐,以后你离他远点。”   秦术点头:“我知道。”   他们说,理查德恐怕是全世界最无聊也最寂寞的人了。   这位老板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人活活玩死。   很不幸,看来这位穆斯塔法先生要苦逼了。   *******   Act 16   所以,穆斯塔法是个受。   *******   Act 17   最后说一下大家的愿望吧。   纪策:   活着,梁上君也活着。   如果可以的话,再也不跟梁上君在同一个小组里执行任务——心脏受不了。   梁上君:   活着,继续跟纪策合法有一腿直到真的合法有一腿。   如果可以的话,再也不带上糙子这衰神附体的家伙一起执行任务——太悲怆了。   糙子:   如果可以的话,买到杜蕾斯的新品,得到杜蕾斯官方微博的“最粉丝”称号,并得到Love-Box小铁盒礼物。   尤禹:   是时候找个媳妇儿了。   团长:   伽蓝的战斗力突破天际!   王斌:   到底还有几幅画,都给我不行么,死纪轲你是有多闷骚!   卢薇:   哼,我要结婚,生个儿子玩玩,说我没女人味的都给我跪下。   穆斯塔法:   愿望什么的,都不记得了。还有,我在什么地方?   屈平:   请让我每天多睡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丛建鹏:   再也不迷路!   朱大:   我要一个妹子,两个也行!(无聊)   吴二:   同上!(傻逼)   张三:   能复活吗?不能的话死一个妹子给我好吗?(猥琐)   陈功:   我要进伽蓝!   于小北:   我要跟着陈功进伽蓝!   卢校长:   伽蓝的人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掀桌)   河汉:   愿你们每个人、每一天,诸事安妥。   ******* 【第二季-绝对零度-全文完】 番外2016 向死而生 Act 1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纪策接起来:“哪位?” 那边传来一声调侃:“纪师弟什么时候到啊?我们可都恭候多时了。” 纪策冷笑:“厉师兄急什么,洗干净等着。” 钢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厉锋悠然道:“我可是你首长,敢这么跟我说话?” 纪策丝毫不收敛:“比政治手腕,我比不过你,可这次我们玩的是战术体能,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敢把你们整个军校操翻你信不信。” “呵,你有种,你有种就去操翻航母。” “真把LN舰弄来了?看来这次挺上规模的么。”(注) “别瞎鸡巴扯,问你呢,你们的人差不多都到了,就差你一个,怎么回事?” “没事,我就是做个交接,晚两天买的火车票。”纪策抹开车窗上的雾气,看看前面一溜长龙,一脚蹬在前座驾驶员的椅背上,不耐道,“然后你们这儿又他妈堵车!” 驾驶员:“……”怪我咯? 厉锋签完了文件,套上光滑锃亮的笔套:“没事就好,这次联合军演和登陆演习上头都很重视,海军那边有赵伟忠大校盯着,我们这边也一点差错都不能有,要是搞砸了……” “搞砸了也是你担着,谁让你是首长呢。” “……”厉锋终于听出问题来了,“我说纪策,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你吃炸药了?说话这么冲。” 又一个急刹,纪策被这糟糕的路况弄得更加烦躁:“啧,谁他妈分手了心情能好?老子现在就想开个坦克把这条路都给碾平了!有事快说没事挂了!” “分手?你有女朋友了?你女朋友跟你闹?”厉锋顿时来劲了,“别挂!女孩子嘛,哄哄不就是了,哄不好就给她买买买,再不行就请她吃吃吃啊。” “我倒是想给他买买买请他吃吃吃呢,我有这个机会么?” “说的也是,马上就要军演,你又见不到她……” “不,我能见到他,我本该在一个小时前就逮着他的,但是……” “嗯?”厉锋犹未反应过来。 纪策顿了下,冷不丁丢下一颗原子弹:“他撂下一句分手就撒丫子跑到你军校,而我刚给他收拾了烂摊子,却被堵在这什么倒霉路上一个多小时,厉师兄,我这心情能好?” “她……你……哎?” (注)LN舰:原型辽宁舰,航空母舰。 Act 2 厉锋的办公室在五楼,从窗口俯视那边的操场,距离还是挺远的,而且操场上的人都穿得大差不差,想认人着实有点难度。 但挡不住这两人的视力都是神级的。 厉锋伸着脖子看:“哪个?” 纪策凝神望着,抬了抬下巴:“那个,伽蓝那一队,第一排左起第一个。” 厉锋很快找到人,因为角度问题只看清个侧脸,但也足够发表评价了:“啧,挺帅,师弟你眼光不错。” “我这是瞎了眼了。”纪策冷哼一声,盯着梁上君的目光像是在盯着战场上的敌人。 梁上君猛地抬头,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望过来,那眼神凌厉得如同一支箭矢。 “哟,这么机敏?”厉锋矜持地缩回脑袋。 纪策没动,依旧注视着那边。 梁上君收回了视线,帽檐的阴影重新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不是急着找他的么,怎么不直接去那边见他?”厉锋花半小时消化了纪策的“小男友”在跟他闹分手的事实,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 “会打起来,”纪策说,“影响不好。” “……”厉锋咂摸了下,“你俩挺有情趣的啊。” Act 3 人已经近在咫尺,纪策反倒不着急了。 他坐在厉锋的办公桌对面,看他手里把玩着那支钢笔,说了句:“还留着呢。” 厉锋动作微顿:“……嗯,好歹是个念想,习惯了。” 纪策没再提这事,转而道:“这次我们伽蓝来的这拨人里头,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313出身的。” “我知道,两个小师弟,叫陈功和于小北吧,我看过他们的资料,不错,都是人才。”厉锋笑说,“能从313撬到人,看来伽蓝近几年越发得宠啊。你当了副团长之后,伽蓝也完全蜕变成了两栖作战部队,啧,不简单哪。” “还是比不得你们技术类军校。” “哎,话说回来,你在伽蓝也待了挺长时间了吧,这都到中校了,没想过调岗?” 纪策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磨着下唇没说话。 厉锋立刻有所洞察:“怎么,真有动静了?” 纪策摆摆手:“没有。” 厉锋见他不欲多说,也没再追问。