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豪门天师追星日常[娱乐圈]   作者:西瓜炒肉   文案:   十八线小明星梅绪风身为一个家产万千的隐形富二代,最大的人生目标却是三件大事:降妖除魔,演戏,追星。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捉鬼捉到了偶像面前。   见鬼怂却还要捉鬼的梅绪风:“……”   还是捂紧自己的天师马甲,在偶像兼影帝面前做一个五好青年比较好。   影帝:“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妖怪,不会吃了你的。”   梅绪风:=w=(乖巧)   岂料影帝转过身,随手一挥,将对面的鬼怪给打趴下了。   说好的不是妖怪呢?   影帝:“小可爱,来亲一口。”   梅绪风:”……“   说好的不吃我呢?!   #我以为我有马甲,没想到偶像你也有#   *表面沉稳实际潇洒上古妖怪影帝攻x见鬼怂小天真捉妖师受   *这是一个在演戏与降妖除魔捉鬼中既撩又宠,互生情愫,最终走到一起的故事~   *双向暗恋,互宠,很甜,今天影帝和他的暗恋对象也是甜甜蜜蜜的呢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娱乐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梅绪风,白则 ┃ 配角:顾长佑 ┃ 其它:   ================== 第1章 因鬼得福   1.   常洵身为三千宇宙中的开荒者,职责是在新的宇宙中开宗立派,留下文明和传承。   第三十七次任务,常洵在他经历过的第三十七个宇宙中披着不同的马甲留下了各种各样的传承。   然后准备回家吃香喝辣的常洵潇洒地辞职了。   “任务者,传送系统出现问题,您暂时回不去了。”   “那我现在在哪里?”   “您经历的第三十七个宇宙的……三万年后。”   2.   星际时代,生命起源时期留下的一切挖掘身体秘密的流派全都有所缺失,人类对术法与制药一知半解,只能依靠科技的辅助。   情报部头目宿长风在寻找古传承时遇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   青年看上去十分纯真,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一只无害又不能自保的小白兔。   他对常洵说:“别怕,有我护着你。”   看着众人怜爱的表情,还有凶巴巴的反派,常洵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躲到了宿长风身后:“宿大哥,他们欺负我……”   =========   预收文,点进右上方作者专栏可以收藏:《我为正剧送狗血来了[穿书]》   严清意外身死后绑定了一个穿书系统,穿的是正剧文,没有天雷滚滚,也没有狗血玛丽苏。   严清很满意。   男主正义凛然,高冷不可攀地路过严清身边。   系统:请让男主说出“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句话。   严清一个平地摔扑到男主身上:“我美吗?”   好不容易虏获男主芳心。   系统:请让男主说出“给你一千万,滚。”   好不容易让男主对自己充满误会。   系统:请让男主说出“贱人,为什么我还爱着你?”   严清:……对不我收回很满意这句话。   晦暗的灯光打在梅绪风惨白的脸上,他拼命往后退,清秀的容貌因恐惧而略显扭曲,他却仍然努力令自己镇定下来,嘴唇颤抖着低声吼道:“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面前有两个“人”,一个举着锋利的匕首对他嘿嘿笑,漆黑的影子在灯光下晃动;另一个没有腿,更没有影子,一身白衣飘在天花板上,伸出长长的紫黑色舌头。   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东西,他有两张上次没用完的符纸,可是匕首已经朝他的腹部刺来。   梅绪风一声闷哼,暗红色的液体浸透了他的白衬衫。他靠在墙边无力地倒下去,死死盯着前方,最后双手垂下,闭上了眼睛。   “卡!非常好!”   梅绪风睁开眼,道具组的工作人员赶紧过来帮他处理了血袋。   刚才在他面前疯笑的那位“凶手”也把塑料刀还给工作人员,表情一变,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你刚才那个害怕的样子演得真好,把我都带进去了。”   梅绪风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那个没腿的鬼魂,还在对面这个演员背后飘着,迷茫地望着梅绪风,还歪着半截鬼头冲他卖了个萌。   虽然他口袋里有咒符,但眼下人多,他也不敢用,只能跟鬼魂大眼瞪小眼。   他准备把鬼魂引到没人的地方,悄悄把符贴上,念几句咒语超度了完事。偏在此时,导演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的表现真的不错,比我期待得好多了。”   “谢谢导演……”梅绪风哭笑不得,按说被导演亲口夸奖他应该高兴,但是那鬼魂又趴到导演背后,对他做鬼脸。他笑容僵着,脸上的肌肉还在抖。   “休息一会儿,下一场拍死之前和男主见面。”导演毕竟要看着一整个剧组的人,忙前忙后,就算欣赏他今天的“演技爆发”,也不会说得太多。   剧组的人都要迁去隔壁的室内布景,人群或扛着摄影机器,或背着自己的东西,三三两两地走了。   而那个和他刚拍完对手戏的新人演员,似乎很想和他交流交流演戏心得,很自来熟地凑到他身旁搭话:“我觉得你长得这么好看,演技又好,说不定这部剧一播就火了呢!”   “谢谢……”   梅绪风平时除了演戏时化妆,几乎不照镜子,因为镜子会照出鬼影来,所以他也对自己的外貌不太在意。此时眉眼弯弯,虽然是客套的笑容,却不让人觉得圆滑世故,只觉得能被他笑着看一眼,也是幸福的。   梅绪风被自来熟的新人演员缠着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犹犹豫豫又没能拿出口袋里的符,回头望了一眼那鬼魂。   鬼魂在原地飘着,没有要跟来的意思,它身上怨气并不大,身上没有血腥味,说明它没有害人性命。看它一脸呆滞的样子,似乎是迷路之后被困在这里了。   下一场戏马上就要拍,化妆师看到发愣的梅绪风,在门外催促着。想着大白天的鬼魂也不可能走出这间布景房,梅绪风暂且放心走去化妆室,准备收工了再来处理。   梅绪风,一个刚从表演系毕业的普通大学生,祖上世世代代都是除妖师,本来专门对付心术不正、堕入邪道、为祸人间的妖怪。   但除了他因祖传的本职要除掉的妖之外,他从小就有吸引各类鬼魂精怪、魑魅魍魉的体质,简单来说就是招魔体质。   什么超自然的、不科学的生物见到了他都想凑过来招惹他一下。于是父母为了保他平安,将他送到各个流派去拜师学艺。   他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是整个灵异界的神童,降魔除妖、驱鬼避邪无所不能,东方西方各国法术都能融会贯通。   降妖除魔一直是个高风险高报仇的职业,所以梅绪风从小到大没在物质上受什么委屈。而他本人,性格善良好相与,做事靠谱不拖沓。更不用说他生得一副精致的好皮囊,放在人群中也很惹眼,招人喜欢。   不过他明明从小见过无数鬼魂,还是怕鬼怕得要命。   梅绪风不怕妖怪不怕魔,只是怕鬼,这三种常见的东西区别其实很大。   妖怪多是动物修炼而成,魔是恶念汇聚而成。而鬼是人死后魂魄离体、三尸游荡化成。   梅绪风遇见的妖魔都精神抖擞,灵动活泼得很,可鬼却保留着死前惨状,每次都能把他吓得不轻。   当然,就算怕到手抖腿软,他还是要除妖、驱魔、捉鬼,毕竟这是父母去世前交予他的重任。   脱下了戏里那身染“血”的白衬衫,梅绪风换上了一身校服。   下一场戏是他扮演的高中生与侦探男主角的对手戏,只有几句简单的对话,他要告诉主角,凶手杀害了他的一个同学。   这次对话之后,他就被凶手灭口了——也就是他刚才演的那场被杀害的戏。   扮演男主角的是刚刚拿下千秋影视大奖的影帝、当下大红大紫的年轻演员白则。   “千秋”是演员这一行在国内能拿到的最高殊荣,颁奖仪式三年一度,白则出道五年多,拿过两次。   梅绪风这样一个豪门世家出身又全能的除妖师,梦想却是当个演员,正是为了白则。   在白则还没有火遍全国的时候,梅绪风就看过他演的电影。他不知怎么地就被白则在荧幕中的模样深深吸引了,想以那个人为榜样,想追逐那个人的背影。于是他来到了演艺圈,想离心中的偶像近一点。   想到要和白则演对手戏,他的心就怦怦直跳,半是愉快半是紧张。   为了这部戏,他稍微留长了前额的碎发,深棕色的发丝贴在细腻的皮肤上。他望向镜子中的自己,眼神清澈,真如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   是挺好看的,梅绪风有点自恋地想,随即又为这份自恋感觉有些窘迫。   白则作为整个剧组身价最高的,倒没有让大家等太久。上好了妆,他迅速调整好表情便入场了。梅绪风却紧张起来,看着对方摘下黑框眼镜,乌黑的瞳仁中藏着对周遭一切事物的审视。   不愧是影帝,这么快就进入侦探的状态了……梅绪风深吸一口气。   明明在入戏时眼神阴郁而深沉,白则身上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清净之气。   梅绪风胡乱想着,越想越慌张,连第一句台词也忘了。   导演赶紧叫停,梅绪风清醒过来,才发现整个剧组的人都在望着自己。他慌忙道歉,窘迫不已。   “别紧张啦,我不是妖怪,不会吃了你的,慢慢来。”白则笑道。周围的人也哄笑起来,尴尬的气氛立刻缓和了。   梅绪风早就知道这位影帝爱说笑也爱调侃,虽然演技好,但从不苛责他人,也不摆架子,为人极有耐心,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赶紧甩甩头调整情绪,好在第二遍演得很顺利。   拍完之后,他看到导演表情温和,对他的经纪人说了些什么。   看经纪人受宠若惊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回去的路上一定会听到好消息,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虽然他演得好受害者恐惧情绪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怕鬼,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心虚。   他暗暗下决心,如果有好的演戏机遇,一定要努力把握,这次是自己运气好,但只靠好运气是不行的。   戏一收场,白则戴上墨镜就和经纪人一起走了,被保安拦在外面的探班粉丝一个个尖叫着,相机闪光灯和快门声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白则对这种场景自然轻车熟路,摘下墨镜对粉丝们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还撩了一下头发。   新一轮叫喊声此起彼伏,公司的车已经停在布景地出口,白则开车门的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对经纪人摇摇头。   “先不走了。”白则说,“我要陪陪我的粉丝们。”   又是一轮尖叫。   “大家等会儿再拍照。”白则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先去把戏服换下去,大家在场外等我,不要挡到各位剧组工作人员的车,可以吗?”   一般这种红遍南北的演员,粉丝见了真人都是蜂拥而上,有时候吵吵嚷嚷连本人的声音也听不见。可是白则的粉丝出奇地听话,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白则说等会儿再拍,她们就真的陆陆续续把手机相机都放下了。白则说在场外等,她们居然真的退出去等了。   “你看看,这个气场,绝了。”对梅绪风悄声说话的,正是第一场戏演凶手的那位。   梅绪风才想起对方叫鹿遥,是跟自己同一个公司、同一个经纪人手底下的,只是之前接的戏都不一样,没怎么说过话。   “已经很晚了,你今天还有戏没拍吗?”他客气地问道。   “我在等你啊。”   “……”   梅绪风一向不擅长和性格太过热情主动的人交谈,此时更是不知道怎么委婉地拒绝。一想起隔壁屋子里的白衣长舌鬼,他就浑身发怵。但他见到鬼总不能坐视不理,硬着头皮也得回去把它超度了。   鹿遥拉着他跟着人群边走边聊,他灵机一动说道,“我有东西落在化妆间了,等我一下。”   说着,不等鹿遥回答就跑回早晨那个布景了。   “喂,化妆间不在那——”   梅绪风跑过去,却见那门半掩着,一推开,布景的沙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正是刚才说要去换下戏服再出来陪粉丝的白则。   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天生长着许多人画也画不出□□的长眼尾,眼尾上挑,而五官轮廓深邃,神色内敛,并不张扬。   “前辈?”梅绪风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在沙发上发呆被撞了个正着,白则也愣了一下,“梅绪风?你回这里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   梅绪风心里吐槽,嘴唇却已经开始打结了。从他十六岁时在荧幕上见到白则,他就惊为天人,一直钦佩对方传神的演技。   而他的“偶像”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白则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怎么回答才好?怎么回答才显得不蠢?   他一下子忘了他是进来捉鬼的。   “我……我进来找东西,我好像把手机落在这里了。”   他下意识地编了个最蠢的回答,编完立刻就想打自己。   白则却当真了,“要不要我帮你找找?是不是落在化妆室了?”   “化妆室?对……化妆室。不麻烦前辈了,我自己去看看。”   “我跟你去吧。”   “也行……”   被打败了,偶像人这么好,还要帮他找手机,他怎么可能拒绝?只是,手机的事怎么圆回来?   梅绪风刚刚推门出去,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可是这间屋子的鬼气已经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了,不知道那只鬼藏在了哪里,或者窜到了布景宅的哪个房间。   以防万一,梅绪风关门时趁着白则不注意,在门中间夹了张符纸。符纸是对付怨气的,若是烧起来,说明鬼魂的怨气还在。   符纸好端端地浮在半空纹丝不动,鬼恐怕已经不在这间屋子里了,这倒让他有点想不明白,它是从哪里走的?   这边他不过随口编了个谎,白则还认真地帮他找起了手机来,最后梅绪风只好假装自己把手机落在储物柜,才蒙混过关。   在自己的偶像面前,他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暴露身份。   梅绪风的经纪人陈芮在外面等着他,脸上可以说是喜笑颜开藏都藏不住。   “小梅,待会儿有事跟你说。”   她在白大影帝面前,可不会说自己家艺人终于拿到一个戏份比较重的配角。这种话说出来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矮人一截,哪怕事实真是如此。   鹿遥也在旁边等着,他们要一同搭车回去。见梅绪风和白则一同走过来,轻轻捏了一下手里的奶茶杯,表情稍有变化,但很快就恢复了。   白则只与他们稍作寒暄,就进了自己公司的车。留在场外的粉丝一大半都是他的,他摇下车窗,对她们挥手。   车开走之前,白则摘下墨镜。梅绪风正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突然发现白则也望了自己一眼。   没等他细想,思绪就被鹿遥的声音打断了。   “陈姐,你刚才要跟我们说什么来着?”   白则一走,这里就只剩自家人了,陈芮直说:“王导要给小梅一个新角色,男配,男主可能是白大影帝。”   梅绪风已经从导演的反应力猜到了,甜甜一笑说谢谢。   鹿遥随口问道:“那我呢?”   他平时性格挺爽朗,此时表情却有点不对,陈芮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该当着同期艺人的面说,笑道:“公司在帮你谈呢。”   鹿遥哈哈一笑,不说话了。   只要能有机会见到白则,梅绪风对演艺圈其他事情都不是很在意。   真正让他的神经紧绷起来的,是夕阳西落之后,弥漫在整个城中浓重的鬼气。 第2章 怕鬼的除妖师   夜色浓重,月明星稀。白则一身休闲装,在夜晚的街道上走着。   最近帛度城不太平,城中鬼族、妖族、魔族不知为何都骚动不安,他上街来就是为了调查有何异常。   他本来不想管这些事的,可是前些天有个刚过头七的新鬼,就是在他拍戏的片场附近出车祸死的。那鬼在附近流荡,像是迷路了一般,也没有鬼差来接引。   他走近才发现那鬼身上竟有一股淡淡的妖气,盖过了新死的阴气。   鬼差若嗅到妖气,就不会去那里接应新鬼。妖族的地盘,鬼司轻易不敢介入。   很明显,有妖故意留下妖气在新鬼的魂魄上。   哪只妖刻意阻拦鬼魂入轮回?都闹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他白天出来逛太招眼,因为无论他怎么施法削弱自己的气场,总有一群眼尖的粉丝或者记者能认出他来,他只好半夜在城中四处看看,究竟是谁在作怪。   而现在,一团巨大黑影跟在他的影子后,张牙舞爪,就快追上他了。   这是只饿死鬼,而且还是个饿到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灰飞烟灭的鬼,才敢跟在他身后、将他当成猎物。   不过对方可能只是不知道白则的身份罢了,毕竟鬼的五感都很差,看不清也听不清,能认路就不错了,更别说认人。   如果放着不管,明晚会有更多人被它吸食阳气,饿死鬼的胃口是填不满的。   白则抚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的绿松石手环,手环极细,用来压制他的灵力。它是由璞玉随意切成的,光泽纹理也不精致,看似粗制滥造,像小商铺买的仿货。   这手环平时就藏在袖子里,需要露手臂时用法术隐藏起来。环中有一个可开可合的小扣,只要他现在打开一点,就能使用法术。   但他也可以把手环整个摘下来,方圆十里的大小鬼魂都会顷刻间熔魂,轮回中断,元神直接融入地脉。   很省事。   可是无缘无故断了别人的轮回,感觉还是有点不好,鬼差一定会控诉他断了他们年中升职加薪的机会,压榨阴间基层劳动者。   还是跟这饿死鬼聊聊天,再用个小法术把鬼差叫过来吧。   就像前两天对片场那只迷路的鬼一样。   正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打乱了静谧的夜晚。   白则屏息,立刻绕到街角藏匿起来。   他已经是个家喻户晓的年轻影帝了,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看得见鬼,不然明天的头条什么都可能写。   来者不是普通路人,是个灵力深厚的除妖师。白则之所以感受到他是除妖师,是因为对方带了除妖法具出来。   就算对方是个除妖师,也不能保证对方嘴不漏风、绝对不会说出去。   那只饿死鬼被除妖师吸引过去,对白则没了兴趣。   白则自己虽然有强大的灵力,但被手环压制,气场不如一个除妖师也很正常。而且他仅凭感觉也能发现这个除妖师体质特殊,在妖魔鬼怪眼中简直就是美味的食物。   现今的人族各个流派中,捉鬼的不会除妖,除妖的不会驱魔,驱魔的不会捉鬼,白则也没指望对方一个除妖师能超度鬼魂。   他打算在背后悄悄帮个忙就走。   可是没想到这个除妖师竟然被鬼吓得声音都抖了,倒让他莫名提心吊胆,生怕除妖师被一只鬼伤了性命。   “鬼……鬼啊……还是饿死鬼,不会要吃了我吧……别吃我……”   怎么声音有点耳熟?   除妖师嘴上怕得要命,运起灵力来可一点都不含糊。他嘴里念着白则听不太懂的佛家经文,都是一堆什么什么娑婆诃。   “符呢……我的符呢?”   声音还在抖,看来是真的怕鬼。   一会儿佛经一会儿符咒,你到底哪一派的?   随着一道白光,整个街道瞬间亮如白昼。那鬼挣扎着低吼一声。   鬼叫太刺耳,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白则暗道不好,怕会被普通人发现,赶紧在空中划了几道,心里默念:雷神雷神醒醒帮我个忙在天上打个雷呗。   天上连打了几个雷,并着巨大的紫色闪电,响彻云霄。已经被超度的饿死鬼最后的那声嘶吼,自然被雷声盖过去了。   如果等着它吼完,周围一片楼的人都会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命案,搞不好还会有人报警。   他也很少见到有鬼被超度了还能叫得这么凄惨。   这只能说明除妖师灵力太强,灵力又因为他对鬼的恐惧而波动太大,反而把鬼给吓着了。鬼被五张符咒贴住还不老实,想必是消除怨气、入轮回的过程太疼。   超度这件事,就像做手术一样,怨气就是病,超度的人就是医生。医生手抖,病人就难受。   这除妖师怕鬼,那他怕妖怪么?怕妖怪还当除妖师,那就是个除妖界的奇迹了。   除妖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白则这边走来。   白则蹿到两条街口之外的一棵繁茂的大树上,不愿被他看见样貌,心里却很好奇他的身份。这种招魔体质的人,从小到大想必过得很辛苦吧?   等他在树叶后望向那个人,却愣了一下。   那是梅绪风。   梅绪风一身洁白的袍服,分上下两件,袖口宽大,边沿绣有蓝色纹路,颈上一串勾玉项链。清风拂过,衣袍扬起,他伫立在空荡荡的夜晚中,飘然如仙。   他手上拿着一个形状奇特、通体银灰的瓶子,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法器,白则竟然从来没见过。   梅绪风想必是感应到了白则的气息,又四处找了找,见没有人影,才放心走了。   等他走远,白则从树上下来,禁不住嘀咕了一声,“有趣,竟然有我不知道的法器。”   从在片场见了梅绪风第一面开始,他就注意到,梅绪风体内有极为强大的灵力,不仅仅是因为他天赋异禀,是人族中的佼佼者,也是因为他体内封印着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器。   这法器名为归墟,是天下灵力发源之处、也是天下灵力汇聚之处,本是没有形态的。   过去有它在,万物秩序井然、生生不息。虽有福有祸,但祸福相依,并无大灾大厄。近百年来,归墟之力渐渐微弱,也因此,天地之间秩序开始紊乱,妖魔在人族中肆意横行。   归墟早就化形为物,不知去向何方。   原来在梅绪风体内。   而梅绪风本人,似乎各家法术都通,还都能掌握其精要,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被归墟选为寄主吧?   身着带有灵力的礼服来驱鬼,应该是对饿死鬼早有察觉、做足了准备的。白则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欣赏之意。   当然,更让白则觉得有趣的事情,主要还是他那明明怕鬼怕得不行还要驱鬼的样子,让白则很想逗逗他。可惜,白则还不想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   不过,既然梅绪风在娱乐圈,白则利用一下自己的资源,接近这个年轻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等白则回到了家,已经凌晨两点了,凌晨两点一般不是演员睡觉的时候,他头刚沾枕头,经纪人就打电话来了。   白则无奈接起电话,抱怨道:“郑兄,我才刚放七个小时的假。”   “说完就让你睡。公司有个历史剧,秦朝的,给你男一号,你接不接?”   “那也得让我看完剧本啊。”   “没时间了,着急决定。”   “能有多着急?先把剧本发我呗。”   “……”   郑明言,百晓娱乐公司金牌经纪人,和白则相处五年有余,知道白则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两个不着急:不着急赚钱,不着急找对象。   而这两点涵盖了人生中大部分重要的事情。   他不着急的时候,郑明言这个经纪人都急得团团转了。   毕竟以白则的演技和长相,还有那股仙人一样的气质,再火个五年都不是问题。不管什么年代,长相精致、气质卓然又有实力的演员都是不会过时的。   而且白则那张脸,即使再过十年添了点沧桑,轮廓还在,绝对魅力不减。   郑明言自认看人很准,他要将这样一块好玉材雕琢到极致,当然得时时刻刻留意合适的机会。   郑明言听他说不着急,没好气地说:“发?从哪发?剧本没写呢。”   “……”白则被噎了一下,“这都行?”   “最近历史改编剧是潮流之一,先要定演员、交简介审批,剧本都是其次,可以先交个草稿上去。”   白则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天下人只管戏子不管戏本,让那些文人情何以堪。”   白则刚刚见到郑明言的时候,天天都这样跟人说话。不过白则说他是学中文系的,古文背多了,大家也就没想太多,任由他满口古文。   “我看你有时候说话文绉绉的就很适合演古人,你就接了吧,开发新戏路,不然容易定型。”   白则随口问:“合作的演员都有谁?”   郑明言报出一串名字,念到“梅绪风”三个字的时候,白则自己心里像有个鼓点突然被敲了一下。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笑了一下,说:“挺好。”   “有你认识的么?”   郑明言是个人精,电话那头语气有一点点波动,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有最近片场见过的。”   “小心点,别让人蹭你热度。”   白则当然满口答应,心里倒也没当回事。但他也不禁想道,蹭热度这种事,梅绪风会做么?   应该是不会的,看他那懵懵懂懂的样子,也许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热血少年,该对这种不光彩的行为嗤之以鼻才是。   白则不知不觉地就笑出声了。   “你笑啥?跟你说认真的,谁能蹭上你的热度,谁就捡大便宜了,不能让人白占便宜。”郑明言讲起道理来,字正腔圆,滔滔不绝。   白则赶紧回应:“知道知道。”   “这个你到底接不接?”   郑明言手头拿着几份资料,在电话那头等着。   几秒钟就等来回复了。   “那接呗。”   他们家的大影帝什么都不着急,但关键时候办事还是很干脆的。   白则又问:“目前有什么资料是我能看的吗?”   郑明言想了一会儿,“他们可能要写秦始皇那段,你补一补秦朝的历史吧?”   “好啊。”   “……别,别,你还当真了。先准备后天的综艺访谈吧。这个剧的基本资料我发你了。”   “行。”   白则躺下,又开始想梅绪风手里拿的那个银灰色的瓶子是什么,像个变了形的花瓶,他竟然从来没见过。   想到即将要与梅绪风再次合作,白则竟然隐隐有些期待。 第3章 初展拳脚 (1)   梅绪风很早就到了片场,凌晨五点多,只有几个服装组的在清点戏服。经纪人陈芮早上两点开的会,梅绪风不好意思让她再折腾一趟,自己打车过来的。   他一个个跟到了的人打了招呼,就找个地方坐下看起剧本来了。八点开拍,现在还来得及再背背台词。   这是个历史改编剧,梅绪风演的角色是秦二世胡亥,史书中对此人早有定论:野心极强,弑兄篡位,重用奸臣,残暴无度。   但剧本中这个胡亥,是个从小被赵高控制、没有是非判断能力的可怜人,他本性善良,直到发现自己才是助纣为虐、祸害天下人的元凶,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而在赵高等人祸乱朝纲时,之前服药假死的公子扶苏暗中培养势力,卷土重来,推翻了胡亥的□□。   胡亥在望夷宫中被公子扶苏一剑刺死,最后却毫无怨言,说自己死有余辜,理应如此。   公子扶苏虽然杀死了“残暴无度”的幼弟,但认为天下百姓已经对秦彻底失望,自己不应即位。扶苏令子婴匆忙即位又投降,秦就此亡国。   梅绪风本来没看到剧本后面胡亥死后的部分,现在看完了,抽了抽嘴角。   这个故事和他学的历史不一样,这是正常的。但为什么有种烂尾的感觉?   就算秦亡了,战乱没有平息,公子扶苏难道就这么甩甩手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让别人收拾?   应该是剧本刻意要塑造出一个不慕名利、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公子扶苏吧。毕竟演公子扶苏的是白则,最光明磊落的形象要留给他。   虽然胡亥戏份不多,但想到总有一天能与白则对演一场那么精彩的悲剧场景,梅绪风嘴角扬起,感觉背台词都有动力了。   梅绪风看剧本正入神,有个人突然跟他打了个招呼,似乎是同剧组的演员。他反应慢了些,迟疑了片刻才回应对方。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股魔气在渐渐滋长,猛地抬头,发现对方脸上已经显出怒意。   “你是演秦二世的那个?”   对方就留着普通的短发,黑衬衫上印着几个没什么意义的字母。除了眉心那股魔气越来越黑之外,就是个普通人。   “嗯,你好,我是梅绪风。”   “看你这呆呆的样,能演好吗?”   他说话语气很冲,不知道火气是哪里来的,而他的经纪人其实已经到了,就站在旁边,也不说什么,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娱乐圈还没火起来就耍大牌的人不少,有些娱乐公司对手下小艺人打打闹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走的就是靠黑料出位的路线。   如果被顶撞的人不愿声张,这事就罢了。如果声张出来,他们还能反咬一口,先声夺人,借着对方把热度炒起来。   梅绪风少年心性,不懂得圆滑处事,也没那个被人惹了还能忍气吞声的耐性。   可他毕竟一贯脾气好,平时不怼人,到了需要怼的时候没词了,只好说:“能不能演好,演出来就知道了。倒是前辈不关注自己的角色,反而盯着别人,应该准备得很充分了吧?”   谁知道越回应他这人越来劲,把眉毛一挑,问道:“认识我么?”   还真不认识。   梅绪风沉默了。   随着这阵尴尬的沉默,对方眉间的黑色竟然渐渐扩大,蔓延成一个四爪的蜥蜴形状。   梅绪风看出来了,这“蜥蜴”是个靠吸人的怒气壮大自己的寄生魔。   魔都是恶念化成,恶念强大到有了自己的意识,就成了魔。   寄生魔最开始多半是没有实体的,专找活着时怨气就大的人作寄主,等把自己喂饱了,成了形,便踏上成为魑魅魍魉的修炼之路。   妖族也好魔族也罢,自己闭关修炼倒没什么,可是寄生魔吸了人的怨气,其实也就吸走了人魂魄的一部分。   人的魂魄一弱,更易被鬼怪缠身,魂魄精气就越来越弱,直到精气枯竭,死后走在黄泉路上都能平地摔跤,甚至转世时胎里带病。   简单来说,寄生魔其实害人不浅。   但就算是这样的魔,比面目狰狞死状惨烈的鬼,还是好多了,至少不会让他害怕。   对方见他不说话,补充道:“我叫陶源。”   “……”   还是不认识啊。   梅绪风哭笑不得,这不温不火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陶源。对有些人你不去理会他,他的怒气反而滋长得比被激怒了还快。   眼看那蜥蜴越长越大,梅绪风突然心生一计,口中低声念了句“水月镜像,无心去来”[注],又低下头,假装还在看剧本,沉声道:“显!”   “啊!!!”   天亮了,剧组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陶源就在原地一会儿一蹦三尺高,一会儿又像被什么东西追了一样在休息室里四处乱窜。   “救命!救命!”   经纪人也被他突然发狂的模样吓傻了,愣在原地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梅绪风也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嘴里还喊着,“你怎么啦?”   “有怪物!有怪物啊!”陶源一通乱喊,也不知道在对谁说。   梅绪风快憋不住笑了,忙悄悄出声念道,“破。”   他不过是用了点小法术,让吸食陶源怒气的寄生魔在陶源一个人面前显形了而已。   寄生魔修为尚浅,他动动手指念两声咒语就已经将它驱走了。   不仅是陶源,其他人也中了他的幻术。   而他们眼中看到的景象,和陶源自己看到的当然是不一样的。   见陶源一惊一乍的,又突然冷静下来,经纪人顿时觉得颜面扫地。   本来陶源就是一个家里有点商业背景才被领导硬塞给他的新人,相貌平平脾气又差,他不愿意带的,只盼着这小少爷在娱乐圈混腻了自己走人。   经纪人一肚子气不敢立刻发作,没好气地问,“陶少爷,怎么见到只大老鼠就怕成这样?”   “大老鼠?”陶源懵了一会儿,望向梅绪风。   “刚才角落里突然蹿出只老鼠,前辈就吓到了,然后……前辈把我们也给吓到了。”梅绪风尴尬地笑笑。   什么大老鼠,都是他给别人下的幻术。陶源被魔吓得乱窜,别人却以为他是怕老鼠,大喊大叫,好不丢人。   剧组的其他演员也窃窃私语,朝这边望过来。   “他也是新人,不是什么前辈,刚才吓着你了,见谅。”陶源的经纪人说着见谅,却也不觉得梅绪风会做什么,态度也一般般。   毕竟梅绪风一副天真无邪、软弱可欺的样子,不像个会生气的人。   果然,梅绪风没生气,只说:“没关系的。”   当然没关系,都悄悄教训过对方了,也没必要逞口舌之快。何况他现在在娱乐圈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新人,口头上赢了却得罪了人,没什么好处。   陶源还惊魂未定,不信自己刚才看见的黑影怪物只是个老鼠。可是连经纪人都这么说了,总不可能自家经纪人帮着一个外人来骗自己吧?   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梅绪风知道陶源心里现在一定是迷惑不解,便悄悄溜走,找了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赶紧偷偷笑了几下。   他笑也不敢笑出声来,肩膀一抖一抖的,从后面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哭呢。   “没事吧?”   梅绪风惊了一下,转头一看,问候他的人居然是白则。   他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答道:“没事……”   白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没事就好,有空跟我对一下戏吧,今天晚上就对。”   “好……好的。”   梅绪风原来也会利用晚上没有排戏的时间看剧本,和同期的人对台词对过场,为第二天做好准备。   可是白则主动找他对戏,他惊喜得都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一个大影帝要和一个新人对戏?   梅绪风想不明白,差点要以为白则和他是同道中人,见到他刚才的法术才特意来搭话了。   怎么可能呢?他没从白则身上感受到任何灵力啊。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白则解释道:“我觉得我的角色和你的角色那两场对手戏,是全剧最重要的转折点,我们一定要表现好。”   “哦……好的。”梅绪风接受了这个理由,只觉得白则对演戏很认真。   他怎么也想不到,白则根本不是个普通没有灵力的人,还在前几天撞见了自己抓鬼的情景。   不仅撞见了,还对自己的事情起了兴致。   白则看着梅绪风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又暗暗觉得有趣。   今天他们分别要拍秦始皇与公子扶苏、胡亥与赵高的对手戏,白天没什么交集,晚上才有时间。   剧组订了影视城场地及旁边的一家酒店,白则在圈子里地位高,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在剧组里,应该是单住一间。梅绪风还不知道自己要跟谁住。   “既然晚上要对戏,我去跟导演说一声,把我和你分在一个房间吧。”   “啊?”   梅绪风的脸一下子就蹿热了。   “不然你还得过来找我,反而麻烦。就这样说定了,回头见。”白则说完就走,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梅绪风自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多烫。   他早先在电影中见到过白则,总以为这个人超凡出尘,遥不可及,就像天上的仙人。   ——白则是只能住在荧幕里,不能触碰的。   他像崇拜一个偶像、追逐一个目标一样,将白则当作自己在演艺界的榜样。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喜欢演戏,所以对白则的实力钦佩不已,还是根本就是因为年少时撞上了荧幕上的白则,“想要演戏”这个想法才渐渐扎了根,最终引导他踏入演艺圈,将演戏作为自己的目标。   可是当白则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人出现在他眼前时,梅绪风才发现他也会说笑、会发呆。   仙人沾了烟火气,眼前人是画中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白则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净之气,让他安心。他纷杂的情绪,似乎也被这股清净之气平息了。   今天的戏难度不大,在他提前背好台词,对着镜子练了许多遍之后,很多镜头都是一遍两遍就过了。导演对他赞赏有加,他一整天的心情也极好。   他走进酒店的房间,白则还没回来。他冲了澡,裹着浴巾抱着剧本,翻开几场他标记好的与白则的对手戏。   最精彩也最难记台词的,是年少的胡亥在宫外送别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公子扶苏,还有最后扶苏刺死胡亥这两个场景。   既要考虑秦时的古文,又要糅合现代的白话,剧本可以说是写得很讲究。   他虽然通读世界各大文化的经典,可要自己说出那些文言文台词,还要带着角色独有的感情,就太难了。   正苦恼的时候,他听见白则开了门。   他绷紧了脚背,不由地坐起身来。手里还攥着剧本,上面用荧光笔和标签纸画得密密麻麻,他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不安。   白则看得出他紧张,温和地说,“别这么紧张,先休息一下再对戏。”过了片刻,又道,“想不想听个跟这部剧的历史有关系的故事?”   白则大学学的中文兼修历史,大家都知道。梅绪风点了点头。   “那就听话,别这么紧张了。我又不是妖怪,不会吃了你的。”白则又说了这句,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上挑,像是在调侃。   梅绪风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紧张得很,脸上也烫烫的。   听白则说“我不会吃了你”的语气,反而像是真的会吃了他。   “什么故事?”   “关于秦二世胡亥的。” 第4章 初展拳脚(2)   白则大概很擅长讲故事。   他的嗓音温润如水,吐字清晰,不疾不徐,讲起故事来像在优雅地伸手,要将你引入他的梦境。   “胡亥既不像史书上那样残暴,也不像剧本里那么无辜可怜。   “他幼年时,秦皇长子扶苏的才华和贤能就已经耀眼夺目,其他皇子都不能与扶苏相比。   “胡亥与赵高勾结,最初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自保。只是他没想到,赵高会在秦皇死后,假颁诏书,刺死扶苏。”   梅绪风听到这里就已经和自己的常识大不一样了,忍不住问道:“扶苏的死和胡亥没有关系?”   “嗯,那时候胡亥是秦皇最小的孩子,杀了扶苏也轮不到他即位,赵高虽然与他相熟,但还没有把希望押在他身上。”   像是料到了梅绪风的反应,白则笑了笑,继续说。   “赵高假颁诏书的计划,本是和公子将闾等人商议好的,可是扶苏死后,胡亥像发狂了一样,要与赵高联手,除掉比他年长的所有兄弟,自己即位。”   “那他还是很残暴呀……”梅绪风望了一眼白则,见对方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既然史书上没写这些,前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然是野史上写的,你就当个故事随便听听。”   “哦……”原来学中文加历史的大学生还会有时间读野史?   “即位之后,胡亥秘密安葬了扶苏。他本想先忍一段时间,再杀了赵高,但刺客没能得手,被赵高发觉,反而害了胡亥自己的性命。   “据说他死的时候,对赵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向朕与兄长欠下的血债,总有一天要偿还。”   “既然他习惯自保,那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即位,而不是让赵高去祸害别人?”   “这个嘛,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白则讲完故事,头靠在沙发边,看着梅绪风的反应。   梅绪风到底还是涉世未深,情绪很容易被这种悲剧性的故事牵动,整个人连气场都软了下去。比起捉饿死鬼那晚,身着礼服令白则惊艳的模样,要生动许多。   看多了虚与委蛇的娱乐圈高层,还有阴气森森的妖魔鬼怪,偶尔与这样清澈的人相处,感觉也不错。   只是对方虽然是个除妖师,却并不知道白则也有灵力。关于这点,他们暂时还没话可讲,相信梅绪风也不会把身份暴露给他,就像他也不会暴露自己。   屋子里沉默,却不令人尴尬,静谧的气氛流转在二人之间。   梅绪风低下头看了看剧本,似乎懂了白则让他休息一下,先讲个故事的含义。   虽然野史中的故事与剧本不同,但胡亥的无奈与无助,他通过白则的转述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   前辈不愧是前辈,一定是要用故事潜移默化地指导他,让他进入状态。   “前辈,我准备好了,开始对戏吧。”他认真道。   他当然没看见白则勾起唇角后戏谑的样子。   “好。”   按照排戏表,先拍的是少时的胡亥送扶苏出征的场景。   扶苏被秦始皇发配充军,其他皇子皆是漠然而对,唯有胡亥与扶苏依依送别,多说了几句珍重。   此时胡亥还没有察觉到赵高的阴谋,一举一动尽显天真。   “果然,王导演很欣赏你。”白则多看了两眼剧本,突然感慨道。   “啊?”   王导演是上一部《多面神探》和现在的《山有扶苏》这两部戏的导演,也是给梅绪风这次机会的人。   梅绪风看不出来,但白则在圈子里待久了,一眼就能看出,胡亥这个配角的戏是最讨观众喜欢的“可怜的反派”。   他前期天真无邪,后期被迫承受不属于自己的罪责,再悲剧收场,成为江山的牺牲品。   这些戏甚至可能被要求修改过,改成既符合梅绪风天真少年的气质、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版本。   “没什么,开始吧。”   语毕,白则眼神一凛,背对着梅绪风,沉声道,“父皇命我戍守边营,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不避嫌,却来送我?”   他咬字铿锵有力,一段话里就有好几处起伏波折。   胡亥的下一句台词是:兄长为百姓思虑,人人都称赞兄长贤德仁爱,我来送别,有何避忌?   然后,扶苏似有触动,态度缓和下来,劝他要在皇城中谨言慎行,万事小心。   可是梅绪风讲台词,刚一开口,就成了“哥哥……”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复泉酒店。   “前辈对不起。”半晌后,梅绪风说道。   白则摆摆手让他不要介意,道:“真不习惯这种古文,想叫哥哥也可以,我们有配音,大家不会太介意的。”   谁知白则提了配音,梅绪风倒更认真起来。   “刚才没进入状态,对不起……我会在演的时候就把台词讲好讲对,再来一次吧。”   他眼睛里燃气一股倔劲,让白则觉得很新鲜,禁不住想逗他。   “好,不过刚才你叫我哥哥,我很爱听呢。”   如果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明天的头版就是当红影帝白则调戏新人。   梅绪风愣在那里,皮肤表面温度骤高。   “脸红什么?”   更烫了。   为什么,明明没见过几次,但从找手机到邀他同住一屋再到现在,前辈总是能让他不知所措?   白天看前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半真半掩从来不点破,圆滑得很,怎么到梅绪风面前就这么直接呢?   “我只是紧张,其实这个片段我今天自己练过,但还是紧张……”   “你今天在片场表现得很好,看不出紧张啊。”   梅绪风没想到白则还注意了自己白天的表演,一时惊喜又无言以对。   他面对白则时,比在片场时,更想做到最好。他太渴求成功,反而连一句台词都说不对。   “我会努力的。”   “嗯,别紧张,再来一回吧。”   两个人在宽敞的房间里排了几遍,梅绪风发现白则念台词时流畅自如,仿佛他只是在与人交谈,而不是刻意在演绎古人。   几遍下来,有白则指导,梅绪风也熟练了许多,眼神动作都比第一遍更到位。   “扶苏和胡亥的这两场戏是他们人生的转折点,也是剧情的转折点,我们演好了,其实也就让这部剧更成功一步,明白了?”   “嗯,谢谢前辈教我。”   梅绪风心想,白则果然对演戏很认真。   睡觉之前,他打开微博。前两天经纪人和同期的新人都说他经过这部剧一定会红起来,他心里还是有些期待和焦急的。   这部剧的官博更新了今天的片花:胡亥跽坐席上,倚着凭几,与赵高议朝政。   转发和评论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梅绪风小心翼翼地翻了起来。   土豆牛腩粉:怎么没发我们羊总?不过这个新人小哥哥是谁,颜值好高。[瞪眼]   羊总的小娇妻:羊总呢?   羊总你看看我:要看羊总![图片]   白雪公主和八个小巨人: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帅。   鲜虾炸藜麦:+1演技也不错啊。   我叫小芳我很方:有些人就从这点片段还能看出演技来了?秦二世历史上是这么傻白甜的么?坐在那表演无辜也算有演技了?   土豆牛腩粉:楼上是哪来的柠檬酸,人家新人演技到位就很难得了,傻白甜那是剧情需要好么。不喜欢傻白甜,给你笔你来写?   ……   不管刷几次微博,梅绪风还是想感叹,大家都好会吵架,随便一个粉丝都比自己会吵架。   不过羊总是谁?没听说剧组里有这么个人啊。   “前辈。”   “嗯?”白则擦干了头发,背靠在床上看着他。   “羊总是谁?”   白则指了指自己,“我啊。”   “啊?为什么?”   白则有个毛病,一旦有人满脸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他就一定要捉弄一下对方,仅限比较熟的人。   “你猜。”   梅绪风没意识到对方在捉弄他,还真的仔细想了大半天,然后泄气了,一颗好奇心在胸腔里上下乱窜。   “前辈你还是告诉我吧。”   “我叫白则,白色的白,规则的则,对吧?”   “嗯……”   “神兽白泽听说过吧?”   “嗯,我家里还有白泽枕,抱着睡觉能辟邪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则听了笑成一团,梅绪风懵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咳咳,我的粉丝觉得我的名字和神兽一样,又觉得神兽长得像头羊,就叫我羊总。”   梅绪风震惊了,粉丝的联想能力怎么这么强?   白则微笑,嗓音突然变得低沉浑厚有磁性,慢条斯理地问道,“所以,你不觉得,那个白泽枕你每天抱着,就是在抱着我睡觉吗?”   “……”   梅绪风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枕头里,无言以对。   空调屋里的枕头还是凉凉的,能很好地给他的脸降温。   等等,枕头?   刚才白则说过的话,在梅绪风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被添油加醋,最后变成了:你不觉得你抱着枕头就是抱着我吗?   梅绪风猛地抬头、松手,不敢再碰枕头一下。   白则就静静望着他,嘴唇上扬得就像过山车的轨道,他边笑边抖,一点仙人气质都没了。   “你想什么呢,这么大反应?”白则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没什么。”   梅绪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他努力回想白则对其他人说话是不是也这样。   可是无论他怎么想,白则平时的言行都恰到好处、极有分寸。偶尔开开玩笑,也能缓和气氛,逗得大家捧腹开怀,从不会让人窘迫或者害羞。   难道是自己太容易脸红了吗?   自己也是个矛盾的人,觉得窘迫,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白则是他崇拜的人,说这些话反而让他感到亲近而满足。   未等他多想,梅绪风忽然感到一股浓重的阴气在靠近自己。白则比他反应还快,只是不动声色。   是有一只鬼闻着梅绪风的气息来了,白则迅速判断了一下,那鬼怨气很重,但不像前几天晚上的饿死鬼。这只尚有理智,知道白则的身份,不敢进门,徘徊在外面。   听到了几声叩门,梅绪风知道那是鬼,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手伸进睡衣上缝着的口袋里摸符纸。   白则还不想暴露身份,不敢轻举妄动,正侧着脸悄悄观察梅绪风,可是看梅绪风都快哭出来了,又不忍心再拖。   梅绪风也是,手就在衣服左侧的口袋里,因为有白则在,不敢摸出符纸。普通人看上去,他应该是在捂心脏的位置。   白则思索片刻,想先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让梅绪风稍微轻松点。   他穿拖鞋坐到梅绪风床边:“你怎么了?不舒服?头上都是汗。”   梅绪风和他的偶像距离忽然缩短到十几厘米,顿时脸颊发烫,冷汗热汗一起流,并没有变轻松。 第5章 初展拳脚(3)   白则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梅绪风在害羞似的,装模作样地把手贴到他额头上,又贴上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   “我没事的……前辈你睡吧。”   梅绪风想让白则好好睡,自己出门捉鬼。否则以自己这个倒霉体质,不知道会不会连累白则沾上阴气。然而他实在太怕,不想推开那扇正被鬼轻叩的门。   白则灵机一动,说:“你这样不行,入秋容易生病,万一发烧了明天还怎么拍戏,我去给你找点药吧。”   梅绪风心想没感冒的时候感冒药也不能乱吃啊,但白则出门的话自己也可以瞒过他驱鬼,如果白则看不见鬼,沾上些阴气,梅绪风可以替他消除。   于是梅绪风点了点头。   白则如释重负,开门的一瞬间毫无意外地撞见了一个红衣女鬼。鬼的眼神和听力都不好,但靠近白则之后还是吓得后退。   白则不动口舌,用意识对鬼的魂魄说:【你,脸太吓人了,拿头发把脸盖住,舌头收起来再进屋。】   女鬼愣了愣:【啥玩意儿?】   白则冷漠地靠在墙边:【不去就不让你投胎。】   这话管用,厉鬼大都是被自己的怨气困在生前眷恋的地方不愿离开,并不是真的不想投胎。   女鬼进了屋,紧接着就发出几声惨叫。   白则赶紧又召了几声雷。   鬼一般不说话,说话也很难被人听见,能被人听见的话那是叫得太惨了。   许多法师超度魂魄,魂魄都是带着安详的笑走的,梅绪风灵力是很强大,但一害怕就手抖,一手抖鬼在被超度时就疼得受罪,简直就是厉鬼的灾难啊。   白则也算好时间回到房里,颇为遗憾地说:“他们好像都没带药,我给你烧点水吧。”   屋里的梅绪风神经不再紧绷,但此时汗都把睡衣打透了,空调房里一层沾了水的薄布紧贴着皮肤。   白则撞见这一幕,愣了片刻,赶紧移开目光。   他怕自己再多看两眼就要变成登徒子了。   梅绪风神经放松下来,思绪一飘,就飘到了今天早上被陶源挑衅的事情。   本来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但好巧不巧,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新人陶源,第二天又做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把白则都吓了一跳。   《山有扶苏》这部戏从定演员到开拍,时间都安排得较为紧张,因为本就是为了顺应历史改编剧的潮流才拍的。   既然是潮流,就不能拍太久。拖到大潮退去,大家都没得赚。所以演员从早忙到晚,今天拍结局、明天拍开头是常有的事。毕竟省时间的最大原则是,让同一批人在同一场景里连续待的时间越长越好——省得换布景、挪动器材费事。   今天梅绪风和陶源对戏,陶源演的是公子高。   公子高在史书上都没什么戏份,浓墨重彩的只有一处,是他在二世大肆杀害兄长之后,为了自己死得光彩一点,向秦二世上书请求为秦始皇殉葬。   史书上写他“上书”给秦二世,但戏里为表现出感情,把这段改成了当场跪拜、请求二世赐死。   历史上的胡亥此时是很高兴的:又死一个哥哥,还是送上门来的。   但剧中,此时的胡亥被公子高这么一跪,才渐渐意识到赵高背着自己杀害了几位兄长,对自己谎称意外。   胡亥需要表现出一些茫然无措,做一个合格的无辜傻白甜。   一场戏一共三个人:陶源、梅绪风,外加一个客串的使者,使者是引公子高进殿面圣的人。   白则在旁边看着。   白则作为一线大牌,档期是满满的,一般都按入组天数收钱。他如果多留在剧组三五天,光是他的薪资,就够剧组大出血了。通常,请他的剧组都要先把他的戏份拍完。   但这次,他破格按一个不是很高的净利润百分比收钱。不论戏拍多久,他在片场呆多久,付给他的报酬只与这部剧播出并完结时的收入相关。   他对表演技巧颇有心得,坐在一边闲着,会偶尔指导还没上场的人。   大家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很感激。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据说他为此还和经纪人吵了一架……这就是经纪人一次也没跟他来过片场的原因。   场中,梅绪风一身庄严霸气的黑袍,端坐殿中,两边衬着屏风。使者引陶源进殿,而陶源对梅绪风行跪拜之礼,梅绪风回礼。   白则拧了拧眉头——梅绪风没什么问题,但陶源这礼行得不够标准,像坐得好好的人突然趴下去做瑜伽。   陶源开始自顾自地说台词,乍听很顺畅,细听却完全没念对。他不是少了个“之”就是多了个“则”,又或者语调不对,或者磕磕绊绊,没一句完好的。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剧都有配音,导演赶时间,不会为了这个停下。   梅绪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唇不停地抖。   “兄长何必如此?朕——”   这是为了梅绪风,也就是胡亥的傻白甜形象特意加的台词,毫无疑问。   陶源说着求陛下恩准,起身离开。剧中公子高离开之后就会自杀,胡亥以殉先皇之名将他厚葬。   然而,陶源起身的时候太着急,表现出的就是一个现代人久坐之后突然爬起来的模样,甚至脚还没站稳,跳了一下才稳住。   得,这遍片子算是毁了。   “卡!重来。”王导演喊道。   两个新人对戏,一遍过其实不太可能。大家虽然可惜梅绪风刚才那层次渐进的表演,但也谅解陶源因不够熟练而做错动作。   没想到谁都没来得及说话,陶源一出口就是抱怨:“导演,他刚才盯着我看,我才没演好。”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别人还没说什么呢,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小梅剧本就这么写的,要目送你离开,不盯你盯谁?你好好儿看剧本了吗?”王导演没好气地回道。   陶源吃了瘪,只能重来。梅绪风倒不急,理好衣装,调整状态。   第二遍,陶源也许是因为带着火气,进殿时的脚步太快了,使者还没停下,他的步子就超过了使者。   “卡!重来。”   陶源竟然又是抱怨:“导演,前面这人走得太慢了……”   他居然嫌使者走得慢。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大家心里都想,这是哪家熊孩子?刚才应该让他吃顿好点的盒饭,双份鸡腿的那种。   陶源和梅绪风都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安静,他们本以为大家是怕王导演发飙。   结果王导演也一脸惊恐,片场里安静得落叶可闻,甚是诡异。   没人敢说话。   白则表情也不对了,上去劝陶源,用上了演艺圈前辈的口气。   “小陶啊,紧张着急都是正常的,慢慢来。不过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别太心急,来跟大家道个歉,道个歉就完事了……”   白则叫着陶源,眼神却瞟到陶源身后。   只见演传令使者的那人突然摘下头上的黑纱冠。   梅绪风刚才只专注于演戏,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容貌。   原来这个客串演员,面如白玉,五官端正如刀裁一般,比陶源可好看多了。   这个人眼中似有一阵暴风雨在酝酿。不知为什么,梅绪风看他一眼,就会想起急流而下的瀑布、奔涌不息的江河,还有海上的狂风巨浪。   “长佑,你冷……”   白则没说完,突然停顿了,一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的表情。梅绪风看到白则的口型,明白他没说完的下文是,你冷静一下。   长佑?   梅绪风来之前把名单都认真看了一遍,包括演员职员甚至赞助商。赞助商的第一行,字比别人都大,写着飞佑娱乐公司行政总裁,顾长佑。   飞佑娱乐公司是当下娱乐圈三大巨头之一。简单来说,顾长佑是整个娱乐圈最有实力、最不能惹的金主之一。   而这位金主,偏偏很喜欢在自己投资的戏里到处串场。一边管着一个庞大公司的运转,一边还有时间来演龙套,让人怀疑他是不用睡觉的。   梅绪风的心也替陶源凉了半截。   只听顾长佑冷笑一声,对王导演说:“王导,我害得这位没演好,想跟他找个地方单独对戏,对到我们都满意为止,没问题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们先拍下一场……”王导演边说边擦了擦汗,还不忘死要面子地补一句,“今天真热啊。”   陶源是个从小被父母宠大的孩子。父母那一辈本来不富裕,后来是做小生意发迹的,天天忙,教育意识不强,和儿子相处时间还少。   偶尔见面时儿子要什么,他们都是满口答应,慢慢就养成他这么个目中无人的性格,再想纠正都来不及。   可是他偏偏要踏入娱乐圈。   在娱乐圈混,你要么有背景、要么有钱、要么有颜值、要么有实力、要么有手段,都没有就只能滚。   他在这么一个地方,遇上了顾长佑。   顾长佑比他有背景、有钱、有颜值、有实力,还比他有折磨人的手段。   已经有人悄悄告诉他顾长佑的身份了,他这才大梦初醒似的,后悔得哆哆嗦嗦,刚才埋怨别人的那点气势都没了。   整整一天,顾长佑都在和他“对戏”。顾长佑演胡亥,他还是演公子高。   顾长佑坐在长廊树荫下,他在大太阳底下铺好的青石板路上跪坐。台词说错一个都要重来,而且顾长佑每次都在他把大段台词说完了之后,才告诉他哪里错了。   从清晨到日落,每打一个响指,就是一遍,排了几十遍不止。直到夕阳落下,红霞漫天,对那几段台词他都熟练得快吐出来。打响指的声音也像个开关按键一样,从此深深埋在他的条件反射神经里。   顾长佑见他演了这么多遍,表现力还平平无奇,叹道:“冥顽不灵,不可教也。贾宝玉脖子上的石头都比你聪明点。”   梅绪风辛苦了一天,从内场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还看见将同一场景重复演了无数次、几近崩溃的陶源。   他心想,顾长佑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像个古人?   他又想,顾长佑自己在阴影下乘凉喝汽水,让对方在青石板路上演跪坐,一整天都重复同样一段冗长的台词。这简直是杀人于无形,要把陶源棱角分明的脾气一刀一刀削成圆的。   顾长佑做事这么狠……自己千万不能惹到这种人,最好是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   他正想着,顾长佑却对他笑了一下,如春风一般,完全没有方才面对陶源时的暴躁和冷漠。   “梅绪风是吧?”   “是的,顾总有事?”   “明天我演公子高,跟你对戏,加油哦。”顾长佑似乎很期待。   听这语气,倒像是早就认识他了一样。   “谢谢顾总……呃?”   梅绪风惊讶不已,眼看陶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地同情起来。可想起前一天的挑衅,又将同情心压了下去。   陶源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平复。   让他跪坐在地上演了一整天,最后告诉他,他的机会被拿掉了?   太欺负人了,他爸妈都没让他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可是他父母也早就告诉过他,三大娱乐公司日常流水动辄几十亿资金。如果惹到了这种公司的高层管理者,他们这种小公司的人,死了连灰都没地方撒。   陶源蛮横无理惯了,却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走。   梅绪风看着陶源铁青的脸,打了个哆嗦。他总觉得陶源这个表情,多半是还不甘心,会不会事后报复?   白则不知何时出现在梅绪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辛苦了,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不不不就算要请也是我请前辈吃!”   白则笑道,“我跟你聊得开心,接下来这几顿我都包了。拍完戏,你再请我几顿更好的。”   梅绪风点了点头,他不太会拒绝人,也不太反驳别人的意见。偶像请他一起吃饭,他当然乐意。   被白则搭话,他心情很好,对陶源会不会报复的担心也忘在脑后了。   “走,先去休息室换衣服。”   梅绪风被白则拉着走,两人戏里都是皇子,都是一身黑袍,花纹稍有不同。   白则稍高一些,从后面望去,两个人都清瘦高挑,在红霞中融成一幅画。   “哟,你请人吃饭不带我?”顾长佑凑过来。   “找你对象去。”白则回头望着。   “我倒是想他呢,他不见我。”   “那我帮你们搭个线。”   白则和顾长佑似乎很熟,眼神交流了一阵,什么也没说,最终顾长佑摆摆手,“行了行了,不打扰你们。”   梅绪风还很礼貌地说了句顾总明天见。   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   梅绪风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周围望了一圈。   “在看什么?”   “会有人跟着吗?”   “跟着我们做什么?”白则笑问,片刻后又答,“放心吧,我不想被人跟着的时候,绝对没人敢跟着。”   梅绪风忽然不说话了,静下来,屏息凝神。   他努力感受周身的灵力,可是没有在白则身上感受到妖、魔、鬼中任何一种邪灵的气息,也没有精灵身上纯净的自然之力。   就连天生看得见鬼怪,但不会用法术的人,身上也或多或少会带着些魔气。   所以,白则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从小到大,拜师学艺时的同门师兄弟嫉妒他、疏远他。他因不想将普通朋友牵扯到妖魔的争斗中,也不敢与普通人太过亲近。   他看着白则的微笑,忽然鼻酸,又怕丢脸,把这股热泪忍了回去。   他怕自己会因鬼怪之事连累白则。   可是也许白则不过是一时新鲜想照顾他这个后辈,并没有和他当朋友的想法。只希望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自己不要连累他就好了。   “怎么又发呆?”白则望着他,一脸不解。   “没事,有一点累了。”   白则笑笑,依旧没点破。   还想试探我的灵力呢,我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你发现身份,还能隐藏到今天么?   而梅绪风只希望自己不要连累身边的人。   可惜事与愿违,剧组开机七天之后的某个清晨,妖气突然笼罩了整个片场。所有人都忽然垮了下去,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大家都以为是日夜颠倒的作息让自己萎靡不振,梅绪风明知不是,却一筹莫展。剧组的人魂魄气息都没有变弱,他从没听说过还有妖怪能让人萎靡不振却不伤魂魄的。   连一向精神很好的白则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却还强作笑容鼓励大家。 第6章 食梦貘 (1)   梅绪风入组一个多星期以来,一次妖怪也没遇上过。   从小到大,他都被妖魔鬼怪缠惯了。缠他的东西中,妖居多,都是被他身上的气味吸引,想把他拆吃入腹,吸干魂魄,提升修为。   目前没有妖怪是他的对手,只要对方不曾害人,只是来招惹自己,他就把对方赶走。但如果对方曾为修炼伤及无辜,身上就会沾到独属于人类的血腥气。这样的妖怪,他会收入“瓶”中。   考虑到自己易吸引邪祟的体质,梅绪风虽然分辨不出这次的妖怪原身是什么,但认为这妖怪一定会来找自己。   可他等了几天,弥漫在周围的妖气越来越重,妖却一次也没现身。   不正常。   窗外是浓稠的黑夜,星斗缀满天幕,如一盏盏大小亮度不一的灯。   白则醒着,安静地读着书。他记忆力极好,剧本看一遍就能背下来,入组以来,闲暇时间都在看书。   他看的都是国外名著的翻译版,一整个行李箱的书什么都有,他边看边皱眉头,说话也变得没头没脑的。   “乔治不姓乔吗?”   “并不是……”连续相处几天,梅绪风发现自己这位外表惊艳绝伦、气场强大的偶像白大影帝,在某些地方意外地一点常识都没有。   但他还没来得及吐槽,就渐渐有一声声刺耳凄厉的悲鸣,亦真亦幻,直接刺入他的脑海。   贯耳魔音中竟然还夹杂着轻微的鼾声,并着高声呼救,此起彼伏。酒店隔音很好,白则坐在床上看书,一点反应都没有。   梅绪风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心里迅速闪过几个推测。   有呼救声,妖气却没有移动,也没有强弱波动——妖不是在用法术攻击人的实体。   白则没听见声音——呼救声不是通过喉咙振动发出的。   有鼾声——人在睡觉。   噩梦?   噩梦!   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梅绪风对白则甩下一句,“前辈我出去一下!”   没看白则是什么表情,梅绪风就带上门出去了。   白则似乎一点也不讶异,只是后仰靠在立起的枕头上,喃喃自语:“乔治为什么不姓乔你知道吗?”   十几公里之外,演完了公子高的戏份,正在高级公寓里打游戏的顾长佑也喃喃自语:“你傻呀,外国人的名字都是倒过来的,乔治当然姓治。”   “那为什么书里说他姓威尔森?”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会知道?而且你不跟出去看看他么,出事了怎么办……哎哟喂!落地成盒!”   娱乐圈著名金主顾长佑总裁,最近沉迷打游戏,最爱打《绝地求生》,乐此不疲,不用睡觉。   “……”白则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让他去吧,他灵力很强,什么法术都会,一定有办法。你都不知道,他认真起来做一件事的样子多有意思。”   “而且那只妖攻击性很弱,伤不了他的。”   “我跳伞卡楼顶上了啊啊啊啊啊!”   “……”白则关了千里传音。   梅绪风先敲了和他比较熟悉的两个同辈新人演员的房门,很久都没有人应,但最凄惨的呼救声的确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默念了好几遍“我不是故意的”,手在门把手上微微一握,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蓝色的电火花。   门打开了。   我是为了救你们才撬的锁,原谅我吧,梅绪风心想。   开了一处灯,他见住在里面的两位演员睡着了,但都眉头紧锁,手脚不停地挣扎,拼命要醒来却无法醒来。   梅绪风把手扶在其中一人的额头上,潜入他的梦境。   这是他在修习渡梦之术时师祖传给他的秘法,进入他人的梦境之中,在梦中与魔缠斗,能彻底杀死根植于人心的魔。   此法只用于两种情况:魔还未成形不能从宿体身上脱离,宿体沉睡时,施法者进入梦境帮他斩除;或者需要被施法的人无法醒来,就像现在这样。   因恐惧而生的噩梦,也会产生魔。杀死梦中的魔,也就终止了噩梦。   梅绪风在这个人的梦中,看见了深渊。   这个身陷噩梦的人正在深渊中往下一点一点降落。它的最深处是一片竖着一排排刀尖的滚热岩浆,像沸腾的水一般冒着气泡,让人联想到地狱中的大油锅。   他的身体在往下降落,抓不住岩壁,无法爬上去,呼救声在岩石之间回响。   不知何时就会掉落到那片油锅里的恐惧吞噬了他。   他在噩梦中动弹不得,但梅绪风是外来意识,可以自由移动。梅绪风划开重重黑暗,自如地用面具隐藏了自己在梦境中的面貌。   而后他伸出手,将那坠落中的人拉了出来。   “不要怕,这不是真的。”梅绪风嗓音温柔,有让人安心的力量,“深渊终会散去,你与我同织新梦,那里花开遍野,有鸟儿衔来新枝。”   梅绪风心想,他也不想这么文绉绉地说话。   他的师傅们教给他最有用的施法技巧之一,便是刻意模仿、或者照搬诗文作为自己的咒语,古今中外的都行,当然自己编的也行。   咒语其实是用来调动施法者自身力量的密码,施法者要选用能让自己身心都与之共鸣的语句,来作为自我暗示、调动力量的密码。   而诗文凝聚了万千情感之精要,在最短的字句中注入最深切的情绪,作为咒语再合适不过。   当然,如果水平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不念咒也可以。念咒的话……比较帅气。   周围景象渐渐明亮起来,眼前有一山、一湖,湖上开满了雪白的莲花。看着眼前的人沉醉在美景中,梅绪风笑了笑,离开了。   酒店床上,刚刚被梅绪风帮过的人已经松开了拧着的眉头,另一个还等着他去救。   呼救声不绝于耳,可梅绪风已经感到有些疲惫了。毕竟进入他人心中驱走噩梦,是件耗费体力的事。   他硬着头皮,又进入另外一人的梦境。   这人在空中疾速飞翔,身后跟着一只全身只有骨节没有血肉和羽翼的巨大鸟类,骨架像他看过的中生代的翼龙,只是脊骨连在一起,不分节,看上去很诡异。   “翼龙”的牙齿也如两排尖刀一般,追着那人越飞越快。   在梦里,梅绪风可以自由发挥想象调动灵力,比在现实中还要轻松许多。他右手放出亮紫色的闪电,一击就将“翼龙”烧成了灰。   怪物一死,噩梦便不再是噩梦,周围场景立刻变得温馨明亮起来。当然,梅绪风还是蒙着面具,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个人的睡相也变得安详,梅绪风却更加疲惫了一些。   呼救声还在耳边响着,被噩梦缠绕的不止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妖怪这么猖狂?又为什么不在自己面前现身?   他只听说过吃噩梦的大妖怪,而能带来噩梦的妖怪那么多,能有这么强的灵力的却很少。如果不将噩梦驱散,大家只会越来越没精神,直到整个剧组的人都昏厥,那就要上头条热搜了。   梅绪风强打精神,推开了一扇又一扇门。不出所料,所有人都皱着眉头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等他替所有人驱除噩梦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接近天明。梅绪风尝试去找那个罪魁祸首的妖怪,但众人的噩梦被他散尽后,妖气也无处可寻,他只能放弃。   白则仰躺在床上,四肢放松地裹在被子里,胸腔微微起伏,睡得很安静。   他的偶像连睡相都这么沉稳。梅绪风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这个剧拍摄时间不长,他端详对方睡颜的机会不可多得,看一天少一天,心里觉得格外珍惜。   还有三个小时他的戏就要开拍,但睡总比不睡好。梅绪风侧趴在床上,疲惫不堪,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原本裹着被子装睡的白则确认身边人已经入睡,悄悄睁开眼,手向梅绪风的额头上一指,点点白光汇聚在指尖。   这是令人快速恢复精力的法术。   “好好睡吧。”白则想了想,走下床,俯身在梅绪风耳边轻声道,“你太善良了,太善良的人会伤害自己。替别人赶走噩梦,自己却睡不了觉,有什么好处?不要再这样了。”   他的声音可以直接入梦。   第二天梅绪风醒来,明明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他竟然一点也不困,感觉还比昨天更精神了些。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劝他不要像这样通宵替人驱赶噩梦,帮了别人,伤了自己。   不知那人是谁,虽是一片好心,可祖传家业、父母遗命、自幼年练就的一身本领,哪里有这么容易放下?   而且即使他不去除妖,妖也会来找他,盯着他美味的三魂七魄。魂都没了,还怎么睡好觉啊?   他很快将那句话忘在脑后。   《山有扶苏》中他的戏份很快就到了尾声,他自己今天就要杀青了。早上拍的是他与白则结局的一场戏,也是他在戏中按故事时间最后一场戏。之后的戏都是补拍或衔接的小片段,难度不高。   他很看重这场戏,对戏了许多次,又在心里模拟了无数次之后,终于等到上台这一天。   场记打了打板,摄像头和打光板就位。梅绪风坐在案几旁,手抚过冰凉的竹简。   他披着发,乌黑的发丝垂到地上。   胡亥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是甘愿伏诛的。而且被自己最敬重的兄长——公子扶苏杀死,他也毫无怨言。   一般演员都会在角色死前的场景中表现出恐惧和惊慌,但梅绪风没有。他听了白则的建议,动作上表现得较为平静。只是对红尘的不舍和对自身罪孽的悔恨交织,在他眼中凝成一股深深的绝望。   梅绪风是不懂绝望为何物的,但他可以去想象。   白则一身白袍,肩上是青色披风。秦时以黑为尊,身着白袍的是黔首,他不是以皇子的身份,而是代表天下人来刺杀胡亥。白则腰间的长剑抽出,抵在梅绪风颈上,挑起他的下颌。   剑却迟迟未刺穿他的喉咙。   梅绪风像是早有预料,轻轻笑了,“动手吧。”   白则眉头轻蹙,似有不忍,却仍警惕地望向四周。   “放心,宫中只有朕一人。朕害了天下百姓,今日死在兄长剑下,心甘情愿。”   白则剑锋颤抖,最终冰凉的剑没有刺穿他的喉咙,而是贴过他的腹部。   梅绪风口中吐出鲜血,睁大眼睛,全身无法自控地抽搐几下,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回望了白则一眼。   白则眼角带着泪,剑上的力道却没有减少。他额角爆出青筋,神情极为痛苦。   打板再次响起,一遍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梅绪风嘴里咬破的血袋还剩几滴血在蹦跶,工作人员也赶紧过来帮他清干净。   拍他被刺中的摄像机在另一侧,从那个角度看,刚好只能看到消失的剑刃前端和口中喷涌的血。   正在梅绪风内心欢呼雀跃的时候,一股妖气在场中弥漫,所有人的眼神立刻变得无精打采,甚至于直接原地倒下再也起不来。   “突然好困……”   “没精神了,导演,我先……”   梅绪风惊诧不已,下意识望了一眼白则。白则也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与困意对抗,然后支撑不住,也趴在了地上。   梅绪风站了起来,手中凭空现出一对弓箭,对着快速移动的妖气射去。   “显!” 第7章 食梦貘(2)   箭矢消失的一瞬间,一团和小猫差不多大的灰毛妖在半空中显形。   梅绪风望了一眼窗外,窗外人来人往,并无异常,受影响的只是他们这个剧组。连几队来采访的记者都昏了过去,而他们的三脚架还立着。   很多记者都开着自动录像,如果被摄像机拍下他在昏倒的人群中和看不见的东西打斗,后果不敢想象。   他可不要以这种形式红起来。   梅绪风正要去处理那几台摄像机,那团妖怪却吐出一缕黑气,仿佛浓重的墨水晕染开来。   他先关紧了门,在屋内施展法术,做出一个假象,让外头的人以为里面还在拍戏。   那妖上蹿下跳,快得让人看不清面貌,却被困在法术中逃不出去。   梅绪风从怀中掏出一片豆青绿的翡翠,向空中一抛。   “鹰王!”   一缕青烟飘起,从翡翠中钻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鹰,两翼伸展,疾速向妖怪冲去。   敏捷的鹰立刻将四处逃窜的妖怪抓住。   而那片翡翠已经化为齑粉,散在空中。   梅绪风心痛了一下——翡翠是他定制的,色泽纯正,以掌心就可以握住的小块翡翠上绘有鹰王的样貌,栩栩如生,就这么一块。   一切宝石注入灵力,便能成为法具,用于召唤强大的妖。   这些妖往往灵力纯正,为妖正派,甚至是一族中的首领。有他们相助,事半功倍,比梅绪风一人与堕入邪道的妖苦战,要快得多。   但宝石只是存储灵力的道具,一旦使用过,就会爆成粉末。   也就是说,梅绪风要找人刻好相应的大妖怪的纹样,作为他与它们的信物。一件宝石雕琢起来费时费力,就为了捉个妖怪毁了一件艺术品,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今信风水鬼怪之说的人越来越少,除妖师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有来自各方的除妖委托。   梅绪风的父母心善,养出来的也是个心善的儿子,路见妖魔横行,不等有人来委托就先动手除了。   于是他隔三岔五地除妖,每用一个宝石就爆一个,长此以往,梅绪风总觉得自己是个浪费玉材的绞石机。   灰毛妖怪被鹰王叼在口中现出了原形。它象鼻犀眼,虎爪牛尾……这不是食梦貘么?   貘的眼睛又细又小,眼角弯着,被额前的灰毛遮住,自带一种忧郁的气质。   有强大灵力的妖怪都会说话,梅绪风问他:“你不是吃噩梦的么?为什么要给大家带来噩梦?为什么又找上这个剧组?”   “你们这里有很多人失眠。”食梦貘的象鼻子下那张嘴一开一合,果真口吐人言,“失眠的人的气味会吸引我,然后我就过来了,过来之后发现……”   “别废话。”鹰王喝道,“说重点。”   梅绪风大惊,“你别张嘴啊!”   鹰王一开口,被叼住的食梦貘趁着间隙溜了出去。但没过几秒,动作不够快,又被叼了回来。   “有妖告诉我,把我吃过的梦吐给他们,他们就能睡觉了。”   你吃的不都是噩梦么?把噩梦吐给人家,人家还怎么睡?   但这不是重点,梅绪风又问,“哪只妖告诉你的?”   食梦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忙说,“他不让我告诉别人。”   “你有什么想要的?开个价,我买你的情报。”梅绪风说。   食梦貘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得又大又圆又亮,“你灵力这么强,我要你的三魂七魄!“   “没门。”他斩钉截铁地回应。   “一魂三魄?”   缺了魂人就傻了。   “没门。”   “只要三魄?”   缺了魄人都站不稳了。   “没门。”   “那要我说出他的名字也没门。“食梦貘把头撇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梅绪风上前几步扼住食梦貘的脖子,另一只手心发出红光,幻化出一把巨大的钉子,刺入食梦貘的胸口。   “不告诉我,我就封住你的灵力,什么时候告诉我了,什么时候解开。”   “你!”食梦貘重重咳了几声,眼珠里爆出血丝来。   白则正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装睡。   梅绪风刚才还是个人畜无害的天真少年,突然就变成了强买强卖的黑心商人。只因他与妖打交道时,妖的心思简单直接很好猜,自己灵力强,谈判总是占上风。   而与人打交道时,他这点简单的计谋,永远无法和城府极深、满脑子弯弯绕绕的人相比。所以妖怪们都说梅家的独子狡猾异常,而认识梅绪风的人都说他与人为善、心思纯净。   白则听见他与食梦貘的对话,唇角微扬。要不是他不想随便暴露自己,这点小事,他一下子就能解决了。当然他也想看看,梅绪风都是怎么除妖的。他那来自各家门派的法术,究竟如何能灵活运用。   不过,梅绪风还是经验太少——貘这种能吞吃大量梦境的大妖怪,有得是冲破封印、恢复灵力的方法。这点威胁算得上什么?   果然食梦貘没有听他的话,卯足了力气,要强行冲破封印。铺天盖地的黑气从食梦貘口中漏出,顷刻间蒙住了视野。   趁着梅绪风分神,而鹰王什么也看不清,食梦貘找到了法阵的薄弱之处,强行冲撞,逃了出去。   眼看黑气就要化为噩梦侵入所有人的脑海,梅绪风口中念着经文,一阵白光击垮了蔓延的黑雾。   屋里只剩下一人一鹰面面相觑,还有装睡的白则眼皮跳了跳。   “鹰王,多谢了。没能抓住它是我无能,让你白跑一趟。”   “无妨,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   “没事了。”梅绪风摇摇头。   鹰王展开翅膀,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飞出窗户。   一阵翼风扫过,屋子里只剩下寂静。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梅绪风给每个人都下了幻术,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走神了。   