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眼 作者:宁不笨/燃墨 文案 宣宁是个瞎子,宣宁意外的获得了一种奇异的能力…… >^ω^<不笨这次想写鉴宝~~~~ 攻宠受文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三教九流 主角:宣宁,林谦益 配角:晏青松,秦飞 其它:鉴宝,古玩,异能 作品简评 宁虽然是瞎子,却可以只凭触摸,就知道各类古玩和工艺品的详细信息,这种鉴宝异能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也让宣宁在一次意外中结识了富商林谦益。识宝、鉴宝、斗宝、品宝,宣林二人的情感随着新的精彩生活慢慢铺陈开来,温馨绵延、细水长流……本文为新颖的鉴宝题材,作者在文中引用各类古董珍宝及其详细资料,让读者在阅读的同时,除了可以感受主人公之间温馨真挚的情感,还可以对生活中接触不到的古董珍宝有所了解。收藏和鉴赏的知识及本文穿插的一些带有悬疑色彩的文物案件,也为作品增色不少。主人公宣宁更是应证了一句老话:上帝关闭了这道门,必定开启了另一扇窗。 第1章 眼盲的宣宁(一) “不要……不要……我知道你是要……东西给你……都给你就是了……呜……不要杀我……救命!救命啊!” 盲杖就在手边,宣宁紧张得死死扣住这根单薄的棍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此刻巷子里的阴森他当然看不到,但光凭想象也能确认这点。除了哀求和呼救的女声,还有衣物的摩擦声,鞋跟踢在地面的闷响,以及人体和什么物体碰撞的声音,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 冷汗一滴一滴的从额头上渗出,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宣宁极力想要镇定下来,摸出手机,尝试按动报警的电话。 然而似乎有些晚了,从远处隐隐蔓延过来的一丝血腥味和陡然拔高的尖叫后倏然的沉寂,都不约而同的表明了一件事。 该怎么办!拔腿跑掉肯定不可以,因为他不一定跑得过凶手,而且热闹的路段离这里也很远,再说那样一来就绝对会被认为是目击者,不出事才怪!可是不跑的话,要是被凶手撞上也会被先入为主的认为有发现…… 进退两难让宣宁在春寒还有些料峭的四月初都出了一身大汗,他已经能听到某种器物在柔软的布料上摩挲的声音,凶手也许下一刻就会走出巷子看到自己。 那么……宣宁略有些苍白的面孔上慢慢浮出一丝坚定,也只有化被动为主动了!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他加重脚步朝前快走两步,先小声再大声的叫起来。 “婷婷!婷婷你跑到哪去了!不知道你哥我看不见吗!婷婷你别捉弄你哥了……婷婷你在这吗?婷婷……” 一边用盲杖点着地面,宣宁一边凝神细听附近的声响,同时心念电转。看来凶手是发现了自己,现在落在身上的视线就是属于他的。但凶手没有立即做出激烈的举动,应该是认可了自己作为盲人的身份。 凶手会怎么处理?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会一不做二不休的再杀一个人?宣宁也无从判断。他只能装出一副在找人的模样,瞪大无神的眼睛表现得茫然再茫然些,先前惊吓出的冷汗也能解释为焦虑。凶手大概是在端详自己,那种极其有压迫性的视线,说不定不是他这样看不见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婷婷!”宣宁嘴里仍然在喊着虚构出的这个名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胡乱打转,边朝着凶手脚步响起的方位靠了过去。 “婷婷你在不在这啊!捉弄你哥很好玩吗!”恰到好处的浮出一丝生气的表情,宣宁边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努力让接近不至于变得突兀,又能产生交集。嗯,凶手看来不打算再生事,宣宁攥着盲杖的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 近了,近了……他仿佛听到了心脏扑通扑通剧烈鼓动的声音…… “啊!” 他轻轻撞过去的同时,手指在凶手的手腕上划过,略微凹凸不平的圆润物体,大约是串珠一类。借着抓住对方的手,宣宁站稳身体,“不好意思啊。” “没事。”对方含混的说着,想要越过他。 “等等!” 这两个字才一出口,宣宁就感觉凶手的全身都紧绷了,连带着空气都好象不再流动,一丝微弱的杀意从对面传了过来,刺得他脖子后的寒毛一股脑倒竖起来。不过宣宁却浑然未觉般的笑笑,“不好意思啊这位大哥,我想问下,这里是四步巷么?” “不知道。”凶手敷衍的搪塞着,边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宣宁假装并不知道他的离开,还在朝着那边问,“哎大哥告诉我啊,我看不见这巷子叫什么名字!难道不是四步巷?婷婷这丫头也真是的,故意让我往这来,明明知道我们要去四步巷嘛!哎大哥?大哥?人呢?” 面上依然保持着疑惑的神色,宣宁内心却笑了,对自己这一番表现十分满意。凶手很相信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他也的确什么都没看到,不过没人规定不能听到或者感觉到啊!装着继续找不存在的妹妹,他边留意到凶手已经离开。 是真的离开,凶手的脚步在巷子口消失,随即响起的则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唔,说起来当时他依稀是经过了一辆汽车,应该就是凶手驾驶的这辆。 宣宁在心里寻思着,又装模作样的等了一会,才猛地呼了口气,心脏还在乱跳,腿却一软,直接靠在了冰冷的墙上。 掏出手机报完警,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想要等警察来了再走,因为他觉得自己能提供一些可供破案的线索。 比如被害者叫喊中透露的讯息,比如凶手的身高,比如凶手有汽车,还比如…… 凶手手腕上戴的那串象牙佛珠。 当时指尖接触到的瞬间,一如他预料的那样,脑海中浮现出一串圆润泛着浅淡柔光的珠串,宝石蓝的隔珠上还挂着些别的。象牙色的珠串每一粒都雕刻着精致的图案,每一个图案都不相同,还有更细小的字迹。好象只要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股沁人心脾的宁静味道。随着珠串出现的,还有一连串的字迹,非常的巨细无遗,就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 年代是近现代,剩下的则是质地的描述。青金石佛头隔珠,珊瑚珍珠筒饰节,绿松石雕福寿吉祥吊坠,珊瑚隔珠碧玺双色花蕾挂珠,佛珠是双面雕十八罗汉和经文,都是由象牙制成。 宣宁捏了捏手里的盲杖,好象这样才能让他拥有最大的安全感。空气里的血腥气渐渐的扩散开来,显得有些过于浓重,他皱了皱眉,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警笛声总算由远及近的响起,他才如释重负的迎了过去。 来了不少人,从几辆车的熄火声以及开关车门和杂沓的脚步声里,宣宁得出了第一个结论。皮鞋踱在地面的脚步声很响亮,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身前。 “您不用试探,我看不到。” 对于人们有时喜欢在自己眼睛前面摇手来辨别是否真的眼盲的不礼貌的举动,宣宁已经习以为常,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也只是淡淡牵出一抹笑。 “抱歉,我是刑侦一队的秦飞,刚才我的队员给你添麻烦了。”说话声却是从另一个方向响起,大概是第二个停在身前的警察,“宣宁是吗?是你报的警?” “是我。”宣宁坦然承认,他偏了偏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看来您的同事已经发现了尸体。” “呵呵。”秦飞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眼盲的报案人宣宁。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穿一身黑色的薄棉服,虽然有些陈旧,整体却显得干净清爽。修剪利落的短发,露出对方饱满的前额。他还注意到宣宁的皮肤非常白且细腻,甚至超过了许多女孩子,因此不过端正的容貌在如今也能称得上帅哥了。 只是很可惜……秦飞的目光落到宣宁睁大的双眼上,其实这双微有些上挑的眼睛,从形状上来说是极漂亮的,但是一点神韵都没有,他的确是个盲人。 宣宁给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当然,这样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事实上,很多作案的凶手都能与报案人等同起来。秦飞示意旁边的队员上前,才说:“宣宁,你介意让我们来给你检查一下吗?” 虽然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其实很明确,就是把他也当成了嫌疑人。宣宁却并不介意,在他这些年的生活里,所遇到的比这难堪的事情多了。他安静的任由警察来对自己做第一步的排查,表现的十分合作。 秦飞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在得到下属表示可以排除宣宁的嫌疑后,他出乎自己意料的也产生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紧接着,他向宣宁询问了一些关于本案的信息。不管是犯罪嫌疑人大约比宣宁高小半个头大约1米83的身高,还是他具备交通工具的特征,都让秦飞有些意外。能够在可能被牵连的情况下做出如此细心的观察的宣宁,却是盲人,还真是有点可惜! 他没想到的是,宣宁给他的意外比这还要多,在向青年道出他可以离开后,宣宁却反而朝自己走了过来。秦飞注意到,宣宁选择的方向准确无误。 第2章 眼盲的宣宁(二) “秦队长。” 观察力也很够,秦飞确信除了下属会喊自己秦队以外,在刚才的自我介绍里,他没有表明过自己的职位,“还有什么事吗?哦,是耽误了你的时间吧。这样,我叫小余开车送你去你要到的地方。”他不自觉的放缓了语调,感觉到一旁队里下属投来的惊讶眼神,秦飞毫不客气的一一瞪回去,视线在落到面前时却又变得柔和。 谁知宣宁摇了摇头,“我不是要离开,秦队长,我还有些讯息想跟您说说。” “讯息?你是指这个案子的?”得到宣宁的点头回应,秦飞反倒不认同的皱起眉头,“宣宁,你只是报案人,不需要也不应该牵涉进这个案子里。” 听出他语气里的凝重,宣宁也听出了这名警察似有若无的关照,他略一思忖,微微扬起脸。凭感觉,秦飞应该比自己高一点,落在脸上的大概就是秦飞的目光。宣宁正面秦飞,很认真的问,“案子很棘手?” “嘿!哥们!” 宣宁肩膀上忽的一重,应该是另一个警察搭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只是没能闪开。对方无奈又有些好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破案是咱们警察的事,你呀,今天遇到这么大事也该回去好好休息压压惊,就别管闲事啦!再说……”这个警察的声音小了下去,“也要看看管不管得了啊,一个瞎子……啊啊,秦队你打我干嘛!” 秦飞的轻斥声随之响起,“齐鲁!少胡扯!一边去!”他有些抱歉的看向宣宁,却在见到他若无其事的淡笑后心里一动。 虽然齐鲁最后那句话的声音极低,但连自己都含糊的听到了,一个对声音往往更加敏感的盲人不可能听不到。可是宣宁的面孔上却连一丝尴尬都没有,泰然得叫自己反而生出一些愧意。 “宣宁,你别听他胡扯。”秦飞难得不好意思的笑笑,“关于案子的这些事啊,不能说给你知道,这是纪律。不过齐鲁有一点没说错,你回去好好休息,我让小余开车送你回家,别想什么,蒙起头睡一觉。” 宣宁想了想,点点头,“那谢谢您了,还有,如果让我再听到那种汽车发动的声音,我能认出来。”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他感觉得出,即使秦飞,对此也有些不以为然。想想也是,警力就这么点,还能把全市各种型号的汽车一辆辆发动给他听?至于另一件十拿九稳的事,他琢磨着就更不能说了。 象牙佛珠?还刻了十八罗汉?要是在获得这项奇怪的能力前,别人说给他听他自己都不信!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那就是空谈。 由小余牵着他往车上走的时候,宣宁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小余开了车门让他坐后排,又坏笑着问:“你是要去哪?随便说哈,秦队今儿可是够殷勤的。” “谢谢,送我到余槐东路81号就行。”与其走出去搭公交车,坐专车还是舒服得多,宣宁也没打算推辞。等坐稳了车子开动,他唇角缓缓浮上一抹笑意。 虽然警察对自己有所回避,但是他们没有料到他的耳力会这么好。所以讨论案情的一些零碎细语,并没能被他错过。 “……女尸,发现了身份证,二十九岁……” “……不是抢劫,财物都在……” “……艺术品投资公司……” 其实都是非常基本的信息,不过够了。宣宁转过脸对着车窗,他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的情景,但听得到各种车辆穿梭来去的声音,偶尔拉长的鸣笛声,让整个世界都显得热闹而充满了活力。 就像秦飞说的那样,宣宁与这桩案件几乎毫无关系,他大可不必理会。他完全可以把这事当做是今天下班后的一点小意外,抛在脑后,只想想晚餐该吃什么,是胡林记的榨菜肉丝面还是楼下的虾肉馄饨…… 可是,一想到那个二十九岁的受害者,就在他能够清楚听到的地方死去,一想到他明明就有更多的线索来帮助警方破案,宣宁就没办法不闻不问。 “到了,就是这吧。” 小余的话让宣宁回过神来,侧耳听了一下。摊子上锅碗撞击的声音,附近居民家电视里播放广告的声音,还有各式馄饨的叫卖声,他点点头,“谢谢你啊。”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队里还有事呢。” 听着汽车发动,车轮摩擦地面,渐渐远去,宣宁才边朝馄饨摊走,边慢慢摸出手机。摊子上的老板热情的招呼他,“小宣啊,今天也要虾肉馄饨?” “嗯。”宣宁还算熟练的拨了一串号码,听到那边悠扬的乐声消失,浑厚低沉的男声取而代之,他脸上露出笑容,“林大哥吗?我是宣宁。” “好小子!你说说你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终于找了个女朋友,打算把我这个老大哥给扔一边了!” 林谦益边打趣他,面上边挂上了会心的笑容。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敲响,秘书薛敏走进来就见大老板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由吃了一惊。 “林大哥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哪个女孩子可能看得上我?”宣宁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过来,不知道是本来就带了一点干涩,还是线路的原因才会如此。 林谦益不高兴他这样妄自菲薄,“宣宁,你不要这么说,在林大哥眼里,我们宣宁可是最棒的小伙子……” 将需要批阅的文件轻轻放在桌上,薛敏因为还有事,不得不等在一旁。不过她越等下去就越是吃惊,她可从来没看到大老板这么和颜悦色过啊!哪怕是集团业绩一路飚红,大老板最多也就是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 “有什么事?” 还在悄悄打量的薛敏吓了一跳,赶紧一本正经的汇报工作,然后就不得不带着欲求不满的八卦魂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办公室。 “敏姐你怎么啦?”秘书处另外两个留下加班的秘书看薛敏一脸回味的复杂神情,既纳闷又好奇。 虽然内心跟有几百个小爪子在挠似的想分享八卦,薛敏还是肃然说,“没事。”大老板的私事可不是她们这些秘书该谈论的,她可还想在这一直干下去呢! “你秘书出去了?”宣宁听到电话那头门关上的咔嗒声。 “嗯,说吧,你今天是有什么事。”林谦益含笑说,似乎只要和宣宁说话,心情都会从繁重的事务中解脱出来。 “……林大哥怎么这么说,难道我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宣宁掰开筷子,已经端过来的虾肉馄饨热气腾腾,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么说,你这次是没事?”林谦益好笑的听他在那头吃东西吃得香,觉得自己似乎也有点饿了。一看钟都晚上八点了,他干脆起身出了办公室。 “也不是。”宣宁不好意思的说,“这次还真是有点事想找林大哥。” “哦,那好,干脆当面谈吧,你在你家楼下?我过去找你。” 说完先挂了电话,给秘书处宣布下班,将秘书们的欢呼声甩在身后,林谦益乘电梯下楼取了车,朝余槐东路开过去。 吃完馄饨,又坐了一会,宣宁弯起了嘴角,朝着刚才刹车声传来的方向招了招手,“林大哥,我在这里。” “你小子耳朵够尖的啊。”林谦益走过来,看着宣宁鼻尖上挂了汗珠,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红,却朝着自己傻笑,还真像个小孩子。可在目光落到宣宁的眼睛上后,刚才还开怀的心里狠狠一揪。他没有表现出来,自若的在宣宁对面坐下。 大概是他的神态太自然,明明就一身西装革履,与这油腻的小摊八辈子搭不上干系的装扮,此刻看来却丝毫没有违和感。 “我耳朵尖是理所应当。”宣宁也不跟他客气,笑着自夸。 林谦益发出低沉的笑声,然后招呼老板,“给我来一份……他点的那种。” 宣宁笑眯眯的对着他,好象能看到他一样,“林大哥你的公司快垮台了吗?竟然跑来吃我这种穷人才吃的东西。” 天色早已全黑下来,摊子上的灯都打开了,不算太亮的灯光照在宣宁的发梢上,让他的短发有种毛茸茸的感觉。忍不住隔着桌子伸长了手臂,揉了揉那头短发,见宣宁没有一点躲开的意思,林谦益微微一笑,“肚子饿的时候,管他买这顿饭要多少钱。再说了……”他其实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我估计这顿得你请,我身上没带钱。” “行,你再请回来就成。”宣宁很干脆的答应,“馄饨来了。” “有时候啊。”林谦益回头一看,老板果然正端着大大一碗虾肉馄饨往这边来,“真觉得你根本不瞎。” 宣宁得意的笑,“我闻到了香味,刚才又没别人点虾肉的,当然是你的。” 林谦益也知道他虽然看不见,可是心细如发,论观察力未必在明眼人之下。他拿了筷子和汤勺开始解决馄饨,吃了两口又停下来,“差点忘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你吃完再说吧。”宣宁觉得在吃饭的时候谈凶案实在太煞风景。 “好。”说完林谦益就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的把一大碗馄饨解决完,擦了擦嘴,好整以暇的又一次问,“可以说了吧?” “嗯,事情是这样的。”宣宁告诉他,“今天下班有点晚,所以我想绕小路,结果撞上了一起凶杀案……” 他说到这就被林谦益打断了,刚才还若隐若现的笑容彻底收敛,只是在严肃之余更多的是紧张,“你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 第3章 眼盲的宣宁(三) “你……你……唉,你小子叫我说什么好?”林谦益先板脸再瞪眼,继而想起宣宁压根看不到,只能低低叹了口气,无奈的拧起眉看他若无其事的脸。 因为要找他帮忙,所以宣宁对整件事都没有做丝毫隐瞒。但听在林谦益耳中,却无疑很有点叫他提心吊胆。他不是没遇到过比这更凶险的事,可跟宣宁比起来就有些不值一提。林谦益心想在集团里从来都只有自己吓别人的份,今天倒好,被别人给吓了。要不是宣宁,他准会给敢吓自己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林大哥,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宣宁眼睛的形状很漂亮,里面的瞳仁也看得出来非常的黑,只是没有丝毫神采。可是他笑的时候,却会给人一种他在看着你的错觉。 林谦益又揉了揉他的短发,“你啊,在最早听到声音的时候就该赶紧跑路,哪会有人像你这样去跟杀人犯面对面的?” “反正我看不到呀。”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了点调皮的得意,好象在说着什么自己独一无二的好处,让林谦益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宣宁并不知道林谦益的心情,自顾自往下说,“……就是因为一般人都会跑,所以他才相信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当时我是肯定跑不过的,如果我回避又被他发现了,你保准现在见不到活着的我……” “别瞎说!”林谦益不太高兴的打断了他的话。 “林大哥,不要担心,我还没活够呢,怎么可能主动送死呢。”宣宁这时察觉到了林谦益周身有些低的气压,连忙解释,“别看当时就那么短短一会,可也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是当时最好的做法。” “反正下回再不能这样了!” “……还有下回呀?”宣宁憋着笑偏了偏头,“我想我应该还不至于倒霉到连着碰见凶杀案吧。” 林谦益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语病,失笑了一下又语重心长的说:“总之一切都以保住自己为首要任务,别的都排第二。”他顿了顿,也多少明白宣宁打算拜托自己的是什么事。虽然两人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半年,但足够让他了解宣宁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过你想要插手这个案子也没必要吧,破案是警察的事,要是警察破不了案,那还要警察干什么?你要真不放心,我等等给孙局打个电话,让他多关心关心这个案子,反正这也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嘛。至于宣宁你,就用不着再想这事了。” “可是林大哥,我还有条很重要的线索没说。” “哦?”林谦益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向他,“难道……” “对。”宣宁肯定了他的判断,“我摸到凶手手腕上戴的象牙佛珠了。你知道的,我一摸就能知道那串佛珠所有的特征,可秦队长他们不一定会相信。林大哥,我不是想要插手,其实只要能用一个他们能接受的方式把线索给过去就行,我想来想去,由你出面最合适。”他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出神,“连我都这么努力的活着,那个死掉的小姐一定比我更希望能好好活着,所以我很想案子能早一点破掉。” 静静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着,神色认真而恳切,说到努力活着的时候带了一丝向往,却并没有苦涩。 林谦益心里忽的一动,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宣宁的时候。那是去年九月的一天,才中午就阴沉得像晚上一样,等到下午的时候滂沱大雨终于砸了下来。 —— 嘉立拍卖行即使只放在天海市,也不是十分大型的拍卖行。这一次,嘉立与两家同样规模不大的艺术品投资公司联合起来举办的拍卖会,却着实出现了一些不错的东西。 正所谓乱世藏金,盛世玩宝。玩什么不是玩嘛,玩玩古董字画说不准什么时候捡个漏还能回本。像林谦益这样年纪还轻,家底却早已赚足的人,自然更不会错过这块。零零星星的也买了些玩意搁在家里,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番。 天色很暗,大雨下个不停,他的心情却很不赖。因为就在刚结束的拍卖会上,他拍下了自己相当中意的几件物品,而尤其以他此刻手里玩的这只为最。 被林谦益拿在掌心的,是一只青瓷刻莲瓣纹钵。 这只青瓷钵完全能由手掌托住,高约8厘米,敛口,弧腹,上下口径都约莫5厘米。圈足略宽,微往外撇。青瓷钵外壁周身雕饰着大朵的尖角莲瓣,内壁底心部位无釉,外壁则施釉到底足处,釉色泛着微微的青,十分莹润,活脱脱就是一朵含苞欲放的青涩莲苞。 不管是从规整的造型,还是包浆滋润的釉面,或者积釉处的鱼子气泡,以及圈足表露出的胎质等情况来看,都具备质感和韵味。 说起来林谦益是真正的玩家,对价值之类并不十分在意。既然对器物的各方面都动了心思,当然没必要再犹豫。说起来这只青瓷钵在他今天买的东西里价格偏低,才二十万就拿了下来。 要知道如今顶顶值钱的,是个人都会提起元青花。除此之外,明代的青花,成化年间的斗彩,宋朝的五大名窑,清代的珐琅等等,在当代的价格都是居高难下。再往前,除了唐三彩属于国宝级,时代隔的久,价格反倒不及以上那些。一方面是传世量的缘故,一方面是人们对高古瓷的认识往往停留在古拙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古代瓷器从宋代开始越往后才越加辉煌。 我国瓷器的历史细说起来非常悠久,早在原始社会,新石器时代的末期,就出现了以瓷土为原料,烧制出的胎质灰白,器表无釉的较为粗糙的器皿。而随着一代一代的社会不断发展,素烧瓷首先现世。殷商时代的早期青瓷器,更是标志着中国瓷器的起源。 再往后,又经过了许多年的发展,就到了古代瓷器的繁荣时期——两宋,夏,辽和金时期。这时候的瓷器品种繁多,釉色缤纷,在官窑之外,民窑开始悄然兴起。元代是古代瓷器发展的重要时期,起到了承先启后的作用。到了明清两朝,以景德镇为中心,官窑的出品可谓是古代瓷器的总结与代表。数千年的陶瓷工艺集大成,器物品类,装饰手法,花样题材都是空前的丰富,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准。 不过到手后把玩一阵,林谦益还是很满意的。玩意嘛,首先还是得自己喜欢,其次才是值多少钱。正因特别喜欢,他也就没让跟在一旁的卢副总把东西收起,一直拿在手里。 谁知道,这一下,就玩出了事。 当时是电梯到了一楼,他出来才转过一个拐角,却被另一个非常瘦削的身影撞过来。林谦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没有去救摔落在地的青瓷钵,而是伸手拉住对方的胳膊,避免了他跌倒的命运。 “……对不起,先生,是您的东西打破了吗,请告诉我多少钱,我赔。” 林谦益微微一愣定睛看去,就看到一张写满坦然的脸孔。对方年纪很轻,与其说是一个青年,不如说更像个大男孩。明显他注意到了自己的东西损坏,正摸索着钱包想要赔偿。在视线往上移了一截,林谦益又是一愣。 青年形状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但是没有神,漆黑的瞳孔灰蒙蒙的,他是个盲人。 还没等林谦益说话,一旁跟随的卢副总不满的开了口,“你赔?你赔得起?”他挑剔的打量着盲人青年朴素的穿着,对他能拿出的钱数一点也不报信心。 青年却没有迟疑,很认真的说:“不管是多少钱,一天,两天,也总有还完的一天。” 卢副总没好气的嗤之以鼻:“二十万,你打算用多少年还?一百年?” 不知怎么的,一开始因为喜爱的青瓷钵摔破而生出的不快,这个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林谦益注视着青年,也有些好奇在卢副总的刁难下他会怎么做。 在听到二十万这个数值的时候,盲人青年的脸白了一下,非常难以察觉。因为……林谦益注意到,他的皮肤白而细腻,简直像是品相再好不过的白瓷。只是一下,眨眼间就平复过来,转为十足的坚定。 他说话的语声都没有一点躲闪和动摇,“只要有具体的数字,我有信心能够还完。我叫宣宁,就在那边的手佳按摩店上班……” 林谦益笑了,他知道这事其实不该全算在宣宁头上。当时先有个人撞上了宣宁,宣宁又看不见,那个偷溜的人他想查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对这个眼盲的青年,产生了一丝好感和欣赏,让他没有说出真相。 而宣宁的下一句话,让林谦益确定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欣赏,“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如果先生能投资给我,让我来经营一家按摩店,我相信五年内能还完……” 林谦益眼中闪过精光,刚想说话,卢副总却先一步讥嘲的笑了起来,“你这个穷小子也很会异想天开嘛!” 这个时候,宣宁的又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谦益都大吃一惊,他说,“但是我还钱的前提是这个东西是真的。” 第4章 眼盲的宣宁(四) “你小子胡说什么啊!你的意思是我们买到了假货?!”卢副总一听气坏了,今天这青瓷钵说起来买家是林谦益,不过他作为入行多年的老藏家,在其中也做了些参考。眼前这瞎子分明就是外行,却说出这种话,不是在质疑自己的权威又是什么! 宣宁十分坦然,并没有因他的怒气而表现出分毫闪躲,“这个东西不是真的,至少它不全是真的。” 卢副总更恼火了,他刚想说什么,却被林谦益身旁的保镖给拉到一旁,换了林谦益本人走上前来。 离得更近,他能清楚看到这个名叫宣宁的盲人青年,皮肤真的像白瓷一般色泽均匀,带着一点柔光。他想心底那些无端的好感,或许就是从这而来也说不定。 “你,叫宣宁对吧?” “是的。”青年眨了一下没有焦点的眼睛。开始他不说是因为他以为那只是对方买的一件工艺品,但在知道价格以后,不管是为了让这位先生知道真相,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得把青瓷钵的实情讲出来。 这时大厦一楼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起来,“什么真的假的,是不想赔钱才扯的理由吧!” “嘿,要我看,人家老板不一定在乎这几个钱!” 林谦益一直关注着宣宁,却见他面色平静,仿佛浑然未曾听到他人的议论纷纷,他不由的出声解围,“那好,你说说看,这个东西假在哪里?” “就是,你说假就假?这可是经过鉴……定的……”卢副总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大老板向来严厉到寡淡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他开始还当自己眼花,仔细一看才留意到那分蹊跷。 竟然……似乎来自于那个瞎子?这可真把他吓了一跳!要知道他也算身居高位,可在林谦益眼里照样什么也不是!别看大老板名字书卷气十足,模样也名副其实,但在东临集团这几年干下来,卢副总再清楚不过他的杀伐果决不好惹。 下一刻,他就收到了大老板朝自己投来极隐晦的满意视线。他油然生出几分好奇,这小瞎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会引来林谦益的另眼相待?可无论他怎么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心想老板果然高人,看问题就是和自己不一样啊…… 宣宁唇角微微翘起,端正的面庞染上一丝极淡的笑意后,竟好象多了几分光彩。然后他蹲了下来,伸手就往地板上的碎片摸过去。 他还没触到瓷器的碎片,却被另一只手给阻止了。属于手主人的浑厚低沉的嗓音非常近的响在耳边,“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当心把自己划伤了。” “谢谢您,我先需要一块碎片就好。”宣宁知道这就是刚才自己撞到的人,也是那个被摔碎的青瓷钵的拥有者。却不是任何一个看不起自己,冷嘲热讽的人。 他没有推辞对方的好意,顺势站了起来,接过从另一只手递来的一块碎瓷片。碎瓷片被包裹在手中,刚才拦住自己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手指避免被割破,让宣宁第一次体会到连家人在后来都少有的细心和体贴。 他细细地摩挲着碎瓷片,果然,刚才接触到的刹那出现在脑海中的图案和字迹,这一次也没有任何改变。 这种通过接触就能获得信息的能力,似乎是上月的车祸之后出现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宣宁也清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世界上还会有比看不见更糟糕的事吗? 图案中的青瓷钵看上去精致而小巧,圆润的身体表面雕刻着尖角的大瓣莲纹,色泽微微泛着青绿。如果不是因为下面的具体信息,宣宁自己反正是看不出真假的。 那一行行的字迹,正说明着这东西并非真品,而是近十年内的产物。这也就是他说这不全是真的原因,虽然底足有釉,釉色莹润,某些部位也有自然老化的痕迹。其中缺乏这种自然感的地方也都经过加工,就是细看都着实很能迷惑人,加上如今的工艺也很精湛,又是由真品的底足以及少量残片补制而成,会被判别为真也就不出奇了。 为了说明,宣宁轻声拜托林谦益将全部的碎瓷片捡起来,归到一处,一一摸过后才将其中两片拿在手里,给林谦益看。 “其实我是靠听的,这碎片的声音不一样,先生您应该知道,我的耳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嗯,现在拿到手里,我就更确定了。先生你仔细摸一摸这两片,釉面的软硬程度,其实有细微差异。这一片要滋润一些,我估计在积釉处,气泡的样子上也有差别。您听一听,声音确实有区别……”宣宁拿起的分别是圈足和上面的另一片,如果在一个整体上反而难以判别,现在碎成片了,对比起来才显得鲜明许多。 这种奇异能力,之前出现的几次,让宣宁知道都是接触到各种工艺品,艺术品,比如瓷器,玉器,书画等等的时候才会有。在他想来,这就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将他触摸到的物品原原本本的投射到意识里,并且还附赠详细说明。不管是整体,还是碎片,他只要将那些信息念出来就行。当然也不能全念,需要眼睛才能判断的比如颜色光泽等要放到一边,重点在触觉和听觉上,这样才不会启人疑窦。 林谦益听着他慢条斯理却又井井有条的说着青瓷钵的细节,边示意卢副总取出放大镜等工具,根据宣宁耐心的解说,一一的找出破绽。 随着一处又一处细节被不紧不慢的说出,盲人青年在围观众人眼中的形象陡然变得高大无比,有人忍不住咋舌,“我靠,他真的瞎了吗?” “我看没,要不然啊,就跟那些武侠小说里讲的一样,人家呀,那叫‘心眼’!心里还长着一双眼睛呢!” 林谦益听得有些好笑,不由的留意起了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意的宣宁。 —— “林大哥?林大哥?” 被宣宁隔着桌子推了一把,林谦益方才从过去的画面中回过神来,然后就看到宣宁一脸好奇的面对着自己问,“林大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呵呵……”他微微一笑,“在想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 “啊?”宣宁先是一愣,继而也笑了,“林大哥,后来你不还向我道谢了吗?你肯定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憋着笑呢,想这人也真是的,明明是我打破了他的东西,居然还向我道起谢来了……” “摔破东西的事可不全怪你,当时是另外有人先撞的你,你不说可不表示你大哥我看不到!他撞了人还想置身事外?没那么好的事。”字里行间凌厉一闪而过,林谦益面向宣宁时眼神已恢复柔和,“你那回也是,明知道要辨别真假很耗自己精力,都满头大汗了也不注意一点。”还是他留意到宣宁脸色发白额上冒汗,打断了他想继续说的意图。 宣宁不以为然,“不说服你怎么成!难道要我赔二十万?我可没那个钱。”使用这种能力的确很耗精神,而且缺乏可控性,只要摸到某些物品就被迫得到信息。不过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稍微掌握了一点技巧,在碰触器具时都很小心。同时还有另一点局限,就是数量上的了,目前每天他顶多能鉴别五次。 “哦?不是说只要我投资你开店,五年内能赚够吗。” “林大哥。”宣宁一本正经的说,“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给人打工来得轻省,要我当老板呀,说不定先把你的投资给赔光了。”他说完想起两人分明是在谈另一件事,终于将话题给扯回来,“说真的,林大哥,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这个……”林谦益是故意吊他胃口,看这小子脸上从开始的气定神闲之间染上一丝焦急,白瓷似的脸上会浮起淡淡的红,有点像是一种天下间最独一无二的美丽釉色。 “林大哥!” 林谦益不再逗他,一口应承下来,“好,这事交给我去办,不过你总得先告诉我,你说的线索是什么吧?肯定又和各种玩意有关系,这次总不能是瓷器什么的,难道是凶手身上戴了什么别致的小挂件?” “……林大哥你这么一问好象自己身在现场似的,要我说啊,你可能适合当个警察,嘿嘿。”宣宁开了一句玩笑,然后便肃然说道,“是凶手手腕,嗯,应该是右边的手腕,上面戴了一串象牙佛珠。佛珠一共是十八颗,上面刻的是十八罗汉和经文。中间用青金石佛头隔珠隔开,又垂了绿松石的坠子,雕的是福寿吉祥。珊瑚珍珠筒的饰节加上珊瑚挂珠,是非常精巧的一串佛珠。” “你说的这东西挺不错的啊。”林谦益放下筷子和汤勺,脑中也勾勒出一串做工华丽光彩照人的珠串来,“论价钱绝不会低于一万。在手上戴了这玩意的人会杀人,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第5章 眼盲的宣宁(五) “嗯……”宣宁于是记起另一些点滴,“我开始还听到,被杀的那位小姐提到了什么东西,凶手应该也就是在找某样东西。因为我走的时候听警察说不是抢劫杀人,哦对了,我还听到有人提到什么……艺术品投资公司!难道说……”他拧起眉毛,“会跟收藏什么的有关系吗?” 林谦益很想给他把打成结的眉头抹开,手指动了下,还是停住了,只避重就轻的说:“可能。” 但宣宁却好象盯准了这个疑点,兴奋地捶了下拳头,“我觉得很有可能!林大哥,你就帮忙打听打听再告诉我好了。还有就是凶手开的车,发动的声音我可是记下来了的。”他得意的指了指耳朵,“只要让我再听到,那家伙保准跑不掉。而且如果真跟收藏有关系,那开的车一定不会很差,范围又缩小了!” “……”林谦益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想说点什么,最后仍是咽了下去。看着宣宁面上带出一点俏皮,他只觉得满心愉悦——早在第一次遇到宣宁的那天起他就确定,自己更希望看到宣宁的笑容而非其他。他看了眼时间,从位子上站起来,“都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这事我会放在心上,你啊,就别总惦记着了。” “好。”知道林谦益答应的事不会敷衍,也体会得到对方话里的体贴,宣宁点点头,“那我先上楼去了,林大哥晚安。” 目送青年一边用盲杖点地一边消失在楼道里的身影,林谦益皱了皱眉。在宣宁提到某件东西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棘手的感觉,这桩案子未必真像表面这般能一看到底。 对收藏界是什么情况,林谦益可谓是心知肚明,不仅绝不是白纸一张,还格外的藏污纳垢。若是为了一件价值不菲的藏品,有些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而且能牵扯进去的角色,也往往都拥有各种背景和能量。 林谦益明白宣宁希望能为被害人讨回公道的心思,可显而易见,那绝非容易的事,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他自然不怕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谁敢对他来那是自寻死路,可是宣宁就不一样了。 不过,说不定也用不着太担心,宣宁似乎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林谦益慢慢往车子那边走,思绪再一次回到了初见宣宁的下午。 那天真相大白以后,两人就很平常的各走各路了。宣宁当然不会知道,向来对自己人生各阶段目标都明确无比的林谦益,最新的目标会是和自己交上朋友。 他特别交代下去拿到宣宁生活和经历的调查报告,尽管已过去半年时间,林谦益却还记的很清楚,看到报告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动容。 才二十二岁,甚至许多人还在继续学业,宣宁却已经独立生活快十年了。从报告看,他一路走来并不平坦顺遂,而是多有坎坷。 宣宁不是天生眼盲,在十岁生病失去视力以前,他是家里的明珠。报告里夹了几张宣宁小时候的照片,每一张上的他都眼神灵动,冲着照相机灿烂的笑着。 或许之前有多幸福,此后就有多难过。刚开始的一年多,父母也很尽心尽力。但突然看不见的孩子,真是非常麻烦。那时宣宁的父母也还年轻,家庭的骄傲变成了烦恼,更多的口角和纷争,更多的推卸责任开始了。 宣宁十三岁这年,两个人终于过不下去离了婚,分别找到自己幸福的他们,都不想要宣宁。一是因为觉得他是拖油瓶,二也是因为想眼不见为净。 让林谦益都感到惊讶的是,刚到十三岁的宣宁,平静的接受了父母将自己刨除在外的种种安排,并对未来有了井井有条的计划。他用最快的速度适应了没有光的世界,适应了独自一个人的生活。他拒绝了父母每个月的打款,而改为要求他们将十三到十八岁的金额一次性给清。他的父母对他应该是有愧疚,尽力满足了他。然后,宣宁拿着这笔钱,进了盲人学校学习,学盲文,学按摩,尽可能的学各种技能来充实自己。 看完调查报告,林谦益想交这个朋友的心思更重了。他刚打算采取行动,却没料到机会送上门来——自从知道那只青瓷刻莲瓣纹钵并非真品,虽然圈子里打眼等于交学费,他却有的是办法从别的方面来为难拍卖会的组织者。而收藏这个行业黑幕颇多,在知道给东临老板指点迷津的不过是个没身家背景的瞎子后,嘉立也没什么不敢出手的了。 林谦益记得,那是连续晴了多日之后的又一个雨天。收到嘉立将对宣宁出手的消息,他先一步就赶到了那里——按调查报告上说,那是宣宁打工的手佳按摩店到附近公交车站的必经之路。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从一帮不怀好意的混混手里救下宣宁,留了一个保镖善后,林谦益带着宣宁到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厅。 只是,宣宁在坐定并顺从的接过了一杯热红茶后,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接着说出的话还是让林谦益大吃一惊。 他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脸上的表情却仿佛会说话,取代了眼睛在这方面的功能。嘴角翘起的弧度带着灵动的狡黠,让林谦益想起在老家表弟养的那只小狐狸。 宣宁说的很是开门见山,“你是故意安排的这出戏吗?可我又不是女孩子,犯不着玩这套吧。” 林谦益笑了,“呵,现在我们一起坐在这里,而且还能进一步的成为朋友,总算是殊途同归,你不算猜错。因为那些人虽然不是我安排的,但我的确存了借这个机会达成目的的念头。我有点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嗯,因为你开始就在啊。” “……这你都知道?”林谦益古怪的盯着宣宁的眼睛,心想这小子不会真的没瞎吧,随即自己都觉得好笑,调查报告难道还会有假? 宣宁得意的挑了下眉毛,“那当然啦!气味和声音,是最容易将一个人区别出来的!我听过你的脚步声,也知道你的气味,当然认的出来。” “你……不觉得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想和我交朋友?”宣宁想了想,摇摇头,“我不会生气啊,交朋友在于心,是怎么交上的又有什么关系?虽然那些人来意不善,说不定就是因为你,但我还是知道……”他面对林谦益,很认真的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 林谦益都觉得有些好笑……要是跟自己打过交道的人,知道自己竟会被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一定会啼笑皆非吧。 但他却看得出,宣宁这句话有多真心实意。他投向对面的目光愈加的柔和下来,想起报告里关于宣宁经历的部分。 要从一个健全的孩子,逐步适应黑暗的世界,并让听力和其他感官变得灵敏,可想而知会是个多么艰难的过程。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宣宁没叫过苦,没自暴自弃,反倒一如既往的乐观向上,自强不息。这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柔软,其实异常坚韧的孩子。从未放弃过,就是现在,除了每天打工,还会抽时间去学校学习。 嗯,林谦益觉得偏向他一点,完全没错嘛! 回过神来,他注意到今天晚上这已经是第二次想起了当初的事。随着来往日益频繁,宣宁早改口喊他林大哥了。反正他比宣宁大好几岁,当得起这一声称呼。 不过……既然被宣宁喊了一声大哥……林谦益黑眸中再次闪过凌厉,就表示那是被自己放在保护之下的人,谁要是真这么不长眼,敢动宣宁……哼,他绝饶不了那人。 走到停在马路另一头的车子边,后面的车上立即下来了两个人,都是林谦益的保镖。走在前边的年纪大一些,老成持重,恭敬道:“老板,回去?” “嗯。”林谦益任由他打开车门,边坐进车里边吩咐,“老康,你找几个人,暗中保护宣宁。最好别叫他发现,当然要是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你们继续你们的工作就是。”那次差点被混混袭击宣宁都反应得那么快,一发现有人帮忙立刻躲好,还推断出因由,并没有盲目的逞英雄,这次应该也会如此。 “是,老板。” “记得一定要得力的,从我这边抽调人手也没关系。” “是。”老康是非常合格的保镖,不会对老板的吩咐有任何意见,但是避免不了内心产生的惊讶。他知道宣宁是老板的朋友,却没想到即使是老板家人都没得到过的待遇,会被用在一个朋友身上? 这天晚上之后又过了两天,今天客人不多,宣宁下班还比较按时。换好衣服,收拾了东西刚要出门,他就听到手机响了。 “小宣我们先走了!”旁边有同事跟他打招呼。 宣宁边同他们道再见,边接起电话,那端的嗓音立刻让他放松下来,靠在柜门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林大哥!是不是有进展了?” 第6章 眼盲的宣宁(六) 电话那头林谦益没好气的说:“两天不见你怎么还尽顾着那破事呢?刚下班你还没吃饭吧,在店里等着,今天林大哥带你去家新开的饭庄。” “好,那我等你来。”宣宁在按摩店的大厅等他,虽然看不到人,也能听到偶尔有客人来去的足音。没多久,外头传进来的刹车声就让他知道林谦益到了。 果然,他才走到门口,盲杖就被人轻轻牵住,林谦益含笑的语声近在咫尺的响起,“我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里面不行?非得听到我来就走这迎接我?你大哥可不是什么首长,用不上这规格。” “林大哥不也提前到了吗。”宣宁知道林谦益工作的地点离这里很远,绝不可能这么寥寥几分钟就赶到,肯定是林谦益早打算好了来接他,于是迅速反击。 林谦益帮他打开车门,“算了,我说不过你。来,上车,当心撞头。” “谢谢林大哥。”宣宁坐进去,朝林谦益的方向笑了笑。 林谦益在后视镜里看他坐稳了,方才发动车子往外开。边开车,他边还在考虑要不要把从公安局那边拿到的消息告诉宣宁。 其实第二天他就直接找了孙局,问了这个案子的一些情况。凭着孙局和他的关系,第一手资料要拿到简直太容易。但看完资料,他就有些犹豫,要不要依从宣宁的意思,管这个闲事呢?正因如此,林谦益来找宣宁已经又过了一天多,但哪怕人都来了,他也还没真正打定主意。 别看他平时做起决定来格外果断,可这事一扯上宣宁,就让他难免产生了瞻前顾后、束手束脚的感觉。 “林大哥。”下车的时候,宣宁偏了偏头,“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啊?哦!是。”林谦益苦笑了一下,心里清楚这小子总是很敏锐,“大概是我这两天忙集团的事,忙着上新项目,累着了吧。” “哦?”宣宁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声音,“我记得林大哥能力很强的……” “噗——” 就在这时候从旁边却传来一声怪笑,然后一个清越的嗓音盖了过来,“我们林老板的‘能力’那是有目共睹的当然强啊哈哈哈……” 被这么一讲真是怎么听怎么古怪,林谦益望过去,就见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大步流星的走到跟前,明明该有些不伦不类,却被他穿出些古典味道。 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此刻挂满调侃的笑意,让林谦益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晏青松,我现在很想送两个拳头给你这双英俊的眼睛。” “哇啊!”晏青松故意发出惊叫,“林老板,你现在真的转性啦?都注意到我的眼睛英俊不英俊了……” “滚一边去!”林谦益知道跟晏青松一扯起来就没个完了,小心的牵着盲杖,领着宣宁走过台阶,才道,“晏青松,这家饭庄的老板,也算是……我的老同学吧。他向来不务正业得很,今天开这个明天开那个,没个定性,所以宣宁你不用记得他也成。” “喂喂!不要因为我拆了你的台就这样搞啊!”晏青松郁闷了,上去就给了林谦益不轻不重的一拳,接着才对宣宁微笑,“欢迎我们林老板的小朋友来我们吉祥饭庄用餐哈!”他早发现了宣宁看不见,却并不多说,只不动声色的做出指引。 宣宁也朝他微笑,“你好。”他判断出林谦益和晏青松是老相识,接下来便没再开口。刚才打算说的话,也只有暂且吞进肚里,等合适的时候再说了。 晏青松领着他们进了包房,林谦益让宣宁坐好,刚打算掩门,却发现晏青松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皱了皱眉,“老晏,你……” “别客气,我兼职一下服务员。”晏青松露出职业的微笑。 “……不需要吧。”林谦益很无语,知道这家伙从来都是想到一出是一出,但给自己服务也太突发奇想了。 “哎?我说兄弟,你不能只想着过二人世界啊,我这可是大牺牲,老板当服务员,而且不额外收费的!” “……我不用你这免费服务还不成吗。”林谦益瞪他一眼,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宣宁怔忡了一下,白皙的耳根漫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红。 “那可不行,我今儿还就认准了这里!”晏青松很得意老同学吃憋,他同林谦益可是从光屁股就认识了,小学初中高中一路同学,因此很清楚让林谦益吃憋是件多么难的事,眼下机会难得,更不能错过。 “……”林谦益瞪他半晌也不见他动弹,只好勉为其难的让步,“行!晏大老板要当跑堂的给咱服务,我还会不要?先上菜吧,家常点的!” 晏青松也就是跟他闹一闹,哪会不懂得见好就收,当即起身往外走,“知道了,你招呼小宣兄弟啊!” “该干嘛干嘛去!用得着你多此一举!”林谦益嫌弃的让他赶紧走,这才发现宣宁一直都没吭声,微微低着头,脸上的神色有着少见的深沉,“宣宁?怎么了?觉得老晏闹腾?其实他也就是跟老同学才这样。” “不是,你们关系挺好的。”宣宁摇了摇头,“我是在想开始让你心不在焉的事。” “呃……”林谦益这下真想抹汗了,他以为被晏青松这么一打岔也就揭过去了,没想到宣宁竟然还惦记着。 “林大哥你不可能是因为工作的事。”宣宁说的很肯定,“你是……因为我拜托你的这个案子吧?” “什么案子?” 没等林谦益回答,门一开,晏青松先一步走进来接上了话茬,跟在他身后的服务员将几道菜端上桌。见宣宁和林谦益都没回答,晏青松也不在意,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你们第一回来,总得露两手。小宣,老哥我这儿是做药膳的,可是专程找了两个祖上传了手艺下来的厨子,保准既好吃又好用哈哈哈……”他说到这还没忘记揶揄两句林谦益,“嗯哼,还能增强能力哈哈哈……” 宣宁已经比较适应他的豪放了,只微微笑着问,“都是些什么菜啊?” 林谦益看他不计较也懒得和老同学纠缠,踢一踢晏青松,“你是主人,快说。” “知道知道,别催嘛。”晏青松让服务员都走了,然后自动自发的坐下,“因为只有三个人吃,所以我没让他们弄太多菜,而且晚上嘛,也不要吃太多,免得积食了胃不舒服,真不舒服可就违背我这饭庄的意思了!这第一道是归芪蒸鸡!嘿嘿!”他坏笑了两声,“有补血填精的作用,老林你多吃点哈!第二道是川明参红枣炖猪蹄,第三道是参芪砂锅鱼头,最后的是冬菇焖火腿,都谈不上什么药用,就是保健保健哈!主食嘛是白果腐竹淮山粥,可以养胃哈!再就是一桶参枣米饭,养血的!” 林谦益懒得跟他争辩被他故意点出的药效,而是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三个人?我和宣宁不是两个人?” “唉……”晏青松很悲伤的看着他,“老同学,这么久不见,都没想和我一块吃顿饭,联络联络同学感情啊?” “这么久?”林谦益面色古怪,“你脑袋没出问题吧?我上周才和你见过面,还就是那次你告诉我你新开了饭庄。” “啧,咱俩谁跟谁,分那么清干嘛,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总也是老同学嘛,有点觉悟行不行啊!”晏青松振振有辞。 行,事到如今还能说不行?林谦益看了看宣宁,见青年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样子,便默许了晏青松的加入。再说,这家伙都已经自顾自的吃上了,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他拿了筷子,边帮宣宁拈菜,边小声同他说这是什么菜。一会的工夫,他自己面前的碗碟还空着,宣宁那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包了。 留意到他难得一见的细致体贴,晏青松眸光闪了闪,眼珠一转,撩起长衫拢过去,将话题扯回到林谦益避之惟恐不及的事情上,“老林老林,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们刚说的是什么案子?” 林谦益瞪他一眼,意思是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晏青松毫无悔改之意,假装没看到他的眼色,“说说呗,你知道我老子的几个战友都在公安系统,总也有点影响力,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你家都是部队的,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林谦益乐呵呵的念了两句,今天第一次看到晏青松脸上透了丝懊恼,才深感宽慰的缓缓将事情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他将经过告诉了晏青松,才对宣宁道,“你刚才没猜错,我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案子不简单,死者是鸿源艺术品投资公司的一名瓷器鉴定师,名字叫做陆玉晓。她死前话里提到的,或许就是前不久出现在鸿源的一件宝贝。” 第7章 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一) 宣宁不明所以的等着他的下一句话,晏青松却停下了伸筷子的动作,想到了什么,“老林,你说的难道是那个……自称正品的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 “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宣宁依稀有点印象,他从拥有这项奇异的能力后,便开始逐步接触收藏方面的知识。但盲人在这方面难免有些局限,因此他带着茫然,下意识的转过脸对准了林谦益。 林谦益也知道他对这些知识了解不多,从调查报告上就能窥得一斑。他不是没想过宣宁为什么能将器物的真实信息说得分毫不差,巨细无遗,如今来往的多了,林谦益也隐隐对宣宁的秘密有所察觉。 但就算有什么特异之处又怎么样呢,宣宁总是他的小兄弟。此刻被宣宁求助的表情一对过来,林谦益就低声解释给他听。 其实但凡换一个对收藏有所了解的藏家,大约都会晓得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林谦益自然不会例外,尤其当年在佳士得拍卖行卖出天价的时候,他本人也在场。 当时那件青花鬼谷下山图大罐被确定是元代作品,最后更是拍出了1568.8万英镑的高价。如果不是近期又有乾隆官窑花瓶拍出了5160万英镑的天价,这只大罐应该就是中国古典艺术品的最高价了。 不过虽然拍出了个天文数字,但在拍卖完毕不久,国内就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 首先的疑问是青花大罐的来历,据说它是20世纪初一战时期,由荷兰人赫莫特在中国购得。那位专家表示很可疑,从荷兰在一战时期的立场等方面都做了阐述。其次则针对的是青花呈色,缺少晕散与铁锈斑。第三则是人物的绘画风格与寻常元青花人物画有所差异,且细节经不起推敲,比如图上人物的服饰和兵器与时代脱节。 第四是大罐缺少出土痕迹,比如观赏瓷主要表现在釉面的自然老化上,因长期与空气接触产生的氧化现象,因四季温差导致釉面产生针眼和剥脱等等,如果照来历所称大罐属于日用瓷,除了釉面的自然老化,还常常伴有器表经磕碰、划伤留下的坑、裂纹以及积垢等使用痕迹。可是这只青花大罐尽管至少有82年的日用经历,仍然完好如新。第五是底足的修胎上,外底出现了放射性跳刀痕,元青花都是精品,很少出现这类通常由于陶车精密度不够高或是工人技术经验不足再或者草率从事而留下的缺陷。另外专家还提出了一些针对伪造的痕迹等等方面的疑问,也是相当尖锐了。 当然,之后也有针对这些质疑的说法出现,总之是众说纷纭,谁都没能说服谁。林谦益没有过手这件瓷器,当时只见识了它的大气精美。对它是不是真品,专家都争个不休,他自然不敢说有什么疑问。 只是,在时隔多年后的现在,国内竟然会出现一件所谓的真品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让林谦益不得不有些惊讶。 要光这样倒也就罢了,是真是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哪怕是鸿源公司那位鉴定师陆玉晓死了,这件瓷器的真假更扑朔迷离,林谦益也很难产生多余的感觉。反正瓷器放在鸿源公司里,鸿源也请出了好几位专家,各执一词是他们的事。要不是宣宁意外扯进其中,他才懒得理会这些事。不过既然宣宁想,他就会满足他的期望。 听完林谦益的述说,宣宁陷入到了沉思中。偌大的包间里,就只有晏青松还在没心没肺的大吃特吃,不忘招呼另外二人,“我说老林,小宣,你们倒是吃啊,别让菜凉了哈!要吃的不好,那可是看不起老晏我的场子哈!” 林谦益于是揉了下宣宁的头发,“快吃吧。” “唔?嗯……我知道……”宣宁明显还有点心不在焉,眉毛微微拧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用筷子夹菜的时候好几次都没对准位置。 惹得晏青松噗一声笑了,“小宣,干脆让老林喂你得了。” “嗯……”宣宁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一脸纠结的跟筷子较劲。 晏青松不怀好意的撞了下林谦益,“小宣都答应了,老林你倒是快上啊!” 林谦益一愣,却也不以为意,真的拿了汤勺弄了菜打算帮宣宁吃东西。 宣宁这时候却已经回过神来,直觉有些不对,手一推便将递过来的胳膊给挡住了,“不用麻烦林大哥了……” 林谦益被他一拦,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冒出一丝火气来,不仅没有收回手去,反而用了点力向前送,“这有什么麻烦的,张嘴。” “呃……”宣宁隐隐体会到了他的情绪,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动了动嘴唇,还是张开嘴,乖乖的任由林谦益把菜送进嘴巴里。边嚼着菜,他心里边想,林谦益真的是很体贴,因为即使是喂菜,都细心的将鸡肉弄成小块,把鱼肉剔去了刺,不至于让他噎到,又很够分量。只是……由林谦益来喂给自己吃……宣宁觉得耳朵后面有点发烧。 林谦益看他乖乖吃了,那丝火气就以更快的速度烟消云散了。等一瞟眼瞅见宣宁耳根与脖子相连的那块皮肤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他就知道这小子八成是害臊了。这样一想,心里头更加愉快,浑身都轻飘飘的格外舒坦。 晏青松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突地笑出声来,“快吃快吃!哈哈哈!” 林谦益不置可否的瞥他一眼,“你什么事乐成这样啊?” 晏青松一本正经的说:“自然是好事,好事啊哈哈哈……” 林谦益懒得理他,干脆又弄了一汤勺的菜,“宣宁,张嘴。” “……”宣宁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也不想拂了林谦益的好意,只得又一次接受了他的喂菜行动。等吞下去他为了阻止林谦益第三次来这套,赶紧张口说话,“林大哥,我突然想到了件事。” “什么?”林谦益却似乎有点乐在其中,不舍得放下汤勺,看宣宁嘴边沾了颗饭,他下意识的伸手过去。 宣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得嘴边摸上来一个温热的东西,他先是一惊,然后发现那应该是林谦益的手指。 大约是右手的食指,指腹带了点茧子,因而略有些粗糙。这根手指只是在他的唇角边抹了一下就抽离了,却让刚才的躁意莫明的增加几分,宣宁不自觉的舔了下嘴角。 “有饭。” 林谦益边收回手指边解释,正好捕捉到宣宁伸出舌头的这一幕。粉红与白皙突然的相互一衬,让他有种想要把手再伸过去的冲动。 当然这个念头被他光速的按捺了下去……林谦益有点无语的抚了抚额角,心说自己今儿是怎么了?难道……真像晏青松说的那样,这菜有补血填精的作用,所以整个人都有点控制不住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但谁也没发现这份默然。只有身在一旁的晏青松,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憋了一肚子的笑,觉得今天真是没白往这边硬凑过来。 好不容易从仿若魔咒一般的沉默里回神,宣宁赶紧把刚才的话说完:“林大哥,我是觉得,那位陆小姐话里提到的东西,未必是这个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 “哦?”林谦益挑起修长的双眉,“你是说,凶手要的并不是这件瓷器?” “嗯,因为我觉得,如果只是为了这件瓷器,没必要杀掉陆小姐。”宣宁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也说啦,陆小姐作为鸿源的鉴定师,不是最资深的那种。