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联合军演前期训练的相关安排,厉锋抬手看了眼时间:“下去看看?” 纪策起身整了整军装:“走。” Act 4 此时的操场上,形成了两个格格不入的阵营。 伽蓝和J军校的两队人被安排在一块儿训练,但他们显然没有朝着和睦共处的方向发展,反倒互相看不上眼,老远就能闻到那片区域浓烈的火药味。 按照上级的指示,在这次中巴联合军演之前,伽蓝和J军校要进行磨合训练。在这个组合里,伽蓝作为两栖作战部队,提供部分战术支持,并协助J军校完成海上通信检测任务,J军校作为技术类军校,提供部分技术支持,并协助伽蓝完成各项作战任务。之后还有一次登陆演习,但目前相关信息是保密的。 这两次演习,纪策和厉锋分别是伽蓝和J军校的负责人。说实话,他们没指望两边能快速地磨合到一起去,但他们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的……剑拔弩张。 由于纪策迟了三天才到,厉锋又不肯亲自上场,所以按照级别来排,现在带这两个团队体能训练的教官是J军校的一名中校。 这下可把伽蓝那帮人憋屈坏了。 在他们看来,这教官布置的训练任务连热身都算不上,只适合军校那群弱鸡小打小闹,无论他们完成得多快多好,教官都会归结于“这本来就是你们的强项,有什么好嘚瑟的”,然而到学习技术理论的时候,教官却由着那帮军校生嘲讽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口气他们憋了三天,今天终于把“大家长”纪策盼来了,顿时有了底气,强烈的表现欲和好胜心也都冒了出来。 纪策往他们面前一站:“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蔫不拉几的,伽蓝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人家还以为我们那儿全是阳痿。” 伽蓝众人:“……” 军校生那边传来几声窃笑,纪策斜睨了一眼,那一眼中无形的冷厉和蔑视,让那几个人瞬间噤了声。 糙子昂起头喊道:“报告纪团!我们是想你想的!” “想我想成了阳痿?” “……”糙子被噎了下,羞涩道,“报告纪团,我们主要是想让您来操练我们。” “以前也没见你们这么惦记我,出来几天知道我的好了?”纪策目光扫过伽蓝的21人,最后定在前排首位那个人身上,“真的所有人都想我么?” 除了梁上君,其余20人齐声道:“想!” 纪策哼了一声:“梁上君!” “到!” “出列!” 梁上君站出来,身形笔直,表情漠然。 “跨立!” 纪策一声令下,梁上君左脚向左跨出,两臂背到身后,动作干净利落。 踱步到他的侧前方,纪策看到落日给他的轮廓勾出一层柔光,看到他微敛双目,刻意回避自己的直视。 纪策说:“怎么,你不想我么?” ******* Act 5 梁上君保持沉默。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两人之间的气氛让伽蓝众人感到莫名紧张。 怎么回事?梁营跟纪团闹矛盾了? 几个一七连的兵在纳闷之余,不由得想起当初这两人天天较劲的盛况,居然有那么一点怀念,毕竟这种场面如今已经不多见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跟梁上君最为亲近的尤禹和糙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只知道梁营原本是在伽蓝本部负责登陆演习那部分的,这次合训的名单上刚开始也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临出发前又把他加进来了。 几秒的时间像是被拖了一个世纪,纪策终于结束了这场僵持。 他没再理会梁上君,转身跟厉锋说了几句,从那名J军校的教官手里接过体能训练教官一职后,便让其他人去吃晚饭。 只留了梁上君一个人在操场上,保持跨立的姿势,一直到半夜。 Act 6 时间是晚上11点半,军校已经熄灯了。 “知道为什么不是让你站军姿,而是让你跨立么?” “……” “我怕你累。” “……” “好吧,其实是因为你这样我看着最赏心悦目,而且你的腿分开……”纪策绕到他身后,手指顺着他笔直的背脊往下滑,“我想摸哪儿都能摸到。” 下一秒,梁上君反手扣住那只禄山之爪,纪策早有准备,一手拎住他后腰的武装带,一手抓上那块熟悉的、有弹性的软肉。 梁上君恼羞成怒:“放开!” 纪策狠狠甩了一巴掌在他屁股上:“有胆子你再把那天的话说一遍?” 梁上君手肘向后重击,迫得纪策松手,同时侧身斜跨,与他拉开距离。 他看着纪策黑沉的脸,深吸一口气:“我胆子有多大你不知道么?我说,咱俩分手!” 纪策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殆尽,冲上去抬腿就是一记猛踹:“你他妈说话过脑子了吗!啊?你敢再说一遍!” 梁上君抬手格挡,但还是被踹得倒退两步:“你什么事都敢做,我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的!”眼看纪策又要踹上来,梁上君不退反进,欺近他身前。 他揪着他衣领,一字一顿地说:“纪策,你听清楚了,我说,咱俩分手!分手!” 纪策盯着他,眯了眯眼,盛怒之下,反倒平静了。 他压着声音说:“梁上君,你的心让狗吃了。” Act 7 第二天集训的时候,尤禹看见他家梁营嘴角带着瘀伤。他下意识地去看纪策,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但那股既颓又渣的低气压他已经感受到了。 糙子的声音微微发抖:“鱿鱼,我、我觉得今天情况不太对……” 连糙子都发现不对劲了,看来事情真的有点严重。 纪策下了负重跑30圈的命令,完全不理会军校生那边不敢置信的抗议。 有跑不动的,直接上去拿脚踹,有不听话的,当场撕了那人参加演习的资格鉴定表,让他滚去厉首长那边伸冤去。 第20圈的时候,一个高大胖的军校生累趴在地,纪策走上去,军靴踩在他肚子上。他眼里都是红血丝,嘴上叼着烟,一副“老子超不爽的,谁来给我解解闷”的模样,那位高大胖从下往上仰视着他,只觉得身上的虚汗又出了一层。 纪策问:“叫什么名字?” 高大胖颤声回答:“孙、孙明宝。” 军靴在那肚子上揉了两下:“还能起来么?” 孙明宝刚刚见识了同学被撕鉴定表那一幕,猛点头:“能起来!” 他刚要坐起来,纪策又把他踩了下去:“你体能这么差,给我个要你的理由。”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啊,妈妈救命! 