然后他自己回到本身被白则的道具剑刺的位置,找回原来的姿势坐在地上。   阳光稍微移动了角度,窗户外面来往的人不再是同一群,但剧组里没有人发现。   梅绪风松了一口气。   他刚站起来,看到白则对他微笑,夸奖道:“演得不错。”   异样的情绪漫上心头,梅绪风愣了一下,回了一句谢谢。   散场时,白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脸突然凑得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对他说道:“我很欣赏你……各方面都是。”   演戏时的努力是一方面,与生俱来的法术天赋是另一方面,不过后者,白则自己清楚就好。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梅绪风脸涨得通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我我也很崇拜前辈!”   前辈一直是我的偶像我的目标我的……   接下来的话,梅绪风突然无法说出口。   今天他就要杀青了,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白则这样合作。   他现在接触到的,是工作中的白则,真实的、看得见摸得到的白则。可是杀青以后,也许他就只能在海报、新闻、热搜、采访里看到他了。   不等梅绪风犹豫要不要多说些话,白则笑笑,很快就跟大家一起走出去了。   记者们也跟在白则身后一通乱拍,闪光灯打在他的白袍青披风上。   他享受着万丈荣光,离梅绪风那么遥远,又怎么会给自己多少关注呢?   而白则转过头,见梅绪风又发呆了,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在一堆记者围堵的情况下喊对方。   他动动手指,朝几个搬着三脚架的记者点了两下。他们几个人的自动录影中拍下了梅绪风与食梦貘争斗的画面。   一个小法术,不需要太多灵力。白则把记者们无意中拍下的视频删除了,才看到梅绪风后知后觉地跟着化妆师走了,好像完全忘了要善后。   “丢三落四的。”   白则喃喃自语,笑意不减。   “白影帝刚才说什么?能再重复一下吗?”一个记者瞥见他嘴唇在动,赶忙上前一步。   其他记者们的话筒凑近了一点,生怕少录了一个字。   白则无奈,挂上标准商业化微笑道,“八月二十五日晚上八点,请继续关注《山有扶苏》,我在里面饰演公子扶苏。”   梅绪风跟着人走回化妆间,卸了妆。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很迷惘,他不太习惯看到这样的自己。   明明日子还好好地过着,有什么好迷茫的?一部剧拍完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等着他,他现在难过,是在舍不得什么?   梅绪风像许多迷茫的年轻人一样,一迷茫就刷起了微博。心里想着什么,打字时就会下意识地打出来。梅绪风在搜索框里打下“白则”二字,热门第一条微博却让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地上。   “新人演员目中无人,对影帝白则不理不睬。”   扫了一眼,那个目中无人的新人就是梅绪风自己。   图片上只有一张模糊的场照GIF动图,里面白则对他说了什么,而他偏过头去,似乎没有理睬对方。   除此之外没有给出其他证据,微博配图剩下的都是梅绪风和白则的照片。   那张唯一的动图证据,是他和白则在场外,正准备对台词的时候被路过的工作人员打断。白则刚说了“我们开始吧”,他就立刻被工作人员叫走了。   工作人员就是标题里的所谓“路人”。   摄像机很远,看不清楚。正因为看不清楚,才给了人大做文章的机会。   这种捕风捉影的新闻再常见不过,对他这样无名的新人却是不小的打击。   他手心冒汗,点开了评论,果然一片骂声。   羊总的小娇妻:[图片]名字都没听说过,现在的新人都这么大的架子吗?演个配角多了点戏份就敢甩羊总脸色?先做人再做演员。   我叫小芳我很方:呵呵这不是演秦二世那个吗?靠炒作黑料蹭白则的热度,怕是想红想疯了。   夏桐柯:大家听我说一句!!!这个小哥哥我在片场见过!!!人脾气超好!!!跟白影帝关系也不错!!!大家不要跟风黑啊!!!   羊总你看看我:楼上水军洗地,鉴定完毕。   肉炒西瓜:吃瓜,等锤。   ……   在微博上@他的人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点进去却也全是谩骂,他看着并不好受。   梅绪风家境虽然优渥,但父母不曾涉足娱乐圈,也不曾经商,接的都是除妖的委托。出道以来,他一没人脉,二没背景,没有曝光,攒不起人气。   他当然可以砸钱给圈内导演,把他们砸晕,拿到好本子好角色。可那不是他用实力挣来的,就算有了也会不甘心。   全靠颜值拼来的那些粉丝,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中,也很难为他说上几句话。   他捧着手机,再次感叹从粉丝到黑子,一个个的,都比他会吵架……直到经纪人发来短信:看微博了吗?   正要回复,又收到一条微信通知,是白则通过剧组的微信群找到他,要加他好友。   梅绪风赶紧点了通过,却没主动对白则提这件事。   聊天窗口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他料想白则已经知道了,甚至还可能会怀疑自己故意炒作,仍然捧着手机,等着对方质问或者怪罪。 第8章 无风起浪(1)   白则却说:“杀青完你哪天有空?记得请我吃饭啊。”   梅绪风盯了半天手机上的消息,才回过神来,先打下一行“我要问一下经纪人,但杀青之后几天应该都没有安排的。”   “好,我马上开演,休息再联系。”白则回复。   “好的。”   梅绪风给经纪人陈芮打了个电话,陈芮很快接起,问道:“看见微博了?”   “看见了,陈姐,我和白则前辈相处得很好,没有做这样的事。”梅绪风第一次遇到针对自己的黑料新闻,说话也有些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气,“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有人要抹黑你。公司正在想办法,你想一下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梅绪风左想右想,把最近在剧组遇到的人都想了个遍。   他很少生气,也几乎从不得罪人。要说最近和谁有什么冲突,就只有……   梅绪风低声说道:“有一个进组之后又出去的演员,叫陶源。我没有招惹他,但他挑衅过我一次,也挑衅过其他人,最后他的角色就被替换了。”   “哪个陶哪个源?”   “陶瓷的陶,水源的源。”   “我知道了,我去问问这个人什么身份。但公司一定会帮你发通稿澄清流言的,你放心。”   “好的,谢谢陈姐了。”   陈芮手下管着好几个艺人,她有空来问梅绪风的事,又说公司一定会帮忙,是因为她确定梅绪风通过这部剧会积累足够的人气,给公司带来利益。   陈芮“嗯”了一声,迅速挂了电话。梅绪风才想起自己没问她接下来的行程。   微信确认之后几天都没有安排之后,他回复白则:“我一周之内都有空,前辈呢?”   白则回得很快:“那就下周六,下午五点,沧溟街十二号莫瓦咖啡厅见。”   “好的。”   怎么在咖啡厅?不是请吃饭吗?   梅绪风回复完才反应过来。   白则已经回了消息:“等你哦[大笑]。”   本想多问两句,但白则今天拍戏的时间表很紧张,得空才能回复自己,自己又何必添麻烦呢?   说一起去咖啡厅,也许是为了省时间。毕竟一起喝咖啡的时间可多可少,闲暇时能与人聊上几个小时,没空时也可以很快喝完就走,总会比一顿饭时间短。   梅绪风方才与白则定下见面时间,雀跃不已,又想起自己被人抹黑上了热搜,在外人看来,难免有靠白则炒作的嫌疑。   他不想被白则误会,也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抹黑影响自己以后的演艺之路。   他心情像过山车一样起伏跌宕,直到公司迅速发了声明,转发量不少,渐渐有人站在他这边,他才稍稍安心一些。   而白则杀青之后的日子可就比过山车还刺激了。   他从一开始加入这个剧组,放弃按照入组天数收报酬、选了30%的净利润开始,经纪人郑明言就觉得他吃错药了。   一般来说,以白则的身价进组整整一星期,相当于剧组80%左右的成本。利润再大,30%的收入也比白则按七天收报酬要低。   但签合同那天短暂的争论过后,郑明言也意识到,做事一向潇洒自如好相处的白大影帝,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在《山有扶苏》的剧组多待几天,不多收钱的那种。   白则就是他的摇钱树,他不能和自己的钞票过不去。白则开心了,自己还有钱赚;白则真生气了要换经纪人,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争论后没过两天,郑明言就和公司上层好说歹说,帮白则找足了理由,又吹嘘这部戏能火遍全国,收入绝对可观,让白则多投入几天不算什么。   但白则的收入,百晓娱乐公司也有分成。白则的合同,往往是百晓娱乐的最大收入来源。白则当年出道半年迅速蹿红拿下一系列奖项,连带着整个百晓娱乐都在娱乐圈崭露头角,跻身为三大巨头之一。   他少收些钱,牵扯的可不只他一个人。   白则本人从剧组回到公司的时候,没少收到从总经理、到财务总监、再到各位董事的冷言冷语。   无非是怪他不通报公司、擅自作主改合同,要从公司规定和条款里找出点门道来惩戒他。   他如果说,自己对一个刚起步的演艺圈新人、实际上还是除妖师的梅绪风有兴趣,为了多和他相处几天,把合同条款里的“报酬”一项从按时间改为按利润比例,为此不惜把全公司的人得罪一遍……   这些脑子里只有钱的人肯定恨不得把他撕了。   可白则并不在乎他们的感受,他就喜欢看旁人艳羡、嫉恨到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却只能偶尔话里带刺地讥讽他的样子。   而大多数人话到嘴边,还是怕得罪白则,斟酌再三,真正说出口的话比挠痒痒的威力还小。   白则花了几天时间和公司高层周旋,最终他们都像郑明言一样,知道自己不能和摇钱树过不去。   何况白则手里握着为数不少的股份,连百晓这个名字也是白则入股之后改的,他们也就没敢对白则做什么,只说下不为例。   然而就在周六下午,白则说自己和梅绪风有约,公司聚餐不能去之后,郑明言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又变得铁青。   “祖宗,你看微博了吗?都说了别让人蹭你热度,你怎么还跟蹭你热度的人交上朋友了?”   白则歪头,像个十六岁少年一样无辜:“那个热搜不是他做的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抹黑自己借你炒作?”   “天上地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我知道不是他,就肯定不是他。”   白则甩下这句他说了无数遍也没有人当真的话,好像之前搞不清楚外国人姓名顺序的人不是自己。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忙了大半年了,偶尔交个朋友,懒得想那么多。郑兄,你就饶我这一回吧。”   不等郑明言接话,白则一脚油门踩下去,最后一句话飘散在风中:“走啦!”   出来和自己瞧上的人吃个饭,成本真高啊,白则无奈地想着。   比起这些说话要绕几个弯还不说重点,做事束手束脚的人,梅绪风天真直爽的性格突然显得格外珍贵。   白则在莫瓦咖啡店门口停了车。   莫瓦咖啡店正对沧溟湖边,敞开式的落地玻璃窗,让金色的阳光洒进来。   灯光柔和地打在赭色木桌上,白瓷花瓶中立了几朵颜色各异的小苍兰。   精心设计的灯光,多一点太刺眼,少一点太昏暗。这里的光线不多不少,恰好补上了玻璃墙外的阳光投下的阴影,能勾勒出人柔和的轮廓。   白则进门,刚好撞见发呆的梅绪风。   梅绪风穿着浅蓝色的无领棉衫、休闲的深色牛仔裤,脚踩着白色运动鞋,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而他的侧脸在灯光下变得柔和,又期待又紧张的好心情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白则心想,梅绪风发呆的样子挺好看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自己还想再看他穿一次除妖时的礼服。   梅绪风柔软的深棕色短发贴在耳边,眼眸明亮,清澈如一汪湖水。   注意到白则的时候,他眼神有些疑惑。   打过招呼,梅绪风问他:“前辈不用乔装一下吗?”   白则当然知道他是问自己为什么不像其他大牌明星一样,出门戴上墨镜口罩鸭舌帽,掩人耳目。   “不用。”白则无奈道,“粉丝是躲不了的,有时候越是遮上脸,反而越是引人注目,还不如坦率一点。”   其实白则有办法降低别人注意到自己的概率,比如用法术“禁止”路过自己身边的人转头看自己。   可是无论用什么法术,总有粉丝能注意到他这张完美无瑕的帅脸,一旦注意到,往往穷追不舍,让他无可奈何。   梅绪风体会不到一线大牌被众星捧月的感受,只是点点头。   这家咖啡厅虽然装饰颇讲究,却没什么人来。他们的座位一面靠墙,一面向里开放,另两面有高隔板。窗外人也不多,梅绪风稍微放下心来。   点单时,梅绪风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   一小杯咖啡的价格就够普通人的两三顿饭了,请了白则这一回,杀青前欠的那几顿饭基本就可以清了。   白则端详着梅绪风的表情。   对方点单时若有所思,眼睛弯了一些,偷偷瞄了白则一眼。   但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稍稍垂下了头。   白则不会读心,不能直接知道别人的想法,却也大概猜得到梅绪风在想什么。   他主动说道:“不要担心,微博热搜的事情,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会用这种方式炒作的人,在剧组你也没有不尊重我。”   梅绪风被戳中心事,怔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你知道是谁了吗?”白则问。   梅绪风解释道:“我大概知道是谁在背后操作了,只是还不能完全确定。我怀疑的那个人,公司已经帮我查过,只是对方好歹有一些势力,就算真的是他,公司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陶源?”白则追问。   梅绪风愕然:“前辈怎么知道?”   “看到那条微博之后,我就查过。我很确定就是他。”   “前辈为什么要查?”梅绪风下意识问道。   其实白则不用查,他想知道点什么,动动手指就行。敢在背后诋毁梅绪风的人,哦不,敢在背后搞小动作,拉自己下水的人,白则是不会放过的。   白则想了想,随口说道:“毕竟跟我有关。他应该是被长佑捉弄了,知道自己的家境拼不过长佑,觉得你好欺负,就拿你开刀泄愤。”   梅绪风哭笑不得,自己看起来就这么软弱可欺吗?不就是比起别人没那么容易生气而已吗?   但细想他的家业和娱乐圈毫无关系,所谓强龙打不过地头蛇。梅家在娱乐圈没有名头,陶源这样目中无人,也没什么见识,自然以为他好欺负。   回去查查多少钱,干脆把他们家公司买下来算了,梅绪风气鼓鼓地想。但是无缘无故买个公司还有一堆手续要办,太麻烦了。   梅绪风点点头,笑道:“前辈既然也查过,那估计就是他了。”   “那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嗯,公司动不了的人,我也不想得罪,不然也会给公司添麻烦。”   ……而且,我有别的办法教训他,不给别人添麻烦的那种。   梅绪风怕白则问起,难免涉及自己身为除妖师的事情,没说出这句话。   白则有点意外,他以为梅绪风这样的人,应该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在娱乐圈,见过许多和梅绪风差不多大的少年,受了点委屈,便耐不住性子,非要争口气。   但耐不住性子的人,最终也混不下去。何况梅绪风还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认真做起事情来比谁都倔的那种——这些,白则都知道。   看来那双清澈的眼睛背后,并不是一味的傻气和倔强。   “那关于你的流言澄清了吗?”   “没什么用,流言总比澄清的公告传得广。”   “要不……”白则嘴角忽然扬起,“我们来拍张亲密合照发到微博上澄清一下?”   “……”白则思维的跳跃程度,让梅绪风一时哑然。   “就现在吧,笑一个!”   白则边说边悄悄看着对方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知哪里爬上来的成就感让他心情舒畅。   他贴得离梅绪风近了一点,把右边的头发理到了耳后。   梅绪风就在白则右边,无意间瞥到白则耳后。被耳垂和发梢的阴影遮住、不易察觉的地方,有一块半个指头那么大的鲜红痕迹。   或许是胎记?以前怎么没听说过白则身上有这样的特征呢?   他瞬间有种发现了偶像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惊喜感。   而且越看白则,越觉得他的眼睛黑得如深沉夜空下的大海,头发和睫毛也是深黑的。傍晚阳光洒下,也只在他头顶映出一点点碎金。   白则按下快门,拍下两人的微笑。   “前辈真的要发吗?”梅绪风问,“谢谢你愿意帮我澄清,但前辈的微博有很多人会看……”   总觉得这样自己就真的在蹭白则热度了,虽然白则看起来很乐意。   白则说:“没事的,我们还有戏要播,互动很正常。”   从见到梅绪风手里奇形怪状的银灰色瓶子开始,白则就对梅绪风有了点兴趣,想去了解这个除妖师。   他不会读心,即使了解到再多事情,不去和人相处,也不能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和想法。   只是他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这样浓厚的兴趣。   而他之前好像没注意,梅绪风对他这种近似进攻的接近是手足无措的。   毕竟大牌明星是他,新人是梅绪风。   千秋影视大奖三年一度,白则刚出道第一部 作品就得到提名,进而得奖。一个千秋奖开幕以来最年轻的影帝主动接近一个十八线小明星,换谁都会觉得奇怪。   可现在他望着梅绪风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怎么地,心情越来越好。   他想看对方清秀的脸上,露出更多他没见过的表情。最好多笑一笑,那就更好看了。   白则见对方不说话,又说:“要澄清最好还是我来澄清,我亲自说更可信,流量也比较大。”   还没等梅绪风再说些什么,这个冷门咖啡店的门忽然被人打开,门口的人群脚步声如擂鼓。   梅绪风往外一看,发现外面宁静的街道不知何时聚来了乌泱泱的人群。   “白!则!我!们!爱!你!”   粉丝声势排山倒海。   而白则早就先一步反应过来,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抓着梅绪风的手,竟从咖啡店的后门溜走了。 第9章 无风起浪(2)   对方的手掌和梅绪风的手腕接触,皮肤温热。   梅绪风自然没有忘记第一次见面时白则一个手势就让粉丝安静下来的事情。既然白则的粉丝这么听话,现在他为什么又拉着自己仓皇逃走?   而且这家咖啡店挺大,从座位绕到后门再到侧门的停车位,走起来起码几十米,他为什么感觉白则拉着他几秒钟就跑到了,像飞起来一样?   白则找到没什么人的角落停下,松开了手。   梅绪风稍微喘了两口气,惊叹道:“前辈刚才跑得太快了吧!难道……”   梅绪风可是经过各派训练的除妖师,体能极好,速度敏捷如风自然不必说。但白则跑起来速度堪比闪电,能让梅绪风跑到喘气,自然引起了他的疑虑。   白则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担心对方发现自己有灵力的事。   他的身份可不是能随便告诉普通人的,除妖师也不行,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的行踪暴露了,其他人也跟着暴露。   何况白则觉得让梅绪风保持一无所知的样子,还比较有趣。   虽然自己使用灵力时,能隐藏气息,不让他人察觉。但梅绪风也不笨,总会发现点什么。   “前辈难道……练过武功吗?轻功水上漂什么的?”   “……”   白则故作轻松地说:“哎呀,粉丝太热情有时候也很伤脑筋,只能拼命跑了。先上车吧,免得再被人看见。”   梅绪风内心吐槽: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伤脑筋,你看起来像玩跑酷游戏一样开心。   白则抚了一下手腕上用法术隐藏起来的绿松石手环,将它打开一点。手环是帮助他控制灵力的开关,如果没有它,白则一天99.99%的时间都要花在控制自己的力量上。   否则,方圆几百公里的妖怪吓到胆颤、鬼和魔被他的灵力烧到熔魂,帛度城周边的善恶秩序平衡就会被完全打破。   他需要使用灵力的时候就将手环稍微打开,不仅可以使用法术,而且大部分邪祟之物也会畏惧他的气场,离他远远的。   他们已经绕过粉丝,溜到侧门他停车的地方。但如果不用点法术,就算绕到人群背后,也还是会被发现的。   “咖啡还没喝完呢,真可惜。”白则自顾自地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对梅绪风笑着说,“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白则想了想,又说:“今天我开心,我请你,下一顿你再请我。”   梅绪风答应了,可在跟白则一起溜到对方车里,坐上副驾驶位子系好安全带之后,他忽然觉得怪怪的……   为什么他有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五点喝咖啡,半个多小时后遇上粉丝,开车去大约半个小时路程之外的餐馆,到了刚好是饭点。   他们只是出来喝咖啡的,怎么又变成一起吃饭了,白则还说下一顿再让他回请?   重要的是,白则看起来特别开心。   他心里闪过了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白则难道是本来就想找机会跟他一起吃饭,正好粉丝追过来了,给了他一个理由?   梅绪风赶紧甩甩头,甩掉自己这个不靠谱的想法。人家可是影帝,只是性格亲切不摆架子而已,故意接近自己又没什么好处。   “我们要去吃什么?”   “麻辣香锅。对了,你能吃辣吗?”   “能。”   “好,那就去了。”   白则一脚油门下去,车也和他本人一样迅如闪电。他除了超速,开车时遵守一切规矩。只是白则在各个车之间游刃有余地左右来回,给梅绪风一种在玩躲路障游戏的感觉。   和梅绪风单独相处,他的言行和他在片场中表现出的深沉、理智、温柔又亲切的性格,又有一点不一样。   似乎更加鲜活了一些,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偶像了。   白则天生有一身清净之气,让梅绪风感到安心。所谓清净之气,和梅绪风的招魔体质是截然相反的。如果说梅绪风这样的人容易被邪祟缠上,那么白则这样的人,就让妖魔鬼怪退避不及。   难怪在《山有扶苏》片场,遇到食梦貘这个大妖怪之前,都没有小鬼小魔来缠他。   觉得自己又多了解了他一分,梅绪风也笑起来,聊天时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束手束脚。   “前辈最近不拍戏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白则想了想,自己不拍戏的时候,或是巡逻附近的妖族有没有异动、或是观察梅绪风在做什么,最无聊的时候只会帮顾长佑和顾长佑男朋友开千里传音让他们通个话。   这哪能和梅绪风说啊。   再有就是最近,像清购物车一样叫来地府的人,让他们把无□□回的鬼打包带回去。最近不入轮回的鬼多得有点反常,但这也不能和梅绪风讲。   最后白则说,“我行事凭喜好,什么有趣便去尝试什么。不过最近太忙了,没什么时间。你呢?”   这话等于白问。梅绪风当然是在除妖,白则也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的。   于是当梅绪风说“我也没什么时间做别的”,白则扑哧笑了出来,心道他们两个都是谎话精。   梅绪风不太明白他在笑什么,可是看对方笑,自己也觉得轻松很多。   他们从刚拍的《山有扶苏》,聊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奇闻异事。   梅绪风发现白则比他想象中博学得多,能问出“乔治为什么不姓乔”这种二十一世纪小学生都不会再问的问题,却能将古往今来的历史如数家珍,各朝皇帝族谱倒背如流,实在是个很奇特的人。   饭量也很奇特。   白则点的麻辣香锅,量足足有一个脸盆那么大。   既能在高档咖啡厅里一口一口品着特浓的Espresso,也能把脸埋进盆一样大的麻辣香锅里暴饮暴食。   梅绪风慢慢嚼着嘴里的墨鱼仔,望着白则优雅地用喝大碗茶的速度往嘴里塞肉,嘴唇边还没沾到一点酱料,甚至还没停止和他说话。   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梅绪风朋友不多,因为职业缘故总是独来独往,此时能与人坐下来安静地吃顿饭,竟然从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幸福感。   他看着白则笑的时候,白则也看着他笑。他心满意足地吃完,分别时竟然有些不舍。   白则在微信上给他发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梅绪风恍恍惚惚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明明只是一起吃了顿饭而已,他却恍如在一片嘈杂的人海中踽踽独行,在模糊而灰暗的背景中,突然瞧见一缕鲜亮的色彩。   不再孤独,也不再惘然。   白则送梅绪风回家,藏青色的天空布满星斗。   梅绪风到了家,自然没忘记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想起自己无缘无故被人抹黑,他心里就来气。   公司的人已经通过各方打探知道了,陶源应该就是找娱记放出消息的人,白则今天也和他提起,确定了这个事实。陶源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梅绪风不好过。他惹不起顾长佑,专挑软柿子捏了发泄怒气。   这可是你先惹我的,别怪我再吓你一回。   梅绪风家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了色彩各异的纸鹤,梅绪风随便拿起一个,在上面写下陶源的名字。   他折的纸鹤是用来追踪的,写下那人的名字,便能追踪到那人的位置。到时候再对陶源施点幻术,保证他又吓得四处逃窜。   他其实可以从“瓶”里揪出一只已经净化完毕的鬼来帮忙,但那样太麻烦了。万一鬼又不服管教跑出去,他还要负责把它们捉回来。而且他怕鬼啊,还没和鬼商量完怎么吓别人,他自己就先被吓坏了。   纸鹤像活了一样轻轻扇动带着折痕的小翅膀,梅绪风从窗户望去,确定白则的车已经开走,就跟着翩翩飞起的纸鹤一道出门了。   陶源住的地方是近郊的别墅,别墅外有保安二十四小时守着。梅绪风不想惹麻烦,在较远的地方呆着。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纸鹤身上现出金色的咒语,向别墅内飞去。   梅绪风让纸鹤飞得很高,高过了地面以上六米,没有触动警报。   他准确地知道是六米,是因为他曾经也住过这片别墅区。同一个物业公司管理的别墅,配备了相同的警报。   他自己的别墅就在离陶源家不远的地方,闲置着,很久没住了,只是偶尔请人去打扫,免得落灰。   因为当年和他同住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他因陷入回忆而伤感的心情很快被别墅里传来的、穿透黑夜的尖叫一扫而空。   知道陶源肯定被自己的幻术吓得不轻,梅绪风像个刚刚做完恶作剧的熊孩子一样心满意足,健步如飞,原路返回家里。   还没走到家,他立刻就后悔今天晚上急着报复陶源,贸然出门。   他在离家门口几十米远的地方撞鬼了。   一排排昏黄的路灯,一排排没有影子的魂魄。鬼魂数量成百上千,竟把整条街道上空都占满,半透明的腿脚飘在空中对着他。   梅绪风额头上冒出冷汗——上千只鬼,恐怕在他施完法术之前,就会冲上来将他的魂魄吃个干干净净。 第10章 彼岸灯   怨气积聚,三尸游荡,无法入轮回的鬼在阳间徘徊。这是常有的事,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没入轮回的鬼?他七八岁的时候就捉过鬼,从未见过数量如此庞大的鬼群。一定是帛度城附近出了大事。   最近拍戏常和白则一起,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倒霉的体质了。   白则天生自带一股清净之气,虽然不知它从何而来,但有白则在,梅绪风就像在夏天的夜晚开着高压电蚊灯,基本是不会被蚊子咬的——在白则身边,就不会撞鬼。   而离开了白则,他就是一块切好的生肉进了丛林,什么妖魔鬼怪都闻着味来找他。   背后这一大群鬼魂左晃右晃,浩浩荡荡地朝一个方向飘去。   吐长舌的、露着五脏六腑的、掉了大半身皮的、缺胳膊少腿的,一只只面色青黑,有些还留着尸斑痕迹。   没入轮回的鬼,都是如此,明明本来都是人,死后却没个人样,所以他才害怕。活蹦乱跳的妖怪,就算是巨大的猛兽形态也比这亲切太多了。   见鬼就怂,控制不了。   梅绪风抖得像筛糠一样,他颤抖的声音低声念道:“丹晖映云庭,紫烟光玉林。焕烂七宝花,璀璨瑶灵音……”   符纸不够压制这么庞大数量的鬼,只能先布阵设下防护。   他周身发出点点白光,可是在恐惧之下,灵力也忽上忽下,根本护不住他。   眼看那些鬼里有几只闻见了他的气味,空洞的大眼球发出骨碌骨碌的转动声,就要朝他扑过来。他腿软,竟一下也动不了。   “啊!!!”   梅绪风一声惊叫,本能地闪开了,却见那狰狞的鬼身手迅猛,魂体的手只剩下了骨节,指骨比寻常人长,但手腕以下的血肉还在。   生前应当是从事某种特殊职业,受过训练,但突遭横祸,被人扒掉手上的肉了。   鬼能伤他的魂,却不能伤他的身。梅绪风口中依然念着诗文,将周围的鬼逼退,却被团团围住,无法前进一步。   他渐渐看清,大批鬼魂前进的方向,两边有两排忽明忽暗的红烛,漂浮着如蜃景一般。   他通读各类鬼神怪谈,一下子就认出这个有些眼熟的场景。   红烛开道,百鬼阵列前行,浩浩荡荡跨过黄泉路。由名为“彼岸灯”的红烛指引,跨过奈何桥,生死簿上记一道,该转世的转世,该受刑的受刑。   可这里是阳间街道,为什么鬼魂会误将这里当作黄泉路?   梅绪风望着那明灭闪烁的红烛,吃力地防御。鬼发现了美味的食物,像饿了几天几夜的猛兽一样前赴后继,贪图他身上的阳气。   他闭上眼试图驱逐恐惧,念咒才念到一半,眼前忽然火光冲天,如无边红霞,亮得甚至刺痛了他紧闭的眼睛。   他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能耐了?   梅绪风目瞪口呆。   几百只鬼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天上有几声雷鸣轰然炸开,盖过了鬼群最后的哭声。   他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亲眼见到“熔魂”。   唯有上古传下来的神器,才能阻隔轮回,熔化魂魄,归入地脉,再由地脉孕育出新的魂魄来。   是谁做的?帛度城还有谁比他的灵力更强?   火光散去,他四处张望,但藏青色的夜晚无法回答他。   白则又站在几个街角以外的树上,遥望着梅绪风抬头看天时的困惑表情。白则还皱着眉头,而他旁边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着黑色官服的人躬着身子唯唯诺诺地望着他。   “大人,您这……这直接把新鬼都烧死了,让我们很难做啊。”   白则不耐烦地回道:“秦广王,是梅绪风的命重要还是那几百个鬼重要?你自己想想吧。”   秦广王愣了,不敢开口,因为他觉得几百个新鬼的轮回比较重要。   他和白则也算是老相识了。   白则是那几个难伺候的、地府所有人加在一块也惹不起的祖宗里,最好相处的一个。   白则捉鬼的时候,都不是自己直接除掉厉鬼——会叫来基层鬼差,给他们增加业务,帮他们达标升职。   怎么今天这个大好人,发了这么大的火?   总不能是因为那个除妖师差点受伤吧?这些神仙级别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在意区区一个凡人?   白则看看梅绪风走回了家,心情似乎好了点,继续说:“彼岸灯失窃这件事你们也得查查,鬼本来就看不清路,只认彼岸灯。如果有人用彼岸灯让他们把阳间误作阴间,到时候阴阳两界颠倒错乱,我不会受影响,你们可不好过。”   秦广王额角滴下大大的冷汗,小心地问道:“世间还有您不知道的事情,需要我们地府的小兵小卒去查?”   “那个幕后的推手,我猜是只修为不低的妖怪。他用什么法器把自己隐藏起来了,才能瞒过我的视线。”   “好,若有异常,我们会留意向您禀告。”   白则摆摆手,秦广王消失在夜色中。   他从树上下来,望了望梅绪风家的方向。他现在其实很想找个理由,去看看梅绪风现在好不好,是不是还被鬼吓得惊魂未定。   但大半夜的,去敲一个刚刚和自己熟悉起来的人的家门,找什么理由都太牵强。   他最后只是发了个短信,问梅绪风睡了没有。   对方回得很快,说马上就睡了,他轻笑一声,安心下来。   而梅绪风,说快睡了,实际上当然是在刷微博。   他点开特别关注那一栏,目前这个分组里只有白则,最新那条就是他们在咖啡店的合照。   也不知白则是不是故意的,他点的咖啡拉花是个心形,拍照时正好摆在两人中间。   在某些关键的地方总是丢三落四的梅绪风,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因为他一心只想看评论说了什么。   白则V:和@梅绪风V 一起度过愉快的周末[大笑]请继续关注我们合作的新戏《山有扶苏》哦~   肉炒西瓜:[doge]谁说这个叫梅绪风的小哥哥摆架子不尊重白大影帝来着?白大影帝跟人家关系好着呢。   羊总的小娇妻:层主逻辑感人,那是我们羊总不计较好么。   羊总你看看我:是羊总不计较+1。   土豆牛腩粉:我的天哪梅绪风太!帅!了!这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懵懵懂懂的稚嫩少年脸!可遇不可求啊!   夏桐柯:对不起羊总我要爬墙了。   我叫小芳我很方:爬墙还要说一声?滚远点没人在乎你。   芦笋煎牛排:没有人注意到照片里有玄机吗?[doge][爱心]   ……   照片里有玄机?   梅绪风左看右看,没觉得照片里藏了什么玛雅书法、摩斯电码、上古密文之类的东西。   看了大半天,眼睛像带了滤镜一样,就是没看见咖啡拉花的那个小小的白色爱心,因为咖啡杯也只在照片下面占了一个小角而已。   见大多数评论的人都不算排斥他,顿时觉得心情不错。又玩了一会儿手机,就睡了。   《山有扶苏》由白则主演,开拍时就在网络平台上造势,播出之后更是带起了一波话题和讨论。   梅绪风饰演的胡亥虽然不是主角,但戏份不少,情绪和命运都非常戏剧化。   加之梅绪风外形惹人喜欢,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淡粉的薄唇天生有柔美的曲线。作为新人,他每个神态都有戏,恰到好处,表演不夸张,不令人尴尬。   他还亲自配音,台词清晰有力,声线动听。外貌、演技和声音都引来了欣赏他的人,微博粉丝数一下子指数增长,势不可当。   陈芮作为他的经纪人,带着公司里好几个新人。梅绪风势头见好,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他身上了。   梅绪风盯着手机上比以前频繁十几倍的来电和微信消息,哭笑不得。   他才有一部还算拿得出手的作品,此时经纪人的作用是很重要的。如果陈芮鼠目寸光,盲目接下低质量的通告,他的发展就可能受限。   还好,陈芮虽然没混到音兴娱乐里最高级别的经纪人,但眼光够辣,不贪图小利,当然,抬价能力也令人钦佩。   这几天她带着梅绪风到处跑,见了几个制片人,也见了电视台的节目组。   大制作的片子接不下,但弄到了一个入秋后开拍的爱情剧《星流》的男主角。   虽然他也曾经演过爱情剧,但几乎都是龙套或者配角。以他的年纪、外形和经验,能接下好导演的好片子,演技又有发挥和增进的空间,已经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陈芮还替他谈妥了当下很火的综艺节目《超市猎人》。拍摄只需要十几天,过两周就入组,在《星流》开拍之前。   综艺节目流量大,容易博取路人的好感。只是对将自己定位成演员的梅绪风来说,和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有些出入。   但他签了约,合约期间一切通告听从公司安排,他也理解自己现在的人气不够,需要尽快扩展提升人气的渠道。   梅绪风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心思简单,除非对方做事出格,他不会为难别人,对现状也很容易满足。   这期《超市猎人》是火遍全网的《丛林城市》其中一集,与前几集的内容都不一样。   他接过综艺节目的简介,乐呵呵地看了起来。   还没乐呵几秒钟,游戏规则他扫了一眼,就看懵了。 第11章 拍个综艺也撞鬼   在商品完全被打乱的超市里……找道具防身?   梅绪风从头仔细看了一遍。   《丛林城市》前几集采用了看似简单实际难度很高的竞技游戏,融合各类娱乐元素,参与者要动用体力和智力才能获胜。   取景地都在大城市中,这次他们也选了帛度城最大的一家MartWall超市。   《超市猎人》的内容,定位是以战斗和求生为概念的竞技游戏。   参与者一共9人,分为3队,每队3人。   每队一开始会分配3发漆弹,一人一个,可以自己不使用,转给队友。   漆弹射击游戏前几年在国外很流行,弹丸由一层水溶性的材料包裹住可食用的彩色油脂,打到人身上不会受伤,但会留下不易清理的彩漆。   只要被打中,就算出局,不能再进行搜寻或者攻击行动。   所谓的防身道具一共有两种:只能使用一次的小型盾牌9个,漆弹9个,都藏在打乱的商品中。   商品既然打乱了,搜寻道具的过程就成了问题。在整齐有序的包装中翻找出一个彩色的圆球并不太困难,但在眼花缭乱的杂物中就很费力了。   在翻找过程中还会遇到很多机关,机关数量比道具数量还多,介绍上只说它们是活跃节目气氛用的,而且为了效果,不能透露细节。   经纪人陈芮是跟梅绪风一起读的,她知道这个综艺的卖点,在于平常从容淡定的偶像在模拟战争竞技中,展现出来的另一面性格,无论好坏。   “你没问题吧?”   她指的是体能上——估计节目组看得上梅绪风是因为他年轻俊朗的外形,毕竟放在队里面凑数,也要找个好看的。   梅绪风那小身板,脸也白,看着都没什么肉。就怕节目组会安排好了让他当炮灰,准备让谁第一枪先崩他,那就没梅绪风什么镜头了。   至于像“一击命中敌方”、“躲避时身手敏捷神走位”、“全队智囊团”这种综艺爆点人设,那是要留给电视台亲儿子亲闺女的。   结果这孩子重点抓错了:“没事,陈姐,我练过的。”   练过?   陈芮狐疑地看了他清瘦细白的胳膊。   “跟你说正经的。”   “……?”梅绪风心想我也是说正经的啊。   陈芮把自己心里怕他被电视台当成第一个靶子、出镜率太少的担心,都告诉他了。   “公司暂时还不愿意为了你给电视台砸钱,这个活动就当是拍《星流》之前的过度,给你找点事做。别太紧张,但也尽量争取镜头,明白了?”   “嗯,谢谢陈姐。”梅绪风笑得别提有多天真,“陈姐这几天辛苦了,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我最近还得忙其他人的事情,今天先送你回去。”   梅绪风住的是市中心很普通的小区、普通的公寓。他谨从父母之言,低调地当个除妖师。   但他的消费方式,包括请人吃饭会选的餐厅,还是留着以前的习惯。   很久以后,当陈芮知道那天梅绪风打算请她吃的是市中心贵得要命却一座难求的法式餐厅,捶胸顿足地后悔了好一会。   《超市猎人》很快开镜了,节目组在MartWall超市早就做好清场,在天花板上设下三个固定摄像机、各个角落分别架起几个,再每队安排一个摄影师跟拍。   目前娱乐圈大多数人并不擅长体能活动,为了拍出快节奏的动作和精彩的对决过程,当然要依赖剪辑。   所以这个两个小时的节目,他们其实要拍一整天。如有特殊情况,比如节目组对第一天出来的镜头效果不满意,第二天所有人都可能要去补拍。但大部分镜头还是按照时间顺序,取其精华剪辑成的。   梅绪风站在超市入口,与其他8个人一起抽签分组。   其实抽签是假的,塑料制的牌子背面有圆、方、三角形凸起,各有三个,参与的人都按照提前分好的组去摸索对应的形状。   一共狼、狮、虎三队,梅绪风在狼队,其余两人一个是酸浆果电视台活跃多年的综艺咖米兰,人称兰姐。她头发两边染着酒红和淡灰两种完全不同的颜色,神态看上去自信而大方。   另一个是发行两张专辑后大火,在全国男歌手销量榜中排第二的歌手赵清歌,只是他离第一名的歌神严飞逸,销量几乎差了一倍出来。   他安静地笑着,不露锋芒。   各自做了简单的介绍,他们到狼队的位置站定,有五分钟的时间商量基本的暗号、紧急情况下的对策等等。   米兰玩多了综艺游戏,对综艺节目里的射击很有了解,提出要求在每人人手一发的前提下,她要拿第一发多余的子弹。   赵清歌摆摆手,“我不是很擅长玩这种枪,子弹给我也没有用,如果盾牌能第一个给我就最好了。”   米兰和赵清歌当然不知道,梅绪风无论是命中率还是闪避速度都比他们强太多了。   不过这种综艺节目里又不能用武功和格斗,如果没有足够的道具,再快的动作也没有用。   梅绪风主动提道:“那我负责找东西。”   梅绪风即使不用法术,单凭一双手的触觉,他蒙眼搜寻物品的能力就足够秒杀在场所有人。   先收集道具,再发挥自己格斗的能力,梅绪风打好了算盘。   一声警铃响起,三人踏出起始点,拿着地图,绕着商量好的搜寻路线走。   梅绪风先从冷柜开始找,因为在低温下,如果有收拾场地时刚刚被放进去的常温漆弹,触碰起来的冷热区别更明显。   米兰在他左后方护住他的背,赵清歌在他右边,离了一定距离,给他右手的防御留出足够的位置。   这些需要注意的技巧,都是梅绪风告诉他们的。   跟拍的摄影师随时托好机子、常常要拍特写。每个人衣领上都紧紧夹着一个麦克风。   在竞技游戏中,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要被记录下来,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博得路人好感或者遭到厌恶的缘由。梅绪风第一次参加这种综艺,压力还真的有点大。   他们不知道其他队的确切位置,三人本来说好确认没有人接近之后就让赵清歌跟梅绪风一起找,米兰继续掩护。结果两人还刚刚进入紧张状态,梅绪风就低声说道:“找到了,盾牌。”   赵清歌接过盾牌,对他笑了一下,“谢了。”   冷柜里没再有道具,短时间之内也没有狮子或者老虎队的人接近他们。   梅绪风转向一排排常温货架,从一堆杂乱的干果、蔬菜、鱼类、饮料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漆弹。   “这还有一个,子弹。”   米兰做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差点喊出来:“小梅你手气也太好了吧!找东西靠你了,姐姐掩护你。”   而他们的对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在那么大的超市里一个货架接着一个货架地找东西,对于参与者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但一个队只给三发子弹,意味着他们如果不找到子弹就无法打败所有人,也无从知道其他人的道具数量。   狮队有一个综艺主持人,有点职业病,队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要命的时候,他转头对着镜头说:“最好是打败一队物资多的,再夺走他们手里的弹药。”   而后又故作苦恼地说,“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谁手里子弹多呢?”   话音刚落,身后队友的手不小心触发到了藏在货架里的机关,一个塑料鳄鱼玩具森森地在货架里张开嘴,喷了那人一脸水,衣服领口都湿透了。   那人是个刚出道没多久的小姑娘。   这年头,尤其是在综艺节目上,只要恶作剧不过分,明星表现出一点不愉快就有围观群众劈头盖脸地骂你。   就算是大牌,上综艺的每个人也都很拼。   小姑娘抹了一把水,妆都是防水的,没花。见手上没有睫毛膏和粉底的残骸,她放心许多,自己也跟着别人哈哈笑起来;笑归笑,心里却被突然喷她一脸的水弄得直委屈。   她手上拿了个小盾牌,本来说好的拿到道具再商量分给谁,被她这个插曲一逗,另外两个大男人都忘了。她把盾牌紧紧握在手里,不打算提这事,也不打算把自己找到的道具让给队友了。   这边,狼队有梅绪风的“金手指”,一切都顺利无比,移动速度也快。   梅绪风又翻出一个盾牌,给了米兰。   米兰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赵清歌倒是淡淡的,没有说什么。   米兰常年混综艺的,知道他们这一队太顺利了,反而不会有太多看点。   场地里有整蛊道具,她和别人不一样,有偶像包袱,希望自己别被整。她就盼着自己能踩着一个什么陷阱,给她的镜头就多一点。   她也开始左翻翻右翻翻,结果在翻盒子的时候,真的踩到一个汽车油门一样的小装置。这一踩下去,那个小装置变成了一个轮滑鞋,弹簧弹出,推着她往后滑。   “哇啊!”   她身后角落里两个垂直的柜子门缝隙中,突然弹出一个大垫子,将她接住了。   重重摔在垫子上,米兰惊魂未定。可当见到摄影师匆匆忙忙赶来,生怕错过她中招的每个细节、每个反应,她拍拍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还是窃喜的。   米兰撞到垫子的大动静引来了大超市另一边、离他们不远的虎队。虎队是三个男偶像,见到他们,赶紧掏出手中的漆弹枪。   离他们最近的人是赵清歌,手里有一个盾牌。   梅绪风瞥了他一眼,却见赵清歌身后赫然趴着一只鬼!那只鬼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差点惊叫出声。 第12章 天上掉下个白影帝   虎队的其中一人正要开枪,梅绪风赶紧冲到赵清歌前面竖起了自己的盾牌,挡下了一发子弹。   盾牌只能用一次,梅绪风毫不犹豫地扔掉了它。   赵清歌终于清醒了一些,后退了几步,拿起手里的盾牌防御。   米兰还在愣着,梅绪风已经侧身躲过另一个人的第二发子弹。   子弹打到了货柜上,梅绪风单手撑地,对着还没做好攻击准备的第三个人开枪。   第三个人站在另外两人后面,很难命中。   梅绪风偏偏就一枪打中了他的右手腕,彩色油漆在衣服上爆开。那人迟疑片刻,手里的枪已经被梅绪风抢走,子弹用来打站在中间的第二个人,动作如旋风一般。   “兰姐,你的枪打他!”梅绪风指了指唯一剩下的那个人,那个人已经呆住了。   米兰举起枪,一枪命中腹部。   虎队VS狼队,虎队全灭,狼队无损伤。   摄影师都愣了——《城市丛林》开播这么久,是有很多精彩的动作镜头,这也是它的卖点之一。   但是没见过有人,能把需要后期剪接才做得出来的动作效果,一个镜头内自己就做完了的。   现在赵清歌和米兰手里各有一发子弹,梅绪风没有子弹了。虎队子弹空了,没有捡到盾牌。   他喘了两口气,又倒吸了两口气,不是因为累,是因为赵清歌身上的鬼……又望了自己一眼。   饶了我吧!谁来救救我!   梅绪风不能在这个时候大呼小叫,但他已经快哭出来了。   那鬼和其他鬼不同,没有狰狞的面貌,是古人,不知来自哪朝哪代。他一身淡青色直裾袍,玉簪束发,是个很美的男人。只是他飘在空中,没有腿。   男人只看了梅绪风一下,又望着赵清歌,悲凉溢满了双眼。   就算这只鬼长相和神态都不可怕,梅绪风还是下意识地有些发怵。虽说如此,他却在这鬼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戾气,也闻不到害过活人性命的鬼身上那种刺鼻的血腥味。   鬼无意害人,赵清歌却显得神情恍惚。   梅绪风喊了一声:“赵清歌?”   “嗯?”他好像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梅绪风欲言又止,想问他最近觉不觉得压力大得不正常,是不是常常精神恍惚。这些都是阴气重阳气虚弱的表现,以他的经验来看,和那个鬼肯定脱不了干系。   “没睡好吗?”梅绪风轻声问。   “最近发行新唱片,确实有点累。这个,还是你拿着吧。”赵清歌把自己的漆弹交给梅绪风,想了想,又笑道,“你身手真好,我可能只能给你当肉盾啦。”   赵清歌看上去和梅绪风身量差不多,却没有梅绪风那样的活力。他一举一动温润如水,可一直没怎么说话,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了。   突然,从超市的某一个侧门处传来脚步声,梅绪风举起手中的枪对准声音的方向。   摄影师自然也跟了上来,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从梅绪风的侧脸慢慢拉到他正在看的方向,避开角落的固定摄像头。   梅绪风疾速跑向脚步声的方向开了一枪,哗啦一声响动,漆弹爆开,中了对方右手臂接近手腕的地方。   他期待对方拿着枪,被自己这一下冲击弄得枪柄落地最好。他没听到物体掉落的声音,有些失望。   可是等梅绪风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他惊呆了,跟着过来的米兰和赵清歌惊呆了,摄影师也惊呆了。   梅绪风没有其他三个人沉得住气,一开口就问道:“前辈,你怎么在这里呀?”   白则挑了挑眉,难得在人前没有露出他招牌的微笑。   他该回答什么?难道要说实话告诉梅绪风,我知道有个灵力特别强的鬼在你周围,怕他出手伤你,你应付不了,赶来看看?   本来以他的速度直接跑掉绝对不是问题,可是那鬼离梅绪风太近了,他必须要接近梅绪风,在对方察觉不到的情况下驱鬼,这在面对五感敏锐的梅绪风的时候,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别提再溜走,还要躲开摄像头的盲点。   怎么可能说实话呢。   要不要编个故事,说自己是特邀嘉宾?   梅绪风身后就有一个还没停止录像的摄影师,有嘉宾不可能不通知摄影师,这样说毫无可信度。   “听说你在拍综艺,进来看看。”白则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理由。   白则此言一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米兰像发现了惊天秘闻一样,在他们两个之间左看右看。   白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欠妥。   他在演艺圈的人面前一直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忙人。   白大影帝通告接到手软,再闲也做不出为了看朋友特地跑一趟综艺现场这样的事。   何况圈内圈外所有人,包括梅绪风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白则什么时候成了他朋友,关系好到特意抽空来看他拍综艺的那种。   米兰见气氛沉默,赶忙从自己兜里拿出一支笔,让白则给她签名。   白则自然微笑说好。   摄影机还架在后面,比赛还没拍完,他们也不能在这里愣太久。   白则靠在看着就不稳定的临时货架上,对众人笑,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V领衬衫里线条恰到好处的身材,完美得无懈可击。   “抱歉打扰大家,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摄影师也只顾着惊讶,想着这段让制片人看见了肯定要大肆宣传。至于外面一圈保安是怎么让白则进门的、白则来探班为什么没跟梅绪风本人说过,这些问题,摄影师竟然一个都没想到。   有人说白则身上有股魔力,他就算满口都在扯淡,你也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就是与生俱来的气场。   这股魔力其实就是灵力。   于是在场其他四个人,都信了他的瞎话,觉得他真能跨过一圈保安,不通知任何人就进来,还只是“进来看看”。   气氛本来该尴尬得要命,却被他的微笑化解了。   白则道了别,作势要出门去,只对梅绪风说:“好好拍,看好你。”   梅绪风作为被探望的对象,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白则一次次忽然闯进他的视野,在他心里掀起一道道涟漪,然后又像这样,轻描淡写地走了。   本以为拍了一次戏就再也见不到的白则,他是高高在上的巨星、是让他萌生进入演艺圈念头的人,他究竟欣赏自己什么呢?   是不是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呢?   梅绪风在拍《山有扶苏》的时候就试探过白则的灵力,确定对方是个普通人,此时更是想不到白则是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厉害的鬼魂,追着鬼来的。   梅绪风与他告别,等转身跟着队友继续拍摄,却发现附在赵清歌身上的美人鬼,已经消失了。   赵清歌脸色也好了些,不再那么惨白了,他问梅绪风:“你认识白影帝?”   “嗯,上一部戏合作过。”   “山有扶苏吗?”   “对,他是男主角。”   赵清歌声音依然是轻飘飘的,他虽然清醒了,但似乎始终无法打起精神。   接下来的游戏里,梅绪风在以一己之力保住全员还灭掉了另一个队、再次搜出一个漆弹之后,自然成了全队的指挥。   梅绪风所在的狼队最终获得胜利,到了傍晚,所有人拍完收工,节目组对着录影惊叹不已。梅绪风从一个不起眼的新人,一下子变成了全组关注的焦点。   他行云流水般漂亮的动作正符合这个节目追求的紧张的竞技气氛,而且还是一镜到底,不用剪辑拼接。   一群人没散场,都望着他,好奇心和嫉妒心在他们眼里滋长。   赵清歌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走吗?”   梅绪风点了点头,说:“我不是开车来的,要往东走去地铁站。”   不是他不想开车,而是不搞点破坏不痛快的妖怪们,每次都能把他新买的车弄出常人无法理解的损伤来。   特别是那种大型的,一爪子下去在车顶留下个比人还大的爪印,他怕被人怀疑,都不敢拿去修。   赵清歌回应道:“我也要往东走一段,一起么?”   “好。”   出门后脱离了其他被梅绪风抢了风头的明星们探究的视线,赵清歌戴上口罩,才轻声对梅绪风说:“今天你太招眼了,可能会引人嫉恨。虎队的那三个不是好脾气的人,见到他们稍微小心些。”   赵清歌没有恶意,只是提醒。梅绪风点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明白,不过我一玩这种游戏就像真的在打仗一样,好胜心特别强,控制不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走到一个小街口时,赵清歌说:“我走这边啦。”   梅绪风没多想,与他道别。   没走远几步,他看到巷子里的赵清歌被一个男人搂着。赵清歌没有反抗,还对对方笑了笑。   梅绪风觉得别人的私事他不该探究,挪开了视线。   他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拉开车门时粗暴地推了赵清歌一下,赵清歌单薄的身体跌进车里。   一辆招摇的红色的保时捷跑车从不起眼的街口开了出来。   白则站在一边,冷冷地观望着这一切,他向身边飘浮在半空中的青衣鬼道:“说吧,为什么跟着他?” 第13章 都是综艺惹的祸   青衣鬼不答,白则追问:“你自称无意戕害人族,却不入轮回,以鬼魂之身吸人阳气?”   青衣鬼正是缠在赵清歌身上的鬼,他没有双腿,但仍然做出了跪拜作揖的样子,“在下身不由己,大人请听在下一言,关乎最近城中鬼气暴动一事。”   白则挑了挑眉毛,神情有松动。而他准备施展法术的手,也放了下来。   净化鬼的怨气,让他们入轮回才是天理,他驱鬼时本来就不喜欢赶尽杀绝,让对方魂飞魄散。   何况青衣鬼似乎还有重要情报要透露给他,他就更没有必要出手惩戒。   “你先告诉我,你跟着那个歌手做什么?”   青衣鬼低垂着头,目光悲切:“他和我一样苦命。”   白则只是“嗯”了一声。   鬼会接近与自己生前相似的人。他知道这青衣鬼,曾为了果腹活命,成了某朝某代某位大人物养的玩物,白天赏玩,夜里折磨,过着生不如死的屈辱生活。   他也知道赵清歌现在正经历什么。青衣鬼寻上他,只是同类相怜罢了。   接受了这个解释,白则索性在小巷子里靠着墙,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青衣鬼道:“有一只修为不低的妖,借着东洋法具‘神隐’,隐匿行踪瞒过大人您,在帛度城中肆意散播妖气,盗走彼岸灯。为的是迷惑鬼差,阻拦新鬼,令他们流荡人间,扰乱生灵秩序。”   白则听懂了,大部分事情他都知道,唯独不知道藏起来的那个妖怪用的是“神隐”。   对于比他自己还强大的上古法器,他只能知道名字、形态和用途,不能知道它们去向何方。   就像他原本不知道“归墟”在梅绪风体内,见到梅绪风本人才能意识到一样。神隐能让魂魄处在无法被任何人感知的状态,但使用者仍然能凭借自己的意愿与外界接触。   就算站在人面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人注意不到他,他却能伤人。   青衣鬼继续说:“那妖憎恨人族,修为极高,将我等用咒法困住。在下虽不能道出他的身份,却可以告知大人,他绝不是大人的对手,只是……神隐无法可解。”   白则皱了皱眉,正要消化这句“无法可解”,却见那青衣鬼的袍子像被看不见的东西融解了,渐渐透明,忽然就消失在虚空中。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弄没了?   白则顿感挫败,咬了咬牙。   他暗示自己冷静,大不了见招拆招。   世上没有亘古不变的道理,没有真正的虚空,也没有无解的局。   一个活生生的妖到处惹事,还能不露出点破绽么?   白则嘴角微微扯了一下,与生俱来的自信很快将刚才的挫败感扫空。   妖没有进一步动作。白则放松下来,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   不知怎么地,他就回想起梅绪风今天看自己的眼神:诧异又欢喜,好像眼睛里住进去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雀。   他又收获了梅绪风一个新的表情,越想越有意思,觉得应该多找机会逗逗他。   白则说不上自己心里这股情绪是什么。   他早就参透了万物的喜悲,所以才能在荧幕上演出来。但那仅仅是了解和传神的模仿而已,对于许多复杂的感情,他自己没有经历过。   所以过了很久白则才明白,他对梅绪风的心情,和有些爱慕前桌的小女孩,就要逗弄对方看对方反应的小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开车到家,头刚刚沾到枕头,准备打开微博,就看见经纪人打来三十几个未接来电,五分钟一个,持续将近三个小时,别提多有毅力了。   白则刚打了回去,就听见一阵雷一样的咆哮:“祖宗你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   白则还有个毛病。   当他和你是陌生人的时候,他礼貌有风度还幽默,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缺点。   当他觉得你是自己人的时候,他思维跳脱,神经比面条还粗,好像在陌生人面前的高智商、高情商太难为他了,一到熟人面前就原形毕露,气死人不偿命。   面对郑明言的咆哮,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责怪自己今天擅自出现在《超市猎人》拍摄场地。微博都刷出来了——“白则空降综艺现场为新人打call,影帝也有普通朋友”。   但反正对面是跟他认识五年的经纪人,他完全没有组织语言,就说:“超市那个啊,没事的。”   “什么没事?白则你的行程要跟公司说清楚,人际关系也要尽量跟公司说清楚,特别是圈内的!你这样白白给人家送热度,公司的钱少了,你的股份也贬值!”   他说得句句在理,倒是让白则有点不好意思。他最近对梅绪风的关注确实有点多,新电影的筹备也不是很上心。   虽然他几分钟就能背下全本台词,但要在心里过一遍场景还是要多花点时间的。   “郑兄,《超市猎人》剧组应该已经把我的出场费打给公司了吧?虽然他们没有邀请我,我是不请自来,但我走之前和他们谈过使用我那几个出场镜头的价格,比正常邀请的报酬低了不少,但有总比没的好。嗯,应该3个工作日就到账了。”   对面的郑明言愣了一下,不过一般来说,白则就算闯祸了,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方式也很周全,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经纪人费心。   “你看,微博热搜有了,热门综艺出镜有了,钱也有了,就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马上开拍的电影还不耽误。”白则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头头是道,“我欣赏那个新人,顺便给他送点热度,助人利己,好事一桩啊,郑兄。”   白则就算满口胡话,也能让人觉得好有道理。   但郑明言和他打太极的时候太多,对他这一套纯粹唬人的理论有点免疫了。而且隔着电话,白则的灵力场影响不到郑明言。   于是郑明言直接怼他:“不能送热度就是不能,到时候他赖上你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不会的。”   话一出口,白则自己也有点惊讶,他好像以为自己了解梅绪风很久了,其实也没几个月。   果然郑明言冷哼一声:“说认真的,我这是为你好,世上哪有什么真心的朋友,特别是刻意接近你的这种十八线小演员。”   是我接近他,白则在心里无奈反驳。   他打开那条微博,仔细看了起来。   “影帝也有普通朋友”这种无褒无贬的标题,足以看出这家娱乐新闻不打算得罪他,或者不敢得罪他。一切与白则有关的话题都可以炒上天,哪怕他只是摇下车窗笑一笑。   娱乐记者也要吃饭,白则不打算追究,只要对方做得不过分。   但耐不住有些人就是胆大包天,以为隔着网线,白则就端不了他的老巢了。   扒皮大队:[doge]某B姓影星和某M姓小鲜肉早就看对眼了,B姓影星大老远跑去现场探班。据闻两人已经有包养关系,小扒正在密切关注中。   番茄西红柿不加蛋打卤面:是我想的那两个人吗?BZ和MXF?   没有鱼丸了:楼上缩写太明显[并不简单]。   羊总的小娇妻:请大家不要相信谣言,继续关注白则最新作品《天罚》和《山有扶苏》!   黑月光:楼上一粉顶十黑,扒扒提你家蒸煮了吗?   夏桐柯: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   转发量比那个纯粹说他们二人是朋友的微博,转发量可多出不少。谁不爱看夹着绯闻的消息呢?   白则没有放在心上,他的成就和人气不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受影响。只有内心脆弱的人,才会逮着一些花边小新闻不放,期待看到别人窘迫的样子。   但他却不能不把另一个人的感受放在心上,这次毕竟是自己突然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才引起了舆论波动。   他打开手机。   为了保险起见,很多艺人手机里的联系人备注都不是本名,白则觉得这是给人起外号的绝佳借口,也这么做。   他打开联系人里的“小眉毛”,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看见微博热搜不要慌,给我三个小时,我会处理好。   梅绪风收到了短信,看着手机里特别正常的“白则”二字,再看内容,安心了许多。   他当然不知道对方给自己起了什么样的外号。   他的经纪人也急了,他事业刚有起色,就有人用绯闻抹黑他。   热度是炒上去了,却不能带来多少粉丝。如果路人认定他为名利抱上影帝的大腿,厌恶他的人绝对多于因此注意到他、喜欢上他的人。   除非他现在就能出一部足以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可是《星流》还没开拍,《山有扶苏》刚刚定档,等它们播出来,绯闻都要被人遗忘了。   梅绪风躺在床上懒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觉得,这次还是有人看他不痛快呢?   还会是陶源吗?陶源有什么必要盯着自己不放?本来就没多大仇,有必要记这么久?   要么就是有人看白则不痛快?   他想了许久,又鼓起勇气给白则发了短信:前辈,我觉得事情不太简单,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这次白则却隔了很久也没有回复。   梅绪风心里一阵失落,白则什么样的炒作抹黑没见过?自己这样说,说不定还会让对方心生厌烦。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好像有几千只蚂蚁在乱挠,把手机放在一边,连白则两分钟之后回复的消息也没有注意到。 第14章 九尾白狐   被梅绪风惦记着的白则在电脑面前托着腮。   他犹豫许久才向联系人里的“小眉毛”发出一句:你放心,不要多想,我会处理好的。   结果梅绪风那里没了回音,让他有点失落。   他思考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长佑,帮我个忙,压一下这件事情。”   “我跟你是一个公司的吗?你公司没有公关吗?而且你一有事就找我们帮忙,跟妖族打个架都要我们帮你打,捉鬼还要让雷神帮你打雷盖过鬼叫,简直是……”   抱怨声跨过几百公里的山河楼宇直接在白则脑子里炸起来。   “我找个时间,让你再跟你对象通个话。”   “……成交,谢谢白老板。”   白则知道他脾气跟海浪似的忽高忽低,也不在意,说:“这是我惹的事,我们公司那帮不知轻重的,正浪费时间开会,准备找我茬呢。”   顾长佑没打断,白则继续说,“我就想让你先帮我控一下微博评论和流量。另外那个搞事的人是你公司的,不过他只是一个小经理而已。”   没等白则说完,正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平烟市出差的顾长佑就又炸了:“哟?他胆子挺大,谁不知道我们俩的公司是合作的?行,不用说了,陶源什么下场他就什么下场。”   白则抽了抽嘴角。   上次陶源只是放出了白则和梅绪风不合的传言,顾长佑把人家公司股份搞到跌停不起,主要业务掐断,负债累累无处周转,被银行和债主追着跑。   “你能别这么……”白则想了想措辞,“都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不能人家打掉你朋友一颗牙,你就把他两条胳膊拧下来吧?”   “我就这个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年认识我。而且一个小经理就敢搞动作,指不定是哪个公司派来的眼线呢。不搞得他惨一点,以为我好欺负?”   没人会以为你好欺负,除了你对象。白则默默吐槽。   “他就是复泉娱乐的眼线,我能确定。”白则说。   娱乐圈所谓的三大巨头,一个是白则所在的百晓,一个是顾长佑一手经营起来的飞佑,剩下那个和他们都合不来的,就是复泉。   “我查查这人。”顾长佑敲着键盘,边查边说,“你的数据库这么神通广大,知道那经理有问题,干嘛不早告诉我?”   白则无奈:“我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管,早晚得累死好么?而且,别叫我数据库。”   “你不叫数据库,那你叫WIFI发射器?”   “……”   技术性的公司之间尚有互窃商业机密的间谍,规模极大的几家娱乐公司当然也有类似的事。   话题以顾长佑坚持不能放过眼线结束。   准确地说,谈话结束是因为白则收到了梅绪风的短信,问他要不要出去吃饭。   白则说要回梅绪风短信,顾长佑戏谑的声音在脑子里回荡:“哟,又跟你的小除妖师聊天了?那你先把千里传音切了吧,我现在就跟我们公司的人联系。”   “好。”白则的世界恢复安静,只剩下拿手机打字的声音。   他们约了星期天的下午,避开高峰。不管车性能多好、加速多猛,在晚高峰面前都只能慢得像蜗牛。   梅绪风这次开自己一辆没被妖怪抓坏的车去找白则了,左手一把忘忧草,右手一朵失魂花,动动手指头磨成浆汁再烘干成粉,放进小玻璃瓶,藏到自己袖子里缝着的小口袋里。   白则刚刚坐进车里,就知道梅绪风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梅绪风知道一旦遇到妖怪被普通人发现会很麻烦,幻术只能决定人看见什么,不能篡改人已经看见的东西,带上忘忧草,能暂时迷乱记忆,失魂花,能让人困乏昏睡。   做事还挺周全。   白则眨了眨眼,对梅绪风笑着说:“这次换你带我去兜风了?”   “嗯,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法式餐厅。”   白则愣了一下,梅绪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期望来回不要碰到妖怪。   可惜天不遂人愿,车就快开到目的地了,他忽然感到一股灵力气势逼人地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是妖,起码修炼了上百年,没见到面,难以分辨物种。   梅绪风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妖怀着一股强烈的杀气,是直冲他而来的。   以他的了解,他身旁的白则虽然没有灵力,但天生有驱邪的气场。如果是连白则的这种气场都不怕的妖,绝不是修炼时走火入魔、想吃他魂魄的普通妖怪,而是专程来杀自己的。   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一辆白色轿车的驾驶座车窗忽然爆裂,破碎的玻璃却停在空中,没有落到地上。   行人纷纷侧目。   妖力极强,一时半会解决不掉,再这么折腾下去非得出交通事故不可。   梅绪风赶紧停车,顾不得白则诧异的目光,开门出去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巷口拐进去。他手里拽着一团温热柔软的毛。那团毛是雪白的,仔细看去,是条尾巴。   不,应该说是好几条,数了数,四条被他抓住了,五条耷拉着。被倒吊在空中挣扎的,是条和猫一样大的小狐狸。   “九尾狐?!”   “放开我!疼!尾巴拽着疼!”   九尾狐身上杀气还在,难道只是被拽了个尾巴,就反抗不了了?   他另一只手掐着九尾狐的脖子:“你要杀我?”   他努力表现出怒意,毕竟他的新车又被妖怪破坏了。   可是他声音柔和没有戾气,九尾狐一点也不怕他,理直气壮地说:“是又如何?”   “我哪里惹你了,你非要了我的命?”   “人族都该死,除妖师更该死!我们妖已经渗入人族各个角落,早晚要把你们都踏平!”   说完,雪白的九尾狐又左右扑腾几下,但尾巴还是被吊着。   仔细看看,有碎玻璃划过它小小的身体,本来藏在绒毛下面,此时它挣扎了,才有血渗出来,污染了漂亮的毛发。如果不是它杀气太重眼睛都红了,梅绪风可能会看在它太可爱的份上心疼一下。   九尾狐是上古传说中的妖,身量十余尺,寿命可达一千年,这只应该只是幼崽。   “你说妖已经渗入人族各个角落了,那帛度城里还有多少?”   “我不会告诉你的!”   “……看你的修为,也是活了快一百年的狐狸了,别这么激动。我的车窗玻璃被你害得,又要修了。”   “一百零三岁了!”九尾狐纠正。   “……”   梅绪风懒得跟小狐狸斗嘴,在它张牙舞爪的攻击下,拽着几条尾巴的手渐渐有点吃不住力道。   他试了封印灵力的法术,对这种天生基因好的灵兽根本没有用。他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发现小狐狸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仔细一闻,竟然是海水的味道。   “你去过海边?”   “人类都该死!该死!”   “……”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你晃一晃脑袋,说不定能听得到大海的声音。   小狐狸急红了眼,与其说是仇恨太大,倒不如说是中了某种幻术或者邪术,身上带着一点点血腥气和魔气。九尾狐这么有灵性的妖,一般是不会和魔牵扯上的。而且传说他们一族清心寡欲,根本没什么仇恨可言,更不会屈尊降贵与他们瞧不起的凡人计较什么。   “你乖一点,我帮你解除身上的法术。”   原本还在乱扑腾的小狐狸忽然真的安静了下来,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梅绪风。   不为别的,只是那句“你乖一点”从梅绪风的嘴里说出来,真是又温柔又好听,抬头仔细观察这个自己想杀掉的人类,才发现对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像刷子一样,五官很柔和,特别耐看。   小狐狸一下子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恨这个人,于是梅绪风拔除法术的过程也变得及其顺利。   梅绪风见小狐狸态度转好,说:“认真问你呢,你去过海边?”   小狐狸摇头:“没有。”   “可是你身上一股腥味。”   “你才一股腥味呢!”小狐狸刚刚对梅绪风升起好感,又被这句话给点炸了。   “还有股血味,人的血腥味。”   小狐狸一听这话,立马低下头去不说话了。梅绪风明白它多半是有什么自己的故事,不好多问,转移了话题:“你记得是谁给你下的法术么?”   “忘了。”   能瞒过九尾狐,不知不觉地布下幻术激发九尾狐心里的杀意,这个人要么是擅长隐匿,要么就是实力通天。无论哪一样都很不好对付。   待在小巷口里也不是办法,梅绪风打算先进车里再说。   他把小狐狸藏好,朝里车看了一眼。   白则的表情原本只是有些困惑,但好巧不巧,不明就里的小狐狸从梅绪风背过去的手里窜了上来,晃着那九条一看就不寻常的白尾巴就坐上了驾驶座。   梅绪风一惊,望向白则。   白则漆黑的眼睛睁得跟铃铛一样大,唇瓣颤抖着,一个字也没吐出啦,好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梅绪风和他面面相觑,知道白则已经看到九尾狐了。他本来都打好撒谎的草稿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15章 两相欺   白则惊恐地指着小狐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梅绪风没有犹豫,抖出左右袖口中的瓶子,将忘忧草、失魂花的粉末撒到白则眼前。而后他开走了车甩开围观群众。车窗乍看没有异常,细看才有许多碎痕,梅绪风心疼极了。   白则闻了闻粉末,还挺香,令人心旷神怡,要不是对普通人来说催眠失忆药效太强,应该能当空气清新剂。   他眨了眨眼睛,很疲惫的样子,头渐渐放松了力气,仰在座位上装睡起来。   影帝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装个睡什么的简直手到擒来。只是这一路都不能和梅绪风说话了,有点可惜。   梅绪风放心了,也没多想。趁着白则睡着,他还有事要做。   幼崽虽小,但九尾狐的灵力是很强的,梅绪风口中念咒,设下封印,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自己的胸口,手与胸前的皮肤融合,穿过肋骨,拿出一个银灰色的瓶子。   这个瓶子形状奇特像个花瓶,上为颈下为腹,但颈处拉长,一路弯曲,本该是开口的地方从侧面接入瓶腹,从里面探到瓶子底部,真正的开口就在瓶底。   它里外一体,戾气被卡在瓶颈弯曲处,梅绪风想放谁出来,谁就能直接从瓶腹中滑出来。   小狐狸一脸惊恐:“这是什么?”   “克莱因瓶。”   白则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肌肉……他刚才说克什么瓶?居然真是个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别问这么多了。我闻到你身上有属于人类的血气,虽然很淡,但是你已经杀过人了,按照我的原则,你就属于这个瓶子。”   “很多妖都吃人,你凭什么只抓我一个!”   梅绪风摇摇头。   捡到一个毛绒绒的小兽,他不介意多废话两句,笑道:“这里面有几百个呢,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再把你放出来,当我的式神。”语气里止不住的得意。   式神?看来他还拜过东洋师傅,那个克什么瓶,就是用来收集抓到的妖魔鬼怪,之后加以利用的法具吧。   “小狐狸,进去吧。”梅绪风抓着狐狸就要往巴掌大的瓶子里塞。   “我不叫小狐狸!我有名字!我叫月令!”   “好,月令。”报上名字就更方便了,下次他从瓶子里召唤的时候就能直接叫月令。   白则继续装睡,听小狐狸一声惨叫,该是被放进瓶子里了,心里倒放松了些。   还好梅绪风没打算杀小狐狸。   九尾狐是稀有品种,各个妖族中有相当大的地位和号召力,如果被人知道他眼见九尾狐幼崽被人杀了不救,他可有架要打了,就算不打,也得跟那些族群吵起来。   梅绪风将车开走,到了餐厅楼下的地下停车场。   他见白则还没有醒,有些担心。是不是失魂花用量太大了?   梅绪风摇了摇白则,对方晃了几下,仍然闭着眼。   他有点慌了,生怕药量太过,伤了白则的身体。这两种药下在白则这样为拍戏日夜颠倒的人身上,万一白则身体不好,出了事……   他越想越着急,等不及白则自己醒来,他凑过去,先探了探白则的鼻息,呼吸还在。然后小心地将手放在他左胸口上,心跳正常。   他又凑近了一点,额头抵上对方的额头,不烫。   松了口气,梅绪风却被白则睡着的样子吸引了。他们离得好近,白则有几根睫毛他都数得清楚。   白则眉目如画,五官像是一点一点雕凿出来的玉,说是仙人也不为过。   他即使睡着了,什么话都没说,也能给梅绪风一种安全感。好像有他在,天就不会塌。   小巧的车里空间不大,梅绪风保持着靠近的姿势。   白则就在此时抿了抿嘴唇,忽然睁开了眼睛。   梅绪风来不及反应,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在狭小的空间里与白则对视。   太近了,听得到彼此的每一次呼吸。   白则笑了,梅绪风的心怦怦直跳。   “怎么了?”白则问着,目光却不自觉地端详着梅绪风。   真是个小美人啊,白则心想,就算是修炼几千年得道的妖怪化形,也少见美得这么生动鲜活的皮囊。   这小美人,还真以为那点药就能让他睡着了。   白则总是问他“怎么了”,可是梅绪风仔细想来,都是白则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或者凑得很近,让自己控制不住脸红心跳,才愣住的。   梅绪风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前辈路上睡着了,我们已经到了。”   白则笑着问道:“你怎么不坐着?”   梅绪风顿时觉得有些窘迫,他现在撑起身子靠近白则的姿势,很像被座位卡住的样子。   跑车空间不大,白则扶着梅绪风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貌似关心地要让他先坐下再开门出去。   梅绪风从小独来独往,和同龄人都很少接触,更没有谈过恋爱。连父母,他都很多年没见,也不可能再见到了。   忽然被人这样温柔地触碰一下,他就觉得皮肤像着了火,快要烧起来。   肢体接触,是触碰灵魂的唯一方法。   白则只是扶了他一下,见他坐稳,就收回了手,然后开门出去。梅绪风却感到自己的灵魂被那双手轻抚过后,感到了温暖和颤栗。   是太久没有人关心自己了吗?   还是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偶像?   但他并不是个狂热的粉丝。   也许两者都有吧?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今天对面这个大忙人有空陪自己一起吃饭,就是最好的事。   比起梅绪风百转千回的自我调解,白则的想法就简单太多了,两个字:可爱。   以为他闻了点失魂花的粉末就能睡着,没看出他在演戏装睡,凑近来测他心跳,愣在那里端详他的睡相,然后发现他醒了,惊慌失措,胡思乱想……梅绪风的行为除了可爱,他都不知道怎么概括了。   白则此时回头看了一眼,有一个人举着手机躲在地下停车场柱子之后的人,看似在玩手机,其实手指根本没有碰到屏幕。   很明显,他在录像。然而想直接拍到自己的花边新闻,那是不可能的。白则暗自冷笑。   白则抬了抬小指,过了一会儿,那人的手机立刻掉到了地上,正正好好被开进来的大型SUV前后轮碾了两次,掉的地方还不是平面,手机弯成一个令人心疼的弧线,前后都碎了。   梅绪风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白则倍感爽快,和梅绪风有说有笑地走入餐厅。   今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去,都想和对方继续见面。   等吃完了饭,白则回到了家,就已经想好下次再和梅绪风见面,要用什么理由了。   《城市丛林第XII期·超市猎人》作为酸浆果电视台自制的综艺,很快就上档播出了。   不出所料,梅绪风因为一镜到底的连贯动作惊艳众人。   拍综艺节目粉丝上涨快,特别是这种电视台重点投资的。《山有扶苏》定档了,但还没播。梅绪风原本少得可怜的粉丝,却因为这个综艺节目翻了好几倍。   