既然这样,就算要拿到元青花大罐,也不该选她当突破口呀,难道她能随意带着罐子么?” “有道理。”林谦益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这件瓷器,从我收到的消息来看,鸿源打算好好操作拍卖个好价钱的,肯定在鸿源内部,认为它是真品的声音更占优势。那凶手杀掉陆玉晓所为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晏青松舀了一碗白果腐竹淮山粥,呼哧呼哧的喝了两口,毫无形象的摸着肚子靠在椅子上剔牙。这番举动和那身长衫怎么看都不该搭调,在他身上却有种奇异的相融感。他扔了牙签随口说:“不是瓷器本身,那就是关于瓷器的消息呗。” 他话音刚落,不仅宣宁猛地点头,林谦益也若有所思:“从目前的蛛丝马迹来看,鸿源的拍卖会似乎有推迟的打算,如果说正好是找到这只大罐是假的的证据,鸿源会这样应对也就不出奇了。” “也许这份能证明罐子是假的东西,还没到鸿源公司里去。”宣宁慢条斯理的补充,“很可能陆小姐就是关键的联系环节,所以凶手才急于杀掉她,来得到这份东西,或是阻止鸿源得到它。” “啊,这样说来,凶手反而可能是青花罐的主人咯?”晏青松也来了兴致,两眼闪闪发亮地盘腿窝在椅子里,打了个响指,“也对,这样正好圆了!他弄了个假的要卖钱,当然不容许别人证明那玩意是假的!” “嗯,现在问题也出来了。”林谦益眯起眼睛,锐利的光芒倏忽闪过,“据我所知,将这件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送来鸿源拍卖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第8章 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二) “哦?老林,莫非你知道罐子的主人是谁?”晏青松很感兴趣的看向他。 林谦益却摇头,“现在倒是还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装神弄鬼的……”晏青松鄙视地看他一眼,然后摸摸下巴,“不过吧倒也是,以你的能量现在都还没查到,至少说明罐子的主人不简单。” 林谦益翻个白眼,“我就是这意思。” 宣宁好奇的问:“林大哥,那你什么时候能知道?” “那家伙藏头露尾的,一时半会可能还真不好查出来,不过只要到时候鸿源的拍卖会如期举行,这只青花罐总得卖出去吧,那时肯定能抓住他的马脚。”林谦益胸有成竹,“哦对了还有件事,宣宁你跟我说的佛珠那事,我也转告孙局了,他们有渠道去查,你就别再操这份闲心了啊。” “知道啦!”宣宁当然感觉得到林谦益并不支持自己关心这个案子,其实事到如今,该做的他都做了,再想做什么也没辙了,而且听林谦益的口气,这里面还有黑幕。他是不希望陆小姐死的不明不白,但什么事都得量力而行。所以……宣宁耸耸肩,决定从善如流,“破案是警察的事对吧,林大哥你都说过不止一回啦!” “你小子,大哥我是关心你,懂不!”林谦益揉了揉他的短发,没好气的说,“怎么这么久你碗里的菜都还没怎么动,是不是非得我喂你才吃啊?” “不是不是!”宣宁赶紧埋头苦吃起来。 等到林谦益和宣宁都吃好了,稍微坐了十来分钟,晏青松估摸着自己陷在椅子里养神也有一会了,便站起身,掸了弹长衫,“老林,小宣,你们回去我就不送了。还有老林,今儿这顿算我的,头一次见到小宣,总不能什么也不表示吧。” “……你的表示就这么一顿饭啊?”林谦益为宣宁抱不平,“你不玩玉的吗,怎么的也得弄点玉来给个十块八块啊!” “我靠,你真当我吃下那些古玉是不要钱的呢?”晏青松瞪了瞪眼,转向宣宁时又变为和风细雨,“咳,今天比较突然,草率一点,好歹我也充当了一下服务员嘛!至于正式点的见面礼,下次吧,我保证让小宣满意。” 宣宁赶紧说:“不用这样的,林大哥只是说说……” 他的话被林谦益打断了,“我可不是说说,宣宁啊,有机会敲老晏一笔就千万别为他省钱,这老小子的身家,就是真打包个百来块古玉也动不了根基。” “嗯。”宣宁没有再拒绝,反正是下次的事,鬼知道下次还碰不碰得到晏青松,晏青松又记不记得这件事呢。 林谦益和宣宁与晏青松在大厅的屏风分开,林谦益牵了盲杖,引着宣宁绕过屏风,出了门,走下台阶。这饭庄属于开来玩玩,就是吃一风味,吃一别致,设施什么的其实比不上那些高档会所。因此停车场就是门前这一片空地,此时倒是密密麻麻停了好多车子,可见虽然饭庄不过新开,生意已经不错。其实这也挺正常的,要知道晏青松虽然喜欢胡乱捣鼓,在本市人脉倒也颇为强大,自然有不少人来捧场。 坐进车里,宣宁的耳朵却微微一动,“等等!” “怎么啦?”林谦益扭头看他,忽然想到他整顿饭都没离开过房间,“哦,难道是想上厕所?早说啊!” “不是……”宣宁哭笑不得的想今天难道是因为遇到的晏青松比较不拘小节,所以才让向来温文尔雅的林大哥都被传染了? 林谦益开始发动车子,“那是怎么了?不要去厕所我开车了啊。” “嗯,你开吧,其实就是我刚才听到了……”宣宁将脸转向车窗外,就在那里,刚刚应该有一辆车绝尘而去,他听到了车轮开过地面的声响。 “听到了什么?”林谦益先倒车,然后也上了路,刚拐过这片道,他心里一动,整个人都一顿。好在手中方向盘还是很稳的,但显然宣宁感觉到了什么,在座位上动了动。林谦益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到车子上,“难道你听到跟凶手一样的汽车发动声了?” “嗯。”宣宁歪了下脑袋,“林大哥猜的好准啊。” “那是,你大哥我谁啊,你小子那点心思瞒得过我?”林谦益得意状扬眉。 因为刚才的失误加上要看路,所以他一直盯着前方,没有注意宣宁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 当然只是一眨眼的事,再开口时宣宁脸上就光是期待了,“林大哥,你刚才看到那辆车没有啊?”他对汽车这事还真是很不了解,倒不是不感兴趣,实在是没那个条件。再威风的车子,自己都看不到,光冲着别人耍酷那得多郁闷啊! “这个嘛……”林谦益又开始玩这套,见宣宁脸上透着点着急就觉得特别有意思,不过也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这个时间都坚持不了多久,“我当然看到了。”要不是那辆车正好就在旁边,又从前头开过去,一抬眼就能看个正着,他也不见得能瞧见,但如今倒是看了个十成十。 “那是什么车?能告诉警察么?” 见宣宁一脸好奇加急切,林谦益腾出一只右手来拍他肩,“那是辆沃尔沃,在咱们这倒也不少,不过总比那什么本田奥迪的要少一些。就知道你小子还一心惦记着这个破案子,好了,我明天早晨就跟孙局打个电话,告诉他这可是我小兄弟的功劳,哈哈,这回又能把范围缩小不少,回头也叫他给你申请点嘉奖去。” “……这就不需要了吧。”宣宁脸上有点发烧,虽然提供了一些信息,但论真格的他可没出什么力。 “这有什么,难道我的小兄弟提供这个线索那个报料还值不起这个费用!”林谦益决定做这个主。 宣宁沉默片刻,才说:“林大哥,谢谢你。” 他知道这是林谦益想帮自己。为了学习充电,他虽然也打了好几年工,手头却没有攒下多少钱。交了这么久朋友,对这点,林谦益自然心知肚明。虽说林谦益够有钱,直接拿他的钱宣宁也绝对做不到,但偶尔林谦益帮把手,对宣宁来说也是不菲的收入。 就拿这次来说吧,如果真能从公安局那边拿到嘉奖,有林谦益和孙局的关系,也不说多的,拿个几百上千是跑不掉的。仔细算来,也差不多是宣宁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在宣宁家楼下两个人就分开了,送到家门口可没必要,反正对这里知根知底,看不见他都能倒着走不出错!听到林谦益的车子开动,出了巷子口,宣宁才开始上楼。他住四楼,房子是父母刚离开的时候留给他的,比较老的房子,每层都是两户,户型不大,一个人住却很足够。 慢慢爬到四楼,宣宁刚准备掏钥匙,就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脸对向自己家的门边,在那里他听到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你是……”话音刚落,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刚才的警惕戒备一扫而光,“秦队长?你怎么来啦?” 闻言秦飞眸光闪动,他将刚才宣宁的表现尽收眼底,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如果说第一次在凶杀案的现场他就察觉到这个青年有多敏锐,但到了现在,他才真正肯定了宣宁在观察力上的不同寻常,尽管他是个盲人。 “嗯,你上次好象还有些话没说完,我琢磨着就过来问问。”秦飞爽快的道明来意,“我也不瞒你,最近这案子一直没什么起色。” “哦……秦队长您请进。”说话间宣宁已经打开了自家的大门,指着里面对秦飞说,“房子不大,您自己在沙发上坐吧,我去给您倒水。” 秦飞一进屋,就发现这房子出奇的整洁干净,客厅与餐厅之间由矮柜隔出面墙,几个布艺沙发窝在一角,显得别具匠心……倒一点也不像他想象中盲人的环境。不过再一想他失笑了,还说不歧视呢,凭什么人家宣宁不能给自己家弄漂亮点? 见宣宁轻车熟路的过去厨房倒水,他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宣宁倒了杯水递给他,边说:“其实我还真有点线索,那天我不是说车子的发动声一听就知道吗?我今天去吃饭的时候正好撞上个一模一样的,是沃尔沃!” “好,这条我记下了,还有吗?” 宣宁摇头,“别的就没有了。”他知道以林谦益的渠道,关于佛珠的事已经告诉警察那边了,自己没必要再说什么。 秦飞没有说话,宣宁知道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衣服细微的摩挲声他听的出来,脸上落下来灼灼的视线他也感觉的到。空气突然有些凝滞,他有些不明所以的问:“秦队长?您怎么不说话了?是要走了吗?” “宣宁,你知道么,我们队前两天收到了条匿名的线索,说是凶手有串佛珠。”秦飞停顿良久,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难以言明的味道,好象在刻意点出什么一样,让宣宁心里一跳,刚想说话的时候,屋子的大门被敲响了。 第9章 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三) 熟悉的嗓音随后隔着门板传进来,“宣宁!宣宁?” ……是林大哥?宣宁有点惊讶。林谦益刚才明明都走了,怎么这会在自家门外头?打开门,林谦益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偏了下头,让林谦益进来,“林大哥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林谦益挑了下眉,目光在屋内一扫,立刻就落到秦飞身上,嘴上却对宣宁道,“当然是还有点事没说清楚了。” 宣宁信以为真,“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专门过来,等你回去那得到几点啊!太耽误时间了吧,林大哥你那么忙。” “这么点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事。”林谦益与秦飞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隐隐的仿佛有火花溅出来。 宣宁自然看不到,不过不代表他感觉不到。客厅里不同寻常的气氛让他不明所以,只能说,“林大哥你坐,我给你倒水。” “不用了。”林谦益拉住宣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喝了不少茶,不渴,你就别忙了。这么晚你在招待客人?”他对着秦飞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好,我是宣宁的大哥。” 大哥?秦飞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个来回,不论是气质,还是衣着都有巨大差异。而且这个“大哥”很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秦飞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道,“你好,我来找宣宁了解点情况。” 似乎感觉到林谦益朝自己望过来,宣宁点点头,“是这样的林大哥,秦队长是警察,来找我问问那个案子的情况。哦对了,林大哥,我已经把沃尔沃的事情告诉秦队长了,你可以不打电话了。” 姓林?秦飞心里一动,眼神也是一闪,对这个一进门就理所当然站到宣宁身旁,身材颀长眸光锐利的男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那好,不打还省了我的事。”林谦益没有意见,揉揉宣宁的头发,又拽着他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再对着另一张沙发以目光示意,“秦队长别客气,坐啊。” 宣宁好笑的咕哝,“林大哥你这是把我家当你自己家了么,你又不是我家长……”然后就觉得脑袋上的力道重了重,他赶紧投降的补充,“唔,怪不得别人都说长兄如父!”边想着自己该说的都说了,秦队长该走了吧。 谁知秦飞眼神又闪了闪,竟真的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拿起刚才宣宁端来的那杯开水喝了一口,“呵呵,那行,情况嘛,是了解完了。反正今晚我没什么事了,宣宁,我就在你这混混时间,你这个当主人的不会赶我走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宣宁当然得说:“秦队长您尽管坐,还要喝水吗?要的话我去给您添点水来。” 唰! 秦飞觉得林谦益投到自己身上的眼神都快变成实体了,跟明晃晃的刀子似的。他故意摆出一副打量室内布置的模样,“谢谢你啊,不过别麻烦了。哦还有个事,宣宁,那串佛珠的事你知不知道点什么?” 没等宣宁答话,林谦益先一步说,“秦队长,这案子不是该你们公安局管?什么时候需要发动群众办案了?” 秦飞笑笑,“呵呵,一切依靠群众是真理嘛,群众可是我们最大的力量。问宣宁,也只是因为当时就他在场,您可别担心,我只是问问。” 林谦益瞥他一眼,“该告诉的都告诉你们了,其他是你们的事。说白了,佛珠是宣宁当时摸到了,情况是我告诉你们孙局的。” “哦。”秦飞好象恍然大悟了一般,很客气的点头,“那行,我就是了解了解。”他又看了眼手表,“现在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宣宁站起来把他送到门口,“秦队长您慢走。” 关了门他转身就撞上另一个人,鼻子恰恰撞到了下巴上,让他咝的抽了口气,“林大哥你干嘛站这么近啊!” “当然是看你有没有事。”林谦益说着还真做了,端起他的胳膊就仔仔细细的看。 宣宁有点哭笑不得,“林大哥你以为秦队长是神仙呢还是妖怪啊?难道跟他说几句话就会缺胳膊少腿?” “那也得检查一下。”林谦益听保镖说这么晚有人来找宣宁就不放心,明明都到车库了还是折了回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看,又语重心长的叮嘱,“下次再碰到这事就给我打电话!由我来应付!警察怎么了,警察就能随便到民宅里去?听到没?” “……嗯。” “这还差不多,那我也回去了。” 等送了林谦益出门,宣宁才发现好象林大哥不是还有事没说么,怎么就走了?想想大概不是要紧事,他松了口气,想起秦飞脸上又掠过一丝不安。他不确定秦飞的来意,但从那句问话看,总有些别的意味。难道秦飞发现他不同寻常的能力了?可他说的佛珠特征又没什么颜色,不至于被怀疑到吧。希望不是,他可不想像同事看的小说那样,有什么特异功能被切片研究! 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秦飞也很纠结,眉毛皱成了川字,就着车里的灯光在笔记本上划了条线。这条线正好把上面写的宣宁俩字给划掉了,旁边摆着的姓名,则都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嫌疑人。秦飞捏了笔自言自语,“既然林谦益出现了,宣宁应该确实不是凶手。那他那么短一会都把佛珠给摸得那么清楚?怪不得是搞按摩的……嗯,现在得从另一个方面去看了,对了,鸿源的拍卖会是这周末开吧……” 接连几天都是阳光明媚,B市的温度一路飙升上了20度。薄棉服已经被换下来,晾在阳台上晒着,宣宁没急着洗,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再变天一下降个十来度呢。不过换了身外套穿,整个人都轻松一截。再想到明天周六月休,就更觉得轻松了。毕竟按摩店里没有周休假日,通常法定假日的时候生意更好,还越发忙些。每个月只有两天休息,好在时间能自己安排,只要和同事协调好就行。 下班的时候林谦益给他来了电话,“下班了?明天你休息对吧。” 林谦益语气的笃定让宣宁抿着嘴笑,“林大哥你不会把我什么时候休假都给记下来了吧?嗯,我明天休息。” “那正好,明天就是鸿源的拍卖会,你想一起来么?” “啊?”宣宁想去,但又有点犹豫,“可我看不见啊……” “这有什么,就当去长长见识,难道你不想第一时间知道青花罐的消息。”林谦益当然知道该怎么劝他。 果然宣宁马上就答:“那好,明天几点啊?要去的话,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明天九点我去接你,你什么也不用准备,也没什么要注意的。这是有备案的正儿八经的拍卖会,就是黑市,我要带个人去谁管得到?明天你也不要起来太早……”林谦益知道宣宁平时工作辛苦,好不容易才有一天休息,可不舍得打扰他睡觉,“我九点到,你八点半再起也可以。到时候我就不上去了,你听到喇叭声就下来。” “行!”宣宁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站在按摩店的门口笑。 惹得正下班的同事纷纷看过来,“我说小宣你遇到啥好事了?”“捡到钱了不成?”“说钱多俗啊,是遇到爱情了吧!”…… 林谦益虽然那样说了,宣宁还是不到八点就起了。整理房间换好衣服,又坐了好一会才听到楼下摁喇叭的声音。 他到楼下的时候有点微微的气喘,林谦益看他一眼,从车子里拿出纸巾给他擦汗,“你跑什么跑,不怕摔跤啊!” 坐进车里,宣宁扬起脸做得意状,“怎么可能啊,这儿我多熟呀,就是你摔个大马趴也摔不到我呀。” 林谦益哼一声,没跟他多扯,开动车子以后又忍不住翘起嘴角。只要有宣宁在,平日里严肃的那个自己就不知道去哪了,能够自如的笑闹,活象年轻了十岁。 虽然路上先吃了早点,他们到的时候仍然算早的,拍卖会场里人不多。林谦益牵着宣宁找到自己那张桌子,刚坐下就有服务生来问他们要点什么。要了壶茶喝着,又过了小半个小时,十点正的时候拍卖会终于开始。 宣宁看不到,不过每一次拍卖,不光拍卖师对拍品描述,林谦益还会低声更详细的讲给他听一遍。这场拍卖会据说准备了很久,好东西不少,封门彩的青田石雕一上台就拍了个开门红,还有汉代的白玉带钩,清三代的木雕屏风,当代叶恭绰的一幅字等等。 “怎么都没什么瓷器?”宣宁注意到了这点。 “大概是有青花罐一件精品,就足以压倒其他拍品了吧。照这劲头,那只罐子只怕要放在最后三个,用来压轴。”林谦益也很期待。 谁知到了最后一件拍品,拍卖师忽然等了很久,拿上来的却是件景泰蓝的掐丝珐琅,虽然也很精美,拍出的价钱也不低,却让不少为了鬼谷下山青花罐来的人都有些错愕。林谦益让人到鸿源后头去了一趟,听那人回来汇报的时候他眉头立刻锁起。还没来得及对宣宁说是怎么回事,旁边过来的一个人就让他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第10章 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四) “呵呵,林先生,宣宁,这么巧啊,又见面了。”过来的是秦飞,他今天没穿警服,大模大样的同他们打招呼。 林谦益点头微笑,“秦队长雅兴不浅,来拍卖会淘宝?” 秦飞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我可没有林先生这么潇洒,花钱买些吃不得用不得的东西回去供着……” 宣宁被他说的笑出声来,感觉秦飞的视线落过来,也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心思细腻,隐隐察知林谦益对秦飞不动声色的排斥,便没有马上问起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而是安静等在一旁。 林谦益看秦飞似乎还要跟宣宁说什么,先一步插了话,“那简单,秦队长说说看中了哪个玩意,我拍了送您?” 秦飞赶紧摆手:“这可是原则问题,林先生不会是故意想让我吃挂落吧?” 林谦益反问他,“秦队长是职业习惯么,把人都往坏处想?” “呵呵,抱歉抱歉。”秦飞这才改了口,问起的却是宣宁也好奇的事,“林先生,看你好象知道刚才鸿源出了什么状况?” 林谦益抿了口茶,慢吞吞地搁到桌上,嘴巴闭着没动,像是在回味那口茶,过了好一会才说:“哦,秦队长对这事也有兴趣?” 秦飞这回十分的开门见山,“是啊,我估计八成和我手里的一个案子有关系,不然也找不上林先生不是?” 林谦益打量他两眼,又看了眼明显憋着话的宣宁,“秦队长,估计你也拿到了内部消息说最后的拍品是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吧。” “是啊,现在却换了件掐丝珐琅的瓶子,也不知怎么搞的。”秦飞换了个角度站着,锐利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视拍卖会场,“是出了什么事吧。” 林谦益淡淡道:“我派人过去问了一下,鸿源对为什么换拍品可是做足了保密功夫。不过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说这只罐子失窃了。” “失窃?”宣宁重复了一遍。 林谦益听出他语气里没多少惊讶,就晓得他脑子转的够快,估计已经猜到了点什么,便拿手揉揉他短发,又对秦飞摊开双手:“秦队长,该告诉你的我都说啦,剩下的可都是你们的事了。” 秦飞略一思忖,礼貌的告辞,宣宁听他脚步渐渐远去,偏了下脑袋,“秦队长这就查案去了?” “应该是。”林谦益看秦飞隐晦的招了招手,拍卖会场里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几个年轻人,虽然都穿着便服,看那样子却是秦飞的手下。一行人到了后头,大概是去调查元青花罐失窃与凶杀案去了。他收回视线,瞅见宣宁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好笑的把他的脸扒到另一边,“别‘看’了,反正也看不到。想知道案子最后怎么样,等结案了我找孙局问清楚了告诉你。总之啊,从现在开始,你就别往里头瞎搀和了!听到了没?乖乖等着结案,真以为那天碰上凶手没事是运气好,就能一直运气好啊!” “知道啦!”宣宁把脸从林谦益手里救出来,小声嘀咕,“林大哥你跟我楼下的王大妈似的,话真多。” 被用来跟大妈等同让林谦益黑了脸,拉起他就往外走,“别人要我多说几句话我还不乐意说呢,你小子个没良心的。走了走了,拍卖会都完了,我们先去吃饭,吃完了我送你回去你安心睡午觉去吧!” 宣宁忍着笑被他拉出会场,下午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因为有林谦益在,所以他也懒得用盲杖点地,顺利的下了台阶,就往停车场走。走到半路他猛的停住,“林大哥,刚是不是有沃尔沃开过去?” “嘿,你耳朵够尖的啊,刚是过去,不,是过来……”林谦益的语气变得凝重,“这么巧,它开进停车场去了。哎?你不是得听发动的声音才认得出?” “可我那天又听到后面的声音了啊。”宣宁一脸无辜,“走吧,我们快点走,去看看到底是谁的车。” “你又知道那一定跟这案子有关?”林谦益不放手,让宣宁没法加快脚步,“你慢慢的走,这里你又不熟,地上都铺的大理石,摔一下不是好玩的。” “可是去晚了就什么都没了。”宣宁撇嘴。 “刚答应我什么了?说了不搀和这事了,这么快就忘了?”林谦益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脑袋,表示自己的不赞同,“先停,我得给孙局说一声,叫他通知那位秦队长。” 被他这一个电话给耽误,两人再到停车场的时候,果然那辆车只是安静的停在一角,里面的人早没影了。林谦益也没满足宣宁的好奇心,拽着他上了车,等驶离了这一片街区都还看到宣宁扒着车窗依依不舍。他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我说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遇到什么事都想弄个水落石出啊。说了等结案就原原本本全讲给你听,是不信你林大哥还是怎么的?” 宣宁回了头还不忘叮嘱,“林大哥你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两个人中午随便找了家店吃了饭,等宣宁被送到楼下的时候他又叮嘱了一遍,林谦益心想要不是你是瞎的,我早一脚踢上你屁股了! 话虽如此,当他在一周后的饭局上,碰到孙局得到案子破了的消息后,他还是立刻就询问起其中的详情来。饭局散场,林谦益也懒得再应酬,估摸着宣宁可能还没下班,就往按摩店那边过去。 电话一通,果然今天生意忙客人多,宣宁还在加班。林谦益听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也没好再和他通话,只说马上到就挂了电话。不过等他把车开到的时候,一抬眼却见宣宁已经站到了店门外的台阶上。 这星期B市又开始降温,天气从早到晚都阴沉沉的,没有雨,只有北风飕飕的刮,晚上这个点平均气温已经到了10度以下。林谦益还没下车,就看到宣宁裹在按摩店的工作服里头直搓手。等他快步走过去,也没理宣宁小声喊自己的声音,扒着他的衣服一看,果然里面就一件毛衣贴在有些瘦削的身上。 林谦益再一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心里头一股子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边拉着宣宁往店里走边说,“你要么穿了外套再出来,要么就在里头等,真当你身体铁打的?不会被冻到啊?” “就一会的时间。”宣宁小声分辩,他也知道林谦益的恼火是为自己好,因此声气弱弱的,“我是……嗯,刚刚才出来。” “那也不行,就算我一秒钟后就到,你也得换个厚衣服!”听着宣宁低低的话音,软软的带了点小心翼翼,林谦益的火气熄了下来,反而变成了心疼,“快下班没?” “马上就下,我手上没客人了。”宣宁想做点什么就当赔罪,“林大哥,你还没见识过我的手艺吧,不如我给你按一按?” 林谦益摸摸脖子,想这几天一直坐那批文件听报告开会,活动的机会都没几次,是有点僵。他点了下头,点完想起宣宁看不见,又说,“那好啊,我今天就来见识一下我们宣师傅的手艺。” 宣宁被逗笑了,把他往里面带。林谦益看这里基本被分成了两块,一块大的全都是相通的,里面摆了二十来张床,再简单隔开,器具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另一块则分隔成一间一间的小房间。有点像是好几年前他还有女朋友的时候,被带过去的那个美容店的模式,却也不完全相同。 等进到房间里,林谦益才知道这房间并不十分密闭,而是留出一面墙上开了窗子,他打量片刻点点头,“单间的环境比那边好多了。” “那当然,这儿也贵得多呀。现在挺晚了,我的手又冷,就这么给你捏一下好了,林大哥你坐好。” 林谦益看得出宣宁真是做熟了的,一下子就把需要用到的东西拿了出来。戴了手套,弄了精油出来抹到自己的脖颈上。只几下敲打揉捏,就让他觉得头皮都突然发麻了一样,从尾椎直到脑袋酸软酸软的,又几下,舒坦一丝一丝的蔓延上来,活象大冷天泡在暖乎乎的热水里,全身毛孔都是惬意。 “这就完了?”宣宁把手拿开的时候他还舒服得没回过神来。 宣宁好笑的说:“那当然,说了今天没全套啊。要不然林大哥下次再来,不过到时候可就收费了。” “行啊,我下次再来。说真的,被这样按一按,脖子松快很多。”林谦益觉得这几天熬夜看文件的疲惫都一扫而光了,“而且……”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让他很不想让宣宁收回手去。他定了定神才想起今天的来意,“哦对了,那个案子结了,你不一直惦记着么!看你林大哥对你多好,一收到消息马上就来讲给你听了。” 宣宁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啊,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谦益难得没有卖关子,“你大概想不到,那辆沃尔沃啊,不是罐子主人的,而是……” 第11章 一石激起千重浪(一)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好在林谦益的车上够暖和,宣宁被冷风吹了几步手都还热乎乎的。边上楼他边都还在想,这案子也算是挺曲折的。 那辆沃尔沃竟然压根就不是青花罐的主人的,而是鸿源的车。不过那个主人倒也谈不上无辜,因为他也与鸿源有合作关系。这件瓷器最终被鉴定是假的,决定性的证据就在死者陆玉晓手里。她被害就是因为这件事,不过这份证据最后还是被警方找到,并揭露了鸿源内部杀人掩盖真相并骗保的事实。 走到三楼宣宁就开始掏钥匙,不过爬了一半他就又是一愣,有些熟悉的气息从门边传过来,分明就是那位秦队长。 “秦队长?”宣宁捉摸不透他的来意,“您今天又有什么事找我?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借着楼道的声控灯,秦飞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你一直在关注案子的发展?对,是结案了,所以我才来找你,想向你道谢。” “道谢?” “没错。不管是沃尔沃这个线索,还是佛珠的线索,包括更早些你报案并提供了现场的一些情况。宣宁啊,你在我们破获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可是出了大力啊。” “呃……”宣宁不好意思的抓了下头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秦飞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朝前走了两步,然后深深鞠躬,“总之我得向你道谢,代表我们队里全体成员向你道谢!” 宣宁连忙说,“秦队长别这么客气,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破案要不是你们也不能破啊。” “呵呵。”秦飞直起身,低低的笑了两声,“其实吧,我还有点别的事找你。” “啊?什么事您请直说。”宣宁有点惊讶。 秦飞笑的声音大了些,“我说宣宁,你称呼我没必要一口一个您啊您的,我也不是你的长辈,你也不是犯在我手里的人。” 宣宁便也笑了,“那好,秦队长你还有什么事找我?” 他家的灯光着实不亮,本来嘛,也用不着多亮,有灯八成都是给别人用的。不过现在的光线已经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神情,虽然缺少了同平常人一样的双眸,可他的表情总是很丰富,好象也包含了独特的语言在其中似的。比如眼下,他微微张了嘴,眉毛在尾端稍微挑起一点细小的弧度,就是在询问。 秦飞的视线在他面上逡巡了一会,看到宣宁眨了下眼睛,表情又变成了等待,他才开口说:“宣宁,你喜欢男人吧。” 他的话太直接又太笃定,让宣宁悚然一惊,觉得被雷劈到,浑身寒毛倒竖,下意识的否认,“我不……” 才说了两个字就被秦飞打断了,然后他继续语出惊人,“你用不着否认的这么快,其实我也是的。” “……”宣宁的嘴巴彻底张成了O字形。 他还没回过神来,却感觉到面前属于秦飞的气息又浓烈了几分,应该是对方朝自己又靠近了一步。 “秦队长你……” 宣宁的话再一次被截断了,“呵呵,我虽然是个警察,可我也是个GAY,我早发现自个喜欢男的,好多年了。难得碰上个我有兴趣的,就不想错过。宣宁,我觉得吧,我对你挺有好感的。其实我也没追过人,不过这回我想追你,你怎么想?” 一大段话砸下来,跟秦飞的身高一样,给宣宁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他张了张嘴,喉咙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才好。秦飞也没立即再说话,客厅里只剩下一片安静,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而且越来越清晰。 又等了一会,秦飞说:“宣宁,我知道你是,我看的出来。” 宣宁有点紧张的捏紧拳头。他确实听说同志之间能很精准的判别出别人是不是,就跟安了个探测雷达似的。这还是在他发现自己对男人的身体才有反应后,从一个同学那悄悄打听到的情况。 秦飞说的没错,他知道自己的确是。第一次发现是在学按摩的时候,学这东西得多加练习,一个班里有男有女,有男同学总爱找女同学练习,还开点带色的玩笑。摸来捏去难免会出现措手不及的擦枪走火,可宣宁给女同学练习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为此班里的女同学就特别喜欢找他,也惹来几回麻烦。等到后来他终于和那个男同学互相练习的时候,他发现换了种性别,他才会有反应。 那会真是把他狠狠吓了一跳,没敢跟任何人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同学也说不上来是好心,或者是觉得好玩,发现了他的状况却没有宣扬出去,而是专程查了不少资料告诉他很多常识。如今几年过去,那同学去了南方沿海的城市,两人逢年过节偶尔也会通一通电话。 反正自从那同学离开了B市,宣宁就一直把这事当成秘密压在心底,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反正他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生活也是两点一线,更没有谁发现这个秘密。 “宣宁?宣宁?” 秦飞看他皱起眉毛,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试探的叫了他两声。其实他也明白自己今天这样肯定给宣宁带来了极大的冲击,秦飞倒不想逼他,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就退开一步,缓声道,“宣宁,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突然。不过我不想瞒着你,我是真的挺喜欢你,觉得你这个人吧,很有意思。我也没想过你今天就答应什么,那样就是我也觉得突然。” “秦队长……”宣宁抖了下嘴唇,说起来他对秦飞倒也没有恶感。几次接触,秦飞每次的举动都很得体,能给人不错的印象。 只是……宣宁有一刹那的恍惚,他其实已经偷偷的喜欢上另一个人了。虽然那个人应该是喜欢女人的,至少他没觉得对方是同志,如果说那种探测雷达确实存在的话。 秦飞从他仍然拧着的眉头就看出他的纠结,他当然不知道宣宁在纠结什么,可身为警察的敏锐性,让他能看清更多或许宣宁自己都不明白的事。略一思忖,他决定以退为进,“宣宁,你不用现在就回应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权力。” “啊?你……追求我?”宣宁有点傻乎乎的反问,他一直觉得追求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没想到自己还能被一个男人追求? 秦飞被他逗乐了,笑了好几声才止住,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想追求你,宣宁,不管你最后是接受我,还是拒绝我,都请不要现在就将我的追求拒之门外。” 宣宁的耳力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好,语声里最细微末节的变化也能捕捉得一清二楚,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感觉到秦飞的认真,也不由的有些震动,他张了张嘴,觉得嗓子都干涩得很,“秦队长……我……” “不要喊我秦队长,直接喊我秦飞也行,像喊你那位林大哥一样喊我秦大哥也行,或者像我几个朋友那样喊我飞哥也行。” “哦,那叫秦大哥吧。”宣宁摸摸头,选了个折中的称谓。 秦飞则趁机偷换概念,“那说好了,你给了我追求你的权力,我从现在开始就追求你了啊。” “啊?”宣宁有点迟钝的发出一个单音,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呢,秦飞怎么就好象什么都决定好啦?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秦飞却似乎立马进入了角色,字里行间都透出一丝亲昵来,“好好休息,别多想。” 等秦飞走了,宣宁对着自己家的大门,嘴角抽动两下,还有些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安局的那个秦队长突然上门,先是给自己道谢,然后竟然发现自己是同志,然后又说他也是,然后还说要追求自己? 一直到洗漱再上床睡觉,宣宁的整个脑袋都是木的,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了的。他心想这是梦吧这肯定是梦啊怎么会做这种梦也未免太可怕了吧……再说做梦为什么不把秦飞换成林谦益呢…… 可是第二天早上,宣宁起床收拾好去上班,一下楼就感到了秦飞的气息,连足音也确凿是属于这个人的,昨晚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了回来,让他在震撼之余忍不住也有一点小小的心动。 秦飞说:“宣宁,我送你上班,你早上喜欢吃汤包对吧,来,趁热吃。” 要说宣宁心动真是无可厚非,他从未经历过丝毫的感情生活,甚至只偷偷的、不抱任何指望的喜欢了某个人。拒绝似乎太生硬,不过一顿早饭罢了,宣宁接过汤包,小心翼翼的咬破了皮,里面的汁液立刻浸满口腔,是自己喜欢的口味,“谢谢秦大哥。” 当然,一顿早饭无所谓,晚饭要还由别人付钱,哪怕那个人是对他表明追求之意的人也不成。因此吃晚餐的时候,他先一步付了帐,让秦飞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那我走了,早点睡,晚安。”吃完饭天已经全黑了,把宣宁送到四楼,见门关上了秦飞才慢慢走下楼,拐了个弯往大路上走。 他没有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内,倏忽闪过的一点火光。 第12章 一石激起千重浪(二) 将烟头在指尖掐灭,林谦益过了一会才吐出最后一个烟圈,然后将车窗摇下来,让车厢里的烟味散去。车里的小灯开了又关,他不动声色的倒车,迅速开出了这段路,快要上到大路的时候又停下来。他一眼就看到那位秦队长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等车,没有多想,林谦益慢慢的把车往那边开去。 余槐东路算是B市市内稍嫌偏僻的位置,秦飞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要搭的那路车开走,只好等下一班。他想起早上宣宁发现自己时的样子,脸上清楚写着惊讶,不由的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今天至少开了个好头,趁热打铁的效果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但未必就没有用。就在这个时候,秦飞发现面前开过来了一辆车。 全黑的车身在夜晚并不起眼,非常低调,不过一看到车头处的三叉星标志,就知道这车肯定不便宜。秦飞习惯性的打量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谁知他刚想看看公交车来了没,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秦队长,等车呢?” 声音是从面前这辆奔驰S里发出来的,朝向自己这边的车窗被慢慢摇下,露出一张这段时间见过好几次的脸。 “林先生?这么晚了还在这兜风啊?”秦飞朝林谦益礼貌的笑笑。 林谦益回他一个客气的笑,只是眼睛里找不到什么笑意,“呵呵,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兜风。秦队长,现在公交车也不好等,不嫌弃的话,就坐我的车吧,要去哪你尽管说。” “要林先生给我当司机?”秦飞仿佛被吓了一跳,“我哪里敢当啊。” “上车吧。”惯于作为上位者的身份,即使只是再轻描淡写的话,由林谦益说来,都带着非同一般的气势。 虽说是见多识广的刑警队长,这一瞬间还真有点被压制的感觉。秦飞瞥了眼路上,那一头连公交车的影子都没有,他果断的打开车门坐了进来,“那真是麻烦您了,多谢啊。”他报了要去的地方,不留痕迹的扫视着车内,很整洁大方的布置,就是烟味大了点。 “不客气。”林谦益掉了个头,开着车朝秦飞说的地点行驶。两人在车内都没说话,直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边的红灯让林谦益踩下刹车,他才就着后视镜瞥了眼秦飞,“秦队长今天逛得挺远的嘛,从市西逛到市东,横跨大半个市区啊。” 秦飞呵呵一笑,“因为要送宣宁回家。” 林谦益眼神一跳,“哦?你们那案子不是破了吗,怎么还找他了解情况?” “哦,这次不是了解情况。我跟他吃了顿晚饭,有点晚了当然得送他回来,不然让他一个人回家我可不放心。” 林谦益眼底掠过一抹暗色,“这么说,今天你和宣宁吃晚饭去了。” “是啊,我觉得宣宁挺有意思的。”秦飞并不掩饰对宣宁的好感,“难道林先生也打算找他去吃饭?我去接他的时候可没听他说什么啊。” 这时候红灯转了绿灯,林谦益立刻踩下油门,“那倒没有,昨天才找过他,也不好老是耽误他的休息时间。你也看得出,宣宁上班很累的。” “呵呵,那还要多谢林先生提醒,下次我会注意的。”秦飞很客气的回答他,好象真的在感谢他一般。 林谦益又看了眼秦飞,没有再开口。车子里的两个人一路无言的到了目的地,气氛谈不上凝滞,但是谁都知道确实古怪,或者更贴切的说是心照不宣。等秦飞下了车,林谦益没立即往家里开,而是开了一段路后停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这一截路上的车和行人明显少了起来,偶尔才与他的车子擦身而过。不远处的超市已经停止营业了,最后下班的运货员推着推车往里走。 林谦益忽然觉得喉咙又有点痒,他把之前那包烟翻了出来。说起来这包烟其实已经在车里搁了有好几个月,一直都没动,谁会料到今天一动就是两根。 点燃了烟,林谦益却没有抽,只把那支烟夹在手指间,任由那一缕烟气在车厢内缭绕开来。原本就没散尽的烟味随之再一次的浓厚起来,他却没有开窗子。 因为上一次秦飞的突然拜访,在这个案子结案以后,林谦益没有让保镖回去。所以其实压根不用秦飞说,他就知道宣宁晚上和秦飞去吃饭了。 可是林谦益没想到的是,在知道这件事后自己的举动,竟然会是干脆的在十分钟内结束了董事局的会议,开了车出来。却又不知道自个到底在烦躁个什么劲,最后还不知不觉的把车开到了宣宁的楼下,于是才会亲眼看到秦飞同宣宁一道过来,又把宣宁一路送到家门口的情景。 此前他也常常送宣宁回来,不过每次都止步于楼下。现在想想是为什么?是因为虽然宣宁看不见,可是平时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正常,让他忽略了他的眼盲;还是因为将宣宁当作了跟晏青松一样的好哥们,需要的时候一起出来吃饭聊天,其他时候各有各的生活,用不着事事细致入微? 似乎都有点,又似乎都不完全。但是在看到秦飞的做法时,林谦益若有所悟。自己在目睹秦飞拉住宣宁上楼的这一幕时,在看到秦飞把手握在宣宁的胳膊上时,胸前充溢得快要爆出来的……分明是嫉妒? 林谦益靠在车子座椅上无声的笑了一下,指间的烟不知不觉已经燃到了尽头。他掐熄了烟头扔掉,摸了手机出来,然后拨了那个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喂?” 宣宁接起来的很快,只是声音明显带着几分惺忪睡意。林谦益这才注意到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都过了宣宁平时睡觉的钟点了,“是我。” “啊!林大哥!是你呀……” 宣宁好象吓了一跳的反应,让林谦益皱了皱眉,心想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不就没按正常时间给你打电话吗,至于这么惊讶?还是说……宣宁更希望听到另一个人的电话?没来由的就想到了刚才的秦飞,又想到宣宁接起电话的速度很快,林谦益的眉头再紧了几分,“没必要这么惊讶吧。” “没有啦。”宣宁也不是惊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是一想起这个跟秦飞一块出去吃饭的晚上,忽然没一点征兆的接到林谦益的电话,他就不停的拿手指绕着手机上挂的绳子,好一会才镇定下来,“林大哥现在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急事么?” “没急事就不能打电话你?”林谦益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到底是怎么了,幼稚得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白活了这把年纪,竟然同假想敌较上劲了?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他才发现那边宣宁有点紧张的在叫自己,连忙道,“我在,我在!对不起,宣宁,刚才我不该用这种态度跟你说话。” “没关系啊。”宣宁并不介意,反而更紧张的追问,“林大哥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呵呵,也不是……算了,也可以这么说吧。”林谦益拿手爬了下头发,发现自己连语言都组织不好了。 宣宁捏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林大哥,其实我也可以客串一下知心哥哥的。” 林谦益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我说该是知心弟弟吧,还想当你林大哥的哥哥?你至少得再早出生个十年八年的。” “哎呀。”宣宁撇了撇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知心。林大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有什么烦恼的事情都可以同我讲啊!我眼睛是不行啦,但是耳朵可是够好的!而且保证啊,光听不说只进不出!” “那行。”林谦益发现就和之前每一次那样,同宣宁就这么聊了几句,本来有些烦躁的心思一下子全沉凝了下来,再也没有漂浮不定的感觉。而且他也有点好奇宣宁在知道自己打算讲的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你别笑话你大哥啊,虽然一把年纪了讲这个好象是有点不合适。” “……什么叫一把年纪啊,等你过二十年了再用这词行么?”宣宁对他的用词表示坚决的鄙视。 “好好,不用就不用。”林谦益一鼓作气的说,“是感情问题。” “感情问题?”宣宁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咬住自己的嘴唇。说真的,他不知有多想要继续听下去,可是又很怕会听到不想听到的内容。一时间心里头乱成一团,嘴里却已经问了出来,“是什么样的感情问题?林大哥能说详细点么?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自己都不是很懂这个东西,不一定能对你有帮助……”所以最好不要说,千万不要说…… 可是很显然,没人听到他的心声。林谦益稍稍停了一下,宣宁语气平静的反问让他生出一些担心,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喜欢了一个人。” “然后?”宣宁努力假装好奇。 “是个男的。” “啊!”宣宁不由的惊呼一声,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惊慌。该高兴的,至少林谦益不是直男,可还没等他体会到可能的好处,林谦益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生出一种站到了冰窖里的感觉,骨头都凉飕飕的。 第13章 一石激起千重浪(三) 林谦益的声音仿佛在另一个时空,确切的响着,却又多少有些虚无飘渺。 “你也认得,是我很熟的一人。呵呵,平时来往的时候我们俩应该是互相把对方当好朋友,可能就因为这个,我才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好。” 他的语气一丝不苟,更能说明其中的认真。总是显得万事在握的林谦益,竟然会有需要向他咨询烦恼的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又忍不住感到嫉妒。宣宁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拼凑出林谦益说的这人。他也认得,又是林谦益极其熟悉的人,还是好朋友,这个人……还用说么,不是晏青松还能是谁! ……要是林谦益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目瞪口呆,他明明就说的不是晏青松啊!只是他忽略了,宣宁平日表现得再如常,内心还是习惯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的。眼睛的缺陷,甚至都仅仅是很小一部分的因素。更重要的,或许是宣宁自己都没注意的,父母变相的抛弃。 宣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不过冒出一句,“这样啊……”感觉眼皮重重的,似乎被强行剥离的困倦在这个时候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于是他闭了嘴,沉默以对。 电话两端陷入到一种异样的安静里,又过了一会,林谦益试探的叫他的名字,“宣宁你还在么?不是说要帮我?”他对着手机深深皱眉,不知为什么,有种好象事情的发展并未如预先所想的不妙感觉在心底滋生。 “啊,是……”宣宁打了个呵欠,声音分外的响,“不过我开始就说了啊,我对这个也没有什么经验,看来没办法给林大哥你提什么建议了。” “……”要是这个时候林谦益还察觉不到其中的回避,那他真是白活了三十多年。可宣宁是为什么回避?明明在说起这事前,宣宁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还是宣宁无法接受他对男人产生情感?也不对啊,至少宣宁接受了秦飞的表示不是么? 林谦益忍不住摸烟盒,觉得自己更烦躁了。本来宁静下来的心绪胡乱的起伏,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大哥,很晚了。” 电话那头传来宣宁低低的声音,林谦益才发现车里的电子钟已经显示23:20了。他有些抱歉:“打扰你睡觉了,是我不好。你挂电话睡吧,好好休息。” “……嗯。” 但是在宣宁回答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是他还是林谦益,都没有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分明是正在通话中,右下角还在锲而不舍的计时。 “宣宁?”他尝试的喊。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又等了两分钟,耳边传来嘟嘟的声音。 电话被挂断了。 林谦益伸手抚着眉心,想不明白宣宁到底是怎么了。但是显而易见,自己的话语所得到的反馈……极度糟糕。 良久,他才自嘲的扯动嘴角笑了起来。是因为一直以来大事小事都尽在掌握,让他忽略了人的感情最不可捉摸么?宣宁喜欢男人也好,不喜欢男人也好,接受秦飞也好,不接受秦飞也好,都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可是……林谦益垂下眼皮,遮去底下一瞬间迅疾掠过的暗色。要他拱手把宣宁让给其他任何人,那绝无可能。 令林谦益有些意外,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从这天晚上的“开诚布公”之后,秦飞更加的大胆出击起来。只要有空早上就会来送宣宁上班,晚上又会去接他下班。林谦益始终没有把保镖撤掉,对这段时间宣宁与秦飞间的来往可谓了若指掌。 “老板,秦警官早上7点40在宣先生楼下出现,带了一袋汤包。” “老板,秦警官下午6点50在手佳按摩店外出现,7点宣先生出来。两个人步行去了华泰,在华泰27楼用餐。” “老板……” 林谦益的前保镖,宣宁的现保镖,付成很纳闷,自己的任务不是保护宣先生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搞的好象跟踪似的!这点疑问他憋了好几天,这天在交班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老康,“康哥,你说老板到底想干嘛啊,我们是保镖又不是开侦探社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老板知道个什么劲啊?” 老康反问他,“付成,你想被开除?” 付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然不想,这份工薪水很好,康哥你知道退伍了我一直找不到事,我都没想到康哥你给我介绍的事这么好。” “那就对了。”老康一脸的高深莫测,“不想丢工作,就别问这么多。没看电视吗,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他说完就看着付成胆战心惊的捂嘴溜了,不禁站在原地得意的笑。这老板的心思啊,谁也别猜。不过其实吧,真要猜也好猜,老板最近的种种古怪,肯定跟宣先生有关! “老板,车来了。”老康知道自己是最被林谦益看重的保镖,有时候为了方便,也客串一把司机。 “去余槐东路。” “是。”老板说的言简意赅,老康照样能心领神会,这是要去找宣先生。按照付成刚报来的消息,宣宁已经被秦飞送回家了,但是秦飞一直没下楼。 “开快点。”林谦益的声音找不到一丝波动。 “是。”老康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车速,很快,余槐东路就到了。转过几道路口,拐了个弯就是宣宁家所在的小区。 这个小区的年代比较久远,物业几乎半荒废了,各种食铺都开到小区内,要不是治安和环境都还可以,林谦益肯定早劝宣宁搬家了。 他下了车,抬眼朝四楼望去。宣宁家亮着灯,秦飞还在?都过了半个小时了,他收回看表的目光,大步流星的朝楼里走。四楼一会就到了,但是站到了宣宁家门口,林谦益却猛的顿住了敲门的动作。 这是自那个电话之后,第一次与宣宁联系,也没有事先打个电话,他有些担心宣宁并不想见到自己。要换做另一个人,那番态度并不难琢磨,但或许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免不了关心则乱。 林谦益还没来得及敲门,门突然开了。宣宁站在门口,嘴角翘着,“林大哥,我就听出是你来了!” 越过他的肩膀朝屋里看去,林谦益正好与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的秦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片刻,林谦益挑起一丝冷笑,在宣宁身后走进客厅,边对秦飞道:“真是好巧啊,秦队长。” “谈不上巧不巧。”秦飞从沙发上站起来,“还要多谢上次林先生送我回家呢,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这么幸运,在小宣家碰上林先生,说不定还可以蹭一次车?” 宣宁噗的笑了一声,“不然你要拿林大哥的车当出租车吗?” 林谦益不留痕迹的皱了下眉,什么时候这个秦飞都和宣宁如此熟稔了?不仅能自如的开玩笑,连称呼都换成了“小宣”? “林大哥?”像是察觉到他身周泄漏出的一丝不快,宣宁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眉毛担心的拧起,“你现在……心情还没好转?” “呵呵,不是,当然有好转了。”发现他还记着这事,林谦益的心情立刻就真的好了很多。 宣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林谦益又说:“对了,宣宁你周五有空吧?” “有!”宣宁不假思索的回答完,才想起秦飞最近晚上老找自己吃饭,他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对着秦飞笑了一下。 “嗯,老晏说要请客,记得带肚子!” 宣宁笑眯眯的说:“……好。” 可是林谦益却感觉他笑得……有点勉强?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记得问他要上回漏掉的见面礼。” “嗯,我记下来了。”宣宁有点好奇,“真的是古玉么?”虽然晏青松算得上是自己的情敌,可是他对晏青松的印象一点也不坏。如果林大哥真要喜欢什么人,喜欢那样一个特别的人,也不错吧……他傻傻的想。 “当然是,不然岂不是便宜了他?”林谦益见他凑在自己身旁,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短发,继而顺理成章的与秦飞投来的锐利眼神对上。 宣宁笑着答应:“那我就等着周五了。” 三个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秦飞站起来告辞,林谦益于是也站起来表示要走。等到了楼下,林谦益见秦飞还在往外走,就喊住他,“秦队长不是说要蹭我车?” “呵呵,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那林先生,我就真的蹭你车了。”秦飞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站定,等着坐车。 林谦益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打了电话示意老康把车开过来,接着两个人就一起站在宣宁楼下。 “秦队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不怕被人知道你的性向?”能用出“性向”这个词,不得不说林谦益这几天在确定自己的感情后,下了不少的功夫。 “知道不知道,我都这样了。”秦飞有点无赖的耸了耸肩,“反正我是真喜欢小宣,光明正大的追求他,不至于不行吧。” “我只是想说……”林谦益知道他刺了下自己,不过这些他不在意,他淡淡的睇了一眼秦飞,含着一丝警告,“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要影响到宣宁的生活。” 第14章 情敌和玉翁仲(一) 秦飞也看了林谦益一眼,好象在说:这还用得着你说?嘴上则礼数周全的道:“谢谢林先生提醒,这点事我想我还是做得到的。不过,林先生似乎……特别关心小宣啊?”明里暗里互相来去几番,他终于主动出击了。 林谦益并不打算掩饰,理直气壮:“他喊我大哥,我不关心他关心谁?”这时老康已经把车开过来,他示意秦飞可以上车了。 秦飞泰然的坐进车里,虽然蹭了林谦益的车,说出口的话却绵里藏针,“一声称呼,离以监护人自居还差了点吧。” “呵呵。”林谦益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弯出一个意味难明的弧度,“宣宁他早成年了,要监护人做什么。” 他用一种极其笃定的语调慢条斯理的说出这句话,却让车内的气氛都凝滞了一瞬,秦飞一时间语塞,好象被他此刻的气场所摄。 老康在前面边开车边努力催眠自己: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等秦飞下了车,他悄悄瞥了眼后视镜,就见老板靠在后排的座椅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当然老康没敢多作揣测,下一秒就收回目光,专心致志的开起车来。 林谦益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虽然好笑但他现在真没什么心情笑。秦飞对宣宁的企图太明目张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自然让他不快。但宣宁既然没有提出异议,就像秦飞说的那样,他不是宣宁的监护人,再不快也没有立场干涉。 几次三番的明争暗斗对林谦益而言压根不足轻重,平日里在商场上,这种程度的争斗那真是不值一提。他在意的,是宣宁的态度。可以这么说,不管任何外物,只要宣宁自己不排斥,他相信什么事都能做到。可是宣宁显然不置可否,仿佛在他眼里,自己和秦飞是差不多的。 这点才让林谦益无法避免的感到烦恼。 不过……他又想起之前约宣宁周五吃饭的情形,唇边浮上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容,秦飞应该还是排在自己后面的。 一转眼周五就到了,林谦益开车到手佳外面的时候,就见宣宁从里面走出来,白大褂式样的工作服已经换下,看样子都准备好了。他心里忽的又是一松,因为想起保镖送上来的报告里,秦飞每次来宣宁往往都还在工作。 是不是可以说明,在宣宁心里,自己更重要一些?林谦益见他在身旁坐稳,才发动车子往晏青松的饭庄开过去。 早就跟晏青松说好的,因此车子才刚到饭庄前头的空地,林谦益就瞥见身穿长衫的老同学站在那儿等着了。 晏青松歪着脑袋打量下车的宣宁,“还好还好,这么久不见,我们小宣没被老林那家伙给虐待……” 宣宁啊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 林谦益则若有所思的先看他一眼,接着又没好气的道:“你在瞎扯什么!当我是虐待狂还是什么?” “嘿……有些话说的那么明白反而不美,小宣,跟你晏大哥来,上次就说要送的见面礼我可是老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你这个主人来拆封了。” 宣宁被他握住手腕,那份热情让他又是一愣。 而这个时候林谦益笑骂道:“还是那个房间?说好了每次都那里,环境最好,记得别给别人了。” “知道知道,咱俩谁跟谁啊。”晏青松满不在乎的摆手,一副我是老板我最大的样子。 宣宁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脚步随之一错。他正好在上台阶,这一下差点摔倒。却被一只从后面伸来的手臂给牢牢托住,稳稳站定。 “当心,这儿是台阶,慢慢走,老晏总不会不给我们留好吃的。” 林谦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因为扶着他,两人隔得实在太近,呼出的热气直直扑到后颈上,让宣宁身体一僵,赶紧若无其事的说:“谢谢林大哥。” “说什么谢啊,跟你林大哥都这么客气?”林谦益又对晏青松道,“你不扶着他吗,怎么还让他绊了一下?要我说啊,你就该把这饭庄的台阶都拆掉。” 晏青松也不介意,反而哈哈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话虽然一点也不客气,却别有一种默契在其中。宣宁低着头,反正他不用看路,心里慢慢生出一丝艳羡。 林谦益没有发觉他的异样,但晏青松却好象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房间果然还是上一次的包间,窗子开在一面的墙上,此时正敞开着。