孙明宝同学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别、别看我这样,我专业素质很好哒!” “登舰后负责干什么的?” “我、我、我负责战场气象环境数字化采集……” “什么鬼!”纪策吐了口烟,一脸烦躁,不过他对于有用的人还是尊重的,拿开了脚,踢了踢他,“起来,接着跑!” 被精神和肉体上折磨了一遍后,孙明宝同学顿时动若脱兔,颠着一身的肉跑起来,跟后面有子弹追他一样。 等他跑远了,纪策趁着没人注意,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昨天梁上君也没留情,在他后腰落了几个肘击,那块已是青了一大片,好在脸上没有什么伤,要不就太丢面子了。 Act 8 跑完步后,纪策按照训练表的安排,让他们练习投掷手榴弹,训练用的是国产82-2式无柄手榴弹,当然是不会爆的,登陆演习的时候,也只是用空包弹。 扔手榴弹的时候,孙明宝同学再度成了拖后腿的那个。 纪策看着他那个最短的距离且最偏的位置,冷笑道:“你是敌军派来的卧底吧。” 孙明宝同学涨红了脸:“对不起教官!” 纪策以标准姿势给他做了个示范,只见那手榴弹奔着目标点位就去了,一砸一个准。他继续打击孙明宝同学:“我鸡巴扔得都比你远。” 孙明宝同学下意识地扫了眼他的下身。 “嘁。” 一声嗤笑成功引起了纪人渣的注意。 他准确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人:“梁上君,你什么意思?” 梁上君报告说:“教官,我不信你鸡巴能扔得比他远,请你掏出来给我们做个示范。” 伽蓝众人:“……”卧槽卧槽!梁营挑衅纪人渣,这种针锋相对,这种故意找茬!久违了啊!让人热血沸腾啊有没有! 军校众人:“……”哎?怎么回事?这是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 “呵。” 纪策轻笑了下。 他走到梁上君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把手伸进他的作训服上衣下摆,随后大家清楚地听见梁上君裤子拉链被拉下来的声音。 纪策说:“在伽蓝,向来是我来说目标,你来做示范,梁营长忘了?” 伽蓝众人:“……”我的妈啊纪渣渣再次突破下限了! 军校众人:“……”他们伽蓝每天都在玩这种重口味的训练吗!! 梁上君咬牙切齿地拉上拉链:“报告教官,我做不到,有种你就罚我。” 纪策道:“行,那你就再去负重跑30圈吧。” 梁上君干脆利落地丢给他一个背影。 Act 9 孙明宝同学如释重负。 因为所有人都忘了是他出了丑。 Act 10 合训在纪策到来之后,慢慢步入了正轨。 除了他与梁上君明里暗里的较劲之外,一切都还算顺利,厉锋表示十分满意。 现在合训小组中,大家都以孙明宝同学的训练完成度作为衡量单位。例如俯卧撑,他们不说自己做了一百还是两百个,他们只说“今天我做了两宝”;或者跑步,“今天我跑完全程用了三分之一宝的时间”;或者投掷手榴弹,“今天我扔了四宝的距离”。 孙明宝同学感到有一点点忧伤。 之后几天的下午是专业课时间,他们要做本次军演内网系统的培训。 给他们上课的是J军校的方教授,虽然方教授五十多岁了,但依然保留着年轻人一般的热血,他的课上不允许任何人走神,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坐不端正。 方教授讲的一些理论性很强的内容,军校生能听懂,但伽蓝的人未必能听懂,于是有时候会有人听得打瞌睡。按常理来说,一般老师会用粉笔砸或者点名的方式叫醒学生,然而方教授不这么做。 有一次糙子实在撑不住了,趴桌上打起了呼噜。 方教授停下了授课,从自己装讲义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走到糙子桌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那东西抵着糙子的后脑勺。 糙子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实战经历过死亡的人,本能令他立即警醒,但下一秒他就僵住了。因为他听见脑袋后面枪支打开保险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向教授,糙子的眼中闪着泪花:“教授,我错了,再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军校众人:“……”方教授的课也敢睡觉,真的是活腻了!虽然那个只是仿真枪,但里面真的是有小钢珠的啊! 伽蓝众人:“……”第一次见到这么上课的老师,吓尿了啊!! 合训小组夜间住在一栋宿舍楼里,在被共同虐待了半个月之后,终于产生了较为深厚的革命情谊,快熄灯的时候,大家会一起歌唱: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操场奔跑 直到我们跑得累得受不了 回到宿舍 洗个澡澡 一起睡觉觉…… Act 11 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今天他们就要登舰训练。 这天凌晨,合训小组的所有人接到了两条来自方教授的短信。 纪策点开来看了。 ——男人,生来就有两样本性:掠夺和守护。 ——我们要做的,便是摒弃一切无聊的、肤浅的执着,披荆斩棘,向死而生! 他放下手机,去窗边拉开了窗帘。 夜幕仍然沉沉笼罩着四野,太阳还在遥远的地平线以下,前路茫茫。 披荆斩棘,向死而生。 曾经他们都有这样的魄力,任何艰难险阻都不放在眼里,然而现在…… 究竟是他退缩了,还是那个呆贼退缩了。 Act 12 方教授是高精尖人才,同时又是师级干部,伽蓝的人看到这两条短信后,都受到了来自首长的极大鼓舞。 不过军校生中有知情人表示: 教授中二病又犯啦! 一定又被师母赶去阳台睡觉了,每次在那里看日出的时候教授都会有感而发。 厉锋完全没收到消息,因为他早就把方教授这个号码拉入了短信黑名单。 Act 13 昆仑号护卫舰。 就算接受过相关训练,上了船之后还是有人有晕船症状,好在年轻人适应力都不错,强力抗晕药的药效也不错,经过两天时间的调整,大家逐渐适应了海上的环境。合训小组的情谊在互吐对方一脸之后,变得更加亲密无间了。 之后他们在舰上又训练了十三天,熟悉了各项操作技能。 毕竟是两栖作战部队,伽蓝的人对护卫舰的掌控已经十分熟稔,只是在繁重的训练和演习准备中,梁上君与纪策总共说不到十句话,两人将“冷战”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在大家把神经绷到最紧的时候,中国与巴基斯坦的海上联合军演,正式开始了。 