相比起来,赵清歌拍摄时状态不好,剪辑时虽然给了不少特写,但他看似没起到什么作用。   毕竟他是当□□手之一,表现得不好就会引发一大片争议,谩骂声和辩解声此起彼伏。   其实他性格温和,走的也不是综艺路线,曲子好听就行,何必那么苛刻呢?梅绪风有点替他感到无奈。   梅绪风和赵清歌微博互相关注,看他和他的工作室都没有理会这些,专注于宣传新歌。   梅绪风很少听歌,只是最近除了背台词也实在没什么事做,索性在手机APP上买了赵清歌的专辑,把剧本先放一边,边听边休息眼睛。   才听了第一句,他就被赵清歌的嗓音吸引住了。   那天赵清歌说话轻柔,梅绪风只觉得他声音好听。   现在他的歌声在耳机里360度环绕,梅绪风终于明白他人气居高不下的原因。   词是他自己写的,曲是他自己作的。他的每一首歌都藏着汹涌却隐忍的情感,没人知道他柔和淡然的外表下还有这样一颗敏感的心。   而他的题材,又很符合当下年轻人对感情和人生的认知,可以说是能戳中所有人的心事。   就连梅绪风这样心境开朗的人,都被曲子悲凉迷茫的基调吸引住了。   他不禁好奇,如果这样的人是男歌手中的销量第二名。那一直占着销量和人气榜榜首,还比赵清歌高出一大截的严飞逸,恐怕是天籁之音了吧?   又下载了严飞逸的几首歌,梅绪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严飞逸也有很多自己作词作曲的歌,风格各不相同。或是唱缠绵悱恻的爱情,或是唱光怪陆离的幻境,或是唱波澜起伏的人生,不局限于某一种情感。   格局大气,题材多变,节奏扣人心弦。   感心动耳,荡气回肠,每一首都是惊喜。   严飞逸和赵清歌,在歌曲上就是神仙和凡人的区别。   听了半个多小时,梅绪风摘下耳机,揉揉眼睛,又继续读起剧本来。   这是他第一次演男主角,又是知名导演的好片子,他说什么也要将自己的演技再提升一步,要让所有人都认可他。   然而当晚上他打开经纪人陈芮发的消息,燃了一天的热情,忽然像被冷水浇灭了。   陈芮要让他炒CP。   不是和白则。这年头虽然开放了不少,但和同性传绯闻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炒CP,是和即将出演《星流》女主角的叶雨蝶。   由于题材原因,主导《星流》的张导演这次都采用年轻的演艺圈新人为主演,叶雨蝶也是刚刚出道,演过几部剧的配角,但都没有红起来。   可以说现阶段两人都很需要流量,公司想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无可厚非。   陈芮话说得很圆滑,说是和公司还有叶雨蝶的经纪人都商量好的,既为新戏造势,又为两人提高曝光,戏播完了散场就好。   梅绪风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这样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成果就打了折扣、注了水分。   他不知如何回复陈芮,也明白陈芮未必是在问他的意见。他签了约,就要听公司的安排。炒炒热度,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   冥思苦想,想来想去,居然想到了白则。   白则已经在演艺圈身处高位,没演几部作品就成名了。他在演艺圈五年有余,炒热度的事一定见的比梅绪风要多。   要不,问问他有什么想法?   因为这种小事打扰别人,梅绪风觉得不太好意思,不知不觉,话也说得很客气。   他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前辈,把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最后他问:“前辈觉得这是必须的吗?”   白则秒回:“具体的晚上跟你聊。以后如果和其他人聊这类话题,不必要的时候千万不要带电视剧名字。”   梅绪风这才意识到他把《星流》和“炒作”这两个关键词放在一起发出去了,这要是别人,还指不定流传出去做什么文章呢。   又粗心大意了,好丢人。梅绪风狠敲了自己脑袋几下。   而白则这句“晚上聊”,分散了梅绪风看剧本时一半的时间。每隔几分钟,他就要查一下有没有新消息。   所以白则一打电话来,他立刻就接起来了。   “还在烦恼这件事?接得这么快?”   白则最近心情似乎很好,每次和梅绪风说话都是笑着的。   “嗯……想听一下前辈的想法。其实我来演戏不为名,也不为利,更像是为了理想。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如果不是全凭实力被人认可,我会觉得……很不甘心。”   听到白则的声音,他就放松了许多,卸下了防备。   别人或许会嗤他虚伪,可是白则不会。白则身处高位,出道时就是凭实力走红,没炒作过,或许……能理解他这一点小小的倔强。   “我觉得,你应该接受这件事。”   白则声音还是很温和。梅绪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了下去,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则怎么会听不出梅绪风的失落?他不禁笑出声,继续说:“你想啊,我出道的那个时候,电视剧和电影都没有现在这么多,甚至同一批的新人也没有那么多。那时候我如果表现得好,展现出实力,其实很容易脱颖而出,是不是?”   梅绪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还想听下去,就应和道:“是。”   “现在不一样,一个综艺节目就可能打包几十个人出道。你如果没有曝光没有数据流量,再好的实力也会被埋没。不论是什么样的宣传手段,有更多人愿意了解你,才会去认同你的实力啊。”   白则居然把团体出道叫“打包”,梅绪风哭笑不得。   这些大道理,其实他都明白。他的确想将一切凭实力做到最好,可也不是冥顽不化的死脑筋。   只是那点倔强的小火苗,没有人来吹熄的话,就会在他心里燃成熊熊烈火。   遇到烦心事,总是要找人倾诉的。   被白则开导了一番,他安心了许多,好像自己的热度打个折、注个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将他努力的成果展现在人眼前,总会得到认可的。   “谢谢前辈,我想通很多了。”   “那我找时间去探你的班怎么样?”白则突然问。   梅绪风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掉到地上。   偶像刚才说了什么?他怕不是在做梦。 第16章 星流   “啊?”这话题跳得有点快,梅绪风懵了,“不是才……澄清过探班的新闻吗?”   白则云淡风轻地回道:“教你演戏啊。”   梅绪风想开了,白则可没想开。他本来只打算找个借口再和梅绪风见个面。   但假设《星流》的女主角一心想靠捆绑别人出位,一定会在拍完戏之后故意进行亲密互动的。   他要在旁边看着,免得梅绪风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而且只要自己在旁边,鬼就不敢接近梅绪风,他也不会害怕了。   白则觉得自己真是个称职的前辈,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前辈有时间吗?最近不是在拍电影吗?”   白则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自然一点,赶紧说“有的,别担心。只是我不能每天都去。你如果想来我的片场看班也没问题的。”   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梅绪风差点忘了剧本还剩下一点没看。   其实白则为了想这些借口闷了一天,但心中的阴霾很快就被梅绪风的话驱散了。   梅绪风问他:“前辈,我能去你的剧组探班吗?”   梅绪风用的理由当然是一些比较客套的借口,比如好奇电影的拍摄、想要观摩前辈的演技等等。白则也很好奇梅绪风为什么会忽然想来探班,但行动先于他的疑问,他说:“好啊”。   说完白则自己都愣了,他还没跟导演说呢,电影拍摄不比电视剧,现场气氛很紧张,不说别的,就说他作为男主角,身边忽然站着一个演艺圈生面孔,周围的视线和无声的询问都够他们尴尬一会了。   不过白则也有办法解决,就答应了,一边又去跟导演和制作组商量好。   其实梅绪风刚才的话,稍微有过暧昧经验的人都能懂,他就是在说“我想你了,想去看看你。”然而这两个人在感情方面毫无自觉。   踏进《天罚》片场的一瞬间,梅绪风就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他已经适应了镜头和闪光灯,但电影片场和电视剧完全不同。因为题材比较沉重,这里布景的灯光更加昏暗,光影交叠,质感浓重,像走入了油彩描摹的写实画。身边来往的人也都是演艺圈中的实力派,有几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但更多的都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就沉浸在自己的戏中了。   白则能在这些人中成为最大的焦点,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实力。   《天罚》讲的是人类在资源稀缺的末世中挣扎的故事,和许多海外大片不同,这部电影没有丧尸外星人之类的科幻生物,也没有疯狂的科学家和被残忍对待的实验品。它的介绍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地球的最后一块煤烧尽了。   资源开始稀缺之后,疯涨的原料价格没有控制住各个行业的需求,而仅仅是为出售者带来了加倍牟利的机会。因为有利可图,开采反而更加频繁而毫无节制,最终在机械和电子设备还在高速运转的某个瞬间,不够用了。   而后就是在食物和纯净水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主角艰难求生,背叛了同伴,也违背了自己的信仰,最终却还是活不下去。   当然,在这片土地上播出的很多深度影片都难以免俗的是,主角不管怎么样都要有感情戏,哪怕感情戏再单薄,能有个噱头,才更好卖。   梅绪风坐在小靠椅上等白则的时候就在心里胡乱想着,白则在这里也会有吻戏吗?   电影怎么拍吻戏呢?如果要求真实度很高的话,要来真的吗?   不得不说梅绪风除了降妖除魔之外最擅长的就是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居然把自己想得有点难过了。   好在白则这边下了戏,早就看见梅绪风了,缓步向他走过去。梅绪风看他走过来,刚才的烦恼忘掉了大半。   正想向白则打招呼,就听到旁边一位声音低沉的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地向梅绪风打了个招呼:“小风?”   梅绪风打了个激灵,倒不是因为旁边这人有多可怕或是跟他有仇。能叫他小风的,那都是和父母或者祖父母有渊源的长辈,而且能一下子认出他,至少是和他家最近几年有来往的。   他转头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位是他父母还在时他们家曾经帮过的一位演艺圈老前辈,就是最近几个月不太联系了。   长话短说,梅绪风受父母嘱托,帮这位老前辈除过附在他女儿身上的狐狸精。   长辈和小辈见面能聊什么?不是家长里短就是追忆往事啊。   白则在那边眼看就要走近,离他们那边只有几米的距离了,梅绪风见老前辈眼角带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对方说:“我还没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当时出手,在我女儿身上的那只——”   “别……”   梅绪风脑子一下子就当机了,差点就要喊出求您别说下去了我偶像在旁边听得到。   可惜这里灯光暗,老前辈注意到梅绪风刻意挑的这个偏僻小角落有人过来,狐狸两个字呼之欲出。   梅绪风刚想说这里人多口杂,却见白则忽然被一位工作人员叫住了,回头望了一眼,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梅绪风的视线被白则吸引过去,老前辈也注意到自己差点说错了话:“抱歉抱歉,没见到有人过来。”   梅绪风赶忙说没事,暗自庆幸,凑巧有人叫白则,希望他没怀疑什么。   朝白则的方向望去,梅绪风和身边的老前辈推托了两句,急急跟了上去。   白则背对着梅绪风,梅绪风就看不见他脸上的笑意。其实梅绪风在他面前,早就掉马掉得什么都不剩了,这么小心翼翼地掩藏,倒让白则更觉得他有趣。   白则和工作人员谈完事情,梅绪风神经还颇为紧张。但白则似乎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梅绪风也就放松下来,和他聊起了电影的事情。   “我下一场是和女主角的感情戏,也许会对你有帮助,不过你看的时候不能离布景太近,有些细节我回去可以教你。”   白则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梅绪风还有点奇怪。教?演感情戏怎么教?   梅绪风很快就知道白则怎么教他演感情戏了。   他们二人拍戏的时间表并不是完全重叠的。白则晚一点开始,而且他价位高,电影组不敢留他太久。   只是,公司那边不太好办。   他虽然有办法让任何人都拍不到自己探班的照片,避免娱记乱写,但这种法术不能暴露在普通人面前。   和郑明言好说歹说,进行了一番拉锯战。最终郑明言好像大彻大悟一般,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真需要的话,我当然留时间给你谈恋爱。”   “谈什么恋爱啊……”   “没事,哥们儿理解,你去吧。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是他抱你大腿呢……他什么时候拍戏?档期我帮你错开。”   “……?”他刚才浪费快一个小时的唇舌,郑明言都没答应,突然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以后你有进展了得上报,说清楚是谈恋爱就没人拦你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是那么古板的人?”   “……我只是觉得他比较有意思,想找机会相处一下。”   “哦,原来还在相处阶段。那更得赶紧下手,我看那小年轻挺好看的,你现在不下手,早晚男的女的都跟你当情敌。”   “……”   郑明言三句话不离“谈恋爱”,直到谈妥后挂了电话,白则脑子里还是这三个字。   他不禁想,梅绪风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样子?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趴到对象怀里撒娇?   等等,为什么是撒娇而不是梅绪风哄别人?   白则不知道,他也没谈过。   《星流》的导演是张献文,和《山有扶苏》的导演王青天齐名,风格却不同。   上次的王导演注重景、物、人与剧情融为一体,场面宏大瑰丽,为求自然真实的场景,往往不惜砸重金自己建造布景,即使是特效也绝对不能粗糙。   这次的张导演擅长刻画人物情绪,镜头多用特写,对演员演技要求很高,而他选的剧本也多为触动人心的悲剧。这次的爱情片,也反应了年轻人在快节奏生活下对爱情的迷茫。   《星流》开机第一天,在一群稚气未脱的新人演员里,混进一个摘下帽子之后气场十足的白大影帝,镇得全场没人敢说话。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不是只有新人演员来吗?要是白则进组,自己在剧里的镜头还能被人注意到么?   太耀眼了也是种无奈,白则挂上招牌微笑,示意大家安心,“我只来探班的,大家加油啊。”   他这次来是和张导演打好招呼的,说想教朋友演戏,张导演怎么可能不答应?于是多准备了把椅子给他。   椅子是小型办公椅,比别人的舒服点,白则很受用。   很多剧组都有个习惯,就是第一场或者第一天先把吻戏拍完,否则之后等演员之间熟悉了再拍,就容易尴尬,效果不好。   吻戏都可以借位拍,但梅绪风和叶雨蝶都没拍过吻戏,指导起来就很麻烦了。   叶雨蝶看起来很活泼,比梅绪风小两岁,还在上大学。她谈笑举止都有分寸,不像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白则的错觉,她好像有意无意地在接近梅绪风,眼睛也经常注视着梅绪风。   第一场吻戏还很好拍,镜头离得远,场景在天文台,只需要一个剪影,难度不大。   只拍了三遍,第一场就过了。   第二场戏,关键点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深情,以及嘴唇分开时,两人都想起自己背叛了爱人,难以掩饰的心虚和闪躲。   这一场折腾了不少时间还没拍出满意的效果。   问题大部分还不是出在梅绪风身上,而是出在叶雨蝶身上。   她自称太紧张,每一次都出问题导致NG,NG了七八次,还没有进入状态。   白则挑了挑眉,心想,这小姑娘有意思,是太紧张,还是故意NG?我看你每次亲的时候,都挺享受的啊。虽然借位接吻其实只是碰个脸。   白则不好直接指责和他不熟悉的新人演员,索性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走过去,拍了拍梅绪风的肩膀。   梅绪风还在喝水,看到白则终于走过来找他,很惊喜,水还没咽下去就要喊前辈。   白则佯作怒意,对他说:“就算没演过吻戏,也不能不好好演。”   其实不好好演的是叶雨蝶,但梅绪风听不出来他的弦外之音,委屈道:“我有好好演啊……”   白则拉过他,说:“我教你。”   下一秒,叶雨蝶头上的粉红泡泡一个个破碎了,整个剧组的人纷纷侧过头望向他们。   不知道谁打破了安静的空气,喊了一声:“哇哦——” 第17章 月令   白则的嘴唇在离他只有一点点间隙的时候,擦了过去,只是轻轻碰了碰嘴唇旁边的皮肤。   被白则紧紧抱着,“亲”了几下,梅绪风整个人都吓傻了。   然后白则松开他,专注地凝视着他,眼角弯起,似乎眼下这一刻就是最幸福的。然而只是看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飘忽,不再直视他。   故事里的男主角这个时候,已经背叛女主角了。   梅绪风望着他闪躲的眼神,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到心脏。   白则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作为男主,就要这么演,要比女孩子更主动,视觉上要让人觉得你拥抱的力量更大。演的时候一点都不能分心,知道吗?”   白则看起来生气,声音却很温柔。   他其实是在指桑骂槐,梅绪风做事一向认真,他是知道的。叶雨蝶才是那个心猿意马的人,但他毕竟只是来探班的,不好直接指责他不熟悉的人。   梅绪风还没缓过神来,白则演得太像了,他总觉得白则好像真的因为什么事背叛了自己一样。加上那句并不符实、纯粹冤枉他的指责,让他心里委屈极了。   “我会好好演的。”   梅绪风也有点赌气,你说我不认真,我演个好的给你看。   被指桑骂槐的叶雨蝶就比梅绪风多了个好几个心眼,白则在说谁,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一时间也有点不好意思。   方才看热闹的人群以为白则是真生气了,是对梅绪风恨铁不成钢。不禁赞叹,影帝就是敬业,就是严格。   “行了,该拍了,有白大影帝给你们指导,别让他失望啊。”张导演一发话,休息着的人都动了起来。   刚发过火的白则走到自己座位上,在所有人都不再关注他的时候,露出了一抹笑容。   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   下一次休息时间,白则又看到叶雨蝶凑到梅绪风身边,有些紧张地跟他搭话。   “之前我在《超市猎人》剧组见过你。”   参与者只有九个人,但梅绪风没有印象了,只是礼貌地笑笑,“是吗?”   叶雨蝶还继续说:“这次还能跟你合作,感觉特别开心。”   梅绪风想了想,点头:“你是狮子队的?”   他看节目的时候,好像是有一个女孩子被道具泼了一脸水,应该就是叶雨蝶了。   “嗯!”   她笑得很愉快,就算对方只是客套地回应,她也显得很开心,眼睛一直看着梅绪风的侧脸。   白则算是看明白了,叶雨蝶八成是在之前拍综艺就喜欢上梅绪风了吧?隔着几米远,他都能看见她头上冒出的粉红泡泡。   他抽了抽嘴角,心想,开心归开心,戏还是得好好拍吧?刚才总NG是怎么回事?   白则越想越觉得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表情也变得很严肃。周围的人见状赶忙劝道:“白大影帝,你也别生气,他们都是新人,还有进步的空间嘛。”   白则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不是在气这个。   这部计划二十五集的爱情剧,一共有三处吻戏。   第一处是在戏的开头,两位主角高中时是天文社的成员。一次放学后,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少年少女情不自禁,用亲吻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心意。   第二处是在他们大学时期,两人的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聚少离多,再次重逢将对方紧紧抱住,吻在一起。   第三处是他们回到故乡发展,终于能每天见面,却矛盾不断,将过去的旧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翻出了彼此都曾背叛的证据。在彻底分手的那天,他们留了一个冷静而隐忍的吻作为告别。   白则拿到剧本时就不禁想道,这个不仅是悲剧收场,还很让人憋屈。这么细腻的情感变化,梅绪风能否演好,确实是个问题。   而且,三处吻戏的布景地都在周围,导演要求他们在一天之内把这三处吻戏都拍完。   叶雨蝶被白则旁敲侧击地提点了一番,果真不好意思再NG,这次拍得很顺利。   而白则也动动手指,把别人手机、相机里拍到他和梅绪风练吻戏的照片,都给删了。   他看了看表,下午到晚上有个宣传活动,他作为电影《天罚》的男主角不得不去。   和张导演还有梅绪风告别,白则正要离开场地。才踏出去一只脚,他余光瞥见叶雨蝶凑到梅绪风身边,又试图搭话。   看来这个小姑娘是因为刚才白则发火时话里有话,开始怕他了,等他走了才敢跟梅绪风搭讪。   不知为何,前两天郑明言在电话里幸灾乐祸的那句“你现在不下手,早晚男的女的都跟你当情敌”开始在他脑海里360度立体声循环。   想到谁就来谁,郑明言此时打来电话,白则一秒钟接起,没好气地问:“干嘛?”   郑明言声音也随之提高了一个调,“你火气这么大干嘛?我就是让你别忘了下午两点的活动,你现在在哪?”   “刚出发,开车了。”   “诶等会儿……”   郑明言还想提醒他什么,白则直接挂了电话。   这祖宗,今天脾气这么大。   梅绪风留在剧组直到晚上,吻戏拍完了,还拍了一个夕阳场景和一个室内场景。   这次剧组不赶时间,拍的也是都市和校园生活。除了安排好的夜景时间之外,大部分镜头都在白天阳光比较好的时候完成。   梅绪风这些天可以住在自己家,往返市内几个不同布景。   这天梅绪风先到了家,才从胸口再次取出他装鬼怪的银灰色克莱因瓶,嘴里念着“月令”的名字,像倒药丸一样把那只雪白的小九尾狐倒了出来。   小九尾狐,名叫月令,没有姓,年方一百零三,公的,被梅绪风拎住尾巴拽出来不知道第几次。   “帮我闻闻,附近有没有妖或者鬼?”   月令粉红色的鼻头动了动:“有,离得很远,应该不是来找你的。”   “带我去。”   “你别欺人太甚!”月令烦躁地甩了甩尾巴,“我不能一次次帮你伤害我的同类!”   梅绪风挑了挑眉,忽然口舌伶俐起来:“他们又不是狐狸,怎么算你的同类?何况他们堕入邪道,食人魂魄,不潜心修炼,你就认这样的人当同类?”   说完,他稍微喘了口气。类似的大道理他对好多妖怪都说过,现在顺口就能成章,特别有气势,感觉自己瞬间会舌战了。   “就算是有邪念的妖,总比你这人族除妖师更像我的同类!”   “……”他为什么跟一只狐狸吵架都会觉得对方更有道理?   梅绪风想了想,笑道:“不听我的?我现在就把你关进去,几年都不叫你。”   月令立刻抖了三下,雪白的毛炸开,根根分明,体积瞬间大了一倍。   原来梅绪风的克莱因瓶里,所有被抓进去的鬼魂也好,妖精也好,都被剥夺了灵力,并且被禁止使用暴力。   至于魔,作为生灵的邪念,梅绪风都是直接除掉。怨念消除、愿意入轮回的鬼,梅绪风也放他们走。   即使没有灵力,不能打架,这些鬼怪们也形成了一道鄙视链,有实体的瞧不起没实体的,大块头的瞧不起小块头的。   所以大型妖瞧不起小型妖,小型妖瞧不起鬼魂。   月令作为身量几乎是最小的妖,没妖理它,它又不屑与狰狞的鬼魂为伍,每天过得好无聊。   若是让它在里面待几年,出来都得疯了。   “……跟我来。”月令咬牙切齿地说,说着,就从梅绪风腿上跳下来了。   它现在灵力比不上天赋异禀的梅绪风,等它成年了,一定要让这个除妖师好看。   月令心直口快,心里想着这件事,就说了出来:“等我成年那日,定会修为大增,到时候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关起来!”   梅绪风跟着它出门,笑得爽朗:“你们族里300岁才成年,我可活不到那时候呢。”   月令一撇嘴,不说话了,它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一路跟着这只蹿得飞快的狐狸,梅绪风也有点吃不消。   “走慢点。”   “慢点他就跑了。”月令嘴上这么说,还是慢了下来,抱怨道:“你天天除妖,不怕自己累死?”   “趁着还年轻,要多除恶扬善才好,是不是?”   “……”一百零三岁的狐狸被二十二岁的除妖师噎到没话说。   “我还没问过你呢。”梅绪风闻着月令身上淡淡的血气,多少还是有些在意,“你为什么会杀人?你看起来不像那些邪魔缠身的凶恶妖族。”   月令的小脑袋低垂了下去,梅绪风意识到自己揭他伤疤了,正要道歉。   但小狐狸的心思直,想着什么就说什么,自己将细节一一道来。   “我出生的那几年,整个中华大地魔气横行,我的兽形尚且不完整,内丹不正,在魔气笼罩下极为脆弱,连普通人都打不过。有段时间那个村庄里饿殍遍地,一户人家饿急了,要把我煮了吃,我只好奋起抵抗,将他们都杀了。”   月令这些话在没有灵力的人听来,只是一只小白狐在叫唤而已,梅绪风听着,偶尔应答几声。   谁都有悲惨的过去,但缅怀过去,沉浸于悲痛之中,是毫无意义的。   过去无法重写,未来无法预测,死者无法复生,天理无法逆转。唯有当下活着的瞬间,才是希望。   梅绪风不知如何安慰月令,要说不用言语,只用行动来安慰别人,他觉得最好的方法是——   请他吃好吃的?   梅绪风低下头摸摸月令头顶的毛,问:“你爱吃什么?我给你买。”   “……你要我吃凡人的食物是想把我的修为打回原形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月令却忽然停下,大叫起来:“那只妖在接近我们!” 第18章 白泽   梅绪风在原地等了半天,却连个妖的影子都见不到,不高兴了,又把月令抱起来,质问:“妖呢?”   “刚才还在接近我们!”   梅绪风觉得月令不会故意撒谎戏弄自己,于是站在原位,闭上眼感受周围的气息。   很可惜,什么也没有。   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自己心口渐渐热了起来。   父母放入他体内的那个法器,是万物灵力的起源与归宿,此时它在梅绪风的心脏中躁动着。   此前,归墟从未躁动过。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妖的气息。但它告诉他了,妖在右边,不远,移动速度很慢,也许是在观察梅绪风。   梅绪风手中现出一对弓箭,二者一体,名为蚀月,是他的家传宝物之一,能让任何隐匿的妖物显形。   箭离弦之后,击中了那个妖怪,他看见的不再是空无一物的街道夜景,空气中一瞬间显出那妖怪的轮廓。   只看清了他的上半身,是人的样貌。   但只有一瞬间,蚀月箭归位,那妖再次消失,无声无息。   “怎么会这样……”梅绪风喃喃自语。   被蚀月箭穿透的妖,都是立刻显形,且短时间内灵力会被封印,就给梅绪风彻底封印对方提供了足够的时间。   可这次,妖被强大到能让归墟躁动、而又不被蚀月箭破解的法具……藏起来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这些日子白天拍戏、晚上让月令帮忙找妖的踪迹,梅绪风已经疲惫不堪。所以月令才说他天天除妖,不怕自己累死。   妖以原本的兽形活动时才能将灵力发挥到极致,攻击时习惯化成人形,活动会受限。如果本来上半身就是人形,那是什么妖?人马吗?人马为什么会在亚洲?   他累得有些没法思考了。   归墟指引他妖的方向,可那没有形迹的妖越动越快,而后索性朝着他的方向直冲过来。   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的敌人怎么打?没法打。   月令吐出一口狐火,火苗舔过地面,却连对方的轮廓都没碰到。   “啊!”   妖不知用了什么武器,像是一条极其粗重的鞭子,只是挥了一下,就将梅绪风掀翻在地。   他感到短暂的眩晕,想打起精神来,可是连日来的疲惫已经让他透支了。   疲惫之时,他似乎听到一阵诡异的歌声,那歌声很动人,曲调凄清空灵,将他本就脆弱的意识攻陷。   只是摔了一下,没有哪里觉得疼痛,可是他站不起来,甚至想就这样睡过去。   甚至……就想这样顺着歌声的指引,到那遥远的彼岸去。   “梅绪风!”   有人在喊他?好熟悉的声音。   月令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虽然看不见,也很难感觉到,但之前攻击梅绪风的妖怪,确实消失了,或者说不敢再有动作。   梅绪风晕了过去,月令想去接住他,却忽然有个人从他们身后出现,扶着梅绪风将他打横抱起,为他施了治愈术和安眠术。   不,那不是人,是妖。   或者说是凌驾于一切妖魔之上、在凡尘中挣扎的他们此生都不可逾越的生灵。   上次冲进梅绪风车里,它见他就觉得眼熟,这次细细看去,他一双漆黑的眼眸透出不可直视的威压,他耳后半寸,有一道半个指甲大小,清晰可见的鲜红痕迹。   月令惊叫出声:“白泽大人——”   “别说话!”白则让小狐狸噤声,“我的身份,你不许让任何人类知道。”   白则将他抱上了车,才解开安眠术。   梅绪风睡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过来,被妖攻击过的腹部感觉好了一些。一睁眼看到白则,他立刻清醒了大半。   “前辈,你怎么……”他很不安,等着白则开口,生怕对方撞见了自己和看不到的东西打斗,将自己当成怪人。   “你晕倒在路边,我正好开车经过。”   梅绪风“哦”了一声,很奇怪为什么白则会正好开车经过。不过他经常忙得来无影去无踪的,有时候一天内从城南到城北。晚上会路过一个外城区的街道,也不是没可能。   “你怎么会晕倒在那种地方?”   “只是去买东西,最近拍戏太累了,可能有点低血糖吧,我回去多喝点饮料就好。”   在除妖师的身份问题上,梅绪风撒谎惯了,白则也就随便问问、随便听听,反正他说自己路过也是随口编的。   在天地仍处于浑沌之中、人族还未被创造时,他的三魂七魄就已成形。与他同时化形的那些灵体,人族称之为神兽。   神兽产生的诱因各不相同,因而各有天赋,各司其职。而白则,或者说神兽白泽,通晓天地万物,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   如果有他不知道的事,那一定是他懒得知道。或者,有人用比他还强大的法器,将什么事情藏起来了。   因为他的意识与万物相接,又能将声音直接传入别人脑中,传音范围极广,许多神兽都要借他来通讯。   所以顾长佑管他叫数据库,兼WIFI发射器。   梅绪风遇上的是他们都看不见、甚至难以觉察的东西。   白则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用法器“神隐”将自己藏起来的,那个四处作怪的妖。   那件事,他自然有办法动用所有神兽以及地府诸官、各个妖族长老的力量查清楚。   他不希望梅绪风牵扯其中,这对一个人类来说太危险。无论梅绪风有多强的天赋,都无法和有能力掌控神隐、形迹诡秘的妖对抗。   更不用说,那妖还可能控制了数量庞大的游魂和妖族作为他的手下。   他旁敲侧击地问梅绪风:“你看起来很累,累得不太正常,是不是拍完戏回家还有别的事要办?”   梅绪风没想到白则连这都能看出来,点了点头:“很重要的事。”   白则当然不会问,他语气凝重,提醒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如果太勉强自己,就连一件事也做不好,更别说兼顾两件事。”   这指的当然是演戏和除妖。   梅绪风以为白则不知内情,不清楚自己出了片场之后在忙什么,但他想到的当然也是演戏和除妖。   白则万万没想到,一向对谁都乖巧温顺的梅绪风突然又犯了倔脾气:”我偏偏要两件事都办好。“   哦,还有两件事是白则无论如何都无法探知的。   一个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不会预知。   一个是别人究竟在想什么——他不会读心,只能自己分析。   白则不知道梅绪风在生什么闷气,一时间被堵得没话说。   他可不知道,自己这点心灵鸡汤大道理,会让梅绪风突然联想到被他指责演戏不够专注的事情,再次回忆起当时有多委屈。   不过梅绪风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点冲,补充道:“我会演好角色,让前辈刮目相看的。”   原来是以为自己看轻了他的业务能力,要证明给自己看?白则这么想着。   “嗯,我等着那一天。”   梅绪风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心满意足,有点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四处张望。   “我带着宠物出来的,你有看到它吗?”不会是趁着自己晕倒跑了吧?   ”它在那儿呢。“白则说着,指了指后坐宠物椅上端坐的月令,装模作样地问:“这是你养的狐狸犬吗?真可爱。”   梅绪风居然戏谑地笑了一声,说:“对啊,养了没多久。”   下车之前,两个互相不愿意暴露身份的谎话精,一起揉了揉月令的毛。   月令:“……”   它是敢怒不敢言啊。   梅绪风晕倒在大街上,被白则这个知道内情的人救起来,一切不留痕迹,风平浪静。   但是之后的某一天拍戏的时候,连续几场台词较长的戏让梅绪风口干舌燥。一天内拍不同的情绪,甚至不同年龄时的角色,他有些吃不消。   于是他就在一整个片场将近一百人的注视下,在镜头前晕了过去。   在他对面的叶雨蝶一下子慌了,想伸手拉住他。可是站在摄影机后离他好几米远的白则竟然跑得更快,把梅绪风扶稳了。   叶雨蝶愣住,手僵在半空,忽然觉得有点挫败。   梅绪风并不是完全昏迷过去,他努力睁着眼睛,却感到头晕不已,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叶雨蝶赶紧给他递了高糖饮料,让他先去休息,可是过了很久,他的意识都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年轻人身体都不错,昏睡多半都是因为睡眠不足或者低血糖,严重的送去医院打个葡萄糖一般也能好。   叶雨蝶凑了过去,问了梅绪风几句话。他都能回答,却还是晕得不行。饮料喝了不少,过了很久都没有好转。   她第三次给梅绪风递饮料的时候,只见白则依然抱着梅绪风正在发呆。   梅绪风还醒着,然而她递饮料的手刚刚伸出去,竟然被白则拦了下来。   她心里升起一股别扭的感觉,一下子口无遮拦起来:“前辈,你……把他抱在怀里,他不会更热吗?”   周围剧组的人闻言纷纷侧目,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第19章 心动   叶雨蝶的小心思,整个剧组的人都看得出来,经纪人也一清二楚。   她喜欢梅绪风,和炒不炒CP无关。   容貌清秀,看似瘦弱却在体能上有惊人的爆发力,温和有礼,谈吐得体,却不过分圆滑——这样的男孩子,谁不喜欢?   拍综艺那天,叶雨蝶就注意到他了。只是那天他走得太快,她没来得及找他说话。   但即使是《星流》开拍以来,十天里有七天白则要来,忙的时候就来找梅绪风吃个午饭,不忙的时候,竟然能在这个新人演员占了大多数的剧组呆上一整天。   而且,梅绪风看起来还一点都不想在新剧组里交新朋友,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前辈的。前辈来了他开心,前辈走了他专心演戏,跟谁都保持一点距离。   叶雨蝶几次搭话,梅绪风都礼貌地回应。微笑和温柔让他更加迷人,却更加让人感到疏远。   而每次和白则说话,梅绪风就和见到偶像的小粉丝没什么区别,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圈,闪闪亮亮的,能装下好几颗星星。   挫败和沮丧笼罩着她,她苦恼地望着她心仪的人。   连扶他一把,都没她插手的份么?   然而白则毕竟是在场身价最高的演员,叶雨蝶那句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妥。   没想到白则竟然真的接茬了:“他当然不热。”   有几个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要有戏看了?   叶雨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想难道你是人形空调,抱谁谁凉快?然而她是敢怒不敢言啊,知道高高在上的影帝惹不起,也就不接话了。   “你好些了么?”看着梅绪风不见好转,叶雨蝶心里也急。   “他看着很不好。”白则抢答。   叶雨蝶:“……”   白则前辈,我没有在问你啊。   白则抱着梅绪风,额角都急出了几滴细密的汗珠。   “我还是开车带他去医院吧,他应该只是太累了。”   周围准备看戏的人本来期待白则怒火中烧再挤兑叶雨蝶几句,结果白则这就要走,不禁在心里大呼不够过瘾。   白则一脚油门下去,车立刻消失在门口。她眨眨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不会,他们俩,才是一对吧?   紧张的片场节奏不允许她浮想联翩,导演一声改拍剧本某某片段,谁谁谁上场,将她的目光拉了回来。   白则也有点慌,他自己为梅绪风查了一下,发现他呼吸正常,没有内伤。但也因此,白则不能用治愈术。   他的治愈术只对皮肤和内脏出血有用,而且疗效有限,对打斗中的大出血他也没办法。如果梅绪风是缺血糖,白则也只能带他去医院。   白则开着千里传音,耳边忽然传来顾长佑激动的哽咽声。   “飞逸早上说他准备从少微城回来了,你帮我看看他几点哪班高铁,几点到。”   “你知道他几点到,也不能去接他,急什么?”   “你不急我急啊!帮我看看都不行?”   “行吧……”白则无奈地切换画面,看了一会儿,说:“你老公是变成他飞禽的形态飞回来的,时速大概500迈。”   “……”顾长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怎么不变回蛇爬回来呢。”   “我在送梅绪风去医院的路上,先不说了。”   “啊?小眉毛怎么了?”   “低血糖昏倒了。”   顾长佑听得出他心情很糟糕,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自己拿起手机编辑短信了。   来到医院医生做完检查,梅绪风才彻底昏了过去。   医生惊呆了,难道他刚才都是在强撑着?   检查过后,医生对白则说他血糖太低,都喝了糖水和饮料,过了这么久还不能好转,甚至彻底昏迷,就只能打葡萄糖了。   白则皱了皱眉。   他过去几千年都是睡过来的,从中原大地的人族刚刚繁衍兴盛,一直睡到现代社会才醒来。   他仍然能知道在人族身上发生的点点滴滴,可是他从未想过,人如此脆弱易碎。   他知道人时光短暂,身躯孱弱。但连梅绪风这样从小经受训练的身体,都因连日的疲惫和营养不足,轻易地倒下了。   白则俯下身,在梅绪风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可以直接入梦。   “就算想把两件事都做好,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梅绪风躺在煞白的病床上,白则心里不好受。   好在他身体恢复力很快,没过多久就渐渐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白则,他问:“我睡了多久了?”   “从上车到现在,一个小时。”   他眼睛茫然地转了转,虚弱地说:“前辈中午有活动吧?我都醒了,你先去吧。”   “我再陪你呆一会儿吧。”   “不用了,你去吧。”   “不想见到我,想赶我走啦?”   “不不不,不是……”   白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梅绪风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眉头拧了起来。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梅绪风手机上有几十条短信和微信提醒。   白则不禁想,他还真是讨人喜欢,不像白则自己,周围的人类基本都对自己抱有嫉恨,妖又敬他怕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神兽朋友还都是损友。   白则不用看,也能想办法知道那些都是谁发来的。   虽然窥探别人隐私令他不齿,但他实在好奇啊。梅绪风无父无母,常常独来独往,除了白则自己,他还有什么朋友?   给梅绪风发消息的人就那么几个。   陈芮,他的经纪人。鹿遥,他在同一个公司打过照面的朋友。顾长佑,嫌自己不够忙,谁出了什么事都要问上两句的话唠。叶雨蝶,暗恋梅绪风的小姑娘。   最新的,也是这一个小时内发消息最多的……赵清歌?   白则把手机递给梅绪风,瞥见最新的那条消息。   一股酸溜溜的厌恶感漫了上来。   先一个个回复完其他人的消息,梅绪风打开了数量最多的。   赵清歌连发了十几条消息,最开头是:叶雨蝶说你低血糖昏倒了,现在好些了吗?   而后是:你在哪个医院?我去看你吧。   再然后就是,看到消息回复我,以及其他意思差不多的话。   梅绪风有些不解,最近这一个多月,赵清歌应该都在筹备新专辑,不可能有时间来看自己。他赶紧回复:我已经醒过来了,谢谢关心[表情]。   赵清歌回得很快:醒来就好,还晕吗?   梅绪风回:不晕了,可以离开医院了。   赵清歌从微信打来电话,梅绪风有些意外,询问白则:“接个电话可以吗?”   “好。”白则表面上没什么波澜。   梅绪风接起,对方轻柔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其实还想问你,愿不愿意参加我下次的演唱会。这次规模比较大,嘉宾人选我想提前决定。”   赵清歌这种级别的歌手,演唱会的嘉宾邀请的也是业界名流。   有VIP座位,有保安维护秩序,偶尔镜头会扫到他,但面容也会因为灯光而稍显模糊。   “我当然很想去,但是我没什么人气的,去了也可能帮不到你什么。”   主场是赵清歌的,嘉宾并不需要做什么,一般都是充当噱头,炒高票价。   “没事,你就当是替我捧个场,不好吗?”   听梅绪风犹豫不决,赵清歌的声音更轻了一些:“我挺想让你来的,我没什么圈内的朋友可以邀请,往往请来的都不是真心想为我捧场的人。”   缺少朋友的孤独感梅绪风太懂了,他一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可以,我去问一下我的经纪人。”   全国销量第二的流行歌手的演唱会嘉宾邀请,为什么不答应?陈芮同意得很快,把这事记在了时间表上。   演唱会是明年的,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大城市。   命运没有定数,人心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   得到了一个承诺,赵清歌笑得很开心:“谢谢,我很期待。”   “咦?嗯……”梅绪风总觉得期待演唱会这话应该是自己说的。   赵清歌那边传来嘈杂的喊话声,他说:“具体的手续我回头跟你说,先去录歌了,下次再聊。”然后等梅绪风挂断了,他才挂了电话。   梅绪风挂了之后发现床边的白则脸色非常僵硬,问:“前辈怎么了?累了?”   “没怎么……我差不多该走了,你好好休息。今天先别去片场了,晚上我接你。”   虽然还想多待一会儿,但白则之后的确还有活动。   “嗯!”   白则越来越觉得梅绪风面对自己的时候,笑得像幼儿动画天线宝宝里的小太阳。   这里是一家小规模的高端私立医院,他出了病房门,来来回回的只有那么几个医护人员,都常见到明星,也不大惊小怪。   关上房门的一瞬间,白则听到一声清晰的闷响,是人倒在床上的声音,他赶忙要打开门,门却从里面锁上了。   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他拧了拧门把手,解了锁就冲了进去,将门抵住。   梅绪风倒在床上,又昏了过去。这次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低血糖。   “谁藏在这里,给我出来。”白则声音冷冷的,“你不现身,我也有办法对付你。” 第20章 神隐   白则其实没有办法直接对付它,但这句话显然唬住了对方。   不论用了什么法具,只要是有意识的灵体,所到之处一定会留下痕迹。   “你用了神隐,是不是?你以为用了它,神就真的……会把你彻底藏起来?”   白则看见梅绪风胸口的布料皱了一下,又被一双无形的手松开了,沉声说:“我告诉你,世上已经没有神,没有谁能瞒过我的眼睛。”   对方不再有动作了,这让白则心慌,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走到梅绪风旁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再将手掌贴到他的额头上。   这个藏起来的家伙,一定是想从梅绪风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会让梅绪风为了自己都探查不清的事情白白受伤。   淡淡的光芒在梅绪风额头亮起,白则依然对着空无一物的墙低声说道:“有这个法术,只要你、或者你的哪个没用的手下敢攻击他,我会立刻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就算是神隐,也藏不了你。”   被白则知道了名字,就等于知道了种族、能力、弱点,以及它过去所做的一切。   静谧。   静谧让白则心慌。   他心里没底,他不知道这个不愿见光的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   神隐不仅能隐藏形体和气息,甚至还能做出一个假身份,供使用者活动。   无论是知道了真身还是假身,都是线索。   但法术只能抵挡一次攻击,他不可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跟着梅绪风。如果对手数量太多,他来不及赶过去,梅绪风被一击丧命,他该怎么办?   如果对方不攻击,而是用幻术迷惑梅绪风,自己的法术就不管用了,那又该怎么办?   白则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这个未知妖族的未知计划,又或者像之前那个青衣鬼说的,他恨极了人族,目的只是破坏人族的安宁?   他不能摘下绿松石手环,如果摘下,他的灵力自控就变得很困难,轻则熔化城内所有游魂,重则波及阳间还活着的人族,后果不堪设想。   僵持了很久,它走了。   白则还等在那里,因为他不知道对方走没走。   他看着梅绪风脸色渐渐好起来,对方没有动静,才放松了些。   “遇见你之后,我总觉得自己的心情起伏特别大。”   白则看梅绪风没有醒来,对他说出了这些天来埋在心里的话。   他想,这些话如果让梅绪风听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微妙。   可他潜意识里又想让梅绪风听到,他自相矛盾了。   然后他叹了口气,说:“别看我什么都会演,其实我只是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做出什么表情、肢体和肌肉会怎么动罢了。”   “其实他们为什么快乐,为什么悲伤,我不是特别懂,我只能去猜测、去分析。我不会读心,也不了解自己的感情。”   “就像我现在,特别紧张,可是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你要是知道,能告诉我吗?”   他看了一下表,那个活动他已经迟到了。再不走,他都要错过他必须出席的压轴节目了。   神兽白泽,一次通告价值成百上千万的影帝,虽然参加活动迟到了,但因为怕自己跑步刮的风吓到路人,选择开车。   梅绪风在病床上醒来时,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他有些失落。   但是手机还在旁边,所以他并不觉得孤独。几十条不同人发来的消息,让他很安心。   最新一条是白则发来的:我把一整天病房的钱都付了,晚上我可以来接你,工作人员会帮你买午饭。如果想提前走,跟我和医院的人都说一声就好。   ……我有钱付啊,前辈是不是对我的经济状况有什么误解?   梅绪风不太想继续待下去,不仅是因为他还有片场的工作,也是因为白则这个语气像是把孩子送到托儿所之后才会说的话。   周围经常有人把他当小孩子,上大学的时候连学弟都以为他是刚入学的高中毕业生。他很不爽,更不想听白则的在这里待到晚上了。   这边刚给白则发过信息说先出医院了,那边导演就告诉他明天再来,今天先好好休息,调整状态。   梅绪风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又把小狐狸给拎了出来。   月令睡得正香,被入秋后凉意十足的风吹得一阵哆嗦,毛又炸了起来。   这次不等梅绪风说,它就先闻了闻,犬科动物的鼻子灵,修炼成妖的鼻子更灵。   “没了,这回是真没了,我看整个城的妖都被你吓得躲起来了。”   月令嘴上讽刺着,心里却打起了鼓。妖的正邪之分,无非在于有没有猎取其他生灵的魂魄。沾染邪念的妖早就被贪婪迷了心智,怎么会因为一个除妖师退却呢?   “我要回到族里去。”   梅绪风也在思索,听月令开口就要逃走,立刻驳回:“你鼻子这么灵,我不放你走,除非你帮我抓个鼻子更灵的”   “……”   这是强行拐带幼狐。   它急了:“我说真的!那些心怀邪念的妖突然从城中消失,这不是小事。如果不问我父亲,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梅绪风将信将疑地望着它:“你回了家,还会来把消息告诉我吗?”   “我会的。”这段时间和梅绪风相处,知道对方是个善良的人,长得又讨喜欢,它不那么排斥梅绪风了,甚至还生出几分好感。   如果有什么大事发生,会波及到这个除妖师,它还是愿意回来通报一声的。   “不行,我要给你追踪定位。”梅绪风说着,就要念咒。   “喂喂喂九尾狐的巢穴在哪里怎么能让你轻易知道!你们人类的疑心病怎么这么重啊!”   最终一妖一人各退一步,用了一个法术,如果月令在知道真相后七天内,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会失去十年的修为。   十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但对幼狐来说,每一天的修为都是灵力提升的关键。   月令低下小脑袋接受了梅绪风的法术,然后挥了挥小爪子,就跑远了。   梅绪风看着月令小小的一团身影消失在夕阳下,看不见了,一下子没了毛茸茸的小动物摸,有点不开心。   他忽然感到一股危险的视线从上方传来,他猛地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不知道,有一只羽毛颜色艳丽、六足四翼的怪鸟忽然变成了一条蛇,趴在树丛后,用深邃的眼睛观察着他。   那条蛇浑身翠绿,蛇背处的鳞片分成两股,它居然有两个身子。   它躲在灌木丛中,端详着梅绪风,梅绪风却完全注意不到他,只是很不安,额头冒出细细冷汗。   有东西盯着他,不是人类,很危险。   平常遇见普通妖族时想将对方打败的好胜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梅绪风现在只想逃,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   他朝着自己家跑去,希望那双他判断不出位置的眼睛,能够不要再盯着他。   蛇没有跟上去,它张开嘴,吐出一个手机,看四下没人,变成了人形。   他身量高挑,长着刀刻般冷峻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顾长佑”三个字,嘴角才扬起,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他就是顾长佑时时刻刻都要跟白则念叨的人,当下最红的男歌手,严飞逸。   顾长佑:回来了告诉我。   严飞逸瞥了一眼梅绪风离开的方向,打下一行字:我可能找到能让我们经常见面的方法了。   屏幕上显示正在输入,但是过了很久,顾长佑才发过来。他显然是有些激动,甚至不可置信了。   “见面?”   他和顾长佑是和神兽白泽同一时期,由天地孕育出的生灵。   他名为肥遗,有一尾双身蛇和四翼六足鸟两种兽形,人族的记载中说他所到之处即会大旱,   顾长佑原名长右,兽形像禺猿,所到之处便有洪水。   他们对人族来说是灾难,是凶兽。但善恶相生,万物相互牵制,天平不能完全倾向任何一族。他们司掌的灾难,只是调平各个种族的砝码罢了。   其实上古时期的人族记录有夸张的地方,他们确实一个掌管旱灾一个掌管洪水,但早就能控制自己的灵力。否则现在的帛度城,不是变成干热的烤箱,就是被大水淹了。   只是,他们见面时不能相距太近,更不能触碰对方。   旱涝不能共存,如果他们相聚,天地生异象,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他们爱着对方,虽然想过一起散尽一身灵力,投胎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最终都舍不得让对方承受转为凡人的痛苦。   白泽看不下去和自己相识自己几千年的旧友如此痛苦,提出要去人间一起游历,白泽自己替他们两人做通讯的媒介。   严飞逸的手指在颤抖,脸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他从不喜形于色。   他回复道:“嗯,白泽跟你说过归墟的事情吗?我找到它的宿主了。如果能把归墟从寄主身上取出来,让它控制我们的灵力,我们见面时就再也没有顾虑了。”   归墟就是万物灵力的控制器,也唯有梅绪风这样掌握各类法术精要的人,才能当它的宿主,包容不同的灵力流动。   另一边的顾长佑很久没有回复。严飞逸以为他在忙公司的琐事,也就不再烦他。   良久,顾长佑才发来一条消息:把归墟取出来,寄主会死的。你别打他的主意。   严飞逸打下一行字: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想了想,他又不打算现在就将自己的目标挑明,索性向梅绪风的方向追去了。 第21章 暗流(1)   梅绪风逃回家的功夫,月令也跑出了城。   两三百公里的路程对它来说不是难事,寻常人的肉眼也捕捉不到九尾狐奔跑时的身姿。   它停在了一片巨大的森林中。   天渐转凉,繁茂的森林中几乎只剩下干枯的黄叶,一片片挂在虬结的枝杈上,摇摇欲坠。   月令钻进地上一处不起眼的洞穴。   洞穴里是另一番景象,四面燃着靛青、橙红两色狐火,与浅灰的岩壁辉映,不像外头那入秋后枯朽单调的森林。   洞口的禁制在月令进来之后就有所感应,栖息此处的九尾狐族人都向它所在的地方聚集过来。   领头的是月令的父亲,也是一族之长,名为檀弓。   檀弓开口,不怒自威:“回来了?”   月令扑过去,奶声奶气地问:“父亲,最近这座城里的妖族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那些堕入邪道的妖一下子不见了?”   “你不要问,回来了就别再出去,最近不太平。”语毕,竟然直接将月令衔在口中叼起来,就要往洞内去。   月令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它黑黑的小眼睛转了几圈,想起一击就将梅绪风打倒的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妖族。   能带头闹事,还能瞒过白泽大人的,除了那家伙,还能有谁?   族里成年的雪白的狐狸足有半层楼房那么高,和这些狐比起来,月令显得没什么气势。   月令趁着议论声稍稍安静了一些,将自己的猜测喊了出来:“你们认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妖!”   全场哗然,它的父亲檀弓把它放下来,说:“都说了,小孩子不要多问。”   “我一百零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年龄都是两三百以上的众狐狸:“……”   月令望着族中众妖冷漠的样子,心里不详的预感愈来愈重。   九尾狐清高,必定不屑与以食人魂魄提升修为的妖同流合污。   可是如果他们默认了那个不愿现身的家伙的计划呢?   如果他们袖手旁观,如果妖族里最强大的几支都不管不顾,甚至支持呢?   “我非得知道真相不可!那不露脸的混账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狐回答它,它索性豁出去了,也不怕丢脸。   “我用自己的修为和一个除妖师做了交换,如果我七日内不能得知真相回去告诉他,我就会修为散尽,变回普通的狐狸!”   它当然是夸张了,梅绪风只要它10年修为作为代价。如果梅绪风是那么狠毒的人,也就不值得月令担心了。   是的,担心,它的直觉告诉它,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梅绪风有关。   他那么善良,从不会将谁赶尽杀绝。来找他麻烦的,必定是有所图谋。   月令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梅绪风时的场景……那时候,它好像听见了谁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自己立刻红了眼,带着杀气冲向梅绪风。   是谁?是谁来着?   月令发呆的时候,几十双细长的眼睛盯着它。   “你傻么你!”檀弓冷峻的狐狸脸绷不住了,抬起爪子给了月令一下,疼得月令嗷嗷叫。   月令又委屈又气,急得红了眼:“你们不告诉我!我的修为就没了!”   以自己的命或者修为要挟别人,通常是不管用的,但月令说这话并不是单纯的犯傻。   果然狐狸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其中一只年长的先开口说:“告诉孩子吧,他都做过承诺了。”   得到了大多数狐的同意,年长的九尾狐叹了口气:“族中幼子能入道修炼的越来越少,多得是还未历练便遭人族捕杀的。”   刚降生的幼子还没有入道修炼,便被人趁着落单时杀害。   九尾狐不愿吃人魂魄换来的修为,人却要他们的皮、毛、肉、角。   九尾狐族中几年也出不了几个新生儿,如果月令一百年的修为真的被打散,对于只能活一千岁的九尾狐来说,多了一分后继无狐的危险,损失太大。   月令的威胁起了作用,族中的狐将事情剩下的细节解释给他听。   “那不愿现身的妖,说他要召集愿意跟随他的妖,血洗人族,从帛度城开始,让我们不要插手。”   所以城中所有偏离正道的妖……都被它召去了?   月令神色难看了起来,它是在时局动荡的年代出生的,经历了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人间地狱。   它恨人,因为曾有人要把它做成狐狸汤拆吃入腹,可这不代表它愿意看一整个城的人被屠戮……那真的太恶心了。   何况……何况……至少梅绪风是无辜的。   “那个把自己藏起来的胆小鬼去找过我认识的那个除妖师。这是为什么?如果他的性命受到威胁,我也要告诉他。”   “我们不知道。”檀弓说,“那个家伙用神隐把自己藏起来了,它甚至可能就呆在角落,观察着我们的一言一行。”   月令愣住了。   白则用传音和自己说过神隐的事情。   檀弓望着周遭的所有狐族:“我们连它的气息和身份都感知不到,它如果想杀害我们,我们无处可逃,你明白吗?”   完全未知的对手才是最恐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对自己、对自己的族人出手。而它们身为最强大的妖族之一,对躲在暗处的威胁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我要先去告诉他一声,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檀弓态度坚决:“你不是有七天吗?快到时限了再去。”   它把月令叼起来,扔到一个小洞穴里,设下禁足法术。   “被一个人类牵制住,真够丢脸的。罚你面壁思过,六天。”   月令猝不及防地被关了起来,又气又急,在里面四处乱窜想出去,却怎么也撞不开那一层无形的壁垒。   檀弓是故意将月令关起来的,它不愿意让自己的亲儿子回到梅绪风身边,成为那群穷凶极恶的妖魔索命的目标。   它有感觉,那个妖已经等不及了,它说过要杀了梅家后人,取出他身上的归墟。   可是它要拿归墟干什么,没有人知道。   小狐狸被关起来的日子里,梅绪风的日子倒是过得很自在。   有白则指导,他对自己演戏时该如何控制面部表情有了更深一步的把握。   白则很忙,在《星流》剧组常常呆不了太久。   虽然出于避嫌或者顾及其他人的颜面,他也会提点剧组的其他人。但比起他与梅绪风相处的时间,跟其他人说话就只是顺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在这座喧嚣繁华的大城市中,几乎没有人愿意停下忙碌的脚步去了解另一个人。   而白则身处工作节奏极快、日夜颠倒是家常便饭的娱乐圈,还愿意留时间给梅绪风,和他聊聊天。   梅绪风觉得自己很幸福了,幸福得不太真实。   他想,他会与白则成为更亲近的朋友,谈天说地。   他会赶上白则的脚步,就像他十六岁那年在电影院时,心里许下的愿望。   那个人从很久以前就是那么耀眼。   如果时钟就这样滴滴答答地走下去,如果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   他等了小狐狸五天,都没有等到它。   梅绪风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和自己的家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浓密的黑云从远处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了过来,梅绪风转过身,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专程来杀他的,几十只嗜血如麻的妖。   难怪城里堕入邪道的妖一下子不见了,难怪月令闻不见他们的气味,原来是密谋要联合起来害自己了?   梅绪风花了半秒钟时间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些妖,能让这些孤僻得要命的妖,团结成一团大乌云,杀气腾腾地从那么远的城市另一角冲向他。   答案是,没有。他与人为善,也与妖为善,打斗几乎都是靠封印,很少见血光。封印了的妖就像钓上来的鱼,养在瓶子里,他轻易不会杀它们。   能求救吗?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   他虽然拜过不少师傅,但多数门派都扎根在僻静之地,聚居大城市里的都是普通人。   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凝聚出一团巨大的火弹。   火弹朝着快速移动的黑云喷发而去,在空中炸开,如火红的烟花一瞬间照亮了天幕。   他一个人没本事把它们都杀死,也不可能逃过这些早有准备的妖。   他忽然感到眼睛一阵酸涩。   他想延续父母遗愿,也想惩恶扬善,为天下求得太平。   但他如果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在这里,也许灰飞烟灭,连尸首都不会留下,谁还会记得他的善良?   当他孤身一人面对杀意浓重的妖群,身边是被自己囚在瓶中、但此时只能仰仗它们来保护的一群不□□——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死。   他一直独来独往,怕自己的招魔体质牵连他人,并不代表他孤僻自闭,不想得到朋友的关注。   唯一一个能和他走在一起,却不被他的体质牵连的,就只有天生一身清净之气,不怕邪魔侵染的白则。   他还不想死呢,他想亲口对白则说,谢谢你让我不再孤独。   他怕极了,不知道白则早就在他身上设置了足以对付那群妖的防御术。 第22章 暗流(2)   几声凄厉的尖叫从上空传来,到梅绪风能听得到叫声的时候,已经非常模糊,像利爪在轻轻刮擦着玻璃。   希望邻近的地方有与他一样的除妖师能注意到,虽然对方未必赶得及来救他……   不远的地方就是住宅区,不适合打斗和躲闪,他需要一个开阔的地方,将已经愿意听他召唤的妖都叫出来。   他快速念了几句咒语,脚下升起一阵气流,载着他朝背对着黑云的方向飞去。夜里的住宅区也可能有人,他仔细地端详着周围,直到飞近一片开阔的湖水面前。   湖水靠近马路的地方有几排长椅,但对岸没有开发,还是荒地。   他再次像倒药丸一样,一个个将那些被他驯服了七七八八的妖们放了出来。   被他放进瓶子里的妖大多数都是慵懒的状态,梅绪风简单地向它们讲明了现在的状况。   “不愿意冒险帮我的,现在就进瓶子里,你们会很安全。我死后,瓶中法术自然消失。愿意帮我的,这次如果我活过来,也会放你们自由。”   换句话说,如果梅绪风活过这次,那些不帮他的,还要再被关上几年。   以妖制妖并不是上策,虽然两边实力相当,但毕竟为了一个人类攻击自己同族的事情让他们接受不了。   妖的思维都是直的,不想帮的二话不说就回瓶里睡觉去了。   留下将近二十只想活动活动筋骨的,护在梅绪风左右。   梅绪风除妖时的一大技巧,就是防御时要用对方最不熟悉的法阵,对方就无法破解。   他假设对面都是一群本地妖怪,索性将灵力凝聚到指尖,在自己面前画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法阵。   六芒星在中央,太阳与月亮的符号分列两侧。所罗门封印,保证没有中原本土妖怪知道怎么破解。   他还是很害怕,画完法阵,手不停抖着。   白则忽然感觉有人在心里念叨着自己的名字,他抬头望去,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在地府是看不到天空的,他只能望见一片漆黑的岩壁高高地横在头顶,上面挂着许多盏灯。白骨的灯架人皮的罩子,里面燃着地府装修时毕方送的不灭火种。   黄泉路和奈何桥边本有两排彼岸灯,红烛青火,照亮游魂的路。现在道旁却一片黯淡,来往的都是鬼差,少有新死的鬼。   白则前两天为梅绪风做的防御术,虽然只能抵挡一次攻击,但威力足以伤到几百只妖,且不会影响凡人,还能向白则通报发出攻击的妖是谁。   他做好了准备,才下到地府来。   他不是人类概念中全知全能的神,他的感应是有范围的。在地府时他根本无法得知地上发生了什么,但他仍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耐烦地对身边的鬼差说:“有事赶紧说,我在这里多呆1分钟,上面就过了10分钟。一晚上睡觉时间8个小时,480分钟,你有48分钟展示给我你们发现的东西。”   鬼差不太会算数,掰着手指头数不明白,被白则无奈地瞪了一眼。   他赶紧收起手指头站直了,有些讨好地说:“大人,我们发现失窃的不止是彼岸灯,还有地府刑讯时用的秘药。”   “哪个?告诉我名字。”   “全都被偷了。”   “???”白则倒吸一口气,差点没保持住他高高在上的神兽气质,“你们没派人看着吗!”   “我们用的是最新产的保险柜,带密码的。”   “那家伙用的是让我都探不到他行踪的东洋法具!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试个密码还不容易么!我去!!!”   “大人您要去哪里。”   “哪都不去。”   “……?”鬼差不解。   白则眼睛都气出血丝来了,敌方有躲藏神器,我方只有猪队友。   但他没时间生气,他亲自下地府一趟是为了探查彼岸灯失窃的现场,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痕迹,不是来跟数学不及格的鬼差大眼瞪小眼的。   只要那只妖还活着,还有不可告人的愿望要实现,就一定会在它活动过的地方留下蛛丝马迹。   彼岸灯的灯座都已经空了,黄泉路看上去并无异常。   有了彼岸灯,就能让失去五感的鬼魂误将阳间作阴间,颠倒阳间秩序。这是白则目前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白则一个个灯座地观察,在其中一个灯座下,发现了一处水滴大小的烧焦的痕迹,细细思索了起来。   它既然无意留下任何痕迹,就不会故意将某一个灯座烧焦。   何况能烧焦地府的玄铁灯座的,恐怕除了毕方之火,就只有黄泉水了。   那么一点点烧焦的黑色小洞,不会是火造成的,而且洞的正下方的桥面上也有一焦糊的痕迹,应该是黄泉水。   黄泉水飞溅起来,滴到了灯座上。   有常识的妖不会伸手去碰黄泉水,一定是有一个很小的东西掉了进去溅起了一滴黄泉水,最多有拇指腹那么大。   这东西恐怕还是那妖自己身上不小心掉的,否则不会只这一盏灯座有。   可惜进了黄泉水的物件肯定早就销融了,就算他能下到黄泉水底去,也找不到,白则没必要受那个罪。   思维到这里停止,白则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太多,有时会让他分析出太多可能性,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他索性先不想,而是让鬼差带路,去看那些半点保险用都没起到的保险柜。   秦广王戴着乌纱帽等在现代风格十足的一排排保险柜前。   白则随口问道:“你们那些要鬼命的秘药,解药不会也被偷了吧?”   “没呢,没呢。”   “那就好,藏哪儿了?”   “套着保险柜,在黄泉水底下放着呢。”   “你们,把解药,放在你们自己都取不着的地方?!”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的秘药都是专门针对罪大恶极的鬼的,被那些药毒过的鬼啊,就算受完了刑,还了阳间的债,也饱受折磨,神志不清,魂体如同僵尸……”   “我当然知道。”   秦广王被噎了一下,他忘了此神兽的知识储备量非其他神兽可以相比。   “他们天天想着来偷,我们防不胜防,索性将解药沉入黄泉。就算有一天要用到……”   “我也能下去帮你们取,因为我不怕黄泉水,是不是?”白则挑了挑眉。   秦广王谄媚一笑。   白则觉得要不是自己灵力强劲,现在肯定已经气晕过去了。   这些地府的猪队友,真当他是老好人,什么都帮了?   “要是那神出鬼没的妖把所有阳间的鬼都拦下来,我看你地府就要关门大吉了!”   白则想着今天要查的现场都查过了,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索性扬长而去,把窘得脸色铁青的秦广王和两排鬼差留在原地。   地面上,梅绪风不知道白则“出差”之前给自己送了个外挂,他用自己的法术防御、攻击,竟也没让对手占到便宜,伤害他一丝一毫。   也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外挂,每次都用自己的防御术,打得异常辛苦,心境也异常绝望。   他毕竟是人类,体力和那些在野外成长的妖族不能相比。   梅绪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渐渐意识到,之前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妖不在这里,而对面的这些妖竟都是群乌合之众。   虽然抱着杀意,却毫无配合,群龙无首,各打各的。   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妖至少愿意听自己号令。   可毕竟自己缺人手,只要自己手下的妖受了比较重的伤,他就立刻将他们收进克莱因瓶里。他承诺了只要自己活下来就放他们自由,自然不会让他们为自己丧命。   渐渐自己这边越来越单薄,对方却还有十几只妖只受轻伤,动作显得游刃有余。   眼看着这些妖要将梅绪风逼得节节败退,梅绪风扫了一圈,发现剩下的这些没有一只会游水的妖,索性憋了一口气,跳进身后的湖里。   他进了湖里,仍然能在湖面上空画出一串串古老的符号。那些陆地哺乳动物修炼成的妖都被打懵了,却拿梅绪风无可奈何。换气的空档,梅绪风钻出水面,还能放点火。   打斗正酣,围攻他的妖却忽然停了下来。   梅绪风不明所以,却感到一阵强烈的威压,从不远的地方,渐渐靠近他们。他赶紧游上了岸,只见一只羽毛鲜艳,长着六个爪子四只翅膀的怪鸟慢慢飞了过来。   群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而梅绪风这边的几只竟然吓得直接缩回了瓶子里。   怪鸟落地,在一阵红色光晕后变成了人形。   群妖七嘴八舌地辩解起来:“大人,我们并不是故意闹事,有人指使……”   话还没说完,它们已经化为一股白烟,在狰狞的叫喊声中灰飞烟灭。梅绪风只觉得那人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当那人渐渐走近,端详了他片刻,他看清了那人的脸,颤抖着说:“严……飞逸……”   音乐上堪称鬼才的当□□手,竟然是一个眼神就能灭掉十几只妖的怪物?如果他想对自己不利,梅绪风根本无力抵挡。   严飞逸面无表情,只是将手伸出来,对着梅绪风的胸口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杀了你。”   严飞逸走近了,才忽然觉得梅绪风身上有白则的气息,但他只以为是这两人走得太近,没有多想。 第23章 旧友(1)   梅绪风刚从水里出来,被岸上的风吹得一阵哆嗦。   严飞逸方才飞禽的形态,有艳黄的羽翼和赤红的喙,他在书中见过。这个能将群妖秒杀的人,恐怕是上古时期的异兽之一,严飞逸说要杀自己,自己是躲不过的。   严飞逸等着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多等一会儿,等他说出最后的遗言。   梅绪风抹了抹脸上的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狼狈。但他顾不上丢不丢人了,摆在面前无从选择的死亡让他不甘心。   他太疲惫了,四肢已经酸乏不堪,再抵抗下去也只是让自己死得更痛苦。   “我要死得明白,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严飞逸点点头:“我是肥遗,人族称我作旱魃之兆。你体内的法器归墟,能完成我几千年来的夙愿。如果要取出来,你可能会死。”   梅绪风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才发现,严飞逸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自己身上的湖水竟然在慢慢蒸干。但严飞逸以为他遗言已经说完,不再等待,五根手指握了一下,探身直取他的心脏。   这一探可不得了,梅绪风胸前一下子散发出一束刺眼的光芒,整个湖岸亮得如同白昼。   严飞逸一下子被弹出好几米远,他勉强站稳,冰冷的面容一瞬间露出迷惑。   白则的法术起作用了,但仅仅只有这一次而已。   梅绪风却不知道前因后果,突如其来的转机让他一下子看到了生还的可能性。他几步跳到严飞逸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对方胸口刺了一刀。   那是平时除妖时封印对方灵力用的弯刀,没有见血。   可也没有起效。   寻常妖怪最年长的也只有一千年的寿命,怎么能和活了六千多年的异兽肥遗相比?   梅绪风双眼通红,连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谁料严飞逸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像扫开身上的一片纸那样,轻轻推开了他。   没想到归墟还会护主,严飞逸心里盘算着。他与白则是朋友,但他不知道白则和眼前的小除妖师有什么关系,他以为将自己弹开的力量是归墟本身。   今天是取不了了,下次再试试。   “我今天先不杀你。”严飞逸冷冷地说。   这话说得有些傲慢,可是梅绪风知道,他要捏死自己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他说不杀自己之后没有任何动作,那就是不杀了。   听到这句话,梅绪风为求生而紧绷的心弦忽然像断了一般,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昏倒在地。   严飞逸却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朝自己这边快速移动着,等那人逼到了眼前,有些懵了,一句“白泽?”还没问出口,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疼,被对方直接打了一拳。   “我刚从地府回来,你丫就给我找不痛快!”   白则打完之后就没理他,探了一下梅绪风的呼吸,施了止血的治愈术,抬起头来狠狠剐了严飞逸一眼。   “回头找你算账。”   白则将梅绪风抱起,立刻就朝梅绪风住的公寓方向跑了过去。   他跑起来跟脚下带着风飞差不多。   严飞逸可从来没见白则这么发过脾气,白则睡了很久,大概四千多年吧,醒来也不过几年的事,一直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   白则看人,就和看一群好玩的玩具一样,从不因为人的事动气。   所以他现在是在气什么?严飞逸捂着发肿的左脸认真思考起来。   严飞逸是个冷面、冷语、冷心的人,不多说话的地方绝对不多说,谁跟他发脾气都和一拳打在棉花上差不多。   他被打了,也不生气,拿出手机给顾长佑发了个短信:白泽什么时候交的人类男朋友,你没告诉我啊。   此时白则已经掀起一阵狂风卷起了道旁的落叶,一路奔到了梅绪风家。进门开个锁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间高级公寓,收拾得干净整齐,桌上柜子里摆了许多玉质器皿和折纸手工,看似是装饰,其实都是法器。   他将梅绪风放到沙发上躺好。   白则这时瞥到了严飞逸发来的“对不起”,哭笑不得。   然后下一句差点把他气到吐血:“我不知道那是你老婆。”   白则在观察客厅里的布置,一只手正握着玻璃茶几的一角,不知不觉,脸变烫了,手也变烫了,玻璃融化了,变形了。他惊了一跳,赶紧把玻璃捏回原来的形状。但是玻璃融化之后没有了原来的光泽和透明度,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白则烦躁不已。   他拿意念回了严飞逸一句:不是!谁跟你瞎说的?   梅绪风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呼吸平稳。白则觉得自己该走了,不然等梅绪风醒来,他又要怎么解释?大晚上开车正好路过城郊杳无人烟的湖岸,可不是什么好借口。   对于人类来说,他们是古书中记载的异兽,而梅绪风这样的除妖师世家后代,当然知道白则他们有多强大。如果他们还活着并且活跃人间的消息被人类知道了,指不定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所以,虽然妖族和地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人间游历,但人族除妖驱魔的各大门派家族都不知道。人类寿命短暂、灵力有限,又往往贪心,拼了命也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达成某些目的,搞得他们不胜其烦。   白则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他的大部分朋友都不情愿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对梅绪风坦白。   但他不太想走,说不上为什么。房内的空气很安静,梅绪风的胸腔缓慢地起伏,额前的碎发还沾着点水。他的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常常满溢着属于少年人的愉快,此时轻轻闭着。   白则擦干了梅绪风额头和发梢的一点水迹。   但只待了片刻,他就觉得有些坐不住,总想伸出手去探探梅绪风心跳如何,呼吸如何,体温如何。可是他不需要伸出手去诊疗,也能知道。   这样,就没有去触碰梅绪风的理由了。   而后,他心想,自己就在这再多等一会儿,确认梅绪风身体没什么异常。等对方快睡醒了,他就悄悄溜出去,不让对方发现。   反正他睡了几千年,少睡一晚上又能怎么样呢?   他看着对方粉白的唇,觉得喉咙有些干渴,更不想走了——毕竟,回去自己一个人睡觉有什么意思呢?   白则想做点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于是他开始读粉丝留言,回他们的私信。但内容都大同小异,他回得有些疲惫。然后,他又开始读新闻,但没有什么消息是他不知道的,   只有一条,他虽然早就知道,还是看得有点膈应。   叶雨蝶和梅绪风的经纪人说好了要给他们炒CP,行动力也极强,开机了很久之后,找了个时机把拍到的看似很甜蜜的照片全都发了出来。   三张第一天的吻戏片花、面对面吃午饭时露出的笑容,还有模糊得一看就是作了假的二人逛街亲密照。   看到吃午饭时候两人微笑那张,白则觉得自己今天的怒气已经要爆炸了。   