宣宁坐下来,就感到一阵微风从窗外拂进来,让人精神一振。他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但可以听到那里没有什么嘈杂的声响,肯定不是街道。偶尔有极其细微的水流声,他偏了下头,耳朵动了动,猜想那里或许有个水池。 “今天是要家常点的,还是贵点的?不过贵可不一定对。”晏青松含笑的声音在他怔怔的时候响起。 林谦益道:“你废什么话,肯定要对的啊。” “知道了,那我去叫菜,你们坐。” 宣宁听到椅子拖动的声响,然后晏青松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与林谦益单独处在相对密闭的空间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是惟独这一次,他有些紧张。手指曲起来,扣住了身下的椅子。 “他今天倒是准备大出血了,挺难得的。”过了会,林谦益冒出一句。 ……还是跟晏青松有关的话,宣宁突然想,林大哥该不会是想跟晏大哥更近一步,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才拉自己来当借口的吧。 见他没搭话,对他内心所想并不知情的林谦益又说:“这里风景倒还不错,哦,我讲给你听吧。窗子外面是个院子,院子修的挺古典的,近处是个池塘,据说是老晏专门找人挖了玩的,里面还有很多树,听说也是专门造型的……” 林谦益的声音在耳边絮絮的响着,宣宁的手指动了动,莫名其妙的,他第一次对林谦益生出一丝怨怼。讲给他听,不就是变相提醒他看不见这个事实吗!但恼怒一晃而过,更多的则是无力。他想,宣宁啊宣宁,你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宣宁?宣宁?” 林谦益担心的看着他,虽然宣宁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可是当心思都在这个人的身上时,对最微小的细节,就很难会疏漏了。他下意识的想要揉揉宣宁的短发,却发现在自己的手伸过去的刹那,宣宁依稀动了一下,尽管马上就克制住了,但是……林谦益的眼睛眯了起来,眼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他不会弄错,那确乎是想要避开自己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的问,“宣宁,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舒服的话要早跟我说,吃饭的话多的是机会。” “没有。”宣宁朝他笑笑,“我没有不舒服,我身体很好的。” 这倒是事实,虽然眼盲,可是好象有所缺损后就会得到另外的补偿,无论从调查还是后来的来往看,宣宁的身体一贯不错。林谦益仍然不放心:“如果心情不好,有什么也可以和我说说。” “……嗯。”宣宁嘴上答应,心里却想,难道要我说因为和情敌碰面了?且不说本来自己就只是暗恋,而且要赢过晏青松那么出色的人,他一点信心也没有。 接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趋于正常,但落在晏青松眼里,就有点不正常了。他让身后跟来上菜的服务员布菜,一边眼珠乱转的看着林谦益和宣宁,边琢磨边道:“今天选的可都是适合你们俩的菜,保证都是对的!第一道是白果烧鸡块,别看材料都是平常货色,也是要经过一番功夫炮制的,而且我这里可不用什么味精鸡精调味,纯天然,够绿色!都是用的煨好的高汤做芡哦!嘿嘿,这个菜呀,对肾好……” 对他特意重点读出的词,宣宁和林谦益有志一同的表示无语。 “这第二道是冰糖麻雀,第三道是樟茶鸭子,第四道是天麻蒸鹌鹑,嘿嘿,前四道都是鸟,可别以为今儿就是全鸟宴哈!第五道是牛肝炒豆苗,小宣吃了好,养肝的。然后今天的主食是茯苓羊肉包子,保准好吃,我尝过的!” 林谦益表示惊讶:“敢情您还先品为快啊!” “这叫试吃!”晏青松十分自得,“总得确定东西好不好吃啊!除了包子,再就是玄参乌梅粥了,润喉是很不错的。小宣,好好吃!来,先尝个麻雀!虽然……”他坏笑一下,“我觉得老林更该吃,但是好东西先给你哈!” 对他的热情宣宁根本就招架不住,顺势咬了口冰糖清炖的麻雀,滑嫩的肉质入口仿佛就融在嘴里,的确别具风味。接下来,晏青松和林谦益就像约好了似的一直给他夹菜,让宣宁无暇再想什么。 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晏青松才放下筷子,摸着肚子往椅背上一靠。 林谦益踢他一脚:“你那玉呢?” “催什么催,又不是给你的。”晏青松瞪他一眼,才笑眯眯的望向宣宁,再从衣服袖子里摸啊摸啊摸出一只绸包来。 第15章 情敌和玉翁仲(二) 晏青松揭开绸包,露出里面的一只玉质小人。这小人有鼻子有眼的,当然需要一点想象力才能确定是老是少。面部五官的线条都是阴刻线,非常简单。也有身体,衣服纹路同样被简单的刻了出来。虽然小巧,却看得出这小人体态轻盈,比例协调。 林谦益立刻认出来,“是个玉翁仲啊。” “我怎么也得给小宣送个好东西嘛。”晏青松将它递给宣宁。 玉翁仲? 对这东西宣宁还是有所了解的。这是古玉里相当普遍的一种人物造型,来源是秦始皇的一名卫士。据说他叫翁仲,是个所向披靡的家伙。在他离世后,秦始皇为了在精神上求得保护,用铜铸成了他的形象,放置在咸阳宫的司马门外。 到汉代时,翁仲开始流行,被人们用来当作护身符。那时候采取的是“汉八刀”的雕刻手法,即用最简练的线条表现出粗犷有力的挺拔形象,明快而简洁,非常有特色。明代谢堃在《金玉琐碎》中就曾提及,说“只用八刀便刻成一个翁仲”,属于象征性刻画手法。汉以后的历朝历代也有翁仲,但从工艺上讲,以汉朝最为精细而具有神韵。 宣宁起先以为晏青松也只是客气一下,找一件不错的仿品当见面礼。谁知他刚一接过来摸了上去,脑袋里出现的画面和字迹就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将玉翁仲往晏青松那边送,“晏大哥,这个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哦?”晏青松微微一惊,眸中掠过异色,又瞥一眼林谦益,“小宣你认得出这是什么年代和质地?” “这应该是……”宣宁按刚才脑袋里出现的文字说,“汉代的玉翁仲,是和田白玉做成的,不过……”他迟疑着要不要说上面的沁色?那毕竟是颜色的一种,他应该看不到。但是很明显这只玉翁仲竟有三种沁色,虽然他不太了解沁色中的门道,却也知道沁色越多就越难得。 “不过什么?”晏青松饶有兴致的问。 宣宁拿不定主意,往林谦益的方向转过脸去。 林谦益立即收到了他面上流露出的一丝求助,他心思何等缜密,略微一想,就有些明白过来。从自己与宣宁这么久的来往,以及当初的调查报告便能窥知一些蛛丝马迹。宣宁应该是有不为人知的方法来查知这玉翁仲的各种细节,可要说出来又未免过于惊世骇俗,因此他才会犹豫不决。 他微微一笑,现在嘛,当然该自己挺身而出来救场了,“我说老晏,你这是又打哪儿淘到的一件玉翁仲,真是汉代的啊?嘿,这上面的沁色还不少,竟然有三种!要是真的那可不错!” 宣宁一听就知林谦益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的心下一暖,翘起嘴角偷笑。只是他对这些知识始终了解得不够系统,所以还是问,“沁色有什么讲究啊?” 林谦益踢了脚晏青松,“我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让老晏来好好讲讲,他玩这个的总得有点真功夫。” “那行!”晏青松显然有点好为人师,当即大包大揽下来,开始讲解细枝末节,“小宣你真是很识货,这玉翁仲是我最近好不容易淘到的好东西,年代足,成色好,品质优!”他竖起大拇指比了比,又说,“要说这玉翁仲……哦,翁仲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见宣宁点头才继续,“那么我们直接讲沁色,这个玉翁仲,除了本身和田白玉的洁白,还有一些铜绿色沁,饭糁沁,加上水银沁。” “哦。”宣宁瞪了瞪眼睛以示赞叹。 他的神色让晏青松很受用,“这玉啊,确实是出土玉,原本是墓葬中的一部分。铜绿色沁吧,是青铜器和玉器同时埋藏形成的。饭糁沁则是玉器与泥土里的有机氧化物长期的氧化反应形成,或者说是玉在地层下受到湿度和温度浸染导致的,在和田玉的玉种上最容易出现哈!而水银沁,也可以变相的证明这件东西的来历。古人收殓尸体时,常爱用水银填在尸体腹内,又拿玉塞住,玉被水银浸到,才有这么个叫法。当然啦,这件东西上的水银沁,未必是真的因为水银。反正吧,也是在墓葬里才出现的沁色。什么?假的?当然不是啦!虽然造假的方法多了去,比如这水银沁就能用熏烤来制出。但真要鉴定可不难,假的沁色通常发艳发亮,如果用酒精棉擦拭一下,八成棉花上会掉色!”晏青松说起来非常得意,“对玉我还是有点研究的……” 宣宁暗暗点头,他的异能也告诉他,这件玉翁仲是货真价实的汉代玉。 “总之呢,古玉在哪里出土,在什么环境下出土,所呈现出来的沁色都是不一样的,就好象玉的身份证明一般,在博物馆里吧,就是用来考证年代,文化艺术等的依据了。而且古玉的受沁是一种自然现象,不同于人为的染色,所以才更被人推崇。”晏青松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泌色的数目也有说法,像这三色,可以叫做三元及第,勉强还能算四色,叫福禄寿禧!五色则是五福捧寿,六色……反正是怎么喜庆吉祥怎么来。这件玉我倒是没花几个钱,所以小宣你就安安心心收下,也算是我这当大哥的一点心意。”他说完又看林谦益,“怎么样,老林,我可是够大方的吧。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也没啥……” 林谦益心里一动,对上他的目光,这家伙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晏青松则浑然未觉般继续道:“我都送这么大的礼了,老林,你倒是给我们小宣送过什么没有啊?” “呃……”林谦益一时间还真说不出话来。他认识宣宁这么久,确实没送过宣宁任何东西。以前是觉得不需要,朋友嘛,贵在交心。可眼下已经认清自己对宣宁的感情了,他也开始寻思是不是要送点什么……权且就当作是……定情信物? 宣宁在这个时候替他解围,歪着脑袋,脸上透出一丝狡黠,“晏大哥,要么……我也不收你的礼了?” 晏青松赶紧擦汗:“得!你就维护你的林大哥吧……” “……”宣宁心想他这叫吃醋么,是不是说明林大哥还是有可能和他在一起的?明明应该是要为林谦益高兴的事,可心里只有丝丝缕缕的酸涩。 “喂!老晏!”林谦益习惯性挤兑晏青松,“我说你这玉,不会才刚到手吧?明显还没盘过啊!” “你倒看的挺准。”晏青松翻个白眼,拉起长衫的下摆擦了擦手,又问宣宁,“小宣对盘玉有没了解?没有的话,就让你晏大哥来教你好啦。” “嗯。”宣宁做洗耳恭听状。 林谦益看着他这般乖巧,心里不太是个滋味,又不好打断他的学习,只好在旁边瞪晏青松。 晏青松假装没看见,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一般说来,出土的玉都会被泥土啦墓葬品之类的侵蚀,而带上色沁。以前的人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说古玉温润纯厚,晶莹光洁,其中的色沁也很妙,就如同那‘浮云遮日,舞鹤游天’,非常的趣致,不仅赏心悦目,还能让人心旷神怡。但古玉吧,就算色沁再美,如果不盘的话,那种美啊,也会隐而不彰,很难看到玉理,于是这玉就跟路边的石头似的,没什么意思。” 晏青松边说边摇头晃脑,配上他那一身长衫,还真有点古代人的感觉。当然,这得是在忽略他摊在椅子里的懒散样的前提下。 “刘大同在《古玉辨》中将盘玉分为急盘、缓盘和意盘三种,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文盘、武盘和意盘。古玉的盘出,自古就有很详尽的介绍。《玉说》中有‘盘旧玉法,以布袋囊之,杂以麸屑,终日揉搓抚摩,累月经年,将玉之原质盘出为成功’的记载。其中文盘是指把玉器放进一个小布袋里,贴身收藏,用人体较为恒定的温度来盘。一年以后再在手上摩挲盘玩,直到玉器恢复本来面目。这个方法吧,既耗时又费力,不巧的话,鬼才知道多少年才能奏效。” “这么长时间,就没更快的么?”宣宁好奇的问。 “所以还有武盘啊!那是通过人为的力量,不断盘玩,尽快达到玩熟的目的。玉器经过一年佩戴以后,硬度逐渐恢复,就用旧白布包裹,再让专人日夜不断磨擦,越擦越热。过一段时间再换上新的白布,继续不断磨擦。玉器磨擦受热的高温可以将玉器中的灰土快速逼出来,让色沁不断凝结,玉色越发鲜亮,顺利的话大约一年就可以恢复原状。” “这倒是不错。” “不错个鬼。”林谦益对此嗤之以鼻,“一不小心就毁了玉器,这个法子很鲁莽,不是商人,玩家很少采取。” “哦。”宣宁乖巧的点头。 林谦益揉揉他头发,这一回宣宁没躲,让他十分满足。 宣宁倒不是不想避开,只是他的注意力没在这,“那意盘是什么?” “这个……小宣,你猜猜看?”晏青松没有立即回答,反倒兴致勃勃的让他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 “唔……”宣宁想了一下,慢慢开口。 第16章 情敌和玉翁仲(三) “意盘……难道……是指用意念……来盘?” “哈哈!”晏青松一拍巴掌,“小宣你说的基本到位!这意盘嘛,是指把玉器拿在手上边盘玩边在心中想象玉代表的美德。哦?你是想问什么美德?比如在《说文解字》里,将玉的美德说成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不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 宣宁惊叹:“晏大哥你懂的好多!” 林谦益不满的瞪晏青松,瞅准时机来拆台,“什么懂得多?他无非就是把书上的东西背下来装装样子罢了!” 晏青松反而挺自得的,“老林,你就嫉妒吧!”又说,“还有《管子》,里面提到的玉有九德,仁,义,智,勇,品节,纯洁,诚实,宽容,条理。《礼记》里则说有十一德,反正各种说法都有,但不外乎都是那几种美德。” “哦!”宣宁很好学的问,“然后呢?” “也就跟你说的意念差不多吧,用精神从玉的美德里吸取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精华,来养自己的气质,渐渐的,达到玉人合一的境界。在这个过程里,玉器得到了养护,盘玉的人精神也得到了升华。这么说吧,意盘是非常高的境界,玄之又玄,我自己是不怎么信的。”晏青松一五一十说得很详尽,然后道,“现在的大多数藏家都采取文武结合的方法,一方面贴身佩带,一方面又时不时的拿在手中盘玩。这件翁仲,就看你选什么方法了。不过不管你打算怎么盘,都不要马上开始。” “……那是要怎么做?”宣宁摸着手里的玉翁仲问。 “嗯,你好好听,牢牢记着。”晏青松倒了杯茶喝掉,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你回去先拿清水,别要热的,就常温的,打一盆,把玉放进去,浸泡……差不多两三个小时,这样能让表面附着的东西软化。这时候你再找把旧牙刷来,要毛都刷软了的那种,把那些东西刷干净。记得千万别用很大的力,你这件翁仲,稍微刷一下就行。再把盆里的水换成热的,也别太热,现在就是摸着有点烫,却能把手泡在里面的温度,再把翁仲泡着。盆子记得要端到保温点的地方,等热水慢慢凉。这个过程,其实就是让玉像我们人的皮肤一样舒张,吐干净内里的污垢。你得照着循环个三次,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两个月后你再做一次,然后再过一个月一次。至于盘玩嘛,那得再过些时候,等贴身让玉的硬度恢复了再弄。” “那盘玩要注意些什么?” “放心吧,我会全部告诉你。我给你弄条合适的绳子穿起来,挂在身上的时候别让玉接触皮肤,因为人的皮肤时刻都在分泌油脂。用手拿的时候,也一定要把手洗干净。平常就用软点的,纯棉的毛巾来盘,最好要白色的。过段时间到了夏天,每隔一个星期,你洗澡的时候记得拿温水浸泡再刷干净。别用猪鬃刷,那东西刷出来的包浆不好。也别跟肥皂沐浴露什么的接触,只要保持足够清洁就成。你这是白玉,最怕汗和油脂,老是接触汗容易变色,难看!就这么盘着吧,等里面的玉质渐渐显露出来,表面的积垢和氧化物被磨掉,摸起来会更加温润,保证你爱不释手!” “好复杂。”宣宁使劲的记,好半天才点点头,“我都记下来了,等盘好了一定给晏大哥你看!” “那好!”晏青松也很期待,这件玉翁仲是他近期淘到的一件不错的宝贝,要不是看在林谦益跟宣宁之间的关系有那么点不清不楚,他还不见得会送出手!不过,也因为宣宁这小家伙挺讨人喜欢。算了,反正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是等下次掏老宅子看看还能找到个好玩意不。想到这里,他心头就是一动,先看林谦益:“我过些天还要去掏老宅子。”见林谦益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才对宣宁道,“小宣,你有没兴趣和我一起去?” “我?”宣宁很惊讶,“我看不见,能去干嘛?” “别这么说,你刚才摸到的内容还不够?”晏青松对他这一招很有兴趣,“我觉得你这手比我的眼睛管用。” 宣宁其实也想去,虽然目不能视,但不表示他听不见,摸不到,感觉不出什么,再说还有那古怪的异能在身。 见他有些犹豫,晏青松给林谦益使了个眼色。 林谦益当即道:“想去就一起去见识见识,我也会去。” 果然,宣宁马上回答:“好。” 等宣宁过了会去洗手间了,晏青松才一肘子朝林谦益撞过去,“老林,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对男人感性趣了?” 林谦益苦笑一声,“你果然看出来了。” “那是,我多火眼金睛的人啊,怎么可能看不到你们那点小猫腻!”晏青松表示那是小菜一碟,他眨眨眼,发现林谦益的表情有些不对,摸了摸下巴,不确定的说,“老林啊,你不会是才发现自己的心思吧?” 林谦益不置可否,“这你也看得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谁知晏青松抱着肚子就是一阵大笑,最后还忍不住拍着桌子嘲笑他,“我说老林你也太迟钝了吧,我这个旁观的,都早看出来你的不对劲了。你这人,说说咱们同学的时候,关系够铁吧?可你会给我喂饭吗?啧……想一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嘿嘿,老林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哈哈哈……” “知道还提什么提……”林谦益边嘀咕边朝门口望。 晏青松把他的表现尽收眼底,不禁更乐了,“我说你够了吧?小宣才走多会啊,你就这么依依不舍跟望夫石似的,至不至于啊!刚才说哪了?哦,说到喂饭!而且你这人哪里懂得体贴别人啊,只有别人体贴你吧!也就是小宣了,你那个细致劲啊!要说没奸、情我可还真不信!” 林谦益没说话,他原本两手叠在一起放在桌上,现在食指却有些不耐的敲了敲桌面,又摸向口袋。 晏青松有点惊讶,“你不会是想抽烟吧?” “嗯。” 晏青松盯了他好几眼,“你不会是什么别的人附身在我老同学身上了吧,老林,我记得你从来都不怎么抽烟,哪怕当初我们一寝室的同学都是老烟枪,你这家伙也从不被我们拉下水的啊。” “是不怎么抽。”林谦益再一次承认了,“就是嗓子有点痒。” “什么嗓子痒啊。”晏青松毫不客气的戳穿他,他掏了烟盒出来,先抽出一支递给林谦益,自己再拿了支夹在指间,手放在翘起的腿上抖了抖,“是烦躁吧。” “没错。”对晏青松,林谦益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因为这。要说我也不是没喜欢过女人,这回怎么就喜欢上一个男的了。而且……”他捏住烟的指节在不知不觉中因为用力过大而发白,“我也不确定该怎么做。” “什么?”晏青松吃了一惊,“这还不简单?我看小宣挺单纯的,又乖又听话,你想怎么样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我们的林大老板不会这点事都搞不定吧?” 林谦益别过脸,声音低了下来,“他的态度很难捉摸,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打破平衡。要是他拒绝,当朋友会很尴尬。” “哈哈哈,你以为你是小女生吗还来这套!你看中谁不都能手到擒来?该怎么追怎么追啊!”晏青松笑,笑了几声却戛然而止,“等等!你不会……对小宣认真到这程度吧?”他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林谦益,却只能看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好象是在默认一样,晏青松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以为你最多也就跟你以前女朋友一样,虽然可以谈婚论嫁,但也好聚好散……”可现在看来并不仅仅如此,不然老同学也不会思虑这么多,又患得患失了。 林谦益苦笑,“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想跟他定下来。” “一辈子?” “一辈子。” “哇哦!”晏青松吹了声口哨,语气却带上点讥诮,“怎么想就怎么做啊,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魄力了?你还这么束手束脚,小宣迟早让人抢走!哦不,说不定他什么时候结婚生娃了,看你怎么办!” “我……”林谦益刚要说话,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闭上嘴。 门被推开,宣宁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觉得屋子里气氛有点怪,琢磨了一下,他恍然大悟:看来林大哥是对晏大哥表白然后被拒绝了? 这时晏青松站起来往外走,边冲林谦益挤眼睛让他快点行动,边说:“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们了,你们现在走或者玩会再走都随意哈!” 他却不知道这更坚定了宣宁的推断,等他一走,宣宁就对林谦益说,“林大哥,失败了一次也没什么,你别难过。” 林谦益这下彻底蒙了,“啊?” 第17章 情敌和玉翁仲(四) 宣宁很无辜地歪了下脑袋:“难道不是林大哥你对晏大哥表白被拒绝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谦益被他说出口的话给震到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原来宣宁是这样看待自己那天的试探的?难道自己的描述,能和晏青松对上号?他说的怎么也不可能是老晏啊!等等!熟人,老朋友……还别说,真有点像晏青松!林谦益知道试探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却没料到宣宁的想象力这么……呃……发散。 一想明白,林谦益就忍不住笑了,越笑声音越大。 宣宁纳闷的问:“怎么啦?”难道自己猜错了?还是林大哥太伤心所以……可听他的笑声,却似乎没有难过的成分? 他正一头雾水呢,就感觉林谦益的手揉在自己头顶,力道轻轻柔柔的,然后他听到林谦益说:“你也真能想,老晏要是听到你刚才的话,肯定会比我笑得还激烈!”他的语气带了点淡淡的无奈,“我再怎么的也不可能看上老晏啊!那简直就像乱伦似的。” “哦……”宣宁心里蓦地一松。好象提了很久的气堵在嗓子眼里,始终吞不进去也吐不出来,到这个时候,才总算有了个倾泻的渠道。但也不过几分钟,他就想到就算林谦益喜欢的不是晏青松,那也还是另有其人。刚被掩住的酸涩,立刻卷土重来。 “你小子……哈哈……”林谦益忍俊不禁,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才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宣宁决定不要再想了,反正……能和林大哥当朋友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等把宣宁送到家,在门外告完别,眼看着那扇门在眼前关上,林谦益顿了一下却没有马上下楼。他其实想过要进去坐坐,可事到临头,却可耻的没提出来。是的,虽然心里再明白不过晏青松的话,要换另外任何事他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可这件事就是不一样,他依然举棋不定。 要强硬当然很容易,可宣宁是不同的。他心知肚明宣宁的辛苦,看到这个开朗的小瞎子就觉得心疼,只希望他快活,哪里强硬得起来? 当然,至少林谦益知道无论如何也得阻止秦飞献殷勤。正好这天两人又在宣宁楼下撞上了,在看到对方的第一时间,林谦益和秦飞都停下了步子。 起初两人都没开腔,与其说是僵持,不如说是在暗中较劲。最后还是秦飞先退了步,“林先生这是……来找小宣?” 现在林谦益对他的称呼已经没什么介意的了,本来么,不管是按摩店的同事,还是晏青松,不都这样叫吗?倒是直接喊宣宁显得更特别一些,“嗯。” “我去了手佳那边才知道小宣今天休息,不过林先生应该也知道是有什么事。那件案子破了,局里决定要开表彰会。小宣有一个热心市民的提名,我来找他过去。” “嗯,我知道。”林谦益心想我当然知道,而且还有奖金,而且这奖金要没有我还不一定有没有!两个人在单元门口正式面对面,林谦益理所当然的走在秦飞前面,先一步进了楼道。 已经进入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的热起来,楼道里太阳穿过镂空的墙壁照进来,晒得空气都仿佛是暖和的。 林谦益知道秦飞在后面跟了上来,有些狭窄空间里响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到门口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宣宁先是喊了一声林谦益,继而又有些惊讶的对着他身后说:“秦大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他这句话,林谦益本来因为碰到秦飞而有点下滑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舒坦了。他淡淡的瞥了一眼秦飞,并没有把丝毫得意显露出来,但他确定对方一定是接收到这条讯息了的。 秦飞不动声色,只盯着宣宁看,“当然是有事找你了。” “什么事啊?”宣宁一边让他们坐一边好奇的问。他打算去倒水给他们,还没迈步就被林谦益给阻止了。他在秦飞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任由林谦益去厨房倒水。嘴上虽然在问秦飞,他却微微侧着脸,一直关注着林谦益的足音。 秦飞便将来意说了出来,“……就是个表彰会,因为你前不久参与的那件陆玉晓小姐被害一案,与鸿源艺术品投资公司的案子,今天下午三点在我们局的会议室召开。我过来的意思是,想邀请你作为热心市民过去。” “啊?”宣宁吐出一个惊讶的单音,“要我去?这……不太好吧?” 见他又朝自己这边转过脸来,林谦益当然要出声,“确实不太好,你们局里似乎没有表明必须要到场吧?” 秦飞冲着林谦益挑衅的扬起眉,“我不认为小宣到场有什么不可以,不会有任何人会对他存有偏见。”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对他存了偏见?林谦益嘴角动了动,“秦队长大概是误会了。”他看向坐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宣宁,见他一脸安然,明显没有为秦飞的话所动,他的嘴角越发的往上翘,“我想这个案子,秦队长应该比我了解得多。毕竟,我只不过从孙局那里搞到了点消息。虽然看起来案子破的很彻底,不过鸿源经过这一回,顶多就是元气大伤,还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份上。” 秦飞心里一紧,又注意到宣宁专注的听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林谦益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们队里我估计知道他所起作用的,也就你了,反正我给孙局消息的时候可没说明过来源。我自然是不怕被谁找上门的,量鸿源也没这个胆子找我的麻烦,但是宣宁不一样。我就算派了人手保护,也会担心到时候有什么突发状况措手不及。”林谦益挑起眉头,看向秦飞的目光格外犀利,好象能直穿入对方的心脏一般,就像他的下一句话,“还是说,你想让宣宁暴露出来,给别人提供一个报复的可能性?” “……”秦飞这下真语塞了,尤其是在他明白林谦益的话十分有道理的情况下,这样对比起来,自己刚才反而更像无理取闹。就算宣宁不在意,他的神色也渐渐暗淡下来,良久才道,“是我疏忽了,小宣,对不起啊,我没有考虑周到。” 宣宁赶紧摇头,“没事啦,我不是好好的吗,秦大哥没必要为还没有出现的事情道歉的……” 林谦益轻哼一声,虽然音量极低,但足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宣宁有些为难的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安抚一般摸摸宣宁的头。 秦飞宣宁没有任何责怪自己的意思,眼盲的青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宽容,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继续自如的坐在这里。不一会儿,他就起身告辞,“反正我本来是接你去参加会议的,既然你不方便出席,我也得赶回去上班,就先走了。” 宣宁送他出门回来,一直没听到林谦益吱声。他却敏锐地感觉到客厅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但要他硬说出个道道来,他形容不好。他当然不知道,此时坐在沙发上的林谦益,嘴边噙了一抹得意非常的笑。 不管怎么说,这一回合,胜的是自己。林谦益喝了口水才道,“老晏掏老宅子的日期定了,本来要今天的,刚好你今天也休息,不过那边好象出了点问题,就拖着了。等下个星期二的时候去,你是请个假了在家等我们过来,还是上班的时候我们过去接你?” “我请假吧,挪班不难的。”宣宁做自大状扬眉,“要知道我手艺很好的,就是请十回八回的假也不可能被解雇。” “那是,我们宣宁的手艺当然好了!”想起那次手指柔柔按在肩颈部位的经历,林谦益实话实说的同时,心头突然有些痒痒的。好象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正摆在腿上宣宁的手。 林谦益觉得宣宁有双非常好看的手,大概从事这项工作也必须把手好好保养吧。他的皮肤白,因而手背这样看来,仿佛泛着一层釉子般的柔光。每一根手指都修长,指尖则更加圆润一些。他还记得宣宁指节的灵巧,敲打和揉捏的时候恰如其分的力道。 他有点出神,记起有一次牵宣宁上台阶的时候,盲杖滑了一下,因而摸到了他的手。不像自己的指腹有薄茧,宣宁手上的皮肤很细腻。那么短暂的一次接触,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再清晰不过。 内心蠢蠢欲动的,是想重温那种手感的欲望。他盯了很久还是没动,心想那样会把宣宁吓坏吧……赶紧定了定神,林谦益决定先走为妙,说不定看不到他就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星期一晚上我给你电话确认第二天的行程。我下午公司也有个会要开,先回去了。至于公安局的表彰会,你不用理会,奖金我到时候找孙局给你拿过来。” “……谢谢林大哥,林大哥慢走。”等林谦益的脚步声逐渐往下直到再听不清,宣宁才有点失落的自言自语,“怎么不多坐一会……” 第18章 掏老宅子(一) 然而就是林谦益都有些不曾料到,当他坐进车里,手扶上方向盘,明明宣宁的样子早已不在眼前,那份心动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去。仿佛那个人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了心里,闭上眼都能体会到萦绕在身周似有若无的呼吸。 他猛的睁开眼,对上车内后视镜里的自己,重重呼了口气,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种喜欢,让他想到走火入魔,于是更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不敢。 周二很快就到了。 前一天晚上已经在电话里说定了第二天的细节,晏青松最积极,当天一大早竟然搭了地铁到林谦益那儿,对自己没开车他振振有辞,“今儿有司机我就不兼职了哈!”他今天倒是没再鼓捣出那身长衫穿着,但换的一身却也不算很正常,是套对开的中山装,扣子一路扣到领口最上端。 林谦益不留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自觉的坐到了司机的位置上,往宣宁的住处过去。差不多横跨了小半个市区,到余槐东路的小区门口时,两人几乎同时看到坐在路边的宣宁。上午的太阳穿过林立的楼房照在这一片街口,宣宁应该是在晒太阳,盲杖放在脚边,微微垂着脑袋,懒洋洋的样子看得林谦益心里又是一动,却对上晏青松明显看笑话的眼神。 他这才轻咳一声,刹住车子。车停稳的瞬间,宣宁好象若有所感一样抬起头来,没有神采的眼睛在这一刻意外地被跳动的阳光染上了色彩,“林大哥?你来啦!” “还有我哦!”晏青松当仁不让的从另一边门下来,唰的一下就扑到了宣宁身边,亲热的搭上他的肩膀,“小宣要是忽略掉我的话,你晏大哥会伤心致死的!” 宣宁啊了一声,才歪了歪脑袋冲他笑:“晏大哥好!” 林谦益则长臂一伸,不动声色地就把他和晏青松隔开,“滚一边去!你就算被埋了也肯定会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简称死去活来!”又对宣宁说,“别理这家伙,他死了干净!”说完才发现宣宁几乎被自己罩在怀中,距离近得能清楚看到青年耳垂上细细的绒毛,以及耳根部位一闪而过的绯红。 嗯?绯红?林谦益眼睛眯了眯,是他的错觉吗?宣宁的呼吸似乎乱了一下。他慢慢放开宣宁,若无其事的直起身体,果然撞上晏青松了然的目光。 晏青松朝他挤了挤眼,做了个嘴形:上啊! 林谦益心底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丝希冀,宣宁的神态,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对自己也并非完全的无动于衷? “先上车吧。”眼看着宣宁咬着嘴巴不吭声,脸色虽然早已恢复正常,却捕捉得到其中的些许不自在,林谦益心软了。算了,今天先放过他,以后的日子还多着呢! “嗯。”宣宁最先回答,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好象太过于迫不及待了点,脸上又掠过一丝窘迫。 但下一秒,他就再也没有心思去回想这一刻的尴尬。因为手上忽的一热,却是手指被轻轻掰开,盲杖被已经很熟悉的那个人拿到一旁,“老晏,接着!”大概是晏青松接了过去,然后手背又是一热,覆上来的是林谦益的手。 掌心的热度从丝毫没有遮蔽的皮肤表面传递而来,仿佛能沿着血液一直流淌到心里,激起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鼓噪。 这种过于不同寻常的反应直到车开出去很远才逐渐平复,宣宁定了定神,感觉自己应该被林谦益安排在前排他的座位旁边,属于林谦益的呼吸清晰可辨。有点不好意思,宣宁朝车窗的方向转过脸去,耳朵却小心的听着车内一切的响动。 按照晏青松指点的位置,林谦益把车停下来。晏青松这回下车仍然很积极,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林谦益的视线里。等他不知从哪个旮旯再钻出来的时候,身旁已经多了个人。宣宁的耳朵动了动:“晏大哥找人去的吗?” “应该是。”斜眼就能瞥见心动的对象安静乖顺的坐在一旁,林谦益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大概是这个动作以前也很常有,宣宁早已习以为常,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躲闪和羞涩。让他差点就坏心眼的任由手指被本能带着往下,触到那如白瓷一般的脸颊上。 好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晏青松和与他一同前来的那人已经到了车子外头。 晏青松的视线在车里两人之间绕了绕,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才指了指身边大约三十多岁但决计不到四十的男人,“这个哥们,老丘!每回我想要淘弄点什么东西,都是找他的哈。” “二位好!”老丘这人显然十分干脆,目光只在宣宁的眼睛上多停了一两秒,就再自然不过的转开去,他笑得十分热情,“今天晏老板说要多来两个客人,倒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二位,让老丘我往这一站,都觉得自个能抖擞起来了!” 林谦益见他话说的好听,就知道这人也是惯于混迹在市井之中,可以说做人极其圆滑的那类。不过,他却有些高兴老丘对待宣宁的态度,于是也微微一笑:“你好,下回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去东临找我。” 老丘果然认出了他,眼睛立时一亮,笑得更欢了,“那敢情好啊!我们现在往那去?” “行。”晏青松果断拍板,然后拉了下宣宁,“小宣,跟紧你林大哥走,这片地方挺乱的,可别一不小心迷路了,找不到你我会被某人大卸八块的。” “嗯,我知道的。”宣宁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找不着路。大概因为失去了视力,在听觉,嗅觉,触觉乃至难以言明的方向感上,他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晏青松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喊林谦益,“老林你看好你家小宣!” 这回是林谦益笑眯眯的回答:“我知道!”就冲着晏青松那声“你家”,原本认为他多此一举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喜不自禁。 宣宁莫名有点脸热,不太自在的动了动手,却被林谦益更紧的握着手腕——好歹,还只是手腕,他自我安慰的想。可就光是手指与手腕的接触,就已经让他全身都好象要燃烧起来…… 晏青松这个时候才开始叮咛他们别的注意事项,“老丘我虽然熟……”他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着老丘就说,“不过他是不是设了套,我可也不敢打包票的。” 林谦益瞥一眼老丘,那男人好象压根没听到,一脸笑容的继续往前走,让他都有点佩服老丘这类人的职业操守了…… “掏老宅子吧,玩的其实就是这个过程。万一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呢,也算是运气,当然更多的还得靠自个的眼力。要是没遇到,那也不用在这上面斤斤计较。不过就是老丘,估计也不能保证今儿他带咱们去的那里,就一定会有好东西。可能都是假的,这年头,卖的比买的精多了!老丘你说说看,那回咱们不是还遇到人家挖的坑了?嘿,要不是我眼疾手快火眼金睛,说不好就落到套子里了。” 林谦益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虽然我是第一回来掏老宅子,这些事情也有所耳闻,放心吧老晏,就是把今天看到的东西全买了结果全假的,我也饿不到肚子。” 晏青松翻白眼,“鬼是在担心你,我只是义务的解释一下,谁不知道你林大老板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啊!老丘!”他边招手叫老丘过来,挤着眼说,“今天我带的这个有钱,你狠狠的宰,别客气!” 老丘仍然只是笑,并不多嘴。 旁边宣宁也笑了,“晏大哥你这叫不叫胳膊肘往外拐?” 晏青松继续翻白眼,“我又不像你是老林家的。” 宣宁摸摸鼻子:“我说不过你,晏大哥你可别欺负老实人。” 被他的话给逗乐了,晏青松做惊讶状上上下下打量宣宁,过了会才撞了撞林谦益,“我说老林,这老话说得好,近墨者黑啊!” 林谦益轻哼一声,“宣宁都说了你别欺负老实人。” 晏青松本来就明白他俩是一国的,无力地摆摆手,“得,我不跟你们扯了,反正你们总是二对一,可怜我这孤家寡人没人疼……” 林谦益差点没吐出来,毫不客气的一脚踹过去。 晏青松很灵敏的躲开,一边喊冤:“大老板打人啦!” 林谦益没好气:“打的就是你,不提醒一声就恶心人是吧。” 晏青松一本正经的说:“废什么话啊,提醒了你把耳朵一塞我恶心谁去?” 宣宁在旁边哈哈笑,虽然看不到,但他能听到刚才林大哥和晏大哥你来我往的动作,加上他们俩的话,他想他们俩真的是很好的朋友。要不是林谦益说明自己喜欢的人并不是晏青松,他说不定会误会得越来越深。 就在这个时候,老丘回头说了声,“晏老板,咱到了。” 第19章 掏老宅子(二) 晏青松边往前走,边不忘跟宣宁说:“小宣,等会要有东西我就拿给你摸摸,你摸出什么,放自个心里得了。买不买,还是让我和你林大哥做主,啊?嘿,别看这块地方尽是些老房子,钻出来一人你也说不上是什么来路。现在这行当要做假啊,可真是……嘿,什么手段都用得出,咱们还是宁愿买点有保障的东西。” “嗯。”宣宁其实压根就没打算买什么,反正他也没钱,但他知道晏青松是好意,也就乖顺的点点头。 虽然看不到,但是从脚下踩过的路面,以及四周的气味和嘈杂声响来判断,宣宁也知道他们现在是在B市的一片已经列入拆迁计划的老城区里。要说B市的历史本来就悠久,自从在另一处地址建了新城之后,人们的活动基本都放在那边,那儿也顺理成章成了市区。而在这里,只剩下大片大片需要被拆除的老房子。 “……这里要规划建设新的商业圈,不拆也不可能。”晏青松语带嘲弄的笑了一下,“还别说,就因为这个呀,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据说祖上很有背景的居民,以及他们手里的各色古玩……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敢情祖上混的好的,如今都破落了是吧。” 老丘在最前面引着三人,绕过了一处苍蝇乱飞的污水,似乎还和什么人打了个招呼。宣宁的手又一次被林谦益牵住,同时还听到他在耳边低声提醒,“这里有一级台阶,你小心点把脚抬起来,高点。哎,对,就是这样,上来了,前面还有个门槛……” 宣宁知道不论晏青松还是老丘估计都不会往这边看,但他的耳后还是莫名的就烧热起来。 老丘一马当先的进去,已经是叫开了这户人家的门。 宣宁听着对方有些苍老的声音,猜测着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还没等他在心里勾画出来,林谦益又已经周到的送上了特别服务,“这家是个老人,至少有七十岁了,走路不是很稳,撑着根拐杖……嗯?那拐杖好象……” 晏青松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朝后面望过来,比了个别出声的动作。 拐杖有什么问题吗?宣宁抿了抿嘴,边听着晏青松与老丘同那老人寒暄。 大概是他探究的神色太显眼,林谦益没忍住,“好象有些年头,做工看着也不错,木头也好……” 但晏青松和老丘却没在这坐太久,等离开这儿,宣宁还想问呢,就听晏青松嗤了一声,却是在对老丘讲:“我说老丘啊,我平日对你也不错吧,给你的赏钱不少啊,你把我们领到这儿来,是想套我呢还是想套我这哥们哪?” 老丘一惊,诚惶诚恐的说:“晏老板何出此言?” 晏青松朝后面努了努嘴,嗤之以鼻,“那股味儿……”说完又愣了一下,好象发现自己错怪老丘了,才揉着鼻子对林谦益说,“老林你是知道的,我打小鼻子就灵得慌,不然也不会去开饭庄!刚那屋里的味道有古怪,没错的!” 宣宁很好奇:“有古怪是指什么?嗯……不过我刚才也闻到一些怪味了……很奇怪的味道……像是油漆?唔,好象也不是……”他摇了摇头,说不太上来。 说到这里,老丘却仿佛也明白了过来,脸上一晃而过些许后怕,“那只怕是老早传下来的门道。” 宣宁心想他们怎么跟打哑谜似的,接下来晏青松和老丘的话才让他恍然大悟。要不怎么说收藏这个行业也跟江湖似的呢?连行骗都有门道。而刚才那户人家,只怕打的就是“移花接木”的主意。表面上给他们看的东西的确是真古董,可等到他们拿回去的时候,就肯定是假货了。 他听完不由的咋舌,感叹道:“骗人也是技术活啊。” 这话把林谦益逗笑了,伸手揉揉他软软的短发,“不错,这年头做什么都得靠技术。” 听出他语气里揶揄的意味,宣宁撇了撇嘴,“林大哥不也不知道里面的蹊跷吗,你是五十步笑百步。” 林谦益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这一让步,反倒让宣宁有点不好意思,伸手讨好的拉拉他的袖子。 接下来老丘又带着他们往另一家去,这家倒是比刚才那户环境显得好太多,至少坐进去有张干净椅子,还有杯热茶捧在手里喝。然后主人将许多瓷器一股脑地拿了出来,看起来都有些年头,甚至为了表明的确是他的家传,对待也并不怎么仔细。但是等林谦益靠拢过去一看,他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啼笑皆非。 “林大哥?”宣宁见他忽然不发一言,而屋子里的主人同老丘到一边闲扯去了,便出声喊他。 “我在看这里的工艺品。”林谦益语气带笑。 工艺品?宣宁立刻捕捉到这三个字眼,有些明白了,“这儿都没有真的东西吗?” 林谦益挑了挑眉,“真东西?连我都看得出来再假不过的,估计也没什么真的,不过如今即使是仿品也做的很精美,如果可以的话几百块买几件回去玩也不错。” “都是假的吗?”宣宁凭感觉知道那些瓷器全堆在自己面前,不过他没有伸手出去摸上一摸。毕竟他这种奇特的能力,到现在一次也只能看到寥寥几只罢了,而且又不受控制,只要摸到肯定会显露出信息。浪费在仿品身上,那就太不值得了。 “是。”林谦益有点不屑的指着这些瓷器道,“我以前听人说过,老的不怕新,新的不怕旧。就是说如果是真品,看起来新也没关系,因为是真的。如果是新东西,人为做旧也不在话下。不过这些玩意,倒是真的挺大方就让人看出破绽来啊。以前说古代的瓷器时间久了釉层会有所剥落,于是有人就假造这种东西,可是能造得假成这样,直接就敲出来的痕迹,也未免太……”他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还有这个,这上面的油光到底是什么啊,器型明明是清代的,底足却是宋代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假。” 大约那边的主人也发现了他的态度,和老丘一道走了过来。晏青松才一扯林谦益,同对方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老林,其实这些大家基本是心照不宣,不过掏老宅子嘛,这种事不必要说破。有人真当那是真东西了,打了眼也是自己交学费。”晏青松虽然是对着林谦益说,其实大部分是在告诉宣宁。 因为林谦益马上就接了话,“嗯,反正你我也都交过学费不是?”显然对这点潜规则还是晓得的。 宣宁却有种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什么都显得如此不可思议。 去年夏天的一场车祸后,他在一次碰到客人的挂件时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奇异能力。开始并没有当一回事,只觉得惊讶,而且那个玉观音的挂件也很漂亮。不过后来他就发现,他在摸到这类东西的时候,脑袋会变得与旁人截然不同。一时间有些惶恐,又有些庆幸。 到后来撞上了林谦益,跌破了那只仿造的青瓷钵,大着胆子说出那些话后,他对这些东西的兴趣才开始日益浓厚。他依稀觉得林谦益是知道了点什么的,但是既然林谦益不说,他也不会说破。 尽管如此,他对这一行的了解仍不算多。毕竟就是查资料,也都偷偷摸摸的,加上盲人在这方面局限实在是大。大概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由林谦益和晏青松领着,踏入到了收藏这个行业里。 林谦益摸摸他的发梢,宣宁脸上的愣怔让他心生怜惜,朝晏青松使了个眼色:“去下一户吧,我还不信今天就淘不到真东西了。” 老丘又领着他们到了下一家,这家住得更偏僻,四周几乎都没有什么人烟了。但是一进门,林谦益的目光在屋内稍一逡巡,眼前就是一亮。总算今天运气还没差到那个地步,他在这看到了一件不错的宝贝。 要按照常理,来这淘宝的人都该更漫不经心些,不过林谦益着实没这习惯,他一下子就牵着宣宁走到那边,拿起看中的那一只瓷碗。 晏青松面对老丘的视线,有点无奈的耸了耸肩。好在这家主人是个老婆婆,老眼昏花得很,并不在意客人的态度,只罗罗嗦嗦的和老丘讲话。 林谦益拿起那只碗,翻来覆去的端详。 宣宁因为他松开自己,只能站在旁边,好一会才有些好奇地小声问:“林大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林谦益毫无隐瞒的意图,“这应该是一只……青白釉……婴戏双鱼纹碗。看这样子,还是宋朝景德镇的瓷器。”他一边拉起宣宁的手往那只青白釉婴戏双鱼纹碗上摸去,“你摸摸看,这些纹路是暗刻的……” “哦……”谁知宣宁刚触到青白釉婴戏双鱼纹碗时还好,下一刻整个人却是一抖,唰的抽回手,脸色也有些变了,然后又试探的摸了上去。 第20章 掏老宅子(三) 林谦益从他的神态间意识到这只青白釉婴戏双鱼纹碗必然是有什么问题,不过在他看来这只碗颇为精致,内外都是满釉,纹路优美至极。 “宣宁?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宣宁还在仔仔细细地摩挲这只瓷碗,林谦益等了一会见他始终没出声才问道。 “嗯……我觉得……好象有点不对。”当然不能说是自己脑袋里浮现出的信息,宣宁努力组织着词语来把实情用不会泄漏自己秘密的方式说出,“这只……青白釉婴戏双鱼纹碗摸起来吧,大概有4厘米左右的高,口径在16厘米左右。是唇口,圈足,斜弧腹,外底有露胎。但是……我摸着这个胎质,感觉有点不对劲。” 林谦益闻言也朝那儿看去,皱着眉毛琢磨了一下,“这样说来倒也是有些纰漏,碗的口沿内侧胎釉交接的地方,有很整齐的一圈黄衣,有人为铁分釉浆刷出来的可能。不过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每一只碗都是不一样的,同样可能是真品。” 宣宁不置可否地又说,“摸着外壁,也感觉有点不够温润活脱,可惜我看不到,不知道花纹是什么样子的……” “外壁是素色的。”他说出自己的缺陷时分外坦然,却让林谦益觉得心里酸涩难当,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才一字一句的将碗上的纹路描述给他听,“这只碗里的底足部分是双游鱼纹,壁上是婴戏穿花纹……嗯?釉面的折光看起来很柔和,但是水头有些不足,确实少了点温润感。” 宣宁点点头,“那就是了,再就是成型和修胎摸起来都有点不到位。尤其是修足和口沿上面。它的唇口比较的内敛,但是我记得上次也是你收藏的一个景德镇青白印花的碗,口沿是直口,你当时还说也有向外稍稍倾斜的切口,但是没有这一种对吧。” 林谦益不禁笑了,他知道宣宁心细如发,不过在发现对方连自己随口说过的一句话也记在心上时,那种非同一般的满足感,也是从未有过。这下子,他对这只碗也心存疑虑,于是再观察的时候,通身都仿佛遍布破绽。 古代景德镇青白印花瓷器采用的是垫圈覆烧工艺,因此口沿形式都采用直口或外倾斜切口,以利于装匣。这只碗却显然是仰烧,因而成了唇口。底足的部分还有釉斑,但古代外底的釉斑常见于元明的龙泉窑,景德镇的青白瓷通常是没有的。再说那处黄衣只有上半截,分界线过于整齐。综合起来看,这只青白釉婴戏双鱼纹碗,还真是个仿造的假货。 林谦益不由的翘起嘴唇,柔和的目光在宣宁并不知情的面容上细细扫过,“今天还真是要谢谢你了,宣宁。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说不定就被蒙过去了。” “啊?”被他这样郑重其事的道谢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宣宁耳后再一次升腾起浓重的红晕,“没什么啊,我也……我也没有做什么……” 林谦益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这样的宣宁实在是可爱到了极点,直让他恨不得旁边没有第三个人,就这样将他牢牢抱住,一直揉到身体里。 晏青松却在这个时候晃了过来,戏谑的眼神毫无掩饰的在他们俩身上打转,又嘿嘿的坏笑两声,曲起肘子撞了下林谦益,“老林,看到点什么好东西没有?” 林谦益摇头,“开始还以为是好的,现在发现不过是个赝品。” “哦?”晏青松好奇的把那只碗接过去,来来回回的仔细翻看。他却更加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他所擅长的是玉器而不是瓷器,“这个挺好的啊,是假的?” “假的。”林谦益肯定的说。 晏青松倒不意外,“这就是掏老宅子呗!别看一些人说的夸夸其谈,东西也好象有这样那样的来历,其实假的啊,至少占了有95%以上!别说百里挑一,千里选一都有可能!因为这个行当啊,利润大,风险却低。因为买主吃了药也没办法,玩收藏就是这样,买的假的要么再去让别人打眼,要么就得自己吞了。比如眼下,知道是赝品,咱们也不可能到处去宣扬,何况这儿的住户也未必是真住户。”他没忘记叮嘱宣宁,“小宣,咱们遇到就遇到了,转身走了,你就当没这回事。” 宣宁老老实实的点头,“我知道。” 林谦益拍拍他的肩膀,要他别紧张,又说:“还多亏了宣宁,不然我只怕会把这个当成真的买下。”虽然现在是在掏老宅子,就算遇到什么,价钱也不会太离谱。但即使只花几千块,这只碗的主人也能赚上不少钱,难怪这年头,在古董上面作假的是越来越多了。 “小宣果然厉害!” 晏青松无视林谦益刀子似的眼神,一下子就凑到宣宁旁边,“小宣啊,你看你晏大哥对你也是有够好的吧,要不……你来帮我摸件宝贝?” “滚一边去。”林谦益瞪他,“你要买什么自己看好了买呗,你还怕花钱?” 晏青松哼哼,“那哪能一样?你又不是不晓得,要是玉器我还能说出个二五六来,这瓷器嘛,我就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了。” 林谦益便说:“那我来。” 晏青松一脸鄙视的看他,“你来?算了吧,我可不信任你的水平。你刚才干了什么?差点把鱼目当珍珠了!”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林谦益充其量是玩家而非专家。反正不缺钱嘛,遇到自己心仪的玩意总能果断下手买。打眼交学费那是经常的事,想想当初宣宁认识他的时候,那只摔破的青瓷钵不就是如此?不过做玩家好也好在这点,买到假的就假的,照样开开心心的把玩。 林谦益很坚持,“要么你先看,我来把第一道关,拿不准了再让宣宁来。我就算水平不够,比起你来总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不用他坚持,晏青松马上就让步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嘿嘿,我也不舍得让你们家小宣累着了啊。” 林谦益暗暗翻个白眼,心想我家宣宁才不需要你不舍得…… 但再往后,他也不禁暗暗吃惊。看来现在的人都知道要在老宅子里做手脚,因此在这块不算大的地方,连续走了几家之后,所看到的赝品真是什么样的都有!比如有仿宋代官窑的青瓷贯耳瓶,有仿宣德窑的青花把莲纹大罐,还有仿宋朝吉州窑的白釉褐彩留白莲花纹瓶等等。 那白釉褐彩留白莲花纹瓶上还有细小的银白色斑点,乍一看倒挺像是银釉的,但仔细观察根本就是人为的银斑。要知道因为时间而自然出现的银釉,并不是呈现块状或星点状,银色会与釉面神奇的融为一体。但这只瓶子上的银色斑点,显然是取了人们想当然的以为,是星点状。 倒是有一件林谦益又有些拿不准的,那是一只青瓷龙柄双凤首流壶。看起来倒有点像真的,他便拿了给宣宁摸摸。宣宁一上手自然就知道有些不对,摇摇头说:“别的都还好,可是摸起来……林大哥你仔细摸摸……” 他刚这样说,林谦益的手就伸了过来。还抚在上面的指尖霎时就触到了林谦益有些温热的手,心里突的一跳,宣宁下意识的想缩开手,却又觉得这样的做法实在太露痕迹。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脸色显得镇定。却丝毫未曾料到,就在方才那一瞬间,绯红从耳边划过的姿态早已落在了林谦益的眼底。 “……嗯……有些毛刺……”林谦益在他的示意下当然摸出了几分蹊跷,不由的再仔细盯着看了片刻,才不太确定的说,“其实不光是这,还有底部,垫烧痕的颜色太鲜艳了。”说完他对晏青松摇头,“老晏,看来你今天想要达成心愿不容易啊。” 晏青松倒也并不介意,耸耸肩说:“没有就没有吧,其实下来几次能遇到一次两次就是烧了高香,哪有那么好的运气给咱们捡漏啊!这世上谁都想捡漏,可漏又哪来那么多?且不说如今电视上都鼓励大伙玩收藏,有东西的人都清楚自己家有些什么,不会有谁愿意往少了卖的。” 他这么说,反倒让宣宁留起了神,他暗暗想今天怎么的也得让晏大哥满意一回。 倒是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是晏青松看中的一只碗。林谦益观察后告诉宣宁,这是一只青瓷五棱花口碗。 拿着碗在手里,手感相当的好,表面的釉色葱翠欲滴,让他忍不住点头,“竟然是出了名的千峰翠色。”似乎又怕宣宁听不出个所以然,边解释道,“所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这是诗人陆龟蒙做来说越窑秘色青瓷的诗。这碗应该就是越窑的,不过不是唐,而是北宋的。釉层均匀,就像层峦叠嶂……只是这只比秘色瓷总归差了点。外底有长条斜排支钉痕,是支烧的痕迹。我觉得是真的,宣宁来摸摸看?” “嗯。”宣宁不假思索的接在手里,然后微微露出个笑容来。 第21章 心疼(一) 显然这一次露出的端倪是好的,这只青瓷的五棱花口碗应该是真品。对此最高兴的要数晏青松了,他原本今天只是为了带宣宁和林谦益过来开个眼界,并没有打算弄到什么。但说了那样的话后,又遇到了现成的真品可以如愿以偿,当然不能放过不要。尽管青瓷五棱花口碗当不得什么宝贝,但是…… 他嘿嘿一笑:“好歹也是我们小宣给我的回礼嘛。” 宣宁站在一旁抿着嘴笑。 林谦益便没了好气,“滚一边去,宣宁又没出钱,什么叫给你的回礼……”反正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因为看到晏青松那副荡漾的模样,以及与宣宁的有来有往而心里头酸溜溜的! 晏青松自然看出来他真实的想法,冲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叹息,“唉,老林啊,学着点哈!” “……”自从打学校出来后,这么多年以来,林谦益难得的再一次有了对人比中指的冲动。 最后这只碗商定的价钱不算贵,但也并不像宣宁想象的那么便宜。他起初以为既然是掏老宅子,应该就是要用很低的价钱来收东西,却没有想到这么只碗,买下来也花了足足五万块钱。 于是一直到出了这片破旧到有些荒凉的老城区,与老丘道过别,坐进林谦益的车,宣宁脸上都还残存着几分不明所以。 林谦益看到他的神色,稍稍一想便有些明白,“是觉得老晏把这个碗买贵了?”他最清楚宣宁手里没几个钱。虽然都是一个人开销,他也几乎足不出户,可是薪水就那么点,前些年又是只出不入,进修学习也要一大笔支出,拮据是很正常的。 “那倒不是。”宣宁知道林谦益当初买一个假的青瓷钵都用掉了二十万,当然不会认为这个北宋青瓷五棱花口碗的五万块多么昂贵,他歪了歪脑袋,组织着语言,“就是觉得,在这里买应该很便宜。” “很便宜?你说说看,觉得应该是多少?”晏青松听到他们说话,饶有兴致的将身体前倾,此时更是趴到了前面的椅背上,戏谑的问。 “呃……”宣宁估计自己肯定是闹了笑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几百块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晏青松一听乐了,抱着肚子就在后座狂笑,几乎要在并不十分宽敞的车厢内打起滚来。 宣宁听到他肆无忌惮的笑声,脸色有点发红。 却并不是生气,反倒觉得……有点开心。因为他是盲人,所以对于别人的态度,也就格外敏感。其他人对待他要么是小心翼翼,要么是不屑一顾,却很少有人会像晏青松这样,让人与他相处的时候,仿佛那些缺陷都是无关紧要的。 那大约是……与林谦益的体贴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亲切。 而林谦益也频频回头看他,不顾自己现在正在开车,还是晏青松拍了下他才专注于驾驶上。等到下个红灯总算能停车看个究竟了,他发现宣宁的神色并非羞恼气愤,充其量也就是不好意思罢了。他松了口气,朝后面的晏青松瞪去一眼。 晏青松却又一次趴过来,这回更是几乎要挨到宣宁的脑袋了,才说:“小宣才不会生气的哈,老林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宣,我说的对吧。” “嗯。”宣宁老老实实点头。 晏青松十分得意的又笑了几声,远远看到了前面的路口,他开始指挥林谦益,“老林往右拐,我们去城南郊区的归园田居吃饭。” “归园田居?那又是什么地方?”宣宁有点好奇。这听起来似乎是以前学过的课文,貌似是谁的诗来着。 林谦益边拐弯边告诉他,“那也是老晏他插了一脚的地方。” “咦?” 晏青松也不遮掩,自得的笑:“别给我贴金啦!说穿了我也就是那儿的小半个主人,不过做主吃顿饭总是没问题的。这里跟你前几回去的饭庄不一样,那边是以药膳为卖点的,又是我一个人所有。这边嘛,则是以农家乐为卖点,里面有我家里大哥嫂子的份。不过呀,那儿风景好,空气好得很!当然啦,最重要的还是饭菜够好吃!可别说我自夸,小宣也是知道的嘛!” “嗯。”宣宁一脸期待的笑了。 有时候,与晏青松交谈,真的会让他不知不觉忘记自己是个盲人。如果换做别人说什么风景好,可能还是别有用心的故意嘲讽。但是在晏青松说来,就完全不用这样担这个心,只是因为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眼盲。 眼睁睁看着宣宁跟晏青松谈得越来越投机,林谦益心里酸溜溜的味道更重了。于是在点菜的时候,当晏青松翻着菜谱说到醋溜土豆片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的拍桌子拒绝,“这个不要!” “林大哥?”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宣宁不明就里的喊他。 晏青松是旁观者清,只觉得老同学这一下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老林这是不想再吃醋了吧!” “嗯?”宣宁却像是明白了什么,耳根虽然有些热,却还是笑着对林谦益说,“林大哥别不高兴,林大哥可是我最重要的大哥。” 这话说的坦然到了一定程度,反倒让林谦益有点郁闷。他不置可否的哼了两声,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如同惊涛骇浪一样可着劲的翻腾。 是不是就因为宣宁对自己压根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当作大哥,所以才能说的这么直接而坦率?林谦益心里纠结,还极力让自己不表现出来,坐在那别提多别扭了。 将宣宁一瞬间的羞赧和林谦益百般的故作无事都看在眼里,晏青松要不是怕他们面子上过不去,早就捧着肚子狂笑了。 还好这两人还没说开,所以才能逗了这个就直接等同于逗了另一个,一举两得啊!要他们真在一起了,估计就不容易了。所以机会难得,确实不能错过……晏青松暗暗不怀好意的想,绝不会在这事上帮忙…… 归园田居说的是个吃饭的地儿,可是更像一座农庄。就连时新的偷菜、开餐厅等游戏都在这里找得到现实范本。一路上宣宁被林谦益牵着盲杖慢慢走,即使进到室内,鼻腔中仿佛还残留着这里特别新鲜的空气。 