这次演习的总指挥官是赵伟忠大校,厉锋是昆仑舰的舰长。 昆仑舰的一系列任务中,J军校主要是完成海上通信检测任务,而在此期间,伽蓝的成员要与其他海军舰艇一起,与巴方共同展开跨昼夜、快节奏的鏖战,按照计划演练联合护航、临检拿捕和实际使用武器等10个课目。 黎明时分,中巴舰艇起航。昆仑舰与巴基斯坦的纳斯尔号补给舰,组成第一水面舰艇编队,巴基斯坦的沙姆谢尔号指挥舰与中方秦岭舰组成第二水面舰艇编队。 孙明宝同学终于找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演习期间全程的气象监测数据都是由他来分析处理的,指挥官下达通信指令之前,都需要参考他提供的气象数据。 编队通信课目完成之后,有一段待命期,纪策从孙明宝同学身后路过,见他脸上的肉还绷得紧紧的,轻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不错啊,挺有能耐的。” 孙明宝同学放松下来,咧嘴傻笑:“多谢教官夸奖!” “哎,那边那个是谁?”纪策趁机问了一个从刚才起他就很在意的问题。 “哪个?”孙明宝同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跟梁营说话的那个?” “嗯,我看他袖标,好像是你们学校的?” “是啊,是我们学校的,他叫祁多。” “怎么没在合训小组见过他?” “因为多多没参加合训啊,他是方教授的得力门生,一早就登舰做系统调试了,我们现在用的演习系统就是他来维护的……”孙明宝同学问道,“教官你找他有事吗?” “哦,没事。” 小伙子人缘不错么,还“多多”,还方教授的得力门生,啧啧,年轻帅气的小鲜肉啊,你这是有几个胆子,敢当着我纪策的面撬墙脚。 纪策拍拍孙明宝的肩,装作不经意地溜达过去。 于是他听到了以下对话—— 祁多激动地说:“果然你就是‘你大爷突然’大大吧!” 梁上君:“哎?你是?” “我也在伽蓝殿服务器,我的游戏ID叫‘奇多粟米棒’!” “ 哦,我有印象了,好像跟你组过队。” “对对对,你还记得我吗?天哪我居然见到真人了!大大你是我偶像!上次你带着我们去跟那个‘偷梁换柱’的队伍打战场,虽然最后是平局,但过程真的太热血太帅了!” 梁上君被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啊,谢谢,其实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处理好。” “在我看来咱们的战术已经非常完美了,连BUG都被你利用上了,根本没人能想到吧!如果不是那个‘偷梁换柱’太奸诈,居然给我们来了个釜底抽薪,炸了我们的军备库,我们早就在规定时间内取胜了!” “呃,那什么,主要是‘偷梁换柱’比较了解我的习惯……”梁上君看到纪策阴着脸过来,赶紧打断了这个话题,“马上就要开始第二轮演习了,咱们等演习结束再聊吧。” “好啊好啊,到时候您给我签个名吧!” “好。” 祁多兴高采烈地走了,留下梁上君和纪策尴尬相对。 梁上君主动开了口:“纪团有什么事吗?” 纪策皮笑肉不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的新欢。” “……”梁上君要被气到无语了,“你是来找我打架的是吧?” 此时演习警报声响了,纪策看了眼手表,伸出食指点了他两下,意思是“你等着”。 梁上君甩下一句“神经病”,转头回到自己岗位上。 Act 14 两艘“海盗船”一左一右,快速向纳斯尔号驶去,这是联合护航演练。 赵伟忠大校一声令下:“一级反海盗部署!” 厉锋指挥处于单纵队航行状态的编队迅速变换阵型,昆仑舰移动至纳斯尔号前方,沙姆谢尔号护卫舰与秦岭舰分列其左右,形成环形警戒。 纪策取下望远镜:“火力支援组就位!” 昆仑舰和沙姆谢尔号立即做出响应,飞行甲板全力运作,试车、解除系留,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两架新型直升机从各自战舰升空,担负编队空中警戒任务。 虽说国际联合演习很多时候都是做个样子,但这个样子要做得好看也不容易,中巴两方的海空立体打击十分壮观,就算没有真实炮火,“海盗船”仓惶逃窜的时候,所有人心中也升起一股自豪感。 之后是反潜战。这是由厉锋全权指挥的,纪策没有插手,不过他在这时候接到了关于登陆演习的任务指示。 登陆演习是独立于这次联合军演之外的,也就是说,在巴基斯坦方完成演习并撤离之后,他们要继续面对“蓝军”。 之前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个演习,但完全没有获得任何相关细节,直到现在才收到关于登陆岛屿的地图。 纪策扶额,妈蛋,这又是要往死里玩他们了。 那边的反潜战进行到了最后阶段。 “引导沙姆谢尔号搜索!”厉锋连续发出命令,海面上两道白色航迹骤起,多型反潜装备做好抗击准备。 “右舷鱼雷——发射!” 演习进入白热化。 在最后中巴两方互为对手的环节,巴基斯坦编队的总指挥官纳西尔准将发来慰问电,强调了巴方维护和平的信念,以及对中方的友善,并期望这次演习圆满成功。赵伟忠大校自然回以礼貌的问候,感谢巴方的参与和配合,然后宣布:“开战!” 两支编队随即摆开架势,充分利用主被动探测器材展开自主搜索。 纪策在昆仑舰的搜索屏幕上看到许多亮点,说明干扰的船舶很多,首先要准确识别对战目标:“通信组!分析所有雷达信号!” 耳机中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发现可疑雷达信号,编号EX6。” 纪策愣了一下,这显然是那个祁多的声音。 他撇了撇嘴,啧,现在的小鲜肉竞争力很强嘛。 纪策向总指挥官申请:“昆仑舰已判明EX6为巴方护卫舰,是否发起导弹攻击?” 赵伟忠大校下令:“发射导弹!” 咻咻咻一轮导弹出去了。 刚炸完,防空警报尖锐响起,同时,两架“飞豹”战斗轰炸机模拟对方战机来袭。 厉锋道:“即刻实施防空机动!” 接着各种抗击武器悉数上阵。 梁上君这边也在紧张地执行着命令:“右舷20度,发现低空快速目标!” 那两架“飞豹”超低空进入,模拟反舰导弹攻击。 纪策的声音在他耳机中响起:“发什么呆!梁呆贼,分火抗击,拦截导弹!” 梁上君心里一阵不爽,顺口就在公共频道骂了出来:“瞎逼逼什么,谁他妈发呆了!成功拦截导弹!” 厉锋:“……” 纪策:“……” 赵伟忠大校:“……” Act 15 跨越一昼夜的联合军演总算进入了尾声,巴基斯坦方的舰队有序撤离中,我方的舰队也鸣金收兵,海军兄弟们可以稍稍缓口气了,他们之后去执行海上常规任务。 