那是他对着我笑的,对着我笑的!修图也要讲点基本原则吧?   他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平常能控制灵力除了手环的作用之外,还是得益于自己从来不生气。今天他先后被秦广王和严飞逸气得快吐血,再不冷静下来,可能要把房子掀翻。   他滑到逛街那张,仔细端详,从自己能感知到的信息里找相似的片段:先定位到那张照片的地点,再回溯画面确定时间。   他找完之后,才发现,那两个人虽然没牵手也没甜蜜什么,只是因为商场门口人多,走得近了点,但真的是梅绪风和叶雨蝶本人。   他和那个小姑娘,不会假戏真做,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约会去了吧?   万一真有什么羞涩的告白画面,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带来一股莫名的焦虑感。可他又不是梅绪风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心里对他和谁交往指手画脚呢?   “我觉得我要被你气死了怎么办……”白则望了一眼沙发上躺着的梅绪风,有点无奈。   梅绪风睫毛颤了颤。   刚经历过生死关头,他昏迷之后又被白则治好了伤,脑子里全是噩梦,根本没睡好。白则说了一句话,他就醒了。   他本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想这梦真不错啊,一醒来就能看见自家偶像。但是他悄悄把眼睛睁大了些,才反应过来,那真的是白则,守在对面沙发上,甚至还没注意到自己醒了。   梅绪风观察了半天,趁着白则不注意,赶紧睁眼,伸手开了灯,仿佛自己动作再慢一些,对方就会消失了。   “前辈你怎么在我家?”   梅绪风扶着沙发边缘就要坐起来,正好和白则四目相对。   白则还在闭着眼睛回溯梅绪风和叶雨蝶的画面,一下子愣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现在就算他以光速冲到门口,梅绪风也知道他来过了……来不及了。   要掉马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24章 旧友(2)   梅绪风之前在拍《山有扶苏》的时候试探过白则, 以为他没有灵力, 所以从来没想过,白则也许并不是普通人。   自己在见到严飞逸之后昏倒,对方说今天不杀他。而现在他在自己家的沙发上醒来, 面前坐着的是白则。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白则不仅不是普通人,还是一个能让自己试探不出实力来的、深不可测的高手。   梅绪风望着他,沉默了很久,才问:“前辈一直都知道我的事吗?”如果是高手, 应该早就知道梅绪风除妖世家的身份和实力。   “嗯。”   梅绪风有种自己被对方看透了、却看不透对方的感觉,但他并不怪白则。世上还是普通人居多,谁也不会随意暴露自己的特殊身份。   “前辈的身份, 方便告诉我吗?”   “这个……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没什么好处。”   梅绪风泄了气,觉得自己像在演悬疑片里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天真主角,白则就是那个隐藏的大反派。   “也没什么坏处就是了, 我得跟我的朋友们商量一下,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的身份暴露了, 他们也会跟着暴露。”   他们的存在,在人族的记载里只有寥寥数语,他自己对自己信任的人说出真实身份不要紧,但这意味着其他人的存在也跟着暴露了,他们可未必乐意。   尤其是毕方和长右——也就是顾长佑, 他们总觉得如果被人发现了身份,会有人把他们叫去当打火器和水力发电机。   白则以前不愿意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梅绪风有危险,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许反而更方便他们一起行动。   梅绪风眼神一亮,很期待的样子。   “笑什么?”白则不知不觉跟着梅绪风一起笑了,“你不怕我是坏人,要对你不利?”   “不怕,你要是想对我不利,刚才有机会,你为什么不杀我?”梅绪风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如果是妖怪,要把你养肥了再吃呢?”白则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戏谑地看着他。   从怕鬼就能看出来,梅绪风是个不禁吓的。他在战斗状态下可以保持身体的敏捷和力度,但平时谁要是吓他一句,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就会折断。   昏迷之前才被一群妖追杀,斩杀了一只只张着血盆大口要吞掉他的大型成精猛兽,心理阴影面积巨大。   现在听到“妖怪”和“吃”这两个关键词,梅绪风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鼻尖一酸,拿手捂着脸,竟然哭了出来。   哭了两声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合适,他自己遭遇不幸,怎么能迁怒于白则?但是他越想自己差点死掉这件事,就越觉得害怕,“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要吃我,你居然要吃我……”   死亡的恐惧对人族来说是无法避免的本能,白则赶紧过去安慰他:“对不起,我不会吃你的,开玩笑的。”   梅绪风擦干净眼泪,只觉得神清气爽,恐惧被眼泪冲走了。   “我,我只是想发泄一下……前辈是怎么发现我的?那些妖杀我的理由,前辈也知道吗?”   “这件事,我还在调查。”白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事可能和你有关,在我查清楚之前,我需要保护你的安全。”   “我难道是一个什么几十年的惊天阴谋背后的关键人物吗?”   “不是吧……你电影看多了。”   “看的就是你演的电影啊。”   “……”白则无法反驳,“关于我的身份,还有我关于背后那个兴风作浪的人身份的推测,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你现在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没有,睡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梅绪风不想让白则担心,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还有一点泪水挂在额角,“前辈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白则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心疼,他柔声说:“别见外了,以后就叫我白则吧。有什么事就联系我。”   梅绪风迟疑地点了点头,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你别走,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他要是真这么说了,白则应该会觉得有些尴尬吧?   最终梅绪风没说什么,白则也急着回去找严飞逸算账。梅绪风回自己房间睡下,望着皎洁的月光,渐渐又睡着了。   接到严飞逸询问的短信,顾长佑起了兴致,问:哎哟嘿,他带你见梅绪风了?   严飞逸:不是,是我想取一下归墟,差点把他杀了。白泽好像生气了,打了我一拳。   顾长佑沉默了十多分钟,才打下一句话发过去:你造的孽,他可能要跟我们绝交了。   严飞逸也沉默了一会:没有他,我们还可以视频通话。   顾长佑这次回得很快:只有白泽的通讯是实时3D投影,你赶紧跟他道歉吧。   严飞逸平生在乎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哪里该发旱灾,另一件就是顾长佑。他从顾长佑的回复意识到了这事有多严重,赶紧给白则发了短信道歉。   而后,严飞逸忽然意识到,即使白则去了地府,如果有一群妖密谋要伤害他在乎的人,白则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白则只去了短短几个小时,这些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成一致要去杀一个人。   唯一的可能是,出现了连白则的感官都探不到的法器,有谁利用它瞒过了白则的视线。   神隐的事,白则没有对任何人说,他就怕这些活了几千年自尊心极强的小神仙们贸然行动,反而中了对方未知的计谋。   严飞逸不知道神隐的存在,只想着顺着那些妖来时留下的气息去找,能不能发现什么。   时速500迈的肥遗鸟在帛度城的高空上飞过,头顶是满天星斗,身周是薄云缭绕。   他飞出了城,最后能闻到妖族气味的地方,是一片海。   海边的娱乐设施已经关了,大潮退去,湿漉漉的沙子上嵌着许多细碎的贝壳。方才被严飞逸蒸干的妖全都不会游水,如果他们聚集在海边,也就是说,领头者是海中的生物?   海中的妖他不太了解,毕竟他在飞禽和蛇形态下都不会游泳,具体的还得问白则。   这片海他听说过,是生产珍珠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大规模的首饰作坊。   不过严飞逸没想到,连给游客观光的沙滩上都能捡到几颗硕大的珍珠。顾长佑喜欢闪闪发光的饰物,严飞逸琢磨着给他带几颗回去。   他在同一个地方捡到十几颗,一看就都是没经过打磨筛选的,大小不一,但是再走远些的地方却没了。   时速500迈的肥遗鸟在爪子上绑了个结实的小袋子,装满珍珠,飞回了帛度城。   白则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奔向了严飞逸的住所。严飞逸坐在沙发上,等着他来质问。   毕竟是从天地初开时就彼此熟知的的朋友,白则已经冷静下来,不打算立刻翻脸,而是认真对他说:“先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你为什么要攻击他?”   严飞逸自然也不会瞒他:“他是归墟的寄主,你应该比我发现得早。”   “是。”   “归墟能控制一切灵力流动,我和长佑见不了面,正是因为我们距离相近时灵力相接,旱涝相克,产生矛盾,天地将生异象。”   “嗯。”   至于旱涝相见会产生什么后果……人族刚刚兴盛时,正是尧帝当权,严飞逸和顾长佑各司旱涝两灾,渐渐起了争执,要见面商议。结果两人一见钟情,干柴烈火,缠绵了好久。   而后,人间突发洪水,持续了将近二十年,才由禹治理好。   长话短说,再之后每次大规模天灾,都是在他们约会当天爆发的,如此往复,就是傻子也该知道异常的天灾缘何而起。   为了天下苍生,他们两百多年以前决定暂时不约会了。但总不见面,他们心里堵得慌。   “如果能拿到归墟,控制我和长佑的灵力,我们就能见面了。”   白则听得有些烦躁,问:“就算拿到了,你知道怎么用么?”   “不知道。”   “那你就急着杀一个无辜的人?”   “没有谁比长佑重要。”   “那你也不许伤到梅绪风。”   严飞逸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你最近的五感都是放在他身上的么?他一出事你就来了?”   白则的视、听、嗅、味、触这五感可以凭他的愿望与任何事物的现在和过去相接,严飞逸以为白则能赶过来,是因为他时时刻刻与梅绪风的感知相连。   “把你弹开的就是我下的法术,我当然立刻就知道是你。”   严飞逸愣了:“你的法术?”   “是,怎么了?”   严飞逸本以为那是归墟护主,才会对抗他的攻击。如果是白则的法术在防御……那么归墟到底会不会保护梅绪风呢?   他一贯不爱说话,现在他不说话也不点头,白则知道他多半是不答应放过梅绪风。   白则不知道严飞逸在想什么,只是看到对方又在思索盘算,有些不爽快,“无论怎样,你别想着再找他麻烦。我那时候在地府,如果我在阳间,不会给你机会攻击他的。”   “若我不答应,你还要为了一个人类与我们翻脸么?”   “我是怕你伤及无辜,何况,这是你一意孤行,没有问过长佑愿不愿意。他没你那么倔,可未必会跟我翻脸。”   白则知道多说无益,转身就走,让严飞逸自己去捉摸他话里的分量。   他原本只要防着用神隐把自己藏起来的那只妖,现在还要防着自己人对梅绪风下杀手,想想都觉得累。   他找了个时间,用意识连通了与他寿命差不多的那群小神仙们。   这些人里有些被人族叫瑞兽,有些叫凶兽,叫他们神兽也不太合适。而他们又自视清高,认为最初那几个全知全能的神死去之后,他们就是天地间最厉害的了,所以白则在心里统称他们为小神仙。   他们分散在各地,从事各行各业,当年都是太无聊,听了白则的建议,来人间过过普通人的生活。白则就是他们之间的通讯器和知识库,需要办事打听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仰仗他。   白则脑子里一片嘈杂,顾长佑先说话了:“白泽要和一个除妖师谈恋爱,最近发生了点事,有必要告诉对方身份了,你们同意不同意?”   “你瞎说什么呢!”白则被顾长佑的曲解搞得头顶冒烟。   他无奈地等那群小神仙叽叽喳喳地八卦完了,把最近在梅绪风身上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   之前白则一直瞒着他们调查神隐的事情,是为了不让他们贸然行事。但现在他不知对方在谋划什么、活动范围是否仅限于帛度城,他这些天思来想去,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白则本以为他们会因不想暴露身份而拒绝,没想到他认为最可能反对的火神毕方,却先开口道:“无妨,你信的人,我们也信,何况归墟在他身上,他一定是揪出幕后之人的关键。”   雷神也附和道:“即使他泄密,暴露了天雷地火之事,杀了便是。”   他这么说,是因为曾有过人族想用雷神的雷电之力和毕方的不灭之火来做炸药的先例。   顾长佑在这种不用面对面的群聊环境下也是个话唠,一开口就是调侃:“白泽可不会让你们杀了他,他那个护短的劲儿,啧啧,你们真该见识一下。”   “哟,白泽,开窍了?你不是看透人生百态滚滚红尘,就差去吃斋念佛了吗?”英招笑道。   “念什么佛,佛比他小。”毕方随口说。   “我知道,就是个比喻。”英招回应。   对这些他觉得是胡说八道的玩笑,白则就回了一句话:“我可去你们的吧……都同意了?同意了我就睡觉了。”   “别装蒜,我们这里就你睡的时间最长,都睡四千多年了还睡个啥,讲出来,给我们乐呵乐呵。还有,什么时候带他来见见我们啊?”雷神说。   白则:“……”他见到你们还不得吓坏了。   白则的新电影《天罚》拍摄组要去外地取景三天,这三天拍完,白则就杀青了。   杀青之后,他正好空出了两整天和梅绪风在一起,准备找个机会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   白则在这个小剧组呆了这么多天,竟然是一个像样的花边新闻也没传出来,除了他有能力掐断消息传播之外,也是因为剧组想宣传的,是男女主角的感情。   他拍完戏,一身轻松,跟梅绪风约好了时间,再去《星流》剧组找他。   他去了主场地,却没看到梅绪风,也没看到叶雨蝶。   他赶紧将意识与梅绪风接通,看到他被叶雨蝶拉着手腕去了布景场外的一个小角落。   女孩子脸上有些红。   这三天,她没少找机会和梅绪风聊天,白则知道。   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孤男寡女,气氛正好。   叶雨蝶轻轻对梅绪风说:“和炒作无关,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姑娘果然告白了,白则也料得到。   白则当然不会生气,他只是觉得如果叶雨蝶和梅绪风要去约会,一旦有人攻击梅绪风,也会连累这个更无辜的普通姑娘。   他没有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他攥紧了手中的可乐,力道没太控制好,手里的罐子不小心炸成了碎片。   准确来说,是炸成了粉末,所以没有伤到人,只有白则身上湿透了,衬衫上都是可乐。   那声响,跟点了个□□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看向白则。 第25章 我的偶像是神兽   梅绪风被人告白了, 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在跟叶雨蝶面对面尴尬着。一听到爆炸的声响,忙赶回了室内。   他的偶像白则满身都被可乐湿透,有些狼狈地拿纸巾擦着头发。   梅绪风现在已经知道白则不是普通人了, 看对方满身可乐却不见可乐瓶子, 只见手上一把银灰色的粉末,心里明白,白则多半是把可乐瓶子给弄炸了。   可是白则的灵力深不可测,怎么就会突然失控了呢?   他心里有些着急, 怕白则是出了什么事情才突然失控。   白则已经优雅地拨了拨擦干的头发,气定神闲地对惊诧的众人笑道:“抱歉,我刚才晃可乐罐晃得太厉害, 炸了。”   梅绪风信他才有鬼了,可乐炸了,你手上的罐呢?二氧化碳压强大点就把罐子炸成粉了?   周围的人竟然信了白则的话,陆陆续续地把注意力转移, 收拾的收拾, 吃午饭的吃午饭。   “前辈,你没事吧?”旁人听梅绪风这么说, 一定会以为他是问白则的手有没有划伤。但白则和他都知道,他是在问灵力有没有失控。   “没事的,还有都说了,直接叫我白则。”   叶雨蝶站在梅绪风后面,有些尴尬, 她出声问了梅绪风一句:“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   梅绪风当然没忘,他不愿意当着太多人的面提起这个话题、对叶雨蝶表态,便说:“微信再聊。”   白则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感知一切发生过、或者正在进行的事,他不能读心,不可能知道梅绪风心里在想什么。他见梅绪风对叶雨蝶微笑,曲解了其中的意思,以为梅绪风想谈恋爱了,有意答应。   剧组的人凑在一处,白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提起叶雨蝶表白的事,也不能和梅绪风聊自己的身份。他闷闷地吃午饭,话比平常少了很多。   倒是梅绪风好几天没见他,一直不停地聊着,和他谈天说地,一点都不嫌烦。期间梅绪风还按捺不住好奇心,委婉地问道:“白则,你问过你朋友了么?”   “问了,他们都说可以。”   旁边的人听他们两人打哑谜,也好奇了:“你们聊什么事呢?”   白则笑得很自然:“没什么,他想找个时间跟我几个朋友打游戏。”   梅绪风也点头:“对,好久没打游戏了。”   这回他们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心照不宣,默契得不行。   午休就这么一会,等再次开拍的时候,白则悠闲地坐在他的专属办公椅上,看梅绪风拍戏。   他早就跟剧组的人打好招呼,呆在这里一整天,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就算是刚进组的配角演员,也不会多问。   几天不见,再看梅绪风拍戏,白则不禁感叹,梅绪风很聪明,一点就通,进步得一天比一天快。   今天拍的是男女主角毕业之后回家乡,搬到家乡工作。熬了几年,终于能搬到一起住,两人的欣喜是藏也藏不住的。   所有的喜悦,都在男主发现了女主与别人亲密的合照时,悄悄地蒙上了阴影。那是一张夹在旧钱包夹层里的贴纸合照,没有扔掉,但放在旧钱包里,可见已经不再被女主重视。   可是他们高中时就在一起了,照片显然是大学她换了发型之后拍的。   梅绪风进入状态之后,从搬东西时爬上眼角的喜悦,到翻出照片的一瞬间都演得细致入微。   他的疑惑、猜忌、愤怒,还有知道自己也背叛了女主角、没资格责怪对方的懊恼,都凝聚在捏住照片边缘的拇指上,恨意都化为手上的力气。   这里有个半分钟的特写镜头,张导演给他一遍就过。   等从戏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倒像是一下子清明了,又恢复了那爱发呆的天真模样。白则演戏,是通晓人的面部表情,加以高明的模仿。梅绪风却是理解了角色的情感,神态由心而生。   进步这么快,有朝一日超过白则,也不是不可能。   梅绪风演戏时表现出的彷徨和痛苦,倒让白则有些入神了。人的情感瞬息万变,却微不足道,不像他们这些小神仙,喜怒哀乐都足以掀起狂风巨浪,但也因有爱有恨,才比他们生动。   梅绪风下来喝水的时候,白则对他说:“演得很好,我都被你打动了。”   没什么比这更能鼓舞梅绪风的了,他高兴得不得了:“我会演得更好的!”   下了戏,他们一起去吃饭。   梅绪风还没忘记要回应叶雨蝶的表白,吃饭时拿出手机,正要打字,白则随口问道:“跟谁聊呢?”   “哦,叶雨蝶。”   白则不知怎么的警觉了起来,“她今天对你告白了吧?”   “嗯……”梅绪风应和着,才忽然发觉不对劲,赶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则心虚了,不管他有什么能力,偷看别人的告白现场,到底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梅绪风有些不安地问道:“白则……你是好人吧?”   他并不是怀疑白则,只是能暗中窥视自己一举一动的偷窥者,和自己无条件信任的偶像,这两者的落差太大了。   “这个不用担心,我不是人。”   “那就好……呃?”   白则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将意识与梅绪风连通。他的心声直接向梅绪风传了过去。   【我能知道你的事,是因为我是白泽。】   梅绪风愣了一下,忘了自己要打字,怔怔地看着白则动都没动一下的嘴唇。   【你试着告诉自己,你想将心里的念头传递给我,然后再用意识跟我说话。】   梅绪风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意识直接转为声音,他自己也从未学过这种技能,只好开口说道:“我不会,没学过。”   【我现在意识与你连通,你就一定能对我说话,如果我断开了联结,你不能主动与我在意识里交流。】   梅绪风于是集中精神,想着自己要用意识对白则说话。   【……我知道你叫白则啊。】   【“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   梅绪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神兽白泽?】   【嗯。】白则在他对面笑着,【你天天抱着的辟邪枕头上的那头羊就是我。】   梅绪风想起拍《山有扶苏》时睡在剧组,刷微博看见粉丝叫白则羊总,问他为什么,是说粉丝觉得他名字像白泽,而白泽像头羊。   而后自己提起家里的白泽枕,白则笑着说,你觉不觉得抱着它就是抱着我。   梅绪风脸上又有些烫,脑子里也乱乱的,不知道是因为想起自己天天抱着偶像的全身抱枕驱邪入睡,还是因为白则的身份实在太匪夷所思。   【所以,世界上的事你什么都知道?】   白则想了想才点头:【算是吧。】   【那你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一般不会去关注所有事情,太累了,所以很多事我不能立刻知道,但想知道就都能查出来。我只能旁观现在和过去发生的事,不能读别人的想法、不能预知未来,还有……】   【还有?】梅绪风来了兴致。   白则却突然不说下去了,【那个就不提了。】   【……】   上菜的人看到两个大帅哥什么都不说,却死盯着对方,还以为他们在含情脉脉互相放电。   梅绪风打算将过去的疑惑一一问出:【你走在街上,路人不会认出你?我看你一直都不戴口罩墨镜。】   【我可以让他们不看我,但我不想易容,现在的样子是我最自然的人族形态,挺帅的,改了就不帅了。所以白天还是会被粉丝认出来,晚上稍微好一些。】   【……】梅绪风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原来白则还挺自恋的。   一来一去聊了许多,梅绪风又问道:【我之前养的那只狐狸犬,其实是九尾狐,名字叫月令,我让它回家之后七天之内来找我,这个你知道么?】   白则点头:【知道。】   什么都被对方掌握的感觉有点糟糕,梅绪风撇了撇嘴,继续问:【二十多天了,它没回来,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我找找。】   于是白则试图寻找那只九尾狐,只要有名字,他找谁都不在话下。   可是过了一会,偏偏月令甚至于和它同族的其他九尾狐,白则竟然……找不到。   【找不到。】   【什么?】   【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你前段时间遇到的鬼怪,包括攻击你的那些妖,都是由同一只妖派出的。具体的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但它用连我的意识都能挡住的法器把自己藏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行动。】   梅绪风明白事情的严重。神兽白泽,天上地下的事无所不知,如果有人能瞒过他,那就真是瞒天过海,恐怕是能把天捅出个窟窿。   白则感觉不到月令和其他九尾狐,却没有看到九尾狐死亡的影像,那恐怕他们也出事了。   凝聚意识来传音实在是累,关于那只妖的事,梅绪风和白则聊了半天,拿筷子的手都开始抖了,   他出声问白则:“严飞逸是怎么回事?”   白则看出他的疲惫,也开口道:“他是我的朋友,他会动手出乎我的预料,但有我在,绝对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他说这话时明显有怒意,独属于他的威压有意无意地突破手环的限制,压得本来嘈杂的餐厅,都突然安静了。   梅绪风心里却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意。自己险些丧命的那一晚心中最思念最放不下的人,现在就坐在眼前,那句想说出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谢谢……”   谢谢你让我不再孤独,梅绪风在心里悄悄说。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他想,如果有机会再见到白则,一定要说出这句话。可真的面对白则,他反而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突兀。   “没事,我不会让你受伤的,这些天我可能要经常跟着你,或者通过意识观察你,希望你不要介意。”白则回应道。   “嗯。”   那可是白泽,天地初开时就已诞生的白泽。他与天地同寿,自己的感谢在他面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梅绪风沉默时,白则正想着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不理一下她吗?”   “她?”   “告白的那个。”白则眼中冒着似有若无的嫌弃。   “哦。”   梅绪风打开微信,见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赵清歌打来的,他就先回了电话过去。   白则没打算监视梅绪风的手机消息,有些疑惑,梅绪风不是说要微信和叶雨蝶商量么?怎么又改成打电话了?   不会是要当着自己的面答应这姑娘的告白吧?白则有些不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他灵敏的耳朵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的却很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   赵清歌说话时还是那样柔柔的,却压低了声音,掩不住焦急:“今天或者明天能见个面么?电话里说不清楚。”   “什么事?”   “有人要害你。”   白则听见赵清歌电话里声音,微微蹙眉。   白则现在要防着一切接近梅绪风的人,因为神隐能为使用者造出一个完美的假身份,掩人耳目。那个妖已经攻击梅绪风两次,任何接近的人,除了白则那群小神仙损友,都可能是他。   但是之前那个被作乱的妖控制住的青衣鬼,向白则告知神隐法具一事时,曾说过赵清歌和他自己一样是个苦命人。   青衣鬼同时认识幕后黑手和赵清歌,却没觉得赵清歌有什么异样,所以他应该是个完全的普通人。   梅绪风有些反应不过来:“害我?为什么?”   “当面说可以吗?我明天下午五点到八点有空。”   赵清歌最近在筹备新专辑,再之后又是演唱会,空闲时间都是以分钟计算的,能为梅绪风空出三小时来,可见他的焦急。   梅绪风很快冷静下来,先问道:“关乎性命吗?”   “我不确定。”   没聊几句,赵清歌那边传来几声问话,显然他还在录音棚。他们约好了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   “白则,你能查一下这件事吗?”   白则摇摇头:“你总要给我一个线索、一个时间、或是一个人物。我所知的事浩如烟海,如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无从查起,反而浪费时间。你明天如约去见他,如果出现了你应付不了的事,我会立刻赶到。”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却并不尴尬,梅绪风不知怎么地又笑了,惹得白则一阵困惑。   “笑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好像更了解你一点了。”   “怎么就突然更了解了?”白则倒忽然觉得梅绪风心里的弯弯绕绕,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一点。   梅绪风来了兴致,低声说道:“你看,你明明说自己能追溯一切事实。那你既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他最近一两天的画面回放一下不就行了?说是没线索,明明就是会偷懒。”   白则被他头头是道的分析逗笑了,“你这么了解我,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梅绪风愣了,他可不会读心术。白则每天都笑吟吟的,待人极有风度,对自己又很温柔,都说笑面佛的心思最难猜,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不上来,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事。”   “啊?”   “你在想,我看似平易近人,其实笑眯眯的人最难看透,对不对?正因为你还不了解我,所以才会暗示自己去分析我的言行,又在被我反问之后,答不上来了。”   白则当然也不会读心,他只是能从梅绪风的表情里分析分析,而梅绪风又什么都写在脸上罢了。   白则看得出,梅绪风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平时也爱发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的他,心里一定装满了白则读不懂的情绪。   是的,白则读不懂,哪怕将梅绪风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他也不会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梅绪风迷茫。   人的心境瞬息万变,再清澈的眼眸也会因为一瞬间的失落而染上悲凄。白则想,如果他真能读心,能对症下药,抚平梅绪风此时莫名的难过,那就好了。   但他不能,世上有得是他做不到的事,他只能说:“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有吗?”   “嗯,别难过了,不管是为什么,我……”   我什么?白则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难道要说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什么偶像剧台词?   要说不用言语,只用行动安慰人,他目前只能想到……   白则继续说:“你爱吃什么?我带给你。最近拍戏总吃盒饭,腻了吧?”   梅绪风:“……我想吃那种袋装的芥末青豆。”   “好。”   梅绪风无言以对,白则的话并不伤人,却像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不痛,只是有些痒。   梅绪风低垂着眼睛,闷闷地说:“你果然很厉害,什么都能看透了。不像我,才活了二十年出头,我可看不懂你。”   听出梅绪风的失落,白则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慌。这一慌张,他之前悠闲的气度也没了,赶忙改口:“你如果愿意,我以前的事都可以说给你听。”   “真的?”梅绪风就是梅绪风,一有点高兴的事,眼睛亮得比按了开关的小灯泡还快。   “嗯,当然。”白则又想起了什么,“告白的事你赶快回复吧。”   “哦……”   梅绪风干脆利落地拿出手机,先打下一行字,而后又打下了“对不起”,点了发送。   白则不会轻易窥视别人的隐私,所以他这次也不看梅绪风的聊天记录,只是问:“这么可爱的姑娘,你肯定是答应了吧?不答应还有点对不起这份心意呢。”   那磁性低沉的嗓音忽然变得有些酸溜溜的。   “没有,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不会耽误她的。”   “那你什么时候有谈恋爱的打算?”   梅绪风摇头,“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上次你和她一起逛街被拍到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要请我喝奶茶。”   “她说请你,你就去了?”   梅绪风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对面的白则为什么会眼冒精光?   连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神兽也喜欢聊八卦?   “我前一天才低血糖晕倒,也想喝点甜的。最后我也没让她请啦……不明不白的怎么能让人请客。”   白则若有所思,表情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梅绪风恍然间觉得不太对劲。   “我还没问你,当时她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才说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白则忽然心虚,手一抖,呛了一口水,重重咳了几声。 第26章 清歌   “这个嘛……”白则正襟危坐, 认真地看着梅绪风的眼睛, “当然是偷偷看的,因为好奇。”   “……那岂不是我做了什么你都看得见?”   “我不随便看别人隐私的。”   “你不觉得你前后说辞自相矛盾了么……”   他们回去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这是秋日最后一场雷雨, 过后就是寒风凛冽, 枯叶飘零。白则和梅绪风什么法术都会,自然不怕雨。   梅绪风心事重重,一路寡言。   临别之时,梅绪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白则, 你和我隔着六千多年呢。”   “嗯,活完六千多年才认识你,是太晚了。”   梅绪风有些惊讶, 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这种感觉是高兴呢?还是悲伤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白则的真实身份终于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铺开,可他却觉得比起演艺圈前辈和后辈的身份,他们之间隔得更远了。   “那只妖十有八九是冲着你体内的归墟来的, 具体的, 我有空会慢慢给你解释。”   白则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叶雨蝶给梅绪风发了几个调节气氛的表情包, 说没关系,你没有这个打算,我也不会强求的。   第二天到约定的地方见面时,赵清歌披着淡灰色的外套,针织帽子压得很低, 薄而宽的围巾半掩着嘴唇,似乎有点怕冷。   他在私人时间也化着淡妆,也许是考虑万一被跟拍,也能出好看的照片。但即使带妆,他清秀的面容上也满是疲惫。   没有白则那种能力的普通明星,也有得是隐藏自己行踪的方法。赵清歌订了一家饭店的包厢,甚至关上灯拉上了窗帘,手里拿着绑在几米长的拉杆上的金属监测仪,确认了没有摄像头,才开口说话。   “这里应该没事,坐吧。”   梅绪风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平常出门都这么……呃,谨慎吗?”   “不是的,今天比较特殊。”   赵清歌放松了些,紧张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他平时就是温柔而寡言的,眉间有一股化不开的苦闷,和他偶尔勉强挤出的微笑相映,总显得他有些脆弱。他的五官仿佛就是为这种忧愁的气质而生,精致而无棱角,笑时令人温暖,愁时令人心痛。   他开门见山地对梅绪风解释道:“复泉娱乐公司你知道的吧?”   “知道。”   因白则而一路市值攀升的“百晓”,顾长佑自己经营的“飞佑”,以及和这两者都不来往却占有许多资源、牵涉圈内外各方利益的“复泉”,在娱乐圈三足鼎立。   赵清歌点头:“复泉的总裁想害你,说一定要除掉你,甚至还说要慢慢折磨你再灭口。我不知道你碍着他什么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似乎不忍说下去。   梅绪风现在还是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一个站在娱乐圈顶端的总裁有什么必要对付他?他的父母也只对付妖魔,并没有和凡人结过仇怨。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清歌怔住了,他咬紧了嘴唇,半晌才苦笑道:“这个,也许你不知道还比较好。”   梅绪风猛然联想到初见赵清歌的那天,他们拍完综艺,有一个男人在巷口搂着赵清歌,赵清歌没有反抗。   这些大公司的高层何其谨慎,恐怕唯有长期相处的枕边人才能听到他们的真心话。而如果赵清歌真心喜欢那人,那天脸上的笑容就不会虚假而苦涩。   赵清歌是怎么知道的?那个男人又是谁?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梅绪风后悔自己戳了对方的痛处,但道歉只会更伤对方的自尊心。   “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就在此时,赵清歌背后忽然冒起一缕黑色的浓雾。梅绪风一下子就作出了判断。   又是一个寄生魔,隐隐可见它绕着赵清歌的心脏。   普通人身上的怨恨、忧虑和愤怒也会产生魔,但一般转瞬即逝,不会成形。而这种缠心的寄生魔最难处理。   梅绪风以为赵清歌是太担心焦虑才会生魔,赶忙安慰道:“你放心吧,就算千军万马开着飞机来杀我,我也不会死掉的。”   这是真话,梅绪风自己毫发无损地挡下十几发炮弹都不是问题,何况现在还有白则愿意保护他。他能只身与几十只妖怪缠斗,凡人就算一群人带着枪围堵他,也未必能近他的身。   但是这一切,赵清歌都不知道。   赵清歌被他逗乐了,轻轻笑了几声,魔雾却没有散去。   “他的手伸得到的地方,比你想象得都要黑暗。你……你每天回到家,可以给我报个平安吗?”   似乎怕梅绪风拒绝,他又解释道:“我见识过他的手段,他绝对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如果他恨上你,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可是我没有背景,无法阻止他。”   梅绪风也算了解赵清歌,知道对方不是捕风捉影、故弄玄虚的人,那个复泉的总裁怕是真的恨上他了,至于缘由,回去可以拜托白则查一下。   “好,你不用太担心,我家里也有些势力,会有人保护我的。”   混迹娱乐圈的人有背景并不奇怪,梅绪风虽然行事低调,但稍微和他熟悉的人都看得出,他吃穿消费都是大手笔。赵清歌相信了“家里有势力”这个托辞,自然也不会想到什么法术灵力上去。   至此赵清歌背后的魔雾才渐渐散去。   他们点了菜,闲聊起来。   梅绪风明显感觉得到,赵清歌说话时比最初见面时开朗得多,也不再那么心事重重。   只是当他看到手机里,经纪人陈芮发来的消息时,他自己却高兴不起来了。   “好几个本来说好要请你的电视剧和综艺突然反悔了。”   陈芮还在输入一大段话,梅绪风也着急了,死盯着屏幕。   她解释了这两天到处找通告的经过,最后也颇为无奈:“我帮你问问老板吧,你这个情况我只能说不太寻常。”   梅绪风也没办法,回复道:“好,麻烦了。”   他放下手机,对上赵清歌询问的眼神,忽然想着,自己接新戏被放鸽子,和赵清歌所说的事,会不会有关联呢?   想也想不明白,只能等回去问白则了。   赵清歌问道:“怎么回事?”   梅绪风怕他担心,只是摇摇头:“小事。”   晚餐照旧吃着,大约七点多的时候赵清歌就接了个电话,他神情明显地僵硬了几分。梅绪风想起他说今天他五点到八点才有空,问他:“你有事要忙?”   “嗯,我还有些时间,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我坐地铁也可以的。”就梅绪风这个招魔的体质,有妖怪来攻击他,把赵清歌的车划破了他可怎么解释啊。   赵清歌摇摇头:“我不放心。”   推拒无果,梅绪风也就答应了,他怕自己拒绝引得赵清歌担心,又长了魔气,反而不好。   一想起方才赵清歌背后那浓烈的黑雾,梅绪风就有些担忧。一瞬间的负面情绪就能滋生魔雾,赵清歌一定常年活在痛苦之中。   他们上了车,梅绪风见他脸色依然不好,禁不住说:“你有什么烦心事,我可以帮你,就算我帮不到,听你倾诉也可以。”   梅绪风见到有人痛苦,就忍不住想伸出援手。可这次,他不知这样开口是否合适。娱乐圈里像赵清歌这样拿尊严去交换资源的人绝不少见,但许多人不以为耻,理所当然地以此换来名利。   唯有赵清歌如此耽于痛苦,走不出阴霾。   赵清歌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有成千上万的歌迷,爱他的嗓音和包装出的假象。也有一个人,爱他的皮囊和纤瘦的身体,一次次折磨他的自尊。   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即使隐约猜到了他为了自己的歌手之路所做的令人不齿的事,也愿意听他说话,愿意触碰他的灵魂。   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恨自己无能。   “不了。”赵清歌柔和地笑着,“都是些无聊的事,也许说出来反而让你烦躁。”   两人一路无话,梅绪风拍了一天的戏也有些疲惫,头靠在一边,竟然在车上睡着了。导航到了梅绪风家门口,赵清歌停了车,却没有叫醒他。他向右边看去,端详着梅绪风的睡颜。   梅绪风无忧无虑,善良和天真都写在脸上,好似一块无瑕的白玉。   从第一天见面起,赵清歌就注意到了他,他仿佛一缕温暖的光洒在自己灰暗的世界,让自己移不开眼睛。从那以后,即使再忙,赵清歌也会抽空和梅绪风找话聊,无话可聊的时候,就找他的新闻看。   腕表上的分针渐渐迫近整点,再不走,就是自讨苦吃了。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的“李”刺痛了他的心。   他接起电话,心尖都在颤抖。   对面传来低沉而冷漠的声音:“过来。”   他努力作出温柔的语气:“嗯,好。”   赵清歌伸出手,颤抖着悬在半空,想去抚摸梅绪风那凝脂般的皮肤,想去亲吻那柔软的唇。 第27章 逆境反杀(1)   赵清歌最终连碰梅绪风一下都不敢。   梅绪风的电话铃声也巧合般响了起来, 赵清歌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去。   来电显示是白则。   梅绪风刚才没有醒, 现在却被自己的电话铃叫醒了,他看赵清歌等着自己,赶忙说谢谢。   “都八点了, 真不好意思, 麻烦你送我了。”梅绪风怕耽误他,也急着接电话,很快就下车道别了。   赵清歌对他笑了笑,说没有关系。   唯一一点光芒也走远了, 留他一人面对黑暗。   梅绪风立刻联系白则,希望他能找出对方是否与自己有什么冲突。   复泉娱乐的总裁名为李泉先,出生在普通富贵人家, 世代经商,背景简单,与灵异之事没什么瓜葛,和梅绪风毫无接触, 白则也查不出什么来。   但要说李泉先和白则间接的过节, 那就多了。白则在圈里太过耀眼,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他抢了复泉旗下主推艺人的电影角色已经不知道多少回。   而之前抹黑白则和梅绪风的绯闻风波,是由顾长佑手下的一个小经理那里传出来的,那名经理正是来自复泉的眼线。   将前因后果稍稍联系起来,白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对方知道他和梅绪风走得近, 李泉先的公司和自己的公司这些商业斗争,把梅绪风也卷进来了。   毕竟白则刚刚杀青的电影《天罚》,他饰演的男主角的待选名额里本来有复泉的艺人。   可如果仅仅为了商业斗争,就发狠话要将对手身边的朋友慢慢折磨再灭口,这也太毒辣了,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白则用千里传音告诉梅绪风:【我目前只能猜测他是因为公司之间的事情恨我,才会找你麻烦,但一个正常人,是不会随便说要将无关的人折磨到灭口这种话的。】   梅绪风也躺在床上,用意识回应他:【我明白,但是我所有通告全都被他掐了,是挺折磨人的。】   【别怕,我手里有得是电影,你不会没戏接的。】   梅绪风才见过赵清歌,圈子里关于财色交易的事像阴霾一样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此时白则的这句话在他心里千回百转,反复推敲,竟然越想越觉得诡异。   白则是演艺圈前辈,手握大把资源,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给梅绪风呢?   【白则。】   【嗯?】   【你不会想包养我吧?】在自己的意识里不像面对面出声说话,很难组织语言。梅绪风想着,就这么说了出来。   白则嘴角抽搐,直接沉默了。这孩子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梅绪风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抱歉,我只是今天见到了一些人,刚好联想到这些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赵清歌的事?】   梅绪风刚想问你怎么知道的,转念又想,他是神兽白泽,有什么不知道的?   于是他沮丧地答道:【嗯。】   【你以后少接近他。】   【为什么?】难道对方在私事上有些污点,就不能做朋友了吗?   白则被噎住了,从下午梅绪风离开他的视线起,他的视听两感就一直跟着对方,旁观那两人的一言一行。   赵清歌在车里伸在半空又抽回去的手,深情而绝望的眼神,白则望得清清楚楚。这种图谋不轨的人在梅绪风身边呆着,他怎么能放心呢?   【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白则又被噎住了,他心里泛起一股酸苦又甜蜜的情感。   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熟知人类一切的感情和神态,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倾诉喜怒哀乐的诗文也倒背如流。自己却没有经历过那些情绪,不能感同身受。   他参透万物,唯独不了解自己。   他说不出话来,却下意识地感觉,如果他将自己的心情说出来了,会让梅绪风尴尬。   【他是李泉先的枕边人,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但他怕我出事,主动来告诉我消息了啊。】   【……你就不能听我的话么?】   白则的语气像在请求,温柔又真切的,就算梅绪风心里有红色预警一级雾霾,此时也全散了。   梅绪风故意说:【可是我不能无缘无故疏远别人。】   听白则不说话,梅绪风在床上笑得直颤,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也许是为白则对自己的关心而开怀。想笑的念头由意识传给白则,把白则惹毛了。   【我是为你好,听话。】   【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也许是从前还是个小粉丝的时候,把白则的位置放得太高,现在他和自己如此亲近,梅绪风反而觉得像做梦一样。   其实白则是神兽这件事,才更像做梦一样。   凝聚意识去回应白则的千里传音,对人类来说耗费心神,即使身上还有活力,意识也会先疲倦下来。但梅绪风喜欢这样和白则说话,仿佛这样,他们就敞开心扉,毫无保留。   梅绪风不是个敏锐多思的人,只要他觉得幸福愉快,就不会对某件事深思过度。   知道了自己与白则的年龄差而失落的那一刹间,他以为天都要塌了。可他很快就想开了——白则说要保护自己,每天都关注自己,还有比这更好的么?   梅绪风心中泛起一道道涟漪,酸苦又甜蜜的情感在他心中酝酿。他还想对白则说些什么,却因太过疲惫陷入睡眠。   在娱乐圈,有翻云覆雨的李泉先视他为敌。而另一边,也有藏在暗处的未知妖魔想置他于死地。但梅绪风睡得很安稳,没觉得害怕。也许是因为他知道白则在关注自己吧。   只是他一早起来才迷迷糊糊地想着,月令所在的九尾狐一族不知所踪,城中的妖毫无动静,而自从上次他看到鬼魂在彼岸灯的蜃景中列队前行之后,也几乎没再见到鬼了。   即使白则不在他身旁,没有白则那股清净之气镇住妖魔,也没再有任何入邪的生灵再接近他。   是不是,他们有什么大阴谋在酝酿?   难道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梅绪风甩甩头,洗了把脸。他现在可不能松懈,复泉和百晓、飞佑这种以娱乐圈为主产业的公司不同,它涉足各行各业,根基稳固,也一定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简而言之,如果李泉先真的恨他,梅绪风现在出门就撞子弹也不是不可能。   令他寒心的是,即将上档播出的《山有扶苏》和正在拍的《星流》,在最近几天的宣传中,竟然都避开了梅绪风。前者即使梅绪风不是主角,但也是极为重要的,戏份不少,而在《星流》中他更是男主角。   梅绪风有些气,他没出门,打开电脑,查了复泉整个公司的市值。   父母教他,需要的东西就买下。   但是查了之后他就泄气了,这么大的公司买下来,花的钱和自己帐上的存款差不多,冲动消费要不得。   梅绪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刚踏出房门他就感觉不对劲,一闪身,一道迅猛却集中的风从他眼前擦过。当梅绪风意识到这是连发子弹的时候,已经撑起防护。   天刚亮,梅绪风在安静的街道上飞奔,直冲对手而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霰弹枪都能消音,真讲究。   来的不止一个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其中拿霰弹枪的就有两个。   梅绪风环顾四周,毫无畏惧。就像他对赵清歌说的,哪怕对方真的开飞机扛着小型炮火来杀他,他的法术也是能抵挡几下的,何况只是几把抢。   只是他不由地疑惑,现在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这个时间点也会有人出门,如果吓到了普通人,对李泉先又有什么好处?   一种可能,是这些人当中有人会幻术,可以让过路人看不到他们打斗的画面,但梅绪风没感觉到灵力,而且如果雇得到会法术的人,为什么还要用枪?   另一种,就是李泉先希望引起暴动和恐慌,可是一般这种大公司高层了断人命,会希望搞得沸沸扬扬的么?不可能啊。   梅绪风想不明白,只是一个个将来人解决掉。   子弹甚至打不透他的法术,就被吸收了。梅绪风自然没有忘记给这些普通人下幻术,让他们以为自己是灵敏地躲过了子弹——虽然这种画面发生在一个瘦弱的小演员身上也很诡异。   迎着子弹冲上去,掐住对方的脖子,趁着对方本能地将手抬向脖子的空隙,打掉他们的枪。   一共九个人九把枪,都别在腰上太显眼,梅绪风把它们都收进了克莱因瓶里。   瓶子里的妖和鬼正聚在一起吃烧烤,妖吃,鬼看着他们吃。然后天上就掉下九把现代化的枪,把烧烤架砸坏了。没有实体吃不了烧烤的鬼们咯咯直笑,妖鬼扭打在一起,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九个人被梅绪风惊人的爆发力吓愣了,枪被抢走,不知所措。下一刻那几把抢已经出现在了梅绪风的手上。   那个纤瘦俊美的少年本来是他们的猎物,此时却居高临下地环视着他们,声音有些冷:“谁派你们来的?” 第28章 逆境反杀(2)   几个人都沉默了, 有腿软的直接跪了下来。   “对不起, 我们还有家人,真的不能说。”   梅绪风也沉默了,他看的电影里主角都是这么演的。但接下来要怎么撑住场面呢?他阴沉着脸, 拼命搜索更帅气的台词。   但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临上场时忘了词,他就是想不起来。平时温和斯文不爱吵架、一到敌人面前就字字珠玑的小说男主角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他作为除妖师,不能违背天理用压倒性的法术伤害人命, 否则自己也亏阴德,要遭天谴。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几个人背后多半是李泉先大总裁, 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多拖一会儿时间,让白则在回溯画面的时候能看清这几个人的脸。   白则看得清面孔的人,十八代祖宗的身世都能翻出来, 更不用说是谁指使他们来杀人的了。   “那什么, 马上就是早高峰了。”   其他九个人:“……”   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尴尬,让梅绪风再次恨自己不擅长和陌生人聊天。   “算了。”梅绪风知道自己树立高冷形象这件事彻底失败, 索性恢复自己本来的软软糯糯的嗓音,“你们去给我买早餐,不然后果自负——我要吃豆腐脑。”   “甜的还是咸的?”终于有一个人回话了。   “……咸的。”   没想到最后,十个人真的排队去买早餐了。   气氛一直诡异又微妙地在他们之间流淌,直到其中一人又试图从衣服里掏出匕首刺向梅绪风。   梅绪风手指一弹, 把匕首弹得弯成了U形,无奈道:“大哥,你还没看出来我是练过的么?”   说着,他顺着那柄匕首,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腕。手指嵌进骨头,那人的手腕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不能用妖术伤人,但他还能用格斗啊。   “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是不对的。当然,我饶过你们,也是因为你们说自己还有家人。”   于是只剩下无尽漫长的沉默,梅绪风发誓这是他吃过的最别扭的早餐,没有之一。   老板娘看见的场景是幻术加工过的,是几个穿着随意的小伙子来买豆腐脑,而不是几个穿着防弹衣的大兄弟,等他们走了,还微笑说下次再光临。   “行了,我拍戏去了,你们也回去吧。”   他们最初知道老板叫来他们九个人只是为了杀一个十八线小明星的时候,还很不屑,可是这个少年只身一人能躲过四面八方来的连发子弹,却只是收了他们的枪,还放他们毫发无伤地回去向老板复命。   他们心里又敬又怕,就差没跪下来谢少侠不杀之恩了。   而梅绪风却只关心自己接下来几个月被掐断的新剧本。   白则说是因为陈芮刚好接到的都是复泉参与投资的通告,所以李泉先一句话就能将那些叫停。但是白则所在的百晓娱乐和顾长佑所在的飞佑娱乐是不受影响的。   只是他并不想靠白则去获得新的资源,不凭借实力,而是靠依附他人得来的成果,是不会让自己满意的。   梅绪风发短信给陈芮:陈姐,星流剧组的综艺宣传受影响吗?   陈芮回得很快:那个倒没有反悔。   陈芮还不知道梅绪风惹到了什么大人物,高层也不会向层级较低的经纪人多透露什么。她蒙在鼓里,只当是梅绪风倒霉呢。   但梅绪风有印象,那个综艺节目是顾长佑手底下的,不受复泉影响,白则聊天时提过。   《星流》拍摄已经接近尾声,李泉先有再大的排场也要顾及张导演的面子,不可能把梅绪风的男主角位子掐掉,可是这些天电视剧的宣传里,重点却都是男配角,对梅绪风只字未提。   而顾长佑手下的综艺节目请了那位男配角,反而强调梅绪风出场,对男配角一语带过。应该是因为那人是复泉旗下的艺人吧。   有时候这些公司之间的明争暗斗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梅绪风照常拍戏,从那之后,李泉先的人也没再来找他麻烦。   叶雨蝶到底也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被拒绝了也不尴尬不闹别扭,像没事人一样,脸上笑意不减,合作依然愉快。旁人拿她和梅绪风开玩笑,她也笑笑就过去了。   梅绪风手上唯一的综艺节目开拍和播出时间大概在《山有扶苏》即将播完、《星流》即将上映的时候。   拍节目的前两个星期,梅绪风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嘿,想不想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梅绪风懵了,以为是诈骗,不打算回复,却见对方继续说道:我是顾长佑。   梅绪风更懵了,忍不住发了一句:顾总你到底有几个手机???   这段时间光是顾长佑的不同号码给他发的短信就有七八个了。   顾长佑接下来的话让人能想象得出他神采飞扬的模样:这个可是专门用来联系自己人的,你正式进入我的自己人名单了哟。   梅绪风无奈地回复:谢谢,很荣幸。   白则把他圈子里那群小神仙都给梅绪风介绍过了,虽然没见过,但梅绪风也大致记得他们在人间的假名。   能和旱魃之兆肥遗打一架,和洪涝之神长右当自己人,更重要的是,知道了旱涝两神堪比牛郎织女的旷世虐恋,真是荣幸得他哭笑不得。   顾长佑通过打字滔滔不绝地说着:你那个戏的男配角是复泉的,据白则说他看你不爽,想在我的综艺节目上让你出丑。这是坏消息。   这倒是梅绪风第一次听说。那个男配角名叫于淳,平时不怎么和梅绪风说话,梅绪风每天忙完拍戏忙鬼神,也无心注意谁对自己有意见。   顾长佑继续说:好消息呢,就是我知道他准备怎么找你麻烦,我可以帮你应对。不仅他害不了你,说不定你还可以踩着他的尸体往上爬。   梅绪风:……谢谢顾总。   为什么他要把综艺节目上的互怼环节说得这么血腥,还很开心的样子?   顾长佑:不客气,以后叫我长佑或者长右都可以。   ……念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   但是梅绪风实在不是个喜欢找麻烦的人,一般只要别人做得不过分,他绝对不会为难对方,自己也很少生闷气。   顾长佑好像透过手机屏幕看穿了梅绪风的心思似的,飞速打下几行字:白泽跟我说你是个不惹麻烦的性子,但是这人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别人拿你当软柿子捏,你就得让他知道,你就算是柿子,也是镀金镶钻的柿子。来来来,打电话,我教你怎么办。   还没等梅绪风读完这一大段话,顾长佑的电话就来了。   梅绪风目瞪口呆地听着对方的指导,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顾长佑的时候,见他教训陶源,觉得对方睚眦必报,手段狠辣,不好惹,最好不要和对方扯上关系。   现在呢?还真是世事难料啊,顾长佑都打电话来给他进行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现场教学了。   这次的综艺节目和上次的实景竞技不同,形式上类似于访谈,套路比较传统,有很多问答环节。   但是场地中间有一个大舞台,因为请来的一般是一些剧组的主要演员,主持人有时候会请他们,在不涉及剧透的情况下,自由发挥几个和电视剧的主题有关的场景。   于淳就坐在梅绪风对面,他也是新人演员,不怎么会接主持人的梗。梅绪风呢,更是个不会聊天的。整个节目都变成了叶雨蝶的主场,倒是让她和主持人聊得很开心。梅绪风惊讶于她的交流能力,就接接叶雨蝶的腔,倒也没让自己太尴尬。   等聊到演技的时候,一直没怎么好好聊天的于淳却突然发话了,脸上的笑几乎可以说是阴冷又得意,“这个嘛,梅绪风当时演得倒不是很让导演满意,不过导演不介意罢了。”   叶雨蝶瞬间僵住,下意识地看着梅绪风。梅绪风脸上的表情很紧张,让叶雨蝶以为他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应,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而梅绪风心里想的是,终于到这个环节了,顾长佑怎么教我的来着?噢对,要微笑、自信、波澜不惊,要给对方压力。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给别人压力,只能微笑。他温柔的声音慢慢吐出惊人之语:“满意不满意,咱们现在就让观众说了算,怎么样?”   主持人以及背后的团队早就接到了顾长佑的消息,只见大屏幕上的画面忽然一变,切换到了《星流》里的片段。   屏幕上放的,是节目组早就向《星流》官方找来的授权片段。   顾长佑一共买了两段,正在播的这段是梅绪风饰演的男主角搬家准备同居时发现女主角与别人的亲密合照。这段白则看着他演过,还夸他演技进步很大。   播完之后,下一段是大学时期,于淳饰演的男配角在雨中向女主角表白的场景。于淳在里面的表现还可以,因为情绪比较简单,告白时紧张的样子大部分新人演员都会演。   于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木然地盯着屏幕上的场景。 第29章 逆境反杀(3)   于淳本来就不服气, 暗下决心要在“演技”上讽刺梅绪风, 要在综艺节目上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让梅绪风下不来台。   他如果只是想想就不会被人发现,可他偏偏碎嘴, 非要把这个拙劣的计划告诉自己朋友, 想法诉之于口了,可不就被白则知道了么?   综艺节目上两位男嘉宾在演技的话题上有了冲突,怎么办?找出对方演得最好的部分,互换一下, 让他们演对方的角色,来个强烈的对比吧!   又能给自己的综艺制造话题,又能给被复泉的万恶总裁打压的梅绪风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顾长佑相信梅绪风能把握好的。   主持人为了避免尴尬, 说话语调有些刻意上扬:“我们给两位帅哥准备了一些道具,而这次的挑战呢,就是让两位演对方戏里的片段,在演技上一决高下。”   主持人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说得像比赛开场白, 仿佛于淳的挑衅和梅绪风的接茬都是一次刻意安排好的对决环节。   顾长佑选的这两段算是比较用心的,梅绪风仔细看, 就能看出问题来。   他自己的那段情绪复杂,不用心体会是演不出面部表情细节的,对于淳这样没有太多经验的新演员来说,很难超越梅绪风那天状态绝佳时的表现。   而于淳的那段,虽然情绪也很有层次, 甚至可以说是他演得最好的片段,但于淳本身在拍戏时就没有演对角色的情绪。   谁知道于淳强作镇定,轻笑了一声:“他这段就是纯粹的伤心,还是比较容易演的。”   梅绪风挑了挑眉,被爱了将近7年的人背叛的心痛,和同时想起自己也背叛过的那种自责混在一起,你说这情绪叫纯粹的伤心……还说容易演?   但是顾长佑给他准备好的怼人模板用完了,这话他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倒是叶雨蝶立场上更偏向梅绪风一点,表情僵硬地说了一句:“伤心不难,演出伤心里的好几层情绪才难呢,加油吧。”   怼得好,教教我吧。   梅绪风哭笑不得地想着,于淳已经跃跃欲试要先演了。   节目给的道具简直像直接从剧组买来的一样,于淳拿到那个和片段里一模一样、女主角用旧的淡粉色钱包时,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一般节目组怎么会不提前说一声就安排对决?怎么就刚好找得到一样的道具?他怎么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   但毕竟是他自己挑事,他还是要好好演。   灯光悄悄地暗了一些,将于淳突出在视野中央。   他翻着不存在的行李箱,从地上拿起了旧钱包。旧钱包的扣子没有扣上,无意间瞥到透明夹层里的照片时,于淳的脸僵硬了,慢慢瞪大了眼睛,但是嘴没有动。   于淳僵了一会,就把脸埋在手里,仿佛很痛苦的样子,最后又缓缓放下了钱包,扔在地上。   动作和梅绪风都差不多,简直像在故意模仿,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叶雨蝶忍住了跟梅绪风悄悄嘲笑于淳的冲动。   主持人只看过那两个片段,可是在她眼里,这两人已经高下立判了。   然而旁观者清、当事者迷,看不到自己动作的于淳以为成功模仿了梅绪风戏里的最佳表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仿是僵硬的。   “那接下来,该我们的男主角上场了。”主持人的介绍已经说明了她的立场。   叶雨蝶问道:“要我跟你对一下戏么?”   梅绪风笑着说:“也好。”   这次灯光角度也稍有变化,叶雨蝶要做的很简单,在“雨中”慢慢往前走即可。她知道自己不是这次对决的焦点,也没有演得太用力,免得抢走本该放在梅绪风身上的关注。   梅绪风从舞台另一边跑过来,喊着她的名字,欣喜溢于言表。   叶雨蝶有些躲闪,目光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女主角这时候已经动摇了。   “别躲着我。”梅绪风虚晃了一下动作,做出抓住叶雨蝶手臂的样子,“我喜欢你。”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却势在必得,脸上的欣喜渐渐转为得意,细看去,像狩猎时食肉动物一样的危险。   在场其他人都有些惊讶,于淳更是一瞬间面色煞白。   叶雨蝶记得很清楚,当时于淳演这一段的时候,被张导演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只是因为他们都经验有限,实在演不出导演所说的感觉,最后导演不愿意为了这个片段再浪费时间,才凑合着用了,剪辑还将几处关键特写替换成了远景。   “你也对我心动了,对不对?”梅绪风略带蛊惑的嗓音低声说道:“我近在眼前,能天天陪着你,他能吗?他手机里情话说得再好听,不能过来抱着你,有什么意义么?就算有一天真能长期见面了,你们还能有以前的默契吗?甩了他,跟我在一起吧。”   说完,他轻轻笑了,当叶雨蝶回过头认真望着他的时候,他戏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真挚无比,仿佛痴情不移。   实际上这个角色在撬了男主角墙角之后,转头又去撩别人了,他不过是享受破坏别人感情的乐趣。   至于张导演说的感觉时什么呢?就是梅绪风正在演的这种假惺惺的痴情做派。   梅绪风演出来了,于淳没有。更不用说这么一大段台词,梅绪风居然当场就背得一字不差。   主持人这时候想起真正剧里的片段,才觉得越想越别扭。于淳因为对角色理解错误,演出来的,完全是一个纯情少年紧张扭捏的告白。   哪家的纯情少年会扭捏羞涩宛如邂逅初恋一般地,和一个他早知道有稳定感情关系的女孩子,说甩了他跟我在一起吧?   可能是有的,但纯情少年不会像个老油条一样劝诱他喜欢的女孩子背叛自己的感情。台词里的每句话,都不适合用于淳那种纯情的方式说出来。   经过几分钟的准备,屏幕上像处刑一般播出了两个片段、两个不同的人演绎的对比。   第一段要表现男主角的绝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梅绪风眼神躲闪、嘴唇颤抖、不愿面对事实,甚至烦躁得不停用手抓着、抚着头发。于淳除了瞪大眼睛的一瞬间,就没什么体现情绪的地方了。   第二段,看了梅绪风的表演,更是能让人意识到,于淳表现出来的紧张羞涩根本和角色那圆滑的、情场老手般的台词不符。   高下立判。   对摄制组来说,这期节目最重要的卖点已经拍完了。   叶雨蝶似乎被梅绪风的表演牵动了心神,愣了好一会,才说:“你刚才真帅,把我看呆了。”   梅绪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叶雨蝶却在心里默默叹气,她好不容易想忘了这份喜欢,结果参加个综艺,思念之情又被勾出来了。   主持人调侃几句,气氛重新缓和。   但于淳从脸颊到嘴唇都惨白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节目组仿佛有备而来,好像正是要借着自己的挑衅,行云流水般地,衬托出梅绪风的优秀演技?   一个小时的综艺拍了大半天,结束之后,梅绪风叫住了于淳。   “你是复泉旗下的对吧?”   梅绪风见对方身体一僵,知道事情不太简单,继续问道:“最近你们的老板有没有对你们说什么,或者下达什么指令?”   他只是复泉的一个小艺人,知道自己公司的最高管理人和梅绪风结了私仇,以为梅绪风要混不下去了,才想把自己当初没拿到男主的怨恨发泄出来。   叶雨蝶听得云里雾里的,却也没敢问。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梅绪风有白则这个外挂,其实不需要问,也能知道复泉那里发生了什么,但能自己探究的事,他还是想自己问个清楚。   于淳这会儿想明白了,刚才主持人仿佛早有预料一般,要借机让自己做梅绪风的衬托,只能说明梅绪风背后有人。自己要是能表现得身不由己,也许梅绪风还不会计较。   “我的经纪人说的,说我们老板要给你找麻烦,让你越不痛快越好,但不必弄死你。我……我也只是不敢不听他们的话。”   梅绪风和叶雨蝶面面相觑,想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叶雨蝶是完全不知情,被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弄晕了。   而梅绪风想,这和赵清歌说的完全不一样啊?赵清歌说的是李泉先想将自己折磨致死,前些日子的枪战就是个例子。   难不成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他料想不到的事,让本来要杀了他的李泉先,忽然改变主意了么?   梅绪风越想越头疼。   就在他想不明白,准备去找白则商量的时候,节目外场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他不太想见到的人。   进出的工作人员和明星不少,见到那人,却也纷纷侧目,絮絮地议论着。   来人正是严飞逸,他五官如刀裁,表情淡淡的。梅绪风想,为什么一见到旱灾神他就会想到冰窖呢?   因为曾经差点被他杀了,梅绪风下意识地觉得有些恐惧。   严飞逸走近了些,对他摆摆手,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但你不回答的话,我可能还是得要你命。”   “……”旁边还有普通人呢,说话能不要这么吓人吗? 第30章 旱涝姻缘一人牵   帛度城可以算是娱乐圈人士扎堆的地方, 既是几个大省的经济文化中心, 又有许多影视布景和开阔的活动场地,几个圈内大奖也可能会这里举办,所以在这里见到明星, 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 这个节目场地在近郊,严飞逸连车都没开就找到梅绪风这里,身边也没有助理或者经纪人跟着,梅绪风觉得他八成是飞过来的。   参加节目的几人都认识严飞逸, 打过招呼,严飞逸淡淡地回应,不失礼数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雨蝶悄悄对梅绪风说:“你连严飞逸都认识?”   别看严飞逸话不多, 那副嗓子就能迷倒万千少女,更不用说他长得还好看。如果不是他气质太冷,行事太狠厉,好不容易说句话还说得太残忍, 梅绪风都觉得至少他的声音是能让人听醉的。   严飞逸连续好几年都是男歌手在销量和人气中毫无疑问的第一, 叶雨蝶的手机里就有他的几张专辑。   梅绪风苦笑:“还是生死之交呢。”   只不过是他活,我死。   叶雨蝶面露惊异, 梅绪风又说:“开玩笑的,是通过白则认识的。”   “哦……”   白则交友甚广,认识谁都不奇怪。   梅绪风主动走向严飞逸,问他:“找个地方买杯饮料慢慢聊?”   严飞逸摇摇头:“这栋楼就行,场地上面那层有间会议室。”   “也行。”   这是飞佑的场地, 飞佑的名字就是严飞逸和顾长佑合在一起,于是严飞逸理所当然地拿出门禁卡,进了二楼的会议室,动动手指就把监控关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体内的法器归墟,是怎么到你身上的?”   梅绪风有些疑惑:“白则不知道么?”   “他不能追溯比他还强的东西。”   梅绪风哦了一声,将父母无意中得到这个法器的事告诉了严飞逸,而这个法器遇见梅绪风之后自己就与他融合了。   严飞逸听了皱眉,而后又舒展开来,点点头说:“是归墟选中了你。”   梅绪风心道你能把话说全一点么?但他听明白了,严飞逸是在说,父母得到归墟不是巧合,甚至可能是归墟早就选中了他,才通过他的父母与他的灵魂相融。   严飞逸又问:“你会使用归墟么?”   梅绪风摇摇头:“白则都追溯不到行踪的东西,我父母和我当然也不会用。”   “也是。”   严飞逸活动了一下手指,虽然手掌中什么也看不见,梅绪风却能感到有股压迫力在那里酝酿。   “冒犯一下,可以让我试一下归墟对我的灵力有什么反应吗?这不是攻击法术,只是我的灵力罢了,最多让你觉得有点渴。”   还是那句话,严飞逸也好,白则也好,如果想杀梅绪风,那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是没必要跟梅绪风商量的。   何况严飞逸身上没有杀意,梅绪风也就点点头接受了。   严飞逸控制手中的那股力量缓缓靠近梅绪风,但霎时间他手中琥珀色的无形的灵力忽然失控,一下子灌入梅绪风的胸口。梅绪风没受伤,淡粉的嘴唇却忽然变得煞白,干燥得渗出了血。   这哪是有点渴?他都快被蒸干了吧。   两人皆是露出惊讶之色,梅绪风正觉得喉咙像被火烧了一样,那股灵力又从他胸口放出,回到了严飞逸手掌中。   严飞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股灵力不属于你,所以归墟把它还了回来,是制衡之道。”   梅绪风听得云里雾里的,咳了一声,嗓子忽然变得沙哑。   “那为什么我被攻击的时候它不会替我防御?”   “也许有,但你没注意到罢了。”严飞逸起身出门,“抱歉让你承受我的旱魃之力,我给你找点水喝。”   梅绪风点点头。   他听白则提过严飞逸和顾长佑两人的事,他们因体内灵力相克而不能见面,甚至不能离得太近,否则天下将立刻有大灾。   于是他们几百年才真正相聚一次,期间相思之苦难解,只能由白则替他们通话。顾长佑只是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目前只有白则的通讯能做到3D投影,至少他们还能拥抱对方的影子。   如果能使用,或者说驯服归墟,他们见面时灵力就不会撞在一起,也就不会引发大灾了。   但连这个可能性,也不过是个假设。   梅绪风看不得他人受苦,只是严飞逸的忙,他实在帮不上。白则告诉他,归墟已成为他的一部分,只要归墟离体,他自己就会死。梅绪风还远远没有高尚到能为他人的爱情牺牲自己的命。   就在严飞逸去倒水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梅绪风以为是严飞逸,然而那人脚步声急促,看得出是个急性子的人。   等那人进来,梅绪风彻底傻眼了。   “他们说你在二楼会议室,你在这干嘛呢?哎?你嘴怎么都出血了?”   顾长佑赶紧坐下看他的嘴唇怎么回事,梅绪风嗓子干渴,说话费劲,只是拼命摇头。   顾长佑看到他的表情,也觉得不太对劲了,他刚到二楼,就感觉有种熟悉的气息。可是严飞逸不是几分钟前才说,在自己的办公楼录歌么?他以为是之前严飞逸来这里录节目之后残留的气味,没有在意。   “白则在忙,让我来接你去找他的。”   严飞逸推门进来,梅绪风的心沉了下去。   要世界末日了,他现在囤粮还来得及吗?   白则忙通告的时候很少分神,估计是不知道严飞逸在哪。而顾长佑这个时间正好下班,白则就提前告诉顾长佑接自己过去找他,一起吃饭……怎么就能这么巧呢?   “你来找梅绪风怎么不告诉我呢?现在好了!”   再看那两人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像快要哭出来了,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气的。   梅绪风似乎看到两团浓重的灵气在他们身边流转,一团淡青色一团琥珀色,然而仔细看去,那两团灵力却没有相触。   不仅没有相触,还安稳地回到了他们各自的体内。   严飞逸最先冷静下来,有些惊喜地望向梅绪风说:“归墟起作用了。”   梅绪风接过他递来的一大瓶水,狠狠地喝了一口,哑声问道:“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人默契十足,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顾长佑也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一边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严飞逸,一边对梅绪风说:“小眉毛你太棒了!”   梅绪风不仅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更是被小眉毛这个称呼惊得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你叫我什么?”   “白则给你起的外号,他还觉得挺可爱呢,不信你看他手机给你的备注。”   “……”梅绪风感觉自己的心被顾长佑的话戳了一下,脸烫得吓人。   那边两人完全不管他心里的复杂情绪,两百年没见的情侣亲热起来要人命。就在这装修风格严肃正式的会议室里靠着墙又是亲又是啃的,看得梅绪风面红耳赤,轻轻咳嗽了一声:“咳,既然两位见面没问题了,咱们一起去找白则怎么样?”   “吼啊。”其中一位用还和对方黏在一起的嘴唇答道。   梅绪风实在是好气又好笑,他为这两人开心,但更希望路上他们能好好解释一下归墟是怎么回事,然后不要再伤害他的眼睛了。   严飞逸开车,顾长佑坐副驾驶,给梅绪风来了一个全面的科普。   顾长佑本来就话痨,说了很多,左不过就是梅绪风体内的归墟会自动去控制靠近它的人的灵力,不会让旱涝灵力相融这种会扰乱秩序的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你们就像磁场的南极和北极,一般情况下会相互吸引,但有个更强大的东西打乱了你们的磁场,就不会吸到一起去了?”梅绪风说着,觉得自己好像更明白了一点。   顾长佑摇头:“听不懂物理,你换个说法。”   梅绪风:“……”   最后梅绪风用更浅显的解释,让他们确定自己明白了。   简单来说,只有梅绪风在他们两人身边,他们才能正常见面。   白则在宣传场地刚刚忙完,见严飞逸和顾长佑一起出现,有些惊讶。   梅绪风此时精神不错,但是耐不住严飞逸的灵力就是让外物干涸,他打招呼时嗓音沙哑,嘴角因为干燥显得苍白,甚至还在渗着血,看上去凄惨可怜。   如果他没有提着一瓶3升容量喝完一半的大桶矿泉水,精神抖擞地往自己嘴里一口一口灌的话。   白则感觉自己心都揪了一下,很快就回溯了他们方才见面的场景,责怪地看向严飞逸。   严飞逸手搂着顾长佑,疑惑地忘了他一眼。   白则用传音说:【谁让你攻击他的?】   【他同意帮忙的。】严飞逸心情不错,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角弯着,面对白则的质问也不恼:【心疼了就自己去关心,多好的机会。】   白则脸上居然有些不自在,转移了话题:【我都不知道归墟还有这种作用。】   顾长佑笑得爽朗,把话说出口了:“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你就是个局域网。”   梅绪风问:“什么局域网?”   白则好像不想让顾长佑说下去,走到梅绪风身边,看着他那干涸的嘴唇,说不上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无奈地想,这个人啊,总是帮了别人苦了自己,怎么就那么傻,那么让人担心。   梅绪风被白则盯得有些不自在,连水都有点不敢喝了,唇边挂着点水珠,干渴脱皮的状况好了些,嘴唇看上去晶莹剔透的。   “白则?”   白则就这么盯着他半晌,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神情有些躲闪,笑道:“吃饭吧,饿不饿?”   