趁着另外两人跟服务员兴致勃勃的讨论点什么菜,宣宁推开一旁的木制窗扇,那股清新到极点的味道一下子渗了进来。脸上暖暖的,大概是阳光晒过来了。他动了动鼻子,似乎还闻到了一些未曾采摘的蔬菜的味道。 果然如此,在点好菜后,服务员领着三人出了房间,又走了段路,到了一个类似于菜园子的地方。晏青松先进去,然后向宣宁介绍,“这里点了菜是可以自己摘的,很好玩,小宣来试一试?” “嗯!”宣宁是真的来了兴趣,不管自己看不看得到,挽起袖子就按着声音和感觉走到菜田的中间。 林谦益将他舒展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又是一软。 平日里宣宁处事总是极为得体,可现在林谦益蓦地想起,他也不过才二十二岁。放在平常人家,不过是快要大学毕业的年纪。但从他离开父母到现在,或许从来没有机会真正的放开来玩过一次。这样想着,心疼的情绪越发的泛滥起来。 他蹲到了宣宁身旁。 宣宁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他是谁,“林大哥你也来了啊。” 这让林谦益很高兴,他揉揉宣宁的短发,然后伸手过去。 宣宁正犹豫着该从哪剥菜叶子呢,就感到手背上另一个人的手覆了过来。并不十分干燥的手掌,掌心隐隐发散着绵绵的热度。那是……林大哥的手,他确信无疑。因而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变得越来越猛烈,激荡着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沾染到那分热意,快要沸腾起来。 “呃……”因为手覆过来,林谦益与他的距离也拉得极近,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宣宁的耳侧,让他有点紧张,“林大哥?” “我帮你。”林谦益柔声说。 这平和得好象微风一般的语声安抚了宣宁,心情也逐渐平静,他任由林谦益带着自己一寸一寸的摸过菜叶,直到快接近根部才稍一使劲,将菜叶剥下来。 当然,这里虽然是可以让客人来摘菜,但到底客人们大都不过是来玩的,没几个人会认真摘菜。因此在确定这颗菜他们要以后,服务员就过来接手了。宣宁又被林谦益带着,摘了几个辣椒,剥了几根葱和蒜…… 服务员将需要的蔬菜瓜果都码好了放到筐子里,带着他们一起往回走。宣宁没让林谦益扶,自己拿着盲杖,加快了脚步,满头汗都顾不上擦。 心想反正也就这么短一截路,林谦益只看着他跟在服务员身后。谁知拐过一个墙角,眼前刚刚失去宣宁的身影,下一刻,就听到宣宁压抑的惊呼声倏然响起。 林谦益面色一变,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第22章 心疼(二) 看清眼前的景象,火气立马从林谦益心里嗖一下窜上来—— 宣宁跌在地上,曲着两腿,盲杖不知被谁踢到了哪里,他摸索得很辛苦。走道的光并不亮,却能让林谦益清楚看到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和额上痛出来的汗。 最令他气愤的,是那边还有个人仿佛没看到宣宁似的想越过他,毫不顾及自己的脚差点就踩到了宣宁身上。 林谦益立刻上前一拳把那人揍到一边。 那人显然还有点醉醺醺的,睁大了失焦的眼睛胡乱的到处看,嘴里结结巴巴的,“你你他妈……是哪……哪根葱啊!敢管……管老子……老子……的闲事!滚……滚开!” 晏青松在旁边吹了声口哨,怜悯的看他一眼。今年已经是他认识林谦益的第二十个年头了,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林谦益打人,可见老同学是气坏了。 林谦益真是被这个醉鬼气笑了,不过当务之急是宣宁。他头也不回的扔出来一句“你处理。”就蹲下想要扶住宣宁。 还没等他的手伸过去,宣宁已经先一步揪住了他的袖子,边轻轻喊:“林大哥。” 他虽然极力镇定,语气里却仍留了一丝细微的惊慌,让林谦益心里软软的,忍不住先摸摸他的头发,再扶住他,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嗯……”他的声音成功让宣宁还有些僵硬的身体回暖过来,打算站起的时候动作却一顿,眉毛皱的更紧了,手也不自觉的按向膝盖。 “伤到了?”林谦益的声音更柔了。 但隐含其中的一份冷肃,宣宁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手紧了一下,迟疑的喊,“林大哥?” “回答我就行了,伤到哪里了?”林谦益只想要得到这个回答,他用手轻轻在宣宁刚才按着的地方细细摩挲,试图找出受伤的部位。在揉按到膝盖旁边的时候,他注意到宣宁的身体僵了一下,“是这里吧?” “……嗯。”宣宁应声,脑袋却朝晏青松教训那几个醉鬼的方向转过去,“林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没事,给个教训罢了。”林谦益不动声色的给晏青松递去一个眼色。 晏青松会意的朝两边勾了勾手指,立刻有归园田居的负责人赶紧拢过来,身后跟着不少人,将那几个人一起给带了开去。他这才拍拍双手走过来,关心的问:“小宣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宣宁摇头,“没……” 林谦益却断然截住了他的话,“谁说没事。”他将宣宁半扶半揽在怀里,由晏青松带到了最近的一处空房间,开了灯把裤子拉上去,就看到膝盖周围明显的青紫,衬着他白皙的肤色尤其明显。紧接着,他又发现宣宁的手和手肘上都还有些小的擦伤。他越看脸色就越是沉了下去,半晌都不发一言。 房间内的气氛因而变的有些凝重,宣宁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呼吸都好象被人扼住了一样,难以喘过气来,他试着问:“林大哥你怎么了?” 林谦益总算是开了口,“没什么,就是担心你的伤。” “啊?”宣宁信以为真的伸了伸腿,“没事啊……啊!” 却是林谦益一下子按到了他膝盖边的青紫处,让他疼得叫了出来,眼角都红了。林谦益沉着脸说:“这也叫没事?” “……这种伤……真的很不值得一提啊。”宣宁不敢反驳,一方面是因为他刚才那一下按到了正中的位置,实在是太疼了;另一方面,却是林谦益有些热的手掌搁在腿上,让他心跳有点快。不过还是忍不住的小声咕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啊。” 林谦益的手紧了紧,这一次他小心的避开了宣宁的伤处,沉声问,“以前?什么时候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 “不是啊。”宣宁若无其事的回答,“就是刚刚看不到的时候嘛,还不习惯。”他笑得一点阴霾也没有,“走路的时候总会撞到东西,其实吧,刚才倒真的不严重,就是我的体质可能比较容易变青罢了。” 林谦益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心脏里好象钻进去某种啮齿动物,细细的啃啮着,只觉得这孩子怎么能让人这么心疼…… 晏青松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被归园田居的人叫了出去,这时候大约是处理得差不多了,正推门进来,就见里边的两个人,一个坐在椅子里,一个呆呆的看着,明明自个进门的声音够响,也没一点察觉。 他不由有些好笑,把药递过去,“老林?小宣?” “啊?晏大哥?”甚至还是宣宁第一个转过脸来对着他笑。 林谦益接了药,站起来往旁边一步,恰好挡住了某人伸长的脖子,“等会再说,我先帮宣宁把药擦了。” “那行。”晏青松笑眯眯的站在他后面,“别跟防贼似的。” 林谦益理也没理他,倒是宣宁微微一愣,“什么?” “没什么。”晏青松摆摆手,心想我早就决定了不要在你们俩之间搀和,这样看的戏才能够精彩。 宣宁还有些好奇,但林谦益已经开始给他擦药。 他的手指指腹带了点薄薄的茧子,大概是拿笔或者敲击键盘磨出来的,却并不会觉得粗糙。反而在沾上那种凉凉的药油后,触感非常的舒服。一下一下细细的擦在腿上,然后被轻轻揉散。 因为不想让他担心,宣宁努力忍着疼。不过到擦完的时候,他就发现刚才从内往外透出来的痛楚真的减轻了好多。 另外的擦伤则用的是另一种药水,再仔细包好。宣宁觉得就这么点小擦伤还要包扎很小题大做,可是面对这么细心又体贴的林谦益,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或许还是窃喜的……他知道林谦益有喜欢的人,可是他想,自己只是偷偷的喜欢,能够有这样偷来的一点幸福,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既然进了这个房间,三人干脆就换到这边来,好在这里的每个房间环境都不错。让宣宁先坐,晏青松和林谦益一前一后的声称去洗手间出了门。 宣宁有点好笑,他知道他们应该是去谈刚才的事,不过他们不说穿,他当然也没必要说破。 林谦益在晏青松后面到走廊里,不太放心的屡屡回头,“就在里面说也行。” 晏青松有点惊讶:“你不觉得这种事让小宣知道不好?” “这没什么。”林谦益却扯了扯唇,“你是不够了解他,他可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不然的话,你觉得一个路过凶杀案现场的人,能有他那么镇定?还那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估计刚才也就是急了点,真没我们他也未必会有什么事。不过算了,出都出来了,让他好好休息。” “嗯,那倒是。”晏青松点点头,“那几个人没什么背景,顶多算暴发户。刚成了笔生意跑来乐一乐,喝醉了发发疯。就是不巧,撞到了我们。” “怎么处理了?” “稍微修理了一下,没下重手,就是那个撞到小宣的我叫人多揍了几拳。我可是合法经营的公民,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晏青松笑吟吟的声明完毕,又补充道,“还有他伤了人该有的赔偿,我叫他送到我那,到时候我再转给小宣。” “嗯,你办事,我知道够妥当。”林谦益并不吝啬于给老同学一点夸奖。 晏青松嗤之以鼻,“我解决这事难道就为你这点……压根算不上称赞的称赞?给点切实的好处嘛。” 林谦益无语:“宣宁都喊你大哥了,帮他你也好意思找我要好处?” 晏青松理直气壮:“那能一样?小宣可是你家的。” 他这话算是正中红心,果然林谦益高兴了,“那行,下次你再有什么投资想做,记得喊我,我也参一份。” 等到醉酒闹事的几个人把赔偿送到晏青松那儿,已经是第二天了。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方送到自己面前的一个瓷瓶,想了想,干脆打电话给林谦益说了声,又叫他把宣宁一起带来。 两个人过来后,刚一进门,林谦益就看到了瓶子。起初也没太在意,不过多看了两眼他就被吸引住了。 “林大哥?”宣宁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你看到什么了?” “一只瓷瓶,应该是……穿带瓶。”林谦益看到瓷瓶足部的两个孔洞,“粉青色,朝代可能是宋,大开门的东西,有些像是龙泉窑。” 晏青松见宣宁一脸好奇,就说:“别急,这瓶子是你的。” “我的?”宣宁纳闷了,“我什么时候有过瓶子在晏大哥你这里?” “哈哈哈哈哈……”他问得太认真,晏青松笑了一阵才解释说,“这是赔钱的人一起送来的,说在国外买的,不值几个钱。他伤的是你,赔偿当然也是你的。” “可是……应该很贵重吧……”宣宁听到了林谦益的话。 “老林又不是专家,看得出什么!送来的人可说是仿品呢!”晏青松不顾林谦益正观察呢就将瓷瓶提起就塞到宣宁手里,“反正是你的,要收好了。” 第23章 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一) “可是……”脑袋里忽然出现的字迹和画面让宣宁微微一愣,推辞的更加坚决了,“林大哥说的没错,这东西还是晏大哥你留着吧,很贵重的。” “没错?”林谦益注意到他的话,心里一动,“你也觉得这是真品?” “嗯,摸着器型和手感,我觉得应该是。”宣宁当然不能说他确定这就是南宋龙泉窑的真品,叫做粉青旋纹穿带瓶。上面一截比较细,下面则是大弧度的腹部,中间过渡得看似突兀,实际上相当自然而妥帖。还有平行于底面,一圈一圈的旋纹。 晏青松插话说,“不会吧?难道还有人拿真品当假货?” 宣宁有点惊讶:“真的吗?但我觉得……是真的。这种器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在日本算作国宝,还有个名称是天龙寺手笋瓶,就是说它的形状,包括旋纹加在一起,有些像笋。” “这倒是。”晏青松端详着觉得这个说法很在理,又摸了摸底下的方形孔洞,“不过我以前见过的瓶子罐子不少,都没这个东西,所以才叫穿带瓶?” “嗯,这瓶子应该叫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林谦益给他解释,“穿带瓶的器型,基本上是由古代的一种游戏,投壶的器具衍生发展而来。投壶的底下就有这样的穿孔,用来穿绳带,将投壶固定住,免得游戏的时候跌倒。不过宋代的穿带瓶一般都是陈设用品,这穿孔未必还真有什么用。当然啦,这是我的想法。明代袁宏道则认为,这孔是为了穿皮带绑在桌子上才做的。但我觉得那样不美观,不一定符合宋朝人的审美。至于事实是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宣宁聚精会神的听完,不由道:“林大哥你懂的真多!” 林谦益嗯一声,不动声色的看着晏青松朝自己挤眉弄眼。 宣宁想要更仔细的再摸一摸瓷瓶,便把它放到旁边的桌上,从口沿到底足,一点一点细细的摸索,只觉得触手温润。就是不用眼睛去看,仿佛也能感觉到那一份因为时间积淀出的厚重底蕴。 林谦益见他面上带笑,也就任由他把玩,自己和晏青松在一边说起要把对方赔的钱给宣宁转帐过去的事。谁知就在林谦益准备回头要宣宁把帐号报过来的时候,脸色就是一变,“宣宁!” 他大步过去,刚好来得及接住往下软倒的宣宁,可是臂弯中的这个人,却已经失去了意识一般,任他如何叫也没有丝毫回应。 “宣宁!宣宁!……”林谦益急了,不停的喊。 晏青松还是头一遭看他脸都白了——这个就算大厦崩塌在眼前也肯定面不改色的老同学,竟然会有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看来……他将视线调转向林谦益怀中的青年……这回老同学是真的认真了。 他赶紧走过来,“老林,别急,我马上拨120。而且……”他把手伸到宣宁鼻子底下探了一探,又摸摸脖子,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林谦益这就是关心则乱吧,“他更像是……睡着了?呼吸很平稳,心跳也很正常。” “……”林谦益刚才还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差点没能抱住宣宁,好在他立刻恢复过来,紧了紧手臂。的确能感受到怀中人的体温,均匀的呼吸……是的,他没有事,宣宁没有事,无限庆幸让林谦益第一次想感谢上天。 “不过还是最好去医院详细的检查一下,搞清楚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晏青松见他好象放心了,就提议说。 林谦益立刻同意了,“不用拨120了,我开车送他过去荣康,你给马主任打个电话。” “好。”晏青松答得干脆,他拿起手机拨号,林谦益已经一把将宣宁打横抱起,往外面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只是尽管马主任在荣康医院的权威毋庸置疑,在做了各项诸如CT,彩超等等一系列的复杂检查后,他还是冲林谦益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林先生。”马主任的视线很快从林谦益身后的病床上滑过,“我检查不出这位宣先生到底有什么毛病。他除了眼睛以外,身体十分健康。我想也许只是突然的、非致病性的昏厥,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他都这样直说了,林谦益也不能勉强什么,点头道:“今天就多谢马主任的援手了,不过我还想向您打听个事。” “林先生请说。”马主任已经有了预感,因为刚才的检查里,包括了对宣宁眼睛以及脑部的一些检查。 果然,林谦益说:“是他的眼睛。我想知道,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马主任沉吟片刻,仍然摇了摇头,“这点,我刚才也去询问过五官科以及神经科的同事了,可是对此,我们都爱莫能助。以目前医学上的技术,即使是在最先进的国家,也没有什么治好的机会。宣先生是器质性和神经性双重的失明,当时的器官病变如果放在现在,说不定还有治疗的可能。可是在十年前,您也知道,那时候的技术不够。加上时间拖长了,那点可能性就更加的无限接近于零了。林先生,请原谅我说的这么直接,我也是想着我们是老交情,还是坦诚些的好。” 林谦益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虽然看上去宣宁的眼睛很漂亮,好象并没有缺损,但越是在眼睛内部的损伤,才越是难以有治好的可能。对马主任的话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马主任说的是,这样直说,也能让我们免去继续奔波。” 马主任也笑,“您能这样想就好,那我就忙我的事去了,我就不说什么欢迎您下次再来的鬼话了,呵呵。” 目送马主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谦益把门带上,站在窗边的晏青松转过身来,“做了一堆检查,结果还是要等小宣自然醒……啧,果然医院是最烧钱的地方。” “没让你出钱。” 林谦益轻描淡写的来了这么一句,让晏青松摸摸鼻子,又嘿嘿一笑凑过来,“老林你怎么这么说,当心我就在这儿待着不回去了,当你们的大灯泡哈。” “随你。”林谦益还是不动声色。 晏青松哪会不知这人有多不好对付,当下便告辞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林谦益默默凝视着床上浑然不觉的宣宁,很久很久,都没有挪开视线。 他站得腿都有点发麻,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马主任让护士来给宣宁吊了点葡萄糖,权当作是没吃饭来补充能量。这时候林谦益才想起自己也没吃饭,可是肚子并不饿,似乎……只要看着宣宁就足够了。 不禁有些失笑,他还是托护士给他带了份医院的盒饭过来。此时夜幕早已降临,病房内柔和的灯光落在宣宁的脸上,益发让他的面孔透出一种白瓷釉色般的流丽。 这样长时间的观察,林谦益注意到宣宁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能投出一片不小的浓密阴影。他的鼻子并不十分挺直,却显得格外端正。他的嘴唇形状很秀气,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像女孩子。他的耳垂很饱满,说明是个有福气的。他的…… —— 宣宁觉得有时候这世界上的事,真的很莫名其妙。比如他当初被车撞了一下,就有了这种能鉴别工艺品、古玩等等的奇异能力。再比如他摸着这只南宋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的时候,脑袋突的一沉,意识好象被什么东西抓到了另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类似于雾气,却并不是雾。他好奇的“看”着四周,却猛然惊觉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能看到东西了? 然后他听到了谁的说话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响着,却好象是直接印在脑袋里面,哪怕不想去听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声音说…… 等再找回意识的时候,宣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床上。头有点重,好象谁在上面绑了铅球似的,沉甸甸的,连动弹一下都觉得乏力。 他用了一会才将思路理出个所以然,记起之前分明是被林大哥带去晏大哥那里,为的是一只瓷瓶,而那只瓷瓶是南宋龙泉窑的真品。 宣宁动了一下手指,鼻尖闻到了只有医院里才有的消毒药水味。 下一刻,才动了动的手指就被另一只手给抓在掌心,随即林谦益的味道弥漫过来,让宣宁心里不由的一松,“林……咳……林大哥……” “我在。”林谦益的语声柔柔的,用剩下那只手摸了摸他的短发,“别怕。” 宣宁忍不住想笑,“怕什么啊?我没怕什么啊,林大哥,这是在医院里?”他想要坐起来,却被林谦益按住肩膀,只能继续躺在床上。 林谦益告诉他,“嗯,你突然昏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还是要送到医院里好好检查,不然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可是会自责的。” 宣宁不以为然的撇嘴,“林大哥你自责什么呀,我是自己昏倒的。”不,应该说始作俑者另有其……物。 第24章 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二) “哼……”林谦益见他还是想坐起来,就帮他把枕头竖着,扶他靠好,“肯定是老晏那里风水不对!”又警觉的补充,“不许帮老晏说好话!” 宣宁想笑,“不说就不说。” “嗯,你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林谦益关切的问,“不舒服要说,反正在医院里检查起来很方便。” 宣宁摇头,“没有,我很好,我身体其实很好的。” 林谦益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是吗?” 虽然看不到他的神色,宣宁也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信,赶紧分辩:“林大哥,我身体真的很好,我每天都要锻炼的!” 林谦益一针见血:“那怎么会突然昏倒?” “呃……”宣宁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就算其中别有内情,也实在不方便讲给林谦益听。因为这件事,就跟他莫名其妙拥有了鉴别物品的奇异能力一样,都太离奇。 当时在那个白茫茫的空间内,他听到的声音说自己是残魂,因为死在这只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的旁边,因而依附过来。不过只讲了寥寥的几句,宣宁就觉得身周有极亮的白光骤然闪过,脑袋又是一重,好象被什么东西挤了进来一般。 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宣宁想了很久才记起,去年农历的七月,遭遇到那起车祸的时候,他经历过一次。 现在看来,也许获得这种奇特的鉴别能力,正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宣宁凝神思索着,没注意到自己陷入到长时间的愣怔中。 林谦益原本见他哑口无言,就想说以后监督他锻炼,这样也能更深地侵入到宣宁的生活里去。谁知宣宁呃了一声后竟然没再吭声,呆呆的坐着,眉毛时而拧起,时而舒展开来,倒好象走神了一样。 自己这么大个人就在他面前他都能走神?林谦益不禁有些郁闷,眸光一闪,抬起手揪向了宣宁的鼻子。 宣宁心里盘算着这一次以后,自己所具有的奇异能力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正琢磨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原来是鼻子被林谦益揪住了,只能用嘴巴喘气。这也就罢了,只是敏锐的感觉到林谦益指腹微微的薄茧,他脸上一热,忍不住往后缩脖子。 而林谦益根本就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刻意俯下身体,在他耳边说:“这是惩罚,惩罚你刚才没有认真听你林大哥说话。” “对……对不起……”宣宁嗡声嗡气的道歉,只觉得湿热的呼吸喷在耳廓上,叫心跳都不规律起来。他想要拨开林谦益的手,又莫名的觉得不好意思,“林……林大哥……快放开我……” 好一会林谦益才把他放开,鼻子一得到自由,宣宁连忙深深吸了口气,有点委屈的扁了下嘴:“林大哥,鼻子被堵住很不舒服的。” 林谦益想起来他好歹也算病人,连忙道歉说:“都是林大哥不好,其实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惹你生气了。” 宣宁认真地摇摇头说:“我没有生气,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同时他心里却忽的一惊,因为发现自己在与林谦益相处的时候,竟然格外放松。简直就像倒退了十年,有了小孩子的依赖和撒娇。 也难怪,越是和林谦益来往,他就越觉得林大哥是好人,既温柔又体贴。宣宁咬了下嘴巴,知道不能再放任自己继续这样了。 见他的神色原本很正常,突然却又渐渐的暗淡下去,林谦益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当他说不气是反话,其实是生气了,便揉揉他的短发:“那林大哥再跟你道一遍歉,原谅我怎么样?” “嗯。”宣宁闷闷的点头。 林谦益感受着指尖顺滑柔软的触感,几乎不想拿开手:“这还差不多!你今天还是在这住着,先观察一夜,等明天确定没事了,我再送你回家去。等会老晏也要过来,保准你不会无聊。” 宣宁先是点头,继而想起了那只龙泉窑的瓷瓶,“林大哥,那个穿带瓶怎么样了?” “呵呵,就知道你要问,在这儿呢。”林谦益将搁在窗前桌子上的瓷瓶递给他,就见他的神色一下子亮了起来。 宣宁接了瓶子在手,摸上去,他先是一愣,接着一惊,随即却是一喜。 林谦益看他翘起唇角,好象很想笑却又拼命忍住的样子,只觉得可爱,下意识的便伸手过去在他脸颊上弹了一下。 下一秒,宣宁却僵住了。 林谦益做完这动作就暗想坏了,现在还不适合明目张胆过于亲昵,果然就发现宣宁浑身都绷紧了。虽然是早料到的事,他却难免有点涩然,嘴上却若无其事的说:“你这小子,想笑就笑,在这里做个扭曲的脸,给你林大哥看?” 宣宁听了这话才放松下来,心想林谦益是把自己当小孩子了。脸上却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一瞬间,对方手指滑过的触感。他其实并不是不喜欢,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林大哥保持距离。因为隔得太近,就难免让人认不清所处的位置,而生出不应该的想法来。 “嗯,我知道了。嘿嘿,这个瓶子这么值钱,我高兴!” 林谦益好笑的说:“是该高兴,不用偷着乐。” 不希望林谦益察觉到什么异样,宣宁讨好的朝他笑笑,“那是,林大哥你自便哈,我就自己乐一乐了。” 林谦益不会知道,刚才他的发现简直是最大的惊喜!因为那种之前还不能被他掌控的能力,现在似乎稍微进化了一点。 首先,就是产生了可控性。在此之前,无论他摸到什么,只要可以算进工艺品或者艺术品,以及古玩等等类别的,即便是仿制的赝品,都如出一辙的出现详细介绍和图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就在刚才,他摸到这只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时,脑袋里第一次没有出现那些信息。开始他还以为是能力消失了,可是下一刻,他就发现脑袋里好象出现了一个开关。当把开关打开,那些信息就再一次涌了出来,但如果关着的话,就什么也没有。 这是显而易见的好事,因为现在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来鉴别物品,而不像以前好象被强迫似的知道不必要的信息。 现在还无法试出的,是鉴别物品的数量。是还和以前一样,只有五次呢,还是同样有所增加呢?如果能够增加的话,也是好事。至少可以不像前段时间,跟着晏青松和林谦益去掏老宅子的时候,明明就很想摸一摸那些东西,却不敢。因为怕把次数全用光了,最关键的时候反而无计可施。 再晚一点时候,晏青松果然来了,不过也只是匆匆而过。已经过了平时宣宁睡觉的时间了,强撑着和林谦益说话,他也直打呵欠。在晏青松来了后,他也只打了个招呼,就迷迷糊糊的打瞌睡。至于晏青松说了几句什么,林谦益又回答了他什么,两个人后来避开他到走廊上去谈话的内容,他都不知道。 印象中他们没有谈很久,林谦益就回来了,还是坐在他床边。宣宁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之前其实还睡了一觉的,可现在困得好象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依稀听到林谦益说了声晚安,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回答一声,就睡了过去。 林谦益看着他睡下,虽然明知道宣宁是盲人,就是把灯开得再亮也不可能打扰到他的睡眠,却还是将病房里的日光灯给关上,只留了门边的一盏小壁灯。壁灯的光线比起日光灯要暗得太多,光线静静洒满室内,勉强勾勒出宣宁沉睡的模样。 如果晏青松在这儿,一定会笑话他此刻的眼光柔和得一点也不像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在集团里大权在握的林谦益。 宣宁睡得很熟,连动也不动,林谦益的睡意倒是一点也没有。因为他正在想刚才晏青松过来跟他说的事,直到他的目光落到被宣宁小心放在床头柜上的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林谦益的眼睛里方才划过极其犀利的冷意。 这个瓶子有问题,他敏锐的判断出来。不然,也不会在他们刚得到这个瓶子以后,就被不知什么人给盯上。 晏青松刚才过来,就是告诉他这事,并让他加强一下周围的安保。晏青松对自己被跟踪全然不在意,却很担心宣宁。那辆跟踪他的车子的车牌也被他记下来,是本市一个很陌生的号码。晏青松还告诉他,那车里的人显然不是他们圈子的人,应该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毕竟要是知道就不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举动。 到底是什么人,林谦益知道晏青松已经在查,他也吩咐老康把这事办起来。反正他是觉得,对方是冲着这只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来的。 哼……这只瓶子已经是宣宁的所有物,不管是什么人过来,他都会挡在宣宁前面,要他安安心心的留着这只瓶子。 给保镖打过电话,叫老康多带些人手过来,叮嘱他们务必保证宣宁的安全,林谦益一点都没敢惊扰到宣宁。重新坐回来的时候宣宁仍然睡得极其香甜,这让林谦益终于开始感觉到了一丝睡意。 如果真是那么不识相的人……林谦益冷哼一声,在看向宣宁的时候目光倏忽转柔,站起身帮他掖了掖被角,才靠在床边合上眼……他不介意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打消那些人的念头。 第25章 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三) 宣宁平时睡的早,醒的也早,不过今天倒不是自然醒,而是被手机铃声给叫醒的。摸出来一接通,那边的声音让他小小的吃了一惊,“秦大哥?” “是我,嘿,好长时间没找小宣你,小宣想不想秦大哥啊?”秦飞开玩笑的说,又解释道,“前段时间队里一连接了几个案子,忙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都没空出来一趟。现在终于解脱了,得了两天休假。我说小宣你怎么现在还没下楼?我记得今天好象不是你的休息日啊?不怕迟到?怎么的,几天不见,我们小宣变懒了?” 宣宁偏了下头,耳朵动了动。手机的那一边隐隐听得到叫卖早点的声音,还有老头老太太们晨练的声音,又有自行车的铃声,小孩子上学呼朋唤友的声音……日常都是听熟的,难道秦飞在自己家的楼下? 他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往昨天林谦益坐的位置转了一下脸,“秦大哥对不起哦,今天让你白跑一趟了,我现在没在家。” “没在家?”秦飞一怔,他知道宣宁的习惯,加上眼盲,除了上班几乎是足不出户,又怎么会一大早就没在家?而且宣宁的话是“没在家”,而不是“已经出门”,让他知道或许昨天晚上宣宁就没回来。他立刻就有些警惕,语调倒是没什么变化,仍是微微带着笑的,“让我猜一猜小宣是去了哪……嗯,难道是被林先生接到他那去玩去了?” “呃……倒不是玩。”宣宁含糊的回答。 因为秦飞曾经很明确的表达出他的心意,又毫不因为他的拒绝而退缩,反倒让现在的宣宁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太生疏了吧,又怕太伤人了;太热切了吧,自己都觉得不对。怎样才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度呢? 宣宁有点茫然,他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因为眼盲,平日里很少有人对他热情,他想来想去,对于秦飞的示好,他只能把他当做大哥。 秦飞听他这么一讲,立刻明白过来。就是说……宣宁的确是因为林谦益的关系所以才没在家。他眯了眯眼睛,透出一丝如利剑般的锐色,“这样啊,那你明天上班么?”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话题。 “应该上的。”宣宁想了想说。他已经发现病房里只有自己,因为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声响,忍不住好奇林谦益一大早去了哪里。 秦飞笑着打趣他:“嗯,我就说小宣不是个会偷懒的人。” 宣宁撇撇嘴:“我最勤快的!” 秦飞附和道:“是,小宣最勤快。这段时间怎么样?上班下班一个人没什么吧?” 宣宁心想我以前也是一个人,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没什么啊,怎么会有什么?秦大哥你是警察,不会在这种事上都有职业病吧?” “没看到你我就不那么放心,没什么事的话那就好。”秦飞说完又和他聊了几句,无非是最近局里发生了些什么逗乐的事情。宣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并不十分热络,但至少没有挂电话,就让秦飞觉得有进步。 不知不觉的,两个人也聊了快二十分钟,宣宁突然说:“秦大哥,你既然有休假就好好休息吧,再和我聊下去,当心休假白白过去了。” 知道这是委婉的表示该挂电话了,秦飞便说:“那好,反正我这几天是空了些的,到时候再……”说到这里他的面色猛的一滞,却是听到电话的那头有门扇开启,然后多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联系你。” 宣宁正想挂电话的时候就听到房门响了,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接近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食物香气。 他不自觉的就笑了起来,对秦飞的电话更是带了一分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又说完再见就干脆利落的挂断,偏着脸对林谦益说:“林大哥,你一大早难道是去买早点了?” “是啊,我看你睡得正香,反正你还要留在这里再做几个检查,又不上班,何必早早的喊你起来?”想到刚才推门进来时宣宁正在接电话,林谦益的眉头微微皱起,走到他前面先把早点放在桌上,才说,“现在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视线不留痕迹的瞥向宣宁拿在手里的手机,“总不会今天你还上了闹钟的吧?” “没有,是秦大哥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没在家。”宣宁吸了吸鼻子,闻到非常熟悉的一股香味,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啊,林大哥你难道是买的虾肉馄饨?”他边问边把手往林谦益的方向伸。 谁知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截住了,按在手腕上的力道轻轻的,却贴着皮肤,让他耳根都不由的热了起来。下意识的想缩回手,可是又觉得不好,正迟疑呢就被林谦益轻轻捉到一边撂在了被子上。 “林大哥?”宣宁不解的叫他。 林谦益故意板起脸说:“你昨天睡觉手机都不关?还是放在枕头底下的?难道不知道手机辐射大?” “……”宣宁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间脑袋空空如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词来对答。要说他平常都是关机睡觉的,但是……手机没关也不是多大的事吧?只是他也体会得到林谦益是为了他好,就乖巧的点点头,“是我不对,我下次一定关机。” 他迷迷糊糊的道了歉,却不知道林谦益心里头就跟这端回来的虾肉馄饨最后放的那一点佐料一样,酸着呢! 秦飞真是阴魂不散!明明他们俩好好的,却跑过来插一脚,尤其是……他再明白不过秦飞对宣宁的那点心思。哼,要是自个还没意识到这份感情也就罢了,如今他早认清自己喜欢宣宁,断然不愿宣宁被秦飞拐去! 林谦益正暗暗思忖,冷不防宣宁又把手伸过来突然袭击。只是桌子前还有他站着,所以那只手又一次撞到他身上。他朝宣宁看过去,就看到对方一脸可怜巴巴的期待,“林大哥我都道过歉了,你看我可以吃了吧?” 不由的有些好笑,再想板着脸,那股气也泄了,何况再一眼却又看到被窝被宣宁睡得乱七八糟,林谦益眼中换上柔和的笑意,给他扶了扶枕头,“吃吧,等等!” “啊?” “洗口洗脸先!等着我端水给你!” “嗯!”等清理好自己,宣宁立即摸索着把虾肉馄饨端到手中,只觉得手里暖融融,熟悉的香味夹杂在热气里扑面而来,从味道就能认出这肯定是自家楼下那家摊子的馄饨。 荣康医院和余槐东路就是驾车也要不少时间,只为了一碗虾肉馄饨还劳动林谦益这么早跑去,让宣宁心里仿佛都因为这碗馄饨愈加和暖,“谢谢林大哥!”他说完还觉得不够,用筷子夹了第一个馄饨,没给自己,倒是先往林谦益那边送了过去,“林大哥也吃!” 林谦益笑眯眯的张嘴吃下,心想倒是没白疼他。他吃完这个,就见宣宁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吃了,吃的美滋滋,嘴角沾到了汤都浑然不觉。他心里一动,伸手过去就替宣宁把汤擦掉了。等收回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刚柔软温热的触感是什么。 唇角被挨了一下,宣宁有点怔忡,耳后悄悄的红了一片。他极力的想当作没什么,只继续吃碗里的虾肉馄饨,没防备林谦益又一次的凑了过来,“宣宁。” “嗯?”嘴里还叼着一截馄饨,宣宁纳闷的抬起头。接着手上的碗就是一重,有什么东西伸进碗里,然后他听到林谦益与平时略有些不同的语声响了起来。 “我还想再吃几个。” 林谦益说的理直气壮,叫宣宁很有点无语,连忙把碗往怀里收,又拿手挡着,“林大哥你不是还有一碗么。” “没你的好吃。”林谦益微微一笑。 宣宁哭笑不得:“难道你是从不同的摊子上买的?明明就是一样的东西!”说完却又意识到两个人不同寻常的亲昵,心里忽然有点发慌。于是接下来他没再开口,只低着头匆匆忙忙的把馄饨囫囵吃下肚去。 房间的气息都随之一凝,林谦益又怎么会没察觉到?只是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却好象变奇怪了?是害羞了?他的目光从宣宁微红的耳根掠过,稍稍一顿便拿着自己那碗馄饨也吃起来。 等吃完早饭已经八点多了,医院的各个科室都到了上班的时候,林谦益带着宣宁再一次巨细无遗的检查了一遍。然而这一次跟昨天晚上的结果没什么两样,查血说血压血色素等等都挺好,照片子也说没任何问题,心电图正常,胸透正常……林谦益边拉着宣宁边奇怪,要真的什么都好怎么会突然昏倒? 而知道个中因由的宣宁,却也没办法直接告诉他,只能任由他拉着一项一项的检查。检查完林谦益又和马主任寒暄了几句,他刚准备带宣宁出院,拐到病房的走廊上就遇到了一脸严肃的老康。 老康快步走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老板,有人潜入,被我们挡下来了。” 第26章 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四) 只是他声音再小,宣宁也不可能听不到。有人潜入是什么意思?他虽然困惑却没有马上问个究竟,而是先进了病房里待着。等林谦益和老康在外面交谈完毕了进来,他才问:“林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我听康先生说,有人潜入?” “你听到了?”林谦益恍然他的耳力肯定比一般人要好得多,他也不打算隐瞒宣宁,“不错,是有人想要找我们的麻烦。确切点说……”他瞥了一眼仍摆在床边矮柜上的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是冲着这个瓶子来的。” “啊?”宣宁一愣,“这只瓶子不是别人赔给晏大哥的吗?难道是赃物?” “那倒应该不是,不过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过会自然晓得。”林谦益挑了挑眉,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都透出一分凌厉,“老康他们把人挡下来了,还顺便逮住一个。现在带下去问情况,不怕撬不开他的嘴。” “哦。”宣宁心里则想到这只瓷瓶中曾经寄托的那一缕残魂,虽然残魂的话没头没尾又杂乱无章,他还是能拼凑出一些大概的情形。 残魂肯定不是正常死亡,说不定就和这些盯上瓶子的人有瓜葛。既然因为残魂自己那种奇特的能力有所加强,那么要是能找出其中的真相,也算是还了对方的这份人情。宣宁在心里悄悄下了决定,露出好奇的样子说:“林大哥,既然你们都说这个瓶子现在是我的,我可是一定要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的!” “行!”林谦益爽快的答应了。他也想过是不是要瞒着宣宁,但既然宣宁想知道,他也不是不通事务不知变通的人,索性让他了解其中的门道也好。 因为还不确定剩下那些人的动向,调查来历也还在进行之中,林谦益不放心让宣宁马上回家。宣宁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节,老老实实的暂且留在医院。等中午吃完饭——这一次可不再是医院的盒饭,而是专门让晏青松找人送过来的——又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老康已经恭恭敬敬在房间门外等着了。 “老板。” “进来吧。”林谦益边让宣宁进去,边对老康说。 老康犹豫了一下,朝宣宁看了一眼,“老板,这……” “都是自己人,不要紧。”林谦益让他进来把门带上,自己先在椅子里坐下来,“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其实老康对宣宁不算陌生,他也不管宣宁是不是看得到,朝他先点了点头,才毕恭毕敬的回答:“老康出马,老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人的口再硬好歹也被咱们撬开了,需要知道的消息都掏出来了。” 宣宁感觉老康似乎在自己周围出现过,只是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能体会到老康的善意,便乖觉的坐在一旁听。 林谦益对老康的做法很满意,“你说说掏出了些什么东西。” “是。其实这个人算是暂时被雇佣的,知道的东西不多。只晓得让他们来一趟的,是住在丰颐酒店那边的客人。他不是那些客人自己带的人,我估计这一次大概纯为试探。他还说跟他交代要他过来的人,说中国话的时候,语调倒没什么破绽,语序有点古怪。老板,我琢磨着,那些人可能不是咱们国家的人。” “你说的有道理。”林谦益想到这个瓶子据晏青松说是在国外买的,属于回流瓷。这些年很多人都会在国外的一些小型拍卖会上买下不少东西,一掷千金非常豪爽,大约是认定了那些都是被搜罗到国外的好东西。虽然这种想法谈不上对与错,但实际上,买下来的假东西比真东西要多。 “老板,我叫底下的人教训了这小子一顿,就把他放出去了。我派了两个人跟着他,虽然他说钱已经付清了,但这样的人,因为吃了苦头,肯定是要去找那些人的。顺藤摸瓜要方便一些,免得我们的人在丰颐查还得从头查起。” “你办的不错。”林谦益的语气缓和下来,“那现在我们这边算是安全了?” “老板,您这么说,老康也不敢和您打包票,也就七八成把握。”老康呵呵一笑,显得有几分憨厚,但眼睛深处更多的则是犀利和肃杀,“不过宣先生周围我会安排人保护,如果宣先生要回家的话,房子那边也会有人先清一遍。谈不上万无一失吧,也肯定能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林谦益点点头,他了解老康,老康说话,有十分从来都不会说十分,他说七八成,基本就是很安全了,“那好,再坐几分钟我们就走。”他又转过去看宣宁,“宣宁,这一次你还真是遭了场无妄之灾。” 宣宁歪了歪脑袋,一把抱起那只龙泉窑的穿带瓷瓶,“林大哥,你忘记了吗,这个瓶子现在可是我的。” 林谦益给老康递过去一个眼色,老康很识趣的退了出去,他才伸手揉揉宣宁的短发,“说是你的,归根结底还是从老晏那里搞出来的事,哼!我在这里忙活!他倒是舒服得很,把瓶子扔给你,轻轻松松什么事也不管!” 听他说的怨气十足,宣宁有些好笑,“林大哥你干嘛较真啊!晏大哥说不定现在还觉得无聊呢!” 林谦益一想也是,晏青松是个最喜欢凑热闹的家伙,坐都坐不下来,要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只怕会一心想着要在里面插一脚。不过他本来也是在开玩笑,“那就算了,你的事自然有我来管,用不着老晏那家伙多管闲事。” 在房间里休息得差不多了,林谦益就把宣宁送回家,并且顺理成章的登堂入室。宣宁听到老康也跟在后面,就说:“康先生也来我家坐坐好了。” 老康还没来得及答话呢就见自家老板的眼刀子扫了过来,赶紧严词拒绝,“不用了,谢谢宣先生的好意,老康我啊,还有的是事没办完呢。” 宣宁随即就听到老康的脚步噔噔噔往下去了,他忍不住有点疑惑:怎么老康搞的好象在逃跑一样? 林谦益很满意,熟门熟路的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笔记本就处理起公务。见宣宁站在一旁,他就说:“宣宁你该干嘛干嘛去,不用管我。” 宣宁哦了一声,也觉得没必要跟林大哥客套,自顾自的跑去开窗子透气。又给阳台上的一盆吊兰浇水,摸着盆底有点湿湿的了才放下水壶。感觉太阳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又把屋里的被褥抱过来晒。接着又扫地拖地,打扫房间洗衣服…… 林谦益开始还专心致志的处理这两天积攒下来的公事,他人没有亲自到集团里,不过一应事务该他办的一样都不会被落下。但宣宁跑过来跑过去的忙活,动静虽然都被他刻意的放小了,还是吸引到了林谦益的注意。 起初只是稍微扫几眼,到后来林谦益干脆合上了笔记本的盖子,好整以暇地观察起宣宁来。他觉得宣宁挺像那种特别勤快的小生物,比如蚂蚁蜜蜂什么的,跑来跑去一直没停,光洁的额头上逐渐蒙起一层薄汗,平日里白净的脸颊也因为出力而变得红润。 最后他的视线落到宣宁微微张开的嘴巴上。宣宁的嘴唇厚薄适中,形状顶多也只能说是秀气,可是却让林谦益不舍得挪开一下眼睛,眼神越看就越灼热。 宣宁好象察觉到了什么一样,面上的红润色泽愈加的浓厚起来,抱了脏衣服一头跑进卫生间,门被砰的关上,很久他都没有再出来。 林谦益回想着他羞赧的神色,只觉得满心愉悦,一点都不想再处理公务。可惜他没能如愿以偿,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老康进来告诉他,“老板,基本上查出来了。” 林谦益略一颔首,“说。” “那些人是日本人。”老康一五一十的把调查到的情况汇报给林谦益听,“果然如老板您所猜想的那样,对方是为了这只龙泉窑的瓷瓶来的。嘿,我们的入手点选的很准确,所以调查才能进行得这么快。” 林谦益在听到是日本人时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鄙夷,不过听了老康后面的话就有点好笑,“你不是个喜欢拍马屁的人啊老康。” 老康嘿嘿的笑了笑,也不辩解,只继续汇报:“这帮鬼子,好象认为这个瓶子是他们的国宝吧,就一门心思的想得到。当时这只瓶子是被咱国家的一个哥们在海外的一次拍卖会上拍下的,这哥们认定了是真品,打算带回国。谁知,唉,他被那帮鬼子给盯上了。要说鬼子在这种歪门邪道上挺能的,他们找了个做赝品的好手,打算做个假的,然后和真瓶子调换过来。谁知那做赝品的哥们也是条汉子,竟悄悄把赝品当做真品给了日本人,对外却只说真品是赝品。但还没来得及把瓶子送回国,就被发现了。一来二去的具体情况还没查出来,总之这瓶子还是被当做仿品回到国内,又落到了宣先生手里……” 第27章 斗宝(一) 老康还在汇报的时候,宣宁听到声响跑出来一起听,听完他嘴角一撇,“要我我也不愿这瓶子落到日本人手里!” 林谦益难得看到他炸毛成这样,气鼓鼓的一脸愤慨,赶紧说:“那肯定,现在瓶子可是你的,有我和老晏在,你只管把瓶子收好就行了。” 宣宁喜滋滋的抱着这只龙泉窑的粉青旋纹穿带瓶满屋里打转,转到后来还是耷拉着脑袋回到林谦益面前,非常的苦恼:“可我找不到地方放啊……”又说,“要不林大哥你把它带回家去?” 林谦益不以为然:“这可是你的,你随便放呗。如果你想,把它拿来装水都可以。” 宣宁做嫌弃状,“就这个瓶子装水?能干嘛啊,它才多大点!而且也装不了别的什么东西!唉,就是当摆设吧我还看不到!啧啧……” 林谦益被他逗笑了,“你这小子!”他把穿带瓶拿过来,在客厅和俩房间扫视一圈,最后总算物色到了个合适的地方,卧室墙上内嵌了个书架,正好可以放这只瓷瓶。毕竟虽然他不拿这个瓶子当一回事,但如果宣宁要是真把瓶子碰破了,心里难受的肯定还是宣宁自己。他放好了,又牵着宣宁过去,仔仔细细的把架子周围都摸了一遍,要他记得地点。 谁知宣宁摸完却问:“放这儿的盒子呢?” 林谦益把刚才捡出来的一只铁盒子拿起来给他,“在呢。” 宣宁把盒子端到手里,怔了一会还是递给林谦益,“林大哥,帮我……把它也放到架子上面,随便找个角落塞起来也成。” 林谦益拎着这个盒子,发现重量不轻。这种盒子应该是好多年前的那种饼干盒子,摇一摇,里面大概装了些不怎么硬的东西,撞在盒子上发出轻轻的闷响。他把盒子放好了,一看宣宁还在那站着,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就问:“那盒子里装的什么?” “啊?没什么,一点零碎的东西。” 林谦益皱起眉,他平生不知接触过多少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宣宁是在敷衍自己?只是看着宣宁紧紧抿着嘴巴,嘴角都抿出一道有点硬的线条,却衬得他多了点脆弱,林谦益打消了现在就问清楚的念头,只说,“嗯,已经放好了。不早了,想吃什么?是叫老晏派人送晚饭来,还是随便买点吃?” 宣宁摇头,“没必要再麻烦晏大哥啦……”又歪着脑袋对准林谦益,虽然眼睛没有一点灵动的神采,此刻却仿佛多了一丝俏皮,“林大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尝尝我做的饭怎么样?” 林谦益也来了兴趣,却故意怀疑的说:“你行不行啊。” 宣宁扬起下巴,“我这几年,有机会的时候可都是自己做饭的!不要不相信我!”他听到客厅的钟果然敲响了五下,表示已经到下午五点了,就往厨房里走,边挽起袖子。在进到厨房里面后,他发现林谦益竟然跟着他也走了过来,连忙把林谦益往外推,“行啦,行啦,林大哥你就等着吃饭,别进来了!” 林谦益从善如流的止住脚步,只在门边看着他忙前忙后。从宣宁的动作上能够看出,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用熟了厨房的,虽然看不见,可是动作丝毫不见慌乱,气定神闲的比起少进厨房的普通人还多了点成竹在胸。 宣宁先淘米做饭,把电饭煲按下去了,才开始做菜。他听出林谦益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厨房门口,就边说边把前天买的菜拿过来,“我这里可没有晏大哥那样的好饭好菜,都是家常的。”他说着把两条小黄瓜洗干净了,刨皮切片,又把土豆削皮了切丝,再把前天已经理好的豇豆拿出来。 动作熟练得让林谦益眼中闪过惊讶,“宣宁,你平时在哪买菜?” “小区门口有个菜场,林大哥你应该看到过吧。”宣宁没回头,边切菜边说,“超市的菜有时候不够新鲜。” “你不怕他们缺斤少两?” “不会啦。”宣宁的语气里带上了笑意,“别说那儿的大叔大婶人都可好了,就是我这手啊,也是晓得重量的!林大哥你可别不信,是不是那么重,我一拎就知道!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没遇到过骗我的呢!”他得意的说,“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林谦益也笑,“那是,谁舍得骗我们宣宁啊。” 宣宁不吱声了,只是林谦益往那一看,就注意到掩在短发下面,他的耳朵都红了。暗暗在心里发笑,林谦益也没有点破,只倚在门框上继续看他切菜。 等电饭煲的饭做好了,菜也差不多能上桌了。果然如宣宁所说,都是家常菜。一个清炒黄瓜,一个油淋土豆丝,一个豇豆肉丝,再加上周三煨的排骨藕汤。但说是家常菜,林谦益却吃得比任何一次都舒心。 或者……也只是因为这都是宣宁做的。 但就算不因为做饭的人是宣宁,林谦益也觉得这三菜一汤味道很不错。清炒黄瓜清甜爽口,油淋土豆丝略带一点酥软,豇豆肉丝和排骨藕汤也不比外面店里做的差。 宣宁发现了林谦益吃得投入,很高兴的停了筷子,只顾着听林谦益的筷子在各个碗盘之间来回的细小声响。 直到被林谦益逮了个正着,“宣宁?你怎么不吃?才吃了多少就吃完了?那可不够!”边说还边一个劲的往他碗里拈菜。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宣宁是因为林谦益吃了他的饭,林谦益是因为吃了宣宁的饭。洗碗的事被林谦益当仁不让的抢了过去,虽然在家里他都是扔给别人收拾,可是这一次,他是打心底的想帮宣宁做。 在此之后那帮日本人又尝试着潜进宣宁家一次,却还是被老康带人给拦住了。接连两次试探让那些日本人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被林谦益派去盯着丰颐大酒店的人也来报告说,那帮人这几天都有些急躁,也没怎么出门。 “哼,打着旅游团的旗号却成天窝在房间里,说没鬼谁信啊!”这天林谦益终于收到了从这帮日本人那里传递过来的信息,表示要和持有这件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的主人见一面。 于是宣宁刚下班就被林谦益接到晏青松的饭庄吃饭,他听到林谦益的话就点头,“嗯嗯嗯,林大哥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 “调查是自然的。”林谦益冷哼一声,“说见面就见面,他们也不想想凭什么。” 晏青松用牙签剔完牙齿,懒散的窝在椅子里,长衫撩到腿上,也说:“是啊,不说强龙压不倒地头蛇,就他们,还算不上强龙呢。” 宣宁又问:“那不见面吗?” “面当然还是要见的,这事总得有个了解,就是现在晾晾他们。”林谦益对这帮人本来就一点好感也没有,更何况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宣宁身上。他暗暗盘算是不是干脆动点手脚叫他们永远留在这里?不过再一想那是帮鬼子,真要在脚下这片土地上处理掉了,只怕又会惹来不少麻烦和纠纷,他也就暂时按捺下了这个念头。 “哦。”宣宁想起自己的打算,“林大哥,到时候一定要叫上我!” “你去做什么。”晏青松不是很同意,“那帮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去的话我和老林都不会放心的。” “可是……”宣宁自然不能说是想知道一件命案的真相,但他也理直气壮,“你们都说了,我是瓶子的主人来着。” “老晏,宣宁他想去我就带他去,还怕护不住他?”见晏青松还想说什么,林谦益阻止了他。宣宁难得说想要做什么,他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无法办到,那他也就不是B市的林谦益了! 这天直到回去宣宁说了好几次要他们一定记得,直说的晏青松弄了团棉花堵住耳朵。这也不怪宣宁,他是好奇那些日本人会是什么样的人。但等真到了那天,他才第一次见识到了比想象中更无耻的真相。 “……既然是我们国家的国宝。”自我介绍叫做长谷川的男人说,“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要追回的。” 长谷川的普通话说的十分流利,几乎听不出与本地人有什么差别。如果硬要说差别的话,大概就是他字里行间常常喜欢带上的敬语。 林谦益看到宣宁表面上好象在发呆,背着那些日本人却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就有点好笑。当然对于长谷川的话,他也不打算当一回事:“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中国南宋的东西,变成了日本的国宝?还是说,你们日本的国宝,都是我们中国的?也是,你们那点地方,能有什么宝呢,无非也就是掠夺别人的东西罢了。” 长谷川面不改色的微笑,晏青松悄悄告诉宣宁:“他在假笑。”他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反正足够让对方听到。 宣宁叹息一声:“要是我能看到就好了,晏大哥,你都不知道,我也很想学习假笑是怎么笑来着。” “噗——”刚端起茶送到嘴里的晏青松立马喷了出来,眼角余光果然看到除了长谷川以外,几个年纪轻一点的日本人脸色都变了,忽青忽白的十分好看。 林谦益面色肃然,只看着长谷川。他知道这个人城府很深,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个,果然长谷川又说:“林先生,其实鄙人倒是有个主意,既可以免于破坏我们之间的友好关系,又能够为这只瓷瓶提供一个最完美的归宿。” 第28章 斗宝(二) “最完美的归宿?”林谦益挑了挑眉。 长谷川一本正经的点头:“是的。这只天龙寺手笋瓶将会被我们接回去,被安放在美丽而古老的天龙寺内。” “哈哈……”林谦益笑了两声,又倏然止住,冷声说,“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这个瓶子可是我们的东西,凭什么要由你们来保管?”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提起瓷瓶,长谷川痛心疾首的叹息,“林先生,还希望您能对这只天龙寺手笋瓶更加尊重一些,它是如此珍贵的国宝。” 林谦益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这是我们的东西,想怎么就怎么样,不知道长谷川先生有什么立场做这种要求?也罢,你来一趟不容易,有什么主意还请说清楚,如果有点意思的话我们说不定也愿意凑一脚。” 长谷川还没答话,旁边的几个年轻人都喜上眉梢,在那用日语小声的交头接耳,直到长谷川咳了一声:“我们是想与贵方交流一下,您看,斗宝怎么样?” “斗宝?难道长谷川先生是想让我们各出一些宝贝比谁的更珍贵?嘿,老实说吧,我们对这没什么兴趣。” 长谷川赶紧解释,“林先生您误会了,我说的斗宝,并不是这么肤浅的含义。是我们各自前往贵市的古玩街,在街上那些难以辨别真假的器物里,各自挑选三样,再根据这六样的价值高下分输赢,您看如何?” 林谦益不冷不热的笑:“长谷川先生的提议倒也有点意思,但我想问一句,您凭什么要我们来参与?斗输了,我们的瓶子变成你们的,斗赢了,你们倒是一点损伤也没有?” “不会不会……”长谷川朝旁边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个人抱了一只盒子过来,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到众人中间的茶几上。长谷川向林谦益示意,“林先生,您看这个……”他边说边把那只缠枝莲锦缎面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扁形的碗来,“同样是宋代的器物,是一件宋代天蓝釉紫斑钧瓷碗。是这样的,我们就出这只碗,而您就出那只瓷瓶,当作我们两方斗宝的彩头如何?” 林谦益心不在焉的看着那碗,随手就要拿起。刚才抱盒子的那人想阻止,却被长谷川按住了手,反倒把盒子往林谦益的方向推过来,“请林先生品鉴。” “长谷川先生倒是个爽快人。”林谦益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又将那只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会,不经意般递给宣宁,“来摸摸这钧瓷,手感倒是不错。” 宣宁摸了摸,很快,在脑海中就出现了这只天蓝釉紫斑钧瓷碗的图案和描述。 这只碗乃是敞口,浅壁,圈足非常短,胎很薄,釉色却浓得仿佛要漫溢出来,极为令人赏心悦目。内壁和外壁都是满釉,色泽是天蓝偏青,让人想起晴时的碧空,非常漂亮。口沿处颜色较深,是灿灿的金色,却并不张扬,而是内敛得恰到好处。内壁有一些水滴状的紫色斑痕,不仅不会让碗的整体色泽被破坏,反倒增添了几分别致。具体的信息也告诉他,这的确是一只宋代的钧窑瓷碗,难得的是品相极好,看得出长谷川等人也是很好收藏着的。 只是被按住手的年轻日本人仍有些忿忿不平,叽哩哇啦的跟长谷川说了一通。宣宁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没顾得上表示对这只碗的意见。因为这个人的声音,他好象在残魂的印象里……遇到过? 林谦益悄悄碰了一下宣宁,然后眼角余光看到他不留痕迹的点了点头——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是真品,只是还想更确定一些。又拿起碗给晏青松看了一回,才放到那只盒子里,“长谷川先生说的古玩街难道指的是刘园路的那个?” “正是。” “也好,我看着这碗倒是不错,相信长谷川先生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做出欺瞒。好吧,我们同意了。” 长谷川这回也禁不住漏出一丝喜意,连忙站起来对林谦益鞠了一躬:“多谢林先生愿意成全我们!” 林谦益不耐的摆摆手,“急什么,莫非长谷川先生这么肯定自己能赢?”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长谷川,“也许是我们赢了,到时候就该长谷川先生破费了,呵呵。” 长谷川也笑,眼底却有一些不置可否:“只希望我们的一片赤诚之心能有所收获。林先生,您看我们是今天就去刘园路,还是约个合适的日子?” 林谦益轻轻掸了掸裤子,“就今天吧,我看今天天气很好嘛。” 长谷川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没有说什么,而是点头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那条古玩街吧。” 刘园路上古玩一条街,在B市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地儿,早在全国的收藏热开始前就已经声名大噪。