然而整个昆仑舰仍然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因为赵伟忠大校宣布:“出来跑一趟不容易,所以总参谋部紧接着给大家策划了一出年度大戏。你们有两天休整时间,两天之后,昆仑舰参加登陆演习。” 大校说完这番话,捶着老腰翩然离去。 昆仑舰上的战友们被虐得泪流满面。 厉锋安慰大家:“也不是一点甜头都没有的。” 于小北忍不住问:“有什么甜头?” 厉锋说:“演习结束后大家可以去参观LN舰。” 此言一出,大家多少有点动力了,航空母舰呀!第一次上航空母舰呢! 厉锋接着说:“然后你们的纪团要给大家表演如何操翻航母。” 纪策:“……” Act 16 海上生明月。 此时风平浪静,昆仑舰的晃动幅度很小,如同一首和缓的慢摇,带给人精神上的安详,以及梦一般的夜晚。 就在这个诗情画意的时间和地点—— 昆仑舰的船头,糙子正在撺掇陈功和于小北摆出泰坦尼克号的造型。 于小北跳来跳去不肯听话,于是陈功咯吱他。 尤禹一脸不忍直视地给他们做动作指导。 阿藏以狙击手的视角,在给他们寻找最好的拍照角度。 梁上君散步到这边,假装不认识他们,调头往回走,正撞上打开舱门出来的纪策。 两人对视了几秒,纪策说:“去谈谈。” 梁上君说:“好。” 然后纪策就往船头走,梁上君拉住他:“别,那边有一群熊孩子。” 纪策不用看就知道是哪些人:“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梁上君抿了抿唇,没理他,率先往船尾走去。 尴尬的沉默又延续了很久,梁上君说:“谈什么?” 纪策点了根烟:“当然是谈你为什么提分手的事。” 梁上君抢了他一根,叼在嘴里,用手护着打火机的火,啪的一声点燃。 “我以为你想通了,要跟我谈别的事。”他冷笑着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说,“我为什么提分手,很重要么?” “不重要么?梁上君,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说分就分……呵,说分就分,还给我甩脸子,丢给我一堆烂摊子,你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你都已经做出分手的行动了,我顺势提出分手,有什么问题?” 纪策皱眉,压抑的怒气再收敛不住:“我什么时候做出行动了?我只是为你早作打算!梁上君,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梁上君气急反笑。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猛地一亮,又猛地一灭,然后他把还剩一半的烟头戳在纪策军装的心口处,彻底熄灭了它。 他说:“你的打算就是把我丢得远远的,让我自生自灭?我谢谢你啊纪策,我谢谢你全家!你用你父母的面子,用国安部王局长的面子来把我换去北京,我有说过我要你帮我么,嗯?我有说过我想离开伽蓝么?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未来,我告诉你,我就想自己一步步地走,走到哪儿算哪儿,你他妈非要多管闲事么?” “去中央你才有更多的机会!这就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我不过是推你一把!你想留在伽蓝,能留一辈子么?错过这个机会,你知道要等多少年吗?你什么都没想过!” “是,我都没想过,全靠你帮我规划未来了。你把我的未来规划好了,一个离你十万八千里的未来,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走了,你留在伽蓝,还要待几年,你自己想过没有?这不是分手是什么?” 纪策没有说话。 他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梁上君用自己的手掌抓灭那颗伶仃的火星,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灼烫。 他轻声质问:“纪策,你厉害,你费尽心思给我铺路,把我送上中央,你怎么不把我直接送上西天呢?” 他说:“你要亲手掐断我们之间的路了,我知道。” Act 17 昆仑舰依旧在唱着那首和缓的慢摇。 不同于船尾的冷寂,船头那边已是闹成了一团。 几个J军校的学生在和伽蓝的人热烈讨论着“战拟”游戏。这个游戏从当年的单机版发展成局域网内测版,现在变成了全军网联机版,几乎成了军队里最受欢迎的网游。 祁多是说得最激动的一个:“我也在伽蓝殿服务器啊!你们ID叫什么?” 尤禹:“……鱿鱼不油。” 糙子:“……糙子不操。” 祁多跟见到亲人一般,兴奋得不行:“原来是你们啊,咱们那个服务器最火了,每次一打大战场就爆满,还要排队才能进去。” 糙子打断他:“等等,你先说清楚,你是大爷党还是梁柱党。” 伽蓝殿服务器有两大战队,一个是以“你大爷突然”为首的“大爷战队”,一个是以“偷梁换柱”为首的“梁柱战队”,两个战队的人互为仇敌,经常在战场上死磕,分别自称大爷党和梁柱党。 祁多十分自来熟地跟他们勾肩搭背:“我当然是大爷党了,‘你大爷突然’就是你们梁营吧,他是我偶像,啧,太帅了,真的太帅了!哼哼,我跟梁柱党势不两立!他们都是一群奸诈狡猾臭不要脸的渣渣!” 他这话一说完,大家顿时陷入了沉默。 意识到气氛变化,祁多纳闷地问:“怎么了?” 尤禹拍拍他的肩,指着对面的陈功、于小北和阿藏说:“呐,他们三个都是梁柱党,‘偷梁换柱’的门下走狗。” 陈功原本斜靠着船舷,此时站直了,掰了掰手指骨节说:“骂谁呢?” 祁多有点懵:“啥?” 于小北看到祁多身后的人,乖巧道:“纪团好。” 梁上君先回船舱了,纪策叼着刚点的烟,一脸不耐烦地说:“吵什么,精神很好是吧,不用休息了是吧,告诉你们,谁要在登陆演习里掉链子,我直接把他丢海里喂鲨鱼。” 看到祁多回头傻愣愣地望着自己,纪策脸色更差了:“你就是梁上君的那个小粉丝吧,你对我有意见?要不咱俩PK一下?” 祁多知道这人军衔比自己高,不敢胡乱接话,暗地里扯扯尤禹的胳膊。 尤禹适时为他解惑:“这位是我们伽蓝的副团长,同时也是伽蓝殿服务器‘梁柱战队’的队长,偷梁换柱。” 宿敌!而且是宿敌中的大BOSS! 祁多给吓成了一只鹌鹑。 Act 18 隔日,LN舰来到了这片海域。 