严飞逸和顾长佑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有些人谈起恋爱来让人看着都甜蜜,有些人看着却让人着急。   顾长佑恨不得把他们俩按在一起亲上,瞧白则那样,比梅绪风还渴吧?   白则倒是神色如常,什么也没说。   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有什么能对别人说的呢?   他找顾长佑一起来吃饭,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   等四人都上了车,白则才开口道:“那个藏起来的妖,已经有动静了。西区那起大面积瓦斯泄漏,你们听说没有?” 第31章 游魂作乱   白则这段时间没闲着, 他将几万本生死簿上的名字和命判记下, 又将所有现存的妖都排查了一遍。   最终他确定,近年消失的妖有上几千只,来自不同的族群, 鬼有几万只, 祖籍分布各地。再往前推几十年,失踪的妖和鬼数不胜数,但白则也都一个个记下了。   他将他看得到的地方一遍遍倒带,终于确定这些妖和鬼都是在某个节点, 和什么人说上了话,凭空消失的。   地府事务繁多,近年来人口暴涨, 地府人手不够。逐个排查人口和妖口这种事唯有白则做得到,而即便是对他来说,也需要花太多时间。   白则继续说:“那个新闻和瓦斯泄漏无关,有几百个凭空出现的游魂伤了受害者的魂魄, 让他们心智受损, 看上去和大量接触瓦斯的症状差不多。”   从白则嘴里很难听到“凭空出现”四个字,顾长佑也觉得事情不妙:“连你都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白则点点头:“我本来以为神隐只是个工具, 能藏住一个人的气息。可是现在看来,神隐恐怕是个大口袋,容量不知道有多大。”   气氛有些凝重,白则无所不知的能力让他成为了这些上古异兽的主心骨,现在出现了他都查不清楚的事, 其他人又能做什么呢?   一直没开口的严飞逸说:“他们的领导者,应该是只海妖。”   白则问:“何出此言?”   “梅绪风被一群妖攻击那天,我循迹找过,他们的气息断在海边。”   那些妖里有不少不识水性的,如果去海边,应该是因为策划的人在海里。   白则点了点头,他之前没有在自己的感知里追溯气味,比起视觉回溯,气息回溯太浪费时间。严飞逸所说的,倒是个关键的线索。   他迅速排查了几千个失踪妖族中的海妖,数量不多,失踪得比较早,有很大嫌疑。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既然他敢挑事,就不怕找不到他。”白则虽这么说,但还是叹了口气,“哎,先去救已经受害的人吧。”   善恶平衡,阴阳两界秩序井然,万物方能生生不息。   梅绪风作为除妖师,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第一次见到白则苦恼的样子。   探知一切的神兽白泽,和隐蔽一切的法器神隐,现在看来,后者占了绝对的上风。如果只是一个人隐藏起来,还好对付些,如果有成千上万的妖和鬼在暗处活动,他们防不胜防。   何况,白则甚至不知道那些妖的目的。   从无所不知沦落到一筹莫展,白则心里想必很煎熬。   “白则。”   “嗯?”   梅绪风想说,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的。可是能让白则束手无策的事,他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上话。   要说他身上,唯一能给白则提供助力的,也就只有掌控天下灵力的法器归墟了。   可是他却不会用。   “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我会用归墟就好了。”   “你怎么想到的?”白则黯淡的眼光却忽然亮了起来。   “……我就随便想一想。”   “归墟是近百年来才渐渐弱化,与你融为一体。如果它没有变弱,就不会放任那妖扰乱善恶秩序。如果你能用,也许连神隐都可以对付。”   梅绪风点点头,却也无言以对。他就像知道自己身上有弹药,但没有引火的工具,也是无济于事。   白则知道梅绪风人类之躯,怕是驾驭不了比白则的灵力更深厚的法器。   “不要勉强自己,我会想出办法的。”   “嗯。”梅绪风笑着。   顾长佑坐在副驾驶,看着后视镜里那两人的互动,忍不住咂咂嘴:“啧啧,没眼看。”   白则:“……”   梅绪风:“……”   第二天,他们就去了出事的那片住宅区。   那里实际上已被封锁起来,但因为受害者的身体都送到医院了,几乎无人看守,只贴了一圈禁止进入的标语。   梅绪风和白则溜进去之后,立刻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弥漫在周身,往深处走去,渐渐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   那哭声不响,普通人未必分辨得出风声和鬼叫,但梅绪风听着,已经吓得有些踟蹰了。   白则当然知道他怕鬼,温声问道:“要不,你在外面等我吧。”   梅绪风摇头拒绝:“我走了,你会引魂和固魂吗?”   白则哑然,这还真是他不会的。   他一踏进来,就知道这里既有作恶的游魂,也有无辜的生魂滞留。   游魂他可以叫来鬼差带走,但生魂是被游魂带离自己的躯体,阳寿未尽,需要特殊的法术才能引回那些已经被移到医院的人身边,再让魂魄重新凝聚在躯体上。   这种法术,就叫引魂、固魂,须勤加练习才能掌握,白则就算知道原理,也未必比从小修习的梅绪风做得好。   “害怕的话就抓紧我。”   “啊?”   “我的灵力可以驱走你心里的恐惧,你不抓紧我的话,归墟会把渡给你的力量驱走。”   “好……好的。”   梅绪风小心翼翼地碰上白则的手,白则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梅绪风低着头,看不见白则嘴角的笑意。   其实不通过肢体接触而源源不断地向对方注入灵力,对白则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只是因为,梅绪风手足无措的样子太有趣了吧。   无论是谁,总是愿与单纯美好的事物亲近,而白则作为旁观者见证了世间万般丑恶,更是如此。   白则牵着他的手走入一栋楼,狭仄的楼道里一片昏暗。这是阴气最重的一栋,他边走边安抚身后的人:“我有办法收拾作恶的游魂,你怕的话,就抓紧我,闭上眼睛。”   “有些鬼就算闭上眼也能想办法让我看见他们……”   “那就跟我聊天吧。”   “好。”   越往上走,阴气越浓,哭声也愈渐凄厉。   梅绪风只看了一眼那些被开膛破肚的游魂,就紧紧闭上眼睛,随便想了一个话题就聊起来:“白则,你一般都怎么驱鬼啊?你也学过超度法术吗?”   “不,我把鬼差叫过来,让他们排队领走。”   “……”梅绪风觉得这话他没法接,又随便问道:“厉鬼不听话怎么办?”   “敢不听我的话,那是想魂飞魄散了。”   “……”梅绪风无语。   白则将控制自己灵力的绿松石手环打开一点,游魂的视力很不好,似乎通过这股气息,才认出眼前的是个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哭声弱了许多,梅绪风悄悄睁开眼。   但仍有一个怨气深重的,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咒骂,向白则冲过来。   可他根本无法靠近白则,自己就先没法动弹了。   什么叫气场?这就叫气场。   白则果真在地上画了个圈,一阵红光过后,几个乐呵呵的青面鬼差穿着绿袍官服,戴着乌纱帽,嘴里念着多谢白泽大人给我们加年终奖金。   梅绪风:“……”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怕还是该笑。   鬼差们一人分到一只鬼,一个个从圈里跳了下去,就像电视剧里的土地公公跳回自己家一样,就这么消失了。   四下清净,白则却眉头紧锁,颇为担忧地说:“这样不行,总得想个办法,让游魂不再作乱。”   “多叫些鬼差来不行么?”   “可以,但这样不能阻止他们伤害生魂。我需要一件东西,将他们都引出来,然后一同接引去地府。期间我要亲自跟着,鬼差不够镇住他们。”   鬼差说穿了也是鬼,同类相轻,不服鬼差管教而逃脱的厉鬼数不胜数。   所以地府业务难做,基层难熬。   “那你要去多久?”   “地府一天,地上十天,黄泉路必走九百里,六天六夜,在地上应该是两个月吧。”   “这么久……”   梅绪风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现在他满脸失落,倒让白则看得有些出神。   “难道你想跟我去?”白则笑着问。   梅绪风赶紧否认,他当然清楚活人去阴间是会折寿的。   “不想,只是你到了地府还能联系我们吗?”   “不能了,两界音讯不通,连我也不能直接探知另一界的情况,只能召唤鬼差能替我带话。”   两个月,真的太久了。   他在圈子里陆陆续续已经有了些朋友,也不缺能说话的人。可是白则,是要在遥远的地下与他彻底断了通讯,以十倍的时间差异去引鬼魂走黄泉路。   如果他被什么绊住了脚,在地下多待几天,就又是一两个月,若有大事,甚至要三年五年。   他这一生,有几个三年五年?白则的时光却用也用不完啊。   梅绪风越想越止不住心痛,他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情绪来时迅猛浓烈,去时也是霎时间天朗气清。   白则见他面上风云变幻,问道:“怎么了?”   “万一你有什么大事要在地下处理,等你回来我都变老头子了,怎么办?”   白则失笑,不知道梅绪风是怎么从阴阳两界音讯不通,联想到这一层的。   “你还笑呢,活得长了不起啊!”   “我带你去,好不好?”   “啊?”   “跟我去也无妨,我到了地府,就不能知道阳间的事了。上次你出事,我就在地府,没能及时赶来救你。这次让你独自在阳间,我也不放心。”   “哦……好。”   白则见他愣神,笑得更开心了。   “你到底笑什么呢。”梅绪风嘟囔着。   “笑你好哄啊。”   梅绪风可不觉得这话是夸他的。   他细想起来,又觉得不妥:“我一个大活人去阴间会折寿的吧。”   白则果断地摇头,反问道:“我在旁边,会让你折寿么?”   “哦……”梅绪风觉得很有道理。   “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引出游魂呢,你就着急了?”   白则无奈地牵起他的手,朝楼梯走去。   他们要将滞留在这里的生魂,一一引去各自的躯体上。   只是白则走到其中一间有生魂气息的房间,却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梅绪风感觉白则的脚步停了,顿时慌张起来。   “这些生魂,被下了无义草。”   “无义草?”   “就是彼岸花的叶子,是地府前段时间失窃的秘药。”   白则转动了门把手,对梅绪风说:“我要开门了,无论看到了什么,不要怕,我在呢。” 第32章 无义草   映入眼帘的, 是一幅令人心颤的景象。   屋内的生魂, 是一位和梅绪风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从魂体的外表来看,他衣着整洁,搭配讲究, 可是一双眼睛紧紧闭着, 流下两行骇人的血泪。他痛苦得拼命抓挠自己的胳膊,却抓不到实体,如此迷茫无助,却叫不出声音。   “他应该是嗓子受损了。”白则分外冷静, 一边打开灯一边跟梅绪风说话,缓解对方的恐惧。   白则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年轻人的额头,对方渐渐平静了下来, 虚幻的血泪渐渐干涸,消失不见了。   梅绪风看清了他的脸,面露讶异之色:“咦,我认识他。他是和我一个经纪人的同辈, 叫鹿遥。”   白则也记得, 自己第一次见到梅绪风的那天,正在拍《多面神探》, 鹿遥演的是其中一个小案子的凶手,梅绪风客串了某一个受害者。   这个鹿遥当时和梅绪风勾肩搭背的,看上去两人关系很好?   “你和他很熟?”   “不太熟,不过他比较自来熟,经常找我聊天。”   白则似乎松了一口气, 说:“你用引魂将他带上吧,这片住宅区至少几十人受害,生魂不怕光,待会儿可以放心出去。”   梅绪风点点头,口中念着:“当精神哑了,心灵的回声,也应和不出歌。没有歌,只有忧伤的哀曲,犹如风穿过破败的小囚室——”   白则感觉自己要被梅绪风软软的嗓音融化了,等他念完,才问:“我怎么记得人间通用的引魂咒语不是这个?”   “哦,我随便背首诗,应景就行。”   白则:“……”   精神哑了,倒是真的很应景。只是不知道游魂破坏鹿遥的声音是为什么。   鹿遥的生魂像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从地上慢慢浮起,缓缓跟到梅绪风身后。   无数次驱鬼、引魂之后,霞光乍破,穿过上百个生者透明的魂灵,在砖石走道上投下金色的光。   生魂跟在梅绪风身后,诡异地排成长队。幸好凡人看不到鬼,否则一定要吓晕过去。   白则借探病为由,和梅绪风一起找到了那些受害者的身躯。白则就算是满口胡言,也会因灵力场太过强大让人迷迷糊糊地信了他,于是医护人员没有多问就放他们进去了。   受害者都面色青白,因生魂在世,所以还留着一口气,但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   固魂之术很是消耗灵力,白则时不时渡给梅绪风一些,好让他轻松点。   最后出于同期的情谊,梅绪风停在鹿遥病床前,守了一会儿。   “他醒来之后,还会继续哑着吗?”梅绪风问白则。   白则改用传音说话:【大概过几天就好了,我的法术也可以缓解他们的痛苦。】   梅绪风问:【那个无义草怎么办?已经解开了吗?】   【没有,要尽快给他们解药,否则少则半年长则三年就会复发。那药地府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鬼魂,会让魂体备受煎熬,形迹疯迷。不给解药的话,他们会生不如死,我也救不了。】   【为什么会失窃呢?】   【……地府换了保险柜,密码被破解了。】   梅绪风无语,心想这地府的安保很成问题啊。   二人面色凝重,鹿遥从病床上醒来了,看到白则和梅绪风,十分惊讶。   他张了张口,但喉咙还哑着,平常是个话痨,这时候千言万语说不出,别提多难受了。   梅绪风主动说:“你太久没喝水,嗓子发炎了,可能有点失声,过几天就好了。”   鹿遥点头,对梅绪风的话深信不疑,可是他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   梅绪风把手机递过去,打下一行字:想说什么就打字吧。   白则传音问道:【你还懂医理?】   梅绪风回道:【瞎掰的。】   白则饶有意趣地问:【你很喜欢撒谎?】   梅绪风感受到身后那人灼热的视线,赶忙说:【为了瞒住自己的身份,也不得不这样啊。】   【那,你会骗我么?】   【我哪骗得过你啊。】   鹿遥愣愣地观察着对面那两人互相凝视的模样,有点犹豫要不要把手机递出去。   梅绪风后知后觉地接过手机,扫过上面一大段有些啰嗦的话,概括起来就是,他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   梅绪风问他梦见了什么。   鹿遥打字说梦见一个长得特别霸气的大帅哥掐了他的脖子,只掐了一下。   梅绪风赶紧问他还记得梦里那人的脸么。   鹿遥说不记得,只记得霸气和帅了。   梅绪风确定那些被驱走的游魂里没有什么霸气的大帅哥,很可能这就是那个幕后的操纵者。如果鹿遥描述不出五官来,这个线索几乎没用。   白则也在旁边看着,知道问鹿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去别人那里碰碰运气。   鹿遥看起来实在算不上开心。   他平常穿衣搭配都买贵的、好的,梅绪风还以为他家境不错。   此刻才知道他住在破败的旧小区里,外面是白漆都没刷匀的外墙,里面一共七层,都是狭仄的楼道和采光极差的单人、双人间,无一不透露着艰辛的味道。   梅绪风惊讶,但不会开口去问,鹿遥却主动打下一行字:我住在那里的事,别告诉别人。   梅绪风当然点头说好。   鹿遥又看了白则一眼,眼珠在两人之间打转,眼里的意味复杂得很,谁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梅绪风打字说:他也不会说的。   鹿遥问: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白大影帝的?   梅绪风愣了,这话问得实在是突兀,又有些讽刺的意思在里头。他和白则是朋友,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什么叫勾搭上?   他只好转移了话题,之后聊得也并不愉快。他照样帮鹿遥向经纪人请过假,说天越来越冷,鹿遥着凉感冒了。   陈芮回复,说复泉的封杀实在太厉害,她还没能给他找到什么新资源。   《星流》已经拍完,综艺宣传也告一段落,大部分平台媒体对他的消息三缄其口。   他所在的公司不是三巨头之一,当初梅绪风挑中这里,也是怀着些梦想去碰碰运气。如今梅绪风被复泉封杀,他们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以为梅绪风要埋没于此的时候,顾长佑特别关照的那期综艺访谈横空杀出,他下了本,帮梅绪风炒出了一波话题来。   连对他不熟悉的路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演技精湛、外貌出众的年轻人。与戾气太重、心浮气躁的于淳相比,梅绪风实力与外貌并存,自然赢得了大众的好感。   加上剧已经播出,他人气暴涨,粉丝们自发替他宣传,更有些粉丝说快乐的时候看他一眼就能乐到天上,悲伤的时候看他一眼就觉得心里的伤口光速自愈。   真金也得见到光芒才能闪耀,何况是在这个浮躁的年代。   陆续有在圈子里面子比较大的制作方来找梅绪风演一些配角。   白则劝他不要着急,要好好挑本子,不要让制作方看低了自己的身价。   梅绪风宅在家里认真读陈芮发来的几个剧本草稿,时不时和白则用传音聊天,白天聊圈子里的事,晚上聊地府的事,一天下来话题不断,只是传音太累了,让他不得不多睡两觉。   星流剧组官方仍然未多提梅绪风的名字,说不心烦是假的,梅绪风去搜了李泉先这个人的资料,搜到的都是他穿西装的模样。   照片上的李泉先看起来很年轻,目光深沉,眉间似有一片化不开的情绪,神情冷漠,令人不寒而栗。即使笑着,也无法让人感受到温暖。   如果说严飞逸的冷漠主要是因为懒得对外人做出表情,李泉先的冷漠,就是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   人也像冰凿出来的一样,五官立体,双眸漆黑,唇形优美。   看起来和赵清歌一样,心事重重,又不会将情绪外露。   梅绪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白则说:【上次于淳,就是和我一起演星流的那个复泉的艺人,说他们公司里的传话是要找我麻烦,但不是要我死,可明明有人拿霰弹来对付我……】   白则沉默了许久,梅绪风以为他在忙,没再继续说下去。   白则其实是在回溯关于李泉先的画面。   李泉先这人整天为公司奔波,除了见赵清歌之外几乎没有一刻闲着。   被拿枪的人攻击的事,的确是李泉先命令的。   他这么忙,为什么会恨上梅绪风这样一个无关的人?   白则不停地倒带,终于看到了相关的画面。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只看到赵清歌跪在地上流泪,求李泉先放过梅绪风,李泉先冷笑着将他扔到沙发上……之后的,白则就不忍心再看下去。   沉默片刻后,白则才对梅绪风说:【我看了一下,他好像对我的气消了,突然改变主意不想闹出人命了。】   这些事,他不愿让心地善良的梅绪风知道。如果梅绪风知道赵清歌为了他所受的屈辱,也许会自责好几年,伤神劳力。   万物都有苦痛,他无力去救每一个受苦的生灵。   【哦……】梅绪风没想太多,稍稍放宽了心。   引出暗处的游魂、去地府拿生魂解药一事刻不容缓。   白则本想先寻到彼岸灯的下落,再用灯引游魂走上黄泉正途。   但经过这次所谓的瓦斯泄漏,他才明白神隐之力远远不止够藏住一人,人和游魂都能藏得密不透风,物件更不在话下。他寻不到彼岸灯,也许就是这个缘故。   只是不知道神隐容量有多大。   寒风裹挟着残叶,攫住了地上最后一丝暖意。   顾长佑替梅绪风这次地府之行做了不少准备——用他的话来说,那叫蜜月旅行。   他以飞佑总裁的身份向梅绪风的公司及经纪人解释,说他擅自作主,安排梅绪风出国参加一场培训,又说了些事出突然深表歉意之类的客套话。   然后他开始自由发挥、离题万里,说回来之后准备让梅绪风参与一项中外合资大制作的综艺探险节目,档期还没定下。   一番扯淡之后,顾长佑倒真有点想做这个节目了。   梅绪风目前还没通告,顾长佑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公司哪里会不答应呢?   因为顾长佑亲自登门拜访,和白则一样,面对面时上古神兽的灵力压迫太大,让梅绪风公司的人迷迷糊糊地都信了他的话。   陈芮替梅绪风接下了一部明年年初才开拍的电影,男主还没敲定,男二定了梅绪风,满打满算有半年的空档时间,给他这次“出国培训”留了足够的时间。   顾长佑听到风声,灵机一动,对那部电影大量注资,指明要白则演男主,梅绪风依旧演男二。   郑明言知道顾长佑和白则是朋友,互相确认过白则最近两个月请假,就答应下来了。   临行,梅绪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鸟毕方。鹤形独爪,青羽红斑,展翅时华丽无比。   彼岸灯的不灭烛火是他点上的,由他提供指引游魂的火种,最合适不过。   白则没有提到无义草的解药到底在哪里,因为对他来说取解药是件很简单的事,梅绪风相信白则,也没有多问。   后来却没想到因为少说了这句话,让他们在地府多滞留了几天。 第33章 销骨黄泉   毕方变回人形, 青色火苗在他手心里跳动, 在寂静的夜空中一分为二。那两团火再层层裂开,最后团团火苗仿佛绚烂的花朵,依附在一棵没有枝杈和根系的树上, 在虚空盛放。   几百个游魂出来害人, 他才明白神隐之力容量深不可测,能将魂体掩藏。他不能等寻到彼岸灯,再清理游魂了。   游魂果真被引了过来。   他们失去了躯体,视听都已模糊, 唯有耀眼的长明真火能指引他们走向所有生灵的归宿。   良久,白则清点了一下,确定这些是附近几大省近年来失踪的游魂, 他本以为幕后那妖应当很谨慎,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成功。   现在看来,那只妖居然一点阻止他的意思都没有?   白则觉得自己太被动了,他最擅长的探听之术被上古法器轻易挡了下来, 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见招拆招。   能得到流落东洋的神器,那妖的修为一定也不低。   “一路小心, 我就不陪了。”毕方神色凝重,而他看到梅绪风,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笑道:“蜜月愉快。”   白则比梅绪风反应快,知道这是顾长佑传出去的八卦, 赶紧否认:“没有蜜月。”   梅绪风也有些窘迫了,顾长佑爱开玩笑也就算了,怎么白则的其他朋友也觉得他们俩有一腿呢?他们这么……嗯,清白。   他还这么想着,白则就牵起了他的手。   “还怕鬼吗?”   “不、不怕了……”梅绪风察觉到毕方的视线,赶紧甩开。   怎么可能不怕,这一会儿他手心的汗都冒出来了。   毕方咂嘴:“啧啧,没眼看。”   梅绪风:“……”他怎么觉得这个台词有点耳熟?   毕方正欲离开,白则又嘱咐了一句:“虽然这一趟我必须去,不能放任这么多游魂在地上徘徊。但你们务必小心,那只妖可能是故意要把我引开。”   毕方点头:“知道,他现在不现身,要么就是没本事拦住你,要么就是把你支走了之后他还有计划。我们在呢,别担心。”   不灭之火化身的神鸟毕方看起来特别靠谱,连着梅绪风都安心了一些,觉得有这么多神兽在,地上的事不用担心了。   没想到下一秒,白则就拆台:“没有我你们能知道哪出事么?”   毕方无奈地摇头,也毫不留情地拆台:“不能,但是谁在群聊里说,这次非得带自己的小眉毛去地府玩一趟的?”   梅绪风眼皮一跳,信息量太大了,他刚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白则,你在别人面前都叫我小眉毛?为什么?”   毕方闻言也一愣,这孩子重点不太对啊。   他还期待自己的调侃能旁敲侧击地让梅绪风知晓白则的心意,火上浇油,哦不,锦上添花地助攻一把。   难道这两人都太迟钝了,才一直没有确定心意?   嗯,那就希望蜜月旅行能增进他们的感情吧。虽然蜜月旅行的地方有点诡异,但地府的灯火布置可是他设计的,高高挂在岩壁上,如果不仔细看那些白骨做的灯架,保证比满天繁星还浪漫。   白则关于外号这件事回答得义正言辞,“圈子里的人,手机一般都不备注真名的,我就随便起了一个,好记又好认。”   “哦……”   毕方催促白则:“去吧,莫误了时辰。”   “好。”   白则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毕方的火种引着游魂一个个跳了进去,最后白则自己也牵着梅绪风跳了进去。   底下有地府的鬼差们接应。   鬼差也是鬼,灵力都浅,又因为近年人口暴增,人手不够,镇不住鬼魂让厉鬼逃脱也是有可能的。   白则亲自跟着,将梅绪风带在身边,免得那藏起来的家伙在地上对梅绪风出手。   黄泉路蜿蜒槃回,险阻不断,鬼魂必须走完黄泉路,才能完全适应阴间,否则阳气未尽,过奈何桥时会走不稳。   不灭之火像有灵性一般,领着他们朝奈何桥走去。   梅绪风见白则还抓着自己的手,心里咚咚直跳。旁人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话总归是引人遐思,而手上温柔的触感提醒着他,面前这个人,待他不一般,再迟钝的人也该感受到。   他其实是个黏性很大的人,认准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去做。承父母之志降妖除魔,是他认准了的事。仰望白则的背影,朝白则一步步靠近,也是他认准了的事。   他少年时代做了个遥远而绮丽的梦,不知何时,梦却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如果他在白则的眼中只是转瞬即逝的生命,那他反而能这样一直倔强下去,一生只认准一个人来仰望,也不错。   “白则……”梅绪风轻轻唤道。   “嗯?还怕吗?”白则听他声音有些颤,还以为他在害怕。   “我……”梅绪风仅仅是为了说那么几句话,就已经竭尽全力,“我当初来娱乐圈,是因为你。”   白则眼睛睁大了些,显然很惊讶。他不可能追溯每个人的过去,梅绪风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他也想不起来。   他先迅速览阅自己的记忆,说:“在你进娱乐圈之前,我们没见过面。”   “我是你的粉丝啊。”梅绪风慢慢说着,“你第一部 电影我就看了,惊为天人,然后我就决定跟着你的脚步进娱乐圈了。”   白则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他以为是自己先注意到梅绪风,觉得对方有趣,找机会接近,才让他们彼此熟稔。   “你居然不知道这个吗?”梅绪风比他还惊讶呢。   “我不可能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嗯,也是。”梅绪风好像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先不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了。”   白则心里一颤,梅绪风望着他的刹那间,眼神里装了许多复杂的东西。   陡峭的岩壁下火光明暗不定,太暗了,连梅绪风光洁细腻的肌肤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又怎么能照亮他的眼眸呢?如果是在夏季炽热的暖阳下,是不是他就能看清对方的心了?   “你告诉我吧。”白则的嘴唇简直要不听他的使唤,“你怎么看待我的?”   梅绪风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很坚定地说:“我把你当成我的偶像,一直想追上你的脚步。认识你之后,我很感谢你能陪着我,让我觉得不那么孤独了。你呢?你怎么看待我?”   白则却答不上来了。   一时兴起对梅绪风的事上了心,被他的善良所吸引,暗中护着他,总为他的事而紧张……这到底算什么呢?   “我不知道。”   无所不知的白则,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自己心中洪水决堤一般的感情,如果不是喜欢,他想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   但如果真的不是,他不能这样随口说出,让梅绪风白白误会。   人类对“喜欢”二字的理解,和活了几千年的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白则如果说错了自己的心思,一瞬间的冲动也许就能耽误了对方大半生的时光。   “我只知道,我跟你相处觉得很开心。”白则迟疑地说,“比认识你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梅绪风不再继续探究答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白则说和自己相处,比他活过的六千年的时光都要开心。   六千年啊。   梅绪风心中五味杂陈,却觉得这样的回应让他心满意足。哪怕他们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意,当下的意趣相投,就已经很珍贵了。   很久之后,谈了六千年恋爱的顾长佑对在感情上一无所知的白则说,互相爱慕的人才用言语确定对方心意,纯纯的朋友都是直接开两罐啤酒。   黄泉路要走上六天六夜,无足的鬼魂来了地府却似戴上了无形的脚镣,行动缓慢。白则说这是他们对阳间还有留恋,等再走远些,就不会这么慢了。   白则知道梅绪风看到鬼还是会发怵,也就一直没有放开手。   其实各色不灭之火挂在头顶岩壁之上,有如夜空中的繁星在燃烧,映着道旁的红石断崖和奇花异草,也是别样的风景。   梅绪风明明知道自己会怕得连看景的心情都没有,却还是想跟着白则一起来。   走了一天,梅绪风不困也不渴,是白则渡给他的灵力在起作用。但生者不能吃地府的东西,他觉得有点饿。   白则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草来,柔软细长的叶子上发出淡淡金光。   梅绪风没见过,就问:“这是开过光的韭菜吗?”   白则无语:“这是祝余,吃了之后大概十天都不会饿。”   梅绪风没想到自己还能吃到传说中的灵草,兴奋不已,“那吃了它之后十天不吃东西,会胃穿孔吗?”   白则耐心地解答:“不会,它一直在你腹中。”   “原来是消化不良。”   白则:“……”   有白则渡来的灵力和一大把祝余,梅绪风一路上精神都很好。   白则在旁,果然连厉鬼都不敢反抗,顺顺利利地走完全程,待过了奈何桥,死者魂魄全都被困在了对岸,由鬼差引走,判命投胎去了。   幽森的桥边一片寂静,白则站在桥上,和一个鬼差说话。   鬼差问:“大人还有吩咐?”   白则点头:“你们丢的药被人用来害了生魂,我要去取解药。小眉毛,你在这里等我。”   梅绪风:“……”怎么就直接叫上外号了?   梅绪风冲白则和战战兢兢的鬼差露出一个天真无邪,并且有点害怕和鬼独处的笑容。   白则转身就要从桥上跳下去,哪知道,梅绪风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一半浸在水里,手腕被死死握住,看到梅绪风惊恐的面容,他才想起来……   他没提前告诉梅绪风解药在黄泉水底。   “解药在水底下。”白则将自己另一只埋在水底的手伸出来,“我不怕黄泉水的。”   梅绪风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怎么不早说,你吓死我了。”   黄泉水能吞噬一切生灵,这是会法术的人都该知道的常识。唯有彼岸花和它的叶子无义草是黄泉边上长出来的,不怕侵蚀。   白则当然也不怕。   被抓紧的手松开,白则飞快潜了下去,跨越深不见底的黄泉水对他来说,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   他的一双眼睛在水下仍能视物,可等他接近水面,岸上昏暗的灯火映出的景象让他不敢置信。   白则牵挂着的人漂在较浅的水下,像落水的人一样手脚挣扎,神情无比痛苦。   “梅绪风!”   梅绪风不会不知道黄泉水是不能跳的,为什么会落下来?   白则游过去抱紧了梅绪风,怀中的人体温烫得吓人,他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进了黄泉的人,早就该被侵蚀得连魂魄都不剩了,为什么,梅绪风还活着? 第34章 上穷碧落   白则抱着梅绪风上了岸, 怀里的人呼吸平稳, 头发上沾着水珠,似乎不会被黄泉侵蚀,但就是醒不过来。   寒意从脚底漫上心尖, 白则觉得自己冷得发抖, 他狠狠瞪了一眼愣在旁边打哆嗦的鬼差。   “谁把他推进水里的?”   “大……大人,这位公子是……是自己掉下去的。”   这话说得没有底气,鬼差明明看见梅绪风松开白则的手之后,突然失了重心, 猛地俯身栽进水里。不小心掉下去的人,好歹也该挣扎两下找找平衡。   “他不可能自己跳下去,你没看见, 难不成是闹鬼了!”   “冤枉啊大人,在下没闹。”   白则气结,鬼差都只会读字面意思吗?   他知道鬼差没胆子伤害他带来的人,那就只能是……他看不见的人了。   白则冷静下来, 在心里快速回放了一下画面, 鬼差站得很远,梅绪风却猛地落进水里, 背后……果然空无一人。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对着虚空低吼了一句:“你躲着不出来,早晚我要让你也尝尝黄泉水的滋味。”   没有人回应。   他手中白光一闪,几道利刃朝上空划去。   那几道光只有一道改变了方向,显然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白则凭空跳起, 拢起毕方的火种,朝那个方向扔去。   这次却没有扑到目标,看来,是逃走了。   鬼差早就吓得瑟瑟发抖。   “你带路吧。”白则对鬼差说。   鬼差问:“大人可要带这位公子入府休养?”   “嗯。”   白则不敢就这样带着虚弱的梅绪风回阳间,地上的那些医院可治不了黄泉水带来的病。   地府诸官接到消息,当然也不敢拦白则,赶紧收拾出一间招待上宾用的客房——也就是白则他们来地府办事常住的那间。   若要不耽误地上的行程,最多能在这里再呆十二天。   白则知道梅绪风呼吸平稳,便冷静下来,仔细感受他身上的灵力波动。   梅绪风心脏处似有一股风暴在酝酿,扰得周身灵力混乱无比。   自心脏处蔓延全身,乱麻一般的几股灵力,将梅绪风的皮肤烧得滚烫。白则碰了一下梅绪风,就明白那灵力不是凡人能达到的境界。   护住梅绪风不受黄泉水侵蚀,又能给他超越凡人的灵力,这还能是什么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人类之躯真的能承受这股突如其来的灵力吗?   梅绪风表情仍旧很痛苦,看得白则一阵揪心。   梅绪风口中轻轻说着什么:“白则……白则……”   白则皱眉,一般人梦呓时说出的话往往含混不清,如果听得很清楚,说明他在梦魇中神志清明,但无法醒来。   “白则……白则!”   梅绪风忽然紧紧捂住自己的手腕。   “好痛……你为什么……”   白则的声音可以直接入梦,于是他趴在梅绪风耳边轻轻说:“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实的,快点醒过来吧,我还在等你。”   也不知道这句话起作用没有,梅绪风稍稍安定了下来,可是脸上却流下两行泪水。白则抹去那滚烫的泪珠,心都要被烫化了。   你的笑容也是为我,噩梦也是为我,这就是你所说的,将我当成偶像吗?   交给我这么沉重的感情,看来我得当个好偶像,让你满意才行。   白则守了三天,梅绪风才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见到白则竟然下意识地躲远了些,等清醒了,才恍然大悟似的,明白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噩梦。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那不就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嗯,你觉得好些了吗?”   白则温柔的样子却并没能让梅绪风觉得安宁,他活动了左手手腕,像是在确定手没事。   白则忍不住问他:“你做什么梦了?这几天听你梦话说了很多。”   “梦话?”   “嗯,一直在说梦话,听得很清楚。”   梅绪风的脸一下子红了,比那黄泉水边上盛开的彼岸花还红。   白则挑了挑眉,梦里叫他名字还喊痛,醒来脸红还很怕他?这是个什么奇葩梦啊?   梅绪风可疑地转移了话题:“我是不是掉进黄泉水了?为什么没事?”   白则也不追问,一点点解释那个藏匿起来的妖很可能推了梅绪风一把,归墟救了梅绪风一命等等。   “归墟似乎被黄泉水爆发出了一部分灵力,你作为人类之躯,承受不了那么多,才会全身疼痛,还会做噩梦。”   梅绪风有些不解:“归墟有这么神,为什么之前我除妖的时候没有保护我呢?”   “归墟的能力从来就不是什么保护,是秩序。”   白则耐心地将他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   “黄泉水一定是将你的身体和魂魄破坏了个彻底,但你是归墟的宿主,它不能让你死,所以要为你重塑一切。你身体的秩序完全混乱,无法修复的时候,归墟会重塑这个秩序,重塑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言下之意,之前梅绪风受伤也好,小病小灾也罢,都是常理之中的,是人生必经之事,身体与魂魄基本的秩序仍在。   秩序仍在,就无需修复。   而白则或者严飞逸这样灌给梅绪风不属于他的强大灵力,就是秩序紊乱。黄泉水的侵蚀也是秩序紊乱。   “那如果整个世界都混乱了呢?归墟会做什么?”   白则反问:“你觉得呢?”   接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则对满目疑惑的梅绪风解释道:“都说隔墙有耳,不过现在,我们连这耳朵在哪都不知道。”   话没继续说下去,但梅绪风已经懂了。   如果整个世界陷入混乱,归墟就再造一个新的世界。   即使像白则所说的那样,归墟变弱了,也依然有将世界再生的能力。   如果他会用,是不是就能处理掉那个利用神隐破坏善恶秩序的人,是不是就能解决让白则都头疼的麻烦了?   不灭之火的火种在一旁毕毕剥剥地烧着,白则见他没事,提出要尽快回到地上。   梅绪风打起精神来,不想让白则担心。然而方才的梦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眼神黯淡,默默地跟在白则身后。   白则比他高一些,梅绪风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又捂住了手腕。   白则正和地府诸官说话:“你们留好无义草的籽粒,别让人偷去,解药也要多炮制一些,会有用的。还有,派人看着无义草,别用什么保险柜了。”   其他人点头称是。   本来活人擅闯地府是要受罚的,可对梅绪风这个阳间的客人,他们别说问话了,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好像这人从没来过。   不知什么时候,白则已经嘱咐完毕,问梅绪风:“小眉毛,你到底做了什么梦,现在还失魂落魄的?”   梅绪风迟疑许久,忘了反驳乱叫外号的白则,说:“我在梦里,过了另一种人生。”   “结局不好?”   梅绪风苦笑,深深看了白则一眼:“过程也不好。”   白则凑近了一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梅绪风闪躲的样子:“那可能不是另一种人生,而是你最怕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打开心结。”   这一次,梅绪风却沉默了,良久才说出一句:“我不想让我自己的一个噩梦打扰到你,梦毕竟不是真的。”   白则明白了,梦的内容和自己有关,也许梅绪风更愿意对其他人倾诉。   “好吧,不过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梅绪风正疑惑,又听白则说:“从后面抱住我的脖子,手分开,不要握在一起。”   梅绪风脸上浮上红晕,他轻轻应了一声,从背后抱上了白则。   “闭上眼睛。”   梅绪风照做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落在一团柔软的毛上,整个人靠着它慢慢升起,片刻后,白则温柔的嗓音在他心里响起。   【睁开眼。】   梅绪风睁开眼,没见到白则,可是当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正趴在上面的这团雪白的毛,还有离他不远的两支弯曲的犄角,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白则?”梅绪风摸了一下托住自己的这团毛,应该是白则颈上一段的毛发,光滑如丝缎,趴上去舒服极了。   【是我。】   梅绪风目光无意瞥见白则耳后,变回了兽形,那片鲜红印记还在,此时差不多有半个巴掌那么大。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块印记,白则好像察觉到了似的,出声阻止:【不要碰到红色的地方,碰了我就没法带你回去了。】   梅绪风乖乖收回了手,感觉自己无意间撞见了神兽身上的机关,没敢多问。   【我会保护你不受岩浆侵害,你抓稳就好了。】   熔岩之下别有洞天,地府正是建在山脉内部,由这道天然屏障隔开了阴阳两界,黄泉路便由此一路向上延至阳间。   但他们这次不走黄泉路。   白则腾空而起,向头顶那片岩壁之间一处裂缝飞去。滚热的岩浆迎面而来,却没有伤到梅绪风一丝一毫。   待飞上地面,寒风与雷云都避过他们,仿佛他们置身于一方与世隔绝的空间,可以尽情观赏周身的景色。   梅绪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白则在低空飞过,隐匿了他们的身形。梅绪风俯身看去,只见重重山峦从他身边擦过,湍急的水流淙淙在耳边作响。   这个惊喜,他喜欢极了。   虽然白则已经将他保护起来,但他还是有些怕,紧紧抱住白则那对羊一样的犄角。   直到白则又说:【你还是抓着我的毛吧,角被人碰到感觉比较……嗯,奇怪。】   【好。】梅绪风不抱着犄角了,乖乖薅毛。   白则行于天地之间,很快就回到了帛度城,在较偏僻的一处水边降落。   他和严飞逸不同,严飞逸本身就有飞禽形态,飞起来气流很轻。白则飞起来跑起来都堪比飓风,会吓到人。   这会儿还是白天,两人也不急着回家。白则在意识里通知了所有知情的人,除了顾长佑说,他对白则的经纪人郑明言那边给了个理由,又请了两个月假之外,没出什么大事。   也就是说,那只妖这几天都没有动静。   白则无奈道:【他当然没动静,他跟着我们下去了,具体的回头跟你们说,我先送梅绪风回家。】   回家路上,他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前些天那次试探对方心意的事,也没有强求更进一步的答案。   但有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早晚是会说出口的。   梅绪风到了家,忽然听到家里传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他还以为是进了贼,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结果被客厅沙发上窜出的一只雪白的狐狸抱了个满怀。   “呜呜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   梅绪风瞥了一眼沙发,黑着脸说:“沙发上全都是你的毛!”   月令拧着一张委屈的小脸蛋:“你听我说呀!大事不好了!我们族里的九尾狐全都被抓走了!”   九尾狐一族凭空消失这事他听白则说过,此刻倒不惊讶。真正危险的是,那人为什么要放月令回来?   梅绪风把月令抱在怀里,“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第35章 归来   “有只海妖想提升自己的修为, 到处吸食魂魄, 他有个法宝能让他藏起来,让我们感知不到,防不胜防, 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月令一双黑眼睛湿漉漉的, 好不可怜。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父亲帮我逃出来的。”   梅绪风没全信他的话,不是因为他不信月令,而是对方极有可能特地放月令回来给自己假消息。   “你其他族人都被他吸食魂魄了么?”   “我不知道,我见不到他们。”月令被问得都快哭了。   “你确定那是海妖?”   “确定, 他身上有盐腥味。”   梅绪风点点头,抱着月令就出门了。   “干嘛去?”月令抹了抹眼泪。   梅绪风一边撸狐狸毛一边解释道:“如果他要吸食魂魄提升修为,已经有修为的妖自然是最好的食物。你带我去找城里其他的妖, 包括没杀过人的。也许他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   他想起白则说的隔墙有耳,如今这耳朵无处不在,他若要假装自己信了月令的话,会不会反而能引出那只海妖?   何况, 这破绽百出的消息就这么轻易透露给他了……那它是不是海妖还不一定呢。   月令问他:“直接让白泽大人去找不是更快?”   “虽然对他来说是件容易事, 但我也想替他分担一点。”   “哦……你们感情真好啊。”   梅绪风顿了一下,没回应这句话, “沙发上的毛,你记得自己扫干净。”   “……”   月令真的要哭了,他现在还化不成人形,兽形连扫把都拿不起来,这是欺负妖啊。   一路跟着月令指的路, 竟然走到了公司门口。   月令从梅绪风怀里跳下来,在门口嗅了嗅,笃定地说:“这里妖和魔的气息都特别重。”   梅绪风一时间毛骨悚然:“你……确定?这是复泉娱乐公司啊。”   有魔他还能理解,毕竟在这一行工作的,大部分都多少有点贪婪的毛病,有了恶念就有魔。但是,妖是哪里来的?   月令点点头,跳上梅绪风的肩头,在他耳边颇为得意地说:“我第一次见面就告诉过你了,妖族已经渗入人族各个角落,你还不信?”   他工作时和复泉的艺人接触得不少,如果他的圈子里就有妖,还是能在人群里来来往往,瞒过自己的高手,那真是太惊悚了。   “他们都很强?强到能瞒得过我?”   “未必。有很多法具可以隐藏妖气,最低等的妖也可以借此隐蔽起来。既然藏起来了,说明他们暂时不想伤人吧。而且这里的妖,的确都是没杀过人的。”   “你最开始见我的时候,又是为什么要杀我?”   月令打了个哆嗦,他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刚见梅绪风那次做了多得罪人的事,“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有谁告诉我,你要杀光我们妖族,要我去做掉你……现在想来,说话的可能就是那只海妖吧。”   月令说着自己的推测,而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至少一个多月没回来找你,为什么我的修为没有减少?你不是给我下封印了吗?”   梅绪风心满意足地摸着月令的毛——比白则的差了不少,但是又密又软,手感不错。   “十年的修为是吓你的,其实只要吓得你不敢不回来告诉我就行。我比你灵力强,废你的修为,不是欺负你了么?”   月令豆大的眼眶又盈满了泪水,“你真好。”   复泉的总裁前几天,哦不,前几个月才放话要找梅绪风麻烦,也不知道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他气消了没有。   梅绪风不愿在这里多待,从于淳那件事他就听得出,复泉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被他们老板厌恶,他来这里惹人注意就不好了。   正欲转身,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回来了?”   那人的声音很有特点,谁都不会认错。   梅绪风刚刚回来,手机还保管在顾长佑那里,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此时听到赵清歌的声音,他猛然想起自己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月回来。那么,和赵清歌说好的去参加演唱会……   “对不起,没去你的演唱会。”梅绪风心里歉疚不已,他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别人说好的事情自己做不到。   赵清歌笑了笑:“没关系的,你的经纪人提前通知过我了,而且,我还有很多场演唱会可以邀请你。”   而后他凑近了月令,摸了摸月令的头:“这是你养的狐狸犬吗?真可爱。”   月令无语,这话白则也说过,它长得就这么像狗吗?   “嗯。”   梅绪风一点也不觉得宽慰,不为别的,只因三个月不见,赵清歌身上浓烈的黑气,已经如同海草一般缠绕着他的腿,又有另一股缠着他的心脏。   月令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望向梅绪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即使被魔气紧紧缠绕,赵清歌身上也并没有作恶的人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没有让月令讨厌的气味,也就是说赵清歌并不是因为做了恶事才缠上魔气的。   修炼过的妖说出的话,没灵力的人是听不见的。月令叫了几声,着急得很:“他身上没有让人讨厌的气味,应该没做过坏事,不知道这魔气哪来的。”   梅绪风听着,紧紧皱起了眉头。   魔缠着他的心脏,怕是从心脏长出来的,如果不救,总有一天他会五脏俱裂而死。   梅绪风摸了摸月令的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当然学过这些关于魔的知识,但没有作恶却被魔攥住心脏的人他是第一次见。   赵清歌平常对人那么温和,也许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伤痛才产生了魔。魔聚积到无法阻止的程度,就会反噬寄主。   只要不是作恶多端的人,他一定不会看着对方被魔侵蚀失去性命。   在赵清歌这样没有灵力的人眼里,刚才月令只是叫了几声而已。   梅绪风问赵清歌:“你忙完了?”   “我在楼上就看见你了,下来和你打招呼,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梅绪风看了一眼五六十层高、玻璃幕墙的大楼,忍不住想,这么高都能看见,眼力真好。   “那你晚上有空吗?”   赵清歌刹那间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矛盾,欲言又止的模样。梅绪风不愿意他为难,但还是坚定地说:“陪我吃顿饭可以吗?”   现在这样太危险了,夜间魔气最盛,赵清歌就似风中烛火,随时会被吞噬。   他不能见死不救,否则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魔缠着赵清歌不愿离去,一定是自己心中的痛苦化成的,除心魔最好的方法就是入梦,杀死让他痛苦的事物。   “好,我大概六点才忙完。”犹豫片刻,赵清歌好歹还是答应了。   “那我六点在这里等你,先走了。”   梅绪风走出几十米远,对月令说:“帮我闻一下长佑在哪,我要找他拿手机。”   “我在你眼里除了闻气味找人还有别的用途么!”月令不知怎么地闹起了脾气。   梅绪风居然认真地想了想,点头:“你的毛很软和。”   月令:“……”   梅绪风找到顾长佑的办公室,拿回了手机,上面各类消息攒了几百条,大致总结下来,就是再过两个多月,他和白则主演的电影《旧城》就要开拍了。   白则已经将解药一个个送去给无义草的受害者,此时他也在这里,找出了已经写好的剧本给他看。   这部电影里白则是男主角,梅绪风是男配角也是最大的反派,背景在一个时局动荡的年代,这两个角色是兄弟。   “我挑的剧本,让你们再进同一个剧组一起演戏,惊喜吗?”顾长佑边说边玩着手里的珍珠项链。   “怎么又是正义的哥哥和邪恶的弟弟。”梅绪风哭笑不得,“我看起来很适合演白则的弟弟?”   顾长佑哧哧地笑:“你对他那个崇拜的样子,啧啧,不演他弟都很可惜。”   梅绪风抱着剧本,不说话了。   月令跳过去闻了闻顾长佑的那串手链,顾长佑见过它几次,任它在自己腿上跳来跳去。   “长右大人,这串珍珠好腥啊。”   “我们家飞逸海滩上捡的,这些一颗颗饱满莹润,比精心养出来的还好。”顾长佑越摩挲越觉得喜欢,“这么好的珍珠多半是成精的蚌子养出来的。”   在场的都知道顾长佑高兴是为了严飞逸送他的礼物,也就由着他絮絮唠叨了半晌。   时间不早了,梅绪风看了看手机,就要道别。   谁知白则却叫住了他:“别去,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他身上的魔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你能除尽的。”   梅绪风惊讶了不过片刻,就明白过来,白则一直用感知观察他。   “你一直看着我么?那你应该知道,他身上的魔不除,就活不了了。”梅绪风心烦意乱的。   白则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任谁都看出他眼里燃着焦急之色:“你要用入梦法是不是?如果他的魔把你吞噬在梦里,我还能去哪儿找你?”   “你愿为救人下黄泉取药,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他?”   顾长佑这还是第一次撞见梅绪风不听白则的话,可他也没觉得这两人吵得起来,饶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果然,这两个人是吵不起来的。   因为梅绪风一委屈,白则整个人就像融化了一样。   “我跟你去。”   “可是我没跟他说你要去啊……”   “我不会打扰你们吃饭的,就是怕你出事。”   “那好吧。”   眼见这两个成双成对地走出去,顾长佑抚着月令雪白柔软的毛,笑得发抖:“你说,一个缠心魔,白则难道搞不定?”   月令应和道:“不会的吧,再厉害的魔,白泽大人碰一下不就没了么?”   “嗯,所以白则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   “他觉得赵清歌是他情敌,但是不好意思直接让梅绪风爽约,非要自己跟过去看着。”   月令越听越糊涂:“直接在心里看不行么?”   “所以我才说他生气了啊。”   “???”等等,他刚才是不是说了情敌两个字?   “嘿嘿,有戏看了。”   月令被顾长佑笑得一阵汗毛直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36章 流水无意   白则说不打扰他们吃饭, 就真的不打扰。   他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个角落点了些菜, 像个悄悄观察敌情的细作一样时不时向角落瞄去。将自己的气场稍加收敛,再用些幻术,能注意到并认出他的人就大大减少了。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和梅绪风多待一会儿, 在咖啡店故意引来粉丝, 堂堂上古异兽,做事总这么偷偷摸摸的,实在不像个样子。   因为之前没有特别关注过赵清歌,离得近些白则才发现, 原本他只是心事重重,如今魔气已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随时可能危及生命。   天下受苦的人何其多, 被自己的心魔反噬到生命受到威胁的人却很少。除了赵清歌这个人总和自己过不去,活得太压抑之外,恐怕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和妖魔接触过多?   这个猜测让白则陡然警惕了起来, 浏览了几遍赵清歌近来接触的人。他作为歌手人气很高, 但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也没和可疑的人接触过。   比起警惕的白则, 梅绪风显然更容易相信别人,和赵清歌谈天说地,言语间时不时问及对方有没有什么烦恼。   眼见自己想保护的人为另一个人的事悬心,白则不情不愿,总觉得不是滋味。可如果梅绪风不是这样在乎他人的命、在乎这世间的善恶之道, 他就不会斩妖除魔,那自己还会有机会与他相遇相知么?   白则心里波澜起伏,赵清歌的想法可就简单多了。他没注意到白则,只因梅绪风主动找他吃饭,每分每秒都是珍贵的,无暇顾及其他。   梅绪风施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法术试探魔的底细,灵力竟然被魔吸收了。   缠着心脏和双腿的魔像被这股外来的力量激怒了,那团黑气张牙舞爪,赵清歌也像被抽了魂一样,本就憔悴的眼神忽然失去焦距,笑容消失,在梅绪风面前趴了下去。   “你怎么了?”   梅绪风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探了探——有呼吸,有脉搏。只是那团黑气如沸腾的水一般在他周身暴动着。   白则的声音在梅绪风脑海中传来:【他晕过去了?】   【白则,你能替他驱魔么?我恐怕应付不了。】   【我不能直接碰他,不然魔会一下子散开,扎根许久的魔贸然抽开,他醒来之后会剧痛无比。】   【可是我刚才试探过,他的魔会吸收我的灵力。】   白则沉吟片刻,说:【去你家吧,医院太显眼。】   梅绪风说了声好,结了帐,揽过昏迷的赵清歌,把他背了起来。白则看到这个画面,一瞬间觉得万蚁挠心,心里燃起一团无名火不能发作,别提有多难受了。   驱车到了梅绪风家,让赵清歌平躺在床上。   梅绪风问:“有没有能让他醒来之后不那么痛的方法?”   “你之前想的入梦之法可以。”眼见梅绪风要施法进入赵清歌的梦境,白则拦住了他,“他的魔连你的灵力都能吸走,你的意识到他的梦里去,不是羊入虎口么?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别人疼不疼?”   白则见了梅绪风委屈的模样,柔声继续着没说完的话:“你要是不这样,就不是你了……拿你没办法。”   但他手下没留情,手指点在赵清歌眉间,同时用上了安眠术,免得他在施法时突然疼醒。   梅绪风的安危和赵清歌的疼痛比起来,还是前者重要。   此时即使有白则的安眠术让赵清歌无法睁开眼睛,他也痛得剧烈挣扎起来,指甲嵌进手掌心,额上结着豆大的汗珠。   魔是纯粹的恶念化成,不像妖还保留理智。已经成型的魔从他心脏处一点点被抽离,好像蠕动的爬虫一般恋恋不舍。这对赵清歌来说,恐怕就像生生剖开心脏一样,挣扎在死亡边缘,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   不过几息之间,魔彻底消散。白则准备等他表情放松一些再解除术法让他醒来。   梅绪风不经意间瞥到了赵清歌脚踝那段皮肤,瞪大了眼睛:“白则,你看……”   白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皱紧了眉头,那上面有几道半圆形的血痕,有大有小,甚是诡异。   白则越想越不对劲:“你觉得这个像不像……”   梅绪风明白他的意思:“鱼鳞。”   白则点头:“飞逸说那是个海妖。”   “可是他不像啊,他一直都对别人很好。”   白则最不爱听梅绪风夸别人,上次他夸叶雨蝶是个性格大方的好女孩,白则现在想想还觉得不爽快。   “神隐能给使用者,也就是它唯一的主人,做出一个完美的假身份。不然我也不会拖到今天还不知道那只妖是谁,就算他再不像,脚上有这种印记,我也不能不怀疑。”   两人陷入沉思,白则其实也觉得赵清歌不像,他自认看人很准。再擅长伪装的人和妖,也瞒不过熟知万物神态的白则。   今天梅绪风和赵清歌聊了很多,言语之间就能听出,赵清歌从未想过害人,甚至对同为歌星、年年得到榜首超过自己的严飞逸毫无嫉妒之心,连对控制他多年的金主李泉先,都没有起任何恶念。他只怨自己,从不因自己的遭遇责备任何人。   这样的人,也难怪能和心思单纯的梅绪风相处得这么好。   他对演唱事业的执着,也说明他是个认真生活的人类,而不是一个四处为祸的妖。   梅绪风去客厅倒水了,回来时脸色不怎么好。白则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才发现,我的玻璃茶几有一角变浑浊了,形状像个手掌印。”   白则活了几千年头一次觉得心虚,但他绝对不是逃避责任的人:“我上次来你家的时候,不小心……嗯,把它握化了,等玻璃再凝固的时候就变色了。”   梅绪风无语:“……你的手是炼钢炉么。”   白则笑了笑:“失控的时候会比较热。”   梅绪风撇了撇嘴:“那我离你远点,省得把自己烤化了。”   “别啊,现在不烫,真的,你又不是没牵过我的手。”   梅绪风的脸颊可疑地变红了:“说什么呢。”   “有空我再去给你买一个更好看的。”   等赵清歌的脸色渐渐缓和,白则解开安眠术,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说看他太困了,吃着饭就睡着了,但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就送到梅绪风家里来睡一会儿云云。   谁知道赵清歌起来之后,捂着胸口,但什么都没说,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有多痛,连问都没问一句。   但他看到白则的时候,低垂着眼眸,有些迷茫之意,似乎在思考白则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则将那套说辞叙述了一遍,赵清歌像是信了:“那我也不方便打扰,先回去了。”   梅绪风看他捂着胸口、眉头紧锁的样子,分明还是在忍着疼,问他:“要不你还是留下来住一晚上吧,现在很晚了。”   赵清歌眼角弯弯,凝视着梅绪风,露出毫不掩饰的眷恋,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我必须回去。”   白则说:“我送你出门吧。”   “好,多谢。”   出了门,白则主动问道:“你喜欢他?”   赵清歌并不意外,很坦诚地承认了:“嗯,你也是吧?”   白则思虑许久的问题就这么被别人答了出来,他反而做不到那么坦诚了:“也许吧。”   “你不确定么?我看你的表现还挺明显的。”   既然提到了这些,白则也坦白道:“因为一些原因,我觉得,我不该去喜欢他。”   赵清歌却笑了:“怎么会呢?也许有不能明说的苦衷,但没有不能去爱的人啊。”   白则不知如何回应。   “他经常对我提到你……我看得出来,他很崇拜你,或者说,他喜欢你,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如果你不说的话,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魔气一除,赵清歌似乎回归了本心,看待自己的感情,态度也更加明朗了。   白则却没有那么容易想开。他的一瞬间就是梅绪风的一生。若因为他一时自私,耽误了梅绪风,那在接下来千年、万年永无止境的岁月里,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白则反问:“你呢?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我大概不会告诉他吧。”   “为什么?”   赵清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不敢,而且,他不会喜欢我的。”   本来因为自己的心事而被魔缠住的赵清歌,此时却关心起了白则的事情。他们没有必要剑拔弩张,毕竟谈论的都是他们在乎的那个人。   白则知道再问下去只会勾起让赵清歌产生心魔的隐痛,索性不再聊下去,与他告别。他和梅绪风还有许多关于妖魔的事情要商量。   梅绪风等着白则,看上去也困了,趴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   “他身上的魔消失了。”   梅绪风懒懒地回应:“嗯……”   羽扇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光洁的皮肤在灯光下如无瑕的白玉,弧形优美的薄唇轻轻翕动着。   白则一直都知道梅绪风长得很美,可一直打动他的,却不是无瑕的肌肤,而是这颗不曾蒙尘的灵魂。而唯一能触碰到灵魂的方法,就是去触碰他的身体。   白则不想伤害他,但更不想错过他,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人。   刹那间,仿佛有一根羽毛撩拨着他,让他心痒,让他痛苦,更让他觉得甜蜜。   他坐在旁边,似乎忘了梅绪风还醒着,拇指轻轻刮着对方的脸颊,然后吻了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梅绪风已经被他撩拨得睡意全无。他看到梅绪风的眼睛如平静的湖水被狂风卷起浪痕,映着动摇和迷惑。 第37章 涟漪   他们之间, 总像是隔着一层氤氲着水雾的湖, 望得见对面的灯光,却看不真切。此刻这层朦胧的雾完全消散,他才看清——原来白则心中燃着一簇跳动的火苗, 迫不及待地想烧过他身上每一寸肌肤。   梅绪风心跳如擂鼓, 却也迷惘,不知如何回应。   白则先开了口:“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梅绪风轻声问道。   “我应该先问你愿不愿意的。”   “我……”   梅绪风久久不能言语。   他的情绪极易被人牵动,如果找到了心里的依靠,就不愿意放开。   白则早就走入了他的生命, 成了他最重要的人,如果白则愿意,他可以一生都追随他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对于白则来说, 不过是悠长寿命中的一个插曲。可是白则就这样轻易越过了界限,牵起他的手,吻他的唇……让他不甘于这一点点触碰。   梅绪风迎上他的目光,身子也渐渐靠向他, “我离不开你, 所以,我是愿意的。”   这样充满依赖和期待的眼神, 几乎要把白则溺死在里面。   “别说了……对不起。”白则又说。   在梅绪风为两人之间的差距烦恼的时候,白则也在想同一件事。   白则恨自己没有忍耐,无论梅绪风愿不愿意,这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不能因为对方答应了,就忘记横亘在他们之间沉甸甸的时光。   “对不起, 对不起……”白则一遍遍地说着,他今晚失控了,可他不会让这件事再错下去。   白则捻起茶几上封在罐子里的忘忧草,在梅绪风惊讶的眼神中把它们碾成细泥,放到他面前。   那是梅绪风除妖时给过路的普通人用的,能让人忘记过去一小段时间发生的事。   梅绪风嗅到了一些忘忧草的味道,再加上白则施了安眠术,很快就忘记了方才的暧昧,沉沉睡去。   白则将他抱到床上,自己去了浴室,在里面呆了将近两个小时。   而后,他在床边端详着梅绪风的睡颜,喃喃自语。   “等我找到让你与我同寿的方法,我会好好追求你的。如果找不到,我也不会耽误你。”   他心里装满了关于梅绪风的一切,仿佛他活了几千年就是为了遇见这个人,他的喜怒哀乐都有了牵挂。   让凡人与天地同寿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有上古法器的灵力为梅绪风重塑魂魄。   要说上古法器,这不现成就有一个么?   那只行踪不定的妖,也只有掌控天下灵力和秩序的归墟才能对付。   只是凡人如何用它?   白则觉得自己该好好回去查一下各个上古法器有没有过凡人使用者了。法器行踪诡秘,白则也不可能完全探到他们的行踪——查起来一定会耗费很久。   梅绪风醒来时,还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个美梦,梦见了白则,但内容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郑明言最近很郁闷,白则三个月没回他的消息,等放假回来之后,除了几个报平安的短信就没说过别的。虽然白则做事一向省心,空余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神出鬼没的,但消失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白则如果不联系他,那不是去谈恋爱了,就是要换经纪人了。   郑明言试探性地给白则发了短信,问他和梅绪风进展怎么样。   白则回得很快:哎,别提了。   郑明言暗喜,看来白则是失恋了,不是看自己不爽才不吭声。心里缺德,嘴上却还是安慰着:没搞定?哎呀,别伤心。   然后他又飞速打下几行字:你魅力这么大,条件这么好,要找什么样的没有?不过私事归私事,演戏归演戏,可别因为电影片场见着人家尴尬,就不好好发挥……   他这么一大段话还没打完,就见白则回复: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郑明言愣了。   白则此时缺人倾诉,但因为不能和普通人说出实情,打出来的话支离破碎、没头没尾的: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惨。我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他也不该喜欢我,可他还是喜欢我。   郑明言删掉上面那一大段话,打下几个字:你是不是高兴傻了?   白则很欠揍地回了一个:你不懂。   郑明言很想直接关了手机,无视白则的消息。   电影开拍在即,梅绪风已经把自己的台词整个背了一遍,因为和白则对手戏不少,就连白则的台词也一并背了。   和他演过的电视剧都不同,《旧城》是部电影,取景地遍布全国各处,有些是制作组在郊区投资搭建的。为了拍好其中的几处战争场面,他们也准备好了上百斤炸药。   当然,制作组造得出大规模真实布景主要还是因为顾长佑有钱。   故事发生在被蛇国侵扰、战火纷飞的龙国,境内势力纷杂,白则和梅绪风饰演的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兄弟,哥哥叫顾扬,弟弟叫顾珑。   他们是商人之子,家中产业主营战争用的火器。父亲死后,顾扬继承家业,将不谙世事的顾珑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顾家本来左右逢源,只求在乱世中自保,但顾扬一心为龙国效力,暗中加入了龙国的秘密组织,为屡屡战败的龙国军队传递消息。   此时蛇国已经占领龙国小半领土,顾扬秘传谍报的事情被蛇国高层发现,他连夜逃出家中,得到龙国军方庇佑,从此彻底成了一名细作。   而他的弟弟顾珑亲眼看着哥哥离去,自己骤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被蛇国高层用枪管抵着喉咙质问哥哥的去向……   顾长佑一向会找乐子,跟着制作组包下的飞机一起去布景场,要在自己投资的戏里客串。   白则一边看剧本一边问:“你不是让我演男主吗?怎么要演个混蛋?”   “怎么就混蛋了?”   “抛下家人自己逃命的混蛋。”   顾长佑义正言辞地说:“取大义而舍小爱,这才是真君子。”   白则往后翻了翻,确实是,顾扬这个人辗转敌我两方,为龙国做了很大贡献。就是可怜了他弟弟,哥哥一走,他的境遇惨得不像话,成为大反派也是身不由己。   梅绪风可以说是主要演员里资历最浅的了,除了戏份最重的白则之外,主演里还有饰演蛇国高层人物的马立,龙国各个参与谍报的正面人物都是大牌演员。客串的小演员里和梅绪风相熟的也就只有鹿遥一个,演的是梅绪风身边的家仆。   马立名气很高,有过几部优秀的作品,本来争取过男二号顾珑的角色,但顾长佑坚持要梅绪风演。   一是为明面上的原因——马立外貌棱角分明,气质比较沉稳。顾珑本是天真少年,一朝落难,被命运作弄,渐渐成为性子癫狂的大反派,从头到尾都和沉稳的气质不沾边。   二是为他的私心,他就是想看白则和梅绪风演相爱相杀、亲人反目,和现实里的腻腻歪歪对比鲜明,想想就带劲。   梅绪风坐在窗边,走道对面就是白则。   和顾长佑聊过之后,白则一直在读剧本,没抬过头。   白则是过目不忘的,本来不用读这么久。   梅绪风耐不住性子,起来走过去问他:“白则,你怎么不理我?”   “哪有不理你?”白则话里带着笑意,他待人温和有礼,但从没听他这么温柔地跟人说过话。   这一问一答之后,周围竟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堆人在座椅上移动和聊天的声音稍稍盖过了飞机的杂音,传入了梅绪风的耳朵。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大牌明星也不能免俗。   梅绪风知道周围几个人在抬头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在白则身边坐下了。   商务舱座位挤下两个人刚刚好,梅绪风一双大眼睛眨着,睫毛像翅膀一样扑扇。   白则离他这么近,又想起那天的吻,颇有些食髓知味。   他尽力不去想,随便找了句话来聊:“剧本你看过了?”   “我都背下来了,连你的也背了。”   白则摇摇头,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传音说:【会有人以为你是故意说给别人听,显得自己比别人努力。】   梅绪风没想得这么复杂,白则眼神凝重的样子倒是把他给逗笑了:【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到一个词。】   【什么词?】   梅绪风眼角弯了起来,憋着没笑出声:【老油条。】   白则也被他气笑了:【敢讽刺我,不怕我生气?】   【不怕,我怕你干什么?】   白则心想,因为你说过你离不开我啊,虽然你现在不记得了。   路过走道的马立看见他们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傻笑,忍不住问道:“什么事笑成这样啊?”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下了飞机又坐大巴去郊外,一路颠簸,来到一栋复式花园洋房面前,周围的街道纵横交错,布景都是一百年前战争年代的风格,简直是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小型影视城。   其中有几个建筑可能要在拍戏时被炸成断壁残垣,让人不禁可惜。   梅绪风开头七八天的戏都在洋房室内完成。第一次踏出家门,就是在龙蛇两国开战之时,他在街上与鹿遥饰演的家仆采买物品,忽然炮火连天,避无可避,他飞奔回家中寻找自己的兄长。   爆炸为避免伤到演员,有特定的踩位路线。因为角色情绪慌张,梅绪风和鹿遥的路线稍有不同,他们提前一天熟悉了彼此要走的路线和关键的标记。   第二天拍摄的时候,摄影师坐着直升飞机从上空跟着拼命奔跑的两人。   白则一直在用感知观观察着梅绪风,看着他奔跑的路线,觉得不太对劲,闭上眼找出了原本计划的几个踩位点。   白则本来还在洋房布景里准备下一场戏,却在视野中看到梅绪风跑的路线完全偏移,下一个爆破点立刻就会在离他三米的地方引爆!   他顾不得众人惊讶的目光,说也没说一声,一下子冲出门去。 第38章 一不小心出柜了   没人知道白则是怎么从几十米开外的洋房里感觉到梅绪风要出事的。   不仅梅绪风的踩位点被人移动过, 爆破处本来就真戏真拍, 几座平房被炸得碎瓦乱飞。   梅绪风为自己加了防护,但爆炸声震耳欲聋,震得他几乎要晕过去。白则脚下生风, 飞奔过去将他抱起, 跑出了建筑物碎片的乱流。   “没事吧?”   “什么?我听不见。”梅绪风说话声音时大时小,好像忘了怎么控制自己的嗓子。   白则不用碰他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如何,见他没有受外伤,只是暂时失聪, 用意识安抚他道:【你可能暂时会听不见声音,过几天就好了。我的治愈术只能止内外出血,帮不了你, 对不起。】   【没事,鹿遥呢?他有事么?】   白则才想起另一个演员,搜了一下鹿遥的位置,皱起了眉头:【他倒是聪明, 慢了几步, 根本没跑到这里来,看见你出事还绕道了。不过他被砖块砸到头了, 受伤比你重。】   只要慌张的情绪到位了,跑得慢一点也无妨,而且鹿遥不是主角,所以摄影师和跟着坐直升机的导演并没有在意鹿遥跑得慢些。   白则话里有话,梅绪风听得也有些警惕:【难道他害我?】   【我来查, 最迟几分钟就能找到,我们先回去。】   白则抱着梅绪风走到洋房门外,又说:【你要不要装昏迷?鹿遥都晕过去了,救护车都在路上了,你这么精神不太正常。】   梅绪风很配合地在白则怀里放松下来,将自己的重量完全交给对方,看上去绵软无力,好不可怜。   白则为了不让人生疑,走得慢,坐直升机的摄影师和导演在他们之前回来了。一群人正围着摄影师在看什么。   进了室内,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向白则。   白则把梅绪风放在床上,梅绪风不想去医院,发挥了十二分的演技,卡在别人要把救护车的医护人员请过来的节骨眼上,闷闷哼了几声,睁开了眼。   白则的表情紧绷着,越是平常笑如春风的人严肃起来越恐怖,没人敢近身,有几人远远地问梅绪风有没有事。   梅绪风看出了嘴形,摇头。   白则抢着说道:“他没事。”   众人无语,白大影帝,我们没有在问你,你答什么?   沉默许久,终于有一位年轻的女演员发问了:“白则,我们能发个微博么?”   “什么微博?”   “你英雄救美的样子太帅了,想分享一下。”   白则心想,我那个速度,摄影机拍得到?走近一看,摄影机里的画面正播到他躲开乱流刚刚站定,梅绪风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两人当然穿着上个世纪大户人家精致典雅的衣服,一眼望去,好一对乱世中落难的佳偶。   白则当然不答应:“不了,这不是电影的情节,发出去了如果被人误以为是电影片段,有虚假宣传的嫌疑。我们也不需要拿我救人来炒作。”   众人纷纷赞叹白则为人低调明事理,顾长佑在旁边悄悄翻了个白眼。   制作组坚持要把梅绪风送到医院,于是他和鹿遥就成了邻床病号。他头两天听不见声音,第三天的时候已经渐渐好转。   白则是男主角,一直连着拍戏,只用传音和他说话,第三天才来看他,倒是时间表比较松快的马立常来看他们。   马立似乎和鹿遥早就认识,有许多话聊。但他和梅绪风聊天的时候,也注意放得慢一些,让梅绪风读得出口型。   马立这个人看上去稳重可靠,梅绪风渐渐地也和他聊了不少演戏的事情。   白则没有提究竟是谁改了梅绪风的踩位点,只让他装作不舒服,拖的时间越久越好。   【为什么装病?耽误拍戏怎么办?】梅绪风问。   【听话就对了。】   白则说“听话”两个字的时候总是给他一种安全感,梅绪风乖乖躺在病床上,演技炉火纯青,特别柔弱无骨。   顾长佑也沉得住气,在梅绪风装病十几天之后,导演怕进度拖慢,主动问他要不要趁早撤换演员节省开支。   他当着所有主演的面说,不换,他认准了梅绪风就是顾珑,钱多花点就多花点。   他和大部分只求利润的投资人不同,他本就是来游历人间,对自己投资的电影是用心参与的,剧本也都是挑他喜欢的。顾长佑有钱任性,在自己的剧组里话语权特别大。   金主说不介意多花钱,其他大牌演员还有不少戏要排,不必等着梅绪风,暂时都没什么意见。   只有一个人沉不住气,那就是原本竞争过顾珑的角色,如今却只拿到一个不讨喜的小反派的马立。   他在组里八面玲珑,跟谁都打好关系,对顾长佑这个脾气难以捉摸的金主也试图讨好。   奈何顾长佑是不食人间烟火,觉都可以不睡的小神仙。在知道白则查出的结果之后,对马立一直冷眼相待。   十几天来的忍耐终于爆发,马立到底也是个普通人,做了亏心事还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自己把自己那层和善的纸糊面具撕了下来。   当着顾长佑的面,他出声质问,引得下场休息的演员都议论纷纷。   “我有得是拿得出手的电影作品,你选一个新人当男二,给我一个小反派就罢了,现在他都躺床上起不来了,你让他坐在轮椅上戴着助听器演么?”   顾长佑冷笑一声:“我之前等着是因为没证据,昨天警方验指纹的结果都出来了,你以为我还想留着你在组里?你为一己之私害人性命,那么好的孩子现在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听不见,你就满意了?以为自己能踩着他病弱的身体登天了?”   他说的话连珠炮似的,语出惊人,一句句还都指责马立为了抢角色害人性命。没人知道他心里早就怀疑马立,报了警,还这么快就拿到了结果。   顾长佑连着憋了好几天的火,此时不吐不快:“我跟导演前脚刚走,第二天一大早要拍,你夜里就把最后那段踩位标改了,特意让我们拍路线开头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么会钻空子,你怎么不去当土拨鼠呢?”   说完,顾长佑嘬了水,特别潇洒地对面色发紫的马立笑着。   马立嘴唇发抖,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长佑这一笑风情万种,大家这一刻都忽然意识到,原来顾总长得这么好看,就是被他大起大落的脾气掩盖了。   “我呀……我有外挂行不行?你就跟那个小怂货一起警局见吧。”   大家都不知道小怂货是谁,顾长佑顾及鹿遥的脸面,也没说出来。   白则冷眼旁观,传音问:【我让小眉毛后天回来,演点情绪平和的,等恢复了再演受折磨那几段,你跟导演说吧。】   顾长佑自然说好。   病号二人组还在医院里躺着。鹿遥头上绑着绷带,却接到通知让他去录笔录,为马立的罪状提供证词。   他叹了口气,对正在吃水果的梅绪风说:“哎,我有件事对不住你。”   梅绪风已经从白则那里知道害他的人是谁,也知道动机了,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嗯”了一声。   “马立以为拍戏的时候把你弄伤了,他就有机会顶上,再不济,也可能减少你的戏份,突出他作为小反派的形象。”   在病房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梅绪风忽然回应道:“他不了解顾总,顾总对每个细节都有要求,删减戏份来省钱这事他做不出来。”   鹿遥声音更轻了:“我怂,看见他鬼鬼祟祟出去了,看见你的路标不太对,也没敢说。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梅绪风侧过身背对着鹿遥。   他很少生气,他这个人生气时容易鼻酸流泪,显得自己懦弱。   他盖上被子,压低了声音:“我能原谅你就有鬼了,你都对我见死不救了,我还能跟你当朋友么?真当我平常不生气就是好欺负?要不是看你比我伤得重,我现在就把你的脖子拧成麻花。”   鹿遥打了个冷颤,心道梅绪风说起狠话来怎么这么有画面感……到底是他见了恶事缄口不言,对不起人家,被连累受伤,被对方厌恶也算自食恶果。于是他又闷闷地说:“对不起。”   妖魔鬼怪的伤害,梅绪风可以毫不畏惧,来自同类最真实也最险恶的用心,却似乎要把他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击垮了。   虽然鹿遥不会记得,但梅绪风曾经和白则一起救过他被游魂所伤的生魂。他在乎他人的性命,从小与妖魔斗法,救回来的……都是这样的人么?   白则不知怎么,也许是感觉到他在哭,演完这场戏就一个人驱车来了医院,见到了眼角微红的梅绪风。   “别伤心了。”   白则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太好了,所以招人恨,不是你的错。”   梅绪风摇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也看不出是在否定哪一句话,最后还是笑了:“哪有那么好啊。”   白则也笑了:“当然有。”   鹿遥感叹了一句:“梅绪风,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总有个人在你背后,拼了命也要救你。”   然后他们不再说话。   白则救梅绪风的那段视频,顾长佑叫制作组删了。   可是毕竟人多口杂,就算没有影片,总有几个嘴碎的人把白则救梅绪风时敏捷的身姿和深情的眼神放大几十倍说给朋友听,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这事就传到了娱乐圈八卦账号那里。   此消息被人添油加醋,一发出来全网炸锅。虽然没有录像,但配了图,图一看就是谁在摄影机旁边拍下的。   一时间,吹捧白则身手非凡的白则死忠粉、骂梅绪风狐狸精的白则女友粉、被梅绪风瑟缩在白则怀里凄楚可怜的模样吸引的梅绪风新粉、以及无处不在的CP粉吵了个头破血流,可谓百家争鸣。   白则删得了录像,但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   就那么两三天的事,梅绪风打开微博就已经看得到关于他们俩的cp是叫“白梅”还是“羊梅”的讨论了。   白则本身并不在意这些绯闻,凡人嚼舌根与他何干?但他不能不在意梅绪风的看法。   这是两人第二次被迫传绯闻了,公关早就控制过新闻,风波渐歇,一切渐渐明朗。   但梅绪风自从看到那条绯闻,除了拍戏之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理他了。 第39章 戏中人是镜里人   严飞逸蹭到了这部电影的主题曲, 在帛度城录好歌之后, 也飞了过来,名曰探班,为白则捧场, 其实是来见顾长佑的。   剧组的人有统一住处, 顾长佑和严飞逸住一间屋,就在白则和梅绪风隔壁。有梅绪风体内的归墟在附近,他们想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   梅绪风这些天不理会白则, 起初白则以为他是看到了绯闻,刻意避嫌。他几次试图和梅绪风搭话,梅绪风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说话也比往常冷淡许多。   白则试探性地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毕竟失魂花的效果对灵力深厚的人来说没那么好。如果梅绪风想起了自己那天亲完就跑的混账事,那他一定要好好道个歉,解释清楚。   但梅绪风没有回应。   梅绪风对别人还是温和有礼, 面对白则却像换了个人。但无论他对谁, 都不怎么说话,常常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只有演戏时格外投入,仿佛自己真是生活在战争时代的顾珑。   终于有一天,他们演到顾扬连夜出逃、蛇国高层质问他顾扬的去向。   白则换上了朴素的深色衣裳,梅绪风还穿着家居的淡青色睡袍,听到动静从楼梯上下来, 试探性地对着白则的背影问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白则脚步顿住,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   “……有些事我必须去做,别怪我。”而后他快步走出门,将自己隐没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白则前脚刚走,他们家中就闯入了一群身着蛇国军装的人,领头的军官将梅绪风推到墙边,拿枪管抵着他的喉咙,问他:“顾扬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梅绪风皱着眉头,额角青筋暴起,嗓音颤抖,却没有求饶。他狠狠瞪着居高临下的军官,几滴汗顺着脸颊外侧流了下来。   “你是他弟弟,你不知道?”那人冷笑一声,右手的枪没放下,鼻尖凑了过去,在梅绪风脖颈上嗅了嗅,像野兽将要享用自己的猎物,“顾小少爷可要想清楚。”   梅绪风强忍着恶心,一句话也不说,眼中的恨却如焰火一般绝望地燃烧。   在演员看来刚才那一下连碰都没有碰到,但是在拍摄的角度,刚才那个动作就是在暗示落在脖子上的吻。严飞逸看得入神,认真地问顾长佑:“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观众里如果有小孩子看见了怎么办?”   顾长佑喝着冰镇可乐,笑得很迷人:“关我什么事?我宣传的时候打未成年人请在家长陪同下观看了啊。”   严飞逸无奈:“但未成年人还是能买票自己去看啊……你做事要考虑考虑别人。”   顾长佑反驳:“我考虑你和我自己不就行了么?”   “你呀……”   顾长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严飞逸立刻僵住,什么话也不说了,抱着他的脸就回吻过去。   谁都知道白则脾气好,没事就爱拿他英雄救美的事情开玩笑。但著名歌手严飞逸和大金主顾总在角落里卿卿我我,却没人敢置喙一句。   毕竟顾总一看就心狠,看谁不顺眼了,把那人绑在氢气球上放飞大气层这种事,估计也是干得出来的。   白则下场之后,梅绪风的画面一遍就过。导演对着片子不停地赞叹他对角色理解到位,细微的表情拿捏得很好,是个能拍电影的好苗子。   刚开拍的时候梅绪风演技还有些生涩,偶尔对自己的神态把控不力。但在这一场戏里,白则从他脸上读出了彻骨的绝望。他自然替梅绪风高兴,可是梅绪风那如同迷路的孩子一般的眼神久久没有褪去。   他终于将这个角色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却在当天晚上险些发疯。   除了白则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白则比梅绪风多一场戏,回来得晚,开门时正看到梅绪风洗好了澡,穿着睡袍坐在床上,神情木然。白则一走到他眼前,他白天演戏时眼中的不可置信和绝望就都回来了,两行泪从本来满溢着愉快的一双大眼睛里缓缓流下。   “你到底怎么了?最近也不理我。”   “哥哥。”   梅绪风叫着这个称呼,让白则倏地警惕起来。白则碰了他一下,感受不到任何妖魔鬼怪的气息。   不是附身,不是心魔,也不是妖怪作祟,是梅绪风真的将自己当成顾珑了?   他知道梅绪风的身心状态一直很好,没有任何心理疾病的发病前兆,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自己当成戏里的人物。   白则将计就计,温柔地说:“我在呢。”   “你为什么要离开家里,为什么要离开我!别唱了!别唱了……”   梅绪风的情绪不受控制,双手自己纠缠在一起,似乎在反抗看不见的东西。戏中的顾珑的确有被敌军用手铐铐住、被敌军软禁受尽屈辱的情节。   别唱了?   白则皱眉,不再陪他演下去:“梅绪风,你听见什么了?你听见谁在唱歌?”   “哥哥!救救我!”梅绪风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白则将腕上的绿松石手环打开一点,灵力将怀中的梅绪风包裹起来。挣扎几下之后,梅绪风果然安心了许多,眼角还挂着点泪水,在白则怀里蹭来蹭去,像只小猫一样,嘴里不停叫着哥哥不要离开我。   等他情绪稳定一些了,白则将他慢慢推开,谁知道梅绪风离开他的怀抱就不安分了,目光又像个被兄长抛弃的弟弟那样怨恨地望着他。   白则只好又任由他钻进怀里。   “你听见谁在唱歌?”   梅绪风回应:“是首特别好听的曲子,没有歌词,听起来像海边的风一样。”   “你能唱给我听吗?”   “嗯。”   梅绪风唱完,白则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这个调子,找完脸都黑了。   这首曲子,他居然没有听过?   凄清而空灵,仿佛承载着上千年的思念,没有固定的节奏和起伏,只有由心而生的悲恸。   白则听得出,这根本不是人间的曲子。   梅绪风还在缠着他不愿意放手,白则苦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换成别人被你这么抱着撒娇蹭来蹭去,现在应该已经在对你犯罪了。”   梅绪风没听到似的缩成一团,在他怀里睡着了。   白则一晚上没能睡着,洗了好几次澡,第二天醒来,顾长佑就幸灾乐祸,笑得花枝乱颤:“啧啧,昨天晚上那么激烈,小眉毛哭成那样,你都不知道怜惜一下人家么?真是个渣攻。”   “我不是,我没有。”白则扫了一眼顾长佑脖子上毫不遮掩的痕迹,“而且你们俩有资格说我么?”   严飞逸理直气壮地说:“没有。”   虽然白则思考的时候用的是内丹不是躯体,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被气得脑仁疼。   【说正事,梅绪风被某个妖的歌声迷惑了,以为自己真的是顾珑。你重新排一下今天的戏,让他多睡一会吧。】   顾长佑问:【又是连你也找不到的那个妖?】   【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梅绪风起杀心了。】   顾长佑皱眉:【还有哪几次?】   【晚上细说。】   白则记得很清楚,他还没有在梅绪风面前暴露身份的时候,那只妖试图正面攻击梅绪风,也没能一下子得手,虽然后来击败了梅绪风,白则也很快就赶到了。   而上一次,就是将梅绪风推入黄泉水的那一次。   也就是说,它知道正面攻击无用,知道白则一定会保护梅绪风之后,就开始试着偷偷摸摸用其他方法将梅绪风杀死。   如果梅绪风死了,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归墟会从梅绪风身上脱离,寻找下一个寄主……难道这才是它的目的?   但经历过黄泉水的销骨之痛后,梅绪风的魂魄灵力不减反增,别说那只蠢蠢欲动的妖沉不下性子了,连白则都怀疑,有归墟附体的梅绪风,是不是寿命本身就会比一般人长,甚至没人能杀死他?   这次梅绪风看似入戏太深,耽溺于幻觉之中,身上却一点魔气都没有。   白则除了晚上任由他抱着,让自己的灵力为他安神之外,几次试着唤醒他本来的神智,都没成功。梅绪风下了戏也会叫他哥哥,经常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白则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这部电影中顾珑的结局是在绝望和愧疚中自杀,如果那只妖是要让梅绪风入戏过深,在演戏之后真的自裁呢?   白则心中有了猜测,耐心等到了梅绪风在结局那一场的戏。   蛇国战败,通敌叛国的顾珑被龙国军方找到,要将他枪决示众。   当年的天真少年手染鲜血,眼神阴狠,如同黑夜中的鬼魅。   他在牢房一角蜷缩着,望着头顶的小窗透过的光线,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哥哥。但他的哥哥已经是本国的英雄,享有万丈荣光,再也不会看一眼深陷泥沼的他了。   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小小的刀片,是用一个小布片缝在袖口内侧的。在看守的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一声不吭,猛地用它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白则拍戏前已经把房间里看起来尖锐的东西,包括可能割伤人的纸片都扔出去了。导演说完过,他就急着拉梅绪风回酒店休息。   梅绪风还穿着戏服,眼神空洞,任由他牵着。   到了酒店房间,白则松了一口气,梅绪风趴在白则的怀里,含混地说了几声“你回来了”。   白则安抚着他:“回来了,不会有事了。你醒醒好吗?你是梅绪风,不是顾珑。”   梅绪风目光迷惘,轻轻笑了一声:“我渴了。”   “小冰箱里有水,我去给你拿。”   白则眼神时刻不离梅绪风,见他喝了水,过了半晌也没有什么轻生的念头,才稍稍放宽了心。   “我饿了。”   “我们去楼下的餐厅吃饭。”白则牵着他的手,自己先站起身来。   这一刹那,梅绪风忽然从戏服的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对着自己的心脏刺去。   白则心一沉,狠狠拍了一下梅绪风的手腕,想把那柄来历不明的匕首打飞。   就算梅绪风要自裁,他也能用治愈术把失血过多的梅绪风救过来。白则是不会让他死的,可也不想让他受锥心之苦。   却没想到梅绪风的手腕被他拍过之后纹丝不动,匕首直直刺入胸口。   鲜血喷涌的一瞬间,梅绪风的眼睛不再空洞木然。   他拧紧了眉头,嗓音沙哑,说出了让白则心碎的话:“白则,我好痛啊。” 第40章 旧城   白则在这一刻恨极了自己从前几乎没练过人类的咒文和法术, 以为凭借与生俱来的灵力就能让一切邪魔不敢近身。   现在梅绪风中了幻术, 他自己和他周围的人无一能解。   “睡吧,睡醒了就不痛了。”   白则的手指在梅绪风额头上一点,等他昏睡过去, 将他胸膛上的匕首生生拔起。鲜血喷洒而出, 染红了被褥。   点点白光裹附着伤口,一下子就将血止住了。   正在此时,一股更加强劲、探不清底细的灵力在梅绪风体内流转,和上次他掉入黄泉水时相似, 应当是归墟的灵力在为他修复。   止血时梅绪风还睡得安稳,被灵力包裹的时候,一下子又剧烈地挣扎起来, 梦魇又盘踞了他本就疲惫不堪的心。   “白则……白则……”   白则在一旁握住了他的手:“我在呢。”   他的声音可以直接入梦,这次梅绪风没有安定下来,仍在梦魇之中挣扎。梅绪风一遍遍唤着白则的名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几乎要把喉咙喊哑了, 看得白则一阵阵揪心。   碰到梅绪风的手掌时,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他和严飞逸、顾长佑他们虽然化为人形, 有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但都以魂魄中的内丹驱使全身经络。因寿命悠长,他们心跳和脉搏极慢。   梅绪风的脉搏比从前慢了很多,远远慢过人类的正常范围。   是不是每次他在生死边缘挣扎,归墟就会为他提供足以延寿的灵力, 甚至和他融合一些?   这很好理解,归墟承接天下灵力,梅绪风精通各家法术,体内脉络都已打通,常年与各路妖魔鬼怪打交道,是容纳归墟最好的躯体,再过几百年也难出一个这样的人。   简单来说,归墟要赖着他不放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是不是只要多经过几次濒死的挣扎,总有一天……他会吸收归墟的力量,与天地同寿?   这个猜测让白则心惊,他再怎么希望梅绪风能和自己长长久久地度过余生,也不能拿他的命冒险。方才治愈术再晚片刻,梅绪风都可能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反复承受濒死时的痛苦,白则想想都觉得心疼。更不用说如果失败了,他的命就是被白则亲手断送的。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白则等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梅绪风才睁眼,就问:“我前几天是不是很反常?”   “你记得?”   梅绪风眼神躲闪:“有意识,但是控制不住。”   白则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笑得戏谑:“那你自己做过的事都还记得?”   梅绪风脸上泛着可疑的淡红,不说话了。   白则心想你害羞什么,亲都亲过了,还怕抱一抱?他有点后悔那天用失魂花让梅绪风忘记了,多美妙的滋味啊,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一直叫我的名字,还哭着喊疼。”   梅绪风答得很快:“这是我的隐私!”   白则:“……”   不说就不说。   “那个总来找你麻烦的妖,我大概猜出了他的种族了,只是还不知道他在人间的身份。”   梅绪风眨巴着大眼睛:“是谁啊?”   白则笑着在他面前摇了摇食指:“这是我的知识产权。”   梅绪风:“……”   顾长佑前一天回去得比平时早,一到房间门口就听到白则和梅绪风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好痛,而后是尾音发颤的几声白则,然后又是断断续续的几声好痛。他都准备以两个人朋友的身份好好劝白则了,他们的体力和强度不是人类能比的,这样下去是要伤感情的。   他和白则提起,白则一脸无奈地说出实情。   顾长佑听完眉头拧得更紧了:“你怎么这么怂,现在还没得手?”   白则:“……”   心脏被自己捅了一刀的梅绪风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继续演戏了。   即使脱离了将自己误认为顾珑的状态,梅绪风的演技水平依旧不减。   有一个片段是兄弟两人在龙蛇两国的和谈会议上相见,梅绪风被龙国的人辱骂为叛国贼,他毫无反应,只是深深望了一眼坐在长桌对角的哥哥,被哥哥注意到之后,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目光躲闪。   这一段的重点不是他,但他压抑在心中的恨意,却能在谈判发言时有意无意凝聚在哥哥身上的目光中体现。   他对技巧和情绪都领悟得很快,和许多久负盛名的大牌演员相处这么多天,终于不再是一个没什么人看好的新人,而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电影官方的宣传片段自然也为他吸引来了大批的粉丝。   最后一天所有人主演杀青,片场对外开放。梅绪风一到片场就见记者蜂拥而上,盘问他关于白则的绯闻问题。白则一早就得知今天有哪些记者会来、他们在家里又悄悄准备了什么刁钻的问题,给他准备好了打官腔的答案。即使如此,梅绪风还是被问得头晕眼花的。   他送走了记者,正要去休息室,有十几个手里拿着礼物盒的女孩子就跟了上来。   “梅绪风!”   梅绪风之前就遇到过找不到白则来找他问的粉丝,下意识地指了指被记者围住的白大影帝:“白则在那儿呢,估计要等采访完了……”   “这这这这是我们的礼物请你收下!”   自己也有粉丝追的感觉不太真实,他有些迟疑地接过,微笑道谢。   有个女孩子悄悄地对旁边的人说:“活的本人!好可爱!”   听觉敏锐的梅绪风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被十几台手机疯狂拍照。   所以,当你火的时候,你是被闪光灯聚焦的行走的小可爱。如果你不火,你就算出现在街边采访里,也只是热心市民梅先生。   粉丝又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了关于白则的绯闻,梅绪风本来还躲躲闪闪,以为这些都是质问,仔细听着才疑惑地发现,有几个女孩子好像特别兴奋?   白则也摆脱了记者,朝他这个方向走来,梅绪风面对CP粉时手足无措的样子把他逗笑了。白则在两方粉丝的尖叫中搂住了梅绪风的肩,又做出了他那个招牌的噤声动作,一时间所有粉丝都不再说话。   刚见到白则的时候,梅绪风还以为这是白则气质摄人,现在他明白了,如果他能有这么强的灵力场,也能一个动作让人不说话。   白则故作神秘地说:“我和他呀,是真的——”   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   “是真的关系很好。”   “哦——”   “哇——”   “我不管,四舍五入这就是发喜糖了!”有人悄悄说。   CP粉从字缝里抠糖吃,纯粉打心眼里别扭却不好在偶像面前发作,只好回去拿键盘泄愤。   戏一拍完,白则去梅绪风家里找了月令,把小狐狸好好盘问了一番。   白则将曲子传入月令脑海中,问他听没听过,月令摇摇头:“倒是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来。”   月令提到那只海妖就住在帛度城东边的一处海湾,他每天都在那里,但从未真正露面过,至少九尾狐一族不曾见过他。   白则听着,觉得月令的话里破绽太多,很有可能是那只妖故意放月令回来,给他们传假消息。否则,他既然守卫森严,整个九尾狐一族都动他不得,月令如何能轻易逃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日子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而那处月令提到的海滩,却频生意外,新闻播报中提到许多人去海边时被海浪卷走,尸骨无存。目击者却说,卷走受害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海浪,而是物种未知的巨大海怪。   渐渐地,那片海滩再没人敢去。   才得知消息说掳走九尾狐、频频作恶的是一只海妖,就有海妖自己暴露了行踪,简直是在故意提供线索给白则。明知可能是陷阱,但为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白则却不能不去调查。只是那妖有神隐在,他查无所获。   与此同时,月令大概已经接受了他这个高贵的九尾狐在梅绪风眼里只是个能撸毛的巡逻犬,兢兢业业地用他灵敏的鼻子在城内外寻找妖魔的踪迹。城中除了几个贪欲重的人身上有寄生魔、缠心魔之外,再也没出过别的事情。   魔越除越少,梅绪风每天牵着月令,和纯粹遛狗没什么区别。   直到某天傍晚,月令说有一只邪气甚浓的大妖怪在海边出现了,梅绪风跟着他一路跑到海边。   沙滩上娱乐设施很多,但人烟稀少,连沙滩用品的店铺都关了门,贴着暂不营业的告示。梅绪风这才注意到,卷走许多条人命、白则查了许久也毫无收获的海滩就在这里。傍晚海水退去,湿软的沙子上现出散碎的贝壳,粼粼水光被夕阳的血色染透。   白色运动鞋刚踩上那柔软的沙子,梅绪风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   这曲子没有歌词,只有陌生的音节,像是来自另一个种族的语言,梅绪风却有种自己听懂了的错觉。   ……至亲血溅沧海石……留我空待岁月长。   唱歌的人声音低沉而柔美,雌雄莫辨,轻易就能蛊惑人心。明明诗不成诗,句不成句,梅绪风的心神却轻易地被其中的悲恸所牵动。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向海里走去,冰凉的海水猛地灌入他的口中,他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幻术。   只是那歌声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的心神,他动弹不得,耳边回荡着月令抽抽答答的哭泣声。   “梅绪风,对不起,我的族人都在他手里……” 第41章 鳛鳛   梅绪风在沙滩上醒来, 方才气管里呛进去的水没让他觉得呼吸不畅。相反, 他浑身轻松,被阳光烤得温暖的沙子垫在背后,格外舒畅。   已经是白天了?   身边的月令也不见了。他起身回头看, 发现这里还是他来到的那片海滩, 周围景象一模一样,只是空无一人。   忽然间风云突变,滚滚雷云从天边带着亮紫色的闪电向海岸冲来。狂风大作,顷刻间海水中爬出无数水草, 抓着他的腿就要将他拖入海中。一条比几层楼都高的怪鱼从水中跳出,它长着五对蝙蝠似的膜翼,尾巴一甩便掀起一阵几米高的巨浪。   梅绪风被水草死死缠着沉入海中, 氧气缺失,思维一片空白。他想要活命,就得找到空气,能带来空气的便是风。   他念不出咒语, 只能拼命集中精神, 幻想着自己在海水中,被一个气泡包裹住渐渐浮起。   冥想也是施法的条件之一, 这下冥想有了效果,他真的感觉周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空气。只是那些水草,准确地说是某种海藻,还勾着他的腿不放,一路顺着他的衣服爬了上来, 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在巨大的海藻团中。   他手中释放出火球将海藻烤干烧断,他的青色火球原本只能坚持几秒,眼下却整整燃了十几分钟,直到他游回岸上才熄灭。他对灵力的掌控似乎变强了,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怪鱼仍在作乱,梅绪风仔细观察它的身形,长着五对翅膀的应该是古书中提到过的“鳛鳛”。上古妖兽灵力深厚,硬碰硬是不行的。   不管是什么怪物,只要是水里来的,都怕火烤,怕高温,但是要如何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烤了?   梅绪风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海滩,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   白则呢?   白则知道那只妖拼命想杀他,随时都在感官中关注他,不可能不来救他的!   鳛鳛的翅膀掀起惊涛骇浪,海藻又要将他拖入海里。他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扭动着身躯的巨大怪鱼,和海里如章鱼爪子一样的海藻,也许根本都不是真的。   如果这是自己的梦境,他如此清醒,该能随意操纵法术才对。   梅绪风不理那怪鱼嘶哑骇人的长啸,闭上眼睛冥想,却想不出任何打败鳛鳛的方法。   鳛鳛已经冲了过来,翅膀掀起的风将他整个人卷了起来,像有意识似的将他直直扔到了鳛鳛的口中。   这大黑鱼居然想拿自己开荤?平生最爱吃水产品的梅绪风觉得自己收到了侮辱。   “我先把你做成鱼头汤得了!”   没想到话一出口,整个海面咕咚咕咚地沸腾了起来,像极了一口无边无际的大锅。鳛鳛惨叫几声,腾空而起。梅绪风这才想起,它虽然是条鱼,但会飞,是不会甘心被煮成鱼头汤的。   梅绪风彻底将眼前的场景当成了自己可以操纵的梦境,手中幻化出自己平日里用来封印妖魔的弯刀,直直地对着鳛鳛右边的五个翅膀砍去。   它蝙蝠似的翅膀动弹不得,失去了平衡,彻底掉入了沸腾的海水中。   梅绪风被海上的蒸汽熏得难受,驭风回到了岸上。   鳛鳛庞大的身躯凭空消失了,水草也没了动静,海面不再沸腾。梅绪风以为打败了鳛鳛,幻境就该破解了。   可是他等了许久,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海上的微风,白则也没有要赶来的迹象。幻境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等了不知几个小时都没见头顶的阳光移动。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的时候,白则的声音在苍穹之上响起:“你要找到不属于幻境的东西,才能走出这里。”   梅绪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无法醒来,也碰不到九天之上的白则。   不属于幻境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他想起那章鱼一样的海藻、凭空消失的鳛鳛。只要是能被他的意识轻易操纵的东西,应该都是幻境中的景象。有实体、无法被梅绪风的念头摧毁的东西,才是他脱离幻境的关键。   他确认自己在幻境里不会因呛水而无法呼吸之后,潜入了海底试图寻找些什么,只是海水深邃,越往下游越没有光,无法探到底。   他沮丧地游回岸边,看到了闪闪发光的贝壳和珍珠,把玩起来。   珍珠有大有小,质地和光泽都属上乘,只是形状有些特别,与其说是珍珠,不如说是珍珠光泽的水滴。梅绪风想起顾长佑那串珍珠手链,就是严飞逸追寻群妖的气息,来到这片海滩之后找到的。   梅绪风来了精神,试图用意识操纵它,珍珠纹丝不动。他灵光一现,将珍珠放在掌心里一攥。   珍珠立刻化成了齑粉,眼前的景象渐渐崩塌,梅绪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蜷缩着。   他呛出一口水,睁开了眼睛。   白则神情焦急,见梅绪风醒来了才稍有缓和。月令在旁边瑟瑟发抖——它还没能跑路,就被白则逮回来了。而梅绪风在幻境里与鳛鳛缠斗的时候,白则在现实中的海上也制伏了从水中一跃而起的鳛鳛。   梅绪风睁眼就看到那只巨大的怪鱼在岸边死气沉沉地趴着,五对膜翼全都耷拉了下去。   “它怎么还在这里?”   白则确认他身上无虞,问道:“你在幻境里也见到它了?它叫鳛鳛,是个很古老的鱼种。”   “嗯,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则耐心解释道:“如果你的魂魄被引入幻境,遇到危险,坚信自己在幻境里被杀死了,你的魂魄就暂时无法回到躯壳中。”   “然后呢?”   “这个时候来杀死你的肉身,你的魂魄就再也回不来了。”   梅绪风不解:“为什么他们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害我?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   这就与白则不愿让梅绪风知晓的事情有关了,在魂魄不离体时杀了梅绪风,只会加速归墟和他的魂魄融合,让梅绪风活得更长久罢了。   而如果在魂魄离体时杀死肉身,归墟才可能离开梅绪风的身体,另寻寄主。   他早就看得出,寿命一事也是梅绪风心中的一个结,他不愿让梅绪风知道,寻死反而有可能延寿。现在梅绪风年轻气盛的,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白则答道:“谁知道呢,只有问他自己了。”   月令刚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到梅绪风依旧迷惑不解,打岔道:“就算杀了你,你也会复活,所以他们想把你溺在水里让你多死几次呀。”   白则狠狠瞪了月令一眼:“多嘴。”   月令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梅绪风捕捉到了“复活”二字,猜测白则对此心中有数,准备按下不提,回去找个合适的时机去问。   他问月令:“你又是为了什么要背叛我?为族中的九尾狐?”   月令湿漉漉的小眼睛里溢着委屈:“鳛鳛说如果我把你引到海边,他就放过我们全族。”   梅绪风有些失落:“所以你这些天在我身边都是装的?”   月令点了点头。   白则微微叹了口气:“这种承诺你也信么?你没有抓住他的把柄,他手上却握着你在乎的几十条性命,如果你照他说的做了他却毁约,你有什么办法制约他么?”   月令被白则教训得低下了小脑袋,它一个未成年的小狐狸,哪有那么深沉的心机啊。   白则望着在沙滩上已经快被阳光晒成鱼干的鳛鳛,道:“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杀他?”   鳛鳛张开鱼嘴一边恸哭一边诉说着,从梅家祖宗在几百年前如何迫害他们这种面相不讨喜的海妖开始,一路声讨到梅绪风,说他见一个沾点邪气的妖就捉、瓶子里关着的妖都快能开博物馆了。   故事生动,逻辑缜密,声泪俱下,听得梅绪风心里都有些触动:“白则,它的身世好惨。”   白则见惯了惨剧,不为所动:“它再惨你也无须理会,人间祸事是永远除不完的,能保持善恶对等的秩序已属不易。你这么善良,会伤到自己。”   鳛鳛还在控诉,白则就有些不耐烦了。他愿意惩恶扬善,也愿意伸手相助身陷囹圄之人,但他唯独不爱听别人的长篇大论。悲剧也好丑恶也罢,他见得太多,若要再听一遍,耳朵都要长茧了。   梅绪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白则,他毫无触动的神情显得有些冷酷。   白则闭上了眼睛,感受城中妖气的浮动。在鳛鳛被打败之后,原本失踪的一大批妖都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他们的故乡。帛度城是人间的大城市,也是妖魔聚居之地,归来的妖数量极多。   这一切,就发生在梅绪风昏迷的这几刻钟。   游魂都被白则叫来的鬼差带着,依次上了黄泉道。这些游魂并不是怨灵,白则无须跟着镇住他们。连地府失窃的彼岸灯和少许无义草,都凭空出现,跟着浩浩荡荡的游魂一起入阴间了。   梅绪风看着白则觉得有些怕,要不是白则的怀抱依然温暖,令人安心的灵力包裹着他,他一定会被白则冰冷的表情吓到的。   “白则,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梅绪风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白则对梅绪风笑得很温柔。   白则又转头望着鳛鳛,对它勾勾手指:“你因为恨梅家,所以几次三番地要置梅绪风于死地,是不是?”   鳛鳛嘶哑地应着,说他就是恨梅家入骨,现在既然被抓了,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白则冷声道:“好啊,那你唱首歌给我听听。”   鳛鳛:??? 第42章 新秀   梅绪风听了白则的话也有点懵,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白则让鳛鳛唱首歌, 是要辨认他哼出来的曲子,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给自己下幻术的人?   但这黑嘴飞鱼怪先说了一句“我不会唱歌”,然后强忍着屈辱似的憋了半天, 才憋出一个五音不全的调子。而且他唱的根本就不是歌, 是鱼吐水。   白则的表情也没那么冷淡了,倒不如说,他刚才那张严肃的脸就是装给鳛鳛看的:“鱼嘴会唱歌就怪了,你们呀, 都被会唱歌的给骗了。”   鳛鳛还是坚持往自己身上揽黑锅,把之前如何偷袭梅绪风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说得很清楚。白则还是摇摇头:“我知道不是你。”   梅绪风越看越不解,只见白则对他使了个眼色:“把你那个羊脂玉净瓶拿出来。”   “是克莱因瓶, 你以为我是银角大王么……”   白则哭笑不得:“你给法器起这么个名字我记不住啊。”   梅绪风挑眉,似乎发现了自家偶像不为人知的缺点,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他拿出克莱因瓶,和白则对视一眼, 不顾鳛鳛坚持背黑锅的叫唤声, 将他收进了银灰色的瓶子里。   瓶子里的妖鬼好久没遇见新来的了,都纷纷凑到比鲸鱼还大的鳛鳛身边围观。   海滩周围被白则设下了关闭营业的幻术, 没人进来,眼下只剩白则、梅绪风和月令。   白则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九尾狐一族已经回来了,你走吧。”   月令在面前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自知没脸留下来。可他最近天天被梅绪风当成真正的宠物养着,不用住在瓶子里, 除了因修行只能自己出去采露水和雪水之外,日子过得很温暖,每天被梅绪风摸着毛睡觉,早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梅绪风见他样子可怜,心有不忍。妖和人不一样,目的简单,心思直爽。对鹿遥,他要是口头上原谅了,对方就会以为他好欺负,得寸进尺。但月令族中困局已解,就不会再害他。   于是他说:“你要是想回来看我,我还是欢迎的。”   白则似乎对他的软心肠颇为苦恼:“你这么好说话,别人就会变本加厉地害你。”   “知道啦。”梅绪风笑得开怀:“我不是还有你呢么。”   月令和他们分道而行,依依不舍,带着愧疚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九尾狐修行的洞中。   等月令走了,梅绪风问白则,为什么他会知道鳛鳛不是背后策划一切的那个人。   白则耐心给他解释,其实最关键的破绽在于,鳛鳛说他是因为恨梅家的人才要害梅绪风,但其一,它活了那么多年有得是害梅家人的机会,却都没动手,太不合理。   其二,如果神隐认鳛鳛为主人,它何必这次自己从海中现身呢?显而易见的,它根本打不过白则。   “那首歌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幻境里听到的那首曲子,我从没听过。”   梅绪风心下不安,如果是白则都没听过的曲子,他们还怎么查呢?   白则看出了他的情绪,继续说:“别担心,我没听过的曲子,反而更好推断。有一种海妖,族中每只妖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曲子,宛如天籁,旁人学得会音调,但都唱不出他们自己十分之一的□□。而这些曲子,有蛊惑人心的作用。鳛鳛急着背黑锅,应该也是陷入了歌声带来的幻觉。”   梅绪风想起自己读过的各类鬼神传说,试探地问道:“鲛人?”   白则点点头:“对,但是鲛人族一百多年前就被人类灭族了。”   “怎么会……”梅绪风惊诧不已,既是为鲛人的灭顶之灾,也是惊讶这件事发生得离自己的时代不远。   “鲛人泣珠。”白则用短短四个字概括了一切,“一百多年前,是中原海域炮火频发的年代,各处都需要物资。鲛人一族体魄不强,数量也不多,在人类那里受了没完没了的折磨,最后眼泪流干,泣血而亡。   “那时候我还在沉睡,这些对我来说就是梦里的场景,所以我也没有插手。”   梅绪风沉默了,他想起那首语焉不详的曲子,歌词断断续续,不是人族的语言,却让他跨越种族间的语言感受到切肤之痛。   “那,为什么月令说我能复活?”   梅绪风凝视着白则,从对方漆黑的眼眸中读出了痛苦和犹豫。   “不要瞒着我,好吗?如果是我自己身上的事,我该知道的。”   白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轻声对梅绪风说:“你量量自己的脉搏。”   梅绪风拇指轻压手腕,过了约莫半分钟,脸色沉了下去。他不敢相信似的,又将手放到左胸口。他明明感觉活力十足,但他的心跳大约十秒才有一拍。   梅绪风嘴唇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掌死死按着胸口,可是总要等很久,才能听到怦然一声跳动。   “你之前有两次险些丧命,归墟为你修复的同时,也改造了你的身体,甚至开始与你的灵魂融合了。”   “我还是人类么?”   白则答不上来,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人人都盼着长寿,但永无止境的悠长寿命,非凡人的心智所能承受。抛弃自我认同了二十几年的人类身份,接受自己是个怪物的事实,也会掩盖所谓长寿的喜悦。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就算你不是人类,我也不是啊,非人类有非人类的活法。”   梅绪风神情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果我多死一次,就会更长寿一些?甚至和你一样?”   他还是想到了白则最不愿让他意识到的事实,白则眉头紧锁:“由你现在的脉搏来看,要与我同寿,至少要再经历几十次濒死的痛苦。我能为你寻到消除痛苦的灵草,可是……这事有风险,我不愿意让你以身涉险。”   “可是我已经不是人类了。”梅绪风的声音轻飘飘的,“除了看着你,跟随你,变得和你一样,我还能牵挂谁呢?”   “别说了……”白则紧紧抱住他,不顾这样是否太暧昧,“我陪着你,但来日方长,你现在不要做傻事。”   而后城中妖鬼不再暴动,生活似乎归于平静,白则推测为鲛人的幕后策划者,也没再有动作。   电影《旧城》将在七月上映,正好在十月底的千秋影视节颁奖之前三个多月。“千秋”的奖项数量庞大、范围甚广,颁奖前三个月内上映的作品不能参与评审,顾长佑正是看准了这个时候,争取到了七月各大影院的场次。   被炸掉一半的影视城,既有战火后的断壁残垣,又有喧嚷繁华的闹市布景,中央是一栋精致华丽的花园洋房。公司里的人都在质疑他浪费资金的时候,他将这座影视城的卖点和潜在收益一列,引来大批涉足各界的巨头投资商。   最终影视城在全国商界内炒得火热,一拍卖,居然回本了,堵上了所有人的嘴。   顾长佑拿着钱兴高采烈地准备拍一个异国探险真人秀,就是梅绪风去地府之前,顾长佑对他经纪人陈芮随口瞎编,最后真想拍了的那个。   白则接到顾长佑邀请的时候,不顾形象地排揎他几句。当他说梅绪风也会来、到时候两两分组单独行动的时候,白则沉吟片刻,答应得特别快。   “这次给你制造机会,可别怂,该出手时就出手,最好是发生点什么。”   白则毫不留情地排揎他:“你想让我当着摄影组的跟他发生点什么?”   “别装蒜,我知道你会幻术,会安眠,还会删录像。你要是真想发生点什么,荒郊野外的,小眉毛还不得从了你?嘿嘿。”   白则打从心里服气:“你满脑子都是什么?找你对象说这些去。”   顾长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先给梅绪风发了条短信:跟你商量个事。   网瘾少年梅绪风秒回:你是?   顾长佑回:我长佑,这是我新的办公室手机,前段时间那个奇异果不是又出11代了么,就换了。我想和飞逸找机会好好约个会,你能帮忙吗?   善解人意的梅绪风回:怎么帮忙?   顾长佑说:带着你去约会,你觉得行得通么?   梅绪风沉默了半晌,许是想到了他们之前几千年比牛郎织女还惨的相思之苦,就答应了。   毕竟他得在那两人附近,才能保证不会出天灾。   有电灯泡的约会,想想也知道进行得不会很顺利。唯一一件有趣的事也就是严飞逸和顾长佑甜甜蜜蜜地要吃冰淇淋,结果刚走出冰淇淋店,严飞逸手里的那个化成了粉,因为水分被他蒸干了。   据说古人都是矜持的,但上古异兽并不是,他们甜蜜起来不要脸的程度令人乍舌。   终于在梅绪风面红耳赤地捂上脸之后,顾长佑决定换种方式约会,找个居民少,又容易去的地方,和严飞逸度个蜜月什么的,他们的灵力再强大也是有范围的,离人类聚居地远一点总可以了吧?   鉴于他们两人都不会飞,不好跨海旅行,他觉得北极就很好。   国外这场真人秀开拍之前,陈芮还给梅绪风接了一个小型综艺访谈。他是众星云集的《旧城》里唯一一个新人演员,但这期综艺只有他一个嘉宾,主题就是他作为新演员第一次演大制作电影的心路历程。   梅绪风不禁感叹陈芮在接通告上真是极有天赋,电影还没上映,硬是把他推销出去了。   嘉宾少的综艺,看似镜头曝光率都给了他一个人,但里面的提问和讨论环节也是一个比一个尖锐。对他这样不善于和陌生人交谈的人来说,在柔软的沙发上简直如坐针毡。   果不其然,一堆关于电影的问题稍稍铺垫过后,两位主持人就提起了关于白则的绯闻。他们不是正面提的,而是用最俗套的现场打电话向白则连线。   “作为电影的第二男主角,你心里最想对白则说的话,是什么呢?”   一般综艺节目主持人接通的连线,起码是和电话里的本人约好的,但可能不对嘉宾透露身份。所以,梅绪风怀疑白则就是故意的,难道他很想听自己想对他说什么?那自己过来问不好吗?   “我……”   我语死早,能跳题吗? 第43章 金口难开   梅绪风不能在现场沉默太久, 他想了许久, 心头有千言万语,可好像没有一句话适合在镜头前说。   他转念一想,新人演员和前辈一起演戏, 最常说的话无非是感谢前辈提携、很荣幸与他合作之类的, 于是他也就照着自己看过的综艺和采访说了出来。   白则温柔又有些失落的声音从现场的音响里传出:“认识这么久了,你就没有点别的想说的?”   梅绪风表情差点崩了,他们都有绯闻传出来了,白则是还嫌不够乱么?   他虽然觉得有些窘迫, 但是反应很快,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他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里话:“我一直很佩服前辈精湛的演技, 希望有一天能追上前辈的脚步。”   “是么?那我期待那么一天。”   主持人又客套了几句,白则挂断电话之后,梅绪风才松了一口气。   哪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他此言本是要向前辈看齐的意思, 但是在各大网络媒体上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他口出狂言挑战白则的地位。   渐渐有人将他以前子虚乌有的“在片场不尊重前辈”的“黑历史”挖出来, 和这件事一并拿来抨击。   梅绪风惊呆了,坐上去E洲的飞机之后,对白则好一通倾诉,也问了他,为什么要在节目里引导自己说出打官腔之外的话。   白则后仰躺, 无辜地笑了笑:“想听你说点别的。”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现在我们的绯闻都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们在节目里表现出很熟悉的样子,他们……他们不就当真了吗?”   “彼此熟悉,也可能有很多原因,不是么?”   白则面对熟悉的人,会表现出陌生人看不到的顽劣性格。这一点梅绪风从顾长佑那里听说了,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和白则越熟悉,白则越爱逗他,他心里的小情绪就开始上蹿下跳。   “好啊,你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你是影帝,我是新人,他们当真了,我还赚到了呢!”   梅绪风彻底气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理白则。   白则的声音又从脑海中传来:【小眉毛,真生气啦?】   梅绪风说:【你很爱恶作剧是么?】   白则居然有点委屈:【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我们的事情上也打官腔。这次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么?】   梅绪风怎么琢磨都觉得前面那句话不太对,怎么说得他们好像真的有什么,自己在刻意隐瞒似的?但他很快心软了:【我也只是气你在现场给我难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种场合不太擅长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总觉得紧张。】   【既然不擅长,那你进娱乐圈演戏,仅仅是为了我?】   【早就说了是为了你,你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那我在地府说的话,你这就不记得了?】   那边白则笑出了声,不再跟他玩隔空传音,走到他身旁,低头望着他说:“那就算别人当真了,又怎么样?我一心救你是真的,你一心想追随我也是真的,既然都是真的,还怕别人当真?”   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也壮,梅绪风惊了,心道白则思维模式之迥异真是人间罕见。   其实从那天梅绪风发现自己心跳频率骤降之后,他就能从一言一行中感觉到,白则在面对自己时的某种负担,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我是人,我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梅绪风说的这句,也许其他人会觉得奇怪,但白则一听就能明白。他看似圆滑处事,却只是在顺着人类的原则,抱着游历的心态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但谁议论了他的私事,或是散播了莫须有的丑闻,白则从不在意。   梅绪风不同,他作为人类长大,那一套规则深深扎在他心里,即使寿命远远长过人类,他一时半会也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对不起,你不想公开,那就不公开了。”   梅绪风刚刚说“好”,立刻觉得自己被耍了,怒道:“公开什么?说得像我和你……有什么事似的。”   白则笑笑:“好好好,没什么事。”   梅绪风:“……”   他心中的高冷偶像去哪了?   这期的真人秀叫《异国掠影》,一共十个人两两分成五组。每组都分配了七千E洲货币的资金,自己规划行程,所有交通方式包括机票都要从这资金里扣。   所以综艺的拍摄其实在他们坐上飞机之前就开始了。   行程不能随意规划,有一些任务条件限制和积分规则,完成积分最高的那一组获胜。   梅绪风看起来性格随和没什么好胜心,实际不然,这次的《异国掠影》和上次的《城市丛林》都用了竞技类的游戏概念,他格外投入,制定出了完整的计划大纲。   白则见他热情高涨,将规划交给他,只在旁边望着陪他说说话。   梅绪风没想多,只当是白则对这类竞技比赛没兴趣,也是,他一出生就是天地灵气的凝结,一进娱乐圈就站在了巅峰,早就忘了如何费心去争取什么了吧?   摄影组目瞪口呆地跟拍白则和梅绪风规划的过程,他们两人常常四目交接,相视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互相点点头。   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他们都在看不见的地方肆无忌惮地交流。   白则:【过去几天机票的涨幅我给你看看。】说着竟是在梅绪风脑海里传过去几张折线图。   梅绪风当机立断,和他互相点了点头:【现在就打开网站买!】   最后就订到了全节目组选手里最便宜的行程,时间还是最长的,其中有两天野营。   飞机在L城落地的时候,一切行程都在梅绪风的掌控之中。   若不是身后还跟着摄影组,周围充斥着过路人好奇的目光,梅绪风很想像去地府那次一样,被白则牵着手,好好地在奇山异水中游历一场。   可是白则却一直心不在焉的。   “白则,怎么啦?晕机了?”   白则要是会晕机,那估计离地球灭亡也不远了,梅绪风就是随便问问,哪知白则还真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梅绪风很想问你不是飞得比飞机快吗,但他不能主动和白则连通意识,“到了酒店再休息吧。”   “也好。”   制作组列出了一些必去的E洲大城市,每去一个大城市,都要拍到那里的地标建筑才算通过。这些“基本城市”不加分,没完成就直接算作挑战失败。这些大城市的公开摄影许可其实要等很久才能拿得到,顾长佑准备做得充足,没出什么问题。   L城就是其中一个,而它的地标建筑,是一座大钟和塔桥。   梅绪风兴致高昂地看着地图,白则的却有些恹恹的。虽然他一直在微笑,但梅绪风能感觉到他实在是不喜欢这里。   梅绪风猜测他是中原神兽,来到外地会水土不服,白则也没跟他解释,他就没想多。   L城虽然是大城市,高层建筑却不算密集,大多数建筑的外墙还保留着古典风格。只是路像不规则的网格,像走迷宫一样,对普通人来说,沿着路往北走,左拐后绕了个弯道却面朝南方也是常有的事。   幸好白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依然能很准确地指路,连下一个路口会看见什么样子的建筑都能说出来。   哦,忘了说,他们的手机已经被工作人员没收了,酒店的预订都是提前打印出来的。   夕阳为塔桥的灰漆外墙洒下一层碎金,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身边跟着专业摄影师的白则和梅绪风引人侧目。虽说异国人的脸在他们看来都是一个样,但以他们二人的容貌就是再脸盲的人也看得出惊世之美。   应付过各类搭讪的人,梅绪风明显感觉到身旁本就沉默的白则心情有些不悦。天边余晖已褪,他们在河边散步,塔桥之上悬着星辰。梅绪风问白则:“你怎么了?今天你都没怎么说话,晕机不会晕一天吧?”   何况就像梅绪风想的,白则的灵力来自地脉,他要是脆弱到晕机了,地球差不多也解体了。   白则笑着说:“我很好啊。”   今晚他们在郊区的一个比较便宜的酒店住下,据说那酒店便宜是因为出国命案,闹过幽灵。梅绪风是不怕的,他虽然许久没用西洋咒法,有些生疏,但对付怨灵不成问题。   反而是为早起跟拍他们而住在隔壁的摄影师有点怂,白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口头上安慰,暗自将些许清净之气渡给他。摄影师安心了不少,心想影帝的气场真是太令人放心了,他好像真的连妖魔鬼怪都不怕了呢,于是就安心回自己房间了。   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梅绪风认真问白则:“你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水土不服?”   白则摇头:“没有。”随即叹了口气。   梅绪风几乎没听过他叹气,上次听到还是因为找不到那作乱的妖的去向。   梅绪风小声说:“你不是让你的朋友们去查赵清歌身上的鱼鳞了么?担心什么?还是说,你担心飞逸和长佑去北极会出事?他们说他们能引起的天灾范围不是很大,到了北极就不会影响什么了。”   白则皱起眉头:【他们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告诉我?】   【已经去了啊。】   白则冷静不下来了:【我现在就让他们赶紧分开,不然要出事了。】   梅绪风惊讶之余也不忘了问重点:【不说他们,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完要保密的事,白则又开口出声说话。梅绪风从没见他这么支支吾吾,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感。   他心里已经闪过无数狗血情节,例如白则背着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再例如他心跳变慢是因为他要死了而不是因为他长寿。   “你说吧,就算你有天大的事情骗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梅绪风这么说着,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第44章 神兽也得背单词   白则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我不会外语。”   梅绪风震惊了,他甚至感觉眼中马上就要掉下来砸到地毯的泪珠子,自己缩了回去。   “你……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确实什么都知道, 但是, 需要用其他语言来解读的信息,我就没有办法看懂了。”   梅绪风这下明白了,难怪白则今天指路只说方向和建筑的样貌,问他在哪条街, 他就岔开话题,原来是不会念单词啊。   “书里不是说你刚见到黄帝的时候就会说人话么?”   白则无奈地摇摇头:“那是误解,教我说话的正是黄帝, 他自然只会那时候华夏族的语言,现代表达方法我是按历史演变自己学来的。”   梅绪风更觉得匪夷所思了,白则能凭借历史演变推断从史前文字学会现代汉语,有这个本事, 居然会学不会外语?   “黄帝时候的语言和现代差太多了, 你都能学会,拼音文字却学不会?你不会是懒吧?”   白则闻言一震, 像是被说中心事了。   梅绪风见他表情如此,知道白则就是懒,没什么难言之隐,哪里还肯放过他:“我回去就给你买本单词书,你不是过目不忘么?一天背下来没有问题吧?”   白则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知道在梅绪风心里自己的地位一直很高,忽然暴露了这么一个缺点,梅绪风居然接受得很快,还积极给他想办法。他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苦笑道:“都听你的。”   梅绪风问:“你不情愿?”   白则赶忙否定:“没有,要是这样能让你开心,我当然愿意。”   梅绪风心满意足,又觉得白则这话怪怪的,有点肉麻,赶紧转移话题。   等他们回去之后,白则一丝不苟地从Abandon背到Zucchini只花了一天,最后甚至能流利模仿各种口音,梅绪风目瞪口呆,大受打击。他可是从小花了十多年才学会E洲各国语言,白则居然一天一门。   当然,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现在梅绪风面对白则时终于感觉自己被对方需要和依赖,心情很好。   铁路票不包括L城的部分,大巴是最便宜的交通工具,他们第二天就坐着大巴去了P城。旅行时他们当然会在一个地方呆久些,但眼下完成基本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大巴上的新闻广播报导,梅绪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白则问他:“听到什么了?”   “北极圈冰川融化,一天内海平面上升半厘米。”   白则又叹气:【我已经让他们俩回来了。】   梅绪风无语,他要是早知道旱涝两位小神仙威力那么大,一定会阻止他们的。   【那现在怎么办?都半厘米了。】   白则安抚他:【有得是办法,要是我们没办法平衡天灾,人类早就灭绝了。】   梅绪风深深感受到了来自神兽的谜之自信,放下心来,调侃道:“你刚才叹气像个小老头子。”   白则挑眉:“你最近胆子有点大啊,总是挑衅我做什么?”   梅绪风笑得特别天真可爱:“彼此彼此。”   “不怕我生气?”   “不怕,我从来就没怕过你啊。”   “哦——”白则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   白则用传音说:【那下次遇见的鬼,你自己捉。】   梅绪风愣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白则,然后拼命摇头。   摄影师都快被闪瞎了,心想他要是个八卦记者,现在手里握着的就是一手惊天爆料啊。好在他职业素质极好,并没打算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这个节目中,在基本任务之外,完成一些特殊任务可以加分。其中包括“野营、蹦极、跳伞”之类的娱乐或者冒险活动,也包括“连续开车五个小时”“一天徒步20公里”这类稍有些折磨人的挑战。   他们在P城的行程结束之后,便是由P城往东北方向经过G国。G国治安较好,所以他们在G国郊区安排了两天露营,但梅绪风对G国的语言不如P城的熟练,在偏僻的小镇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和尴尬。   虽说如此,摄影师跟拍的时候,还是目瞪口呆,甚至直接在拍摄过程中说:“小梅,你是我见过最牛的人。我看这一段播出来之后,字幕得你来加。”   梅绪风不好意思地为他的夸奖道谢,青涩谦虚的模样也被录了下来。   他们在郊外搭好帐篷,摄影师拍完就回制作组的房车休息了。   在摄影师和司机面前他们装模作样地往身上喷了些驱蚊水,但有白则在,不讨喜的东西都不能近身。   两人睡在狭窄的帐篷里,蛇鼠蚁虫离他们远远的,没有什么聒噪的声音,彼此的呼吸听得清清楚楚。   “睡吧。”白则先说。   “睡不着。”   “眼睛都没闭上,怎么说自己睡不着?”   梅绪风凑得近了些,在漆黑的夜里凝视白则的侧脸。   不久之前,他才知道少年时凭空出现、与自己融为一体的上古法器,最近三番两次地救了自己命,却也彻底改造了自己的肉身。   他常常彻夜难眠,但因为体质已经远胜普通人,熬过长夜漫漫也无济于事,第二天他仍然精神饱满,不知疲倦。   “白则,我最近天天都失眠,我们来做点别的事吧。比如……”   比如打个牌什么的。   谁知道话没说完,白则撇过头去,离他远了一些:“光天化日的想什么呢!”   梅绪风语塞,你倒是告诉我,大晚上的哪来的光天化日?   只是他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暧昧。他不傻,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就算再迟钝也该意识到自己对白则有别样的情愫。   大家都知道,心里有鬼,才会想东想西,难道白则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吗?   “白则,我明明什么也没说,你又想什么呢?”   白则背对着他,表情却是纠结得很。梅绪风现在的寿命虽然比普通人长了许多,但对白则来说依然微茫。   如果他不经过归墟几十次濒死前的肉身重塑,根本不能与白则相守。   但白则根本不能确定,梅绪风是否愿意达到天地一般悠长的寿命,换来与白则相守。千万年无休止的寿命,对以普通人身份长大的梅绪风来说,也许是一种折磨。   梅绪风不知道白则的想法,他越是细思,越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白则没有恋爱经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观了那么多人的分分合合,到了自己这里,竟然忘了他人心中的火苗越是放任不管,越是会烧得灼热。   “白则,你在想什么呢?”   他不过是简单地问了一句话,白则却觉得自己喉咙干渴,想去吮吸他已经尝过一次滋味的唇瓣,想重复他用失魂花逃离过的梦。   就像顾长佑说的,他会幻术、会安眠、还能删去摄影中留下的证据,他如果想做什么,梅绪风哪里逃得掉呢?   但他终究只是说:“我在想,你愿不愿意活得更久,甚至和我一样?”   梅绪风坦白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到了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普通人呢。”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下决心的事,我愿意等你想明白。”   “那如果我要花上几十年才能想明白,你也等我吗?”   “自然。”   梅绪风听了这话,在安心和放松中渐渐睡着了,白则等他呼吸渐渐平稳,才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抱了他一下。   “做个好梦吧……就算是几千几万年,我也等你。”   野营挑战结束之后,梅绪风和白则凭着惊人的体力,又接连完成了“一天徒步20公里”和“一天徒步40公里”两项任务。因为梅绪风规划得当,钱没花多少,积分已经攒了很多。   虽然凭借明星云集的噱头和水平高超的剪辑团队,就足够吸引大批观众。但作为综艺节目,当然要有几个令人津津乐道的谈资,才火得起来。   除了五个双人组内部的矛盾之外,组之间的互掐也是看点之一。统共就那么几个大城市,资金不多,难免就会来到同一个城市。   虽然他们的手机被没收了,但摄影组是可以互相联系。虽然不能提供路程之类对他们的行动有用的信息,但可以向参赛者通报其他选手此时在哪个城市。明星圈子里大家都彼此认识,等到了G国首都B城,果然就有另一组人来找他们吃饭了。   这两人是一对常年混迹综艺的夫妻,因同一档节目相遇相知走到一起,总是在公众面前秀恩爱,甜蜜得不得了。   但与他们交流起来,梅绪风却觉得这两个人有几分貌合神离、矫揉造作的味道。   对面的男人将话题铺垫了许久,终于问出了他明显一直想问的:“你们现在已经多少分了?”   白则答道:“没仔细算,应该有九千。”   男人瞪圆了眼睛,神情恍惚了一瞬,才编出了几句客套的恭维话来。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积极附和。   从他们的反应就能看出,白则和梅绪风的积分已经相当高了。毕竟资金太少,大多数明星花钱早就不知节制,从夫妻俩身后大包小包的名牌就能看得出。和清心寡欲、跋山涉水只顾完成挑战的他们比起来,其他人积分是不可能高的。   好巧不巧地,这两个人和他们订了同一间酒店。小镇是两个城市间的中转站,酒店不多,订到一样的也很正常。E洲大多数酒店都有些年头了,电梯狭窄,勉强能挤下他们四个,缓缓上升。   梅绪风不擅长这样的场合,话也都是白则在说。他们聊着,梅绪风就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隔了好一会,一种不安的感觉漫上心头。   他碰了碰身边的白则,问道:“我们不是按了二楼吗?怎么……还没到?” 第45章 无限电梯   其余三人都沉默了, 他们也都抬头望向显示屏, 这一眼差点把他们的魂都吓飞。   除了白则。   白则淡然地望着显示屏上在G、1和2之间反复跳动的数字,瞥了旁边那对夫妻一眼,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没过一会儿, 那对夫妻脸上已经冷汗涔涔, 腿也直打哆嗦。这楼一共才三层,怎么这都过去十分钟了,还没到?若说是电梯异常,他们明明感觉到自己一直在电梯里缓缓上升啊……   梅绪风虽然是个见过大场面的捉妖师, 但是毕竟这里空间狭窄,对面二人的恐惧时的表情又太过狰狞。困局未解,他心下也有些慌乱。   白则传音对梅绪风说:【这里有股不寻常的气息, 应该是本地的某种鬼怪在作祟。】   梅绪风顾及身边还有普通人,没有明着和白则互动:【我也感觉到了,这种东西我小时候可能见过,应该是叫铃怪, 住在旧宅子里, 爱捉弄人,一般没有杀意。】   【铃怪?】白则无法将自己所知的翻译出来, 找不到对应的资料。   却在这时,他们几人都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诡异的铃铛声,电梯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人故意拨弄着某个看不见的开关。夫妻二人已经尖叫起来。   【梅绪风,你带忘忧草了么?】   【我身上只有一点点。】   【现在就用吧。】   白则稍微放心下来, 他虽会幻术,但无法消除别人已经看见的画面。只要让这两人忘记刚才的画面,然后睡过去,他们再解决那正在恶作剧的什么铃怪,出去之后就好解释了。   梅绪风正欲从口袋里掏出放忘忧草的小瓶子,片刻之后他皱紧了眉头:“糟糕,我放在行李箱里忘带了。”   白则倒是不生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是丢三落四的。”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笑得不合气氛。对面夫妻二人本就因恐惧而紧绷的神经被梅绪风和白则这么一刺激,简直要被引爆了。男人颤声问他:“忘……忘带什么了?”   梅绪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根本不用打草稿的:“我的护身符,驱邪的,可惜没带来。”   谁知道那男人被恐惧冲昏了头脑,被那越来越响的铃声逼得口不择言:“什么驱邪,哪来的邪,年轻人不要装神弄鬼的!”   白则闻言眉毛一挑:“要是没有脏东西,你以为电梯为什么会坏?”他语气里带着点怒意,竟然是不打算隐瞒自己有超自然天赋的事情了。   男人嘴硬道:“也许电梯只是暂时失常了,酒店的人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他自己都不信自己,白则嘴角勾起轻蔑的笑。   身旁的女人比男人镇定,看向自己丈夫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掩盖不住的厌恶,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声音还有些抖:“白大影帝,你懂这些?我之前也接触过灵异的书籍,一知半解的。”   “我算是行家,只是对西洋的鬼怪还不太了解。”   梅绪风看这两人的互动有点懵,向白则投去疑惑的眼神。白则察觉到了他的困惑,传音道:【那男人不是挑衅你么?我让他领略一下什么叫邪门。】   【……你有办法对付它了?】   【我一个中原老妖怪,哪来的办法对付西方的鬼怪?】   梅绪风惊了,简直哭笑不得,白则堂堂上古中原异兽,不会捉西洋鬼怪,还这么理直气壮?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自称老妖怪。   女人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汗如雨下,甚至连防水的化妆品被狠狠抹了一把,都掉下了一层。   她问:“我们该怎么做?”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响,仔细听去,里面还夹杂着小孩子一样诡异的笑声。它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童谣般动人的歌声唱着什么。其他三人毕竟都是凡人,只有白则从容镇定:“是个小孩子,听说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小孩子变成的鬼魂怨气最重。”   对面那男人快被吓出心脏病,梅绪风无语,他都说那不是鬼魂是铃怪了,白则怎么还在电梯里讲起鬼故事来了?   梅绪风开口,用他们几人都没听过的语言问:“你为什么要捉弄我们?”   男人又被梅绪风嘴里叽里咕噜的音节吓了一跳:“你讲的是哪国语言?”   梅绪风随口应道:“G国的古语。”   笑声再次响起,铃怪听到梅绪风用早已失传的语言和他说话,兴奋得不得了:“我喜欢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梅绪风。”   他忽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让这狭仄的电梯里气氛更加诡异。男人大叫着:“他是不是被人附身了?”   白则立刻反驳:“你才被人附身了呢。”   梅绪风继续和那铃怪进行没头没脑、哄小孩似的对话。直到铃怪嘿嘿笑着说:“他们可以走,你留下陪我玩。”   “不行。”   听不懂异国古语的三人也感觉到这语气里坚定和拒绝不太妙,白则问道:“怎么了?”   “他要我留下来陪他。”   “在我眼皮子底下也敢这么跟你说话?”   梅绪风心想,强龙打不过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到了E洲,白则就算是中原的上古异兽领头,这里的小怪物也根本不怕他啊。何况梅绪风自己,又是这么个令人头痛的招魔体质。它们不怕白则了,可不就循着梅绪风的气息来恶作剧么?   女人面对自己丈夫时脸上的厌恶之色一直没有褪去。   她之前因为综艺节目和白则多少有过接触,现在看到白则整个人放弃了温和有礼的形象,为了梅绪风正面怼人、光明正大地在鬼怪面前护犊子,天生的八卦之心不合时宜地燃烧了起来。不过她没问出来,不想打扰面前两人“施法”。   梅绪风继续对铃怪说:“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但我可以放你出去。”   “出去?”小铃怪的语气轻飘飘、慢悠悠的:“我已经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啦。”   “外面很好玩的,你是被这酒店的格局困住了吧?你放我们从电梯里出去,我放你从酒店出去。”   铃怪犹豫片刻,说:“好。”   随着梅绪风沉默,电梯里也陷入微妙的静谧之中。   过了两分钟,那显示屏竟是还在几个楼层之间跳动。白则和梅绪风正诧异,那夫妻俩也越来越恐慌。   一阵尖锐的哭声打破了沉寂,将恐怖的气氛推向了峰顶:“梅,我自己的魔法我破解不了!”   梅绪风将铃怪的话翻译给白则听,白则皱眉,用手碰了碰电梯的显示屏,上面没有任何阵法和妖魔的气息。   他问:“怎么会这样?”   梅绪风解释道:“一直在上升的电梯构成了一个扭曲的空间,虽然铃怪用魔法构成了空间扭曲,可是顶层和底层已经联通的介质不会轻易被打破。它的能力可能不够。”   白则皱眉:“换种说法吧,别跟我讲物理。”   梅绪风理直气壮:“用物理解释这些现象,我就不会害怕了啊。”   白则无法反驳,轻轻叹了口气:“我在,你还怕什么?”   “你不会抓西洋鬼。”   白则大受打击。   女人已经接受了面前两人身份不一般的事实,男人在白则故意惊吓之后抖得像筛糠一样。狭小的空间里水汽越来越浓,氧气越来越少,夫妻俩有了些许眩晕感,眼看都要睡过去了。   梅绪风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在电梯墙上画下一个令人费解的符号——白则认得出来,这和他捉妖时用的那个银灰色的克什么瓶轮廓一样。   克莱因瓶的形状里外相接,站在同一个点上,沿着同一个方向能通向里外两面。由瓶口连通瓶底的概念,也和他们眼下的情况相似。   梅绪风正欲解释自己的意图,身上忽然散发出一阵淡青色的光芒。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全身力气被抽离,重重地倒了下去。   白则在他摔在地上之前接住了他,却碰到了那股不寻常的力量,灼热的身体吓了白则一条。   “他怎么了?”女人问道。   耀眼的淡青光芒与灵力有关,所以没有灵力的人看不见,她以为梅绪风只是昏厥。   “可能是晕血吧。”   “……”女人完全没想到白则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瓶子的图案忽明忽暗,最后渐渐淡了下去,电梯还是没有在某一楼层停下。随着梅绪风倒下,铃怪发出凄厉的哭声,嘴里喊着我不是故意的,一声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男人更是忍不住嘶吼道:“哭什么哭!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别问了,它听不懂。”白则冷笑。   白则对那正在褪色的图案若有所思,倏然拿手指在图案中间划了一道,将瓶子“切开”。   片刻间梅绪风身上温度更高了,简直要把白则都烫伤,仿佛那淡青色的光芒是在燃烧他的灵魂。   借由这股灼烧灵魂的灵力,电梯停在二层,门缓缓打开。   白则就在两人的注视下将梅绪风打横抱起,走向他们的房间。   女人见到白则这样,哪里还不明白他们什么关系?她带着几分好奇和戏谑问道:“你们在一起了?”   白则恢复了礼貌客套的笑容:“没有。”   女人身边的男人已经吓得魂都飞了,昏厥时也倒在她身上。可是这画面相比起白则这边,既不浪漫也不温馨。   “白大影帝。”   “嗯?”   “遇见喜欢的人就要抓住,别等错失良机了,才后悔啊。”   这已经不是白则第一次被普通人教导感情问题了,他笑得有些无奈:“我也想啊,可总有些事情横在中间。”   女人以为他说的是舆论和同性相爱的压力,表示理解,不再多嘴。   躺在白则怀里的梅绪风没有睡太久,很快就醒来了。   他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白则,我有话跟你说。” 第46章 异国掠影   白则没应声, 先将他抱回酒店床上, 才轻声问道:“什么事?”   以梅绪风的体质,撞鬼是常事。他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有些忐忑, 等着梅绪风的话。他明显感觉归墟倾注在梅绪风身上的灵力更多了, 生怕对方说出什么傻话来。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梅绪风凝视着他,说:“你捅我一刀吧, 对着这里。”说着竟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白则沉声问:“睡傻了?”   “我很清醒。或者我自己捅自己一刀,你帮我止血也行。”梅绪风平常总是呆呆的走神,此刻却异常镇定。   “我没见过哪个清醒的人让别人捅自己一刀的, 你在想什么?”白则一边说还一边抱住他,生怕他像上次一样从袖子里变出个匕首来。   梅绪风顿时泄了气,嗫嚅道:“我刚才见到归墟了,它还和我说了几句话。”   白则一听, 来了精神:“怎么说?”   “它说我是它命定的宿主, 就这一句话,没了。”梅绪风想了想, 又补充道:“好奇怪,它长得和我的克莱因瓶一模一样,不知道是有什么寓意。”   白则明白了,一定是刚才梅绪风画出的那个奇怪的图案与归墟的来源寓意契合,再次唤醒了它。在这些玄之又玄的理论中诞生的上古法器, 超出了白则的认知范围。   梅绪风兀自猜测着:“所以,归墟也和克莱因瓶一样,联结里外空间,从而同时成为天下灵力的发源和归处?”   “我也解释不了,你先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催促着,竟然直接绕过了梅绪风的要求。   梅绪风不高兴了:“别岔开话题,我见到归墟之后,想清楚了一些,既然我已经能通过画出那个形状召唤归墟的灵力,那如果我再死一次,能不能融合得到更多力量,运用得更熟练一些?甚至……找到那个让你都头疼的妖怪?”   白则叹了口气——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梅绪风在想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心疼眼前的人啊。   “不用这么急着为我解决问题,平衡善恶是我的责任,没必要落到你头上。”   “可是……”   “休息吧。”   “白则……”   “我不想看你在我面前血流成河,知道吗?就算有个万一,我也要先回去采些止痛的灵草。”   梅绪风说不过白则,乖乖地睡下了。如果没有白则的灵草止痛,就算得到了归墟的力量,他也肯定疼得死去活来。   临睡前,他们聊起了赵清歌身上的鱼鳞图案。白则对鲛人还算了解,知道如果有人类与鲛人来往频繁,小腿上就会显现出这种鱼鳞。鱼鳞时隐时现,没有灵力的人极难察觉。但他身边却没有一个可疑的人。   “月令跟我说过,许多妖族已经隐姓埋名潜入人类各行各业,这是真的吗?”   白则答道:“是,但鲛人有上古法器在手,是不一样的。如果他和其他妖一样只是隐藏气息骗过人类,至少骗不了我。”   梅绪风慢慢整理着思路,“赵清歌在工作上常来往的朋友不少,如果这个人隐没在人群中,那真的很难找了。”   “他朋友不多。”白则断言,“很多人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他交心的朋友可能只有你一个。”   “那……”梅绪风没想多,只当是白则无所不知才能断定,“李泉先?”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了,“李泉先确实曾经想用普通人的方法杀我!”   “我也怀疑过他,已经让长佑他们格外留意了。但这人工作、回家两点一线,实在是没有破绽。”   而且,他要杀你,也可能是因为嫉妒你得到了赵清歌的爱。白则没有说出口,他不希望梅绪风心里再装下有关赵清歌的任何事情了。   这次撞鬼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小插曲,对制作方来说,两组队员碰面,那一顿晚餐上的互相试探才是重头戏。他们自有几套方法将询问积分剪辑成刺探敌情,将客套的聊天中的几句玩笑剪辑成硝烟战火。   梅绪风作为一个网瘾少年,几天没刷微博,实在是很难受,全靠白则凭意识刷微博,把新鲜趣闻悄悄说给他听。   最后几天的旅途是精打细算的过程。   旅行结束的那一瞬间,他们剩余的资金也会换算成积分,总积分最高的获胜。   白则注意到,虽然梅绪风的规划合理,也选了尽量便宜的交通方式,但是在选择餐馆的问题上,他是真的对什么是贵、什么是便宜缺乏概念,一看就是个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委屈的小少爷。想必有梅家的庇荫,幼年时拜师学艺时其他流派的人也不敢在饮食上亏待他。   不然怎么能长成现在这个精致可爱惹人喜欢的模样呢?   “白则,你看我做什么?”   白则忙转过头去注视着窗外的阳光,漫不经心地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嚼完吞咽下去,白则毫不避讳地笑着回答:“我在想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摄影师的手抖了一下,如果不是有三脚架稳稳地撑着,这段片子恐怕就要直接淘汰了。   梅绪风愣在那里,心弦被人撩拨,细碎的颤动迫不及待地在胸口荡开。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出来的么?这个轻浮的家伙,哪有一点高冷影帝的样子啊。   在资金用完之前,留宿的时间相对于制作组规定的十五天,每加长半天也有加分。省下一天酒店、交通、食物的钱未必有留宿时间延长的积分高。   但时间延长却在原地踏步的得分,又远低于到达一个新的“非基本城市”并找到当地地标的得分,所以在住宿便宜的小城市干呆着省钱,也得不到最高的分数。   夏季时旅店都要提前预约,资金太少,若规划不当,甚至会陷入最后几天没饭吃的窘境。   实在无处留宿又不愿意去郊外野营的话,可以住在制作组的房车。但那样就是直接结束挑战了。   他们提着行李坐上火车,向最后一个基本任务R城出发。R城是E洲的美食之都,和其他国单一甚至有些令人发腻的食物不同,烤得浓香四溢的主食、撒满各式香料的肉和蔬菜、还有精心调制的酱,比由奶酪和土豆构成的单调菜色更吸引人。   梅绪风和白则三顿分作五顿,到一个地方就吃,也忘了要省钱留给最后的积分结算。