要说那儿都是什么有年份的好东西那也不尽然,实际上即使是那边的古玩店铺里,真品也未必有多少。可每每有人捡漏淘到一两件,却让这个市场越来越家喻户晓,搞的俨然成了淘金的天堂一般。 宣宁只听说过,却从未来过。这一次被带到刘园路,才下车就被四周嘈杂的人声给震撼到了,“好多人啊……” “嗯。”林谦益小心的牵着他的盲杖,其实更想直接拉住他的手,“你跟紧我们,别不小心走散了,这里你也不熟。” “我知道。”宣宁认真的点头。 他们与长谷川一行人在刘园路的入口就分开了,时间有限,要找出三样足够胜过日本人的东西,不仅要靠经验,还需要足够的运气。双方约定好必须在地摊上淘,不能到街边的店铺里去。林谦益留了个心眼,要老康派人跟着长谷川他们,免得那帮鬼子拿了并非这里买的东西来充数。当然,他估计长谷川也找了人盯他们的梢。 走在刘园路上,宣宁时不时能听到讨价还价的声音,要么听到地摊上老板大声夸耀自家东西的声音。虽然到处都是人,挤得连脚都有些找不到空地落,可一想到盲杖的另一端被林谦益握在手里,他就觉得十分的塌实。 晏青松张望着摊子上的东西,好一会才拧了拧眉:“没什么好东西啊。” 宣宁反正看不到,也就跟着林谦益走走停停,听到他的话笑了:“晏大哥,不是你告诉我的,说这种地方一百件东西里能有一件好东西,就是祖上烧高香啦!” “我倒是知道,可这要是找不出三样好的,倒让鬼子们盖过咱们,那可就糟糕了。”晏青松想了想说,“干脆我专门看古玉,反正这个我最拿手。老林你带着小宣看别的,以你的眼力,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林谦益同意了,看他一会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继续慢条斯理的浏览着摊子上摆出来各色器物。他估计长谷川那些人想在这里淘出什么好东西,可能性也很小,而且这儿的仿制品做的极其到位,未必就糊弄不了那帮日本人。可以说,只要能弄到三件真品在手里,赢得赌注就有了超过五成的把握。 找了好久,他总算有了发现。因为时间紧迫,林谦益也懒得在这里装模做样,直接蹲下来就拿起那件玩意。 这个地摊的老板早已机灵的发现这两人都有些不同寻常,且不说蹲着看东西的这个气度格外沉凝,连多瞧几眼都叫人感觉到压力,那站在旁边的分明是个瞎子! 嗯……他想,肯定这瞎子天赋异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老板倒是没猜错。宣宁还拿不准自己的能力进化到底有多大,能够鉴别出来的数量增加了多少,也不敢随意使用。他想着等林谦益也不确定的时候再用,才算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林谦益看中的是一枚铜章。这枚章的质地是紫铜,上面雕刻出一只完整的螭虎,头稍稍仰起,嘴巴威风的张着,活像在咆哮一般。螭虎的尾巴如同一只小钩,卷出十二分的俏皮可爱,当真是形象栩栩如生,包浆也很漂亮。底下的印章文字则是东巴的象形文,这种文字在印章中格外古致浑朴,里面仿佛还残存着许多年以前的红色印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多出一分天然的沧桑感。 他拿起来就递给宣宁,“你摸着觉得怎么样?” 老板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心目中的高人,果然看到宣宁点点头,“还不错。”他乐了,凑过去竖起大拇指就说:“这位先生说的好,这东西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真正的好东西!是元代的!” 宣宁心想他朝代说的倒是挺准,而林谦益不耐烦再扯下去,只叫他开价。从头到尾不过五分钟,这块螭虎钮铜章就到了他的手里。他也知道这个价在这条街实在是高了些,要是好好装一番样子肯定能压不少钱,但能得到这么块造型别致可爱,品相也不错的印章,总算让他对即将来到的斗宝有了点底。 谁知晏青松忽然挤过来,眉头紧皱:“老林,那帮鬼子真不简单。” 第29章 斗宝(三) 林谦益没有马上回应他的话,而是问:“老晏,你淘到什么好货色没有?” “别提了!”晏青松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也就对古玉有点心得,可我转了一圈,硬是没遇到好的。唯一差不多的那块,我估摸着也是现代的,只是成色不错。但要拿来和那帮鬼子斗,还不够格。” 林谦益只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倒是宣宁好奇的偏过脸来:“晏大哥,你碰到他们了?” “是啊。”一提起长谷川那帮人晏青松就没好气,但在对上宣宁的时候,他的态度还是缓和下来,“其实这个市场也就这么大的地儿,抬头不见低头见挺正常的,我早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我看他们好象很有收获,就觉得很不得劲!” “很有收获?他们买了什么吗?” “刚才我路过吧,看他们好象瞧上了一个罐子。当时我就那么一眼,也觉得那罐子挺不错的!而且旁边的人都说好!哼,他们里面有人看到我了,那叫一个得意!真当我没见识过好东西的呀!” “嗯……”林谦益沉吟片刻,不是很在意,“没关系。老晏,别管别人怎么样,我们只管找自己的。你干嘛为了那些人动气,要是耽误了我们自己的时间,那可就不是因为他们我们才输的了。” 晏青松哪会不知道这个理?当下他撇嘴道:“你说的是,我心急了。”一转眼又看到宣宁在旁边偷笑,他一把将宣宁搂过来捋了捋他的头发,“好小子,笑话起你晏大哥来了!要不是因为想着那个穿带瓶是你的,我能急么?” “是!”宣宁赶紧认错,“我不该笑的。”话虽这样说,他脸上却仍然是笑吟吟的,丝毫未加掩饰。 “你小子!”晏青松一看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当然他自个也没往心里去,又打量了他和林谦益一遭,“我说老林,你们买到什么东西没有?” “买了哦!”宣宁笑得跃跃欲试,那枚螭虎钮铜章正好在他手里,献宝似的递到晏青松面前,“晏大哥你看,很可爱吧。” 晏青松一见眼睛也是一亮,“挺别致一小玩意啊!”然后眉头一皱,手指朝刚才碰到长谷川等人的方向勾了勾,“不过这么个小玩意能压得过那边?” “你别小看它,这只螭虎钮铜章可是元代的!”宣宁看不到晏青松的表情,却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不信,连忙告诉他,又与有荣焉的扬起脸,“这个东西可是林大哥一眼就看中了买下来的!” 晏青松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又连着捋了好几把他的头发,直到林谦益神色不善的把宣宁拉了回去,才鄙视的看向某个吃醋的人,“知道了知道了,你的林大哥够厉害!好了,现在少夸两句,先让你厉害的林大哥继续找吧!” 宣宁听他一口一口你的你的,有点不好意思的抿了嘴。 而林谦益见晏青松摆出一副要跟自己和宣宁一块的样子,不高兴了,“老晏,不是说了要分头找?” 晏青松朝他挤眼睛,眼神清楚写着我知道你存的是什么心思,被林谦益瞪了依然油盐不进的照做无误,“老林你刚才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我说我都把这里转了一圈了,却没找到什么好的玉。” “那又怎么样?”林谦益挑眉。 晏青松理直气壮:“就是说我只擅长看玉,可这显然不成了,所以还是靠你们吧。” 林谦益冷哼:“既然你连这点用都没有,那你干脆回去等着好了。” 晏青松一脸委屈:“老林,这么不地道的事你也做的出来,简直是过河拆桥啊!” 林谦益不理他,拉着宣宁就往前走,只扔下一句:“你看着办。” 晏青松等他们走了几步,理所当然的跟了上去,心想我看着当然是跟上来看戏来得既合情又合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林谦益的眼力,他一直没有再发现什么。其间倒是撞到了两次长谷川一行人,交谈间气氛和谐,一点都没有埋没两国交往的友好风范。 晏青松却注意到跟在长谷川身后几个年轻人按捺不住的欣喜,显然大有收获,又走了两步他难免有些急躁,“算了,我还是跟你们分头找。今儿我还就不信了,大不了我看到什么有点意思的都买下来,还怕买不到好东西!” 他杀气腾腾地就挤进人群,宣宁拉了拉林谦益的袖子问,“晏大哥没事吧?” “没事!别担心他,他就是真疯了,把这条街买下来也没事!”林谦益可不高兴宣宁在自己身旁还惦记着别人,哪怕两人的关系并未确立,当即拉着他拐了个弯。 这一次林谦益决定看得再仔细些,视线逡巡一番,注意力落到刚才来不及细看的几个摊子上。眼神一瞟而过的工夫,他忽的注意到了一只牙雕摆件。摆件恰是用一整只象牙雕刻而成,光只看材质有些古拙朴实,但雕出来却是好一番旖旎风流的景致。当中是一艘画船,雕梁画栋,俨然正行船于湖水上,前后有鱼戏莲叶,又有几名美女在前方拉纤。 林谦益上手之后又细细观察,虽然看不到断面,但能看到纹路如山峰波浪一般起伏。这是鉴别采制是象牙的关键一点,首先是网格状的断面,其次是起伏的立面纹路。尽管如今也有用树脂等材料仿制出相似的纹路,但现代工艺不过注塑成模而已,与手上这只摆件的精雕细琢全然不同。何况就是从手感温度上,两者也不一样,树脂稍稍偏温,真正的象牙则是偏凉。 这只牙雕不仅材质上乘,雕工更加出众。仔细看那拉纤美女袅娜的身段,眉目间韵致宛然,画船雕得极尽细致繁华,种种雕琢手法和风格,应该有些年头。 他一声不吭的观察,宣宁也不打断他,只安静的在旁边等他开始问价了,才问:“林大哥,这个是真的吗?” “可能是,你也帮我掌掌……手?”林谦益戏谑的拉长了尾音,目光则落到宣宁那双修长又细腻的手上。 宣宁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自在——或许是林大哥的语气,或许是别的什么。他一把把牙雕摆件拿过来,“给我摸摸好了。”等他拿到手里摩挲了一会,面上很快就露出一丝喜悦,“林大哥你好厉害!”这只牙雕摆件是清朝中晚期的作品,材质好,雕工更好,细致入微处,一点裙摆摇曳,眉尖轻蹙,鱼尾溅起的水花……都被活灵活现雕刻出来。不说年代,只看雕工也是一件很有收藏价值的艺术品。 原本对真假还不是很有所谓的林谦益,被他这么一捧场,也不禁有些得意:“所以我才是你大哥嘛!” 宣宁悄悄撇嘴,只说:“林大哥,我们继续吧,还有一个东西要找呢。” 就不能多夸几句……林谦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嗯。” 因为双方约好要在天黑前见分晓,剩下的时间也没多少了。一路走马观花,林谦益还是找出了好几样器物。一是几块碎瓷,是从一堆碎瓷里好容易挑出来的,估摸着是宋代的秘色瓷,只是数量不多,也并非出自一只器皿上,没有多大的价值。再就是一块鸡血石原石,还没有打磨出来,只在外面看到了一丝极红极艳的血色,至于是否真能打磨出鸡血石,那得凭运气,最后是不是拿这块石头参与斗宝,林谦益也不确定。还有一只乾隆款的斗彩鸡趣图笔筒,确定是景德镇的官窑,色泽非常漂亮。 也不知长谷川等人到底淘到了些什么,似乎对己方取胜有极大的把握,派人过来催了林谦益几人一次。眼看着天色渐晚,林谦益衡量了一下,与晏青松又商量了一会,同意现在回去开始斗宝。 回到丰颐酒店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整个B市都被流光溢彩的灯光充斥。长谷川并没有要求再请仲裁来评鉴,而选择了由双方互相观玩来辨别真假的方式。对此林谦益没有说什么,只耸了耸肩,心中却冷笑一声。他们真当自己鉴别古玩的功力有多深?刘园路上一些造假的赝品,可是连不少非常专业的鉴赏家都打过眼的! 到这个时候,长谷川已经将他们所出的三样物件拿了出来,摆在桌上。灯光一照,倒让此刻的室内有了点博物馆中的感觉。 “都是什么?”宣宁小声问。 林谦益冷眼看着,在宣宁耳边低低告诉他,“第一件是一幅弘一大师所作的对联,第二件是一只铜貔貅,第三件是一只天字款成化窑的斗彩海水飞马纹罐。” “啊?”宣宁有点急了,“那不是比我们的好?” “谁说不是呢。”说是这样说,林谦益却气定神闲的一点看不出紧张,反倒笑得有些玩味,“看来他们对我们买了什么,会拿出什么,倒是了如指掌啊。” 被他提醒宣宁也注意到了:“真的!”又苦恼的拧起眉毛,“那怎么办?” 林谦益好笑的抚了抚他的眉心,见他耳边浮起熟悉的窘迫红晕才收回手,不紧不慢的低声道:“怕什么,那也得是真的才有用。”至于是不是真的,哼…… 第30章 斗宝(四) 对于林谦益的内心活动,长谷川是一概不知。他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第一次不打算管身后几个年轻人的交头接耳。年轻人嘛,总是要活泼些的。 “这次肯定是我们赢!” “不错,长谷川老师从不看走眼!” “一想到美丽的国宝很快就会回到我们国家的怀抱,我就激动万分啊!” “是啊!这都是因为老师!” 音量渐渐大了起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中文。长谷川悄然掩去嘴角一丝得色,假意回头斥了一句,“闭嘴,现在是在什么场合,说话不记得要谨慎吗!” 几个年轻的日本人在对待他的时候十分恭敬,“是!老师教导的是。”但在看向对面的几人就换了副嘴脸。 暗藏的轻蔑和不屑,林谦益和晏青松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两个人只交换了一个眼色,就由晏青松将他们这边的三件器物也摆了出来,分别是螭虎钮铜章,牙雕美女拉纤摆件,乾隆款景德镇官窑斗彩鸡趣笔筒。 “我们。”长谷川猛的睁开眼睛,“开始吧。” 对他咄咄逼人的架势,林谦益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好。”随即连消带打,“这个时候也是该开始了,我可还没吃晚饭呢。” “咕——” 他话音刚落,就有肚子叫的声音响起来,仿佛在给他的话下注解一般。林谦益一愣,随后忍俊不禁的看向假装镇定的宣宁。 长谷川对他们破坏了眼下的气氛非常不快,当即将那副对联展开,“这是我们刚进入刘园路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副对联。非常的巧合,是弘一大师所作。弘一大师曾经来到我们日本求学,可以说是和我们日本极其有缘分的一位大师。呵呵,看来今天,这位大师也在保佑我们。” 宣宁暗暗撇嘴,心想就算弘一大师去日本留了学,那也是实打实的中国人,会保佑你们才是怪事! 林谦益只不动声色的扫视着,不说是真也不说是假。长谷川同样不发一言,倒是他身后有人洋洋得意:“这肯定是真的,老师从没有走过眼。” “哦?”林谦益将对联拿过来,让宣宁帮他持住另一端。眼角余光看着宣宁,只需宣宁表示不对,他就确定自己能找出里面的破绽。 不出他所料,宣宁摇了一下头。林谦益了然的挑起眉,“不知道长谷川先生,是否知道一幅真正的旧书画,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长谷川很镇定:“林先生请说。” “所谓天玄地黄,真正的旧书画,尤其是对联,必定是上黑下白。您是问为什么?是这样的,因为对联用来悬挂,屋子里的油烟、香火乃至灰尘,都是冉冉上升的,最后再汇聚在对联的顶部。这些东西在顶部停留的时间最长,所以才会让上部最黑,因而也有天玄这一说法。下面虽然同样会呈现出古旧的样子,但时常都有打扫擦拭,所以没有上面那么黑,叫做地黄。” 长谷川边听边仔细观察这副对联,心里猛的咯噔一下,却仍然说:“那也未必吧。” “长谷川先生请听我说完。”林谦益对他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而作旧的书画,常常是中心黑,四周白,您看这副对联,可不就是这样?我敢肯定这是副赝品,不知长谷川先生以为如何?” 长谷川这时候也越看越觉得是假的,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林先生的话很有道理,看来贵国那句话说的好,打雁的总有被雁啄到的时候。” 宣宁继续撇嘴,心想你就别动不动拿我们国家的东西充自己的数了行不行啊! 而对他们的牙雕摆件,长谷川等人想要挑剔,却无奈实在难以找到突破口,最后只草草的说了几句品相不够好云云。 第一局,对方输。 长谷川等人出的第二件,是一只清三代的铜貔貅。 “貔貅是一种凶狠的瑞兽,又是以财为食的,有趋财旺财的作用。”长谷川说的头头是道,很有自信,“这件是清三代的精品,林先生总没有异议了吧?” 林谦益看着也有点拿不准,不过他不担心,因为还有宣宁把关。他漫不经心的把铜貔貅拿过来,交给宣宁摸了摸。 宣宁一触上去,脑海中显示出的信息就告诉他这是假的。并非清三代的物件,而是件包浆极其逼真,铸造工艺也非常高超的高仿品。到这个时候,他彻底放下心来。因为对方所拿出的三样东西有两个是假,而他们这边三个都是真品,无论年代价值,总能胜过一筹还不止的。 而他们所出的第二件,螭虎钮铜章,不折不扣是元代的物件,于是第二局,又在长谷川等人难看的面色中结束了。 “老师,现在怎么办。” “不要急,我们这第三件可是成化官窑的正品,一件可以抵得过十件。” “那就好!” 听长谷川这么说,几个年轻人没有再问,反而信心十足。但长谷川自己却有种预感,今天这次斗宝,栽跟头的会是他自己。 果然,当那只天字款斗彩海水飞马纹罐被林谦益一拿过来,才把玩了片刻,其中的疑点就被轻而易举的提了出来。 “成化官窑的真品?”林谦益好瞥一眼长谷川,眼神仿佛在说,果然是升斗小国没见识的人,只怕根本没见过真正的成化官窑真品吧!“长谷川先生请听好了,到时候不要说我有哪里疏漏了。” “您……”长谷川觉得嗓子艰涩得很难出口,“请说。” “首先看这奔马的纹路吧,马的造型比例失调,身躯松垮,不是我说话难听,而是这马的身体简直要散架!”他的话很犀利,一针见血,“其次,这里是红彩涂饰,但涂饰得太过于潦草。不仅盖过了轮廓线,轮廓以内还没有身躯和四肢结构线的勾画,只是一片平涂,就像剪纸一样。”他看着长谷川极力镇定,觉得很解气,“真品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再说既然是红奔马,马鬃却是青花,破坏了红奔马的整体感。要知道成化真品,或者退一步,就算是唐窑的仿品,对瑞兽的画法都是用的同色。哼,看看这罐子上拙劣的绘画水平,还成化官窑真品?别说笑了,它不过是清代民窑的低级仿品而已,值不出什么价。” 室温适度的场所,长谷川额上却不断冒出汗来。对那只乾隆款的鸡趣笔筒,他们索性放弃了挑剔。何况这只笔筒虽然算不上十分珍贵,但笔筒周身绘着假山怪石,蕉叶红花,又有大大小小的一群鸡,公鸡羽毛鲜艳,神色凶狠,母鸡身带芦花,慈爱可亲,怎么看都比那拙劣的仿品高明得多。 一番斗宝下来,日本人完败。 在长谷川等人不得不留下那只天蓝釉紫斑钧瓷碗告辞的时候,宣宁已经将注意力转到了晚饭上,他摸着肚子说,“林大哥你们都不饿啊?我都快饿成纸片人了!” 纸片人……林谦益一下想到刚才那只民窑的海水飞马纹罐,乐了,“嗯,现在是该吃饭了,就近找个地方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他说着却留意到长谷川走的时候,目光怪异的往这边看过来。他心神一凛,眉头皱了皱。因为刚才那几人的视线终点,不是别人,正是宣宁。 林谦益发现自己到底有些疏忽,虽然宣宁没有说什么,但是每一次宣宁都曾经接触过东西,而且其中一些细节,宣宁看不见难以避免,自己却没有采取更妥善的方法,所以才留下了隐患。 必须得更提防那些日本人,哪怕他们离开B市回国也一样。林谦益暗自盘算要怎样交代老康,老实说他很想要直接处理掉这帮人,可一来处理掉他们未必不会再有短谷川圆谷川跑过来,二来对方是外国人一个不好容易引起更大的纠纷。 “林大哥?”宣宁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怎么啦?我们赢了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当然是好事。”林谦益扯了扯唇角,“我是在考虑去哪吃饭。” 宣宁却并不相信,他眼睛是看不到,但或许正因为眼睛的缺陷,他其他的感官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 林谦益话里的言不由衷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再仔细一想,他心头却蓦地一跳,等晏青松和他们拉开了距离,才轻声问:“林大哥,是不是我刚才……有什么不妥?”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反应过来,林谦益不打算瞒他,“没有,应该说是我没有安排好。你好象被日本人留意到了,不过也没关系,我们是在B市,又不是在东京。你别想太多,一切都有我们来处理。” 宣宁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但一想这种事如果林谦益都解决不了,自己再急也没有用,便乖乖点头答应。同时还有点期待,他还没确定那个声音,对方越是有动作,他探查的机会才越大。 这个时候晏青松发现他们被落在后面,大步走回来,一脸无奈,“我说老林,小宣刚才早都饿了,你不怕饿,我们小宣可不成!” 林谦益想道歉,宣宁先一步摆摆手:“晏大哥你把我看得太娇生惯养了吧,饿肚子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以前我一天半天吃不上饭都是常事!” 他说的无心,却不知一旁的林谦益看着他的背影,钝钝的心疼一点一点浮了上来,手动了动,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抱进怀里。 第31章 被冤枉(一) “你又请假!” 八点还差几分钟,宣宁刚到上班的手佳按摩店,迎面就是一声大喝。这是与日本人斗宝之后的第二天,昨晚林谦益在吃完晚饭就把他送回了家,也没有多坐。宣宁不动声色的退开一点,听出这声音属于按摩店刚更换的店长。 手佳按摩在本省是连锁经营,各个城市都有分店,都属于上头的管理公司管理,因而店长有时候也会进行调换。这一次来的新店长叫胡家华,听说在管理公司里很有一点背景,才得以到被挤破头的B市这家店当店长。 胡家华说话带了一点口音,“你不知道我们店里有规定的吗!一个月的休假时期是多少你不知道?动不动就请假,你以为你是在逛菜市场!” 宣宁一言不发的听他训斥,旁边经过的同事纷纷露出同情的神色。其实每个人都可能有事请假,之前大家互相协调的也不错。但自打这位新店长来店里开始,请假好象已经变得十恶不赦起来。类似的喝骂,短短几天也已经发生过不知多少起了。不光宣宁,几乎每个同事都被波及,有几个女同事还被骂哭了。当然并非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劫,那是按摩店里公认的店花。 用和宣宁关系不错的另一个盲人同事的话来说,是:“……要对店花也一视同仁,那顶多说他几句严苛刻板。哼,这人对店花却摇头摆尾的不知多殷勤!狗眼看人低啊!我发现我现在应该庆幸看不见,不然眼睛都要被这人的长相荼毒,啧……” “……你这个月的奖金没有了!” 胡家华以这句话做结,然后又冲着零散路过的员工呵斥,“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要做事啊!”才意气风发的扬长而去。 有同事过来拍了拍宣宁的肩膀表示安慰,而宣宁忍不住叹了口气。所谓奖金,其实在前任店长任职的时候是绩效工资,是服务客人获得的提成。可这份钱到了胡家华手里,就美其名曰为奖金。这奖金一抹掉,也就是说宣宁这个月几乎白干了,只有寥寥无几的基本工资可以拿。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相对来说手佳的福利比其他按摩店要好得多,所以员工们也唯有忍着,一心期盼这位店长快点被调职。 宣宁换好工作服,往自己负责的地方走。没过多久,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上门了。店里的几位盲人按摩师生意一向很不错,大概是因为眼盲,所以手反而特别巧。宣宁就是其中之一,他按摩的时候力道适度,既让人觉得舒服,又很有效果,很多客人来过一次之后都会记下他的工号,让他下次再接待。 今天的客人也是熟客,很快就按摩完离开。宣宁也没有当一回事,接下来更多的客人需要他专心致志的服务。谁知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这位客人急匆匆的回来,跑来问他:“小宣师傅你看到我那块表没有?” “呃……”宣宁挺无语的指指眼睛,“我想看也看不到啊。” 客人不由的失笑,“对不起啊小宣师傅,是我一时没转过来。不过还是想问问你哦,我那块表你知不知道……” 他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什么表?” 宣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烧香啊,怎么又撞到这位正在巡视的新店长手上了? 听客人把情况一说,胡家华马上就断定出了他认为的事实真相,“宣宁!你这是怎么搞的!竟然敢偷偷拿走客人的东西!你这是什么素质!你不想在我们店里工作了吗!你的这种行为是给我们的名誉抹黑……” 他噼里啪啦连口气都不想换说的意犹未尽,倒是旁边的客人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那个……我不是说表是小宣师傅拿的啊!” “我是这里的店长,免贵姓胡。”胡家华自我介绍完,又指点江山般的挥动手臂,“您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在我们这里,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您都可以和我说嘛。” 客人震惊的看着胡家华自说自话,又看一眼旁边的宣宁,好一会才说:“胡店长,我是小宣师傅的熟客了,我信任小宣师傅的人品,就是想问一问他知不知道,如果不知道那就算了,可能是我掉在别处了……” “哎呀!”胡家华却又一次打断了他,“先生不要觉得这样是为我们好,这样叫做姑息养奸,只会出现更糟糕的事情,以至于无法收拾!” 客人同情的看了眼宣宁,决定先息事宁人的好:“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想一想掉在哪了吧,胡店长您忙,我先走了。” 胡家华一点也没意识到客人的落荒而逃,又教训了宣宁几句转身走了。宣宁也只以为这件事就算是完了,谁知刚吃过午饭,却听到胡家华过来叫他去办公室,而他一进胡家华的办公室,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大吃一惊。 “宣宁,我知道,那只表肯定是你拿了。” 这样的开场白让宣宁动了动嘴唇,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店长,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做错了事就要承认,狡辩是不对的?”胡家华义正词严,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怎么?还不表示反省?” 宣宁忍不住皱眉,“店长,可我没有拿过什么表。您不调查就认定是我的错,很抱歉我不认为我需要反省。” “还敢狡辩?”胡家华更加恼火起来,他自从来到手佳的这家分店,就敏锐的察觉出店里的员工对自己抱有一种排斥的态度。要把这家分店变成自己真正的所有物,他首先想到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而宣宁,便是他选定的这只鸡。原因很简单,谁叫他来交接的那天,宣宁敢请假不来! 宣宁不做声了。这段时间胡家华的针对,他本来就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当然不可能没有发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胡家华要这样做,但到了现在,他也绝对不可能照着胡家华的意思来做。 就在办公室内气氛有些紧绷的时候,门被一把推开。宣宁心里又是一惊,因为他听出来涌进门的几个同事,都是平时和自己关系很不错的。 果然,有人开口了,“店长,我们可以为宣宁担保,他绝对不可能偷拿客人的东西,宣宁可是我们店里的老员工了!”“是啊!店长,真的不可能的!您还是先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吧,也许只是一个误会也说不定呢!”“店长……” 胡家华额上青筋一个劲的跳动,他猛地一拍桌子,“到底我是店长还是你们是店长?你们说不可能就不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过没有?对我的话也敢有异议?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打算要这个月的奖金了?” “可是……”还是有同事想仗义执言。宣宁在店里这么多年,人缘一向很好。他懂事又乖巧,工作几年下来早就锻炼得嘴巴甜又会做人。 胡家华大发雷霆,“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办公室,什么时候阿猫阿狗都能够随便进来了?还是你们想造反!” 这话说的实在太重,几个和宣宁交好又想替他打抱不平的同事,都犹豫了一下,只好默默的忍气吞声。等他们离开了,宣宁反倒松了口气。他一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几名为他出头的同事遭到报复。虽然现在已经引起了胡家华的反感,但好歹还有自己顶在前面,那几个同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胡家华摔上门,在椅子里坐下来。他不怀好意的盯着宣宁,良久才说:“看在你是我店里员工的份上,我就暂且不报警了。不过全店的通报批评,扣掉你这个月的奖金,都是必须的。” “呃……”宣宁好心的提醒他,“店长,你已经把我的奖金扣了。” 胡家华对他怒目而视,“我还没有说完!再就是,从下个月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回家反省去吧!” 宣宁愣了一下,点点头,“哦。” 他太过轻描淡写的反应让胡家华暗暗吃惊,他琢磨着难道是被打击的太狠了?胡家华眼珠转了转,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其实,宣宁,你不想失去这份职业的心情,我也是能够理解的嘛!但是,店里的规定就是规定,我们按摩店平时来往客人那么多,总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如家一般的温暖和贴心,要让他们感到安全,才能让店里发展得更好!所以你也不要怪我。呵呵,其实吧,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不是不能通融的。”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好象在等待宣宁追问。 宣宁眉梢动了动,心里有些好笑,嘴上还是如了他的愿,“转圜的余地?” “不错。”胡家华告诉他,“这件事,也还是可以私了的嘛!只要小宣你同意我接下来的要求,我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让你继续在店里照常工作,就连奖金也不会被扣掉,你看怎么样?” 第32章 被冤枉(二) 宣宁挑眉,“是什么要求?”他要是能看得到自己此刻的神色,就会发现与林谦益挑眉的时候如出一辙。 “很简单,就是以后你要是听到别人说了什么,要及时过来告诉给我,尤其是关于我的闲话。我知道你耳朵灵得很,分辨出是什么人说的这种事,对你来说想必是不在话下。还有就是,下个月我还打算把工资改一改革,到时候……”胡家华难得的和蔼,“小宣啊,还要你到时候先支持一下,这样其他人也就不会抵触了!” 听出胡家华话里的笃定,宣宁都忍不住有点啼笑皆非。说穿了,胡家华就是想要自己成为他的狗腿和耳目。 他十六岁学按摩,才学了一年就被前任店长看中,让他有空就来店里实习。实习了两年到十九岁,宣宁正式成为店里的员工,一转眼到现在也有三年了。当初手佳规模还不如现在大,早期B市还有几家能同手佳竞争的店,他几乎是一步一步与手佳一同发展起来的。要说对这家按摩店,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 胡家华还是保持着和蔼可亲的表情,“怎么样,小宣,考虑好了没有?” “考虑好了。”宣宁的嘴唇渐渐翘了起来。 他突如其来的笑容让胡家华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你……”怎么回事?他竟然觉得一个瞎子笑得让他很有压力? “我辞职。” “你!”胡家华因为刚才自己的心理活动而恼羞成怒,见他已经转身朝外面走,便也跟了出来,却看到宣宁干脆的脱了工作服,取了盲杖就往店门走,他更加恼火,“你真的不想干了吗?你今天要是踏出了这个门,就一辈子也被想再进来了!” 见胡家华大有摔椅子过去的架势,其他同事赶紧拦住了他。按摩店里的场面一时间变得非常混乱,有几个早到的客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宣宁什么也没管就走出了店门。 五月的B市,已经有了一抹春日的暖意,宣宁撑着盲杖,站在按摩店对面的街边。微微的风不时从脸上拂过,本来应该是很舒服的,但他却仿佛丝毫都顾及不到,只感到一阵茫然。 他不是后悔辞职。如果是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可被指责偷东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忍受的。尤其是想到这事不过是胡家华想掌控按摩店故意的污蔑,宣宁对按摩店的未来有些悲观。但同时,对于自己的负气离开,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前任店长。除此之外,更多的大概是不知所措。 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去哪里,在他脱口而出说辞职的时候,都还没有想过。 宣宁抬起头正对店面,他看不见,但这么多年的印象,让他凭借想象勾勒出了按摩店的外观。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里做下去,却没想到不过才几年就不得不离开了。 他还在发愣的时候,汽车嘀嘀的鸣笛声惊醒了他。宣宁一怔,诧异于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见。辨认出鸣笛声却让他下意识扯开了一抹笑,“林大哥!” 林谦益没能在老康报信的第一时间出来,扔下集团下一季度的决策会议不管,不是他的作风。他告诉自己应该相信宣宁,相信宣宁能自行处理,就算辞职了,凭他的手艺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下家?但真的看到宣宁一声不吭站在按摩店的对面,没有神采的眼睛直直“看”着店门的时候,像被什么戳中的心疼不期而至。 再也不想旁观下去,他开着车子到宣宁面前按响了喇叭。大概真的很难过,他注意到宣宁是第一次在自己按喇叭之后才发现他。 “宣宁,上车。” 林谦益简单的说了几个字,就看着宣宁好象提线木偶一样,有些机械地坐上来。愣怔的神色让他的心疼再度泛滥,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知道宣宁在这里已经做了好几年,何况宣宁本来就是个认真上进的人,工作起来铁定投入,对手佳按摩店的感情肯定十分深厚,离开后不失落是假的。他早就希望宣宁能辞职好好休息一阵,却没想到会是在眼下这种情形下。林谦益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只希望等他把宣宁安顿好以后,那个店长还没有离开,敢刁难宣宁,哼…… 等宣宁系好安全带,林谦益发动了车子。他瞥一眼后视镜,就看到宣宁没精打采地靠在座椅上,“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啊?”宣宁摇摇头,“没有。” “没有啊。”林谦益微微一笑,“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吧。” “啊?”宣宁猛的回神,脸上带出好奇,“什么地方?” “你家。” “……”宣宁下意识的偏开脸对准车窗外头,他说不上来这一刻如擂鼓一般的心跳是因为什么,只是回家而已啊…… 就如林谦益所料到的那样,回到自己的家里,宣宁的情绪显而易见的变高了。林谦益很自觉的倒了水给自己,又倒了杯水递给宣宁,“喝口茶。” 宣宁好笑的说:“林大哥,如果别人不知道这是我家,只怕会以为这是你家呢!” 林谦益心说那样正好,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理所当然的说:“谁叫我是你大哥呢。” 宣宁撇嘴,又想起什么的问:“林大哥你……是不是知道我遇到什么事了?”不然怎么来的这么巧?开始是他心不在焉没顾得上,现在情绪平复,自然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林谦益揉揉他的短发,触手的顺滑柔软让他流连不舍,然后很开诚布公的说:“你不是知道么,我要老康找人在你身边跟着呢。” “还是因为那位长谷川先生?”宣宁忍不住偏了一下头,林谦益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挨到耳朵,让他的心跳越来越杂乱无章。 “嗯。”林谦益睁着眼睛说瞎话,顿了顿,他说,“宣宁你……” 宣宁也正开口:“林大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出声,又同时闭上嘴,一齐笑了。林谦益说:“你先。” 宣宁没谦让,“我想找你借钱。”他也想过让林谦益帮忙把那只龙泉窑的穿带瓶卖了换一笔钱,但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那只瓷瓶虽说是赔偿,他却不能把它当作单纯的物品,必须好好保管。 “借钱?”林谦益略一思忖,就想到了最初认得宣宁的那次,心里一动,“你是……想开按摩店?” “嗯。”宣宁点头,“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以前店长还在的时候,店里的各种运作,经营的情况,具体操作,我都有过接触。” 林谦益问:“你不打算回手佳?” 宣宁愣愣的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算了,反正店长也不在了。” “那好。”林谦益对他的事情一贯都是支持的,“你想回我有办法,但你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宣宁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发现那头是秦飞,“秦大哥?” 秦飞应该有点急,话说得语无伦次,“小宣你在哪?我刚去店里去找你,他们告诉我说你已经不在那做了。怎么回事?我问了他们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如果需要的话,我出面应该能搞定这事。” 他还没得到回答,就听到从那边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多谢秦队长抽空还这么关心宣宁,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 秦飞一愣,这声音不是……他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他盯着手机看,不由的露出一个苦笑。 而在宣宁家里,他听到林谦益摁了挂断键,停下了抢电话的动作,说出口的语气细听只有无奈而没有埋怨,“林大哥你干嘛抢我手机!秦大哥也是好心。” “是好心,不过用不着,难道你想让这事闹到公安局去?”林谦益冠冕堂皇的说,表示自己其实是好意。 他在哄小孩么?宣宁无语,“好吧,那借钱的事……” “你说个数,我叫人给你转账,不过……”他注视着宣宁的目光柔和,“我倒觉得你可以趁机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因为是林谦益,宣宁认真的思考起来。 “嗯,你的弦一直紧绷着,对精神也不好。再说要开店,各种准备都要精力。你休息好了,反而能事半功倍。” “也是……”宣宁很轻易的被说服了。 谁知他还没有休息够两天,林谦益突然过来找他,提起另一件事,“……是我昨天碰到一位长辈,才想问问你。”他的语气很郑重,“你有没有想过系统的学一下古玩鉴赏?书画瓷器玉器什么的都包含在内,你应该会很喜欢。” 宣宁果然露出丝毫未加掩饰的兴奋,“是啊,我很喜欢!”能不喜欢吗?现在的他,也唯有在接触这些器物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到东西。他也听出了林谦益的言外之意,却很犹豫,“可我的眼睛……” “没关系,只要你想,别的我来办。”林谦益摸摸他的头发,本来这件事没说定,但看到宣宁刚才欢喜的样子,他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事办好。 第33章 拜师 等到林谦益带宣宁去拜师的时候,宣宁才知道面前这个声音响亮中气十足的老人,是林家的世交,也是在古玩收藏鉴赏界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辜拙曾。 虽然身份挺高,宣宁倒也没什么局促,礼貌的打招呼:“辜伯伯好。”他觉得按林谦益介绍的年纪该喊爷爷,可林谦益非要自己跟着他喊。 辜老先生早在他进门时就在留心观察他,此时也不由的在心里点了点头。这孩子进退得宜,既稳重又大方。要不是眼睛有缺陷,他现在就愿意拍板收下他,也算是全了林谦益的面子。只是在收藏鉴赏这一行当,眼力可是极其重要的。一个看不见的孩子,未来的发展让人难以乐观。 将老先生一闪而过的表情尽收眼底,林谦益笑着说:“辜伯伯,您就放心吧,我保证宣宁绝不会比您那个班里的其他人差。再说,我也不需要宣宁学成什么样,他喜欢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辜老先生微有些惊讶的掀起眼皮,若有所思睨住他,又出言让宣宁先在这坐一会,起身朝外走了两步,招招手把林谦益也给喊了出去。在他最后扫过去一眼的时候,就看到宣宁泰然自若的坐在沙发上喝茶,纹丝不动。 宣宁也不管林谦益他们去嘀咕了什么,等两人回来的时候,他却听出有点不同来。似乎林谦益的步子比起刚才要郑重一些,宣宁的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朝向林谦益的方向,很自然的问:“林大哥你抱了什么?” 辜老先生闻言眉毛动了动,不动声色的看向林谦益,林谦益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又朝他眨眨眼。辜老先生也现出一丝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谦益便把怀里的东西放下,拉起宣宁的手缓缓摸过来,“宣宁,来摸一摸,说说这只瓷器。” “哦。”宣宁乖乖点头,摸上去的刹那,异能就让他脑袋里出现了这只瓷器的信息。对此刻的情况,他也猜到了。肯定是辜老先生还有些犹疑,林谦益则想方设法说服他,因此顺带着添油加醋的说了点以前的事情。 他凝神思考片刻,确定现在自己需要做的,是选择出信息中不需要眼睛的部分,有所保留的说出来。毕竟这里有辜老先生,不同于和林谦益一块。 宣宁浑然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十二万分的信任着林谦益,仿佛真的将他当做了手足兄弟。 这不是一件真品,却也是数得着的老仿。仿品说起来都是清代晚期的,而且样式非常有意思。是圆形的鼓腹,上面却有仰面朝天的虎头,腹下又有四足,背上则是提梁。他没有念出名称,而是说,“摸着是青瓷的手感,釉和胎结合的一般。应该不是太老,样子像壶,不过……”宣宁笑得腼腆,“我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不确定是什么。” 尽管他只是寥寥的说了两句,却已经让辜老先生大吃一惊,白眉扬起,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宣宁依稀觉得气氛蓦地凝滞下来,也不知怎么了,不由的问:“林大哥?” 林谦益含笑安抚他:“没事。”心中对惊到老人家则多少有些自得……这可是宣宁,他懂事又能干的宣宁! 辜老先生一言不发的又离开了一会,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缎面盒子。等把盒子打开一看,林谦益就看到里面有不少瓷器的碎片。一堆相对完整,大约属于同一只瓷器,被稍微拼凑出完整的器型。而另外几块,有单独的较大片碎瓷,也有更细的小瓷片。 “来。”辜老先生朝林谦益点点头。 林谦益会意的拉起宣宁的手,指尖轻触,宣宁的手抖了一下。林谦益心里一动,再抬起眼时,就捕捉到宣宁耳后淡淡的绯红。他莫名的有些走神,倒是自己差点往一块碎瓷的尖角戳了过去,还是辜老先生出声提醒才没酿成流血事件。 宣宁于是也忍不住笑了。开始他真有些紧张,林谦益的手握上来,掌心的热度简直要渗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叫他喘不过气来。但这个时候紧张全没了,等真正摸到了碎瓷,他的心神更是只剩下一片通明,唯独留下脑子里关于碎瓷的信息。 “这是耀州窑的,有印花的凹凸刻纹。” “这是甜白瓷的手感,摸着薄,脆。” “这是……” 辜老先生起初也只是闭目养神般坐着,说到第二个时他的眼睛就睁开来,到后来越睁越大,竟然发出了精光。 等宣宁将六种碎瓷片的类别一一说出来后,辜老先生就开始盯着他看,直看得宣宁若有所觉的露出几分不自在,他才猛地一拍巴掌,叫了声:“好!” 林谦益笑了,“辜伯伯,您可得悠着点。要是你激动坏了,我爸只怕就要对我执行家法来打我了。” “哈哈哈……”辜老先生笑得十分畅快,“我的身体好得很!再说你爸管得着你?你这小子打小就不服他管教,这个时候就别扯着他的虎皮啦!”说着又转向宣宁,“小宣啊,你这一手手摸质地的工夫,了不起啊了不起!就是我对我的眼力再有自信,也不可能做的比你更好了!” 宣宁不禁有些汗颜,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具备的异能,他的触觉再敏锐也无济于事。他还有些担心,怕被人看出蹊跷。 林谦益对他的秘密早已有所了悟,便给他解围:“所以不是有人说嘛,上帝关上了这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如果真为了有这么好的感觉,让我把眼睛看不到,那我也绝对不会干的。” 辜老先生看着宣宁的神色闪过一丝怜惜,赞同的点头,“那是。我今天就同意了,不过谦益你也不要得意,这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小宣让我这个老头子动了心思,想要有这么个好徒弟!” 听到他将徒弟两字明确的说出,宣宁还不明所以,林谦益却实打实的愣了一下,随即拉着宣宁就催他:“宣宁快喊师父。”语声里的欣喜一听便知。 宣宁乖巧的拿了杯茶递给辜老先生:“师父喝茶。” 看他这么懂得礼数,辜老先生更是欣慰,笑眯眯的点头接下茶,又打趣道:“这拜师茶还是我泡的呢,哈哈哈。” 宣宁红了红脸,却听辜老先生已经善解人意的换了话题,“谦益,我这个宝贝徒弟,你可一定要照应好了!”又转而拿起第一件瓷器,告诉宣宁说,“这个东西叫虎子。” “虎子?” “对,这类东西最早出现在东汉,流行则是在三国到魏晋。造型有三种,整体伏虎的显然顾名思义。第二种是茧形,头上再堆塑成虎,圆口方鼻的也很活灵活现。第三种就是我拿出来的这种。你说的不错,这是我早年淘到的一个仿品,应该是晚清到民国的。虎子这些年多在墓葬里发掘到,有人说是用来当夜壶的,也有人说用来盛水或者酒。”因为是解释给宣宁,辜老先生说得通俗易懂,“不过我记得前些年,有个墓葬里出土的虎子上刻了铭文,写着制造工匠的名字。小宣啊,你觉得工匠会愿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夜壶上么?” 宣宁笑:“应该不愿意吧。” “那就是了。”辜老先生摊开手,“所以我觉得还是水器或酒器。” 等从辜老先生家里出来,宣宁记起之前林谦益的高兴,边坐进车里边问:“林大哥你前面在高兴什么?” “是该高兴,你要知道了也得高兴。”林谦益摸摸他的头发,没有马上发动车子,“其实我今天带你来,不过是想要辜伯伯看个脸熟,也好照应你。为的倒不是拜师,而是辜伯伯挂名的一个讲习班。那个讲习班是他所在的科研所,和本市的几个博物馆,合起来开办的。我本来想着能进讲习班就好,在那学学理论知识什么的。谁知道……”他的目光愈加柔和,“辜伯伯会收你做徒弟!你知道他之前的徒弟都是什么人?加你也不到两只手的数,现在你的师兄师姐们可都是在这行里鼎鼎大名的专家。所以说我们宣宁就是不一样,让辜伯伯都喜欢得不行啊!” 宣宁被他说得脸上发烧,“也……也不是啦,要不是林大哥你帮我,要不是运气好,我连认得辜伯伯都不可能。” “哪能这么说,要是换了老晏来,我保证辜伯伯会直接把他给打出门。”林谦益知道宣宁说的是真的,但他可不能顺着宣宁的话说,当即笑眯眯的转了话题。 “为什么?”宣宁好奇了。 林谦益不假思索的爆料:“老晏家其实也是辜伯伯的熟人,你知道老晏那家伙,他现在都坐不住,更别说小时候了。那就跟个猴子似的,成天上蹿下跳的。有一回就把辜伯伯很宝贝的一个玉壶春瓶给打破了,把辜伯伯给心疼的呀,立刻把老晏定成了拒绝往来户!” 第34章 秦飞出现(一) 进入六月,B市的天气真正暖到了极点,以至于透着点初夏的热意。室外的行道树都是大片大片浓郁的青翠,衬着蓝天白云格外清爽。 宣宁已经在讲习班待了有一星期的时间,想着他是去学东西的,哪怕每天不过只学个半天,林谦益也忍住了没去找他。好不容易到了周六,想着今天总该休息了,林谦益便开车去了宣宁家。 “林大哥你来啦!” 面前的门一打开就是宣宁丝毫未加掩饰的灿烂笑容,林谦益心里舒坦得真像吃了人参果似的。目光贪婪的划过眉眼,落到宣宁身上套的旧衬衣上,那些洗衣服时不小心染出的色块都让他觉得可爱得不行。只是在视线触及到毫无神采的双眼时,情绪才平复下来,变成惋惜和难过。有时候,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那里映出自己身影的样子…… 林谦益赶紧拉回信马由缰的思绪,伸手揉揉宣宁的短发,跨步进屋,“嗯,中午我们去蹭老晏的饭。” “说的好象你吃不起饭似的。”宣宁做鄙视状,自己却先一步笑出声来,“好久没吃到晏大哥那儿的饭了,你一提,我口水都出来啦。” “那不正好去解解馋。”林谦益很自觉的在沙发上坐下,看宣宁还在晾被子,又站起来过去帮他。 宣宁有几分惊讶:“林大哥还会晒被子?” 林谦益哭笑不得:“你当我不食人间烟火啊?在我爸妈那是不需要做这些事,但不做也不代表我不会做啊。” 确实,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这类事务自有保姆尽心尽力,但林谦益中学就离家住读,更别说大学乃至毕业以后创业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被他捣鼓出偌大个集团公司,虽说家庭背景肯定要在其中起作用,大部分靠的还是他自己。所以那天辜老先生才有那一句他爸管不着他,因为这个儿子实在太独立。 宣宁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呃……是我想当然了。” 林谦益便继续帮他收拾房子。其实都是些极其琐碎的小事,换被套床单窗帘枕巾啦,擦桌椅柜子啦,把冬天的衣服晒一晒啦等等……换做在自己家里,如今他也是不怎么耐烦去做的,统统往钟点工那一扔了事。但同宣宁一起做,这些枯燥又乏味的事情摇身一变,都有意思起来。 不知不觉,屋子里面目一新,充斥着从窗口晒进来的阳光味道,客厅的钟也敲响了十一下。林谦益洗了手出来,就说:“差不多该去吃饭了,走吧。” “嗯,好。”宣宁应声,“等我换衣服。” 他换衣服的时候林谦益站在客厅等他,开始还只是盯着挂钟,数着秒针走过半圈,他忍不住往后看了一下。 两个人都是男人,宣宁就算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却不认为林谦益会是同类——至于当初林谦益说过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因此他换衣服的时候再自然不过的敞着门。这个时候从林谦益的角度,却刚好看到他脱掉衬衣后的背影。 林谦益的眼色立刻暗了下来。 宣宁其实并不像平时被衣服包裹住时那样的单薄,至少现在看起来,赤裸的肩头泛着光润的色泽,是一种蕴含着劲道和力度的精瘦。他的皮肤白,在身体上体现得更加充分,那种如同上好的甜白釉般的色泽,晃得人不光眼睛,连心都好象热了起来。肩胛骨动了一下,是宣宁在使力,将套头的T恤穿上来,很快T恤把肩膀遮住了,把背遮住了,把纤瘦的腰部也遮住了。 林谦益有点遗憾地收回视线,一本正经的继续数秒。可是只有他知道,现在自己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分针秒针的,脑袋里全部都是刚才宣宁光裸的背部。 等宣宁过来说好了的时候,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把一切绮思通通切断,拉着宣宁下楼上车。车子开出小区,林谦益才想起另一件事,“宣宁,这几天在讲习班还好吗?” “啊?”宣宁好象没防备他会问起这事,先愣了一下,然后抿着嘴笑,点点头,“挺好的。” “挺好的?”林谦益皱了皱眉,刚才他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了宣宁不自然的反应,所以一下子就察觉到这句话有水分。 “是啊。”宣宁这时候已经收拾好神情,一脸诚实的说,“其实刚开课的这几天也没有很忙,老师会过来讲解一些理论知识,都是很基础的,大概要把这些东西讲完了才会开始接触实物。” “哦?”林谦益挑了挑眉。 “是真的!”宣宁听出他语气里的疑问,确认一样的重重点头。 林谦益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找了个地方先把车停稳了。双手交叉扶在方向盘上,他身体微微前倾,恰好能让宣宁不管怎么坐都逃不过他的视野。 “宣宁。” “林大哥?”宣宁有点莫名其妙,又似乎知道他是想干什么,吱唔着说,“你怎么停下来了?应该还没到晏大哥那边啊。” “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到我为什么停车?”林谦益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但并不是对宣宁。有时候粗心细心是要看对象的,至少在宣宁的事情上,他足够细致。稍微一寻思,林谦益就咀嚼出宣宁不愿意说的内容。肯定不怎么好,自己听了说不定还会生气。 宣宁低下头,声音一点底气也没有,“……不……不知道。” “那好,我就直说了。”林谦益沉声说,“是不是在讲习班遇到了什么问题?” “没有啊。”宣宁飞快否认,说完也发现自己回答的太快,摸摸鼻子挽救,“在讲习班我没有什么问题。” 林谦益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宣宁分明是在敷衍自己!他又追问了好几次,别看宣宁平时乖巧得很,可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始终坚持表示没事。林谦益想了想,干脆不再问了。他发动车子继续上路,略一思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要说宣宁在讲习班里遇到问题那简直是必然的。这个讲习班可不同于一般学习班,能进去的都是有门路的。如今收藏热,本市几个有名的纨绔闲着没事就盯上这块,反正他们家也不求他们有出息,就当去玩的。这帮人看到宣宁眼睛有缺陷,说不定就会歧视他。只不过林谦益想着自己拜托了辜老先生,这几天又忙得没日没夜,难免疏忽。他不禁又想,辜老先生怎么会对此不闻不问? 他是误会了,辜老先生对宣宁很好。可也就因为太好,原本没注意宣宁的人都开始留意起他来。越留意他们就越不忿——这就一瞎子,家里好象还不怎么样,凭什么辜老先生另眼相待啊! 既然在宣宁这边问不出来,林谦益也就暂且放到一边,心里却计划着什么时候亲自去看一看,也好做出相应的对策。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一份大订单出了点纰漏,让他再度陷入到极度的忙碌中,抽不出分毫空隙去看宣宁或讲习班。 宣宁倒无所谓,他虽然看不见,但其他的感官实在已经锻炼的很敏锐。讲习班的人还是比较要面子的,顶多做出点幼稚的事,很容易化解。在他而言,能有这个学习的机会是很难得的,虽然多媒体无法看到,但每一句话他都用心记下,反复思考。 转眼又是一个星期过去,周六早上宣宁刚起不久,秦飞的电话先一步来了,“小宣,听说你现在在一个搞古玩的班里学习?” “是啊,这事都传到秦大哥你那去了?”宣宁有些惊讶。 那是当然,只要一个人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就不可能忽略这些细节。秦飞没有直说,“不小心知道的,我今天正好轮休,小宣,想不想去刘园路逛一逛?”他自己都没发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多紧张。那天他回去想了一夜,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告诉自己,除非……除非宣宁和林谦益确定无疑在一起了,他才会退出。 宣宁本来想拒绝,却听出他话里的期待,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秦飞看着他从楼上下来,脑门上还沾着点薄汗,有点心疼的拿纸巾帮他擦,“别使劲跑啊,看跑出一身汗。” 宣宁不太自然的让他擦完汗,整个身体都僵了。秦飞的手终于从额头离开,他才点点头说,“没事。对了,秦大哥,我看不到,等会到了你先随便看着,觉得拿不准了再给我试试手感。” “行。”秦飞自然没有意见,他一拉宣宁,却看到一块玉,“这是……” “这叫玉翁仲。”宣宁开始讲这块玉的事,从类型到来历再到盘玩手法。 秦飞有点好笑,“看来你现在对这些东西很在行啊,等会得给我淘一件,说不定就抵了我的一年辛苦呢。” 两个人出了小区,到站台上等公交车。拐了个弯,宣宁刚迈出的步子顿了顿,好象听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秦飞问,“怎么了?” 宣宁摇头:“没什么。”怎么好象……听到林大哥车子的声音? 等他们上了公交车离开,一辆车从小区旁边缓缓开出。里面林谦益脸色阴沉,盯着公交车远去的路口,好半晌才一打方向盘,跟了上去。 第35章 秦飞出现(二) 第二次来刘园路,宣宁就熟门熟路得多了。周末的古玩一条街上人满为患,让初来乍到的秦飞狠狠吃了一惊。从他的抽气声里听出讶异,宣宁笑着告诉他:“现在不是政府都鼓励玩收藏吗,这可是大势所趋呀。” 秦飞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不经意般问:“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宣宁撇嘴:“难道一定是别人告诉我,就不能我自己想出来的?” 秦飞连忙说:“不是不是,我给你道歉!是我小看你了!” 听他这么急的道歉,宣宁觉得玩笑开大了,赶紧澄清:“不过这个还真就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晏大哥告诉我的,秦大哥你没猜错哈!” “晏大哥?就是送你这块玉的那位?”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从宣宁嘴里吐出,秦飞下意识的警惕起来。 “是啊。”宣宁点点头,“晏大哥人很好的,难道秦大哥也想认识晏大哥?很简单哦,只要我带你去他开的饭庄吃饭就可以啦。” “我只是问问。”秦飞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若有所思。饭庄?姓晏?这两条线索就足够让他判断出很多东西了。 “哦。”宣宁也不生疑,“秦大哥,你不是说要来看我学了些什么吗,你就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逛,看到喜欢的再给我摸着,我帮你拿主意。” “行!”秦飞也不拖泥带水,当即就要拉着他往人群里挤过去。只是他的手还没有挨到宣宁的胳膊,宣宁就不经意般的侧了一下身体,让这只手落了个空。秦飞神色不变,顺势拉住宣宁的盲杖,“我们……” 走吧两字还没出口,宣宁已经把盲杖抽回来,一脸戒备:“不要拉……” 他过于激烈的反应让秦飞一愣,又见宣宁将盲杖握得死紧,这才记起盲人的盲杖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连忙道歉:“小宣,我不是故意要这样。” 宣宁抿了抿唇,神色恢复了平静,“没关系,秦大哥你快点淘吧。” “……嗯。”秦飞走了两步总算在一个摊子前蹲下,可他没看多久又站起来,“小宣,我们继续往前走。” “这么快就看好了?” “嗯,我心里有数了。”秦飞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宣宁纳闷的偏了下头,“秦大哥,你难道在鉴赏古玩这事上也很有心得?” “哪里啊!”秦飞讪讪的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情况直接讲了出来,“嘿,小宣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对这些瓶瓶罐罐什么的,除了知道很多都是埋在土里的,知道是文物,知道挺值钱的,别的那是一概不知。” 宣宁更纳闷了:“那你……”怎么说心里有数?那十拿九稳的语气,简直比林大哥还要信心百倍! “你忘了我是干哪一行的?” “呃……警察?” “那就对了!”秦飞棱角分明的脸上挂出爽朗的笑,“我是不会判断这些个东西是真是假是好是坏,但不表示我不会看人啊!你知道当警察的,有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这双眼睛!要会看人,会识人!一个人是不是嫌疑犯,只需要一眼,我就能知道个十有八九!别说这些小摊贩了,就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落在我这火眼金睛里,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一看就知道了!除非是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只要知道是真的好东西的,哪会那么迫不及待的亏本推销?” “嗯,秦大哥说的很有道理。”一想果然是这么个理,虽然秦飞在鉴定这些器物上一点门道都不知道,但以他看人的功力,宣宁倒是不担心他会被人骗。 “还有啊。”秦飞见他聚精会神的听,就继续说,“这样能看出摊子的老板骗不骗我,却不一定找的到什么好东西,但我还可以看那些客人的神色吧!如果他们发现了什么好的,再怎么掩饰也会露出痕迹。反正我就盯着人看,只要综合一下老板和客人各自的神态,我总不会空手而归的!” 宣宁抿着嘴笑,“看来秦大哥要不要我帮忙都无所谓啊。” “哪有这样的事,要真看中了,我可不敢随便花掉那么多钱。”他这句话一出口就能听出与林谦益和晏青松的极大差别,对那两人来说,只怕把这一整条街上所有摊子的玩意一扫光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钱。 宣宁倒是在这件事上与他有所共鸣,“是啊,所以秦大哥你看中想要的就告诉我,我再帮你决定。”他琢磨着总不能让秦飞花冤枉钱。 