虽说早就对这艘航母的雄伟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昆仑舰上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航母,兴奋与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人是站在队列里,心却早就飞过去了。 太帅了…… 于小北激动得脸都红了,偷偷靠近陈功耳边嘀咕:“让我上去逛一圈,就算再虐我十场演习我都愿意呀。” 陈功撇撇嘴:“总参就是知道我们会这么想,才如此有恃无恐地折腾我们的,啧,那群老狐狸……” LN舰的飞行甲板上停了十二架歼-15,阳光在机翼上的反光令他们目眩神迷。 大家觉得很是欣慰,不管怎么说,好歹给他们准备了最强的装备啊——航母!歼-15!舰载航空兵部队的支援!这场演习绝对值了! 然而纪策首先发现了不对劲。 他哼笑了一声,跟厉锋交换了个眼神:“老家伙们真会玩。” 待刺目的阳光被遮住,梁上君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他皱着眉头说:“八架红军的,四架蓝军的?” 他这一提醒,大家也都回过味来了。 操,十二架歼-15,一部分贴着红标,一部分贴着蓝标,可不就是派八架来支援他们,再派四架来殴打他们么! 得知真相的大家满头黑线。 一艘航母两边都用!军委可真会省钱啊! 除了航母以外,还有两艘登陆舰。 与登陆舰同时出现的,是一支威名远播的陆军两栖作战部队,一支让昆仑舰完全沸腾起来的部队。 糙子鬼吼了一句:“我好像看见肉蛋他们了!” 尤禹一巴掌呼他后脑勺:“看见个鬼!” 离得那么远,能看见真是见鬼了。 不过正如他们所想,这两艘登陆舰上载的,就是伽蓝的主力。 与此同时,厉锋和纪策接到了本次演习的任务信息—— 在18小时内,突破蓝军防线,成功登陆岛屿ST09。 并夺取坐标(29.38 N ,124.89 E)处的敌军军报一份。 登陆演习正式开始。 他们有LN舰作为坚强的后盾,有伽蓝的主力军组成默契的团队,还有J军校的战友们提供全程通信支持。 即将登上两栖登陆坦克的昆仑舰众人心想,这次的任务也不是很难嘛,他们完全可以开着坦克唱着歌,轰隆隆碾压过去啊。 Act 19 夜幕已经降临。 又腥又冷的海风把迷彩服吹得板硬,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风干的盐霜,他们躲避在岩石后面、分散在海岸周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登岛。 掸落身上粗砺的沙子,糙子愤怒地啐了一口:“妈蛋,海陆这帮孙子!太不要脸!” 在被“飞豹”连番轰炸了几轮之后,他们可以肯定,蓝军是海军陆战队。 原本以为能开着坦克唱着歌、轰隆隆碾压过去的局面,在他们刚下水5分钟的时候,就被无情地打破了。 他们总共两艘登陆舰,大约有300人准备登陆,昆仑舰的人出发较早,纪策和梁上君等人乘坐的是两栖坦克,在他们驶出几十米后,突然听到尖锐的警报声,随后便接到了噩耗。 两艘登陆舰被蓝军的鱼雷炸了。 就这么……炸了。 还在舰上没有出发的战士们,全部“阵亡”。只有4辆坦克幸免于难,还有一些已出发的气垫登陆艇上载了人,也就是说,他们的参战人数瞬间从300人锐减为100人不到。 不仅如此,当他们试图接近海岸时,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紧接着是两排带着蓝军标志的“飞豹”轰炸机前来“欢迎”他们。 连续三轮轰炸。 一辆坦克被击沉。 三个气垫艇被掀翻。 厉锋怒道:“歼-15在干什么呢!舰载航空兵都他妈在睡觉吗?!” 耳机里传来祁多的声音:“五分钟前已请求支援,但是……” 但是对方也有歼-15的支援。 好不容易有己方的歼击机过来帮忙了,就见岛屿方向两颗炮弹上了天。 纪策啧了一声:“对空防御,他们还有高射炮。” 这下梁上君也要抓狂了:“这还玩个毛钱啊!太偏心了吧军委!” 于小北扁着嘴难过地说:“我们一定不是亲生的……” “飞豹”就在海岸上空持续地盘旋着。 他们有三辆坦克上了岸,但被重重炮火困住了无法前进,他们只能暂弃坦克另寻出路。幸存的登陆艇带来了大约60人的战力,所有人都被压制在了海岸边缘,而且被打散了,零星分布在各处。 万幸的是,他们的通信没有受到影响。 梁上君咽不下这口气,他决定再带一次突围。 Act 20 第一次正面突围,失败。 第二次,梁上君带着一队人从岛屿南面绕行,被逼退回来,又损失了几名战友。 第三次,梁上君想趁着歼-15对抗“飞豹”的时候,急速穿过海岸,潜入密林中。但是对方显然提前做了防范,密林中有狙击手。 第四次,纪策把他拦下了。 梁上君气急:“总不能在这里等死!我们只有18小时,这都过去4个多小时了,我们连岸都没上,后面的任务怎么完成?!” 纪策道:“你冒冒失失往里冲,就不是浪费时间了?我们的人数本来就不多,不能再这么不管不顾地拼命了!” 梁上君也不是不听劝的人,无奈之下也只好停手:“那你说怎么办?” 纪策端着枪,瞄了几个岸上的点,沉吟道:“这种时候玩不了个人英雄主义了,故意卡得我们只剩这么点人,还要以少胜多……” 此时梁上君也冷静下来了,头顶上轰隆隆飞过两架“飞豹”,他忽然笑了下,对周围闷不吭声的战友们说:“哎,这时候我特别想念咱们伽蓝图书馆的一本书。” “什么书?”有人问。 “书名叫《教你怎样打飞机》。” 噗,噗,噗。 礁石后的众人一个个都绷不住笑了,糙子表态:“是个男人都会嘛!还用教吗!” 梁上君道:“对啊,是个男人都会,所以我们怕什么?” 大家都是一怔。 梁上君抬起头,用手指比了个枪的形状:“BiuBiuBiu!它们阻了我们的路,碍了我们的事,我们就把它们打下来好了。” 纪策回过头来,就看见他那副自信又蔫坏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脸。 梁上君冷眼瞪他。 纪策舔了下手指,勾唇一笑:“好咸。” 梁上君臊他:“那是因为你舔的是咸猪手。” 纪策笑着凑近他:“就喜欢你这么呛我。” 任是梁上君老脸皮厚也有点扛不住了,他们在冷战好吗!有点闹分手的自觉性好吗! 他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搭理他。 其他人都在留心着“飞豹”,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倒是经过梁上君的一番话,原本低落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 纪策用他那欠揍的,但就是莫名能令人安心的语气说:“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同志们。” 同志们表示并不想知道。 