和自己牵挂的人一起享用美食是件幸福的事情,虽然梅绪风好胜心很强,希望自己这队积分最高,但难得跨越大陆来到这里,若不吃到最好的,实在是太可惜了。   白则虽然不会饿,但消化能力极强。梅绪风自从体质产生变化,也觉得自己既不会饿也不会饱,腹中像有个无底洞。他怀疑,所有食物到了他们腹中,可能会瞬间被他的内丹化为灵力。   两人都冲过澡,仰躺在床上,被美食麻痹的舌头此时有些干渴,拆开两瓶桃茶,喝下去觉得神清气爽,更不想睡觉了。   来到E洲后,每晚临睡前冲过澡躺在床上,白则和梅绪风总是刻意不去看彼此的眼睛。他们极有默契,在决定是否要设法将梅绪风的寿命延长之前,他们什么也不会说的。   可是心爱的人在身边,每分每秒的等待都似乎是煎熬,更别说这是他们近期最后一晚上名正言顺地同处一室,无人打扰。   白则忽然不太想忍下去了。   之前让白则决定缄口不言的,并非寿命一事,而是上次白则试探梅绪风的心意时,他对白则说的,不是“我喜欢你”。   他说的是“我离不开你”。   “梅绪风。”白则喉结鼓动,再次问出了萦绕他心中的问题,“你究竟怎么看我?”   “我说过了啊,你是我的偶像。”他说出了白则意料之中的答案,“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我,我只是你的一个小粉丝而已。”   白则心里有些失落:“只是这样?”   梅绪风柔声说道:“虽然我一直独来独往,但我心中总是觉得迷茫。除妖对我而言,是父母之命,是祖上传下来的遗训。可我到底是不喜欢被人限制好的道路,总想去尝试点别的。”   白则的思维总是太跳跃,一下子就有了几层不妙的联想,低声问:“那你要是看到了别人的电影,就把别人当成偶像,为了他进驻娱乐圈了是不是?”   梅绪风极少见白则吃醋,被他逗乐了:“也许我和你是注定的缘分呢?”   “是啊。”白则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毕竟你从小就抱着我的等身抱枕睡觉了。”   梅绪风想起自己抱枕上的辟邪白泽图,无法反驳,脸上也悄悄爬上了些淡粉色。   “想这些做什么?现在你就是我的偶像,我找到了自己心里的依靠,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没想到梅绪风也有一天,会这样直白地将心意坦露给他。白则喃喃重复着那句话,而后在对方沉默的空当,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那我可以认为你喜欢我吗?”   这话犹如暗夜中的惊雷,猛然划破天际,将他们之间那些隐秘的暗流曝露在强光之下。   梅绪风心中五味杂陈,百转千回的思绪在他脑海中吵嚷。   “不……”   他犹豫着吐露出拒绝的言语,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第47章 千秋   白则听到他拒绝, 当下心凉了半截。   梅绪风寻觅着合适的语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白则,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我根本不可能回答么?”   “为什么?”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啊。即使我的寿命已经比普通人长了数倍, 那又如何?对你来说, 我不过是一瞬间的插曲,渺如沧海一粟。”   白则动了动嘴唇,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   “我从未觉得你比我渺小。”相反,正因是自己在乎的人, 他才会小心翼翼,生怕言语冒犯了对方,却又情不自禁, 想要更靠近一些。   “我知道。”梅绪风越说下去声音越轻,“可是,等我们真的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再谈这个, 不好吗?”   如果梅绪风只是个普通的除妖师, 他和白则是不可能等到那一天的,但白则从这话里听到了转机, 不悲反笑:“看来你是喜欢我了。”   梅绪风赶忙否认,心虚得眼神四处飘:“我没说!”   “那你直接拒绝我便好。”   梅绪风说不出话来,被人看透的感觉让他又气又恼,苦涩的心情被搅出丝丝甜意来。   “我会等你想明白的。”白则也不再为难他,转而聊起别的, “眼下更重要的,是你与归墟的关系。你可以试着在冥想中与它对话,它既然已经承认你是它命中注定的寄主,也许会愿意将力量全部给你。若是顺利,你也不必流血受罪了。”   他引导梅绪风用冥想与自己体内的法器接触,梅绪风在他令人安心的嗓音中渐渐睡着了。   长达一个月的拍摄终于结束,这种综艺主体部分拍完之后,照例有个总结式的访谈。回了帛度城之后的两三天,在E洲没怎么见面的五个小队要聚在一起,对比积分、宣判优胜者。   最终访谈里不可能没人放点冷箭增加卖点和镜头曝光,白则像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质疑似的,对梅绪风说:“把我们的行程和购物单子整理一下,另外,给我买本你说的什么单词书。”   梅绪风照做了,整理好了一张购物和订票、住宿列表,内容详细、井井有条。单词书他是从自己的大书柜底下翻出来的,因为是他小时候用的,已经有了些年头,纸的边缘沾过水,有些泛黄。   “你为什么去拍节目之前不学,现在临阵抱佛脚?”   白则一听居然不乐意了:“我为什么要抱佛脚?佛比我小。”   梅绪风无奈道:“知道你年纪大啦。”   白则笑着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从前是黄帝教我认字说话,现在让黄帝的几百上千代后裔教我新的语言,总觉得别扭。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梅绪风脸色一红,扭过头去盯着电脑屏幕:“他们可不是黄帝的后裔,学一门语言可难着呢,你还要多问我才行。”   他们在屋子里安静地坐着,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暗了下来,梅绪风在白则面前稍微升起来的那点优越感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你是怎么做到的?”梅绪风躺在沙发上假装自己是条咸鱼,“我几门语言学了十几年,为什么你一门只要一天?”   白则微笑不语,那表情像是在说:因为我是白则,天赋如此,我有什么办法?   最终访谈拍摄那天,主持人将画着积分的纸板揭开,白则和梅绪风积分达到了一万五千,比第二名的组整整高出五千积分。除第二名之外,有一组因资金提早用完而挑战失败、连访谈都没有出席的,还有两组规划不当,行程过于松散导致积分太低的。   第二名正是和白则梅绪风打过照面的那对夫妻,回到综艺舞台上,他们又如胶似漆地腻歪在一起了。   第三名的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偶像歌手团体,比梅绪风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梅绪风临行前和他们见面就觉得眼熟,如今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正是他在拍《城市丛林》漆弹游戏的时候,被他一枪打懵了的虎队成员之一。   赵清歌和他说过,这几人都记爱仇。娱乐圈就这么大,冤家路窄的事常有,只听那个年轻人挂起无辜的笑容,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第一名积分居然这么高啊?比赛里有这么多积分可以拿么?”   对梅绪风有意见也就罢了,挑衅白则却不是个明智的举动。白则是如果不用法术隐藏气息,走到哪条街上那条街就堵半天车的地位。他出尘脱俗的样貌、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和公认的精湛演技,不是刚刚走红发了几首流行歌的新兴偶像能取代的。   白则却好像料到了这一切,传音对梅绪风说:【我们的行程单已经提前发给制作组了,是他公司想借着我炒作,不必担心。】   综艺里不按排好的剧本来、总想搞出点幺蛾子的人太多了。梅绪风也见过不少类似的勾心斗角,放下心来。   白则用玩笑的语气交待了主持人几句,言语间暗示他不必给那个年轻偶像面子。   电子版的行程单早发到了制作组那里,屏幕上放出了用信息精简、板式夸张的综艺体改好了的行程单。   他们如何在行程中穿插了几个剧组列出的特殊挑战,每天食宿又花了多少钱都清楚地总结在了几张看似浮夸的大图表上。每一项的积分也标得清清楚楚,每一条都在告诉那人,不是没有积分可拿,是你没拿到。   那年轻偶像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涨得发红,一路红到脖根。   这类挑衅在白则眼里,其实是当面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许多人也明白说错了话就要道歉,但关键时刻就倔得像头驴,宁可沉默到底,甚至再说些难听的话激怒别人、维护自己仅剩的面子,也不愿意低下头来说一句“方才是我误会了”。   那年轻偶像就这样阴沉着脸直到拍摄完毕,白则无心去理会他,他却在拍摄后自己贴了上来。   “白则前辈。”   梅绪风跟着白则一起转过头去。   那人见白则只是礼貌地微笑,自顾自地说:“前辈知不知道,咱们这期节目预告片发出来之后,关于你的负面消息已经在网上传遍了?”   梅绪风心想废话,还有白则不知道的事么?   白则“嗯”了一声,反问:“所以呢?”   那人被噎了一下,露出非笑非哭的僵硬表情,又不说话了。   不用那人明说,梅绪风也知道,制作组人多嘴杂,拍好的影片送去剪辑的时候经过不少人的手,嘴碎的人加上看到预告的一些眼尖的人,一定把白则不会说外语这事传了个满城风雨。   但无论如何,白则一天就学会了一门语言是个不争的事实,如果任由别人这么踩在他头上,总觉得太冤了。   梅绪风还在为自己的偶像抱不平,只听那人又咬牙切齿地说:“这次千秋奖有不少外国记者要来,白大影帝悠着点!”   敢这么挑衅白则,是笃定了白则会因为这种传闻身败名裂了?   千秋奖颁奖在即,他们作为《旧城》的主演已经得到提名了。   确实,这个奖项从上一届开始面向国际,主办方誓要与其他世界公认的奖项齐名,也渐渐将他国电影纳入名单。这次从国外来的记者,肯定比上一届多。   白则在拍这期真人秀时还是个外文哑巴,在普通人眼里,短短一个多月不可能学会一门语言。如果在国际化的颁奖仪式上作为焦点人物被提问却说不出话来,那就丢脸丢到国外,洗都没得洗了。   可是白则不是个普通人啊。   白则笑如春风,声音却冷得很:“你们公司的人撺掇你两句,你就迫不及待地到我面前来挑衅,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性子,单凭一张脸走偶像的路,是走不远的。”   他转身走了,梅绪风跟在身后。在门口等着接他们的经纪人郑明言正好看见这一幕,笑得有点反常,小声问道:“白则,你今天发的哪门子善心,人家冒犯你你还提醒人家?”   白则笑道:“我一直这么善良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那人听见,差点背过气去。   梅绪风瞥到郑明言的笑,不知怎么地想到了狐假虎威四个字。   他们三人美美地吃了顿饭,郑明言过于热心的态度给了梅绪风一种见公婆的错觉。   聊起方才那人提到的负面新闻,郑明言脸上也有些焦急:“公关出面了,按说你一个中文加历史系的外语不好也正常,可是外头都说你连小学生都不如了,你要不要学两句,自己发个视频澄清一下?”   白则笑得满不在乎:“节目还没上档,一个个传得跟刮风似的,自媒体时代就是不一样啊。”   “祖宗,你就不着急么?”   梅绪风听见这声祖宗差点没呛到,郑明言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叫着祖宗的白则,年龄真的比他祖宗还祖宗。   白则懒懒地回应:“那些虚名都是身外之物,你看我像在乎的样子吗?”   梅绪风却不答应了:“不行,你不澄清,别人就都觉得我的偶像外语不如小学生了。”   白则愣了片刻,忽然笑得抖了起来:“好,好,听你的,我澄清还不行么?”   千秋影视节在少微城举办,这届场地布局特殊,舞台不是半圆或者方形、半开放式的平台,而是由许多绘着水墨画的木制屏风构成的假迷宫,入围的演员将依次从每个迷宫的出口走出。   这样做的缺点就是,为了保密到最后一刻,被提名的某个奖项的演员都要站在后面一起等着,一次次宣读之后,得奖的进入迷宫,没得奖的留在外面,空气里都能闻到火药味了。   “最佳男主角奖”毫无疑问给了白则在《旧城》中顾扬的角色,没有悬念。   眼看就要读到最佳男配角,梅绪风抬头望着屏风,心想这屏风做工画工都很精致,紫檀木的边框,还是有些格调的。   主持人念出“梅绪风”三个字时,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从屏风中走出来,见到扑面而来的相机闪光,他脸上下意识地挂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觉得不太真实,恍如置身梦境。   走着神,不知不觉奖项已经颁完,他们一人捧着一个金色的海豚像,叙述感言的时候有几个记者会抢着提问。   当一个国外来的记者主动向白则提问的时候,全场奇异地安静了下来,白则和梅绪风听力都极好,即使隔着嘈杂的人群,也能听到观众那里许多喝倒彩、看笑话的语句。   白则出点新闻,整个娱乐圈都要刮一阵暴风,谁会放过这个机会呢?记者们都安静了下来,举好相机,等着拍到白则出丑的一瞬间。 第48章 演唱会   白则刚一开口, 所有人都愣了。   他在灯光下笑得恰到好处, 嘴唇轻启,井井有条地回答外国记者的问题,谈吐流畅, 分明就有一口标准的发音。   在场大部分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唯有梅绪风露出了然的笑容。   【怎么样?你的偶像没给你丢脸吧?】白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梅绪风应了一声,但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太对。他想起自己在拍节目时拒绝过白则的心意,但白则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回家炫耀成绩,给主人夸奖的大型宠物。   为了拍到白则出丑的画面而刻意凑近的镜头, 反而将他的口型拍得清清楚楚,足以昭告所有人他没有造假。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盼着白则因为这一件事就人气大受打击的人, 看到电视台的直播、自媒体的宣传,肯定会气得脸都绿了。   其实说到底,白则是个在内地发展的影视演员,他演技出神入化、靠实力红透半边天就够了, 会不会讲外语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所有公众人物都必须完美得无可挑剔?   梅绪风思绪飘忽之际, 颁奖仪式已经进行到一半,《旧城》的公开片断在头顶的大荧幕上播放。他刚刚拿到奖杯时, 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直到自己的片段被几位主持人赞叹,伴着幕后评委的大段点评被朗读出来。   他终于也站在万人之上,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现在却真的在娱乐圈闯出了一番天地。   梅绪风自然没有忘记给自己这个机会的顾长佑。虽然顾长佑的投资一向比较任性,但是请梅绪风来当男二号,多半也有白则的原因在。   他准备找个机会为得奖的事再次向顾长佑道谢。   白则在千秋颁奖仪式上一口流利的外文瞬间在媒体上传开了,“谣言”不攻自破,大众已经对他的水平深信不疑,以至于后来《异国掠影》播出时,白则在里面一遇到当地人就沉默不语的画面也被解读得千奇百怪。   羊总的小娇妻:我们羊总的水平摆在这里,红眼病退散[视频]。   米线拌豆腐:哇白则居然说正统的K国腔!也太帅了吧!   灰灰:白大影帝回答完问题之后眼睛看向了左后方的某个小可爱[表情]。   鲜虾炸藜麦:楼上+1,我萌的CP每天都在发糖。   梅绪风世界第一可爱:CP粉不要在对方粉丝围脖下面带蒸煮谢谢。   这场以异国旅行为主题的真人秀,虽然不是第一个想出此类创意的节目,但做足了宣传,又有白则坐镇,收视率一路暴涨,也给梅绪风带来了不少人气。   风波暂平,那个在节目录制时挑衅过白则的偶像团体成员出言不逊的视频也被放了上来,那人瞬间被指责得体无完肤,连新专辑的销量也跟着涨不上去。   吃瓜群众和公关团队的联想力总是很丰富,马上就有人将这个团体之前抹黑严飞逸和赵清歌来炒作的黑料翻了出来……并宣传了一波赵清歌最新一系列的演唱会。   这些爆料背后分别是谁,简直一目了然。梅绪风这几天刷着微博,看得目瞪口呆。一方抹黑另一方来炒作,被炒作的人反将一军用抹黑炒作这事来炒作自己。在互相争斗中反而达到双赢,孰是孰非早就说不清楚了。   从地府回来没几天的时候,梅绪风就收到了来自赵清歌的演唱会邀请函,演唱会在千秋奖之后不久。   梅绪风那时候收到邀请,想着必须弥补之前爽约的遗憾,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但毕竟刚回来那天就无意中撞见的鱼鳞状的血痕,最近怪事频发,他对赵清歌的身份有了种种猜测,原本给朋友捧场的愉快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赵清歌的全国巡演其中一站在少微城,梅绪风提早到了会场,以为这时候人不会太多,哪知道会场观众席虽然还没开,粉丝们却已经在外面排起了大长队,手中灯牌鲜花一样不少。有几个粉丝认得出梅绪风,他察觉到几道灼热的视线和人海中兴奋的窃窃私语。   他从另一个入口进入,在嘉宾席坐下。后台招待的人问梅绪风车停在哪里,他一愣,说自己没开车来。对方问了几句,他也随便敷衍过去。他总不能说新买的车被妖怪爪子抓坏了之后再也不想开车了吧?   赵清歌说自己至交好友不多,但是圈内有利益来往的肯定不少。梅绪风是嘉宾席里到得最早的,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随身带着保镖、一看就背景不凡的人物。他在这些人中格外低调,孤零零的一个,一旦被注意到,反而会成为最惹眼的。   李泉先刚刚踏入,梅绪风就感觉一阵锐利的视线像尖刀一样向自己投来。   他被盯得一阵寒颤,甚至感觉到了那双眯起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好在虽然怕鬼,但面对气场和威压强大的人,梅绪风从来都是不怂的。他抬头回望了李泉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浓眉大眼、英气十足却冷漠得令人发寒的面孔。   李泉先和他视线交错,怔住片刻,就转而和周围的大人物们说话去了。   他是嘉宾席里的焦点,谁都知道复泉涉足的不仅仅是娱乐行业,势力范围极广。哪怕他的脸冷得像冰块一样,客套和奉承还是不能少的。   梅绪风注意到那些人都在说:“李总居然还有听演唱会的雅兴,真是少见。”   李泉先却语出惊人:“给心上人捧场罢了。”   奉承的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惊讶的神情转瞬即逝,才笑着应和了几声。   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仅在娱乐圈,想必在商人圈子里也是个公开的秘密。只是“心上人”这个词用得有些滑稽,连梅绪风都知道赵清歌有多怕李泉先,他却说赵清歌是他的心上人?   等人群在各自的区域安置下来,演唱会才算正式开始。黑暗的会场上方有几束光打在舞台中央,这场演唱会的主角从舞台边缘走出。梅绪风看不清袖口和衣摆上的细节,只觉得赵清歌一身红色的礼服如同黑夜里的篝火,张扬、灼人却温暖无比。   舞台上的赵清歌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笑得潇洒自如,一个动作就能牵动起场内上千人的情绪。挥舞的各色荧光棒和灯牌仿佛接天的潮水,随着他的节奏缓缓摇动着。   这场演唱会有几首已经发布的歌,还有一首据说是新创作的歌曲,只在少微城这一站演唱。一般来说这类宣传都是一种噱头,能炒高票价,引起舆论热议。   赵清歌的歌曲以细腻的情感为主题,他的嗓音十分动人。   梅绪风听得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李泉先时不时投来的目光。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正好与对方四目相对。他随即想起了什么,也像从前试探白则的灵力时一样,让自己的力量缓缓迫近对方,看李泉先有什么反应。   普通人接收到非攻击性的灵力,对这外来的力量身体不会有任何抵触,只能任由渡来的灵力散开。如果对方是有些修为的妖或人,就会弹开这股力量。强大的魔会吸收它,弱小的魔会湮灭。梅绪风情况特殊,归墟会将灵力还给原本的主人。   他的灵力在李泉先身上转了一圈,消失了。   要么李泉先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要么就是个能随意控制他人灵力高手。   换句话说,试探失败了。   梅绪风被李泉先时不时盯着,惹得嘉宾席里不认识他的人也开始偶尔望向他这边。梅绪风有些莫名其妙,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一定会问个清楚。   演唱会进行到那神秘的压轴曲,舞台上光影变幻,上一曲最后的伴奏已经结束,会场中的粉丝情绪高昂,赵清歌却久久没有言语,直到粉丝们都静默下来,等着他开口。   “最后一首歌,我想送给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全场哗然。   赵清歌听到粉丝们近乎哀嚎的尖叫声,轻轻笑了:“一个在我梦里出现的人。”   这句话说得很巧,究竟是现实里的人在梦里出现了,还是未曾见面的梦中人?   轻柔的前奏响起,缱绻的嗓音将所有人引入梦境,梅绪风也被气氛感染。   “若我为昙花,转瞬而逝   我会绽放在你的笑容之下   再静默地凋零”   “若我为蜉蝣,朝生暮死   我会追逐在你背后   至死迎着温柔”   有人说听了赵清歌的曲子,就会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人和最难过的事。   昙花、蜉蝣之于天地,正似梅绪风之于白则。他越听下去,越觉得鼻尖发酸。   “心已烧焦,散着惑人的味道   请看一眼这样的我吧   正因失去归宿才盲目   正因难以触碰才悸动”   歌词简单,不强求韵律,却能轻易打动人心,也果然能让人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人、最难过的事。   一曲终了,观众很久才散去,嘉宾席里的人则又忙着对李泉先穷尽溢美之词。   从嘉宾席有去后台的通道,梅绪风意犹未尽,去后台找赵清歌,想对他说这场演唱会堪称完美。   赵清歌在化妆室,刚刚卸妆换下礼服,他见梅绪风过来,一下子眼睛被点亮了似的,赶忙嘱咐好后台收尾,示意工作人员先出去。   梅绪风愣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想来说今天的演唱会我听得很过瘾。”   赵清歌温柔一笑:“谢谢。”随即又问,“最后那首歌,你喜欢吗?”   “嗯,写得很美,是给你的梦中情人的吗?”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赵清歌沉默了片刻,才说:“是啊。”   梅绪风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那首歌基调悲凉,姿态卑微。赵清歌亲自作词作曲,那么他和这个梦中情人之间所有的,绝不是什么甜蜜的回忆。   梅绪风看见赵清歌额角的汗珠,心想演唱会上一个人撑场真是辛苦,便说:“一个人唱这么久,很累了吧?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别走。”   “怎么了?”   赵清歌喉结鼓动,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双眸子里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喜欢你。” 第49章 鱼鳞   梅绪风闻言愣住, 赵清歌近乎哀求的目光清楚地告诉他, 这不是一个玩笑。   他从没对赵清歌有过暧昧之心,当然不能回报这份感情。   “对不起。”   赵清歌的眼神黯淡下去。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梅绪风想说些什么, 又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 说什么都不合适。可是如果拒绝得不明不白,岂不是对赵清歌更残忍?最后他只好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   “是白则?”   赵清歌问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无可奈何的嫉恨在他胸口燃烧。   梅绪风骤然被说中心事, 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对方还没笃定就是白则, 他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赵清歌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你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容易看出来的。那你跟白则在一起了吗?”   梅绪风摇摇头:“没有。”   如果真能在一起,他又怎么会因为歌词里的昙花和蜉蝣感伤呢?   赵清歌的笑容愈发苦涩:“我只是怕现在不说出来,以后就没有这个勇气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只要……只要你还把我当成朋友, 我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不会让你为难了。”   气氛再次陷入静默, 梅绪风联想起和赵清歌相处时的种种细节,才后知后觉,也不知道是自己太迟钝了,还是赵清歌藏得太好,自己竟然从没有发现过。   只是他一想到之前缠住赵清歌心脏的魔可能和自己有关, 就觉得十分自责。和赵清歌当了这么久的朋友,梅绪风知道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是自己先忍下来。如果他再将被自己拒绝的痛苦忍耐下来,无处倾诉,又不知道会酿成怎样的恶果。   “你不要妄自菲薄。”他想了想,还是想说些安抚的话,“能被你喜欢,我很荣幸,不会觉得为难的。如果以后你想找我聊天,随时都可以。”   只是语言总是太苍白,他希望赵清歌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将情绪过分忍耐,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朋友总被心里的执着所伤。可是这一切在自己拒绝告白之后,都太难说出口了。   “谢谢你。”赵清歌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心跳,久久不能言语。   他们又随意聊了些杂事,赵清歌言谈举止中体贴别人多过体贴自己,即使是聊起白则时也不曾显露自己快要烧起来的嫉妒。   两人之间的些许尴尬很快就缓和了,其实他们总能聊得投机,很适合做朋友。   梅绪风心情也放缓了些,可是他刚刚走出门,就看到李泉先站在门边,那刀子一样的眼神又望向他。演唱会结束之前,他还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他却隐隐有些懂得了,李泉先那声心上人,和赵清歌对自己的感情……   这个脸色比严飞逸还阴沉的总裁,难道一直在这里偷听?梅绪风心下一沉,却见李泉先与他擦身而过进了化妆室。只他温和地说了一句:“该走了。”   梅绪风松了口气,料想李泉先没听到告白那部分,应该不会为难赵清歌,快步离开了。   前脚梅绪风刚走,后脚李泉先就开门进了空无一人的化妆间。他的语气很温和,眼神却冷得骇人,赵清歌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想到李泉先可能听到了自己的告白,连虚伪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先生……”   先生这个称呼,是李泉先让他叫的,虽然他们即使见面也很少交流,但听到自己这么叫他,李泉先的心情似乎总是会平复一些。   今天连一声先生也不管用了,李泉先冷冷地问道:“你很喜欢他?”   这是李泉先第二次问他了,第一次问,是在几个月前,李泉先不知怎么地对梅绪风起了杀心。赵清歌知道他的手段,跪下求他不要对梅绪风出手。那时候李泉先也是这样问他:“你很喜欢他?”   那时候他把自己送到对方怀里,说怎么会呢,我只喜欢先生。   现在他再也不能这样骗对方,因为已经瞒不住了。他后悔不迭,痛恨自己一时情难自已,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向梅绪风说出口。   李泉先见他不说话,走得近了些,一手扶住他的后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赵清歌瑟缩起来,在李泉先的另一只手抬起来的同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睁开眼,却撞上李泉先复杂的眼神:“你难道以为我会打你?”   而后李泉先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地笑了:“也是,我知道你很怕我。”   赵清歌不敢说话,更不敢表现得太过惧怕,反而惹得对方迁怒于梅绪风。他站起来主动抱住了李泉先,趴在对方身上,像是刻意去证明自己不怕他,柔柔地叫了一声:“先生。”   李泉先的手抚着他的黑发,自欺欺人地陶醉在这个主动的拥抱中:“清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梅绪风从演唱会后台走出,人群已经渐渐散开,他戴着口罩,走过两个十字路口,上了一辆宝蓝色的跑车。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像薄片一样,凉凉的触感让他胆战心惊。   顾长佑跟他打过招呼,一脚油门踩下去,引擎嗡鸣,差点闯了红灯。   白则和顾长佑开车时,都恨不得车能自己飞起来,梅绪风往后仰着,无奈道:“慢点,神兽也是要交罚单的。”   顾长佑妩媚一笑:“没事,有钱。”   梅绪风:“……”   梅绪风参加演唱会之前,白则他们就说最好能弄到赵清歌身上的鱼鳞。   “你们要这个做什么?调查吗?”   梅绪风松开手,露出两片金色的鳞,足有两个拇指大小,其上一圈圈细密的波纹让它看起来像个精巧的贝壳。   “白则说和鲛人相处久了腿上会传染到他的鳞片,但是远离了一段时间就会消失。”   赵清歌脚腕上长出了鳞片,却没有妖气,很符合这个猜想。   “就算那只妖隐姓埋名,通过什么垃圾法器瞒过了白则的视线也没关系。白则能从鳞片这种死物上推断出它的来源,也许就能看到鲛人在凡世的身份。”   梅绪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他还是有点心虚:“可是这样不太好吧……这不是偷捡人家身上的东西吗?”   “蜕下来的鳞片他又用不到。”顾长佑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是你去拿走他的鳞片,他如果知道,搞不好还很开心呢,这可是单方面的定情信物。”   梅绪风一时语塞:“你怎么知道他对我……他喜欢我的?”   “我们都知道啊。”顾长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则醋坛子打翻了好几回呢。”   这下梅绪风脸都红透了。   “哎说起来你们俩进行到哪一步了?”   “没呢。”   顾长佑沉默了好久,最后用一种诡异的关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下了结论:“你们俩都太怂了。”   顾长佑带着梅绪风一起去找严飞逸和住在帛度城城郊的毕方。白则还在赶通告,随后就到。   “哇,消失了一百年的鲛人鳞片!”毕方乍一看是个很靠谱的专业服装设计师,气质独特,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和长佑的性格有点像,在熟人面前一惊一乍毫不避讳。   这两片不似寻常鱼鳞,坚硬无比,锤子都砸不烂。   他们几人在梅绪风面前对鱼鳞进行了各类实验,看他们脸上兴奋的样子,梅绪风一瞬间以为这不是一群上古异兽在调查邪恶势力,而是一群熊孩子在摆弄新玩具。只有严飞逸在旁边看着顾长佑,什么也没说。   梅绪风不禁说:“别弄坏了,还得让白则看呢。”   “这不是有两片么。”毕方说着,搓出了一团青蓝色的火苗,就要烧其中一个鳞片。   被其他几人死死捏在手里都没有裂痕的鳞片,被毕方的火一烧,竟然顷刻间化为齑粉。   梅绪风:“……”   “这东西怕火诶。”毕方表情很浮夸。   顾长佑嗤笑:“你的火谁碰了都是死,何况海里出来的东西。”   他们就这么把一个标本玩没了,梅绪风有点看不下去,赶紧把剩下那片捂住,转移话题:“你们没发现鳞片上有法术吗?”   “好像有一点,怎么了?”顾长佑问。   “那是障眼法,能让毫无灵力的普通人看不见鱼鳞。当然你们灵力太深厚了,也可能直接看到鱼鳞,注意不到障眼法。”   其余几人听了梅绪风的话,陷入沉默。障眼法就是在东西上覆着的一层假象,对于他们来说用来遮掩鱼鳞的障眼法灵力太低,等于透明,因为法术太弱而没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   毕方说:“除了赵清歌自己,我想不出还会有谁施法了。那个东洋法器这么神秘,连白则都能瞒过去,我们总不能把所有跟赵清歌有接触的人都揪出来试探吧?”   梅绪风摇摇头,娓娓叙述着自己的分析:“这个施法的人用了低等障眼法,以我的水平一眼就能识破,只能防着没灵力的普通人。如果赵清歌有灵力,又想将自己隐蔽起来,必然早就知道我是个除妖师,低等的障眼法骗不了我。”   毕方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严谨:“他也许是不想让你闻到高级法术的气息才这样的。”   一直没说话的严飞逸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你们都觉得这法术是防着梅绪风和白则,万一是防着赵清歌发现自己身上有鱼鳞呢?”   几人都愣了,气氛忽然沉下来。   严飞逸继续说:“所以,如果是暂时不能离开赵清歌的人呢?”   这话提醒了梅绪风,和赵清歌来往甚密的人就那一个,那人同时还对自己起过杀心。他心里的重重疑云仿佛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各位,我想到了一个人——复泉的总裁,李泉先。”   顾长佑听了梅绪风的话,反应最大:“那个阴险的西装混蛋?”   梅绪风听到这个外号愣了一下,差点没笑出声,又觉得不太合适,清了清嗓子说:“我也不敢确定,白则说神隐造出来的假身份,沿着祖宗十八代都推断不出问题来。”   毕方推了推眼镜,表情渐渐凝重了下来。   “你们难道不觉得,李泉先这个名字……有点古怪?” 第50章 曲谱   毕方潜心搞设计, 不是混娱乐圈的, 李总裁的大名他从来没听过,乍一听就觉得哪里别扭:“我在书里看到过,泉先是一种海里的妖怪。你们人类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梅绪风读过的人类古籍肯定比他们几个要多, 听他这么一说, 想了想,也反应过来:“泉先好像就是鲛人?”   几个听惯了这个名字的人闻言一愣,顾长佑觉得奇怪:“是挺有道理的,但是用自己种族的名字取名很奇怪啊……你也不会给自己取名梅人、梅人类什么的吧?”   梅绪风:“……”   毕方懒得想这些问题, 说:“总之先等白则回来吧。”   “等白则吧。”顾长佑也在沙发上趴了下来,严飞逸默默跟过去抱着他。   一提到白则,他们就像失去思考能力的咸鱼一样, 只想等着白则给他们提供正确答案。毕竟身边就有一个活的数据搜索引擎,还自带分析功能,他们为什么还要自己想答案呢?   于是白则风尘仆仆地赶到毕方住的公寓,就看到自己的三位老朋友正带着自己喜欢的人搓麻将, 正事一点都没干。   白则无奈地撇了撇嘴, 碰了一下鳞片,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搓麻将的声音适时地停了下来, 片刻过后,白则皱眉:“什么都看不到。”   梅绪风狐疑地问:“连关于赵清歌的画面都看不到吗?”这可是他身上的鳞片啊。   白则迟疑了一下:“哦,我看到他了,但是没看到别人,也看不出这片鳞是哪里来的。可能被神隐挡住了吧。”   “哦……”   他们都很相信白则, 也不再多问。   白则收起鳞片,说他晚上还有事,如果谁有了进展,再彼此告知。   白则走得匆忙,梅绪风想跟上去,可是白则执意说是公司那边有事,一出门就不见了。   梅绪风心里忽然没有了着落,如果自己不见了,白则找得到自己,但如果白则消失,自己要怎么去找他呢?   现在和白则之间,连一点点交流上的隔阂,都能让他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梅绪风的眼皮跳得厉害,直觉告诉他白则一定看到了什么,却不愿意告诉他们。他不停地给白则发短信,对方也没有回复。   此时李泉先和赵清歌已经驱车来到海边,一路上赵清歌小心翼翼地应和着他,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惹得他不开心。   到了目的地,赵清歌看这片沙滩有些眼熟,想起小时候来少微城,父母曾经带着自己来过。   李泉先手中掌管着一个业务范围庞大的公司,有时连睡眠都是以分钟计算的,两人明明住在一起,却没有聊天的时间。   但他今天絮絮说了很多的话,似乎要将这辈子的话都在今天说完。   “你在舞台上的样子很迷人。你的下一场演唱会我也要去。”李泉先嘴角微微勾起,赵清歌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谢谢先生。”他下意识地道谢,心里却打起了鼓。他本想下次演唱会也邀请梅绪风过来,但如果李泉先要来,他还是不要邀请,避免连累了梅绪风……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害怕,呼吸到海风之后心情虽然稍稍放松,但被自己的想法牵扯,思绪又紧绷起来。   “先生,今天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他握上李泉先的手,讨好地凑了上去,在对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我会很听话的。”   他言语间认了错,却也没敢提梅绪风的名字。   没想到李泉先竭力调整了自己冷漠的表情,温柔地望着他:“那你不要怕我,好吗?”   赵清歌自然点头应承,可是身体却因畏惧,而想要逃开温柔得有些反常的李泉先。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生活在恐惧之中,但脚腕上时时发作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自己一旦反抗,会有怎样的下场。   李泉先吻了他的脸颊,轻轻抹去他眼角不由自主溢出的一点泪痕:“也不要哭,我不值得你为我哭。哪怕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如释重负地笑出来,我也不会怪你的。”   赵清歌在李泉先面前像任人摆弄的布偶,即使主人叫他不必听话,他也不敢照做。   “先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低下头去,怕被对方看到自己的眼泪。   李泉先习惯了他无条件的顺从,叹了口气,“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聊起无关紧要的杂事,赵清歌倒是不再紧张了:“我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来过这里。先生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来过。”李泉先的表情很是怀念,“那时候我的父母和家人还在,我们在这片海住了很久。”   赵清歌从未听他说过家事,虽然有些奇怪他为什么问自己还记不记得,但不再多问,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   “只是后来,所有人都不在了……”他闭上眼,“所有。”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李泉先忽然轻轻地哼唱了几句。那首曲子赵清歌从未听过,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的唱功已经是圈内数一数二的,但李泉先的嗓音如同海风一般,空灵悠远。更不用说那不似人间能有的曲调,凄凉而优美,最有天赋的作曲家,也写不出这样的曲子,能直接唱到他心里,让他鼻尖发酸。   李泉先口中吟唱的歌词像是异国的音节,他听不懂。   “这是什么歌?”   李泉先停下来的一瞬间,赵清歌简直想求他继续唱下去。   “我自己作的曲子,没有发布过。”   “那我可以把谱子记下来么?”赵清歌对歌曲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他这样询问,就是想求李泉先同意他改编曲谱,收入自己的作品里。   赵清歌转念一想,他必然格外看重这首曲子,如果想发布,应该早就发布了,恐怕是不会让给自己。   没想到李泉先犹豫了许久,竟然点了头:“你觉得开心就拿去吧。”   后来赵清歌花了几天时间将它稍作改编,迎合时下流行的风格。但他觉得这曲子非配最好的词不可,填词一事就暂时搁置了。   赵清歌是随身带着纸笔,以备有灵感随时能记下。看着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纸笔,神采飞扬地写下几行简谱,李泉先就多唱了几遍,直到他将节奏和旋律全部记下。   “你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得这么开心。”   赵清歌高兴得有些忘形,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李泉先说这种近乎亲昵的话,料想对方心情一定很好,便笑道:“先生今天也很开心啊,工作上的事很顺利?”   李泉先凝视着他沉默了片刻,赵清歌猛地又想起自己今天被撞见了告白,才压下去的恐慌再次被勾起。   “我……我写完了。”   “嗯。”李泉先读了一遍简谱,笑道:“我喜欢看你认真写歌的样子。”   赵清歌极少见到他笑,事实上他现在的笑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让人看得出他高兴罢了。   李泉先的心情总是阴晴不定,赵清歌也猜不出对方今天到底是气极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他们回到两人同居的别墅中,李泉先一直绝口不提梅绪风的事。   焦急和恐惧令赵清歌心慌,他实在受不了隔着一层朦胧的纱猜测对方所思所想的焦虑感。   冲过澡躺在床上,身上的热气将彼此温暖,李泉先如往常一般,亲吻着他的耳垂,只有触碰,没有亲密的交谈。   赵清歌这才相信自己是想多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有两厢情愿的利益关系,也许李泉先这样身处高位的人,知道自己养了这么些年的玩宠心里念着别人,会觉得不爽快。但赵清歌能感受到他温柔的亲吻,就应该是消气了吧?   “脚腕上还疼吗?”   “不疼了。”   “上次下手狠了,对不起。”   “不要紧的,先生给的我都喜欢。”   他如往常般迎合,李泉先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俯视着他,问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对我就一点真心都没有么?”   赵清歌的脑海立刻被恐惧占满,他果然还是提到了这件事!自己不可能因为过去这几个小时的温柔,就忘了眼前这个人在商界和娱乐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数月前还发了狠似的要杀了梅绪风。   而李泉先仿佛已经猜中了他的心事。   李泉先将他的手掌握起,放在了自己冰凉的脸颊上,像贪恋这份温暖似的轻轻摩挲起来。   “清歌,你想知道上次我为什么要杀他吗?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他。”   他的手心已经浸出了冷汗,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先生!我再也不敢了!这件事是我一厢情愿,和他没有关系,他原本什么都不知道的……”   赵清歌的恐惧已经快要烧断他的理智,他见识过李泉先的雷霆手段,像梅绪风这样被他记恨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你自己明明都很害怕了,还是想护着他。”   “不……”赵清歌下意识地想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李泉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已经功成名就,不再需要我了。我明天就放你自由,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让别人为难你。”   赵清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生怕这又是一次镜花水月:“真的吗?”   李泉先轻声说:“当然,从明天开始,一切都要天翻地覆了。”   赵清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正要询问,偏偏在此时,别墅外的门铃声突然响起,他奇怪道:“谁会这个时候过来?”   李泉先不假思索地答道:“白则。”   “为什么?”   “来找我麻烦的。”   赵清歌隐约感到山雨欲来,暗流涌动,他却蒙在鼓里。可是李泉先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将手指抵着他的眉心。他忽然一阵疲乏,睡了过去。 第51章 山雨欲来   白则会按门铃, 无非是顾忌着还有个普通人在里面。当他知道赵清歌已经被强行陷入睡眠之后, 几乎是立刻闪身进入,在保安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移动到了卧室门口。   出乎他的预料,李泉先没有使用神隐藏匿气息, 而是大大方方地倚靠在门边, 以懒散的姿态望着他。   “白泽大人。”   他们在生意场上见过面,那时候白则只当他是个人类,当然按人的规矩叫一声李总。但按妖的规矩,所有妖族都要对白则俯首叫一声大人, 只是这声尊称从他口中说出,相当戏谑,充满挑衅的意思。   白则不给他再次藏起来的机会, 右手直接扼住了他的喉咙。   “藏得不错,要不是你的小情人,我都揪不出你来。”   白则手上的力气一点都不少,李泉先被掐得脸都涨成紫色, 伪装逐渐褪去, 一双腿忽然变成金色的鱼尾,暴躁地摆动了一下, 却没有攻击白则。他艰难地说:“梅绪风……”   只说出这三个字,白则的动作就顿住了。他手一松,李泉先跌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嘴上仍然不饶人:“……你知不知道……失踪的妖虽然回去了不少……但……还有很多手上沾着人命的残暴货色在我手里, 正等着去找梅绪风麻烦呢。”   “而且,我知道你的弱点。”   白则心里暗叫不好,右手一抖,手掌中握着从毕方那里借来的火种,向李泉先甩去。海妖本就怕火,对方立刻痛得在地上翻滚,胳膊更是被烧掉了一层皮。   而当他去查梅绪风的行踪时,却发现梅绪风好好地躺在自己家里休息了,周围并没有什么大妖伺机攻击。   看来李泉先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可是这家伙有神器傍身,神出鬼没,难保没有做什么手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掌握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弱点。   “你到底想做什么?”白则握着火团慢慢接近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再逃掉。可是他不再藏匿,反而让白则心惊。那说明他那个未知的计划已经箭在弦上,无所畏惧了。   “流落在地府无法转生的鲛人的魂魄,我把他们都接过来了。”   白则冷笑:“你难道想复活他们?复活死者有违天道,根本不可能成功。”   李泉先变回妖形时发丝如海藻般贴在耳后,有一对金色的眼睛,没有瞳孔,看上去格外骇人。被毕方的不灭之火烧得发酸,那双眼睛里不断溢出泪水,滑落到地上就成了数颗大小不一的珍珠,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白则蓦然想起,他在地府失窃的彼岸灯灯座上看到了被水滴烧穿的痕迹。   海妖畏火,鲛人泣珠,带有妖力的珍珠落到黄泉水中没有立刻销形,溅起水花来留下了烧穿的孔,完全说得通,再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只可惜这个线索当时探究下去太过刁钻,他若能早点想到,也许李泉先的身份他能早些发觉。   李泉先露出了让白则很不舒服的僵硬微笑:“归墟有让天下秩序回归初始的能力,如果我能搅乱天下秩序,你说,它会不会让一切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白则明白,李泉先期待中的,是鲛人还没有被灭族时的样子,甚至是许多年前,妖族行走于天地之间,人族还没有被创造出来的样子。   “可笑。”   白则一直在连通梅绪风的触感,没有察觉到疼痛,确定梅绪风没有受伤之后,竟然将火收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以鲛人形态苦苦挣扎的李泉先。   “过去无法改变,死者不能复生,你盼望一个塑造秩序的上古法器,为你逆转天理?”   “不试一试,谁知道呢?梅绪风的身体能和归墟完美容纳,可是个宝贝。”   古往今来因为各种原因被灭族的妖不少,鲛人被灭族时,白则还在为疗伤而沉睡,凡世种种他都是在梦里看到的,无法出手干预。除了白则,其他小神仙那时候都是不食人间烟火,对凡世各个种族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灭族后的遗孤往往一生为仇恨所困,甚至在凡世掀起腥风血雨,但没有谁能真正扰乱天下秩序。   因为折磨他们的仇恨,本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白则听他非常自信,不由得眉头紧锁:“那你所谓的搅乱秩序,是什么意思?”   “白泽大人,你只要记住,你的弱点我一清二楚。”   李泉先又恢复了那种戏谑的神态,他恢复了精神,鱼尾也变回了人类的双腿,眼眸漆黑,癫狂的笑意在他嘴角漫开,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相比,完全就是变了个人。   白则手中打出一道光刃,立刻扎穿了李泉先的肩膀。李泉先疼得闷哼一声,在下一道攻击逼近喉管之前,忽然像蒸发了一般,整个人变成透明,消失在空气里。   白则扑了个空,暗骂了一声。等镇定下来,发现梅绪风现在在家里好好地休息,和自己连通的触觉一直没有传来痛感,他稍稍放心了些。   李泉先看似胜券在握,其实他的目的与行为处处都是破绽。就像白则说的,死者不能复生,他就算能启动归墟,他的族人也不会再复活了。   只要保护梅绪风不受他的伤害,破解他为颠覆秩序设下的局,再将他除掉,想来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白则连通了梅绪风的意识,问他:【你还好吗?】   梅绪风发了一晚上短信都没收到白则的回复,正怄气呢:【你去哪里了!】   白则才想起来自己是擅自行动,怕梅绪风担心没告诉他:【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找你解释清楚。】   【直接这样说吧,我明天还要拍戏,要早点睡。】   【不行,你可能有危险,我最近得二十四小时陪着你。】   【啊?】梅绪风愣了,过了片刻,只听窗外掀起一阵和初秋的气候不相符的飓风,紧接着是一阵光芒照得窗外亮如白昼。   白则上一秒还在城郊的别墅区,下一秒就出现在梅绪风床上了。神兽跑起来,速度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我陪你睡。”   幸亏没有开灯,不然梅绪风脸红成柿子,白则一定会笑他。   “你好歹解释清楚啊!”梅绪风生起气来也软得要命,根本没什么威慑力。   白则想了想,实在无从开口。现在想来李泉先之前几次对梅绪风起杀心的次数简直数不胜数,从一开始攻击梅绪风被自己吓退,到现在甚至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去挑衅,种种行为都说明他的计划并不是一开始就布置好的。   他想扰乱秩序,所以做出了阻断游魂轮回这种违背天道的事,但归墟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启动,于是他想杀了梅绪风,将归墟据为己有……可是归墟不仅没有脱离,反而和梅绪风相融,给了梅绪风凡人得不到的寿命……   梅绪风见白则不说话,好奇心和被蒙在鼓里的小情绪一起窜上来。   “什么都不解释,就不许睡床。”   白则不合时宜地脸红了,总觉得这话说得像夫妻吵架,但房间里太暗,梅绪风看不见。   “那个妖就是李泉先。”   梅绪风大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那赵清歌有没有危险?”   白则一听,心里简直酸得像醋里泡过一样:“你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因为你走之前就是拿着他身上的鱼鳞啊。”   白则语塞,他还真没法反驳。他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全都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白则在意识里连通所有人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无论对方在不在帛度城内。李泉先既然说要扰乱秩序,就不会只从一座城下手,在人间各处活动的上古异兽只要是他认识的,他都通知了个遍。   接到白则的千里传音要遵守一个规矩,那就是只要还有意识,哪怕是在梦里,都必须知会白则,说一声“听到了”,以免让白则悬心。   连不常来往的那些小神仙们都应了一声,唯独和他走得最近的严飞逸和顾长佑,迟迟没有回声。   过了许久,顾长佑才应了一声:【知道了。】   白则觉得奇怪:【你刚才在做什么?飞逸呢?】   顾长佑半晌没回话。   白则一听,心里打鼓,差点以为李泉先这条才活一百年出头的鱼真有那个通天的本事,能从他身边这些活了几千年的小神仙下手。   【飞逸可能有危险,你没看到他?】   顾长佑叹气:【我们俩聊天呢,你别担心。】   白则将信将疑,但他不爱探听别人隐私,也没多问,只说:【有事一定告诉我。】   【好。】   梅绪风盯了他半天,见他在头脑里和其他人说完了,侧过身去说他:“你不要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擅自行动,我很担心你。”   白则微笑着说知道了。   梅绪风放下心来,又动着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白则,轻声说了句晚安。   忙了一晚上拯救世界,第二天还要在片场、通告和公司会议之间来回奔波,白则想想都有些头疼。但他不需要每天睡觉,也没什么困意,就在床边支着脑袋端详着梅绪风的睡颜。   可惜安宁总是维持不了多久。他的五感与天地万物都有联系,格外敏锐。在静谧的夜晚中,他忽然听到几声簌簌的异响,如同狂风卷过树丛,嘈杂的噪音充斥了他的耳朵,又乱得分辨不出每个声音来自哪里。饶是白则这样见过世面的人,都听得很烦躁。   梅绪风不像白则这样敏锐,依然睡得很安稳。白则因而确认,这声音是从远方传来的。   他的感知迅速扫过了方圆几百里,不由大骇,只见邻近的几座城中,他看到的每个人都像发了狂一般滚在地上挣扎,而那些嘈杂的谈话声渐渐趋同。   他依稀辨别出几声“好疼”“救命”,最终都不成语句,只剩下嘶哑的哀嚎。 第52章 私心   顾长佑和白则说过话, 死死盯着手机半天没说话。严飞逸那张帅脸在手机屏幕上, 刀削般精致的好皮囊面无表情,又因为体质特殊不用经常眨眼,不认识他的肯定会以为视频通话卡了。   严飞逸自从上次袭击梅绪风之后, 碍于白则, 一直没有再下手。顾长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疯狂的想法,但没想到,这家伙遇上小事不说话,一说话就惊天动地的。   不能指望这块木头自己说话, 顾长佑深吸一口气,怒骂道:“你丫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几百年都忍过来了,难道你现在要为了一己之私戕害人命?”   严飞逸居然轻轻地“嗯”了一声, 疑惑道:“你不高兴?”   跟严飞逸生气,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使出去了,没伤害到对方, 也没发泄情绪, 反而让自己摔了一个踉跄。   “你要是打得过白则你就尽管去做,不然你们俩打起来了我绝对帮他。”   严飞逸打断了他, “咱们上次去北极冰川融化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想说什么?”   “长佑,我不想再忍了。每次一等,就是茫茫数百年,何时才是尽头?其实如果我不是为司掌旱灾而从地脉中诞生的, 人间苦厄又与我何干呢?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我眼前,我不会放弃的。”   严飞逸极少这样长篇大论地诉说他的想法,显然这些念头积压在他心里已经太久了。平日里顾长佑威风八面,逮谁怼谁,严飞逸也总是顺着他。但严飞逸一旦认真起来,总能戳到他心中最柔软脆弱的思虑。   顾长佑一下子哑然,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我不认同你的想法。”   对方又陷入了那该死的沉思。   “今时不同往日,归墟的小部分力量已经和梅绪风的灵魂糅在一起,不再是仅仅附着在他的躯体上了,你想取出归墟镇压我们的灵力,就是要生生撕裂他的魂魄,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我不管,我只在乎你。”   顾长佑一声脏话都到嘴边了,忽然听严飞逸又说:“你心里的愿望是和我一样的,对吗?不然刚才白则问你,你为什么不把我的事告诉他?他那么在乎梅绪风,一定会来找我算账的。”   顾长佑的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你还想得起来白则的事?你不怕他寒心吗?”   严飞逸难得地笑了,明明是痴情的笑,却让人有些发怵:“你不承认也罢,其实你心里跟我是一样的,只是你不想让自己手染鲜血……但是我可以为你代劳。”   “老子觉得今天才是第一次认识你了,你别当什么旱灾神了,你适合穿越到那种魔法大陆里当魔王。”顾长佑嘴上不饶人,声音却已经有些发颤。   “我喜欢你,和你喜欢我是一样的。只有你能浸润我干枯的灵魂,也只有我能让你心中的乱流平静下来,我们注定会互相吸引,天道却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你表个白能不能说人话,我不吃甜言蜜语这一套!我喜欢你就是看你帅,没别的!”   不知道是为严飞逸的计划而烦躁,还是被说中了心事,顾长佑已经有些破音了。   顾长佑暴躁地挂断了电话,本想自己静一静,把严飞逸的事情告诉白则。他不能主动用千里传音联系白则,只能打字。他打得飞快,可面对那一大段话怎么也按不下发送键。   天下江河的怒涛暗潮在自己血脉之间涌动,如同被千万蚁虫啃食,那滋味并不好受。人间每发一次洪水,他就难受得熬不下去,又不能死。   他与严飞逸初次相识于洪荒,当时懵懂无知,一见钟情,本来是为了一处管辖地的旱涝之事要打架的,结果没打起来,反而缠绵了几天几夜互诉衷肠。待在严飞逸身边,他血脉中令他难受的浪涛果然平静了下来。   严飞逸告诉他,自己也一样,心如枯萎的衰草,遇见他才感到一点生机。   顾长佑后来将梅绪风提到的磁场一说查了查,发现这个比喻的确精妙。他们所司掌的旱涝两灾,其实是水的两个极端,就像相反的磁场两极,若不碰面,就能保持秩序,一旦碰面就会互相吸引,力量随之削弱。   先不论人类的科学准不准确,他们的力量太过强大,一旦削弱,就如同地球忽然失去磁场,必然引来天灾。   他自私得很,不想手染鲜血背负戕害任命的愧疚,也不想在成百上千年悠长的岁月中思念那个唯一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人,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我也喜欢你啊……”顾长佑最终还是删掉了本该发给白则的所有话,即使白则想知道的事情,最后谁都瞒不住,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告诉白则。   正在此时,顾长佑敏锐地听到从远方传来的一阵诡异的声浪,里面夹着上万人的哭号,听得他心惊肉跳。   未等他细思,白则的声音就在脑海中传来:【这些人不知怎么地都中了无义草,我上次去地府的时候让他们多种点解药了,你们谁有空去地府拿一趟?】   白则口中很少说出“不知怎么地”这种含混不清的话,能让白则察觉不到,幕后下手的那个人是谁,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严飞逸说:【我去。】   顾长佑下意识地想看着他立刻说:【我也去。】   白则愣了一下:【你们俩不能都去啊。】   顾长佑赶忙搭腔:【飞逸是管干旱的,和黄泉水犯冲。】   他们两人虽然见不到面,但肯定是想到一块去了。白则的全知是有限度的,地府和阳间隔着深不见底的熔岩,只要他们到了地下,去做什么白则是不会知道的。   严飞逸想去地府做什么他不知道,万一下去了之后十天半个月都不上来,他们反而耽误了救人的时机。   这时候毕方说:【大家都那么忙,还是我去吧,我自由职业者,假期想要多久有多久。】   顾长佑心想,也是啊,还有其他那么多人能帮忙呢,只要飞逸还在人间,何必自己辛苦下去一趟?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隔天中午,各地媒体就相继报导,一种奇怪的疫病忽然爆发。患者心率不稳,时常心跳骤升,持续几秒,然后立刻慢得像咽了气。   患者表情纠结,看上去极为可怖,又总是觉得脸上又烫又痒,不停地用手抹脸颊,即使皮肤上什么也没有。明明没受伤,五脏六腑也都在正常工作,却总是喊疼。   只有白则知道,中了无义草的魂魄才会这样,全身疼痛,从眼窝处流出血泪,但那毕竟是作用在魂魄上的药,而非躯体。他们擦拭灵体的血泪,碰到的却是实体的皮肤。而之所以心率不稳,是因为魂魄虚弱,处在与身体游离的状态。   白则这几天都食不下咽,灵魂的哀嚎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但他耳边总是充斥着千万人的惨叫,其中还有不少妖族。他恨自己那天没杀了李泉先,如今李泉先这个人像蒸发了一般,和赵清歌也断绝了关系,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是转念一想,杀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早就偷走了放在地府保险箱内无义草的草籽,用神隐藏起来种下,夹杂着阴气和血气的妖力浇灌出的毒草,想必没有黄泉水长势也很旺盛,毒性不会逊色于黄泉旁的无义草。   他如果能再早一点知道……再早一些就好了。对于白则来说,人的一生转瞬即逝,但他从来不愿看到大批无辜的人或者妖因为他的疏忽受伤了,只盼毕方的动作能快一点。   而且,他再也不想目睹那尸横遍野的惨状。   他把脸埋在双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躺在他身旁的梅绪风还不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问道:“你怎么啦?”   白则也不想瞒着梅绪风,但这个总是牵挂着别人却忘了自己的傻瓜,肯定会为这件事情悬心。他什么都不吃可以再活上万年,梅绪风如果也食不下咽,那他一定会心疼的。   哪知梅绪风见他不说话,眨眼间就将最近发生的事联系起来,问道:“你很少这么忧心忡忡的,难道和前两天新闻里的流行病的事情有关?还是和李泉先有关?”   沉默片刻,他又问:“难不成,这两件事彼此有关联?”   白则望着梅绪风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总觉得说不出口。但对方已经问到这个地步了,他再躲闪不答,就是欺骗。   “嗯。”白则轻声应着,“我很后悔。”   梅绪风不明白:“后悔什么?”   白则想了想,还是将流行病的真相告诉梅绪风了。   梅绪风的神态果然也有些不自在,白则苦笑:“我曾经做过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害死了很多妖族。如今又因为我的疏忽,让那么多人受苦,幕后元凶不知道躲去哪里了,我却不能探知,心里实在后悔。”   “没关系的。”梅绪风安慰白则,就像白则从前安抚对前路迷茫的他,“谁没有弱点呢?只是他手中的神隐恰好对上了你的弱点罢了。如果这就是他口中所谓扰乱秩序的方法,只要将解药散布到各地就好。”   白则笑道:“你比以前成熟些了,放在以前,你肯定会着担心得睡不着觉。”   “鹿遥那件事让我明白了,有时候我拼了命想去帮的人,未必值得我去帮。我在这里为他们着急,也没有意义。”   白则点头赞同,随即伸出手来摸了摸梅绪风的头发。   “你你你你你——”梅绪风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躲开,却被白则拉进怀里。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懂这些,但是你如果什么都不懂,我又会担心。”   “我还没答应过你什么呢!干嘛一直搂搂抱抱的!放开!”   梅绪风力气不小,可是挣脱不了白则的束缚,只听抱着他的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是没答应过我,但是你的眼神还不够明显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吧?”   “二十一世纪了,没说答应就是没确定!”   白则哑然失笑:“还有这么个规矩?”   “有的。”梅绪风见白则不在乎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所以你不能把我怎么样,也不能搂搂抱抱的。”   白则笑得爽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解决之后,咱们想办法,让归墟和你的灵魂彻底融合,你就和我一样了。”   “这件事我也没答应你!”   “你这是怎么了?”白则装出一副很困惑的样子,“难道你忍心等一千多年后寿终正寝,撒手而去,留我一个人孤独到世界末日吗?要当几万年的未亡人,我好可怜的。”   梅绪风被白则不要脸的一面震惊了。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等梅绪风睡着,白则才准备睡下。   躺下不久,他忽然感到身边的梅绪风挣扎了一下,几声梦呓传来。白则侧身去看,发现梅绪风已经一头冷汗。   他碰到梅绪风额头的一刹那,梅绪风竟然坐起身来,重重咳了几声,目光阴冷,直直望向白则,嘴角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   白则心中警铃大作,脱口而出:“你是谁!” 第53章 离魂   白则和“梅绪风”对峙了几秒, 立刻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到底是谁。李泉先的行动竟然能完全瞒过他的视线, 把梅绪风的魂魄勾出了躯壳他都不知道?   可是面对梅绪风的身体,他就算要攻击,也根本下不去手。   “白泽大人。”声音是梅绪风的, 神态和称呼却和梅绪风完全不同。   “从他身上出来。”白则死死盯着他, 一边思考将魂魄挤出身体的方法。   李泉先鸠占鹊巢,想必是不会自行离开的。如果李泉先自己不愿意走,白则一巴掌把魂魄拍出去……主魂离体的躯壳最脆弱,他这离魂的一掌拍下去, 梅绪风的身体也得丢掉半条命,可能五脏都要碎裂。   即使归墟能保他躯体不死,他找不到梅绪风的魂魄, 也没有用。   他们原本离得很近,白则觉得别扭,后退了两步。   李泉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但没有和白则保持距离, 反而凑了上去。   “你知道他的魂魄在哪里么?你什么都知道, 可是无法阻止,因为我抓着你的弱点呢。”   白则神情却不见一丝急躁:“你的想法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想试就尽管去试,你要将你族人的性命搭上,我可不会拦你。”   李泉先一听这话,镇定的神态忽然就崩溃了,怒火攻心:“你什么意思?”   白则根本不正面回答他:“我说了, 你这是在寻死,还要将你族人的性命也搭进去,听不懂吗?你想做,就尽管去做,等你死了,我正好让梅绪风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我可不吃激将法那一套。”他先是惊讶,随即又低笑了起来,肩膀都在颤抖。   “不信就算了,别顶着他的脸笑得这么恶心。”白则别过头去,指甲嵌进肉里,忍住了将对方的魂魄拍出去的冲动,他的离魂掌梅绪风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住。   如果把克制灵力的手环摘下来呢?   白则的手抚上左腕,又停了下来,这样不行……得想别的办法。   “你想把手环摘下来对付我?算了吧,你不能亲自对取妖族的性命,斩除邪妖还得借别人之手,这个弱点,妖族里谁不知道呢?何况现在你杀了我,就是杀了梅绪风啊。”   他的眼眸在发怒时变成了没有瞳孔的浅金色,嵌在梅绪风柔和的五官轮廓中,显得极不协调。白则本来不想看他那双骇人的金色眼睛,没想到他眨了眨,忽然又变回了黑瞳。   “白泽大人。”他声音很轻,“你们暧昧这么久了,看得到却吃不着,感觉很不好受吧?要不,我来给你解个渴?”   他忽然又凑近了些,故意做出和梅绪风一样天真无辜的神态,白则别扭得退到了床角,思维再次被打断,怒喝道:“你演得这么起劲要不要我明年给你颁个影帝啊!”   “你不喜欢我吗?”   白则头上直冒冷汗,李泉先平常是那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现在忽然像魔怔了一样表演欲极强,怕是心理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他自己也不好过,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带着笑意贴上自己,他如果是个普通人,肯定早就受不了了。   “不喜欢,你给我下去。”   白则猛地推开李泉先,梅绪风体力不弱,但身量很小,这么一推直接就滚到地上,白皙的皮肤一下子磕出了点青痕。心疼和厌恶交杂在一起,几乎要把白则扯成两半。   这一推,白则碰到了梅绪风的躯体,一股奇异的感觉在他手掌上蔓延,他从见到李泉先开始就一直在感知梅绪风的位置,可是怎么探也只探出魂魄就在面前,在本就属于梅绪风的身体里。   通常一个躯壳装不下两个人的魂魄,除非附身。但被附身的人两个魂魄的相貌会时不时地重叠在一起,他灵力深厚,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显然不是……那么梅绪风到底在哪里呢?   他这才想起上次在拍真人秀的时候他见过,梅绪风捉妖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形状奇特的瓶子,是从胸膛里拿出来的。   白则手一伸指向李泉先的心脏,而李泉先僵硬的笑还挂在脸上,看上去让人很不自在。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笑起来很别扭,像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愉快、硬生生挤出了笑。   “白泽大人,你猜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故意激怒你?”   白则手指一抖,险些因犹豫而误事,他没有停下,手指穿过胸膛,封印被他的动作漾起波纹。李泉先大惊,想躲开,却见白则已经将那银灰色的瓶子取了出来,牢牢抓在手中。   现在他能确认梅绪风的生魂就在瓶子里安然无恙,少了一层顾忌,也不跟李泉先废话,在空中划了几道痕迹,试图封住李泉先的意识。然而他的躯壳里仍然留着大部分归墟的灵力,白则要封印也有心无力,灵力全被弹了回来。   “因为我想让你杀了我呀,你杀我一次,和归墟的灵力融合的,就是我的魂魄了。哎呀,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白则听了这话,也不气恼,居高临下地望着李泉先:“与其嘴上逞强,不如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话。”   白则没骗李泉先,他已经大概猜出李泉先要做什么了。对方之前将自己的族人魂魄带离地府,现在用地府偷来的药把人间生魂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一步必然是用梅绪风体内的归墟激发某种法术,让归墟起到作用。   但那是行不通的。   白则见他不说话,应该是有所动摇,继续劝道:“归墟过于强大,你我都不能预测它启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可是你想想,你将族人的魂魄带在身边,那些本该在阴间的鲛人出现在阳间,归墟是会让他们复活,还是让他们在阳间直接消失?”   李泉先听了这话,表情扭曲了一瞬间。   然而亡命之徒是听不进别人劝诫的,他的神经几近崩溃,嗓音嘶哑:“不试试怎么知道?”   “尽管去试,拿已死的魂魄去赌命,我不介意。”   李泉先忽然又笑了起来,几近癫狂:“我知道你很想阻止我,我不会上当的。”   说罢他消失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白则抓不住神出鬼没的他,叹了口气,学着梅绪风以往召唤妖鬼的样子对克莱因瓶念了梅绪风的名字。   梅绪风刚一醒来,就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听不到声音,视觉也很模糊。他以为自己还在床上,试图抬手碰碰床单,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试图说话,连声带也好像失踪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盲目地往前走,好在随着他意识变得清醒,眼睛渐渐能看到光亮,但还是像隔了层毛玻璃。   “嘿,他醒了。”一个活泼的女孩子说道,伴着一阵清脆的笑声。   梅绪风听得不太清楚,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极有特点,即使模糊,他也还是觉得耳熟。这好像是……那个把他第一辆车抓坏的巨型猫妖?   “小良?我这是在哪里?”他还记得对方的名字,试着叫了一声。   “你的魂出窍啦,飞到自己的瓶子里来啦!”小良笑得很开心,一听就是在幸灾乐祸。   梅绪风没空和她置气,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睡过去,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曲调,有人在他的耳边唱歌,引诱他的魂魄从身体里出来。   白则已经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他也自然知道,在耳边唱歌的就是李泉先。   每个鲛人都会有独属于自己的歌曲,他们一生只唱一首曲子,用这一曲魅惑敌人。白则推测,李泉先应该是刚刚诞生,还没有取名字就被灭了族,紧接着便游到了东洋,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法器。白则所谓的全知也是有限度的,像搜索引擎一样,基本靠名字来推断身份,没有名字的生灵对他来说就是个盲区。   那首歌他在用来对付梅绪风之前也从来没有唱过。   他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到了李泉先的原貌,金色的鱼尾,漆黑的短发,没有瞳孔的浅金色眼眸,皮肤比人形时苍白一些。   梅绪风问他:“你为什么要害那么多人?”   李泉先冷笑:“灭族之恨,你怎么会明白?”   梅绪风渐渐失去意识,却死撑着用沙哑的嗓音说:“死者不能复生,难道他们走了,你就不能活了?我的父母是被妖族所害,当年他们还是那只妖的救命恩人,却反被一心修炼的妖吸干了魂魄……但是我仍然想好好活下去,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做个善人,救人性命……仇恨不该成为你害人的理由,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   李泉先愣了片刻,才说:“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故事,你就睡过去吧,不要打扰我。”   敌不过惑人的歌声,梅绪风终于还是昏了过去。朦胧之中,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魂魄,渐渐与身体分离。   思及此,再联想到小良方才说的话,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魂魄离开了躯体,到了自己平时捉妖用的克莱因瓶里。这下他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白则什么都知道,一定会知道他所在之处,一定会来找他的。可是白则也说过神隐是个大口袋,容量不知几何,如果李泉先把自己的克莱因瓶装了进去,白则还能找到他么?   小良开心地招呼了一群住在瓶子里的妖怪,颇为得意地对梅绪风说:“我们在吃烧烤,你没实体,吃不了,嘻嘻。”   紧接着他忽然听到一阵鬼的哀嚎声和一串语焉不详但应该是在诅咒的语句。   “你们也吃不了,哈哈。”   梅绪风:“……”他没想到妖和鬼在瓶子里过的是这种互掐的日子。   就在妖鬼两方哇啦哇啦互相谩骂的时候,梅绪风感觉周围一阵晃动,他忙大叫着问怎么回事,旁边的小良笑着说:“是地震呢。”   他还没想出地震是什么意思,就觉得视野中充满了刺眼的白光,避无可避,转眼间又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听到了白则的声音,可是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   睁开眼睛,梅绪风愣了几秒,才说:“白则,怎么你也变成马赛克了?”   白则:“……” 第54章 弱点   梅绪风神采飞扬的大眼睛此时空洞而茫然, 没得到回应, 他慌张地向四周张望,问道:“白则,你在吗?”   “我在。”   白则知道魂魄状态下的梅绪风无论是视力还是听觉都会大幅下降, 想安慰他, 伸出手却碰不到他的魂魄。   “我死了吗?”梅绪风讷讷地问。   “没想到我这么怕鬼,结果自己变成鬼了。”看不清也听不清的状态下,梅绪风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抓,似乎是想证明自己还有实体。   白则叹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梅绪风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握住,整个人都跌进了一个温暖得不太真实的怀抱里。   白则将自己的魂魄离体了,他与普通人不一样, 只有魂魄依然能看得很清楚,梅绪风的迷茫无助他尽收眼底,更觉得自责。   “李泉先占了你的躯体,想用归墟复活他的族人。你生魂离体的状态只是暂时的, 你会活得很长的, 和我一样。”   梅绪风只听懂了一半,急切地说:“你不去阻止他吗?”   “只有让他真正意识到他的心愿不可能完成, 他才会心甘情愿地从你的躯体中离开。如果他不自愿离开,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他的魂魄逼出来,都会让你的身体五脏俱裂。主魂,也就是你自己不在躯体上,躯体受了重伤, 地府会直接判你死亡……这也是他用歌声引诱你,而不是用离魂的法术将你的魂魄强行挤出躯体的原因。”   白则又试着将一股灵力灌入他的魂魄,梅绪风眼神清明了些,耳边也没了嘈杂的嗡嗡声。