却不知秦飞听到他的这句话后,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帮他做决定?是不是表示他们之间的距离总算缩短了? 这样走走停停的,一条街也逛了有一半了。秦飞一直没看中什么,倒不是没留意过。比如先前有个摊子上的一枚铜钱让秦飞多看了好几眼,因为不论是摊主还是客人,他们神态里的细微末节都说明这枚铜钱很不错。 但在问过价钱后,秦飞当机立断转身走人。弄得在一边等他的宣宁有点莫名其妙:“秦大哥你不买啊?”虽然他没拿到手里摸个究竟,但感觉得到秦飞很有兴趣,不然也不会停在这儿这么久。 “太贵了,就算是真的我也买不起。”秦飞很坦然。 宣宁嗯了一声表示理解,他想如果不是林谦益和晏青松,自己手里也不可能会有玉翁仲和龙泉窑穿带瓶。 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宣宁脚步忽的一顿。秦飞正看着前面一个围了不少人的摊子,并没有注意到他。宣宁的耳朵动了动,脸上掠过一抹疑惑,很快就收敛住,若无其事的跟着秦飞朝前走。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一样,那种落到背后的眼神并不像幻觉,而且他清楚的感到来者不善。 将这份狐疑暂且埋在心底,宣宁没告诉秦飞。而秦飞这个时候因为没能挤进那个人特别多的摊子,便将注意力放到隔壁的摊子上。 大概客人都被旁边那家吸引过去了,这个摊子上没什么客人。但在秦飞和宣宁都过来之后,很快就又有两三个人蹲到跟前挑拣。秦飞本来只是随意拨弄着摊子上的东西,不料他刚把一块砚台拨开,就听到旁边轻轻的一声惊呼。 接着有另外的声音小声问:“是那个吗!” 秦飞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们,就见他们好象发现了什么宝贝,两人都双眼发亮地看着一只香炉。这香炉……秦飞跟着看过去……除了很破旧,质地是金属的,大约是铜,他什么也看不出来。正想问下宣宁,却见他好象在发呆。秦飞有点好笑,这个宣宁啊,在这种地方也能发呆?要是自己不在,就不怕遇到扒手什么的?他便喊,“小宣?” 宣宁马上回神,“秦大哥?你看中什么了吗?” “不是。”秦飞拍拍他的头,“别在这儿发呆。”就继续悄悄观察摊主和那几个客人的神色去了。 宣宁想说自己不是发呆,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因为事实的真相,也不方便让秦飞知道。刚才那两个客人的声音,他一下子就听出来是什么人。不是别人,就是那次斗宝的时候跟在长谷川身后的日本人中的两个!宣宁对自己辨别声音的本事很有把握,同时他还想到了刚才如影随形的目光。 这并不是什么巧合。没错的,上次林大哥的话里就透露出这样的含义,说日本人似乎盯上了自己。现在看来不假,只是不知道对方在刘园路有什么用意,在面前这个摊子上又是想搞什么花样。心思迅速的转动了好几圈,一时间他却没得出什么结论。 秦飞则从摊主和那几个人的表现中,多少可以确定这个很破旧的铜香炉说不定真是什么好东西,他探头过去问:“这到底是什么啊?” 最先惊呼的那个人鄙夷的看他一眼,“这都不知道,这是宣德炉!” “宣德炉……”秦飞想问宣宁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名字听起来倒有几分耳熟。他念了两遍,宣宁已经低声解释给他听。原来宣德炉是明宣德年间非常著名的香炉,是所有带宣德款香炉的统称。一连串的长篇大论下来秦飞有点混乱,索性直接问摊主这东西多少钱。 听了摊主给的价钱,宣宁的眉毛皱了起来。价钱可以说很低了,如果是真的宣德炉,那可是无价的宝物,就算并非官造,也很值点钱。但日本人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对方表示这个价钱很合适,却又说没带足现金。 秦飞问:“小宣,你觉得怎么样?”他拿过宣德炉就递给宣宁,“要不你帮我摸下,如果是真的我就不还价把它买下来!” 宣宁还在皱眉:“你想买这个?” 秦飞理所当然的说:“你不是说这东西很稀奇吗?而且现在还没别人发现,我买下来也好赚点钱啊,只是万把块钱我还是拿得出的。” “先给……”我摸摸看……剩下的话还在喉咙口,宣宁心里蓦地一动,语声也迟疑下来。难道说,这个摊主也和日本人是一伙的,他们打的,莫非就是看自己能不能鉴别出宣德炉的主意?一旦联系到了这方面,就越来越觉得是。 第36章 秦飞出现(三) 谁知这个时候,秦飞已经把香炉塞到他手里,宣宁只好先探查了再说。下一刻,他不由的眨了眨眼。脑袋里出现的信息告诉他,这个香炉压根不是什么宣德炉,不过是一件现代的高仿。 但话到嘴边,宣宁又犹豫了。如果笃定的表示不要,就证明了自己的确能鉴别出这些器物的真假,会暴露自己,他可没忘记日本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但不告诉秦飞的话,让秦飞花上万块的冤枉钱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 咬了咬牙,他拉着秦飞摇了摇头,“这东西不值的。” 让他意外的是,秦飞的声音里立刻带上了笑意,竟然扔下东西一把拉起他就走,“那不买了,我们走。” 宣宁一头雾水的被他拉走,却始终感到如芒在背。等离得远了,那些视线终于失去了攻击性,他这才问出心中的好奇,“秦大哥,你不是想买这个香炉吗?” “傻子才想买。”秦飞嗤笑一声,拍拍他,“其实就算小宣你不说这东西不好,我也没打算真买。那俩和那老板,啧,八成是托吧!一看那故意煽动的样儿,再看那鬼祟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没打什么好主意!我早就看出来了,我说要买啊,就是想让他们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嘿,跌个狠的!” “……”宣宁这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捏了捏盲杖,他忍不住苦笑。秦飞原来是故意的,可也……怪不得他,因为他并不明白其中关节。只是这样一来,在日本人眼里却决计不会相信这东西其实秦飞也没打算要。 继续往前走,秦飞一扫眼却似乎发现了什么,“嘿,这不一棒槌吗!”他说的是一个摊子上摆着的一只两头互通中间空的瓷器,瓷器是深墨绿色的,表面斑斑驳驳,看起来很有一点年岁。 “棒槌?什么样的?”宣宁边在心里想象边好奇的问。他不知道摊子的老板白了一眼秦飞,很不屑的看着他们俩。 “是啊,你摸着这形状不像棒槌啊?”秦飞理直气壮。 宣宁一摸,嗯……两头粗中间细的样子,还真有点像棒槌!不过……“棒槌两边不会这样的吧?” “是啊,这瓷的棒槌怎么打人啊!”秦飞翻来覆去的打量,又问摊主,“老板,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怎么两边都没底的?” “不知道。”摊主翻了翻白眼,并不客气。在他看来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大主顾,没有钱不说那一个还是个瞎子!反正这东西不过花百来块收的,一直摆在这里却总没人看上,还被隔壁的几个摊主嘲笑了几次说是赔钱货。一来二去的,自己的心也凉了,相信那些人说的这玩意不值钱。反正只要不亏,少点出手倒也无所谓。 “小宣你说这是什么?” 宣宁自然知道,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使用了自己奇异的能力,脑海中出现的图样和文字让他眉梢一跳。这东西……竟然是个真正的老东西! 这是一只唐代鲁山窑的瓷鼓,别看它两头什么也没有,其实使用的时候是要在上面蒙着一层羊皮的。但他当然不会就这么说出来,只摇摇头:“老板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秦大哥难道你想买这个?” “是啊。”秦飞觉得一眼就看到这个棒槌,至少挺有缘的,只要不贵,买下来也挺有意思的,“拿回去正好给我家老头敲人!” 听了他的话,宣宁暗暗好笑,心想拿古董敲人,倒是很奢侈呢。 秦飞俨然是真打算买,当即就问了价。那摊主狐疑的看他一眼,伸出手掌翻了一下。秦飞恍然大悟:“五百块?” 摊主差点吐血:“五百块?你卖一个给我我给你五百块怎么样?” 秦飞摸摸鼻子:“那我先找一个去?” 摊主撇嘴:“得了,最低两千。” “七百!”秦飞张着七根手指。 “一千五!” “八百!” “一千五!” 秦飞叹了口气,拉着宣宁就往外走。摊主一看他似乎真的打算走了,心想难道我把价钱还是报贵了?但是收这个玩意也花了有一百多,一千块都不卖到,总让自己觉得有点不够啊……眼看着秦飞和宣宁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的摊子边,他急了:“哎别走哇,干脆凑个整数,一千块买了咋样?” 宣宁悄悄扯了一下秦飞,秦飞一脸犹豫地走回来,“一千?” “一千就一千!”摊主则一脸心疼。 “那好。”秦飞不假思索的给了钱,抱起这件东西就走。走出去一段距离,他才嘿嘿一笑,“小宣,这个东西我是不是买对了?” “嗯?秦大哥你怎么猜到的?”宣宁有些好奇。 “嘿,你虽然没有直说,但我一直在观察你摸到这个东西之后的神色,我觉得吧,你就是在说这个东西可以买。”秦飞在察言观色上的确有着出类拔萃的职业天赋。 “没错,这个东西是个真正的老东西。”宣宁想反正秦飞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就直接告诉他,“这是唐代鲁山窑的瓷鼓,摸着两边通的,其实可以蒙上羊皮之后用来击打,虽然没五大名窑青花什么的值钱,但一千块总是值的。” 秦飞吓一跳:“唐代的!那我还真捡到漏啦?” “是啊。”宣宁微微一笑,“总算没让秦大哥白来一趟。” 秦飞确实觉得挺乐的:“那还真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未必会下决心买!等会的饭我请了,我们继续……”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继续什么?宣宁又不是被你雇佣来鉴宝的。” 宣宁先是一愣,随后就笑弯了眼:“林大哥你也来了!”他本来想说怎么这么巧,心里却忽的一动,记起刚才从小区出来等车的时候,听到的似乎就是林谦益的车子。再一想因为日本人的事情,老康一直派了保镖在自己周围,他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秦飞看他毫不吃惊,暗暗皱了皱眉,又看到林谦益再自然不过的牵住宣宁,宣宁却一点避开的样子也没有,嘴里不禁又干又涩,但还要客套说:“林先生来了,倒是很巧啊。” “不巧。”就连宣宁都没有料到,林谦益开诚布公的说,“我安排了保镖在宣宁身边,这段时间不是很安全。” “不安全?怎么不报警?”秦飞下意识的问。 “报警?”林谦益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护住宣宁,让来去的人潮不至于挤到他,“报警有用?” 秦飞不说话了,他心里清楚,报警还真没什么用。如果是已经发生的案件,由警察来解决倒不无裨益。但如果只知道所谓的动机,要提前做出来防备,警察就很难给予重视了,哪怕他假公济私也难说得过去,倒不如由林谦益来安排。 宣宁拉了下林谦益,不希望让他把气氛弄的太僵硬。林谦益揉揉他的短发,也缓和了语气,“秦队长能陪宣宁逛逛街,也是有心了。不过现在也不早了,我要接宣宁去吃饭了,秦队长就赶紧回吧。” 秦飞眼看着宣宁对林谦益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那是与自己相处时的礼貌客套截然不同的——还是觉得不甘心,“说起来今天多亏小宣,我总得请他吃顿饭感谢感谢吧。” “改天吧。”这次竟然是宣宁开的口,他认真的对秦飞说,“秦大哥,是我要谢谢你带我出来玩,不过已经很麻烦你了,你那么忙,难得休息一回呢。” 秦飞神色一滞,见林谦益不动声色站在一边,想了想说:“那好,小宣,下次有时间别闷在家里,我的电话你随时可以打。” 宣宁笑着点点头,还没等秦飞走人,就先被林谦益一拉,往另一边走了。不过他今天之所以会拒绝,虽然有几分因素是本来就不想和秦飞一块吃饭,另一方面,则是他对之前的日本人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于是没走几步他就说:“林大哥,我刚才碰到日本人了。” “嗯,老康也告诉我了。”林谦益特意把老康留在宣宁身边,就是因为他办事细心,又对长谷川一行人非常了解。 “你那回说的大概是真的,怎么办?” “不急。”就算林谦益也拿不准日本人的企图到底是什么,却不会让这种不确定的情绪影响到宣宁,“你就放心吧,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似乎只要听到林谦益的这句话,刚才还忐忑难安的心情就平稳下来,宣宁点点头,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嗯。” 看着他的笑容,林谦益只觉得不论如何,都要确保宣宁总能笑得这样毫无阴霾。他的手悄然朝下移动,将宣宁握着盲杖的手包在里面,却一本正经的说:“我牵着你走,免得要盲杖太麻烦。” 被覆住手背的瞬间,宣宁身体一顿,心跳都不受控制了,耳根也闪过一丝绯红。尽管不很自在,他却没有抽回手,因为林谦益的理由太冠冕堂皇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个正蹲在一个摊子前看东西的人,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眼中随之闪过一丝异色。 第37章 误会(一) 再去讲习班的日期是周一,宣宁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六月份的天气已经很有一点热了,何况这一趟车还特别挤。讲习班是开在B市财经大学里的,离宣宁住的余槐东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还没靠近财经大学的校门,四周各种各样的声音已经一股脑钻进耳朵里来。 汽车或自行车的车轮滚过路面,女生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男生们大步流星的走过,偶尔还有篮球拍打在地面的闷响,无一不充满了这个年龄段特有的青春活力。 大概在别人眼里,眼盲的自己会是最突兀的景色吧。宣宁有些羡慕,又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用盲杖分辨了方向,踏进财大校门。他没有坐校车,因为讲习班所在的人文院离门口不远。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宣宁走进讲习班的教室,耳朵动了动,朝对面点头致意:“王老师您已经来了。”这是一间开在二楼的多媒体教室,面积不大,因为整个讲习班的人数才不过三十来个。他打招呼的对象坐在前方,是一个发胖的中年男人。 但王老师只是哼了一声权且当做回应,在宣宁走过去的时候斜着眼睛看他,眼睛里满是不以为然。 宣宁若无其事的找了个偏僻的座位坐下来,反正对他来说,远近无所谓,只要能听清就行。虽然看不见,他也想象得出王老师此刻的表情。毕竟除了辜老先生,讲习班大多数人对自己都抱持着这样一种态度。 他已经很习惯了,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去融入,但讲习班本来就不算一个集体,宣宁就是有再友善的笑容,也无法避免被孤立。或许也因为这个讲习班里的学员,有些比宣宁的年纪还小一些,还没办法做到像王老师那样不动声色。 让宣宁奇怪的是,今天那几个学员一直都没有做什么小动作,当然他还是警惕的做着笔记。等课上完了,一点异常情况都没出让他彻底松了口气,再一想也觉得好笑,是不是把这些人想的太幼稚了? “宣宁,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正在收东西,却听到一个声音冲着自己过来。这是江磊的声音,宣宁很容易就分辨出来。他先是一愣,继而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江磊就是那几个学员里的一个,以前宣宁从其他人的交谈里听出来,知道江磊家在B市有头有脸,而江磊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受宠让他打小就不怎么着调。 “快点!” 对方又催促了一声,宣宁有点无奈的加快了速度。 江磊抱臂靠在门框上,挑剔的打量着宣宁。长的也就那样啊,顶多算清秀。虽然眼睛的形状很漂亮,可是没有神采就好象一张赝品的画一样,没什么看头! 没错,他就是看不惯宣宁!这小子既没有什么家世,至少讲习班的学员没一个知道哪家姓宣的;还是个瞎子,看都看不到,鉴赏个什么劲啊!凭什么这样的一个人能让辜拙曾老先生另眼相待啊!哼,或者唯一的与众不同,就是会讨男人喜欢? 江磊眼底闪动着恶意的笑,想起前天在刘园路看到的情形。还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乏善可陈的瞎子,一点都看不出有丝毫狐狸精的本事,竟然能搭上那一位。 “江磊同学?”宣宁跟着江磊到了隔壁的教室,这个时候已经到中午了,即使是财大本校的学生也大都离开了教学楼,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宣宁,我该说你聪明好呢,还是糊涂好呢?” 江磊冷冷的声音让宣宁激灵了一下,只是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茫然的问:“你在说什么?” 在江磊看来这算不上死鸭子嘴硬,也就是垂死挣扎罢了,他嘿嘿一笑:“上个星期的星期六,我看到你了嘿!就在刘园路上,挺巧的是吧!” 宣宁心里一惊,纷繁的思绪接踵而来,让他一时间分辨不出江磊的恶意来自哪里。好在江磊很快就自己说了出来,没让他再思考。 “你是同性恋吧,宣宁。”江磊笃定的说,嘴角往上翘起。他看到宣宁微微一愣,镇定的神色间漏出些许紧张,忽然觉得十分愉悦。 显然,让讨厌的人吃到苦头,是非常不错的娱乐。江磊扬了扬下巴,试图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摆到一半却记起宣宁看不见,才继续说:“怎么不吭声了?被戳穿了就慌张成这样了?哦,我差点忘了说,在刘园路上,我看到你不是一个人啊!”他毫不掩饰的发出得意的笑声,缓缓逼近了宣宁,“宣宁同学,那位……是林大老板,对不对啊?你说我看错没有啊?” 宣宁握紧了盲杖,背后有些发凉,脑袋也一阵眩晕,江磊这……这是什么意思? “干嘛不说话啊!”江磊推他一把,让宣宁一个踉跄,贴在了背后的墙上,“还要我提醒你么?和你手牵手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承认吧,宣宁同学,你就是个同性恋,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 虽然是星期一,林谦益反而总算能稍微闲一点了。审批的项目已经正式投产,几个大型会议也都告一段落,要再忙起来怎么都是几天后了。 对于今天空下来的时间该做什么,林谦益瞥了眼台历,果断的无视了上面与某老总打高尔夫球的记号,拨了内线电话给秘书处的薛敏,“帮我把今天所有的事都推掉。”就起身往外走。 薛敏听着听筒里嘟嘟嘟的忙音,有点傻眼。大老板这种反常的表现,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啊…… 林谦益想着早就该去讲习班看看宣宁的情况了,今天正好有空,要是不过去一趟谁知道下一次挤出空闲来是什么时候?而且不亲眼去看看,任宣宁说的再好,他都没法放心。 其实从集团这边出发的时间也不晚,才十点多钟,林谦益计划的很好,到那儿的时候应该还没下课。只是人算有时候就是不如天算,本来懒得让司机开车,结果对路况不够熟悉的林大老板开到半路就被堵住了。堵了半个小时才想起来打电话问一问,得到的答案让林谦益瞬间黑了脸。 “……修路?怎么不早告诉我?”他的语气其实很轻描淡写,但是冰渣子却好象能从字里行间唰唰唰的蹦出来。 让电话那端的司机吓出一身冷汗,“抱歉,老板,是我的工作没做好。” “算了。”也知道跟司机计较没必要,林谦益迅速做出应对,“你先告诉我最近好走的路段,然后开车到那里接我,再派个人过来把这辆车开走。” “是。” 于是等到了财经大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的事了。知道下课时间刚过不久,林谦益还是想去看一看,如果碰不上宣宁,碰上今天讲课的老师也可以。谁知走过去就发现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不禁有些失望。刚想回去的时候,却听到旁边的教室里传出几声响动。 放在平时,林大老板绝不会好奇,只是今天,他却想过去看个究竟。他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就像平时走路一样往那边走。谁知他还没到那间教室的门口,里面断断续续的语声已经漏了出来。 “……宣宁同学,你就是个同性恋,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宣宁?语声的内容让林谦益大吃一惊,下意识的顿住步子,犹豫片刻,还是屏气凝神轻手轻脚的靠近了墙边。 “……我不是的。” “你明明就是!” “不是。” “是!” 影影绰绰的是两个人互相争执的声音,林谦益听出一个果然就是宣宁的声音,只是这个时候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有些陌生。 “你干嘛不承认!”另一个声音则带了点胡搅蛮缠的味道。 “我不喜欢男人。”宣宁斩钉截铁的断然否认,“江磊同学,我希望你记住,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男人…… 而他林谦益,就是个男人。 接下来教室里宣宁和另一个人又说了什么,林谦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听到了没有,他只知道这句音量并不高的话,几乎像惊雷一样在耳边、在脑袋里狠狠炸开,让他原本的热忱瞬间冷却,凉飕飕的。 是啊,宣宁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会喜欢同性。 凭什么就觉得他会和自己在一起,甚至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难道就因为除了自己,那个秦飞秦队长的心思也昭然若揭,就断定宣宁会接受同性?就是自己,不也要靠别人的提醒才发现对宣宁的心思?林谦益,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脑海里依稀闪过不久前的画面,宣宁被碰到手和嘴角的时候他耳根微红的样子,低垂着的睫毛都微微的颤动着……他以为那至少能说明点什么,却忘记了那也只不过是自己的认定而已。羞怯和尴尬的分界点,或者本来也有些模糊不清。 林谦益按了按额头,悄无声息的从没什么光线的走廊离开,回到阳光下的时候,才觉得凝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第38章 误会(二) 宣宁抿紧嘴唇,好一会才咬着牙说:“我不喜欢男人。江磊同学,我希望你记住,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 教室里忽的静了下来,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被遏制住。 江磊忿忿的瞪着他:“你是不想承认了?” “我本来就不是,承认什么?”宣宁想的很清楚,被看到林谦益牵着自己也没什么,就算江磊要拿这件事来找自己的麻烦也没什么,却绝对不能给林谦益添麻烦!林大哥和自己不一样,他有家人有事业,不能有任何不名誉的流言! 因为一心顾及着这件事,就连教室外面走廊上的动静,他也没有多加留意。 江磊发现事情和自己想的有点偏差,不禁暗自后悔当时没弄个相机,不然宣宁就不能抵赖了!他恨恨的又和宣宁说了几句,就摔门走了。 宣宁一直紧绷着的情绪霎时松了下来,挺直的背都有些僵了,想要挪动脚步,才发现腿也有点发软。他撑着墙走了两步,终于慢慢的缓解过来。想起刚才的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江磊的脚步声早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了,不过楼梯那边已经又有了新的声音,大概是有学生过来。宣宁慢慢的走下楼,与两三个学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到他们兴致勃勃的在说着话。 “……你就扯吧,你以为那是普通的奔驰啊!” “就是,那可是限量版!而且我看肯定还改造过的,啧,多帅啊!” “要是我也能开一辆这样的车,我就满足了。” “诶诶现在是白天,你就别做梦啦!” 奔驰车?宣宁心里忽的一动,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出这栋楼。午间的阳光毫不吝啬的照下来,晒得脸上暖暖的。宣宁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却没能听出什么,有些失望的抓紧盲杖就想往学校的大门走。 他才走了两步,却猛地转过身:“林大哥!” “嗯。”林谦益苦笑,还是没忍住不出来。似乎只是看着宣宁的脸色一点一点暗淡,心头强烈的不舍就盖过了自己本来的黯然。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前,已经从车上下来。林谦益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公认安全的话:“宣宁,我们去老晏那蹭饭。” “你专程来接我吗?”宣宁被他牵着走到车边,很熟练的坐上车。 “嗯。”林谦益也坐进来,点火,掉头。宣宁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如果在今天之前,他一定又会当做是彼此的亲近吧。 可惜,不是的……他刚才坐在车里出神了好一会,思绪纷至沓来,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宣宁与他相处的时候,不自觉出现的依赖和羞赧,每一个点滴都清晰无比,被珍而重之的收藏在心底,一会儿又是宣宁刚才斩钉截铁的话。 什么依赖,什么亲近,都是自己的错觉罢了。林谦益专注的看着后视镜倒车,小心的开到了路上。 却听到宣宁问:“林大哥,你心情不好吗?” 当然不好,怎么可能好得起来!林谦益当然不可能这样回答他,只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宣宁的短发——做完才意识到这是不应该的!他和宣宁应该保持距离!可是触手可及的柔软发丝仿佛有着异乎寻常的吸附力,叫他流连不舍。 “没那回事!”他尽力让声音显得开朗,“一想到要去老晏那里蹭饭,我就觉得心情挺阳光的。” “可是……”宣宁不认为自己会听错,对于别人隐藏在声音里的情绪,他一向都能够抓得很准。林大哥的语气里有着几不可察的疲惫,他很累吗,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他组织了一下词语,“林大哥,钱是赚不完的,别把自己累坏了,该休息就休息。” “……”林谦益看他一眼,他是以为自己……工作太累了吗?虽然知道宣宁不可能对自己有意,但被关心的感觉真是……真是该死的好! 不过越是这样,才越该留出适当的距离,不能再让自己被错觉左右了。林谦益转移了话题,“没什么,你快点想想今天想吃什么菜吧,就是要什么龙肝凤髓的,我今儿也让老晏无论如何给你整出来。” 知道他是不想说,宣宁体贴的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的,有什么吃什么,我很好养活的。” 林谦益微笑,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笑。 —— “老林。”晏青松小心翼翼的捏着个杯子在林谦益身旁坐下,朝殷勤拢过来的服务生挥挥手要他们闪边。 “嗯?”林谦益挑眉,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晏青松的那只杯子,话说出口却满是嫌弃,“你多大了还喝这种小孩子找刺激的玩意?” “我靠!”晏青松不干了,“我这明明是橙子每周才大显身手一回的成果,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就算你心情再不爽,也别冲着别人发火嘛!”又撞了一下林谦益,挤眉弄眼,“我说老林啊,怎么不把小宣叫出来,也好泄一泄火嘛!” 林谦益一语不发,只看他一眼。 晏青松打了个寒颤,赶紧举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老林,是我口不择言,不该把小宣和你之间美好的感情说的这么……” “别说了。” 晏青松猛地闭上嘴,还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口,眉头皱了皱,这几天林谦益的异样难道是跟宣宁有关? 林谦益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又闭口不言了。 好在酒的度数不高,晏青松不打算阻止他,若有所思的看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眼看着杯子见底了。他眼珠一转,猛地把自己那只杯子里的液体一股脑倒到了林谦益手中的杯子里。冷调的淡蓝色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林谦益还是面不改色,只睨他一眼,“别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那你喝闷酒就不是小孩子的把戏了?”晏青松反唇相讥。 林谦益一愣,继而自嘲的扯了扯唇,“也是。” 晏青松心里已经肯定是和宣宁有关系,但前几天宣宁去吃饭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他摸着下巴,心想是不是得盯紧点这两人了? 就在他琢磨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一扭头,晏青松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下意识的就坐过去一点,想挡住林谦益。可是等到他再回头的时候,却与林谦益灼灼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晏青松干笑:“呵呵,老林……” 林谦益淡淡道:“不用挡了,我都看到了。”看到了玻璃的橱窗外头,宣宁和秦飞一块走过。秦飞似乎拉着宣宁,不知在说什么,两个人都带着笑容。 “你……”晏青松有点担心,因为现在林谦益的神色太冷静。 “我没事。”林谦益摇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心里冷哼一声。都带着笑又怎么样?他并不是觉得刺眼,而是想到——秦飞啊秦飞,你再用尽心机又能怎样,宣宁他都已经明确的说了不喜欢男人。 “你这样也叫没事?”晏青松不以为然的撇嘴,又招了酒保过来叫了几杯不同的酒,等到酒上来的时候,他把全部酒杯饶有兴致的一字排开。 “嗯。” “骗鬼呢吧,还老同学呢。”晏青松开始闭着眼睛点兵点将,最后点到的那杯被他拿在手里,“其实我也发现了,你最近明明有时间,却不像之前那样紧迫盯人了。还有刚才,如果是以前的话,你肯定早冲出去把小宣捞回来了,哪会放任他和情敌……” “不是情敌。” “……走一起不管,啊?你说啥?”晏青松没听清他刚才含糊的吐词。 “没什么。” “我靠老林你成闷葫芦啦?大男人搞成这样很没面子啊!”晏青松不遗余力的试图挖掘内情,“真的就这么扔着小宣和别人一起不管啦?” “这些……”林谦益垂下眼,遮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得看宣宁自己。” “你这究竟什么意思啊?”晏青松彻底搞不懂了,伸手就往他额头上摸,被啪的一下拍开,又上下扫视着林谦益,感叹道,“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但我觉得吧,你忍耐的功力是越来越好了。”他竖起大拇指。 林谦益苦笑,如果晏青松这样认为那就这样吧。或许他确实很擅长忍耐,所以在听到那样的话以后,还可以不动声色的帮宣宁解决讲习班的事情,又悄然开始与宣宁拉开距离,一点一点的,逐渐回复到很久以前。 很难习惯,却不得不习以为常。 “算了。”晏青松探究的眼神打量他半晌,还是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林谦益不愿说总不能逼着他说吧!也只好暂且放弃,“有什么话想说就找我,要么找别的哥们也行,别闷在心里头哈。” “我知道,谢了。”林谦益朝他举了举杯,“先喝酒。”又似笑非笑的看向摆在晏青松面前的杯子,“你要全喝完我就考虑说一说。” “……”晏青松翻白眼,“就知道你不地道!得,今儿我舍命陪君子呗!喝!” 第39章 误会(三) 三个星期成天和什么工艺啊年代啊材质打交道后,实物鉴赏课终于来了。节数不多,一星期也只占到了课程数的一半。辜拙曾老先生第一堂课的出现,让讲习班里的气氛达到了巅峰,每个人都很期待他会带来什么古玩给大伙开眼界。 宣宁听其他人说辜老先生抱了一个盒子进来,心里也有些好奇他会拿出什么。不过在从附近几个学员的交头接耳中听到对这只盒子的描述后,他就想起上一次林谦益带他去辜老先生家里时的那个盒子来。 当时林谦益给他描述过盒子的模样……嗯?说起来,林大哥好象有很久都没给自己打电话了。宣宁没有多想,林谦益的工作可是很繁忙的!他只是想着这只缎面的盒子,心里忽的一动,对接下来辜老先生揭开盒盖里的内容有了猜测。 果然,等辜老先生把盒盖揭开,宣宁就听到旁边响起好几阵失望的呼声:“啊,怎么是碎瓷片啊!”“怎么都是碎的啊!”“真没劲!”…… 碎瓷其实也不一定没有价值,关于碎瓷的价值在前几天的理论课上还专程学习过,因此宣宁听到这些议论不免感到好笑。同时,又觉得心里头暖乎乎的。辜老先生只怕就是为了自己才特意拿了这些碎瓷过来的,是啊,辜老先生可是他的师父呢! 接下来,辜老先生就围绕着这些碎瓷片,要求学员们做进一步的了解,可以拿学过的知识来判断,来鉴别。 宣宁嘴角不自觉带上的一丝浅笑落到辜老先生眼里,让他也欣慰的笑了。别看他在这个讲习班里不管什么事,几乎只是挂个名头,但对自己新收的这个眼盲的弟子,辜拙曾还是很关注的。对其他学员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老先生人老心可不老,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只不过这些小年轻的事情,他一个老家伙说多了不仅起不到作用,只怕还会造成相反的效果。因此辜拙曾在开始同几个老师说了两回后,就再也没怎么管过。但暂且放在一边,不代表他就真的不理会了。这不,他终于等到今天的实物鉴赏课了,就想着让宣宁显一显身手震一震那帮小子! 何况,辜老先生很得意的想,他可不叫因私废公!这第一次课用碎瓷是再好不过了,因为碎瓷可以清楚的看到胎质,可以观察到最细枝末节的部分,比起完整的器型,不得不说更适合用来讲课。 要不怎么说人是越老越精呢?就见一个接一个的学员纷纷对碎瓷片进行鉴赏,说出口的答案那叫一个五花八门,宣宁在一旁听着肚子都快笑疼了。 最后他一上去,拿手一摸。 “甜白瓷……耀州窑……”其实也就是把那回的答案再说出来,但头头是道的样子,还真不出辜老先生所料,一下子就震撼到了其他的学员。连得了教训但看宣宁还是不顺眼的江磊一帮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差点傻眼。 从这天起连着的两回实物鉴赏课上,宣宁都让其他学员见识到了他手感的非同一般。江磊是个脸皮厚的,也不管自己才和宣宁针锋相对过,甚至连逼着宣宁承认同性恋那回事都给抛在了脑后,眼巴巴的凑过来表示要和谐交流。 “宣宁同学,你看咱们可是好同学啊,当然得好好交流这方面的经验是吧,什么时候一块去刘园路吧?”江磊一点都没不好意思,那亲热劲儿让旁边几人窃笑着别过了脸。 宣宁很无语,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看不到,听江磊的语气也知道他肯定挺热情的,也不好拒绝。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宣宁竟然自然而然的融入到其他人的小集体里,隔三岔五的就被江磊那一帮人给拖出去逛刘园路。也因为太忙碌的缘故,在他注意到跟林谦益几乎要断了联系的时候,已经七月份了。 B市的天气向来热的晚,不过七月份也已经算是进入盛夏了,随便在外头走动走动都必然是一身大汗。即使到了晚上,没了白天时肆无忌惮的太阳,可踩在路面上,往往会有种脚下大地都被晒化了的错觉,软塌塌的。 宣宁从公交车上下来,不用盲杖点地就轻车熟路的跳到旁边的站台上,汗水让衣服粘答答的贴在身上,让他只想快点回去洗个澡。 只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手忙脚乱的掏手机,终于接起来了,期待的心情却瞬间落了下去——不是林谦益。 “秦大哥?”宣宁也没让自己失礼,而是笑着回答那边的话,“是啊,天可真热,我觉得我都快被太阳晒得黏在地上了!” 秦飞爽朗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是想赶着回去洗澡吧?” “嗯。”有时候秦飞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要是别打电话来就更好了。当然这话他不会直说,那样就太伤人了,“我刚从车上下来,正要回去呢。” “林先生送你回来的?”秦飞拧着眉问。 然后他听到宣宁的声音一下子低落下来,“不是啊,坐公交车回来的。” 似乎……宣宁和林谦益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秦飞敏锐的察觉到这点,游刃有余的带开了话题,“那快点回去吧,在家里把空调开了要舒服得多,记得别把温度打太低啊,万一不小心着凉了可不是好事。” “我知道,谢谢秦大哥。”见他没要求自己再出去,宣宁松了口气,因此秦飞的下一句话他就发现自己找不到办法回绝了。 “不过明天晚上,小宣你可要把时间给我空出来啊!说个时间吧,我到时候找你,我们出去吃个饭。多少天前就欠你的饭了,一直欠着我总惦记着这事。” 宣宁想了想同意了:“好,那明天差不多五点半,你就到……我家这边来吧,到的时候给我个电话。” “那行。”说定之后,秦飞看着挂断的电话微微一笑。这追求人嘛,还得看策略,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有时候退一步,说不定反而能收到好效果。 宣宁也拿着手机在发呆,他看是看不到,但耳朵却一直竖着,可接下来一直到洗完澡手机都没再响过。他忍不住寻思,林大哥到底在忙什么,忙得大半个月都没一点音信?可想完又觉得脸上发烧,林大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难道有事还得报备不成?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等收拾好了打算睡觉的时候,手机再一次响了,宣宁迫不及待的接起来,听到声音的瞬间他下意识的露出笑容:“林大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嗯,还早呢。” 那边林谦益的声音果然透着一丝疲惫,大概最近事情真的很多,宣宁忍不住说:“如果很忙的话,不打电话也没关系的,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却没有料到,并不是林谦益的事情多,而是他本来没打算打这个电话,是晏青松跟他扯了半天硬要他打。被晏青松翻来覆去的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所以林谦益才会有些力不从心。但宣宁的贴心也让他的情绪高了很多,“嗯,没事,你林大哥我可是一向都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的。” “嗯……” 林谦益听着宣宁在那边软软的嗯了一声,嘴里忽然有点干涩。他何尝不想听到宣宁的声音,只是切实听到了耳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保持距离,实在不希望自己轻而易举的就被影响。 “林大哥?林大哥?”宣宁听着林谦益在电话那端沉默不语,心里忽然有点发慌,连忙一迭声的喊他。 “我在。”过了一会林谦益总算开了口,“明天晚上出来吃饭,我去接你。”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宣宁为难的声音迟疑的传了过来,“林大哥,不是我不想去,可是我……”宣宁打心底里更愿意和林谦益去吃饭,可为什么这个电话不早一点打过来呢?只不过迟了两三个小时而已!只是,已经答应的事,宣宁怎么好意思出尔反尔?而且要跟秦飞解释的话,用什么理由才恰当? 反正……自己和林大哥一起吃饭还怕没机会吗……宣宁抿了抿唇,“我明天晚上有点事情,呃……其实是秦大哥刚才打电话说请我吃上回欠我的饭啦。林大哥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是那回在刘园路的时候,他说过的。” “……”就不能推掉秦飞的邀请吗?明天可是他的…… “林大哥?林大哥?别生气啊,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然后天我来请你吃饭!”宣宁听着电话里又一次静了下来,心慌的更厉害了。 林谦益并没有沉默太久,“那好,下次我再打电话过来,可不要又说有什么事情。” “肯定的。”宣宁连忙保证。只是在挂了电话之后,他秀气的眉毛还是打成个结。是他的错觉吗,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了林大哥的一声轻叹。 第40章 坦诚心意(一) “小宣,笋干在这边。” 手腕忽然被握住带向另一边,宣宁一惊,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又顿住,秦飞不过是要帮他夹菜罢了,犯不着这么大反应。 秦飞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里的菜?其实我们可以换到别的地方,你上次不是提到有个饭庄……” “没!”宣宁飞快的打断了他,他一点也不想和秦飞去晏青松的饭庄吃饭,“我没有不喜欢,大概是最近肚子不太舒服。” “肚子不舒服?”秦飞一听就紧张起来,“要不要紧?吃药了没有?如果严重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要不现在就去?” 真没想到秦飞会这么听风就是雨,宣宁忙不迭的摇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应该是前几天空调吹的肚子着凉了。” “所以我上次不是嘱咐过你了,开空调的时候别贪凉!别看大热天在空调房里待着是挺舒服的,可要着凉了那就难受了,而且……” 宣宁听秦飞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有些感激他的关心,一面却不自觉的又出了神。其实没有什么不舒服,而是从昨天接完林谦益的电话开始,他就有点心神不宁,吃饭的时候都食不知味。可要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里不安,他也讲不上来。 他敏锐的察觉到,林谦益正在同他拉开距离。如果说前段时间两个人来往密切,算得上好朋友了的话,那么现在就连普通朋友都不如了。宣宁很怀疑,要是走在路上林谦益看到自己,会不会打招呼都是个问题。 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吗?宣宁机械的嚼着鱼香肉丝,平时美味的菜肴吃在嘴里,却一点味道都没有。 “小宣,来尝尝这个。”秦飞给宣宁舀了一勺的黄骨鱼汤,鱼汤炖成浓醇的乳白色,闻起来香喷喷的。 宣宁嘴上说着好喝却只沾了沾唇……难道是因为自己和秦大哥出来吃饭?可是以前不也有过吗,林大哥不像是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的人啊。 等这一餐吃完了,宣宁都不记得他们到底吃了些什么菜。回到自己家的楼下,他拒绝了秦飞送他上楼的提议,转身朝楼道里走去。 对他而言,楼梯间是暗是亮根本就没有差别,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上楼梯就像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自然。可是今天,宣宁才到二楼就绊到了台阶,差点一头栽倒,千钧一发的扶住栏杆勉强站稳时,还能听到胸腔里心脏慌乱的跳动。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在没有人的楼梯间,宣宁咬住嘴唇。 因为林谦益对自己保持距离么?也许真的是这样。如果从来都没有接近过也就算了,可是……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对,他忽然想起曾听林谦益说有喜欢的人,的确是不该和自己这样心怀叵测的人再靠近了。 等林谦益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直接问个清楚吧,哪怕是宣判死刑,也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吊着的好。 然而等了一天又一天,这个星期过了,下个星期也过了,讲习班的课程已经快结束,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白天长得有些多余了,林谦益都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宣宁忍不住拨了晏青松的电话——号码还是那次去掏老宅子之前,晏青松为了以防万一告诉他的。等了一会那边才被接起,晏青松的声音很快跳了出来。 “小宣?今天吹的什么风,你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晏青松笑嘻嘻的。 听起来他的心情还不错,宣宁却免不了的紧张,捏住手机的力道大了一点,不一会儿就是一手的汗,“我……”他顿了顿,“今天吹的东南风。” “噗哈哈哈哈……”晏青松被他逗乐了,“小宣你真可爱,要不我过去你那,现在隔着电话都揉不到你的头发!” 说到揉头发,宣宁一下子就想到林谦益的大手在脑袋上摩挲的感觉,轻轻柔柔的,有时候会让他想要仰起脸蹭一蹭…… “小宣?小宣?” 宣宁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最近这似乎是常有的事,他连忙出声:“晏大哥,我在听呢!” “我刚才也就那么一说。”晏青松却好象想到了别的事情上,嘿嘿嘿奸笑起来,“小宣你听着就行,虽然我不是你林大哥,揉你的头发你也别恼哈!嗯,咱们避着你林大哥来,免得那家伙生气!” 宣宁哭笑不得:“晏大哥说到哪里去了……”又忍不住在听到林谦益名字的时候,情绪变得黯然,“再说林大哥干嘛生气啊。” “嗯?”从他骤然变低的声音里听出了异样,晏青松眸光一闪,“小宣,老林这段时间怎么都没带你来我这?就是要把你藏着也不兴这样的啊,我可是很想你的!难道老林没去找过你?就算没去你自己来我这也成啊!什么?真没去找你?” 宣宁抿了抿唇:“嗯,他很久都没来了。”电话也没有打过一个,就好象突然间消失了一样,让他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个梦。 “这样啊……”晏青松摸了摸下巴,这个林谦益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那回都说的那么明白了,难道反倒让林谦益驻足不前了吗?要说宣宁对林谦益没感觉,谁信啊!反正他是不会相信的,谁会任由普通朋友牵住手,会因为普通朋友的接触脸红?难道林谦益生日那天就没有气氛一好顺水推舟? “晏大哥,林大哥最近是不是很忙?” 接着晏青松就听到宣宁又问,声音里满是担心和关切,“嗯,是啊,那是,他管着那么大一个集团公司呢,能不忙么。可能最近事情太多了,小宣你也别担心他,老林那家伙还会让自己吃亏不成?” 他这一面是对宣宁这样说了,等挂了电话,晏青松马上就把电话打到了林谦益那儿,第一句话就是,“老林,小宣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立刻震到了某人,林谦益过了一会才接话:“他打电话你?有什么事?” “我说……”晏青松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带上了揶揄,“你至不至于啊,搞的跟咱高中时候那个年级主任查寝似的!知道你紧张!听我跟你说哈!” 林谦益对他的取笑并不在意,只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他说是找我,说的事情可都是你。” “说的我?”林谦益挑眉。 “是啊。”晏青松笑,“你可别不信,我保证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他还好吗?”林谦益迟疑了一下问。 晏青松一听就皱起眉,他本来也不想搭理这事,免得让自己看不成戏。可万一要是真的一拍两散了,还有什么戏可看?所以他不得不问,“老林,你跟小宣到底怎么回事啊?要知道彼此的情况就直接问嘛,干嘛还这么辗转的先问我啊?小宣面皮薄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个样子?” “我不是不想问,只是……” “老林!”晏青松翻了个白眼,有点不耐烦了,“你啥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叽叽的?以前读书的时候想干什么事,你这家伙不是一向都奉行先干了再说吗?那么多先斩后奏的事都做了,就连你老头子都拿你没辙只能让步了,一个小宣总不至于让你回到了幼儿期吧?你不烦我都烦了!你别告诉我,你生日那天和小宣一起不顺利?” 然后他听到了林谦益的苦笑,“那天,他没出来。” “啊?不会啊,小宣不可能不答应你的邀约!”晏青松心想是自己听错了吧! 林谦益冷哼,“那天秦飞找他吃饭去了。” 晏青松这下明白了,之前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出来了,怪不得这俩现在还原地踏步……不对!说不定都倒退回去了!他当然得拍着胸脯说:“我帮你批评小宣去!”也没等林谦益说话他就啪一下挂了电话。 说归说,他肯定不会真做,宣宁估计还不知道那是林谦益生日呢!晏青松也没打算把这回事告诉宣宁,这事得由林谦益自己说。他顶多也就是敲一敲边鼓,打宣宁电话轻描淡写的提了一下林谦益的反常与那次邀请有关。 宣宁老老实实的听着,迷惑之余只确定了一点,就是自己一定要对林谦益道歉。在晏青松挂断电话以前,他听到对方说了最后一句话,“小宣,你这么一门心思的要道歉,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对林谦益的在意!只是晏青松若有所指的话,让宣宁一时间不太明白,却又隐隐有点感觉,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秦飞这天就又来了。而且是直接到楼下,丝毫不给宣宁拒绝的机会。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回绝,但听了秦飞的话,宣宁自己先意动了。因为秦飞说想找他一块去HIS——即使是宣宁,都知道这是B市有名的GAY吧。 想去……想去见识一下自己的同类……想去接触一下那另一个世界……宣宁顺应了自己心里的叫嚣,简单收拾完就跟秦飞一道往HIS去了。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HIS,老康瞥了眼酒吧的名字,拨通了林谦益的电话,“老板,宣先生去了GAY吧!” 第41章 坦诚心意(二) 踏进这家B市著名的GAY吧,宣宁的耳朵好奇地竖起来。第一印象还不错,没有想象中那么嘈杂,舒缓而悠扬的乐曲弥漫在身周,叫人也想慢下步伐,静静回味。反正更多的他也看不到,只能被秦飞带着,在离吧台不远的一处靠墙的位置坐下。 过来的时候绕了点路,因此他知道这里被巧妙的隔成一块块的小空间。但从另一边传来的乐声听起来没受什么阻挡,估计这里的布局会让客人既保有自己的隐私,又很方便观看表演。 “要点什么喝?”在侍应生过来问的时候,秦飞也扭过头来问宣宁。从这个角度,宣宁垂下的睫毛显得尤其长而浓密,能叫人恍惚的忘了他是盲人。酒吧里暗色的灯光模模糊糊的照过来,那张脸出奇的清秀。 “呃……”大概因为音乐缓慢容易放松,刚开始的一点点局促很快就一扫而光,但不表示宣宁对这儿有什么了解。被问到他也只是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秦大哥,你来点好了,反正我也不知道有什么。” “酒也可以吗?”秦飞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果然得到了宣宁忙不迭的摇头。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却不由的想:如果将自己换成林谦益,宣宁会不会喝? “有白开水吗?”宣宁想了想问,他实在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饮料。 “客人您说笑了。”侍应生是一个和宣宁差不多大的男生,听到他的话眼睛笑得弯成两个月牙,“来HIS玩如果只要白开水,那就没什么意思啦!不如我去拿份酒水的单子来,客人你好好看看选一选?” 秦飞还没来得及解释,宣宁就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不用啦,我看不见的。” 侍应生惊的瞪大眼,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客人虽然有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面却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光泽。他踌躇着朝吧台望了一眼,声音里带上了歉意,“对不起,我不该说刚才那些话。”又想要挽回点什么,“这样吧,我帮客人你推荐一种?是酒肯定带点儿酒精,但是分量非常非常少,度数低,口感也很棒。” “就这吧。”这回是宣宁没来得及回答,秦飞一锤定音。 很快两人的酒都被端了过来,宣宁隔了一段距离就闻到了一丝香气,等那只杯子被拿到自己面前,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方才那个侍应生所说的推荐。他摸了摸杯子,是一只倒着的圆锥形的杯子,杯沿上插着樱桃,似乎还有柠檬微酸的味道。小心的拿吸管戳了一下,原来柠檬片浮在面上,与杯中液体透出的淡香混合出别具风味的气息。 “这叫红衣主教,用了红石榴糖酒来调,颜色也是红的。”侍应生在临走前说。 清冽的酒香中,宣宁闻出一丝甜甜的味道,果然是水果里的……石榴?他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小小的抿了一口。 秦飞一直在悄悄的观察他,这个时候就见他整张脸都蓦地一亮,眉毛扬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好喝?” “啊?嗯!”宣宁重重点头,“有点甜又不是太甜,不像一般的酒,喝到嘴里还能够回味好久,挺好喝的。” 秦飞笑了,“好喝也别喝多了,是酒都有后劲的。” “哦。”宣宁不怎么了解的点点头,自顾自的小口喝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酒吧里的乐曲变了,从舒缓加快了节奏,但并不吵。他听着一些客人已经下场去跳舞了,路过他们的时候细碎的声响传到耳朵里,像是衣物摩擦,又像是低声呢喃,宣宁忽然觉得有点热。 是这里太密封了,还是酒精发挥了作用?或者只是因为这个环境——他再不知人事,也明白那些窸窣声是来自于什么。 秦飞本来只是无意看过来的一眼,却好象被粘住了一样,视线根本就不想再离开。白皙的肤色染上红晕之后,色泽会格外的艳丽,这样的宣宁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心头立刻就涌上了一种冲动,让他朝宣宁那边坐近了一点。 他低低的喊:“小宣。” “秦大哥?”宣宁觉得两人离得太近了,于是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他的举动落到秦飞眼中,让秦飞的眸色益发深沉:“小宣,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心知肚明。我一直没有变,你呢?想好要接受我没有?” “秦大哥我……”宣宁傻了,秦飞竟然又把这个问题摆在了台面上,让他措手不及,他刚想摇头,就听到秦飞再一次开口。 “别拒绝我,小宣。我看得出来,你有彷徨,也有寂寞。你也是人,也想要有人陪,我很合适,不是吗?”秦飞不紧不慢的说着,一点一点逼近了宣宁。他看得到宣宁带上惊讶又茫然的脸色,秦飞在心底微笑。趁虚而入?不,他不喜欢这个词。宣宁和林谦益本来就八字都没有一撇,再说他对宣宁可是真心实意。 “对不起,秦大哥我不能接受。”宣宁只怔忡了一下,就很快的坚定起来,认真的对秦飞说,“我不能接受。” “小宣,你不用想太多,你现在对我没感觉,我们可以试着开始,慢慢来。”秦飞想自己的确很擅长见缝插针,“只需要一点尝试,一点点。” 宣宁还是摇头:“对不起。” 秦飞叹了口气:“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 宣宁沉默了,良久才点了点脑袋,“嗯。” “我早就看出来了。”而且还看出来那个人也喜欢你,当然他绝对会保守这个秘密,“小宣,我想过放弃,但我还是舍不得。这么说吧,除非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才可能甘心退出。不然,我是不会放弃的。” 他话音刚落,却有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放不放弃跟宣宁有什么关系?” “……林大哥?” 秦飞的目光一直没从宣宁脸上离开过,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分明看到宣宁的眉眼和嘴角都弯了起来,发自内心的愉悦简直能渗出体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要阻拦林谦益的手僵在了半空。 林谦益压根没理会他,直接把宣宁带出了酒吧。 秦飞张了张嘴,看着他们像旋风一般离开的眼神慢慢的柔和下来。这样也好,如果宣宁真的愿意和一个警察在一起,他说不定还会有所顾虑。 林谦益攥着宣宁的手腕,掌心与皮肤没有一点遮挡的贴在一起,属于宣宁的脉搏好象能传递过来,极大的鼓舞了他。 他谁也没理会,只紧紧抓着宣宁,大步流星的往外走,方向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谦益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傻眼的时候,但听到老康的汇报的刹那,他觉得自己真的傻眼了!宣宁去GAY吧?在此之前,即使再期盼,他也没把宣宁和GAY吧联系到一起过!可老康刚才说了,宣宁去GAY吧了! 那怎么可以!尤其还是跟秦飞一起去的! 他对自己说得把宣宁带出来,不能让他被秦飞教坏了!心里头却影影绰绰的冒出点希望来:如果对同性恋深恶痛绝,又怎么可能会去GAY吧?一路上开车过来,他心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念头,一会想着见了宣宁怎么办,一会又想宣宁会有什么反应。 倒是没料到宣宁乖乖被自己拉了来!一想到现在他被牵在手里,林谦益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恨不得奔涌起来,活象个毛头小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酒吧,外面早已经黑透了,寥寥的几盏路灯间隔颇远,留出大片大片安静到有些暧昧的空间。 早有保镖清过场,林谦益不假思索选了个方向,将宣宁拉到那里。 被他一下子抵到墙上的时候,宣宁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背部在墙面上磨着,微微有些硌人。车声好象都离得十分遥远,衬着近处的四周静悄悄的。然后手腕总算被松开,他感到林谦益退后了一步。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只能依稀感到林谦益的视线凝在脸上,让落点处的温度不自然的往上升。本来就热,从开空调的屋子里出来就更热了,可他却只觉得紧张,满得快要溢出来。他仰起头,努力保持镇定:“林大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其实……”黑暗中看的并不清楚,但林谦益又怎么会没发现宣宁的紧绷?他玩味的挑了挑眉,故意不发一言,果然宣宁的身体绷得更紧了,这时他才开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宣宁,你好象……很紧张?” “啊?没……没啊。”宣宁断然否认。 “是吗?”他在说谎呢,难道自己会感觉不到他的紧张?这样的宣宁,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对自己也是……在意的?林谦益越想越觉得可能,微微一笑,向前一步,“说说为什么紧张?嗯?” “……”宣宁嘴巴闭得紧紧的,还特意用手捂住嘴。 他孩子气的动作让林谦益哈的笑了一声,两人这个时候相隔已经不到半米,呼吸似乎喷在彼此的脸上,温热而湿润。林谦益心头一动,他低下头,嘴唇似有若无的擦过宣宁短短的发梢,果然让宣宁见鬼似的僵在那里。 第42章 坦诚心意(三) 怎么能不紧张?在听到林谦益声音的瞬间,虽然宣宁一如既往的打了招呼也露出了笑容,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其实整个人都懵了。 是林大哥! 可是林大哥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是康先生跟他说的吗?难道康先生没有被林大哥叫走?难道今天要被林大哥发现自己最大的秘密?他不想被林大哥知道后,用有色的眼光看待!哪怕是两个人再也不来往都好,就是不希望被他鄙夷看不起。 至于林谦益似乎告诉他喜欢男人这件事,被宣宁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宣宁紧紧闭着嘴,却忽然感觉到头发上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擦过,而近在咫尺的呼吸告诉他那是林谦益的唇。 他石化了。 林大哥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傻小子。” 林谦益低沉又温厚的语声撞着他的耳膜,明明很轻,宣宁却觉得脑袋里轰隆隆的响。今天的林大哥好奇怪……自己却好象很期盼这种奇怪? “……傻小子。”这回林谦益换了叹息一般的语调。 宣宁不满的抿了抿唇:“我不傻。” “嗯,不傻。”林谦益唇角微微翘起,顺着他的话说,边摸了摸他的短发,很高兴宣宁已经慢慢放松下来。