纪策兀自说:“我在想方教授。” 同志们作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五十岁的老男人你都不放过!果然是个重口味的人渣! 纪策蓦地提高声音,吓了所有人一大跳:“装备拼不过他们又如何?人数比不过他们又如何?我们已经破釜沉舟了,前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不过是打飞机,你们谁不会!不过是干翻他们的高射炮!你们谁不敢! “方教授说的话你们都忘了吗? “男人!生来就有两样本性!掠夺和守护! “我们要做的,便是摒弃一切无聊的、肤浅的执着,披荆斩棘,向死而生!” 一时间,群情激奋。 他们跟着怒吼:“披荆斩棘,向死而生!” 没错,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要守护的是荣誉和胜利,没有装备,他们就去掠夺!去破坏! 去披荆斩棘,向死而生! 热血在身体里沸腾,大家都做好了准备。 Act 21 厉锋在耳机里一头雾水地说:“哎?你们在说什么?方教授又犯中二病了?” 纪策打断他:“去,叫你的学生对蓝军实施信号干扰。” 厉锋扶额:“你以为信号干扰那么简单啊,他们肯定有反干扰……” “我管你那么多!我要三分钟的时间,三分钟就够了!你给我想办法!”纪策迅速做了部署,“三分钟抢滩,尤禹和糙子,你们两个带队,抢下他们的高射炮,给我打飞机!把这几只轰来轰去的大苍蝇都给我干掉!” “是!纪团懂我!我最喜欢打飞机了!”糙子高兴地说。 “陈功、于小北,你们带两队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找到他们的指挥部!该做什么你们知道!” “是!”陈功应下,暗杀,313的必修科目。 “阿藏,带三个狙击手,把那几个点的狙击手都给我端了!” “是!” 刚刚梁上君三次突围,敌方有几个狙击点已经暴露,纪策先前瞄的那几个点都是,身为狙击手,阿藏自然也注意到了。 “梁上君,我们带一队人去找坐标。” Act 22 坐标(29.38 N ,124.89 E)是岛上一个废弃的研究所。 岛上各处都战得惨烈,厉锋给他们争取到了3分12秒的时间,据说是祁多情急之下上了超强信号干扰器,令岛上的通信全面瘫痪,不仅仅是蓝军的,红军的信号也都中断了。 趁此机会,伽蓝的队员快速抢滩。由于他们人员相对分散,对方指挥部又因为失去信号而调度不及,终于抢到一丝机会。 进入密林之后,拼的就是士兵们的作战能力了。 阿藏率先搞定了两个关键的狙击点,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两年兵也是狙击好手,有时候给他当观察员,有时候自己上去挑掉一个点。 对方的狙击手似乎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不得已开始更换位置,这就给了阿藏他们更清晰的目标。可是即便如此,由于岛屿面积很大,蓝军对地形也较为熟悉,端掉全部五个狙击点花费了他们三个多小时。他们一路上也有所折损,但总算是给自己人开辟了一条通路,规避了防不胜防的冷枪。 指挥部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首先要找到对方的指挥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陈功和于小北有自己的方法,他们就算暗杀不成,也不会让对方安生,纪策对他们还是很信任的。 糙子平时不靠谱,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说,打飞机是他的强项。 他和尤禹拿下高射炮之后,对着蓝军的“飞豹”射了个酣畅淋漓,虽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轰炸,但那种心理上的快感十分强烈。“飞豹”的飞行员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自己家的炮火轰死的。 在最后一架“飞豹”阵亡之后,蓝军的总指挥官气得骂娘:“早知道伽蓝这帮孙子不是什么好鸟,可这也太无耻了!小周!研究所那边有人接近了吗?有任何动静立即给我放倒!火力压制!全部放倒!我就不信他们本事通了天了!” 经过一夜的躲藏和鏖战,18小时的时限还剩下4个小时。 蓝军的总指挥官于第二天上午接到噩耗——红军的本事真的通了天了。 研究所被占领。 其实纪策和梁上君也没跟他们玩什么花招,就是叫来一架歼-15,先把试图压制他们的蓝军火力给压制了,然后以一队人跟守卫研究所的蓝军硬碰硬,接着两人分别带人从研究所的东面和西面突入。 这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掠夺,侵占,他们依从本能,一步步杀入战场中心。 “18、19……20。”梁上君冲着耳机里说,“比你多一个,我赢了。” “好,你赢了。”纪策与他隔着一面玻璃窗遥遥相望,“但是我先找到了秘密军报。” “……干。”梁上君对他竖了个中指。 他们的装备中配给了U盘,显然就是为了拷贝军报用的。 梁上君打开玻璃窗,翻进这间屋子:“你就先拷贝吧,我可以等你拷贝完了,来个窝里反,把U盘从你手上抢过……” “梁上君。”纪策忽然叫住他。 “嗯?” 纪策维持着按下主机启动按钮的姿势,笑着对他说:“我中奖了。” 梁上君面色一沉:“炸弹?” 纪策点头:“我一松手就爆炸,你去找军报吧,一定是纸质的军报,U盘和电脑都是坑我们的。” “我先救你。”梁上君说着就往他那边走。 “停。”纪策道,“去找军报,这是命令。” “我把主机机箱拆掉看看,肯定会有办法的,你别动。” “梁上君,我们时间不够了。你现在救我,我们有80%的概率会被炸死,就算侥幸没出问题,还有70%的概率会来不及完成任务。去找军报,听话。” 梁上君看了眼时间:“我去找军报,找到后交给咱们的人,然后我来救你,你别动。” “……行。” 翻翻找找了一会儿,梁上君果然在一个损坏的保险箱里找到了“军报”,牛皮纸袋里是一段代码,要带回去给J军校的通信科破译之后,才算最终完成任务。 纪策道:“一定要安全送回去,路上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梁上君不耐烦道:“先给咱们自己人保管,我把你救出去,然后你来掩护,我来立功,就这么定了。” “好,你立功,我掩护,那你不要跟我闹分手了。” “两码事。”梁上君哼哼着说,“他们来了,你别动啊,我马上就回来。” “去吧。” 梁上君刚踏出这间屋子,就听到身后一阵爆破的模拟音。 