这次他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颓然地望向对方:“归墟不能救吗?之前我几次差点死掉,不也是它救了我吗?”   “它是个未知数,我也不想拿一个连意识都不完整的法器来冒险。如果我一掌拍下去你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是我不好,听了首曲子就把自己卖了。”   “鲛人本来就善于用歌声引诱敌人,不是你的错。”   “你说他的心愿不可能完成,是什么意思?”   “鲛人不能转生,死后长居地府。他将自己族人的魂魄从地府带到阳间,一旦启动归墟,那些鲛人多半会灰飞烟灭。”   梅绪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对白则的想法并不认同:“那些鲛人本来在地府住得好好的,也不该枉死。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这些天你就跟着我,我会把事情处理好,让你的魂魄回到自己身上的。”   梅绪风皱了皱眉,奈何他现在是魂魄状态,思考能力下降了,和白则争论也无用。   他仔细权衡之后,明白方才那种情况,白则将李泉先的魂魄逼出自己的身体,身体很可能会立刻死亡。他除过附身的鬼,鬼一旦缠上了活人,心愿未了不会主动离去。如果他用法术逼迫对方离开,原主也会丢掉半条命。   他到底没有高尚到可以为他人舍弃自己,也不再说话。   片刻后,白则的魂魄回到了躯体上。梅绪风只觉得自己右手小指绕了条线,被白则牵着。   将注入灵力的红线绕在魂魄上,应当是缚魂之法,防止抓到的鬼逃跑的。但捉鬼时用此法多半是用红线捆住鬼魂全身,单在右手小指上牵线,有牵住姻缘的意思。梅绪风越想越窘迫,不自在地扯了扯那根线。   “你当我是什么?”   “嗯?”白则不太明白自己哪里惹得梅绪风不高兴了,只见对方神色黯淡,盯着红线,仿佛无法释怀。   “这样看起来,我像是被你牵住的一条小狗。”   白则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我怕你走丢了才缠上的,你现在是魂魄,容易被阴气重的地方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沾染了阴气之后回到身体上会生病的。”   “你还笑呢。”   “你就当是你牵着我,好不好?有个成语叫顺手牵羊。”   梅绪风无奈,脸色一点都没变好:“……你可不是普通的羊,你是盘古开天之后跟着天地一起出生的神羊。”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则怎么还会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呢?从始至终,他从前总以为,梅绪风介怀的是寿命。但他渐渐发现,与其说是寿命,不如说是他们之间生来就不对等的身份,让梅绪风担心白则心底没把他当回事。   白则认真地望着他,不再开玩笑了:“我有多喜欢你,你感觉不到么?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和我对等的,这和我什么时候出生,灵力有多深厚,都没有关系。”   梅绪风被看穿了想法,有点不好意思,嘟囔着说:“知道了。”   白则不依不饶 :“反而是你,你从来没正式说过你喜欢我。”   梅绪风嘴唇一抖,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最后开口说了“我”字,竟然结巴起来。白则无奈道:“有这么难么?”   “第一次表白,要……要郑重一点,现在不合适。”   白则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   无数生魂的哀鸣此起彼伏在他耳边回响,像是要将他拖回记忆中某个哀鸿遍野的地狱。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他也会做梦,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定能搅乱他一晚上的睡眠。   好在他从来没有做过梦。   一晚上过后,梅绪风渐渐适应了魂魄状态。   流行病感染各地之后,连白则所在的电影制作组都有很多人请假入院。医院人满为患,整个城似乎变成了一座死城,末日的言论很快散布开来。在这种时候出门的人,如果看起来精神抖擞没有染病,都会被几个顽强的记者围攻。   李泉先自从那晚上失踪之后,连白则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但梅绪风总觉得自己和自己的身体之间有某种微妙的联系,他总觉得李泉先就在附近。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白则,白则笑了笑,说:”别想太多,等他失败了,后悔了,自然会把你的身体还给你。“   白则话音刚落,梅绪风就觉得自己身边阴风阵阵。不一会儿,那股微妙的联系消失了。   梅绪风明明没有实体,却还是觉得被阴风刮了一下,打了个寒战:“你是故意的吗?”   “他迟迟不行动,应该是布阵需要祭飨。但最近几天我并没有发现从我的视线里失踪的东西,那他的祭品,多半是之前就被他藏起来的妖。”   见梅绪风脸色微变,白则补充:“那些妖本身就作恶多端,他不动手我也会想办法除掉。”   梅绪风狐疑地问:“你确定?”   “当然。”   梅绪风没有再问下去,就算心里存疑,他也无法求证。   他们接的戏都因为流行病的缘故停拍了,地府时间流速慢,毕方即使拿到足够的解药立刻赶回来也要几天的时间。   梅绪风本以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但就在白则激怒李泉先的第二天,对方果真按捺不住,出现在了他们都很熟悉的那一片海域之上。梅绪风已经知道那是李泉先出生的地方,也算是鲛人的故乡。   白则带着他赶到了海边,严飞逸得知消息也一同赶来。其他人不在帛度城,一时半会儿飞不过来,说是随后就到。   白则随口说了句“没有我你们都懒得出动”,严飞逸耸耸肩不置可否。   与李泉先同时出现的还有失踪许久的妖,数量众多,大部分妖身上裹着黑气,是多年浸于杀戮的表现。群妖如黑云压城,直看得人头皮发麻。但梅绪风还是分辨得出其中有许多妖并没有沾染性命,不是白则口中作恶多端的妖。   无暇等他向白则问清楚,那片浓密的黑云直冲他们而来。起先严飞逸还能轻易挡下,后来就渐渐支撑不住,远远地向白则求救。   梅绪风从未对他们的实力有过怀疑,第一次见到严飞逸的时候,他一个眼神就让十几只大妖魂飞魄散。如今虽然有成千上万只盘旋在空中、潜伏于海面之下,但绝不会逼得他求救。   白则也是,虽然极少见他攻击,但他的实力在神兽之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为什么他不动手?   一股异样的不安蔓延开来,他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也不愿横生枝节,在这种时候说出动摇白则的话了。   白则只愣住了片刻,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昭示了他的慌张。   “飞逸不对劲,他没有那么弱,再多的妖也不该把他困到这种地步。”   白则迅速回溯了几分钟之前的画面,他信任周围的这些朋友,极少用自己的感知去窥探他们的行踪。但这一次回溯,他竟然看到严飞逸给自己通知过的每个人都发了短信,说“不必来了,白则和我能应付。”   “梅绪风。”   “怎么了?”如果他有实体,他手掌中一定已经浸满了汗。   白则从自己胸口中掏出克莱因瓶:“待会儿你躲进来,如果我没出事,自然会救你出去。”   不等梅绪风问清,白则面对那密密麻麻俯冲迫近的妖群,摘下了自己一直没动过的绿松石手环。   梅绪风好奇时问过那手环的用处,白则只说是压制灵力用的,至于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其他人就可以自行控制灵力,梅绪风没有细问。   如果你没出事?那如果你出事了呢?   一道白光笼罩了天际,那些黑气缠绕的妖刹那间魂魄飞散。严飞逸被群妖遮挡的身影显露出来,他竟然和李泉先站在一起,毫发无伤。   余下没有被白则的灵力除尽的,是从未沾染过人命的妖。他们之中领头的是与梅绪风交过手的食梦貘。   白则头上冒着细密的冷汗,耳后那块他从不让人碰到的红色印记此时像烧焦了一般涌出滚滚黑气。梅绪风看在眼里却无力阻止,因为失去了白则供给的灵力,视野渐渐模糊。而将他们绑在一起的红线将白则此时的感受尽数传给了他。   彻骨的疼痛让他险些发疯。   而后感觉食梦貘从他们身边穿过,似乎碰了白则一下。紧接着白则的痛感愈发浓烈,失去了意识,似乎陷入了梦境。他与白则连通了一部分意识,自然也看见了噩梦。   梅绪风现在只是灵体,意识被噩梦勾走了就很难再清醒过来,他也陷入了梦境,和白则一起倒在了沙滩上。 第55章 心结   白则的噩梦在一片荒凉的景象中开始。   梅绪风是噩梦的外来者, 他意识还算清醒, 知道自己在梦里。他昏迷之前看到的那股黑气,应当是从白则身体里溢出的魔气。可是白则是天地灵力的产物,怎么会沾上魔气?   食梦貘一定是盯准了白则失控的一瞬间, 趁虚而入, 吐了一个噩梦给白则。   他又想起白则说不可以碰他耳后的红印,否则他无法带自己从地府离开。   无论如何,在梦里找到白则,除去他心中的魔, 把白则的意识拉回现实才是当务之急。   只是不知道能让白则陷入昏迷的强大魔气,会不会把自己也吞噬?   梅绪风手指紧紧攥着,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想到自己是要救白则,心里就涌起温暖而坚韧的力量。   他不停地向前走,四周的景象毫无变化,这荒芜之地除了一层草皮之外, 几乎看不到什么能标志方向的东西。   不同人的梦境空间广度不同, 看来白则的梦境也是广袤无垠。梅绪风默念几句咒语,想象自己能飞到更高的空中。他的灵力往往受梦境主人的的限制, 虽然他在普通人的梦里来去自如,但在白则这里,聚精会神半天也只化出一双雪白的翅膀来,扑扇扑扇着勉强起飞了。   从上空仔细看去,这片土地的居民少得可怜, 没有耸立的高楼大厦,只有石块堆砌的楼房组成村落。但其中有几座高耸的山脉他非常眼熟,细想便知,白则的梦境还停留在人类刚刚诞生的时代。   他在最后一抹晚霞中看到了白则。白则朝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梅绪风不确定其他人能不能看到自己,在一群粗麻布衣裳的人里戴着对天使翅膀太过诡异,于是他收起翅膀走进了些。   白则的样貌和他每天见到的稍有不同,这个白则五官更柔和稚嫩,看上去像是十八九岁刚刚长成的少年,一双漆黑的眼眸漾着水光望向梅绪风,直教梅绪风心跳加速。   少年白则开口说话:“&%¥*@#?”   梅绪风那点旖旎的心思一下子就被乱码一样的语言打破了:“你说什么?”   白则也皱起眉头:“*!$%O”   这下梅绪风傻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梦的背景是几千年前,白则说的可能是那时候的古语,音节和语法和现在完全不同,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破译。语言不通,怎么带白则走出噩梦呢?如果没有白则的配合,他可未必打得过梦里的魔啊。   他定了定心,注意到来往的村民穿过梅绪风身体,好像根本看不到他一样,寻常噩梦里会出现的魔也没个踪影。   是没有魔,还是魔其实无处不在?又或者解开这个梦的关键,其实是白则自己?   白则现在就像个熊孩子一样坐在黄土上,手里拿着削成尖刀的小石头,在一块木头上刻着些什么。他身上的布料显然比其他人好,虽然和现代科技生产的没法比,但做工更细,衣料接口处的麻线绑得也更密集。   白则虽然看得见梅绪风,但没认出梅绪风来,看上去心智和记忆都停在几千年前的少年时代。梅绪风想从他的行为中找出能带他逃出噩梦的线索,俯身仔细端详他的笔迹。   他像在画画,梅绪风虽然看不懂,却明白他是在画一些飞禽走兽。再看下去,也不全是寻常的动物。有一个狐狸脸的图案后半身有九条线,怎么看都是九尾狐。   你难道是仓颉?在造字?梅绪风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个人朝他们走过来。他气宇不凡,身上衣料也更精致,像这些人的领导者。白则远远望见他,笑得特别灿烂。   梅绪风脑中立刻警铃大作,一股醋意漫上心头,片刻之后才发现他想多了,这人是来教白则写字的。比起这人本身,白则明显对他写出来的字更有兴趣。来者也看不见梅绪风,口中说着梅绪风听不懂的乱码语言,只纠正了白则写下来的几个字,便将那木片拿走了。   方寸天地之中又只剩下少年白则和梅绪风大眼瞪小眼,梅绪风还想问那是谁,思维打通之后,呼吸一滞。白则说过教他语言的是黄帝,那他刚才岂不是忘了给祖宗打招呼?   “白则。”   梅绪风试图叫着少年的名字,少年果然茫然地望向他,用古语问了几句,语焉不详。晚霞已散,天幕昏暝,村落中的篝火映着白则的脸庞。他不是身居高位受万众瞩目的影帝,没有灯光衬托,甚至还不是后来流传百世的瑞兽,受人敬仰膜拜。   梅绪风却觉得喜欢极了。   他以为自己崇拜白则所以生出了爱慕之心,现在却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白则他都没法不心动。   然而不容他多想,眼前安宁祥和的景象忽然扭曲变形,火焰如碎片般崩塌。他们置身于一片战场之中,一方是还在用冷兵器的人类,而另一方竟然是数量庞大的妖族。妖的体魄远在人之上,可这里的妖群面对人类竟然毫无反抗之力,一时间哀鸿遍野。   白则站在双方之间,眼中噙满泪水。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妖群堆积的尸首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断送性命的妖族魂魄渐渐从尸体中升起,带着怨毒的眼神冲向白则。梅绪风暗叫不好,忙施展法术在白则周围设置屏障。   他的魂魄已经融合了归墟的一部分灵力,即使在白则的梦中受到压制,也足够将白则牢牢地保护起来。   白则仍然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梅绪风碰不到其他人,但能碰得到白则。他拉住还在发愣的白则,将他带离了纷乱的战场。   白则俯瞰地面,成千上万的浮尸缩成了蚂蚁一样大的黑点。他一直沉浸在梦中,说着古语,此时仿佛恢复了些,说出来的话,梅绪风也听得懂了。   他说:“都是我的错。”   梅绪风恍然大悟,原来缠绕在白则心中的魔,就是那些妖族的死。   古书中只记载白则将天下妖族的资料口述出来,黄帝命人记录。却没想到记录之后,这些资料传了几代,待黄帝仙逝后,人族中渐渐有人萌生了用它们攻打妖族的歪念头。   白则为报黄帝教化之恩作下的鬼神精怪图志,最后成了人抓住妖族弱点从而灭其全族的利器。   几千年前,没有他介入的真实场景里,白则是不是就像刚才那样愣在那里,任由那些发狂的妖族怨灵扑上来撕咬?   他总说梅绪风过于善良容易吃亏,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揽的傻瓜。   白则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你是谁?”   他还没想起来,但至少能沟通了,梅绪风心情放松了些,笑道:“我呀,是一个很喜欢你的人。”   说完他立刻觉得有点尴尬,好在白则的现代语言没恢复完全,一脸费解,好像根本没懂什么叫喜欢。   冤死的妖群口中吐出滚滚黑气弥漫了视野,顷刻间便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梅绪风带着白则像海中孤舟一样拼命躲闪着风暴,自觉躲下去不是办法。如果那就是心魔,避无可避,早晚会被它吞噬。   “白则你醒醒,我是梅绪风!刚才那些都是别人的贪欲酿成的恶果,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沉浸在愧疚里,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你喜欢我?”   梅绪风忽然语塞,刚才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白则脑子里就只有这一句么?   雷电轰鸣,他怕白则听不清,大声喊道:“对!我喜欢你!”   哪知这句话一出,浓稠的黑云被拨开了一条缝隙,耀眼的光洒向大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梅绪风惊了,这是什么狗血剧情?他的爱难道还能感化心魔?   于是他趁着白则发愣,鬼打墙一样地说了好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越说那云散得越快,梅绪风嘴上没停,心里的疑惑都快爆炸了。   “你想起来我是谁了?”   白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梅绪风于是又变着花样,说了好几遍喜欢。   只见那云散得一丝黑气都不剩,只有他们两人浮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   梅绪风忽然不说了,他愣愣地盯了白则一会儿——白则现在眼里哪还有什么少年神兽的懵懂无知?   白则忽然唇角勾起笑得特别灿烂,特别恼人。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居然耍我!!!”梅绪风难得发怒一次,吼声回荡在混沌初开的天地间。   “你刚才第一次说你喜欢我的时候。”   这次换白则拉着他飞向云层顶端,逃离这个噩梦的空间。   “我不耍你,你还舍不得表白呢。”离开梦境之前白则最后说道,语气颇为委屈。   梦中时间流逝得快,估算外面也就过了几分钟。现实世界没比噩梦好到哪里去,白则昏迷之前就看到那些杀过人的妖的尸体,他们被他的灵力笼罩后魂飞魄散,尸体还留着,眼窝中没有眼白,漂浮在海面上可怖极了。   这些尸体排列得毫无规律,李泉先处在成千上万具尸体的中心,金色的眼瞳格外妖异。另有几个陌生的身影浮在半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与李泉先相同的金色鱼尾。他们神色悲伤,动着嘴唇,却都说不出话来。   “你不阻止他吗?”梅绪风扯了扯手上的红线,问道。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连我也能完全确定归墟会选择什么样的秩序。与其阻止他让他霸占着你的身体不放,不如让他亲眼看着愿望消散,死了这条心。”   白则眼中充满悲悯,但说出的话很无情。梅绪风却意外地觉得,他忽然变成了一个自私冷漠而有血有肉的生灵。   “如果他是对的,如果时间真的会重置呢?”   白则笑了:“连上古的神灵都做不到让时间重来的。”   被尸块占满的海域散发着奇异的红光,李泉先口中念着听不清的咒语。 第56章 梦碎   无论什么样的生灵, 在魂魄状态下都是能发出点声音的。但鲛人们浮在半空, 似乎想说些什么,而又受到某种限制,拼命叫喊着, 却半点都盖不过几声平静的海浪。   梅绪风有很多话想问白则——为什么白则骗他说被李泉先藏起来的都是本就造过杀孽该以命偿还的妖, 为什么鲛人们不会说话。   他们之间有红线联结,白则似乎也渐渐能感受得到他的想法了。   “这些鲛人生前被一伙贪心的人虐待,强迫他们哭泣,但他们的歌声能惑人, 让不少人溺亡海底,于是他们……”   梅绪风不忍心听下去,摆摆手示意白则别再说下去。   白则会意, 将最擅长唱歌的种族剜出声带,这样残忍的事情,有时候却只有看似弱小可欺的人类做得出来。   “我那样说,是怕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担心。我最在乎的是善恶是否平衡, 即使有些妖没杀过人, 他们助纣为虐,也该尝到后果。”   话音刚落, 霎那间海面上窜起数十米高的巨浪,占着梅绪风躯体的李泉先周身发出一阵耀眼的光。   在白则耳中,海水的呼啸声与城中生灵的哀嚎同样震撼,但只持续了片刻,两者竟然同时静了下来。   魂体的梅绪风和白则都不怕海上的风浪, 他们离风暴很近,浪涛和强光模糊了视野。直到一切平静下来,归墟的光芒渐渐散去,梅绪风的躯体毫发无伤地回到了阵法的中心。   那些鲛人的魂魄不见了。   “你们去哪里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片海域,连微风划过水面掀起的波纹也显得微不足道。   “父亲,母亲……你们去哪里了?”   大悲大恸之时,李泉先反而发不出凄厉的叫声,他的嗓音很轻,不断地诘问着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梅绪风做不到看着自己的脸哭得那么惨还冷眼旁观,正欲上前,白则扯着红线将他拉了回来:“他现在听不进任何人说话,他别想不开带着你的身体沉到海里就行。”   梅绪风眨了眨眼睛,魂体的睫毛还是很长,他向低处望去,瞧着有点伤感。   “就像鲛人为人奉献自己,哭的珍珠能给他们带去财富,反而被害了性命。我父母也有过那么一段农夫和蛇的故事。”   白则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安慰,却见梅绪风笑道:“我都想开了,但他想不开。冤冤相报何时了?只要我还能照自己的意志活着,仇恨断在我这里又怎么样?”   李泉先浮在海面上,望着血红的斜阳,那几乎要灼伤他的温暖的光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仁慈地向他伸出手了。   他这时才好像终于注意到了在岸边旁观的白则和身边还是魂魄的梅绪风,眼中燃起恨意和屈辱。海上是他的地盘,虽然拖着人类的躯壳,但在水中游走依然很灵活,他迅速游到岸边,运起灵力对着白则的方向发出攻击。   梅绪风大惊失色,白则只是冷笑一声:“别怕,他找死呢。”   李泉先虽然已有百余年的修为,但妖族日积月累攒下来的灵力还不够白则的一根毛,如今他不再掩藏,而是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发起攻击,白则除了下意识地护着梅绪风的魂体之外,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飞鸟般来去自如的白则在海面上空盘旋,面对精疲力竭的李泉先,他就像是在刻意逗弄一条不听话的鱼。   不知过了多久,李泉先不再试图攻击,颓然地游回岸边,在湿冷而柔软的沙滩上倒下。白则不给他留休息的时间,闪身到了沙滩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死后长居地府的鲛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阳间,他们身上混着死气和活气,被归墟当成不伦不类的异物清理掉,才是情理之中。”   李泉先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与梅绪风的容貌很不相衬。   身体上的疲惫能让一个人屈服,白则对他没有同情,只有厌恶:“离开梅绪风的身体。”   李泉先勉强坐起身来,说:“当然。”   梅绪风看他果决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白泽大人金口玉言,我听不进去,是我自食恶果。”   这话听上去很诚恳,白则虽然也半信半疑,但不置可否:“你若有什么心愿,大可以说出来。”   白则也不想对他仁慈,然而想到让外来魂魄离开寄主的身体无论如何都须完全自愿,否则强行剥离还是会伤害原主,无奈之下还是想尽量满足他死前的遗愿。   李泉先毫不迟疑,说:“我想去见一个人,见一面就好。但我不想用鲛人的模样,会吓到他。现在神隐已经换了主人,我在阵法中灵力散尽,化不成人形了,恐怕只能用现在这个躯体去见。”   听到东洋法器换了主人,梅绪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白则,我刚才看到飞逸和李泉先都出现在阵法中央。”   “我信错了他。”白则会意,没再问下去。   至于李泉先的请求……白则犹豫片刻后才点头:“可以,但我会一直监视你。”   他本想问李泉先,严飞逸有什么目的。但他的目的无外乎就是为了顾长佑,其他的方面他算是清心寡欲,多问也没有意义。   只要尽快让梅绪风回到自己的躯体中就好,严飞逸再怎么厉害,也没有鲛人用歌声引诱魂魄出窍的本事,更不像白则熟知人类的法术,他除了能让水蒸干之外什么能力都没有。   白则开车送李泉先去他说的地点。至于他要见的人是谁,用手指头想也知道。这种个人问题他就不问了。   前些日子在他耳边此起彼伏的生灵的哀嚎已经消失,他猜想无义草的毒也不属于阳间,应该是归墟解了毒。耳边安静了下来,心里却更加烦躁。   梅绪风趴在他头上,假装自己能碰到实物,无聊的时候就对白则的头发做着薅羊毛的动作。   他见白则心情不佳,以为是在烦严飞逸的事情,问道:“飞逸会不会也在这辆车里监视着我们?”   白则摇头:“神隐的力量虽然比我们都强一些,但不可能将他这么神通广大的人完全隐藏住,他现在躲在家里和长佑打着电话呢,我还能看得到他。”   梅绪风心情放松了些,心说这次有了防备,这两个BOSS都不难打。   白则通过红线一不小心又读到了梅绪风的想法,顾忌到旁边这位BOSS的感受,用传音说:【可别掉以轻心。】   梅绪风撇了撇嘴说知道了。   他们一路开到了赵清歌的公寓,白则刚下了车,神色冷漠,低声警告李泉先:“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   梅绪风轻声提醒道:“喂……”   白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现在入夜了,很安静,赵清歌就站在路灯下,离他们不过十米的距离。刚才白则那近乎威胁的话语肯定是被听得一清二楚。   大意了,居然没注意到,有点尴尬。   白则难得心虚一回,摸了摸鼻子,但对李泉先他实在是提不起好脸色来,甩下一句在停车场等他过来,就关上门把车开走了。   赵清歌瞧见刚才那一幕,怒火窜上心头,奈何白则溜得太快,修罗场的场地还没搭好三个角就塌了。   “白则欺负你了?”   李泉先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赵清歌最后一次见面,却是顶着别人的面孔。   “没有。”梅绪风和赵清歌说话的时候是什么语气,他早就在一次次监视中摸透了。不说太多,就不会暴露。他有时候甚至想,如果自己对赵清歌,能像梅绪风待人一样温暖,也许赵清歌的心会偏向自己一点点。   赵清歌果然没有发现,仍然急切地对李泉先说:“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他如果对你不好,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真的没有。”   赵清歌自认无法干预别人的感情,叹气道:“你找我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这栋公寓,是他消失之前已经送给赵清歌的。   “我只是想来找你聊聊天,最近压力有点大。你现在忙吗?”   他之前给梅绪风的公司打招呼请了长假,请假这事赵清歌也知道,没有怀疑他的说法。   赵清歌面对“梅绪风”笑得很温柔:“我刚改好一张谱子,在填词,你跟我一起看看?”   李泉先拿过草稿,对那首曲子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接过曲谱。他认真读过,照着改编过的曲谱轻轻哼唱了几句。   赵清歌脸色微微变了变,语气也有了些轻微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喜欢吗?”   “喜欢。”   李泉先情难自禁,望向赵清歌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感。   他的灵力已经在阵法中散尽,就算回到自己作为鲛人的身体中,也不可能再变回人形。他和他喜欢的人有许多经年累月的误会,他因为隐瞒身份也好,因为自己不懂得表达也好,从来没有解释过。   “你唱得很好听,好像你才是这首歌的主人。”赵清歌眼角依然带着笑意,从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吧。”他客套地推辞,被夸赞之后不好意思的样子模仿得像极了梅绪风。   他不想用匪夷所思的妖魔鬼怪之说惊扰赵清歌,若要等上几十年、上百年,等他变回人形,赵清歌还在不在人世都还是未知数。   他没有了亲人,也不能以真容面对赵清歌,已经生无可恋、一心寻死,那些未曾解释过的心结都要随着他的死亡烂在泥土中了。   思及此,他忽然有些不甘心。   谁都能得到幸福安宁的未来,唯有他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连诀别的场景都不能冠上自己的姓名。   李泉先离开的时候,脸上阴鸷的笑容一闪而过。他对白则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魂魄从梅绪风身上剥离。   梅绪风的魂魄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刚刚站稳就扑上去和白则抱了个满怀。   “我回来了!”   “回来了。”白则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却发现梅绪风的眼神不太对劲。但他在梅绪风身边总是格外地放松,没什么警惕心。   他笑着问:“你怎么啦?不高兴?”   不等白则探究自己的疑惑,梅绪风手中忽然化出一把弯曲的银色短刀,狠狠向白则腹部扎去。 第57章 反目   那一刀捅得又狠又深, 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血汩汩留下,稍微动一下都仿佛牵动了全身的疼痛神经,连着心一起揪紧。   白则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又痒又痛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梅绪风目光空洞,好像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扑上来钳制住他,又对着他的心脏狠狠来了一下。   “你……”   纵使白则自愈和忍耐力都比普通人高出许多倍, 此时也痛得差点要喊出声来。   白则瞥到飘在梅绪风身后正狞笑着的李泉先,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白则当下大怒,右手一抖, 毫不留情地撕裂了他的魂魄。摆动着金色鱼尾的魂体最后发出了嘹唳的哀嚎,消失在虚空之中。   李泉先本就伤害了许多无辜生灵的性命,扰乱秩序,偷窃地府的□□为祸人间, 理应受到这种惩罚。   眼下白则对梅绪风根本下不去手, 挣脱之后连连后退,终于被逼到墙角动弹不得。   血肉撕裂之后立刻愈合的声音, 饱满得令人毛骨悚然。梅绪风多半是中了李泉先离开之前在他的身上留下的什么咒语,这一定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一下下比机械指针还快的刀扎在胸口,他实在无法冷静下来。   他心一横,索性把梅绪风抱过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让对方压着自己。用幻术将周围的空间包围,以防陌生人撞见。   趁着梅绪风动作停下来的空挡,白则强迫自己清醒,立刻发觉梅绪风中的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魅惑之术,人类除妖师中针对大妖的魅惑术有专门的破解方法,但白则遇见梅绪风之前从未练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抽空从梅绪风那里学了些。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根本不可能熟练掌握。   所谓熟能生巧,许多事讲究技巧和练习,即使他什么都知道,在术法上也比不过一个经过二十年苦练人类。   梅绪风被抱着扎不到胸口,转而往左臂扎去。   两人肌肤相贴,呼吸近在咫尺。   白则已经痛得额头上布满汗珠,强撑着笑道:“好不容易抱你一次,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他照着梅绪风曾经教过他的方法,将全身的灵力汇聚于指尖,在梅绪风后脑上划了几笔。鲛人的魅惑术在本人死去之后,力量会减弱,效果也会渐渐消失,此时施法,事半功倍。指尖划出的光芒形成一个类似于海螺的图案,白则在中心处又点了一下,暗暗祈祷着这个方法能成功。   梅绪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重量都压在白则身上,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他意识到两人的位置很尴尬,赶快起身。白则被血污浸透的衬衫破了几道口子,他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稍微一瞥,自己手上的弯刀还在滴血。   白则等身上的刀口渐渐愈合,只觉得全身都很痒,特别难受,皱着眉头抱着还在发愣的梅绪风起身。   “没事,你刚才又着了他的道了,果然恶人至死也会想着怎么暗算别人。”   “你……你疼不疼……对不起……”就算白则不明说也不怪自己,梅绪风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一时间愧疚、气愤、担心都涌了上来,只觉得鼻尖发酸,无法平静。   “不疼,我的恢复速度比你们快。”白则见他都快哭出来了,无所谓似的耸耸肩,“嗯,怎么说呢,就像你生病打针一样,疼一下就过了。”   “你当我是傻子么?大冷天的,你满头都是汗。”   白则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汗,反而笑得很开心:“我有多喜欢你,你还不知道?你要拿刀子把我的心挖出来我都愿意,这点小事算什么。”   梅绪风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则乘胜追击:“还担心吗?”   “你为什么喜欢我?”   白则有点无言:“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梅绪风答得很快:“因为你是我偶像。”   “那我为什么是你偶像?”   梅绪风:“……”   就在梅绪风想把话题绕回开端的时候,他听见白则答道:“因为能打动我这颗老妖怪的心的就只有你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梅绪风低下头不再说话,白则又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了。   只听他闷闷地说:“哪有人管自己叫老妖怪的。”   老妖怪和小眉毛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白则敏锐地察觉到梅绪风的脉搏变得更加缓慢,几乎无法察觉,并且很快显现出疲态,等到了家,沾了枕头就睡着了。他的手抚上梅绪风的手腕,和自己的脉搏对比,心里已有猜测,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   阵法调动了归墟的全部灵力,一点也没有流向当时附身的李泉先,而是将梅绪风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容器。   简单来说,现在的梅绪风就是归墟法器本身,魂魄刚刚从游离状态回到自己身体上,接触太强大的灵力,容易困乏,恐怕这一觉能睡上好几天。等他渡过了魂体与身躯融合的时间,就会得到与白则一样的寿命,直到地脉灵力散尽,整个地球都走向终结。   至于严飞逸和顾长佑的那点烦恼……归墟原本并非活物,没有自己的意识。近百年来地脉微弱,归墟的力量随之削减,只能寄宿在他人身体内,在一定范围内起到稳定秩序的作用,或者像李泉先做的那样用阵法被动开启。   但梅绪风与它相融之后,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他们两个人甜蜜的苦恼。   只是梅绪风真的愿意吗?这一切都是被动发生,由不得他自己。悠长的寿命未必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对于心理脆弱的人。   白则现在无暇去想这些,他要先料理一下自己这边出现的叛徒。   神隐的力量虽然比白则还强,然而严飞逸吸收了几千年的地脉灵气,想被一个流落东洋的法器完全隐藏住、瞒过白则的视线是不可能的。先前白则信任他,从不用自己的感知去监视他,他才成了白则的盲点。   只要在脑海中稍微扫一遍,严飞逸如何堵在复泉娱乐门口和李泉先搭上线、如何盘算将梅绪风的躯体炼化做成他们的情侣护身符,白则都一清二楚。而顾长佑出于私心从未提过,他也能够理解。   不过让白则就这样放过他们是不可能的,这些天奔走悬心的功夫,还有严飞逸对梅绪风的性命动的歪脑筋,总得让他们还回来。   白则给顾长佑和严飞逸分别发了一条消息。   给顾长佑的那一条简直是自带语音、声泪俱下,叫上了严飞逸那个放在现代有些不搭调的本名以示郑重:自盘古开天以来我这几千年有哪里对不起你们么?肥遗把神隐抢走,还把梅绪风带走了,我找都找不到!你从头到尾都知情是不是?我只对这么一个人动过心,你告诉我肥遗到底要做什么!   给严飞逸的是:哥们,其实你没藏好,我还能看见你,谈谈?   他约好了时间,把这两人都引来了梅绪风家。白则反锁着门,刻意将自己和梅绪风的气息隐藏起来,假装他们不在这里。   严飞逸和顾长佑看到对方都是一惊,没想到白则把对方也叫来了,严飞逸以为白则是要拿顾长佑威胁自己,想了想觉得白则不是这种人,顿感困惑。   而顾长佑发现他们彼此的灵力没有相融,不会引来天灾,更加信了白则的话,以为严飞逸用神隐将梅绪风藏在附近某处,归墟发挥作用了。他一下子脸色惨白:“没想到你真的做了这种事……”   严飞逸以为他说的是串通李泉先,让白则孤身面对妖群的事。白则因数千年前的错误被当时惨死的妖族记恨,死去的妖怨气凝结成了胎记一样的红印缠在他身上。那天白则又为保护梅绪风灭了大量的妖,激发了那层怨气,才会昏迷。   “是。”严飞逸大方承认,他甚至还有些懊恼,“我不该让白则醒得那么快。”   白则如果醒着,是不会放任他拿走梅绪风的身体炼成符的——没想到后来白则很快就醒了,他只好先抢走神隐离开现场。   然而这东洋法器能量不够,对他不管用,还是被白则发现了。   顾长佑听了这话简直要气昏过去,抬手就给了严飞逸一巴掌。严飞逸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脸偏过去一些,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却因委屈瞪大了些。   “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你非得要梅绪风的命是不是?”   “我找不到别的方法。”   顾长佑气得嘴唇发抖,可是这是他最爱的人啊,这么多天不见,巴掌扇到对方脸上那一瞬间的触感都弥足珍贵,够他回味好一阵子。   “你和我是一样的,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你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我来替你做。”   又是这句话,顾长佑恨透了这句话。他的确自私,想过对严飞逸要做的事坐视不理,可是这件事上严飞逸说错了。   “我不要夺别人的命换来的感情。如果你固执己见……”   顾长佑脸色冷下来,严飞逸猝不及防地被他掐住了脖子。   “如果你固执己见,我先废了你,再废了我自己,从此再也没烦恼。” 第58章 结局   严飞逸喘不上气来, 却不舍得动手, 拼命地挣扎着。眼见顾长佑手上力道越来越重,掐出几道青紫的瘀痕来。   即使断了气,他们这样的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严飞逸被掐得眼前发黑, 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却不是因为疼痛。   顾长佑到底还是心软了,以为他受不住力道就松了手。严飞逸喘了几口,表情迷茫得像迷路的孩子:“为什么你也为了一个人类紧张成这样?难道你也喜欢梅绪风?”   顾长佑怒极反笑:“我们生来是要守护秩序的,怎么能滥杀无辜?我喜欢人的灵气, 喜欢人的倔强,你这木头脑袋是不会明白的。”   在门后压抑着气息的白则忽然感觉顾长佑运起了全身的力气向严飞逸攻去。白则怀疑自己再不出面,这两人就要把房子给拆了, 但他仍然后背靠着门,对房子的结构做了加固,任由那两人在门的另一边发疯。   顾长佑怕再引天灾,不用灵力接触对方, 打斗的方式非常原始。严飞逸舍不得打顾长佑一下, 忍不住发出几声惨叫。   就算是几千年的朋友,一同在天地中孕育出来的情谊, 他们一个与别人联合间接伤了梅绪风,一个明知对方计谋还坐视不理……就死不足惜,活该像困兽一样互相撕咬。   这一瞬间,阴暗的想法仿佛一道电流窜过白则全身,白则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 冷汗直冒,只觉得耳后被妖族诅咒的痕迹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带起一阵痛楚。   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诅咒自己的朋友?   白则料想是摘下手环肃清妖群之后又接收了不少怨气影响了自身,拼命冷静下来,不再隐藏,把门一拉,对他们说:“行了,别打了。”   白则门一开,客厅里的两人俱是一愣,顾长佑下意识地收回了灵力,脑筋一转很快就明白过来。白则给他发的短信那叫一个声泪俱下,现在看白则的样子明明就是气定神闲,甚至还有点想笑。顾长佑问:“你刚才躲着我们?”   “是你们打得起劲,没注意到。”   严飞逸死死盯着白则身后的那道门,梅绪风就在那里睡着,但碍于白则实力强劲,顾长佑也未必会帮自己,他没有动手。客厅里落针可闻,还是白则先发了话:“我找你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特别是你,飞逸。”   严飞逸皱眉:“说。”   “归墟已经和梅绪风融合,他现在可以做到不用靠近你们,也能主动控制你们的灵力。你省省力气,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那为什么几百年以前就不行?”   “那时候归墟没有魂魄,没有形态,不会特意关照你们,但梅绪风会。”   “你怎么能保证他就能控制得了?”   严飞逸一向寡言少语,此时却咄咄逼人,出口全是质问。   白则叹气:“等他醒过来,任凭你们验证就是了。而且你想将灵力比你还深不可测的魂魄炼成符带在身边,不觉得很可笑么?就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想法,你就要联合外人摆我一道?你想和你爱的人团聚,我爱的人就非得去死?”   顾长佑心虚,赶忙出来劝解:“等小眉毛醒来看他控制得怎么样,如果不行再另想办法。”   严飞逸身上被顾长佑撕出的伤口血肉模糊,虽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但如果不是意志力强,恐怕早就疼晕过去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如果梅绪风醒来了还不行,我不会再多等一天。”   白则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性格,戏谑道:“你何必呢?都被伤成这样了,还爱得死去活来的。”   严飞逸低下头,不用白则提点,他自己也明白。他被掐得喘不上气也不忍心动顾长佑一根手指,但他自己一旦做错了事,顾长佑就舍得让他伤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他们都思念对方、离不开对方,却并不是完全对等的。   “我心甘情愿罢了。”   顾长佑已经推开了卧室的门:“小眉毛醒了。”   梅绪风朦胧中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大概,正琢磨着怎么将这两人的灵力彻底分开不再相融引发天灾,又能让他们继续使用灵力。   客厅的三个人都走进卧室之后,梅绪风的这个想法愈加强烈。只凭借这一个执着的念头,他看到那淡青色与琥珀色的灵力如雾气一般绕在两人周围,最后凝成两块钥匙形状的玉石。   “我刚才在想,你们之前为此所困,是因为不能控制两股灵力相融。如果现在你们手里有个开关,能控制了呢?”   三个人望着梅绪风,脸上的表情写着:几千年的难题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我不知道管不管用,你们试试?”   顾长佑赶紧点头:“我们去离你远一些的地方试。”说完就拉着表情还很僵的严飞逸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梅绪风问:“我睡了几天?”   “三天……”   “那我现在变成和你们一样了?”   “你现在不是归墟的宿主,是归墟的实体本身,比我们还要强大。”   白则努力掩饰,但梅绪风还是察觉他的表情不太对,像是在刻意忍着疼痛,梅绪风更自责了:“伤口还疼吗?”   白则笑道:“是上次做噩梦之后妖族的诅咒发作了,和前两天的伤口没有关系。以前也有过,过几天就好了。”   “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呢?”   “偶像都是要有点神秘感的。”   梅绪风哭笑不得:“你过来一下,我看看。”   白则侧着身子坐在床边,乖乖凑过去,梅绪风把脑袋贴近,手绕过侧颈,指尖抹过白则耳后的红色印记。   “纯粹怨气化成的咒破解起来没什么难度,我已经有足够的灵力帮你消除了,现在就开始可以吗?”   “好。”   梅绪风的手指在他耳后轻轻划着解咒的图案,白则的神情有点不自在,紧紧闭着眼睛不看对方。   梅绪风察觉到他的异样,疑惑地问:“很疼吗?”   轻柔的嗓音带着气流仿佛羽毛擦过耳边。   “不疼,好了吗?”   “再等等。”   一两分钟的时间变得极其漫长,梅绪风以为白则受不了疼痛,正要安慰,没想到他刚说“好了”,白则的呼吸声变重了,捧着他的脸,让他扭过头来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你的手在我耳朵边挠来挠去,一边吹气,还问我怎么了?”   梅绪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得像番茄一样,下意识地想躲过白则炽热的眼神。   白则不依不饶:“你在梦里说喜欢我了。”   “嗯。”   白则本以为梅绪风还会因为害羞推拒他,没想到梅绪风一言不发,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直接默认了。   他想起那个已经被对方遗忘的吻,那时候梅绪风也是贴着他,低声说着“我离不开你”。   “我也离不开你。”   “什么?”   梅绪风还没懂白则话中的含义,就感觉对方温暖的唇瓣覆上了他的,容不得他拒绝。   有些事即使在记忆中被消除,身体也会留下本能的反应。梅绪风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可是嘴唇好像对这样的温度和触感并不陌生。   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涌上脑海,好像也曾在一个相似的夜晚,他们亲密地拥抱,但是后来他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   梅绪风终于找回了呼吸,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们以前……亲过?”   “真聪明,不过那件事我之后再跟你说。”白则的指腹刮着他的脸颊,“现在你告诉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愿意。”   “没听到,多说几遍。”   “愿意愿意愿意!!!”   两个人看着对方,愣了片刻,最后笑着扭成一团。刚确定关系的情侣怎么打闹都嫌不够,最后累了,才趴在枕头上聊了起来。   梅绪风说:“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   “毕方还在地府呢。”   白则说:“归墟把问题解决了,其实不用撒解药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说清楚情况。”   梅绪风又问:“长佑他们试过了吗?”   白则在脑海里尝试联通严飞逸和顾长佑,过了片刻说道:“他们好了,没想到几千年的难题还得靠你来解决。我以前也想过找归墟来帮他们,但找不到。看归墟的样子,如果不是和你融合,找到了也用不了。”   “那……”   “又想到什么了?”   白则意味不明地捏了捏梅绪风的鼻子,梅绪风把他的爪子拍掉表示抗议,问:“如果有一天我活腻了怎么办?”   他问得很认真,白则想得也很认真。   “世界瞬息万变,总有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吧。我在洪荒时期活了一千多年,连人类都没有,我也没觉得活腻了啊。”   梅绪风想着想着就发起了呆。   “嗯……我还是先演戏吧,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   白则笑道:“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梅绪风抱着被子来回折腾,最后又滚到了白则怀里,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我也陪着你。” 第59章 番外01   “大哥哥, 谢谢你。”   少年口中的大哥哥此时睁开眼睛, 右侧脸颊对着夕阳,没有瞳仁的金色眼眸藏在血色光芒之中,海藻般的黑发上水珠滑落。   他为复仇蛰伏了百余年, 才从东洋求来法器回到故乡。   他不愿在化为人形之前以原本的形态招惹人类, 但正好撞见少年在海里呛了水差点再也浮不上来,他救人上来,被对方撞见了真容。   他索性转过头,瞪大那双金色的眼睛, 最好能把对方吓到昏厥。   然而单纯的少年只是愣了片刻,笑得愈发灿烂,完全不怕他:“大哥哥, 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赵清歌。”   “我没有名字。”他一出生便有智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被剜去喉咙,在绝望中死去,还没来得及为他取名字。   他听了赵清歌的话, 开始思索自己以后在人间生存, 要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名字是刻在灵魂上的印记,他已经漂泊无依, 不如就用他们整个族群在人间的名字吧。   赵清歌很安静,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打扰,双手乖乖抱住他的脖子,免得被浪冲走。鱼尾埋在水中, 霞光将它隐没。他把赵清歌带到岸边仍能藏得住尾鳞的浅滩,靠近来往的人群之后闭上眼睛,说:“你去找你的父母吧。”   赵清歌迷茫地望着他,似乎还想挽留,然而他无意久留,片刻间没入海水中,向深处游去。刚才少年在海水中冻坏了,嘴唇发紫,但属于人类的温度和脉搏还是烫到了冷血的他。   他游到暂居的岛上,想起赵清歌的眼神。那大概是个寂寞又多愁善感的少年吧,对水中的怪物尚会眷恋挽留。   东洋法器名为神隐,是他从一位东洋巫师那里求来的,将自己可怜的身世声泪俱下地揭开,谎称自己是在逃命,需要隐藏。   鲛人天生孱弱,如果他以真面目示众,灵力和体力处于下风,未必有多少妖愿意帮他。叫人抓不住踪迹引发恐慌,必要时用歌声引诱,却能招来大批敬畏他的追随者。   妖族中幼崽还未修炼成形就被捕杀的数不胜数,早就有了反抗之心,经不住他挑拨,便扬言要将人族从地上抹去。   神隐不仅能隐藏行踪和气息,还能凭他的意愿将他隐没在人群之中,从容貌到身世都毫无破绽。它甚至像个大口袋,能像这样藏起许多人和物件。   只是他要如何复仇,向谁复仇?一百年了,当年榨尽鲛人一族血泪的人早就死了。   杀尽天下人,他的同族也回不来了。   可是,如果能回来呢?   他卧在柔软的沙泥之中,在苦思中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头顶耀眼的星河无法给他一个答案。   他取了鲛人在古籍中的名字,加上一个较常见的姓,在人间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经商。   做台面上的生意,累积钱财,再经手见不得人的污糟,一个个针孔亲手扎下去,取了人的性命,碾碎血肉和尊严,在邪术中用作祭飨,妄图复活他的族人——他从不愧疚,因为他恨所有人。   但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死者不可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生意越做越大,钱给他带来无形的权势,但商业斗争令他厌烦。为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们,让他想起自己族人连那最后一点泪水也被剥夺,血水浸染海面的那个夜晚。   既然血祭无法复活,他只能另寻他法。商界的人脉对打听情报搜罗物件还有用,他不会轻易舍弃。   只是他实在不擅长笑,甚至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在浸满族人鲜血,令人喘不上气的海水中,没有谁教他怎么笑。   但即使不笑,在商界混,酒桌还是要去的。   海妖都厌恶酒气,他也一样,只抿几口酒,冷眼看别人烂醉如泥。所幸他身处高位,不用勉强自己。   李泉先在他最厌恶的酒桌上,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赵清歌推门进了饭店包厢,那一瞬间李泉先几乎失神。   已经过了许多年,少年长成了青年。说是青年,其实也不过是大学生的年纪,眉宇间的稚嫩还未褪去,迷茫却故作镇定地打量着四周。   李泉先鲛人和人类的形态轮廓稍有差别,瞳色更是不同。他立刻认出了对方,对方却没认出他,他顿感失落,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就起了波澜,无法控制自己看向赵清歌的眼神。   也许是因为那是第一个对他笑的人。   桌上的人有些喝醉了,用戏谑轻蔑的言语定义了赵清歌:某某经纪公司的歌手,十九岁,长得漂亮,家里条件不好,在娱乐圈混不出头才来陪笑的。   除了笑之外还陪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李泉先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出前因后果,得出的结论和其他人稍有不同。赵清歌更像是被公司强迫着来参加饭局的,眼里满是抗拒和恐慌,连讨好的笑意都做不出来。   坐在赵清歌身边的人是他们娱乐公司的高层,常做这种损阴鸷的事。而这桌上的老板们玩起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被骗也好被迫也好,上了桌,之后会发生的事就不是赵清歌能想象的了。   他们给赵清歌灌酒,故意洒在他身上,浸透了浅色的衬衫,然后哄堂大笑。   李泉先心头无名火起,沉声道:“别让他喝了。”   周围人都还没醉到不省人事,一听这话,眼尖的就立刻看出了李泉先的意思,灌酒的人也忙停下,堆起笑脸:“李总要是喜欢,我们自然不敢动的。”   那人从没见过李泉先为了饭桌上陪他们喝酒的小明星动气,额上冷汗直流。李泉先厌恶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追究。都是生意上多年的朋友,不可能为了外人闹起来,但向来寡言少语的他还是强调了一遍:“晚上他跟我走。”   娱乐公司带赵清歌来的人简直乐开了花,李总才是这些人里最大的金主,身边常年没人,谁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这次带赵清歌来,他也没指望对方能被李总看上。   他赶紧向赵清歌使眼色,示意对方好好表现,然而赵清歌脸上血色全无,根本没听进去。   餐毕,他们上了车,司机也从没见过李泉先带人回家,惊讶了一瞬间又决定闭嘴了。   “你住在哪里?送你回去吧。”   赵清歌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深切的恐惧笼罩。   “李总对我不满意吗?”   李泉先心里一凉,忽然意识到,如果赵清歌完全不自愿,公司也不可能把他绑来这种场合,将这次机会给别人就是了。   正想着,赵清歌已经牵上了他的手,手心的凉汗却暴露了他的恐慌。   你为什么要轻贱自己?   又为什么怕我?   李泉先在孤独中长大,也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感,他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这些感性的话,只问:“你想要什么?”   他本想说,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我们不必建立这样畸形的关系。   如果有困难,他完全可以帮赵清歌一把,就当是为他们数年前的缘分。即使不做这样的交易,也能做朋友……   可是话到嘴边,他忽然说不出口了。赵清歌的手很暖和,好像那里有一团火,温暖他,也能将他烧伤。赵清歌五官刚刚长成,轮廓柔和,双瞳剪水。即使还没学会诱惑人,天生的温情与顺从,就已经让李泉先移不开眼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竟然不想放过。   赵清歌犹豫再三,才说:“我……只是想发行自己写的歌。”   “好。”   李泉先明白,如果赵清歌没有经济上的困难,只是为了出歌,是没有必要来这种场合找金主的。   但他现在不想问,只想好好抱一抱这个小心翼翼的人,让他不要害怕。   他直接将赵清歌带到了自己的住所。赵清歌显然有些惊讶,想必有人教过他,大部分人不会将第一次见面的小情人带到自己家。   柔软清瘦的身躯在他怀里轻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演出一场虚假的两厢情愿。   他陷在这场缠绵悱恻的梦中,再也不想醒来。   翌日清晨,赵清歌的眼角挂着泪水,身上的伤触目惊心,李泉先猛然惊觉,他的美梦也许是赵清歌的噩梦。   他都做了什么?   赵清歌睡得很不安稳,被身边的动静一吵就醒了。意识稍微清醒之后赶忙抹了眼角的泪水。   “李总,我……”   “为什么要哭?”   赵清歌瞳孔骤缩,以为他是在怪罪。谁养个小情人还愿意看到对方睡醒了就哭呢?   “对不起,我做噩梦了,不……不是,我只是……”   “别哭。”   李泉先想抱抱他,稍微靠近一些,却见赵清歌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紧接着便懊恼自己的表现,强迫自己讨好地向他凑了过去。   “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喜欢您。”   初入泥潭,连谎话都编得拙劣。   昨晚李泉先还想着,总有一天能让赵清歌信任他,再次对他露出笑容。   可在赵清歌眼里,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不能得罪的金主。   其实他贪恋和赵清歌拥抱的滋味,践踏了懵懂少年的最后一点底线和尊严,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别人接走了赵清歌,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会给,折磨羞辱,当作礼物赠送,一次面对几个人都有可能。   这些赵清歌没有经历过,自然不知道。他忽然觉得疲倦,不知道如何将心中汹涌的情感,说给一个将他当成买主的人听。   他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以后称呼我就叫先生吧。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   “先生。”赵清歌很听话。   他刚出生的那个年代,人间许多新潮家庭里妻子对丈夫,就是这样称呼的。这个意义广泛的称呼让他轻松了些,仿佛他们不再是买主与商品,而可以是亲密的爱人。   这些话他藏在心里,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有向赵清歌倾吐的机会。   但他的最后一点幻想,在看到赵清歌看梅绪风的眼神之后,碎得连渣都不剩。 第60章 番外02   李泉先注意到梅绪风, 是因为他体内的法器归墟。   与白则不同, 他能了解到的信息有限。他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得知那是天下灵力发源及汇聚之处,也许会有能将生死逆转的力量,就萌生了抢夺的心思。   只是他第一次接近就失败了, 一个人类除妖师有上古神兽庇护, 他和跟随他的妖几番试探都无法得手。   他本不想要梅绪风的命,直到他去接赵清歌的那天,撞见他们走在一起。   几年的时间过去,赵清歌对李泉先早就不像最开始那样戒备。赵清歌的父母为躲债自杀之后, 李泉先替他还了所有债务,甚至为他拓展了复泉在娱乐圈的业务,将他捧上演唱圈的高位, 还鼓励赵清歌自己开工作室,按自己的想法发行歌曲。   赵清歌对他仍然有些敬畏,一举一动都不敢出差错,但也会将愉快和烦恼都说给他听, 不忙的时候研究新的菜式做给他吃, 依赖他,将他当作唯一亲近的人。   李泉先以为赵清歌会在这样的相处中渐渐爱上自己。   赵清歌拍完综艺, 身边多了一个人。他视力极好,远远望去就认出了梅绪风。两人有说有笑,他没有多想,也不打算干涉赵清歌去认识其他朋友。   他站在小巷的路口,侧身对着李泉先, 凝望着梅绪风的方向,每走一步小心翼翼地回一次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角度是否还能看得到梅绪风,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甚至在接近李泉先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满溢着愉快。   李泉先的心骤然揪紧,脸色变得铁青。   赵清歌从来没有用那样痴心的眼神看过自己。   他猛地抱住赵清歌的时候,对方还笑了笑:“先生怎么了?”   李泉先心头无名火起,拉开门上车时粗暴地推了赵清歌一下,赵清歌单薄的身体跌进车里,无助的眼神看得他心惊。   方才和梅绪风道别时的喜悦和怅然都烟消云散,赵清歌的眼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意,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这几年来他除了入夜之后,从没对赵清歌发过狠。这一下,也许又要勾起赵清歌对他的恐惧。   赵清歌不敢再向往常一样聊起最近遇到的趣事,用顺从和沉默来保护自己。   回到他们同居数年的家,李泉先才冷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   他敢质问赵清歌,却不敢提起梅绪风的名字,一旦提起了,自己就成了争风吃醋的可笑弱者。   赵清歌被他问得一惊,然而心里仍然存着那么一点依赖和希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先生是我最重要的人,像亲人一样。”   说完赵清歌就后悔不迭,李泉先也愣了片刻,怒意化为苦涩,自嘲般地说:“亲人?每天到了床上就滚在一起的亲人?”   这话却击垮了赵清歌最后一点脆弱的自尊心。他在灯光下望着李泉先,从未在那双黑色眼眸中燃烧的叛逆灼伤了他。   “先生又当我是什么呢?”   放在以前,他从不敢问出这样冒犯的话。   李泉先说不出口。   你怎么会明白?你是我在人间唯一的牵挂。他最后只说:“我喜欢你。”在耳鬓厮磨时说了无数遍的话,此时却轻得像在撒谎。   赵清歌轻笑一声:“我也喜欢先生。”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着落,他的最后一点温柔随着这声虚伪飘忽的告白消散得无影无踪。怒火侵占了他的理智,他伸出手,与赵清歌十指相扣。   “那你来证明,你有多喜欢我。”   接下来是没有尽头的伤害。   说什么喜欢,都是假的,赵清歌喜欢的是梅绪风,他心知肚明。暴风骤雨般的伤害之后,裂痕无法修补,正因为他们还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所以彼此都伤得更深。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情终于被打破,虽然赵清歌什么都不说,但李泉先那天的暴怒显然让他心有余悸。从那之后赵清歌总是笑吟吟的,笑容里只有疏离和讨好。   李泉先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屈服和恐慌,在各行各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不是赵清歌一个没有身世背景的歌手能得罪的。如果撕开这温柔的表象,他们之间也许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敢面对自己的错,将这一切迁怒于梅绪风,和手下人联系时放了狠话,一时间头昏脑热,命人去杀了梅绪风。   然而赵清歌正巧听到了他的话,虽然当场没有问他,但第二天急着去向梅绪风通风报信,他们早就约好那天早些回家,赵清歌迟到了。   李泉先不用想也知道他去见了谁,怒火无处宣泄,冷笑道:“你去见谁说了什么话,我总有办法知道。”   还有更多讽刺的话徘徊在嘴边,他却为眼前的场景怔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清歌跪在他面前,双眼通红,泪挂在脸颊上,仿佛恨极了他又怕极了他,却不得不依靠他。   “先生,除了最开始那一年,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但是这次……”   “他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   李泉先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接下来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了。说是交心的朋友,赵清歌的措辞何其谨慎,可是那份毫无保留的爱藏得一点都不好,轻易就被他看穿了。   “你很喜欢他?”   喜欢得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   李泉先冷笑着将他拎起来扔到沙发上。赵清歌拼命否认,主动迎着他的怀抱和亲吻,眼眸溢满了浓情蜜意。   “怎么会呢,我只喜欢先生。”   李泉先忽然感到无力,迷茫和空虚攫住了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让这个可以在演唱会上光芒四溢、充满自信的人如此卑微怯懦,满口甜蜜的谎言,低声下气地迎合他。   然而赵清歌并不懦弱,他为了梅绪风,连他最恐惧的人都敢反抗。可笑的是他最害怕的人正是李泉先自己。   “清歌。”   “嗯?”嗓音十足十地魅惑。   “我从来没想让你难过,如果你怕我,告诉我为什么可以吗?”   “先生一直对我很好啊。”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奈感,李泉先彻底陷入迷茫,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觉得他牵挂多年的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你不信我也罢,我不杀他就是了。”   赵清歌眼神渐渐明亮起来,仿佛从心底燃起了火光。若被这火灼烧的是自己,而不是梅绪风,该有多好啊。   “谢谢先生。”   他自认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对违抗他的人更是毫不留情。偏偏在赵清歌这里,李泉先总像是迷了路,不知如何才能获得对方的爱,却做不到狠心限制对方的自由,眼见赵清歌的心与他越来越远。   也许最后,就连家人也做不成了。   李泉先为了试探归墟的力量,暗中跟踪过梅绪风。白则总是跟着,他没什么下手的机会。   梅绪风喜欢谁,除了梅绪风自己之外,谁都知道。李泉先甚至暗暗盼着赵清歌能向梅绪风表露心迹,他如果在梅绪风那里碰了壁,也许就会来寻求自己的安慰了。   但世事总不能如愿,赵清歌顾忌着与他的关系,从来不敢说出口。这场让他们两人都深感痛苦的暗恋,直到李泉先死的时候,也没有结束。   赵清歌是个长情的人。   李泉先将冰凉的水泼在自己脸上,盼望自己清醒,随即望着镜子里冷漠得让人不敢亲近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他从来没学会笑,僵硬得自己都厌恶。   他为复活族人暗中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去地府找回族人的魂魄藏匿起来,用一小部分偷来的无义草给人类的生魂下毒夺走他们的声音祭给族人,但还是没能再次听到族人的声音。   他跟着梅绪风和白则去了一趟地府,又碰了壁,有归墟护体的梅绪风连跳进黄泉水都不会死,而他自己灵力不够,取不出归墟来,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在李泉先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向安静隐忍的赵清歌某一天忽然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说脚腕很疼,却找不到伤口。   掀开他的衣角,李泉先仔细看才看到一些细密的血痕,连成许多片鱼鳞的纹路。   他一下子脸色惨白,与鲛人亲近的人类会被同化,从脚底开始向上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来,彼此远离一段时间即可复原。   可是他不想离开赵清歌,不想放手,一刻也不想。   他在赵清歌耳边轻声唱了几句。   鲛人的歌声与幻术不同,唤醒人心中的恐惧,引诱人进入噩梦,却不能完全控制对方看到了什么。因为真正让他们恐惧的,是他们的自我暗示。   他可以用简单的幻术,让赵清歌自己及其他的普通人看不见鱼鳞,但他不能消除别人的疼痛,就想用歌声引导赵清歌自己去给疼痛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和梅绪风不同,他用歌声魅惑没有灵力的人,对方不会记得这段旋律。   歌声明明无法减缓疼痛,但赵清歌停止啜泣,渐渐安静下来,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如果说刚才,赵清歌向他求救是对他还存有一丝信任和依赖,下意识地想撒娇,现在就是彻底的疏远。   李泉先心里咯噔一声,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第61章 番外03   赵清歌缩在被子里, 将伤口掩住。   “我怎么了, 先生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不明白。”李泉先嘴唇颤抖着。   赵清歌苦涩地笑了笑:“我会很听话的。”   “什么意思?“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好奇心快将他逼疯了。   赵清歌接下来的话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倒流。   “先生下手真重,现在还疼。”赵清歌将脸埋在掌心, 痛苦地呜咽, “如果还把我当个人,以后不要打了好吗?”   赵清歌近乎哀求,给他扣上的却是莫须有的罪名。   他带赵清歌去过一些场合,无非是为了让他圈子里的人知道他是认真的, 以后不敢欺负赵清歌罢了,但也因此让赵清歌见到了一些血腥的场面。   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成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经过心理暗示之后, 赵清歌对脚腕上的剧痛找到的最合理的解释,竟然是自己下手打出的伤。   “你好好休息。”   语言是如此苍白,现在辩解还有用吗?他又不能将自己的歌声撤回。   他走出门,最后一眼便看到赵清歌如释重负地躺下去。   他从没能将自己的爱传达给对方, 终于失去了自己牵挂多年的少年。   李泉先在白则面前身份渐渐暴露, 他通过跟踪和试探,对归墟真正的力量与机制有所了解, 也不打算再掩藏自己的目的。   最初,他不在乎他打着取代人类的借口招来的那些妖,其实只要族人能复活,换一片清净的海域去生活,人类的生死存亡与他何干?   这份决心渐渐变了质, 他开始犹豫,开始迷茫,从他在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见到赵清歌安宁的睡颜开始,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化。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旦踏上了布满鲜血的道路,他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追随他的妖被他当成抵挡白则的活靶子,魂魄湮灭后的躯壳被他用作祭飨,他甚至用歌声引诱梅绪风的魂魄离开身躯,自己鸠占鹊巢。   疯狂的举动过后,换来的却是族人彻底的消亡。   鲛人不是修炼而成的妖,是天生的精怪,死后不能转生,只能长居地府,等待魂魄散为无形,归入地脉。   他们和上古神兽是一样的东西,只是没有悠长的寿命,孱弱可怜,在海中漂泊无依。   族人的魂魄被白光融化的那一瞬间,李泉先心中一片空荡荡,白则的话在他耳边响起。白则总说秩序,秩序,可什么才是秩序?是让他们一族惨死在血泪中的弱肉强食吗?   极大的悲伤之下他反而做不出什么表情,脑子里的念头全都搅乱在一起,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赵清歌。   现在还存活于世的,他唯一舍不得的人。   他知道白则不会放过自己,但就这样连心爱的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孤独地死去,他真不甘心啊。   他的灵力在法阵中散尽,自己的躯体不可能再化为人形,哪怕是顶着别人的面目也好……他想再见赵清歌一面。   白则到底还是心善,厌恶他但还是答应了他。虽然最后他的恨意涌上心头,没有报答这份善心,反而用最后的力气给梅绪风下了会失去理智的诅咒。   谁叫那个无论如何都能笑得天真烂漫的人,总是能勾起他心里最阴暗的嫉妒。   他的魂魄被撕裂的最后一瞬,他想到的是赵清歌方才谈到音乐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原来不在我面前的时候,你那么快乐。   也好,下辈子你不会再遇见我了,生生世世都不会再遇见你最害怕的人了。   赵清歌和李泉先分开不久,便收到了他的死讯。   消息是白则告诉他的,他很疑惑白则什么时候和李泉先走得那么近了。然而当他问出口时,白则的眼神复杂得让他觉得害怕,便转移话题,不再追究。   神隐在严飞逸手中,想自然而然地将一个人的消失编排得合理也很容易。很快各大媒体头条便爆料复泉的李总英年早逝,死因众说纷纭,压力过大导致疾病缠身的说法居多。   赵清歌看到那则消息之后,忽然觉得头痛。   李泉先的身体一直很好,不可能因为压力大就这样没了。   往事在脑海中接踵而至。   上一次见到梅绪风时,赵清歌和他谈论李泉先那首歌,那时候“梅绪风”的表情就让他觉得奇怪。   梅绪风一向很有礼貌,说话时会恰到好处地和别人有眼神交流,凝神倾听,但他是不会那么深沉而专注地望着自己的。   赵清歌本就是个思维敏锐的人,对身边的一切观察入微。   他早就察觉到,梅绪风、白则,还有每天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先生,身上都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或者说,他们都有种游离于世间纷扰之外的特殊气质。   人再怎么伪装,在重要的人面前也很难藏住感情。   “梅绪风”轻轻哼着李泉先在和赵清歌分手之前留下的曲子,赵清歌听着那凄婉的曲调,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强作镇定,笑着夸赞对方:你唱得很好听,好像你才是这首歌的主人。”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梅绪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吧。”   赵清歌停下来,细细梳理这样的回忆之后,发现许多片段和自己印象中的对不上。   就好像有一些多余的记忆自己冒出来了一样。   赵清歌在最混乱迷茫的时候,接到了律师的通知。   一份巨额的遗产划到他名下,分手后归还给李泉先的那串钥匙如今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他和他的先生曾经同居过的别墅中,家具摆放如旧,他们的合照立在床头柜上,两人都笑得很幸福。   十九岁的赵清歌。   就算他不曾爱过李泉先,他们的关系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剑拔弩张。   赵清歌明白,如果李泉先在那场酒宴中不带走自己,他面对的也许是更可怕的羞辱,越是手握金钱的人越会发泄自己的贪婪和阴暗。   李泉先捧他、保护他,替他还清所有债务,给他富足光鲜的生活,晚上也很温柔,不曾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对他一心一意,和其他人连暧昧都没有。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为他遮风挡雨的先生充满了恨意?   是因为那次他下手把自己打伤了吗?   可是……他什么时候打过自己?   仿佛有一串电流击中了他,赵清歌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腕,伤口已经不再疼了,可是伤口是从哪里来的?当时皮开肉绽的伤,为什么现在连块疤都没有留下?   当施法者死去,他生前所用过的法术残留下的灵力会渐渐消失,法术最终也会失去作用。   让赵清歌误以为鱼鳞是鞭痕的障眼法、被鲛人的歌声引导过的心理暗示,都会随着李泉先的死亡而减弱。   赵清歌越想越乱,渐渐意识到这件事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   他拼命想要抓住乱麻般的思绪中一点点清晰的线索,终于经过数日,法术的效果彻底消失,他才在梦中回忆起了往昔种种,醒来时满眼泪痕,打湿了枕头。   他的先生从来没有打过他折磨过他,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荒谬的错觉?   白则来到他们同居的别墅那天,他睡着前听到先生说的最后两句话,就是:“我真的很爱你。”   还有一句:“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酒桌上。”   人总是在悲伤时灵感迸发,赵清歌把之前填的几个版本的歌词全部推翻,笔尖疾走,写下数行潦草的字。   不久后新歌发布,红遍各地,甚至火爆全球,他受到空前绝后的赞誉。   梅绪风不知道李泉先最后一次和赵清歌谈了什么,也没有问白则。赵清歌的新曲是他熟悉的旋律,他有些惊讶,便随口问道:“这首歌也是你自己写的吗?”   赵清歌愣了一下,刚想问,我不是和你一起看过曲谱吗?忽然一个激灵,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沉默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向梅绪风问起:“关于李总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一向开朗的梅绪风此时也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知道赵清歌是猜到了什么。除非迫不得已,他不会向普通人透露有关灵力的半句消息。   这件事最后还是白则做了主,问赵清歌:“你真想知道?有时候真相不是你能承受的。”   赵清歌点了点头:“我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的。”   听了白则的叙述,赵清歌从未如此悲恸过,他像疯了一样赶去他们常去约会的那片海滩,童年时早就被他遗忘的回忆也零散地浮现出来,投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那海藻般的黑发和金色的妖异眼眸在他的视野中一闪而过,仿佛是少年恍惚中的错觉,却原来就在他身边,陪了他这么多年。   先生活着的时候,赵清歌没能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他死了,骸骨化成了灰,自己只能在悔恨和怀念中回忆他的面容。   鲛人一生只唱一首曲子,他走了,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