两人现在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计,宣宁就像倚在他怀里一样,“不傻那就回答我,刚才你在紧张什么?” “我……”宣宁又语塞了,犹豫了一会才说,“我不想林大哥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嗯?就因为你来这家酒吧?秦飞不也和你一道?你不怕他怎么样?”林谦益拿手指卷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饶有兴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游戏。 “那怎么能一样!”宣宁脱口而出,在听到林谦益的低笑后脸上一个劲的发热,嗫嚅着又道,“再说是秦大哥拉我来的,他本来就……”他倏地止住了语声。 “他本来就……”林谦益眯了眯眼,“就什么?” 宣宁扁了扁嘴,有点委屈。 林谦益诱哄一般揉揉他的头发,说出口的话却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就什么?嗯?宣宁,你想隐瞒什么?”他缓缓低下头,一只手抚上宣宁的下巴,稍一使力,让他抬起头。 两人的前额互相抵住,因为距离够近,眼睛已适应了现在的光线,勉强能看得到宣宁颤动的眼皮,不禁让他又爱又怜。差一点就动摇了,最后还是狠下心,毫不放松的继续,“他本来就是同性恋?宣宁,你想说的,是这句话?” “……嗯。”是天气太热,还是刚才喝的那杯红衣主教?宣宁有点烦躁的挣了挣,反倒被更紧的箍住。 “他是不是同性恋,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林谦益微微一笑,眸中敛下危险的光,“又不是你是。” “可是……”宣宁咬了咬牙,“我也是的。” “嗯?”林谦益轻轻的哼了一声,来自宣宁的鼻息跟自己的应该没有什么差别,可无端的就是觉得特别香甜,“你是说,你也是同性恋?” “……是。”隐瞒了这么久的秘密还是被摊开在林谦益面前,宣宁干脆豁出去了,“我是同性恋,而且几年前我就知道了。” “傻小子,干嘛不早说。”林谦益摸摸他的头发,语气柔和到了极点,“把这种事闷在心里,很难受吧。” 没有鄙夷!没有看不起!甚至没有一点要远离自己的意思! 宣宁愣了好一会,汹涌的喜悦弥漫全身,“林、林大哥……你不觉得同性恋很……很奇怪?很……很恶心?” “不觉得。”林谦益理所当然的回答,即使没发现自己对宣宁的心意,他也不会对此存有什么偏见。在他踏入社会的这些年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难道喜欢异性的人就一定正派?鬼扯!他不知见过多少胡混起来肆无忌惮的人!当然也见过歪门邪道的同性恋,但那又怎么样?这世界多大啊,什么人没有?宣宁怎么能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宣宁抖了抖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庆幸?是松了口气?还是单纯的觉得开心?百味陈杂,他根本辨识不清。 “何况……”林谦益又发话了,他先按了按刚才老康递给他的一个通话器,意思是让保镖们都离远点,并注意别让其他人过来,才说,“我现在也是啊。” “啊?”宣宁这回是真傻了。他听到了什么?林谦益在跟他说,说他也是同性恋?说自己应该知道?他纠结的拧着眉毛,“不会啊,秦大哥说同志之间很好认出来的,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来我,可他没说你也是啊。” “他当然不会说。”林谦益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思后,就查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知道除了绝对的同性恋以外,还有双性恋这一说法。他琢磨着自己以前也跟女人交往过,估计就属于双的这类,但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这么说,而是道,“因为我跟他是情敌。” “情……情敌?”宣宁的嘴巴张成了O形。 林大哥的话,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林谦益的呼吸密密的包围过来,与暑热交织在一起,好象成了一张无法逃脱的大网,搅得脑袋里一片混沌。 “对啊。”林谦益似笑非笑,“还没明白?” “你……我……” “算了,你就别乱想了。”真担心他会钻到哪个牛角尖里,林谦益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体味到难以言明的欣喜——宣宁的反应说明了什么再清楚不过,“我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宣宁。” “……”一直以来只敢偷偷想想的渴慕,一旦变成现实,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叫他难以相信。宣宁悄悄捏了下自己的腿,会疼!又戳了戳林谦益的手臂,是实体!这样了他还是没能彻底放心,小心翼翼的问,“林大哥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他的小动作全落在林谦益眼里,有些好笑的同时,还觉得心里钝钝的疼。该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让宣宁养成这么谨小慎微的习惯?林谦益一字一句的给出回答。 “好,再说多少遍都没问题。只要你想听,我就说。宣宁,我心里的人是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说的话吗?唉,那个时候你就该知道我也喜欢男人不是么?” “呃……我忘了。”宣宁擦汗。 “你认识我喜欢的人,不就是你?你这小子平时还挺机灵,这种事上怎么就变傻了?居然还以为我会看上老晏!都叫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宣宁的笑声传进耳朵,仔细一看,他才发现宣宁已经傻乐起来。心念电转之间,林谦益有了主意:“我说完了,还想听么?” 宣宁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冷不防听到一句“现在该你了。”让他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握紧的掌心直冒汗。 “说吧,宣宁。”林谦益好整以暇的催他,“我听着呢。” “说、说什么?”宣宁结结巴巴的问。 “你说呢?”这小子还敢装傻了明知故问,林谦益悄悄磨牙,等会一定得把这笔帐算回来! 发现没办法逃脱,宣宁迟疑着小声说:“我也……也喜欢林大哥的。” 这样就够了,咱们慢慢来。林谦益微微一笑,嗯了一声,手臂往下移动,一下子就环住宣宁,将他带到怀里。这回是真的到了怀中,七月份的天气,只隔着一层衣料,身体的热度比气温更高。可是并不嫌热,反倒恨不得贴的紧些、再紧些。 “我很高兴,宣宁。”林谦益说,不知不觉中,心跳仿佛合二为一,都是一样的剧烈不受控制,“你也很高兴,对吧。” “嗯。”宣宁没有再犹豫,回应了这个拥抱。他的脸颊正好在对方的肩窝,宣宁顺应了自己的想望,轻轻蹭了一下林谦益的脖子。 下一刻,他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再一次被抬起,林谦益的手指如同烙铁般灼热,然后嘴唇被牢牢含住。 “这可……是你自找的……”林谦益的声音很模糊。 视力的缺陷造福了宣宁其他的感官,它们比起旁人的总要细致得多,就比如此刻,所有的细节都一清二楚。林谦益的舌尖从自己左边的嘴角一直舔磨到右边,每一点纹路都不曾错过,柔软的唇肉热而湿润,加剧了心里头倏然腾起的蠢蠢欲动。 继而是齿列,被轻轻擦过,明明是不该有什么感觉的地方,也好象敏感到不可思议。那灵巧的舌尖一忽儿就撬开了紧紧咬住的牙齿,钻入口腔。上颚和两边都被刮着,忽轻忽重的力道,宣宁抖了一下,站不稳似的抓住了林谦益的衬衣。 他听到林谦益低低的笑:“你这儿很敏感。” 宣宁觉得更热了。轰的一下,不光脸和耳根,全身乃至体内,都像是要沸腾起来。他嗯唔着算是回应,虽然全身都软软的,需要林谦益的胳膊来支撑,却羞赧又坚定的用舌头迎上林谦益在自己嘴巴里肆虐的部位。 彼此绞缠的刹那,林谦益舒服的几乎要喟叹出声,下腹也有了反应。对男人而言,强忍住欲望的煎熬无疑很痛苦,他却并不想惊动宣宁,宁可憋着就好。 是的,他早已承认。宣宁是不一样的,不同于他曾交往过的女朋友,不同于任何一个其他人。他想疼他,宠他,要他总能毫无阴霾的笑,总能舒心的过日子,他也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第43章 坦诚心意(四) “老林!”趁着宣宁去洗手间,晏青松拉住林谦益就问,笑得不怀好意,“你们俩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吃掉小宣没有?” 林谦益瞥他一眼,没做声。 这是在彼此坦诚心意之后的第三天,也是这个星期的周末。林谦益理所当然的把宣宁从家里带出来,到晏青松这边蹭饭。他见过宣宁没穿衣服时的上身,其实骨肉匀称,可他还是想着,要把宣宁养得再胖点就更好了! “喂!别这么没义气啊!”晏青松不干了,把林谦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倒着坐上去,眼巴巴的盯着他,试图眨动自己的眼睛制造一点水汪汪的效果,“说一说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守口如瓶,保证不会给你到处宣扬的!” 林谦益嫌弃的推开他,“你怎么跟女人一样八卦啊?” “靠!我这么强壮的男人哪点像女人!”他意有所指的扫了眼下身,又坏笑一声,“我说老林,不会是你根本就没吃掉小宣吧?你是不是不行啊?” “滚边去,你才不行。”晏青松此刻的笑容既贼又贱,简直和他书卷味十足的长衫一点都不搭调,林谦益哼一声,对他的问题是个男人都要否认。 “没有不行,那你还不吃了小宣,你不是早就动了这个心思,想要把我们可爱的小宣拆吃入腹么?” 林谦益嗤之以鼻,“别当每个人和你一样,不用脑子思考,用下面那玩意思考!”他说到这里语声变得肃然,“老晏,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有时候,你会觉得谁都可以随意对待,就是这个人不行。”比如说宣宁,他一点也不想草率的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想的……是一辈子。 “谁都可以随意对待,就这个人不行?”晏青松嘻嘻哈哈的做思考状,然后迅速摇了摇头,“没这号人,大概还没出生呢……”他虽然这样说着,眼底在林谦益没留意的时候,却暗了暗,他又晃了下脑袋才把那点思绪甩的远远的,搭住林谦益说,“不过我知道你的这个人是小宣。” 林谦益也不隐瞒,“嗯,我想慢点来,也让宣宁他体会一下恋爱的乐趣。” “噗——”晏青松差点喷出来,“我靠这么文艺的词是你用出来的?”他狐疑的打量了会林谦益,又嘿嘿一笑,“我看是你自己想体会吧。” “那又如何。”林谦益耸了耸肩,并不否认。 “说起来也应该的,小宣这么可爱一孩子,怎么就明珠投暗被你给拿下了,啧……”晏青松对此很是唏嘘。 林谦益很无语,干脆不理他。 晏青松明显不会就这么罢休,很快就又兴致勃勃的说:“老林老林,你一般和小宣在哪儿约会呀?约会都干些什么?” 林谦益根本不理他,这时宣宁推门进来,是听到晏青松在问问题,偏过头来:“晏大哥你在问什么啊?” 晏青松眼珠一转,“你林大哥既然不回答,干脆就你来回答好了。小宣,我在问你们每次都去哪约会,都干些什么。” 宣宁脸一热,约会……其实他和林谦益也没有怎么特意出去,有时间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在自己家,他窝在林谦益怀里,林谦益看电影,他听电影,有什么不明白或者特别有趣的地方,林谦益会仔细的解释……“好渴,我喝汤。” “……”晏青松痛心疾首的看看宣宁,再看看林谦益,摇头叹息,“唉,本来多好一孩子啊,现在彻底被老林你带坏了。” 宣宁抿着嘴笑,林谦益把他揽在怀里,唇角也翘了起来。 晏青松眯起眼看着他们,心底忽然掠过一丝羡慕。等等!怎么会是羡慕?他掩饰的按了按额头,心里知道大概是被林谦益的话给触动到了哪里,又或者,本来就到该怀念过去的时候了。 讲习班的最后一星期,也都是与前面大同小异的课程。倒是江磊那几个人,与宣宁的关系越来越好,连坐位子的时候都选在他旁边。 “小宣!” “啊?江磊你有事?”宣宁还在回忆着刚才那只黄花梨木匣子的手感,在后面的课上如果不是必要,他没有动用自己的异能,所以更需要倚赖自己本身的触觉、听觉和嗅觉,与前面学习的理论知识一一对照。 “……我都喊你好多声了!”江磊撇嘴,然后又说,“下课了去刘园路吧!我今儿一定要试着淘一淘宝贝!” “哈哈哈,江磊你还想淘宝贝呢?”马上就有他的哥们来拆台,“你哪次去刘园路不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过去又垂头丧气的走啊?不说别的,你那眼光也太……啧!” “你说我眼光差劲?” “我可没说,那不你自己说的吗!” “彭鹏你等着瞧!我今天肯定能淘到!” “小宣不帮你你也能?” “也能!不然咱们打赌!”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宣宁暗暗好笑。这几个都是家里在B市颇有点背景的,年纪比自己要小一点,家里不需要他们几个锦上添花,于是养成了半个纨绔。不过宣宁觉得其实还好,就是在最针对自己的时候,这些人也没有做出很过分的事情。反倒更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因此对他们他没有什么恶感。 不过说着说着就打上赌,大概也是这几个人的特色,反正赌注不外乎就是在刘园路里买的东西,没人会计较什么。 “小宣!”江磊又叫他了,“今儿你来做中人!看谁赢谁输!” 这点小事没什么好拒绝的,宣宁点头:“行。” 等下课了,一行人坐上车,就往刘园路过去了。宣宁留意了一下,一共九个人上了五辆车,让他想到了浩浩荡荡这个词。 才开了一会宣宁的手机就响了,接起来果然是林谦益的电话。宣宁忍不住弯唇,自从两人之间的关系挑明以后,林谦益就是事情再忙,也会固定打来几个电话。多半是叫他注意吃饭穿衣天气变化,虽然谈不上什么甜言蜜语,宣宁却觉得十分满足。 他想,如果相爱,就是不说话,光听到彼此的呼吸,都会觉得由衷的幸福。 “在哪呢?怎么听着不像在公交车上?”林谦益是知道宣宁下课时间的,也知道宣宁通常会直接乘公交回家,下车后在半道上买点菜回去弄。 他不是没考虑过要派人接送宣宁,但宣宁拒绝了,不过没拒绝特殊情况时的帮助。林谦益明白宣宁的想法,他也不一定要宣宁都顺着自己,就连讲习班的学费宣宁还给他的时候也坦然接了。 “嗯。”宣宁知道前面江磊肯定竖着耳朵在听,不过压低嗓音估计也没什么效果,“我在江磊的车上,我们现在去刘园路。” 林谦益皱起眉,又是江磊? 这个江磊就是那天把宣宁堵在隔壁教室说话的学员,他还知道是自家大嫂单位一领导家的小公子。几乎被宠上了天,是个很不着调的小子。他倒不担心宣宁会对这样的毛头小子动心,不过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以前是没立场管,现在他可是宣宁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还怕管不着? 他不动声色的回答,“现在到哪了?” “大概在民主路吧,从财大开车出来的,过了有四五分钟。”宣宁边想边说,又动了动耳朵,“就是民主路前面的那个路口,我听到这儿交警的声音了。” 对宣宁的耳力林谦益最相信,当下就说了声好,两人再没讲多久就挂了。宣宁寻思着林谦益是要干嘛,他可不认为对方会无的放矢,难道…… 他蓦地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的有些期待起来。 五辆车很快就到了刘园路,一群人找了个地方停好车,以江磊为首,大伙纷纷慢下步子来适应宣宁。江磊已经看到了第一个摊子,正要拉着宣宁挤过去的时候,手里忽的一空,盲杖没了。 他转过身刚想说话,却发现宣宁与自己之间多了个人,而且还很眼熟。 林谦益朝他微微一笑:“江磊是吧,宣宁我带走了,你们自己玩吧。” “可是……”江磊心想没宣宁帮我作弊,我还赢个屁的赌注啊! 宣宁从林谦益身后探出脑袋,脸上写着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江磊,林大哥说要找我有事,要不我下次再帮你吧。” 他能有什么事!江磊大着胆子瞪林谦益,敢怒不敢言,“好吧。”不过还是没忍住,“小宣,你那时候还不承认呢,明明就跟林老板在一起嘛。” “那时候真不是。”宣宁笑笑,林谦益似乎无意遮掩,总是大大方方的来接自己,不过除了知道点内情的江磊外,其他人大概没想到这方面。他也不担心江磊会到处乱说,江磊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他一点也不知道,就算江磊想说,他也不敢惹自家老头都要让三分的林大老板! 沐浴在江磊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林谦益牵着宣宁慢慢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他就发现江磊还意犹未尽的在那儿杵着。林谦益酸溜溜的说:“我家宣宁的好又被人发现了。” 难得听到林谦益这样说话,宣宁有点好笑,脸上露出点狡黠的神色:“是啊,所以林大哥你要有危机意识哦。” 第44章 金石古玩斋(一) “我一直都有危机意识。”林谦益微微一笑,紧了紧握住他的手,“所以牵着了就没打算放开。” “……”宣宁耳根直发烧,心想原来说起这种话林大哥也很在行嘛。 林谦益一眼就瞧见他染上一层红晕的耳廓,在阳光下几乎有种半透明的质感,让他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 耳朵被触碰的瞬间,宣宁整个人都僵住了,说话也磕巴起来:“林,林大哥?” 林谦益一本正经:“刚有个虫子停在这里。” “……”你找的借口能再不靠谱点吗? 刘园路似乎永远都汇集了相当数量的人,走在其中总会感到四周的嘈杂,可宣宁却觉得他和林谦益自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这算是……约会吗?他有点羞赧的想,应该算吧。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他内心的想法,林谦益忽然说:“早就想跟你约会,没想到因为别人才能有这个机会。” 宣宁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如果林大哥想,可以直接找我啊。” 林谦益很高兴得到这样的回答,嗯了一声,又想起一件事来:“刚才那个姓江的小子好象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啊?这样是不是不好?”宣宁一下子紧张起来,话说得语无伦次,“你要是被人知道的话是不是会很糟糕?江磊他看到我和你在刘园路了!不是现在,是之前。他那时候和我关系挺差的,还专门找我问我是不是同……同性恋,我想不能影响你的,所以就否认了。不过后来我跟他关系变好了,这事他也没怎么提起。江磊他应该不会随便说出去……”他的声音低下来,“唔,下次要不要叮嘱一下他……” “用不着。”林谦益及时开了口,他现在才明白宣宁的想法,原来那一次听到他说不喜欢男人,是为了自己。他看着宣宁着急的脸色,心头的爱怜怎么都忍不住,只想把眼前这个人抱在怀里,“小笨蛋,别说了,用不着。我林谦益想做什么,从来都不需要顾及别人的眼光。哼,敢说三道四,也得先想想后果会怎样。” 宣宁偏了下脑袋:“那要是你爸爸妈妈呢?”说完才发现自己好象提到了太过深入的问题,连忙补救,“我只是随口说说,林大哥不要介意。”他迷迷糊糊的想,现在这个阶段好象还不需要考虑家长吧。 却不知林谦益巴不得他考虑:“我爸管不到我,再说家里我大哥早结婚生子了,有他照顾我爸妈情绪就够了。” 被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似乎真的可以不用介意旁人的看法。宣宁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话题被轻而易举的转移到旁边摊子的器物上,林谦益看到一只瓷瓶,走过去拿起来看。 “是什么?”宣宁问。 “一只元青花的瓷瓶,你摸摸。”林谦益也没说对瓶子的看法,就递给了宣宁。 宣宁接过来,这次他没有动用自己的异能,决心先用手摸一摸。一下子,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破绽,不由的抿起嘴巴笑:“林大哥,你是不是早确定这是假的啦?” “哦?怎么说?”林谦益挑了挑眉。 “先说圈足吧,元青花的圈足是有讲究的。像大盘和罐子一类的,都是大圈足,瓶子的则与瓶身大小成比例,这点倒没什么不对。不过大瓶和玉壶春瓶通常是深圈足,小一些的和罐子是浅的。像这只的大小,明显属于中小瓶一类,它又不像小盘偶尔会有深圈足的,却弄了个深圈足出来,这不是不伦不类么?再说中小瓶多是宽足墙,这个也不是。而且一般足端应该是双面斜削的两面坡,当然也有单面斜削的,但这个却搞的是平切足……说起来破绽太多啦。” 宣宁说的头头是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把摊子旁边其他的客人都吸引过来,纷纷竖着耳朵听他讲。 “大部分的元青花都是砂底,这个却是釉底。倒也不是说釉底就一定是假的,嗯……我记得老师有讲过,在河北博物馆里就有一只元代的狮子戏球纹八棱青花玉壶春瓶是底部上釉了的,但我想这儿不一定有这么巧吧?” “您说的是!” 宣宁微微一愣,发现插话的声音很陌生,他有点无措的朝林谦益的方向转过脸。好在下一刻,林谦益的手就覆了过来,带着极大安抚的力道,落在头发上面,让他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朝说话的地方笑笑:“这都是我的一家之言,您听听就好啦。” “您继续您继续,我看我们还是用耳朵听就好了。”那个声音也有点不好意思。 宣宁连忙摆手,“我看不到,能说的也就这些了。” “哎!别啊,我们都觉得您说的可真好!” “是啊!小兄弟你继续讲吧!” “哈哈哈,我觉得我们可以专门弄个凳子来坐着听!” 林谦益的眼色渐渐深沉下来,放了瓶子拉起宣宁转身就走。他很高兴看到宣宁刚才说话时的样子,宣宁一定不知道,这样的他有多吸引人。仿佛上好的瓷器终于被逐渐抹去岁月带来的尘土,露出温润、厚重而又充满了光彩的本质。 看着他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时,林谦益也为宣宁感到骄傲:被父母放弃也没关系,你有我。 可是在人越来越多以后,林谦益不乐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大男子主义的时候,明知道他的宣宁是最最好的,却恨不得把宣宁遮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到,只有自己知道才好。 “林老板!” 宣宁停下脚步,耳朵动了动,那个声音似乎又大了点,在嘈杂声里更清楚起来,他拉拉林谦益的袖子,“林大哥,有人在喊你。” “理他呢。”林谦益可不愿意让别人来打扰自己的约会,“这儿我没什么熟人。”瞥眼过来却看到宣宁额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汗,他放慢脚步,“走热了吧,要不我们回去,等天凉快了再出来逛。” 宣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刚才喊林谦益的那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正好啊!林老板您好!这位小兄弟也好!既然走热了,那干脆去我的小店坐坐怎么样?” 林谦益往旁边一看,这才发现这人自己还真认识! 刘园路上大多数人喜欢逛的固然是地摊,不过那些店面也不是没人去的。总的说来,可以用一句话形容: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 当然,这是比较夸张的说法,但店里头卖的,自然比地摊上……且不说真假,那价格是要贵得多的。 “杨老板别来无恙。”林谦益意思意思的给他打了个招呼。这人是这条路上金石古玩斋的老板,姓杨,常年笑容满面,衬着秃了一大半的脑壳,活象个弥勒菩萨,是个典型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林老板原来还记得我,真是鄙人的荣幸啊!喊我老杨就成,哈哈!刚才我在那儿看到这位小兄弟,说的真是很好啊,鄙人是打心眼里的佩服,佩服!”老杨乐不可支,他心里清楚得很,林老板可是一尊大佛,只要店里有什么能被这位看上,说不准今年他还真就不用再开张了! 老杨很快就发现自己说对话了,因为前面林谦益还是一脸的不置可否,可后面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他是多精乖的人啊,眼珠一转,看出这其中的关键在那位盲人身上。 他当即就对宣宁露出点讨好的神色——这个度也要把握的到位,不能多,多了会让人觉得厌烦。至于宣宁看不看的到,那无所谓,本来么,这就是给林谦益看的。 林谦益很满意他对宣宁的态度,“老杨,你今天是不是又到了什么好货?” “借您吉言,是到了些东西,马上还有些东西要来,至于好不好嘛,我想我说什么也比不上您喜欢什么,您看是这个理不?”老杨笑眯眯的说,边不留痕迹的引着他们往自己的金石古玩斋走,“哦对,刚才还说要去我那落落脚,您看这天气热得可够戗!这位小兄弟都是满头大汗的!” 果然,林谦益就发话了,“那行,去你那看看都到了些什么新鲜玩意。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没有好东西的话你得考虑把你那镇店之宝转给我。” “呃!”一听这话,老杨的脸立马苦了下来,摸摸光溜溜的脑门,“咱再说,再说,先看看成不?” 宣宁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林大哥,镇店之宝是什么?” 老杨的脸更苦了:“小兄弟,你就别感兴趣啦!你一有兴趣,我怕林老板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要把那玩意给买下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宣宁脸上一热,假装什么都没说的扭过脸去。 将他面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只觉得白瓷一般的脸颊染上若有似无的红晕比最珍贵的釉色都好看,林谦益慢条斯理的边欣赏边告诉他,“是一个残片,但那残片也是凤毛麟角,老杨可是把它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 “残片?”宣宁好奇的歪了歪脑袋,“什么的残片?” 第45章 金石古玩斋(二) “那可是属于国宝级的。”林谦益见老杨一脸得意,他唇角一扬,故意转了口风,“老杨你看你这么好的宝贝,我不拿下来也过意不去嘛。” 老杨果真立马垮下脸来:“林老板您就别开玩笑啦!” 宣宁听得出林谦益分明是在故意挤兑老杨,好心的说:“老杨你别担心,林大哥是不会夺人所好的。” “那可……”说不好……在林谦益淡淡睨来的一眼中,老杨默默闭嘴。 林谦益摸摸宣宁的脑袋,继续把金石古玩斋的镇店之宝讲给他听,“那是一件建窑黑釉油滴盏的残片,而且有‘供御’的款识。” 听到这里,宣宁不禁低低惊呼一声。要知道国内目前还没有建窑油滴的完整器,虽说只是残片,也足可窥见其珍贵之处。 说起来,宋代的几大名窑可都是在讲习班里详细学到过的。建窑位于福建建阳,也称建安窑或乌泥窑,其中黑釉瓷器最早在五代末年出现。之所以在后来发展到鼎盛,却又有一段因由。 当时的福建是皇家非常重要的茶叶产地,产于建瓯凤凰山一带的龙凤团茶作为贡品,又称北苑茶。并有“茶色白,宜黑盏”的说法,此后斗茶之风——所谓斗茶,宋人是将茶末研细,下在茶盏里,用沸水冲的同时再用茶筅击拂,直到盏中的茶悬浮起来,泛起的茶沫往茶盏的四周边沿积结,谁的茶“着盏无水痕”,谁就是赢家——越来越盛,可谓是茶与茶具相得益彰的结果。 建窑黑釉瓷器以兔毫斑闻名于世,而油滴比兔毫更为珍贵,曜变出现的几率则还要微乎其微得多。如今优秀的建盏多收藏在日本,仅有的三件曜变建盏都是国宝级的文物,油滴盏的传世品也不过寥寥十来件。 像林谦益所说,刻有“供御”字样的,是属于贡瓷,珍贵程度还要往上走,也难怪宣宁吃惊了。说话时他已经被林谦益牵着,迈过了几级台阶。接着林谦益在耳旁小声的提醒自己有门槛,热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宣宁强自镇定着抬脚跨过去,就觉得身上倏地凉快下来,原来已到了室内。 老杨领着他们在椅子上坐下,宣宁从感觉上推断,这间金石古玩斋的布局,采用的是古代正堂的类型。他和林谦益分别坐在两把并排的椅子里,摸上去的手感告诉他,这两把椅子都是不错的花梨木椅子,形状是仿制的官帽椅。 接着店里有人端来了茶水,茶杯摸上去也是极细腻的瓷器。但宣宁抿了口茶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留意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古怪,老杨笑着开了口:“小兄弟,你可千万别当我这一定就是什么古色古香的高尚地儿!我不过就是个做生意的,呵呵!老杨我啊,不懂得喝茶,也闹不清楚那里面的门门道道,干脆就端时下新鲜的茉莉花茶,免得闹了笑话。” 宣宁抿着嘴笑:“被您的坦率一衬托,我倒觉得闹笑话的是我。”他又问林谦益:“林大哥,你见过那个残片么?” “见过。”林谦益斜眼瞟向老杨。 这一眼的意思实在太明确,老杨想装作看不见都没辙,只好端着一张苦瓜脸迈着小碎步往后头走,“小兄弟你坐着等一等啊,马上就拿过来。” 说是马上,等了好一会,宣宁才总算听到老杨归来的脚步声,可见老杨有多舍不得展示他的宝贝。要是放在去讲习班以前,宣宁可能就算了,不过现在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越多,对于马上要上手的建窑油滴残片,他也是满心期待和激动。 反正……嗯,是老杨自个愿意拿出来的……宣宁自欺欺人的想。 “小兄弟,不是我不信你,你可得悠着点哈!”老杨出来了还依依不舍的抱着盒子,不肯递给他。 被林谦益一把捞过来,鄙视老杨:“你一大老爷们怎么也磨磨叽叽的!” 老杨挺委屈:“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林谦益压根没再理他,打开盒盖,再将宣宁的手抓住,一点点引到盒子里的残片上。 手被抓住的瞬间,宣宁差点忘了对建窑油滴的激动,另有一种燥热油然而生,室内的空调都仿佛失去了效果。 他掩饰的低下头,可泛红的耳根还是从发梢漏了出来,林谦益看在眼里,眸色微微闪动一下,唇角翘了翘,“就是这,宣宁,你摸摸。” “嗯!”宣宁毫不犹豫的摸上去,果然首先摸到的就是“供御”款识,非常清晰的刻纹线条,古拙而有力。 事实上,建窑油滴器无论整器或是残片,就算在民间出现,只要特征一致,是真品的可能性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因为油滴盏仿制的难度太高,日本在这方面下了几十年的工夫,制作出的仿品都很不到位,更不要说寻常的造假者了。 再往上摸,釉面光润的触感清楚呈现在指尖,古瓷与当代瓷器比起来,总是要多一分厚重,或许是历史的积淀也说不定。 看着宣宁一点一点在这件建窑黑釉油滴盏的残片上摩挲,修长白皙的手指与黑釉相互映衬,如同最精美的白瓷与黑釉的对比。林谦益眯了眯眼睛,忽然很后悔刚才自己把手收了回来。 这件残片只是茶盏包括底部的一部分,再加上茶盏本身就是个头小巧的器物,没用多久宣宁就从头到尾极其细致的摸了一遍。 老杨正想抢回来,却又被林谦益瞪得缩了回去,只能眼巴巴看着宣宁继续摸。 宣宁并不知道老杨和林谦益之间的暗潮涌动,停顿片刻后,他郑重的使用了异能。残片的图像瞬间出现在脑袋里,只一眼就足够震撼。 比他想象的更加光彩照人。尽管主体是通常不起眼的黑色,但点缀其上银灰色如星光一般的油滴斑纹,着实让人目晕神眩。下面的字样同时告诉宣宁,这件残片是货真价实的宋代建窑黑釉油滴茶盏的一部分。 意识流连在残片上,这个时候宣宁猛地明白,为什么在屡屡拍出高价元青花的现在,辜拙曾老先生仍然告诉他古瓷里最珍贵和最昂贵的绝对不是元青花。就像此刻呈现在脑中的油滴盏残片,是毋庸置疑的稀世珍宝。 那天……他记得……辜老先生还提到了明代德化窑的何朝宗瓷雕,汝窑和钧窑贡瓷,宋代绞胎瓷,清代的珐琅彩瓷等等。宣宁忽的冒出一个念头,他能不能有机会,把所有的这些珍稀瓷器都“看一看”? 接着他就因为这个奢侈的想法而失笑不已,摇了摇头,继续专注在手中的残片上。 老杨在旁边那叫一个心惊肉跳,简直比玩蹦极还刺激!他倒不是个小气的人,可他是真怕啊!就怕宣宁一个不小心给摔了!别说拿钱再买一个说不定就得倾家荡产,就是能不能再找到这么一件那也是个未知数! 好在宣宁只是把玩了一小会,就将残片装进盒子里,动作熟练而准确,仿佛他的眼睛根本就没瞎。 老杨看得颇有一点叹为观止,并为自己的不信任感到惭愧。 林谦益这时候才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问:“你不是说今天还有好东西要到?怎么?不打算给我开开眼?” “哪能有这样的事啊!”老杨堆起一脸笑,“您稍等片刻,我叫人把那堆东西都给您拿过来。还别说,里面有几个不错的玩意,我自己都想留两样珍藏起来。” 林谦益不以为然:“别说的你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他一直在注意宣宁,看到宣宁现在应该是坐凉快了,额头上已经没一点汗水了,才又道,“老杨,你这儿空调的度数记得别开的太低了。” “我有分寸。”视线在林谦益和宣宁之间绕了个来回,老杨若有所思,却聪明的没有多做停顿,接着就叫人把那批器物搬到外面。 听声音,这批东西的数量不少,宣宁侧耳细听,在心里数着一共有多少件。最后足足拿了有几十件东西出来,有瓷瓶瓷碗,有雕刻摆件,落下的声音有轻有重,最后一件声音尤其轻,好象没什么重量一般。 察觉到他的好奇,林谦益附耳过来:“那是个鼻烟壶。” 被他呼吸间带出的热气弄得有点心神不宁,宣宁只能强自镇定的哦了一声,惹来林谦益的一声低笑。 宣宁不高兴了,鼓着脸把脑袋扭到另一边。 林谦益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好笑之余,不免又感到几分欣慰。这些年,宣宁能把自己当孩子的时候肯定是少之又少,现在总算养出一点来,倒是让他挺有成就感的。 尤其是那分明还留意着这边,几乎没竖起来的耳朵!林谦益伸手摸了一下,就见手中的耳垂迅速染上绯色,同时传来的还有轻轻的哼声。他微微一笑,没有再逗宣宁,而是对老杨投去欣赏的目光:“老杨会做生意啊,特意不对这些东西做处理,是想让客人认定自个能慧眼识宝,捡到漏吧。” 第46章 金石古玩斋(三) 老杨一脸憨厚的笑:“林老板你是个精明人,我是什么都不打算瞒你的。”当然,也因为你够有钱,是个大主顾!老杨在心里补充一句,把那些东西拨散一点,让林谦益能更好的观察,“随便看吧!” 林谦益不置可否的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东西,然后将一只青花的缠枝梅瓶挑了出来。看到他的动作,老杨眼中闪过惊讶。而宣宁听到他拿东西的声音,好奇的问:“林大哥你看中什么了?” “一只青花的瓶子。”林谦益边说边递给宣宁。 宣宁拿过来摸了摸,就觉得瓷质有点不对劲。嗯,敲着的声音脆了点儿,摸着估计更偏向于油光。想了想还是用异能看了看,他不由的呀了一声。 “怎么样?摸出什么问题了?”林谦益的声音一点波动都没有。 宣宁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异样,心里一动:“林大哥,你是不是知道这是赝品?” 林谦益揉了揉他的头发,“让老杨跟你说吧。” 与林谦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直笑眯眯作壁上观的老杨才道:“小兄弟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发现这是件赝品了!要是换了别人,只怕就走眼了!” 他这话让宣宁不太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又有点疑惑:“老杨,难道你们本来就是把这个当赝品来买的么?” 老杨哈哈一笑:“那倒未必,但我确实知道这是件赝品。” 宣宁一下子明白过来。林谦益带他到这里来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一定是因为什么想要让自己知道,跟收藏鉴赏这个行当有关的事情。这种细致到方方面面,体贴入微的关心让他心里暖乎乎的,不由拉了拉林谦益的袖子。 “宣宁?” “谢谢林大哥。”他低着头说。 林谦益扬起嘴角:“先别忙着说谢。” “啊?”宣宁莫名其妙的抬头,但林谦益没有解释,而老杨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吧,赝品也是有等级高低之分的,而且有的好赝品,就是不当古玩卖,也能卖出不错的价格。当然,我们本身是不会说清楚的,如果有人打了眼买错了,那也只能认了,而不是我的错。就是想像其他的消费品那样,跑到什么消费者协会去告,也只会不了了之。小兄弟,你要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里,规则就是这样的。” 宣宁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等级,难道还划分了的?” “小兄弟你真是太聪明了!”老杨竖起大拇指夸奖,又想起他根本看不见,讪讪的收回手,“赝品可以分为五个等级。如果按从低到高来,最低的是低仿,这种类型的赝品,现在市面上还是有不少的,你知道,外行总是很好骗的。低仿的水准非常低下,有时候还会搞臆造!前些时候外面有个摊子上就被个外行用两万买了个低仿的说唱俑。”提到这个事,他一脸的不屑,语气都带了出来,“别说真品会不会只要两万了,而且真东西可是在博物馆里好好放着的!而且明明是汉代的东西,却出现了明代才有的衣服样式,是真的才怪!” 宣宁点头,表示理解。 他的捧场让老杨眉开眼笑,“这第二等嘛,叫做粗仿。这时候已经初步具备了真品的风格,但不够到位,硬伤嘛也不少。第三等叫精仿,算是精心仿造出来的赝品,对真品风格把握的相当到位,只能从细节上看出破绽。刚才这只青花瓶子,要我说就属于精仿,不过在这个行当里浸淫的时间一长,要看出不对还是很容易的。林老板不就能看出来么?哦!还有小兄弟你也是,这可是需要不低的造诣!” 宣宁对着林谦益的方向笑,觉得被老杨夸奖让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林谦益揉揉他的短发,眼中闪过毫不自知的宠溺。 没错,就是这样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一般,看着都仿佛让人的心胸开阔起来——也是他最想要让宣宁脸上露出的笑容。 老杨眯着眼睛对他们俩之间的互动表现出极大兴趣,无奈林谦益一转到他这边那柔和的神色就立刻冷硬下来,让老杨充分了解到什么叫做因人而异。 他只好继续卖弄:“接下来的两种都属于高水准的范畴了。第四等是高仿,这一类已经算是很难认出来,风格等方面模仿的到位不说,细节上也几乎能做到无懈可击了。这个时候就只能看鉴赏者自己的功力了,从神韵上,也许……只能说也许,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要知道高仿的制作者,通常也都有很高文物历史文化等方面的造诣。” “这么厉害!”宣宁一脸的惊叹,又想起什么问,“林大哥,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买的那个青瓷钵,是不是就是高仿?” 林谦益差点被他的话给噎住了——事实上拍卖会的时候只能看而无法上手,难免有所疏漏——他无奈的按了按眉心,刚想回答。却捕捉到宣宁唇角一丝狡黠而灵动的笑意,他也不由的笑了。这个宣宁,搞了半天是在捉弄自己!不过被捉弄的他,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冒出些许甘之如饴,甚至求之不得的心情。 老杨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等那边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才将最后一种娓娓道来。 “这最后的第五等,也是超脱其上的一个等级,我们通常称作绝仿。” “绝仿……”宣宁跟着他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是的,绝仿。”老杨摇头晃脑的说,“小兄弟你这么机灵,听到这个名字恐怕就感觉到了不同对吧?绝仿可是形神皆备的仿品,虽然与真品仍有细微差别,但这点差别已经不是人力能完善的了。如果真有一件绝仿,那也可以算是到了极致的珍品,对一部分人来说,未必比真品逊色。” 宣宁在讲习班里学的大都是理论知识,而老杨字里行间告诉他的,则都是市井之中摸爬滚打换来的经验,不可谓不宝贵。也只有林大哥,才会一心想着让他学到这些东西吧,宣宁觉得鼻子有点酸。 “小兄弟不如也选选看?”这时候第二批物件也到了,数目比前头那些要少,老杨见宣宁一直乖乖等着林谦益,就提议道。 “好!”宣宁想了想,琢磨着自己如今的手感也练了一点出来,说不定趁机能淘点什么当做纪念!就算不是真正的古玩也没关系,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老杨兴致勃勃的想帮他把那些东西拿到,手伸到半空中,就被林谦益若无其事的挡了下来,“我来。” “林老板你不挑了?”老杨吃惊外加沮丧,这样他还做个什么生意啊。 “他挑就等于我挑。”林谦益毫不犹豫的说,似乎觉得老杨的脸色很有趣,顿了好一会才慢条斯理的补上一句,“不过宣宁挑完了,老杨,我自然还要再挑两样东西的。” 老杨心满意足,“那二位慢慢挑,我先回后头去了!”免得当个大灯泡杵在这里,惹恼了林大老板生意就泡汤了…… 林谦益很满意他的识趣,心里琢磨着可以考虑把两样变成三样,不过现在嘛……他理所当然的捉着宣宁的手去摸那些物品……还是先帮宣宁挑完再说。 不知道是因为手掌一直被林谦益牢牢抓着,始终都没有被放开,还是因为手感其实压根没练出多少,宣宁好半天也没能摸出个所以然。要不要用异能呢?要不要用呢……还有,为什么林大哥跟自己越贴越近啊啊啊…… 林谦益只要一低头,几乎就能触到宣宁莹润的耳垂,距离隔得如此近,上面细小的绒毛都仿佛纤毫毕现,心里头蠢蠢欲动,却到底没敢吓着他,只任由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害羞的耳朵上,将每一次赧然的反应尽收眼底。 宣宁好不容易摸到一个手感特别不一般的杯子,估摸着是犀角的。总算有所收获的兴奋让他猛一抬头,他自己把耳朵撞了上去。 当意识到那个温热又湿润的触感是什么,宣宁呆住了,“林,林,林大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毫无章法,那是……林谦益的嘴唇? “嗯?”林谦益心想这可不能怪我,这是你主动送上门的!要是这样还放过,他就真像晏青松说的那样不是个男人了!“你叫我做什么?”一边问,他一边轻轻的舔了一下宣宁的耳朵。 “……”轰的一下,宣宁这只耳朵整个变得通红。 林谦益眯了眯眼,注意到尽管宣宁已经很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却自始至终都不曾表现出一点想要回避的态度……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对自己的感情确实非同一般?只要稍稍往这方面想想,就让他的心情愈加飞扬。他又把宣宁的耳垂含了一下才松开,“先放过你。”顿了顿,见宣宁的神色缓缓平复,他才坏心眼的加上一句,“但是……” “但是?”宣宁一惊。 别忘了你还欠我你的谢意……林谦益笑而不答,眸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恰好遮去了其中那丝势在必得。 第47章 金石古玩斋(四) 宣宁提心吊胆的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林谦益的下一句话,于是当他想起手里抓着的犀角杯时,已经又过去了好几分钟。 仔细将杯子摸了一遍,又闻了闻,他还是把这只杯子放下了。林谦益却拿起来,“喜欢的话不用怕贵,老杨不敢乱叫高价。” ……他有哪里表现的像是很想要这只杯子吗?宣宁一边扪心自问,一边乐呵呵的想到原来林大哥也不是万能的嘛!在瓷器上眼光精准的林谦益,遇到犀角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一想到有机会像以前林大哥给自己解释一样解释给林大哥听,宣宁得意的翘起嘴角:“不是,是这个东西没什么收藏价值,是水牛角做的而已。” “这样啊……我对犀角还真没什么研究。”一眼就看出宣宁的跃跃欲试,林谦益并不打算说破,只微微含笑顺水推舟。 “那我就随便说说了。这只是杯子,所以首先可以从纹路来判别。所有犀角的纵剖面都有竹丝纹,但实际上这不能当做判断依据,因为水牛啊牦牛啊它们的角上也有竹丝纹的。不过横剖面的鱼子纹,就是犀角所特有的了!” “原来是这样……”林谦益看着宣宁眉飞色舞的讲着,眼神愈加柔和,看来让宣宁去讲习班的决定没有下错。 现在的宣宁,没了在按摩店工作忙碌时的疲惫不堪,也没了刚辞职时的茫然无措,正在以他自己毫不自知的速度,迅速扫去蒙蔽其上的浮尘,一天比一天夺目。 受到鼓励的宣宁冲着林谦益笑:“老师也讲过的,这其实不能当做判断的全部依据。因为有的造假者,能够把水牛角剖开了再一层层的烫压煮熟来伪造特征。再要判断的话,我是闻气味了。亚洲的犀角都有着清香,而水牛角什么的会因为干磨带上其他东西的味道,比如说硫磺味。林大哥你闻一闻,这只杯子就有股好象什么化学药品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是仔细分辨还是察觉得到的。” 林谦益一闻,果然如此,他揉揉宣宁的头发:“我们宣宁在讲习班很用功吧,现在都快成专家了。” “什么专家……”宣宁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说不上来是因为林谦益的夸奖还是在脸颊边若有似无擦过的指尖,“要我这样就是专家,那造假的人就该高兴了!其实还有不少辨别方法的,但我用不来。”说到这他有点沮丧,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讲的头头是道,“比如看角髓,水牛角在横剖面围绕中心有层叠的白色圈状角髓,亚洲犀角是没有的。” “你一直在说亚洲犀角?” 林大哥是在很认真听自己说话呢……宣宁心里暖乎乎的,“嗯,像杯子这类小巧的工艺品多半是用亚洲犀角……呃,是说有年代的犀角,现在制作的就不一定了,因为亚洲犀牛都很稀少很稀少了。亚洲犀角的颜色更浅,苏门答腊和爪哇的犀角通常是蜜色或栗色,因为纯净的色泽和高透明度,喜欢的人非常多。而印度犀角叫做云头雨脚,上面色泽偏暗,下面却明朗起来,这种色差也很受欢迎。” “那你还学到什么鉴别方法?”林谦益不留痕迹的引着宣宁继续说。 “唔,最重要的是从雕工来。明代犀角杯注重天然美,斧凿比起清代来要少得多。到了清朝,犀角的雕刻走的是精雕细刻、技巧繁杂的路子。但实际上说到工艺精湛,还是要推明代中后期。”宣宁说着有点神往,“那时候有种技术叫浅浮雕,只雕出一毫米的深度,却能在这短短的一毫米里展现出七八个层次!想想都觉得一定很美!” “嗯……”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谦益的身体又俯下来。宣宁只觉得他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不,甚至就在耳朵里头。扫着每一寸皮肤,微微带了一点暧昧的笑意,即使是热气都冲不淡,“这是不是就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嗯,宣宁你说?” “……我,我才学了几天而已。”这个时候宣宁其实已经反应过来,林谦益就是在鉴别犀角上再不拿手,从他当初对牙雕的判断来看,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悄无声息的体贴与用心,才最让人动容。 宣宁还想再说什么,腰间猛地一紧。林谦益的手环过来,夏季薄薄的衣物让人有种根本就不存在的错觉,那个人身上的热烫简直能灼伤自己,宣宁手忙脚乱的退了一点,冷不防已经抵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然后就听到林谦益悦耳的低笑。 他有点懊恼:“林大哥!” “别生气。”用手指抚过去让他别咬嘴巴,林谦益也开始反省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谁叫我们宣宁这么可爱。” “……”要是可以的话,宣宁真想翻个白眼。 少了林谦益三不五时的骚扰,接下来宣宁的效率大大提高,他总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一对镇纸,拿在手里,鼻端隐隐约约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气萦绕。形状是两个长方形,并不出奇,镇纸上雕的图案摸着似乎是公鸡和一种花卉。刻纹古拙而简洁洗练,从风格上来说更倾向于明朝。 等他用异能一看,就忍不住笑了。他没有判断错,这对沉香木镇纸的确是明晚期的。上面的图案果然是公鸡,神气活现的在左边那只镇纸上,昂着脑袋好似在啼叫一般。右边的镇纸上则是朵鸡冠花,正鲜艳的怒放着。描述的字样说明了这副配成对的图案的寓意,是冠上加冠,也就是官上加官。 林谦益一见他在那儿偷着乐,就自动把刚才的话抛到一边,“乐什么呢?”特意凑到宣宁耳边问出来,果然见他耳根又红了,于是林谦益也乐了,“说给我听听?” “林大哥,我想买这个。”宣宁递了手上的镇纸给他看,“这是一对沉香木的镇纸,我摸着雕刻的工艺和风格,可能是明代的。” “沉香木?”林谦益挑了挑眉,“这可是极好的材料。”沉香木历来都是非常名贵而珍稀的材料,而且因为沉香木生长不易,枝干纤细,被喻为植物中的钻石,通常制作的都是小件器物,比如眼前这一对镇纸。 “对啊。”宣宁笑眯眯的,“摸着手感很好,而且闻起来味道也很温醇……”让他想到林谦益,“林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林谦益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眯眯的说:“那就要它,等我再挑几样东西了,再把老杨喊出来算价钱。” “这对镇纸应该不是太贵吧。”宣宁这才想起很实际的问题。算起来,这些年总还是攒了一点钱的,他也带了卡在身上,倒是不怕买不起。反正如果价钱真的太离谱了,大不了不买也就是了。 “不贵,肯定不贵。这种东西,你也得看在什么地方买,要是在拍卖会上,炒一炒说不定能卖到十万往上。但在这里,只要老杨没花多少钱收,你就尽管放心。”再说以老杨的精明,自然会知道给宣宁报价的时候悠着来,顶多自己买的几样让老杨多赚点也就是了。虽然没有通过气,林谦益对老杨还是很放心的。 果然,在林谦益挑了两件瓷器——他没让宣宁帮他再鉴别一次,反正在刘园路这儿买东西,他向来都是当假的买回去的。他挑中的分别是一只青釉堆白花卉纹觚,一只青花釉里红八仙图碗。两件瓷器都很精美,真假无所谓,估计那只青釉堆白花卉纹觚是真品的可能性更大——问了价钱以后,老杨给出的答案让林谦益很满意。 宣宁也知道老杨不会吃亏,所谓虾有虾道,在刘园路开古玩店的,总有渠道弄些不贵的好东西,就乖乖拿了卡让林谦益帮刷。 从金石古玩斋出来,宣宁就抱着这对镇纸不撒手,林谦益倒是两手空空。反正那两只瓶子等老杨送货上门就行,量他也不敢从中做什么手脚。 “别走太快了。”眼看兴奋的宣宁差点撞上别人,林谦益眼疾手快的将他往后一带,顺理成章的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嗯……”大概是太高兴,宣宁没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只软软应声。 林谦益眸光一暗,视线往下移动,却在落到那对镇纸上时停住,“对了,有个事。”他边说,边理所当然的抽了一只出来。 宣宁一愣,“林大哥,什么事?” “这个你送给我了。”林谦益揽着他往旁边僻静的地方走。 被他强行把镇纸要去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宣宁说:“这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宝物,林大哥你不用这样的。” “谁说不是。”林谦益低声说,“这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嗯,信物,我当然得好好的保管起来。” 信物……被刻意重读的词语一听便知其中深意。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宣宁怔怔的感到下巴被抬起,林谦益的气息猛地逼近,两唇相贴,他没有犹豫的回应起来。 第48章 哭了(一) 直到进了家门,宣宁才把捂着嘴巴的手放下来,林谦益的手指随后就伸了过来,“真的肿了……” 宣宁没好气的推开他:“还不都是你弄的!” 林谦益微微一笑:“我没否认啊,你如果不高兴,可以让我这儿也肿起来。” “……”你还能再不要脸点吗!宣宁觉得以前真是看错了林大哥!不过也因为林谦益的话,他一下子想到不久前亲吻的情形——交叠的嘴唇,几乎要被撕扯出口腔的舌头,林谦益迫不及待的热烈…… 大概是电扇才打开还没起作用,身上格外燥热,他又调大了一档,风飕飕的吹下来,方才感到了些微缓解。 “林大哥你拿的是那块鸡冠花的?”林谦益简直把他家当成自己家一样,宣宁索性也不管他,自顾自的收拾手里的东西。摸了摸,他注意到剩下这块镇纸上的图案,是那只仰天长鸣的大公鸡。 “对。”林谦益说的意味深长,“我当然要拿鸡冠花。” “啊?为……”什么?宣宁先是一愣,继而就反应过来他的弦外之音,当下默默转身继续收东西去了。 看着他把镇纸放好,又拿了件汗衫打算换,林谦益笑眯眯的没一点转开眼的势头。谁知宣宁刚要脱T恤,手抬到一半猛地顿住。 紧接着就是砰地一声,视线被房门阻断了。林谦益摸摸鼻子,心想是最近逗宣宁逗得太狠了,以至于在他那信誉差成了这样? 等晚上从宣宁家离开回去,接到晏青松打来美其名曰关心的电话时,林谦益将这两天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立马就收到那端鬼哭狼嚎一般的爆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 “你可以去给恐怖片配音了。”林谦益冷哼一声,“有这么好笑?” “是真的好笑啊老林!”晏青松毫不客气的说,“你说你不明白?我靠,你自从看上小宣之后越来越纯情了哈?别怪我说话直,你那样不就是欲求不满么!” “……好象……确实是。”林谦益不得不承认,或许真是这样。明明心爱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待着,他垂下的睫毛,他光洁的额头,他抿起的唇角,他笑得甜蜜蜜……却不得不谨守着分寸,不敢一蹴而就,只能强迫自己慢些再慢些,生怕惊扰到对方。欲求不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只要看到那个人,就难以抑制的产生冲动,想要靠近,想将他揉到身体里去,想一点一点的拆吃入腹…… “老林?老林?不在了么?” 晏青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还在。” “在就吱声啊!”晏青松不满的念叨一句,又饶有兴致的问,“我说你还要忍下去?不是吧!真这么想的?你当你忍者神龟啊!” “宣宁没准备好,我不会强迫他。”林谦益轻描淡写的说完,就转移了话题,让晏青松还准备揶揄几句的打算落了个空。 他说的是心里话,他要的是一辈子的事,就算现在拖的长一点也没关系。 几天之后,讲习班的课程终于全部结束了,拿到结业证书的瞬间,宣宁就听到不远处的江磊欢呼起来。上次被林谦益半路截走可让江磊耿耿于怀了好久,因此这回听到江磊找自己去聚餐,宣宁很快就答应了。 七月底的B市正是最热的时候,才出教室就是一身黏糊糊的汗,从头到尾好象都没一点干掉的迹象。直到进了江磊他们定的餐厅,再世为人的幸福感才一涌而至,宣宁长长舒了口气的同时,就听到江磊说:“小宣你竟然也觉得热!” “……你这不废话么,瞎子就不是人了?”宣宁对他的反应很无语。 江磊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不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么,我以为你这么斯文一人不该跟我们似的出一身臭汗。” 宣宁知道他没恶意,也不再纠缠在这事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包间,都是年轻人,气氛理所当然的活跃起来。江磊对宣宁还算照顾,没让其他人灌他的酒,只在喝了一圈后象征性的敬了他一杯啤酒。 宣宁当然不会拒绝,大大方方的一口气喝完。 “够哥们!”江磊乐了,亲亲热热的搭住他的肩膀,“我说小宣啊,之前那些不好的事咱们就一笑泯恩仇哈!从今往后,也算是兄弟了!有时候一点小事情,动用林大老板未免太麻烦,你也可以找我嘛!” 宣宁答得干脆:“那行!”反正现在先答应再说,至于到时候找不找你嘛,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江磊就喜欢他的利落,眉开眼笑的拍拍他:“哎,咱们这个讲习班已经完了,你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正好我也是!我老头目前还只要求我把这个结业证弄到,我应该可以好好的玩一阵了。小宣,你要没事的话,也多来找我哈!一个人玩多无聊啊!林大老板日理万机的,总不可能时时都陪着你吧!” 宣宁却摇了摇头:“你是空了,我可还有事做呢。” “什么事呀这大热天的非做不可?”江磊撇嘴,“在家待着多凉快,就是我们出去找地方玩也可以找舒服的地儿啊!” 好在他不仇富,要换一人只怕恨不得把这小子扁一顿吧!真当他不工作就有钱从天上掉下来?这些话宣宁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因为他也的确不是工作,而是…… 就在讲习班快要结束前的那天晚上,他接到了辜拙曾老先生的电话。老先生洪亮的声音透着爽朗:“小宣,课快上完了吧?都有什么收获?” “收获挺多的。”对辜拙曾老先生,宣宁也十分的想要亲近,“明天课程就全部结束,还要发结业证书。” “那正好!”辜拙曾呵呵一笑,“就从后天开始,每天你从早上就到我这来,更深入的学些知识。”他说的语重心长,“别以为从讲习班毕业就了不起了,那顶多算是知道了皮毛,在鉴赏这条路上,你还嫩得很!就是跟着我学了,也未必就老道了。不过总比知道皮毛嘛,要好那么点。小宣,你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学,脚踏实地的学!别辜负了自己,也别辜负了谦益帮你的心意。”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每天的时间仍然不是宣宁自己的。 “重要的事。”宣宁避重就轻的说,不想让自己与辜拙曾老先生之间的关系被太多人知道。 “算了算了!”江磊打了个酒嗝,转个身拎起酒瓶找其他人拼酒去了。 侧耳听着包间里闹腾成一片,不停的有酒瓶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笑闹和叫喊都肆无忌惮,宣宁微微笑着,渐渐的出了神。 是不是……如果十岁那年没有生病,眼睛没有瞎掉,父母就不会争吵不休,不会感情破裂到非离婚不可?他现在还是一个健全人,能看到光,能看到与别人一样的世界,能去念中学读大学?也能像江磊他们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打闹,开玩笑吹牛皮,闹得不可收拾了回家自然有爸爸妈妈帮着善后?不用去适应盲人黑暗的世界,不用读盲校,不用总有抓不住明天的危机感逼迫自己学这学那,不用当一个按摩师? 呵呵,都不过是假设……从来都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小宣?”不知道什么时候,江磊醉醺醺的又转了回来。他纳闷的瞪大眼,几乎要凑到宣宁的脸上,“你……你怎么哭啦?” 哭了吗?宣宁后知后觉的抬手摸脸,果然摸到了一点零星的湿意。他愣了愣,发现自己或许对于父母,也并不是真像平时所表现的那样毫不介怀。 将纷杂的心思按捺下去,宣宁若无其事的回答:“大概是想到大家要分开了吧。” “嘿嘿,就知道你不舍得我!”江磊得意洋洋,“来来来!再喝一杯!”醉酒的人力气就是大,一下子就把宣宁的杯子给抢了过去,片刻后塞回来,“喝!” 宣宁起初以为是酒,喝到嘴里才发现不是。估计江磊最后还是想起来不能灌自己酒,竟然给他装了一满杯的甜汤。这家伙!好笑的同时,刚才的低落也一扫而光,宣宁打起精神和他说话。 直到回去家里,四周猛地安静下来,被压抑住的情绪才一股脑的重新涌出。他关上大门直挺挺站着发了会呆,小时候的记忆竟然不合时宜的跳了出来。 就连林谦益他也没有告诉过,这套房子,以前住的就是他一家人。他记得在房间里帮妈妈挽毛线球,还记得笨手笨脚地帮爸爸刮胡子,记得在沙发上对妈妈撒娇,还记得在阳台上被爸爸领着认识花草……可就连那几盆据说生命力顽强的花,也早就干枯死掉了。 宣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慢慢走到卧室墙里的架子前,凭着记忆摸上去,摸到的却是温润的瓷质弧面。 他这才想起那一次这里早就换上了那只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 第49章 哭了(二) 那之前放在这里的盒子去了哪?当时…… 宣宁努力的想了一会,记起他应该是把盒子递给林谦益让他随便找地方塞起来了。那林大哥会把它放到哪?他踮着脚把墙上的架子摸了一遍,原来那只盒子就在旁边的一处空当里紧紧塞着。 要把旁边的东西都扒开才勉强抽出来,铁制的盒子有一点份量的往下掉,宣宁赶紧用两只手抱住。接着他怔怔地想了一会,总算想起这只盒子是什么样的。 那还是在他没有瞎的时候,爸爸给他买的嘉士利饼干的盒子。这种饼干是圆形的薄薄一块,吃进嘴里甜甜的,咬一口又脆又香。 早就不知被放到哪的回忆突如其来的汹涌而至,宣宁咬了咬牙,把手缓缓伸到盒盖前面,想要把它打开。 已经能摸到盖子了,他却又犹豫起来。 为什么要打开呢?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当初把它们一股脑装起来的时候,不是早就下定决心扔到一边了么? 可是想缩回手指,宣宁做不到。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叫:打开,快打开! 他突然万分后悔今天为什么要答应江磊去聚餐,如果不是去了那里,他就不会忽然想起这些一点也不该想起的事情。 迟疑了很久,宣宁还是将盒子打开了。 其实,还是不一样了吧。至少现在的他,想看也看不到了。只能用指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碰上去。 照片是放在最上面的,硬度比下面的东西要大一些,只有薄薄的一叠。都是什么样的照片,宣宁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都是和父母在一起照的,地点不一,有在家里的,也有在外面的。