耳机里传来“研究所被毁”的提示。 他猛地回头:“纪!人!渣!谁准你死了!” 纪策身上冒着烟雾就出来了:“哎,不过是场演习罢了。” 梁上君气得手抖:“你就这么死了?就这么丢下我了?你是不是有病!我说了我们肯定会有办法的!” 纪策看着他,那眼里是笑意,也是深情:“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不管。”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在说炸弹的事。 纪策说:“只是我们总有一个人,要先迈出那一步。不是为了分开而分开,也不是那么无私的‘为你好’,我不是刽子手,也不是圣人。 “我不能让这段感情成为我们的束缚,不能让它消磨我们的勇气,不能让我们因为彼此而止步不前。 “梁上君,我们明明更强大了,可是为什么变得畏缩了?” 梁上君怔在那里,只觉得鼻腔有些发酸。 他几次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恨纪策把那个机会捧到了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他恨这一刻来得这么快,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来不及做一个帅气的告别。 刚刚纪策还“死”在了他的面前,连最后一个英雄救“渣”的机会都不给他。 梁上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 他对纪策说:“你已经死了,死人不要说话。” 接着转身召集队友,小跑着离去:“我会完成任务的。” Act 23 红军获胜。 陈功和于小北的暗杀没有成功,不过对方指挥部被搅得一团乱,比被“炸”的研究所还要惨不忍睹。 海军陆战队的兄弟们很不服气,嚷嚷着下次再比过,伽蓝自然接下了约战,同时给他们起了个绰号,叫“抖M海陆”。 大家终于如愿以偿,获准登上LN舰。 登舰前,伽蓝团长唐兆国给他们发来贺电,并特意跟梁上君聊了一会儿:“小梁啊,别生气啦,不是小纪不跟你商量,这个机会本来就非你莫属呀。在我退休之前能把你送去中央,我也是很高兴的嘛。” “我知道了团长。”梁上君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放心。 唐兆国这两年退居二线,虽然还挂着团长的头衔,却已经不怎么参与伽蓝的管理了,几乎完全放手给了纪策,他自己军衔升为了大校,准备以正师级干部的身份退休了。 早先上面给了他一个名额,让他推荐一个人去中央,他第一反应就是梁上君。跟纪策商量了之后,纪策也是赞同的,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却把梁上君这熊孩子吓得撒腿就跑。 梁上君钻了个空子跑来J军校合训,害得调令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连国安部的王斌都打电话来问怎么回事了,纪策为这事弄得是焦头烂额,两边不是人。 好在现在似乎是风平浪静了,唐兆国心情很好,哼着“苏三起解”挂了通信。 在登上LN舰的那一刻,梁上君决定接受调令了。 纪策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没有什么能给梁上君的了,只是对他许诺:“两年,给我两年的时间。” 梁上君说:“好。” 他们终将面临这样的抉择,而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男人,生来就有两样本性:掠夺和守护。 他们要做的,便是摒弃一切无聊的、肤浅的执着,披荆斩棘,向死而生。 Act 24 梁上君生无可恋地看着纪策:“我给你十块钱,不准告诉别人,我在航母上迷路了。” 纪策点头:“可以,我还可以领你回去。” 梁上君挑了挑眉:“条件是?”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不可能给他免费的午餐。 纪策道:“航母震,不来一发么?” 梁上君:“……” LN舰实在太大了,飞行甲板以下有十余层,进入到第三层,就感觉像迷宫一样,到处都是通道、舱室,整个航母内部的通道加起来总长度有数十公里,有3000多个舱室,可想而知航母内部构造是多么复杂。 他们这群人上去之后就是各种迷路,中午休息时间,糙子出来找人打牌,从自己的舱室出来后挨个喊。 “打牌咯!一缺三,一缺三……肉蛋你来不?好了,二缺二,二缺二……打牌,来不来?不来别挡路……”这几间找完了没凑齐,他穿过一条通道去找,中间拐了几道:“三缺一三缺一了!打牌!快快快,就差一个了!你来?好了,齐活儿!” 找齐了人,糙子一转身,傻了:“哎?我房间在哪儿来着?” Act 25 航母上的生活条件比其他舰艇要好得多,有现代化餐厅、垃圾处理站、超市,还有邮局、洗衣房、健身房,绝对当得起“海上城市”之称。 对于被虐了将近三个月的战士们来说,这就像是在度假一般。 左边的船舷上,有两个人在争吵。 祁多一个劲地嚷着要去找他的“你大爷突然”大大,厉锋叫他别去。 祁多问为什么。 厉锋说:“你家大大正在跟‘偷梁换柱’探讨人生哲学,你瞎掺和什么。” 祁多义愤填膺:“那我更要去看看了!谁知道那个‘偷梁换柱’要耍什么心眼!” 厉锋见拦不住他,一时兴起,残忍地告诉他,“你大爷突然”和“偷梁换柱”是情侣。 祁多先是不信,被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之后,那表情…… 像是整个世界都幻灭了。 与此同时。 右边船舷的拐角,极不起眼的阴影里,有两个人短暂地接了个吻。 纪策闲适地靠在外舱壁上,长腿微微弯曲撑在地面。 梁上君主动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 他说了句话,纪策笑起来。 尽管前方看不见地平线,只有壮阔的、无止境的茫茫未来,但是他们足够挺拔、强韧,而且从不退缩。 他们在乘风破浪。 Act 26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 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 小如一首歌 小如一枚永恒的吻 ——泰戈尔《飞鸟集》 Act 27 梁上君说的是:“航母震,不来一发么?” END 2016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