再下面是一个软软的本子,宣宁想了一下,记起这应该是自己小学不知哪个年级的作文本,里面曾经写过的一篇作文叫我的一家。至于作文的内容,他也早就忘的差不多了。继续往下,他摸到是卷成卷的纸,比一般的纸要厚而且硬,是以前在学校得到的奖状。 都是很零碎的东西,没有任何价值,他也早就不再拿出来,连想起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起。可是当打开的时候,那些被强迫放弃的记忆,却奇迹般的全数回归了。 他还记得被爸爸妈妈带到公园里玩的情形,记得午后灿烂的阳光,记得动物园里自己递给猴子的花生米。他还记得写作文的时候写错了几个字被妈妈手把手的改掉,那时候妈妈的笑容好温柔。他还记得拿到三好学生奖状的那天,兴冲冲的回到家里时,爸爸妈妈骄傲又喜悦的目光…… 全都只是回忆罢了。 宣宁的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想不到……都还记得很清楚嘛。 是啊,都还记得。 真的一点也没有怨恨过吗?真的那么平静吗?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最开始的那一个多月里,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可是他无法责怪父母,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好好照料自己的,只是开始的小裂缝渐渐衍生成难以弥补的矛盾。每次争吵,爸爸妈妈都是避着他的,他知道有时候自己过去了,他们会马上停下来,爸爸会重重叹气,妈妈会抱着他哭。父亲的叹息和滴在脸上母亲的泪水,比什么都更烧灼他的心。 也许在那个时候,被夹在中间的自己,就清楚的认识到,他已经没有权利让自己还停留在小孩子的身份上了。 想要把东西放回去盒子里,一低头,感觉有什么砸在手背上,宣宁才又一次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哭了。 为什么眼睛坏了,泪腺却没有坏呢?眼泪来的让他措不及防,止都止不住。他并不认为自己生活的很辛苦,可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就是觉得鼻子酸得不行? 或许仅仅因为,从未诉诸于口的委屈,从来都没人知道的难过……在一个人的夜里,总会变的再清晰不过。 —— “宣宁?宣宁?” 林谦益敲门敲的急促又大声,惹的对门的住户探出头来看了一下。大概是看到这个人穿着打扮并不一般,加上他叫出了宣宁的名字,对方只是问了一句就缩回去了,甚至没让他小声点。 “你确定宣宁在家?”敲了好久都没能得到回答,林谦益还是把老康叫了上来。 老康很肯定:“在,底下的人看着他回来的,之后肯定没出去,要出去的话我们不会没发现的。”他偷偷打量着林谦益的脸色,在心里咋舌第一次看到老板急成这样。 林谦益的眉头打成个死结,他本来是打电话找宣宁吃晚饭,电话却始终都没有打通。开始他没当多大的事,他知道宣宁中午是去和讲习班的朋友吃饭了。尽管很不想让别人看到宣宁的好,林谦益却心知肚明,让宣宁多交些朋友,尤其是同年龄的朋友,绝对是好事。可是一个电话不通,两个电话还不通,甚至过了好半天打都没人接,他就无法不急躁起来。 宣宁的生活圈相当单纯,至少在认识自己以前,绝对是很单纯的。当然现在他不敢保证了,至少长谷川那帮人的打算,林谦益还没有完全摸透。可是也没有理由,能在自己派过去的保镖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啊。他打了电话给老康,老康问过后给出的答案却是宣宁早在下午就回来了,并且一直没出去。 难道是生病了?虽然宣宁的身体一向不错,但那回突然的昏倒也让林谦益不得不重视这个可能性。可据老康说,宣宁回家的时候是好好的,似乎不舒服的几率也不大。林谦益思来想去,最终不放心的匆匆结束会议,赶了过来。 眼下门都敲不开,林谦益不急才怪!他放下手,没有犹豫的对老康说:“你的人里有会开锁的吧,叫他来开门。” “是,老板。”老康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当即就把人喊过来开锁。 等门锁刚被弄开,也不管他们要怎么善后,林谦益就冲了进去,“宣宁?宣宁?”客厅里没有,房间里……“宣宁?”他已经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抬起手的时候忍不住有点害怕。 害怕……这种情绪其实是相当陌生的,可是林谦益无暇思考更多,触碰到的身体是很正常的温热,才让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轻轻推了一下宣宁,漏出来的侧脸告诉他,对方现在不过是睡着了。 头搭在膝盖上,两只手紧紧抱着自己,全身都恨不得缩成一团。 虽然看起来脆弱的不像是平日的宣宁,还是让林谦益终于松了口气。他凝视着宣宁的睡脸,宣宁显然睡的正熟,这么大的动静都浑然未觉。他想自己该责备他如此不警觉的,可是在看到那张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格外苍白的脸色后,所有的念头都飞快的一扫而光。 只剩下心疼。仿佛有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在心脏上面来回的摩擦,钝钝的,却又无比明显的昭示着疼痛的存在。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和电扇,宣宁的额边全是汗。即使这样,他还是睡的很熟。仔细观察了一下,确信宣宁没有生病,林谦益不想打断他的睡眠,可又不能放着他在地上睡。就算现在是盛夏,坐地上也容易着凉。 他弯下腰,缓慢的试图把手臂插到宣宁的胳膊底下,将他抱到床上去。不是没有想过要探究宣宁情绪反常的原因,可现在明显不是合适的机会。 但在将宣宁抱起的时候,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从他腿上滑下去,林谦益不可避免的看了个正着。 铛的一声,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那只盒子! 林谦益还记得这只盒子,那回帮宣宁放瓶子的时候,他就有点异样。当时他只知道里面装了些不硬的东西,现在看起来,果然是的。现在盒子半空着,有的东西还在里面,有的东西却散落在地上。 目光没有目的性的跟了过去,照片,软皮本,还有……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奖状,林谦益心里又是一痛。 他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宣宁会是现在这么脆弱又难过的样子。他从当初的调查里知道宣宁的所有事情,自然明白宣宁有多坚强。可再坚强,却不表示宣宁真能够对过去无动于衷。 林谦益想把那些东西捡起来仔细看一看,就感到臂弯里的人动了一下,接着是细细的声音响起来。 “嗯……嗯?林,林大哥?”宣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马上就知道抱住自己的是林谦益。 “是我,你刚才在地上睡着了。”林谦益的声音柔柔的。 糟糕,他的鼻子好象又酸了起来。以为自己的情绪早就收拾好了,宣宁刚想张嘴说话脸色却忍不住变了。 下一刻,他就被林谦益的双手一带,鼻尖撞到对方微带汗意的胸前,然后有只手轻轻的拍打在后背,林谦益的声音柔和的真叫人想滴下泪来,“想哭的话就大哭一场,声音多大都没关系,林大哥不会笑话你,嗯?” “……嗯。”他再也压抑不下去,在林谦益怀里号啕大哭。 第50章 师从辜拙曾(一) 被林谦益送到辜拙曾居住的小区里的时候,宣宁估计离八点还差一点。他正想下车,手才刚触到车门把手上,就被另一个更大的力道往相反的方向扯去。紧接着整个人撞在另一个人怀中,属于林谦益的气息密密麻麻的包裹而来。 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似乎那天在林谦益的怀里大哭一场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很多。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越来越频繁的肢体接触,宣宁也渐渐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但是……他撇嘴,不代表也察觉到这一细节的林谦益,就该更变本加厉的对他搂搂抱抱啊。就比如现在,明明他都该下车了,可实际上却被紧紧禁锢在林谦益的双臂之中。 并没有一丝一毫要更亲密的征兆,只是默默的抱着,宣宁的耳朵贴在林谦益胸前,能听到属于对方有力而坚定的心跳。 离和辜老先生约定的时间已经没差多久,再磨蹭下去,第一回来上课就迟到,可不是宣宁想做的事!他埋在林谦益的胸膛前,瓮声瓮气的说:“林大哥?放开我吧,再不放就要迟到啦!” “我不放。”谁知林谦益竟然冒出这么一句。 简直就像小孩子故意同大人反着来一样嘛,默默在心里给予评价,宣宁感到头发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压了下来,软软的部位应该是林谦益的嘴唇。只是发梢被碰到,就让宣宁忍不住的心跳加快,“别这样啊林大哥……” “要我放开你,你总得做点什么吧。” 林谦益戏谑的声音略有点含糊的传下来,宣宁又撇撇嘴,咬了咬牙,猛的抬起脸,寻准了刚才还落在头顶的部位贴了上去。 双唇轻轻相叠,交换一个亲吻,总算让林谦益满意了,宣宁被松开。他回想了一下,似乎也是从那天开始,林大哥就总爱玩这样的把戏。 好吧……也不能说他讨厌就是了。 从后面能轻而易举看到宣宁微红的耳朵从发丝间漏出来,林谦益微微一笑。 “小宣来了?” “师父早!我来啦!”宣宁冲着亲自来开门的辜老先生笑。 等门大开了,辜老先生接着就看到站在宣宁身后的林谦益,老人的白眉跳了跳,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谦益也来了?” “嗯,辜伯伯早。” 宣宁听出来,比起上一次来,林谦益跟辜拙曾打招呼的语气变的不那么随便。是因为自己拜在辜老先生名下学习的缘故吗,宣宁抿了抿嘴。 “早,早!”辜老先生笑呵呵的,可一点都不生疏,还朝林谦益挤了挤眼,“谦益,我虽然年纪大了,不过记性还是很好的!你每个周一八点半都要开晨会,这是好多年的事了,我说的对不对啊?” 宣宁连忙转过头对准林谦益,“林大哥,你还有事就快点去吧!” 林谦益揉揉他的短发,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时瞬间变得柔和,“没什么要紧的事,反正是例会罢了。” 言外之意简直再明确不过了:你的事更重要。 虽然这段时间林谦益似乎时不时的在表明这种观点,宣宁还是不由的愣了愣,脸上掠过一抹飞红,嘟囔般说:“我已经到了,难道师父还不能关照好我么?” 林谦益朝辜老先生看过去,就见辜老先生笑眯眯的,一脸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他拍拍宣宁的头:“好,那我就走了。”又对辜拙曾说,“辜伯伯,您看课要上到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好来接宣宁?” 辜老先生摆摆手,“下午来吧,你事多,我这事也不少。” “行,就这样说定了。” 林谦益又摸摸宣宁的头发,指尖却趁辜拙曾不注意的时候从宣宁的脸颊滑过,以至于等他离开了辜家,宣宁则被辜老先生招呼着坐下时,耳根都热热的。 辜拙曾也不说破,只轻咳一声问:“小宣,你在班里学的还不错吧。” “嗯!每次课都让我觉得收获很大。”说起这个,宣宁总算镇定下来,可以认真的回想在这期讲习班里到底学到了些什么,“开始的都是理论课,后面除了师父您过去的几节实物鉴赏课,也上了别的老师的实物鉴赏课,总的来说,理论课比较多。但不管是什么课,老师都讲了很多东西。” “都是多媒体讲课,对你来说是不是比较困难?”辜拙曾不动声色的说。 宣宁点点头,“确实有点,因为很多图片和讲义里的文字内容都看不到。不过……”他偏着脑袋一点也不介意的笑,“我的听力足够好,加上记性还不错,所以听到的东西都记下来了,我相信这些东西已经能让我受益匪浅。” 辜老先生暗暗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又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缺陷,并不妄自菲薄,却也不会失去信心。嗯,是个好孩子,自己没收错徒弟。 “讲习班会讲什么,我也大概知道一点。其实说理论,不论是文化,工艺或者别的,我想你学的,总不会比别人差。真有什么不懂的,有你师父我在呢,不用担心!”辜老先生拍拍宣宁的肩膀。 “谢谢师父。”宣宁很认真的道谢。放在以前,这可是想都不能想的事,但因为林谦益的关系,却让他能够拜在辜拙曾的名下,他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那好,我们就开始吧,虽然慢慢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相信小宣你也希望抓紧时间对吧?”辜老先生让他坐好。 “嗯!” 辜老先生这才开始对宣宁的传授,首先告诉他得学什么,“其实,如果你能看得到,有些事情的确是更好办一些。小宣啊,你知道一般学古董的人要怎么学习么?” 宣宁摇摇头,他是从来都不会不懂装懂的。 “首先,也是书本!”辜拙曾拿了一大摞书,让宣宁摸了摸,才继续说。辜老先生已经找到几分好为人师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该有的地位已经有了,该有的享受也不缺,现在最希望的,不外乎就是能得到一个好的传人。 “书本?” “对,书本,对每个学鉴赏的人来说,别以为书上只有理论,看书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会总结。书上的物品是死的,看书的人却是活的。看到书上的一件器物,不仅要看到这件器物的本身,还要根据它的背景年代,工艺,材质等等,结合起来进行联想。看到许多同一时期的物件,也能总结出这一时期作品的共同特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有时候容易被人忽略,但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对小宣你来说,可能要做到比较难。但是嘛,嘿嘿,有谦益在的话,就不那么难了。” “呃……”听出辜老先生话里的调侃,宣宁有点窘。师父是看出来了什么?或者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他还在琢磨呢,辜拙曾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还有的这个说难不难,说容易倒也不容易。是实物,一个是看,对你来说难点。看博物馆的那些有确切年代的展品,那些东西通常会作为标准器来使用。不过啊,如果是上手的话,对你来说就容易得多了。嘿,说起来,其实小宣啊,你现在已经天然就有不错的基本条件了!一个是我,我家里的这些藏品啊,到时候都会让你上手。另一个嘛……”辜老先生说的意味深长,“其实虽说谦益不是专门玩这个的,但他那儿这些东西也不少。还有,小宣你在学的时候,不要管是真品还是赝品,要以上手为第一目标,所以可以的话,就是多去没什么真东西的刘园路,甚至几乎全假货的北湖那儿都没问题!” “嗯……”宣宁老老实实点头。 “再一个,说到鉴赏,每个人的方法都有区别。我们不求要面面俱到,也不可能作到面面俱到。但是我希望,小宣,你要多学点鉴别的办法,从中总结经验。哦,对了,还有你得跟我学怎么仿造老物件。” “啊?作假?” “对,就是学作假!你要是能确定知道假的什么样,对于辨别真的,就会好突破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辜老先生语重心长。 “嗯,我明白了。” 看着宣宁认真的样子,辜老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接下来,他就要一样一样的把这些东西教给宣宁了。有些知识,在讲习班里宣宁也学过,但被他重新深入浅出的一讲,宣宁就更明白了。也有很多在讲习班里提都没人提的东西,宣宁估摸着这属于辜老先生自己总结出的经验,他学的更用心了。 就这样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全神贯注进去,别说吃饭了!就是到林谦益过来摁响门铃的时候,除了去开门的保姆,辜拙曾和宣宁两人谁都没动。 明明平时对声音最敏感不过的,可等到告一段落林谦益赶紧插话的时候,宣宁才猛地抬头,一脸吃惊:“林大哥你怎么来了!” 第51章 师从辜拙曾(二) 林谦益对他的话哭笑不得:“都几点了我还不来?外面天可快黑了。” 宣宁边不服气的咕哝:“反正天黑不黑对我也没差啊……”边乖乖跟辜老先生告辞,被林谦益领走。 这个时候,谁都没想到,以后的每一天,都是今天的翻版!没办法,宣宁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用!就算自己变身海绵,拼了命的想要多吸收点再多吸收点知识,都无济于事!刚开始时他也不过是延续自己的学习习惯而已——那种需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免去漂浮不定的感觉是早就有的,让他无论学什么都会强迫自己打去十二分的精神。但渐渐的,他就发现绝不仅仅如此。 事实上,作为一个盲人,在鉴别古玩这件事上,与健全人相比难免有所欠缺。有很多东西都难以共通,尤其是需要一双眼睛的部分。有时因为这方面的缘故,辜老先生讲一遍宣宁就无法理解。他有些不安和愧疚,辜老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会更仔细的,用更浅显易懂的语句讲上第二遍,第三遍,乃至更多遍…… 毫不介意自己是盲人,仿佛笃定他能学有所成的辜老先生,让宣宁一门心思的只剩下努力努力再努力! 有人或许会问:你不是有特殊的能力吗? 没错,去年夏天意外获得的特殊能力,让宣宁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一件东西是真品还是赝品。可他心知肚明,光这样是不够的。很多细节,他知道了却无从说起。如果能更侧重在不需要眼睛的方面,靠这双手,靠自己的鼻子和耳朵,那不是更好吗? 当然,如果有需要,宣宁也不会介意使用异能的。 对于他的全力以赴,林谦益一开始是鼓励的。每次当他踏进辜老先生家门的时候,都能看到全神贯注于学习中的宣宁。 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更衬得整个人都仿佛带上了一种润泽的光。就如同洗去满身尘埃的上好瓷器,显露出再美妙不过的内在。这样光彩夺目的宣宁不正是他最希望见到的么? 可是一次无所谓,两次也能忍,三次,四次……每次到辜家来接人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是保姆开门。这也就罢了,宣宁每次都一动不动,没能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到来,林谦益就有点坐不住了。 这天又是老样子,已经马上要进入八月份,B市的天气越发炎热。林谦益一进门,就只看到了保姆的脸。 脸色在转向书房的时候忍不住微微一沉,视线自动自发的落到宣宁身上,林谦益不禁眯了眯眼,很不想承认现在这样的宣宁让他百看不厌。 他正与辜老先生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码了厚厚的一摞书。林谦益曾经去看过那都是些什么书,内容倒不出他所料。不外乎是一些历史方面的书,再就是讲古玩的,分门别类有瓷器、玉器和杂项等等。辜老先生戴着眼镜,慢悠悠的腔调让林谦益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说不准就会睡着了。 但宣宁自然是不会的。 他一本正经的端坐着,清秀的脸孔板着。额角挂了几滴晶莹的汗珠,好象在凉快的室内也必须非常使力一样。白皙的脸颊红润润的,泛着一层柔光,让林谦益眸光微暗,真有点忍不住想要去咬一口。而宣宁的嘴巴抿得紧紧的,下巴的线条从这个方位看过去,是说不出的认真。 如果……林谦益想,如果他能够像以前那样快的发现自己,其实一切都挺完美的。 可惜没有,等到他刻意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过去,宣宁也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坐在对面的辜老先生抬起眼来,视线穿过镜片,怎么看都有种揶揄的味道在里面。林谦益不耐的咳了一声,单刀直入:“宣宁。” “啊!林大哥你来了!”又和前面的每一天一样,宣宁惊呼。 “是啊,我来了。”林谦益是真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酸溜溜的,可就是忍不住。有时候他觉得只要对上宣宁,那个在下属眼中沉着冷静,每个人都敬畏有加的大老板就消失了,只剩下时光倒退许多年的,像个幼稚至极的小孩子一般的林谦益,“我说有哪一次我来,你能先发现我啊?” “呃……”宣宁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对不起啊林大哥,我太专心了。” “专心没什么,不过……”睨一眼还在旁边看戏似的辜老先生,把因为宣宁成为对方弟子而打定主意要更尊敬的念头抛到了脑后,林谦益丝毫未加掩饰的说,“还有个词叫过犹不及!” “咕——”宣宁刚想说话,肚子却叫了。 林谦益的脸色一下变了:“今天我来的这么晚你还没吃晚饭?” 宣宁尚未来得及解释,就听一旁笑眯眯的辜老先生说,“别怪小宣,是今儿我和他都太投入了。” 林谦益又咳一声:“投入是好事,可是身体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辜伯伯您,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别看您现在还挺矍铄,就忽略了身体的保养,饭可得记着吃啊!”他这话虽然是对着辜拙曾说的,可字字句句谁听不出是在训宣宁? 宣宁连忙拉住林谦益的手服软:“林大哥,我饿了,我们找地方吃饭去吧。” “不在我家吃个便饭?”辜老先生继续笑眯眯的看着他俩互动。 “我和宣宁就不打扰您吃饭了。”林谦益可没一点给人看戏的兴致,“辜伯伯,别的下回再说,人我先带走了。” 他话音才落,人已经和宣宁到了大门口,迅速开门再关门,那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凝滞。 分明就是不给自己机会再说话嘛,辜老先生有点委屈的吞下原本打算说的“走好”,良久才啧啧感叹一句,“年轻啊,真好!” “林大哥,怎么能对师父这么不礼貌呢。”宣宁不理解了,林谦益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啊,他明明就是个做任何事都滴水不漏的人。 “哼。”小心的牵着宣宁出了院子门,林谦益酸溜溜的说,“一口一个师父的,你怎么就不问问我?” “问你?”宣宁心想我才说了一句,什么叫一口一个师父! “对啊,问我为什么。” “呃……为什么?”那就问呗,宣宁老老实实的问。 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推到旁边的院墙上。空气中夜来香的味道悄无声息地弥漫,只隔着一层单薄衣料的后背能清楚感觉到垂挂下来的藤蔓。林谦益的手臂几乎擦着他的耳朵撑到了墙上,宣宁意识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他与院墙之间。 狭小的这一方空间里,只有林谦益湿热的呼吸,一点一点靠近,直到再没有距离。 宣宁听到他低声说:“因为我会吃醋。” 随着这句低语,滚烫得仿佛会烧灼万物的气息劈头盖脸地将他包围住。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嘴唇已经被轻轻的含咬上来。 林谦益的舌头起先还只在唇瓣上打转,等到宣宁微微放软了身体,他才像接收到了某种暗示一般,毫不客气的探了进去。 舌尖相触的瞬间,宣宁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双腿一软,他赶紧抓住林谦益的衣服。这个小动作更加鼓励了林谦益,让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用舌尖灵巧的刮着宣宁敏感的上颚,惹来对方又一次身体的轻颤。于是他就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小游戏,反反复复的对准同一个位置,让宣宁倚在怀中颤抖。 终于舍得松开的时候,林谦益一低头就看到宣宁的耳朵都变红了。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被自己的欲望所沾染到,淡淡的红晕在灯光下尤其可爱。 “有……”宣宁连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有什么……好吃醋的……那是……是我师父……” 抬起手在低垂的面颊上抚摸,感受着令自己流连忘返的滑润触感,手指慢慢下移,最后停在微张的唇间,“嘘——” 温软湿润的触感有莫大的诱惑力,于是只离开了一瞬,林谦益就又靠拢过去,对眼前这个人的渴望让他的嗓音愈加低沉,从两人再度缠绵在一处的唇齿间传出。 “……现在还是只要想着我就好。” 宣宁全身都快要烧起来,又忍不住的沉醉在林谦益的亲吻中,被彻底放开还是因为他的肚子又叫了一下,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不过第二天,当宣宁准时被林谦益送到辜老先生家里时,两个人却都摆出张若无其事的脸,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等林谦益离开,宣宁在桌前坐下,辜拙曾才乐呵呵的打趣他:“被教训了?” “……嗯。”没想到师父也这么不正经…… “年轻人嘛,总是要……热情一点的。”辜老先生表示很好理解,“所以小宣啊,你就反省一下好啦,免得下次太投入,让你师父我都要被牵连。” “我知道的,师父,来帮我上个闹钟。时间,定在林大哥来之前五分钟。” 辜老先生听了开头才想点头,后面的话和推到面前的手机却让他一愣,随后就看到宣宁唇边狡黠又得意的笑。他也忍不住笑了,“行!”嘿嘿,谦益,这可是小宣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千万别怪我老人家啊! 第52章 师从辜拙曾(三) 宣宁的这一招相当有效。从这天开始,每当林谦益过来的时候,只要一进门就必然就能对上宣宁往这边转过来的脸。林谦益十分高兴,心里头美滋滋的:看吧,跟鉴赏什么的比起来,还是我比较重要! 至于事实的真相…… 嘘!宣宁不说,辜老先生也不说,相信某人是不会知道的。 实际上,宣宁的课程安排还是一如既往的紧张。目前学习到的部分,其实也属于理论课的范畴。只是辜拙曾的教导,可要比讲习班更加透彻和深入。 这段时间,宣宁跟着辜老先生,一点一点了解着每一样古玩所属的朝代,每种工艺的历史背景,其中特有的文化底蕴,隐藏着的种种传说和故事。这其中的门道和学问,有的在书面上有记载,另一些则根本无从找寻,不过是靠人们,甚至是一些工匠口口相传的。 到八月中旬的时候,辜拙曾决定该教给宣宁另一项重要的课程,也就是实物方面了。倒不是说宣宁的理论知识已经足够了,毕竟鉴赏和收藏里的各种知识,贯穿了历朝历代。哪怕专门研修,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面面俱到。便是辜老先生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这些知识,完全可以在以后的学习中慢慢融会贯通,不用一口气填塞进去。反正最基础的知识,他确信宣宁已经学的很扎实了。 为了考察宣宁,辜拙曾也特意安排了考试。有时候不经意的一问,宣宁都能快速而准确的回答出来,让他十分满意。 所以,辜拙曾决定接下来的实物部分,可以摆上日程了。这一部分,一方面就是实物鉴赏,在给宣宁规定了必须一周去几个古玩市场多逛逛多实践的任务后,另一方面,他就打算指点宣宁对自己收藏的器物来一一鉴赏了。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能将种种不同的鉴赏方法细致的教给宣宁。 等这个部分完成以后,才可以学习如何制造一件赝品的各项工艺。也就是说,目前的重点在于实物鉴赏。 “师父,这就是今天我们要鉴定的东西吗?”虽然实物鉴赏的课在讲习班里也上过,但宣宁听着一件件东西被搬出来放好,不知怎么的有点忐忑起来。 “是。”辜拙曾笑着拉起宣宁的手,往第一件东西摸过去,“小宣,你别担心,先摸摸这是什么。” “咦?”宣宁一触上去就觉得很熟悉,“这是……那些碎瓷?”都是瓷片,从手感上来说已经不是初次摸到。 “没错。”辜拙曾看出他的不安,耐心的安抚他,“这就是那些碎瓷片,你第一次不是鉴定的很好么?这次也不例外,对吧?”又笑呵呵的说,“学什么东西都是要循序渐进的,你可别担心第一次我就给出什么高难度的东西!” 辜老先生的话语里分明藏着一股拳拳的爱徒之心,宣宁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定要学有所成,绝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 “你摸出什么了吗?不是叫你再像那回摸到结论,而是要你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区别。”辜老先生看他摸着那块瓷片若有所思,不由的白眉一展。 “嗯,这每一块碎瓷,手感不一样。”以前每次都是直接照着脑子里的描述说,现在他却能凭自己的感觉来说,宣宁有些惊喜。 “呵呵,就是这样!”辜拙曾鼓励的拍了拍巴掌,“知道吗小宣?你的这种手感,就跟我的眼力一样,是一种独特的本钱!”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宣宁该走的路,语重心长的道,“你想想,要是换了我,我能闭着眼睛摸出什么分别吗?” “呃……”宣宁迟疑着说,“不能?” “身为我的徒弟,不自信可不成!对!我能摸出的分别,绝对比不上你感受到的细致入微!当然了,我还能用我这双眼睛看!而你虽然不能看,却有手能摸,有鼻子能闻,有耳朵能听。我们现在先说瓷器吧,你可以尝试一下,一样一样的把各种瓷的手感记下来,将它们准确的和各自的种类对照起来。” “嗯……只要按手感,就能进行鉴别了!”宣宁忽然有种感觉,自己眼前不再是永远的黑暗,而是一条因为辜老先生而出现的新的道路。 辜拙曾见他一点就通,也很高兴,“来,小宣,我上回不是跟你说到,对瓷器细节的一些鉴定依据么?还有点没告诉你,有许多的特征,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宣宁好奇的问:“变化?” “对。比如说蛤蜊光,如今仿制的简直比旧瓷自然生成的还明显!当然这不意味着没有区别,要知道自然生成的会在彩料周围出现,而假的在彩料上出现。再是蜘蛛纹,也有人拿金刚刀划出假的来。还有水碱,真的水碱是釉面长期被水浸泡,通常是墓室渗入地下水,才形成白斑。而假水碱,则是器物在上釉时,人为的加入氧化铝烧制而成。还有锔钉,用旧钉锔在人为冲线的新瓷上。” 宣宁咋舌:“好复杂啊。” “呵呵,还有更复杂的呢!这些做假方法,如果你没有经验,凭你的手再神奇,也免不了出漏子。所以,我会把各种类型的瓷器,包括真假都找给你,让你记下其中的差别。是不是更复杂啊?但要学精了,就必然得复杂!”辜老先生拍拍他的脑袋,“你要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就算是有一双慧眼,要想鉴定百发百中,那也除非他不鉴定!至于传说中的法眼和神眼,那都是不存在的。” 宣宁问:“什么叫法眼神眼?” “是八眼其中的两种,这八眼啊,有个说法。”辜老先生很乐意给他指点迷津,“外行我们称做无眼,老走样的就是马眼,鉴定时只懂得一项的是猫眼,具有独到眼光的叫只眼,眼光特别敏锐的叫贼眼。这些也就罢了,下面的三种都难。一个是慧眼,要能达到这个程度可就要用一辈子了。比如说你师父我,我也只敢自称达到了一半的慧眼。至于法眼,必须没有丝毫失误,我做不到,我可是打过不少次眼的!最后的最神奇,叫神眼,意思是神眼能洞察一切,是鉴定的最高境界。” 宣宁偏了偏头,暗暗在心里想:我的特异能力,是不是可以说神眼?嗯,说神眼太夸张了,不如就叫做——黄金眼好啦! 他正偷笑呢,脑袋被辜老先生轻拍了一下:“乐呵什么,认真听!” “是——”宣宁不好意思的捂住脑袋,一副听话的样子。却故意拉长了语调,惹来辜拙曾不轻不重的又一下拍打。 在碎瓷片被分门别类的学习完后,辜拙曾拿出了各种整器。整器的数量让宣宁忍不住吃了一惊:“好多啊,而且……师父你的收藏可真多!” 辜老先生非常得意:“那可不是!好多东西啊,都是我之前的那些徒弟,咳,也就是你的师兄师姐们,拿来孝敬我的!” 宣宁扬起脸:“那我以后要拿来更多的孝敬您!” 辜老先生乐了:“那我等着啦!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我们先来摸摸这个,你来感受一下这种手感。” “嗯……这是珐琅彩?” “对对对!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珐琅彩的知识么?说给我听听。”辜拙曾没忘记让宣宁温故而知新。 宣宁认认真真的回答:“嗯,珐琅彩在清三代属于官窑器,是先在景德镇烧成白瓷,再送到宫中的作坊绘饰,经二次烧成。” “清三代指的什么没忘吧?” “没,就是康雍乾三代。而到了清朝中后期,民间也开始进行珐琅彩的烧制,但色彩种类单一,主要是红蓝两色,因而也称料彩。到民国时,工艺有所进步,色彩变多了,出现了写意和没骨绘法。” “民国的珐琅彩如何?” “存世也极少,价值比清代一般的粉彩瓷要高。清三代的珐琅彩都是料款,也就是用进口的珐琅彩料书写底款。后来所出现的青花楷书款,应该都是仿品。” “没错。”对他的进度很满意,辜拙曾点点头,“这看底款你虽然做不到,却很容易由旁人来告诉你,比如说……”他顿了顿,语声带笑,“谦益就很乐意做这个工作。” “……师父!” “不要不好意思嘛,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儿!”辜老先生笑眯眯的。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不错,我很乐意。” 宣宁一惊:“林大哥?”闹钟还没响啊,怎么他就来了? 林谦益今天也是提早来了,想着先来看看他,却没料到宣宁又投入的没发现自己。他揉揉宣宁的短发,对上辜拙曾别有深意的目光,按捺住心中莫名生出的狐疑,“还早呢,你继续。” “呃……嗯。”宣宁也想继续,可他更想把手机的闹钟关掉! 林谦益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宣宁老摸手机是干嘛?难道……他危险眯了眯眼,又有什么可疑的闲杂人等出现了? 当十多分钟过去,宣宁手机上的闹铃猛然大响,他才明白过来,好气又好笑:“你还特意上了闹钟?” “呃……”宣宁一咬牙,也没管辜拙曾在一旁,就把林谦益拉到旁边的空房里,啪一下关上了房门。 第53章 “看”电影(一) 门一关上,屋子里就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缺少了流动,空气都仿佛变得暧昧。林谦益只觉得眼前一暗,继而被一个不大的力道往后一推,随即抵在了房门上。宣宁微带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的响起,让他不由的翘起嘴唇,露出一丝无人能见的玩味。 “林大哥……”放软的声音里透着讨好的意味,“你生气啦?” “没有。”林谦益实话实说。 “别生气啦!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是有意的,宣宁悄悄的想。谁叫林大哥让自己不能太投入啊,学习起来投不投入是他能控制的么! 房间里没有灯,但从窗户渗进来的亮光足够让视野分明。林谦益挑了挑眉,看到宣宁几乎半趴在自己身上,手紧紧拽着衬衫,垂下的睫毛几不可察的颤了一颤,带出几分紧张。本来好笑的成分更多些的,林谦益琢磨着自己也不至于为这点事生气吧,当初说到底是希望宣宁别因为太投入而忽略了吃饭喝水休息。然而将这样的宣宁尽收眼底,林谦益心里一动,反倒不想立刻澄清了。 他抬手把玩着宣宁耳边的发丝,有意无意的挨擦着耳垂。虽然看不很清楚,但能够想象到这个部位,现在会是怎样艳丽的色泽。 “林大哥……”宣宁又叫了他一声,咬了咬嘴巴,发现自己的心真的提到了嗓子眼。他原本觉得林谦益应该不会生气,可眼下林谦益却久久不发一言,沉默在屋子里蔓延,让他有些忐忑起来。 “嗯?” 好在林谦益总算是吭声了,宣宁连忙说:“林大哥你真生气了?不要生气啊!我、我保证以后不用我的手机上闹钟了!” “哦?”林谦益又挑了挑眉,戏谑道,“不用‘你’的‘手机’,是说可以用辜伯伯的手机,或者干脆用钟么?” 宣宁语塞,不过从林谦益的这句话里,他倒是听出来对方的确没有生气。于是他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耳朵边某人的手指一会捻着耳垂,一会又轻挠耳根,一会还在耳洞那儿刻意捣弄,只说:“林大哥,要怎么样你就说啊!” 林谦益笑了,为如此自觉的宣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是就这么放过宣宁,他不如直接被晏青松笑死吧! “嗯……很简单。”他慢条斯理的说,手指边从宣宁的耳边往下移。手指划过的下巴线条柔和,棱角仿佛都藏了起来,可林谦益知道并不是没有棱角的。脖子也很秀气,摸到喉结上的时候,他清晰感到那儿紧张的咕噜了一下。 “林、林大哥?” 宣宁下意识的放开手使劲往后缩,可是林谦益仍然快了一步,手臂将他牢牢环住,没有一点放他离开的意思。 “现在后悔,来不及了。”林谦益附在他耳边说。 热气一阵一阵的随着语声打在耳廓上,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从心底生出又一直蔓延到全身。好象全身被小蚂蚁细细的咬着,却找不出丁点疼痛,只是觉得痒痒的。宣宁把心一横,“那你快点说!” “呵呵……”低低的笑声连带着宣宁都感受到了对面胸口的震颤,“宣宁,现在可是你做错了事,我也不要你的道歉,只要你……乖乖的,好好的……安抚我……” 到了这个时候,宣宁要是还不明白是什么情况,那他算是白活到二十多岁了。实际上在按摩店的时候,他也曾遇到过客人的骚扰,好在当初的店长很照顾他,而且他学的用心,又很争气,做到下年基本就都是熟客了。 而眼下林谦益的情况嘛……宣宁忽然有点想笑,要是告诉林大哥自个把他当成骚扰的客人,林大哥才会真的生气吧…… “嗯?宣宁?”怎么话一说完宣宁就不吱声了,是被吓到了?林谦益有点担心,不过仔细观察了一下宣宁的神色,他就知道不是。 “我知道了。”宣宁开口,“林大哥是想要我帮你按摩?没问题啊!要找师父……借个单人床什么……唔林大哥你!唔嗯……” 林谦益起先还以为他是真要这样,谁知一瞥过去就捕捉到了宣宁嘴边狡黠的笑,他就明白不对劲了。也不多说,直接抬起宣宁的下巴就覆了上去。 被吻住的刹那,全部的话都被原封不动地堵回。顾不上别的,宣宁只感到林谦益的嘴唇热得像要把自己灼伤般,可是又意外的很舒服。 他相当自觉的张开嘴,虽然有点羞窘。但既然答应要给林大哥安抚,宣宁并不介意再主动一点。林谦益像是被他的动作弄的稍稍吃了一惊,辗转的唇都停了一停,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透着欣喜的唇舌趁机长驱直入。 几分钟后从房间里出来,宣宁暗自庆幸自己瞎了。辜老先生的眼神真跟探照灯似的,那份存在感让人想要忽略都很难做到。 “……辜伯伯。” 最后还是林谦益出口相救,一句话就成功让辜拙曾挪开视线,对上林谦益看不出什么波澜的眼,“谦益啊,现在高兴了?”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辜老先生依然成功的从不动声色中找到了一丝温存。 “嗯。”或者也是林谦益毫无掩饰的打算,他微微颔首,拉住宣宁说,“已经下课了,我带他回去了。” “慢走。”辜拙曾没动身,只挥手示意。等林谦益和宣宁都出了门,老先生的白眉才动了动,眼睛里飞快的掠过一抹担忧。 两人都没回家,找地方吃完饭,剩下的时间就完全属于情人了。把车抛在脑后,林谦益拉着宣宁在路上走,美其名曰为了健康要饭后百步走。 夏天的街道总是很热,脚下的路面都软塌塌的好象要粘住脚板。更别提手还被另一个人攥得紧紧,那种相贴的感觉已经不知道是自然而然还是被热出来的了。 但身为盲人就有这点好,因为看到宣宁的盲杖,所以几乎不会有人觉得他的手被林谦益牵住有什么奇怪。 “走完一百步了。”静静的走了很久,宣宁忽然说。 “……你还数数了啊?”林谦益有点好笑,却也听出宣宁其实是在紧张,安抚的摸摸他的头发,“接下来想做什么?” 宣宁没有马上回答。 他迟疑的态度让林谦益察觉到一丝怪异:“怎么了?” “我想看电影。”听说约会都要看电影来着,“可是……”我看不见。 四周不时有人来车往,宣宁在路灯下瞪大了没有丝毫光泽的眼睛,形状再漂亮反倒更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意味。他的嘴巴微微扁着,让读懂了他潜台词的林谦益怀疑,是不是下一刻他就会哭出来。 按上他的后脑勺,往怀里轻轻一带,另一只手顺理成章的捂住宣宁的眼睛,“别哭。” “喂!”接着却是宣宁抗议的声音,“我又没要哭,林大哥你想太多了!” 是他想太多了吗?或许是。自从那一次失态的号啕大哭之后,宣宁就像以往一样,把脆弱深深藏起。可他却不明白,他越是表现的坚强,就越是让林谦益觉得心疼。 “到我家去。” “啊?” “我们去看电影。”在宣宁的发梢印下几枚浅吻,最后定格在睁大的双眼上,“把我当成你的眼睛,宣宁。” ……糟糕,明明就看不到,泪腺干嘛意外的敏感!吸了吸酸酸的鼻子,宣宁抓着林谦益的手,好一会才说:“好。” 林谦益居住的小区离辜家不太远,开车只要十来分钟就到了。被牵着走进一处跃层,只听着足音,宣宁都知道这套房子面积相当大。林谦益家有专门的影音室,被安置在一层,倒不是很大。随着他的介绍,宣宁摸过不平的吸音板墙壁,再摸过投影机音箱等设备,想着这就是会播放出画面来的东西,忍不住神色有点激动。 活像个小孩子……林谦益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嘴角含笑。 让宣宁在屏幕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林谦益问:“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影音室里碟片很多,并不全是他的收藏。他平时没什么空闲看,有部分还是晏青松那家伙塞来的。 “……林大哥你选吧,我不是很了解。” 林谦益眉毛一挑,最后随意选了一部轻喜剧。将碟片放进机器,调节好室内的灯光,拿着遥控在沙发上坐下。 宣宁只觉得旁边陷了下去,然后就被林谦益揽住,电影音乐欢快的响起,带了点滑稽的味道,“……有个人在山道上奔跑,头发乱七八糟的……有人跳出来把他拦住……手里拿着不太成比例的棍子……” 林谦益的描述很到位,紧张的时候,欢乐的时候,都会有音乐来烘托,加上别致有趣的台词,尽管眼前仍然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宣宁却觉得自己俨然真的在“看”电影了。心里头暖暖的,他悄悄握上林谦益的手。 “宣宁?”反客为主的回握住他,林谦益柔声喊他的名字,边抚摸着他的背,像是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 “林大哥……”宣宁冲着他笑,“我好久都没看电影了,谢谢你。” 第54章 “看”电影(二) 他笑得自然而然,看在眼里的林谦益反而更心疼了。他加重了环住宣宁的力道,说出口的话犹如叹息:“你啊……” “我怎么啦?”宣宁倒是一头雾水,又抿着嘴笑,“我是很久没看电影了啊!”他的神色带了点怀念,“我还记得呢!最后看的那回我还在念小学,是我妈带我去看的动画!” “没什么。要是你再想看的话,就跟我说,我带你来这看。” 宣宁雀跃的扬高了眉毛,又忍不住犹豫:“那挺麻烦的吧。” “怎么会……”林谦益摸摸他的头,“你的事,对我来说永远都不是麻烦。” 宣宁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林大哥……” 将室内的光线调亮,林谦益能清楚看到他白瓷一般的颊上残留的红晕。真想一口咬上去……这样想他也这样做了。 嘴唇触到宣宁面庞的瞬间,渐渐淡去的绯色霎时变得浓重。尽管如此,宣宁却也没有转头避开,让林谦益心里一动。但最终他只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会就松开宣宁,“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个东西。” “什么东西?”宣宁的好奇心顺利盖过了羞赧。 “一个玩意,跟电影有关的。我去找来,你拿着把玩一下。”对宣宁在鉴赏上的特别之处,林谦益一直都有自己的猜测。调查报告里写得清清楚楚,宣宁之前对收藏并没有什么接触,可从他的表现来看却又并非如此。尽管宣宁一向表现得十分谨慎,但林谦益要是真察觉不到什么,那他也就不是林谦益了。 只是宣宁不说,他当然不会戳破。宣宁愿意瞒多久都好,不瞒下去也无所谓,反正林谦益相信自己能处理妥当。 “跟电影有关系的?” “对,你先在这等着,乖。”林谦益说完就起身出了影音室。 宣宁乖乖等着,心里琢磨着他会是去拿什么。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门被推开,林谦益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他手上应该拿着什么很有点重量的物品,脚步声比刚才要重。宣宁迎了上去,“是什么东西啊?” “你摸摸看。”林谦益将那件东西放在桌上,拉着宣宁的手小心的摸了上去。 “这是……” “摸出来是什么没有?”林谦益一点也不担心他辨别不出。看宣宁的神色,他知道他已经认出这是什么——或者说,他挑眉——依靠的是宣宁尚未说出口的能力。 “嗯,是电影放映机。”在林谦益面前总觉得用不着隐瞒,宣宁点头,“是德国产的电影放映机,应该……算古董了,年代大约是上世纪初。”想了想又问,“林大哥,这个放映机还能工作么?”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挺麻烦的,要拿胶带什么的,我也懒得鼓捣。”林谦益把电影放映机摆好,“轻点,当心划伤手。”又说,“这玩意是我前段时间才收的,一直搁那儿也没怎么理会。当时会想着收,倒是因为另一台很有名气的机器。” “另一台?哪一台啊?”林谦益故意的停顿,好象就是为了让宣宁想起来,“啊!难道是那一台!” “你说。” “林大哥,你说的是不是就是那台,慈禧太后用过的?”宣宁边回忆边说,“在1904年,也就是光绪三十年啦,当时是慈禧太后的七十寿辰,英国公使馆向她进献了一台电影放映机,还有《美人捕蝶》、《黑人跳舞》和《马上高墙》三部影片。但是当她观赏的时候,放映机却遇热着火了,让慈禧太后恼火得不行,认为电影是什么不祥之物,还下谕旨说不准放电影,她自己也没再看过电影。是那台么?” “对,就是那台。当时我听一人说他手里的放映机就是这台,他倒是有依据,说木制的底座部分有火烧的痕迹,同时年代约莫也差不离。我就去找他想收过来,但是我一看那却是德国造,就觉得可能不是,因为与英国公使馆进献不太相符。他自己也不想转让,我就另外挑了一台,就是这个了。” “哦,是这样啊。”宣宁了解的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摸索起这台机器来:就是这个东西能放出好看的电影! 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的抚摩,直看得林谦益眼热,心想宣宁都没这么细致的摸过我呢…… 于是等了会,林谦益出声打断:“现在不早了,是回去还是就在我这住一晚上?” “……!”正想象着电影的画面,林谦益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把宣宁吓了一跳。直觉地想摇头说回去,却忽然记起,自己似乎从未将两人的关系考虑的很深入。过去他不认为林谦益会和自己在一起,等真一块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敢相信。 可是这句话却等同于一个提醒,既然彼此都认清了心意,很多事情的确该考虑了。 见他愣住,林谦益挑眉,倒是不想逼他太紧:“我送你回去。” “……嗯。”其实还挺想说……就在这住下的,只是林谦益都这么讲了,宣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干脆顺水推舟,“今天我是得回去,还有衣服没洗呢。” 今天?林谦益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这个词,不由的微微一笑:行,今天先放过你。下次,可就容不得你再逃了。 等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都还能看到宣宁脸上的依依不舍。林谦益揉揉他头发,语声里带上几分戏谑,“你要再摆出这副表情,我可就不放你回去了。” “……” 林谦益被他猛然傻住的样子逗乐了:“好了,明天下了课先到你那拿点衣服放过来。只要再看电影看完了,你就能先在我这住着,没关系吧?” 仿佛诱哄一样的语调让耳根发烧,宣宁不想认输:“当然没关系,林大哥你就是想让我住你这吧。” “是啊。”林谦益理直气壮的说,“我心里一直就这么想的,所以……”他的声音倏然低了下来,在车厢内撩出几分暧昧,“宣宁,你就满足我吧。” “……不是说了明天拿点衣服过来。”宣宁扭开头,嘴上却表明了充分的让步。 林谦益心满意足的翘起嘴角,而且弧度越来越深。要是集团里有人在这,一定会觉得十二分的惊悚:老板你什么时候也能笑得这么阳光了! 等快到了余槐东路,林谦益一看宣宁又一脸呆相了,好笑的摸摸他的头,“真这么舍不得,我们再掉头回去也不迟。” “没啦。”宣宁不好意思的抿嘴,“我是在想,要是能真看到画面该多好。” 林谦益心里一紧,“下回我托人问一问国外的专家吧。” “没用的。”宣宁摇摇头,知道自己的眼睛基本被判了死刑,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迟疑着问,“林大哥,你能不能找到那种有……画面和情节的……古玩或者工艺品啊?” “嗯?”从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林谦益有点惊讶的扬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难道会是他想的那样?是不是可以说明,宣宁更加信任自己了? 宣宁有点犹豫不决。要不要干脆告诉林谦益?其实他也估计得到,林谦益对自己这个秘密肯定有所揣测。要不然,在那几回鉴定物件的时候,林谦益不会有那样的表现。 “宣宁。”林谦益轻声说,“相信我。” 他不是不相信林谦益,可是不是……维持在心照不宣的程度会更好? “藏在心里会难受吧。” 宣宁咬了咬嘴,一鼓作气地说:“你知道的,林大哥。我对古玩啊什么的收藏上面,有种和平常人不一样的……”他努力想着用词,“如果是这类东西的话,我想……我应该能够……” “‘看’到?”在他迟迟不继续的时候,林谦益先一步说了出来。 “……嗯。” 车子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停在宣宁家的楼下,但两个人都好象不曾察觉到般。林谦益看着宣宁,宣宁正瞪大了眼睛,脸上写着紧张和担忧。他忽然想起当初告诉宣宁可以去学鉴赏器物的时候,宣宁格外的兴奋。是因为只有在摸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真正能“看”到东西么? “林大哥……”宣宁小心的喊他,他在不高兴么? “傻小子。” 心里头百味陈杂,并不是吃惊或者不悦,只是酸涩到有点发苦。下意识的,他顺应了最先跳出来的想法,林谦益侧过身体,直接抱住了宣宁。 “林大哥?”宣宁手足无措,却又觉得安了心:林大哥这样,肯定不是生气了吧。 “没,我抱一下。” “……哦。” 宣宁没有再吭声,只乖顺的任由林谦益抱着。车厢里是跟刚才相似的安静,气氛却又截然不同。两人呼吸的声音轻轻响着,连思维都仿佛被这份沉静所感染,不约而同的放缓了步调。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就像过去的那么长时间一样,可是只觉得很安心,宣宁蹭了蹭林谦益的肩窝,热热的,有点硬。他咧了咧嘴,好玩似的隔着衣服咬了一口。 下一刻,他被猛的松开,林谦益的声音沉沉传来,“宣宁。” “嗯?” “不要玩火。” 第55章 晏青松请客(一) 轰—— 宣宁从头到脚都热了! 倒不完全因为林谦益这句话,而是他已经发觉,车厢内的空气实在暧昧旖旎到一个简直要粘稠起来的程度! 林谦益的身体同样在发烫,让车子的空调都好象无法发挥作用。宣宁的两只手已经不知该怎么放了,好一会却被林谦益捉在手中,对方低低的笑里带着满满的戏谑,“不要慌成这样,宣宁。你知不知道……” 他突然的停顿让宣宁纳闷地嗯了一声。 你越慌越让我想吃了你……林谦益最后还是没说出来,而是再次把他拥住。 就这样静默不语,直到车窗外头有别的汽车猛然路过。刺耳的鸣笛声之后是陡然闪过的强光,一下子惊动了两人。 宣宁抖了一下,稍稍推了推林谦益。林谦益这才依依不舍的将他放开,手指却仍在宣宁耳边流连。见几绺黑发因为刚才的拥抱散落下来,搭在宣宁的眼皮上,他还是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林谦益只觉得又爱又怜。帮他把头发撩开,指腹与眼皮相触的瞬间,掌下的人猛的颤了一下,于是那丝爱怜越发的重了些,让林谦益在宣宁额前落下一个轻吻,“好了,我送你上楼。” 等送他进了门,林谦益转身往下走,坐进车里,他没有马上开车。从这个角度,恰恰能看到四楼宣宁家的窗户。宣宁一个人在家时很少会开灯,因为根本没必要。但这个时候,他家的灯却是亮着的,白色的灯光透出来,驱散了由心底而生的燥热。林谦益微微一笑,发动了汽车。 宣宁刚才提及的物件,尽管说的含糊,他倒是已经有了不少头绪。 林谦益首先想到的是瓷板画。瓷板画始于清朝末年,到现在也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它是从我国传统瓷器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相当长的时期里,它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载体,有“瓷画百年”的美誉。 而从清中期开始,瓷板画的发展走向兴盛。当时的瓷画艺人,致力于将纸绢上的画移植到瓷器上。瓷板画就这样受到了人们的青睐,比如嵌瓷屏风,无论是围屏、插屏或挂屏,都经常镶嵌有各色各样的精美瓷板画。这个时期,瓷板画的品种同样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数一数有青花、青花釉里红、五彩、斗彩、粉彩、墨彩和浅绛彩等好多种。不仅如此,纹饰内容涉及面也越来越广阔,不再局限于山水花鸟鱼虫和吉祥图案,更多的出现了人物,乃至有故事情节的丰富。 林谦益就曾见过一套不全的水浒一百单八将瓷板画,也遇到过一会红楼梦里十二钗的瓷板画。珠山八友这几位瓷板画高手的作品,乃至意大利宫廷画家郎世宁的作品,他都不止一次的见过。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在镂空部分用粉彩斗彩等绘出细腻图画的瓷瓶,也可以考虑。再来就是走马灯,其实这是最适合的。一旦动起来,走马灯的图案情节完全能连贯起来。林谦益摸了摸下巴,既然宣宁能“看”到那些做工十分粗糙的假货,那就算是新制的工艺精细的走马灯,他不一定就看不到吧? 想到这里,尽管没有明确说什么,林谦益却已彻底下定了决心。不管宣宁的期望有多难达到,他都会一五一十的去实现它们。 更何况……他眯了眯眼,那些要求根本就很容易。 再几天就到了八月底,立秋后B市狠狠的下了几场雨,天气比起之前要凉快得多。当然也很有限,因为太阳刚一出来,晒上一天,就足够把人烤得几乎要跟路面粘到一起。晏青松赶在九月以前从外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林谦益。 “老林老林!你吃掉小宣没?” 如此荡漾的声音仿佛天然带着波浪线一般,从电话里传出来,让林谦益皱了皱眉,对他的问题十分无语,“你怎么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 “小白羊就在大灰狼眼皮子底下都安然无恙的话,我怕大灰狼的内分泌会失调啊。”晏青松理直气壮的说。 这个词似乎多半是用在女人身上的……林谦益很想冲电话那头扔个白眼,“多谢你费心了,这么关心我和宣宁的私生活啊。” “嘿嘿,老林,咱俩谁跟谁啊,不用客气!”仿佛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林谦益的嘲讽,晏青松继续说,“叫小宣出来吃饭嘛!我这趟出去,弄了点不错的玩意!老林你正好可以帮我来掌掌眼啊!而且小宣现在不是也在学么,刚好嘛,叫他出来见识下!” 送上门给宣宁丰富手感?林谦益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答应下来。等到了约好的那天,他早早的就跟辜老先生打了招呼。下午四点多,林谦益就开车过去把宣宁接了,一路往晏青松的饭庄来。 “晏大哥!”一听到晏青松的脚步声,宣宁就抬头对向他,笑着打招呼,“林大哥说你前些天去外地了?” “是啊!”晏青松笑眯眯的无视了林谦益的白眼,一把拉住宣宁,上上下下跟扫描似的打量了他一通,“没瘦!没黑!笑容满面!看来老林把你照顾的不错嘛,就是……” 说到照顾的时候宣宁有点不好意思,却被他的后一个转折词吸引了注意,“嗯?就是什么?” 谁知晏青松却说:“没什么。” 宣宁撇嘴:“晏大哥你怎么跟林大哥一样的啊,说话喜欢说一半的。” “这个……我真不是故意的!”晏青松说的是实话,他觉得那话也没啥,不就是“就是还没吃掉你啊”么!无奈这句话硬生生的被林谦益威胁的目光给逼了回去,他也觉得很郁闷好不好! 他还想继续拉着宣宁磨蹭,手上却忽的一轻,宣宁已经被林谦益劫了过去,牢牢揽在手里。晏青松一眼扫过去,就见林谦益的手臂环住宣宁,而宣宁的神态十分自然,就知道他们俩发展的还不赖。在心里嘿嘿笑了两下,他率先往前走,“我带你们去包间,老地方,行了行了,你们俩啊,就别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恩爱了,啧!” 宣宁一愣,当即红了耳根就想从林谦益身边退开点,却被林谦益更紧的拽住,“我说老晏啊,今儿你是请客吃饭还是搞破坏啊?” “当然是请客吃饭。” “那不就成了,你记得付帐就行,别的事你少理会。” 晏青松泪流满面:“老林啊,你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过了河还来退回来拆桥啊!” 宣宁噗的一声笑了,林谦益则很无语:“我和宣宁一起,你到底是做了什么?” “你确定没做什么?”晏青松讲到这个才叫理直气壮,“比如某人误会啦,比如某人生日的时候喝闷酒啦……” 他还没说完,宣宁先出声了,“生日的时候?喝闷酒?林大哥你什么时候生日?”不知为什么,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林谦益的目光一下子凝到了宣宁身上,灼热得让他尽管看不见却也能再清楚不过的感觉到。那种仿若实体一般的分量……宣宁抿了抿嘴,听到晏青松往远处快走了两步,说要去点菜,而林谦益的声音低低响起,“你真想知道?” “……嗯,林大哥的生日,我不是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吗?”宣宁老老实实顺从着自己的本心说。 林谦益满意的勾起唇角,“就是七月,我给你打电话,找你出来吃饭,你说秦队长已经先和你约好了。” “啊?”宣宁傻了。 这……这不就是——他去跟“追求自己的人”吃饭,却把“自己喜欢的人”给抛到了一边?再联系起晏青松的话,宣宁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林大哥,我……我……”我不是故意要答应秦飞去吃饭而拒绝你的,我根本就没想到…… 下意识的,他就想要给林谦益道歉。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以解释的话实在太多,只是哪一句似乎都不合适。如果换成是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推己及人,林谦益会好受吗?当然不会,宣宁扁着嘴,磕磕巴巴了好一会也只是攥紧了林谦益的袖子,低下脑袋。 见他我了半天都没能我出个所以然,只低着头。正想再捉弄一下他,林谦益就见一滴液体猛地滴了下去。他心一软,把宣宁拉住就往旁边走,“先别说。” “……哦。”宣宁吸了吸鼻子。他能够想象到那种心情,几近绝望一样的心情,泪腺的地方好象有什么要涌出来。 “唉,你这傻小子。”明明为自己的事都能毫无阴霾的大笑,不会哭的,可因为他,宣宁却流泪了。 这样的宣宁,叫他怎么能不爱?林谦益揉揉他的头发,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僻静的位置,被四周的盆栽挡得严实,他才抬起宣宁的下巴,“别哭,别哭……我没生气,现在也不难过了。乖啊,别哭宣宁,你再这么哭下去,我才会真的难过……”林谦益边轻声诱哄一般的说着,边吻去宣宁的泪水,最后停在微张的唇上,辗转亲了下去。 第56章 晏青松请客(二) “咳咳!” 直到不远处一声咳嗽传来,宣宁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挣了一下,林谦益才慢条斯理的放开他,不悦的朝声源处皱眉,“老晏你又有什么事?” “正事!菜快好了,过来啊。”晏青松的语声里带着促狭,“哦对了,还要提醒你,别把小宣带坏了,现在可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来着。” 见宣宁扭过脸不出声,林谦益也没和晏青松多扯。帮宣宁顺了顺头发,拉着他从盆栽后面绕出来,两人一道跟着晏青松往包间走。 但等到了房间里头,门刚被啪一下关上,晏青松就又调侃说,“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继续了。” 于是这回还没等到林谦益答话,宣宁已经道:“晏大哥,还有句话叫非礼勿视哦。” 晏青松立刻像被噎到了一样,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摆摆手:“嘿,我算是服了,小宣你就……”他的语气变得哀怨起来,“弃我于不顾一心向着你林大哥吧。” 宣宁笑眯眯的:“那不是应该的吗?” 晏青松这下彻底没辙了,一转眼却瞧见林谦益正微勾了嘴角,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绕了个来回,最终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你们现在啊,倒真是越来越有夫夫相了!我算是说不过你们两个,好吧,既然要非礼勿视,我就把场地让出来。”他促狭的挤了挤眼,走出门去,“我去亲自端菜,放心吧我会给你们足够久的时间的。” 等他出去了,林谦益一把拉住宣宁,尾音仿佛刻意挑了起来,“我们继续?” 宣宁没了刚才在晏青松面前的自如,耳根窜上一抹淡红,“菜马上就来了。” “现在才五点,不急。再说老晏他不会不识趣的,嗯?宣宁你怎么不说话?”林谦益暗暗发笑,觉得这样的宣宁简直太可爱了! “我……我肚子饿了。” ……更可爱了!林谦益揉了揉他的短发,“好吧,那我去催催老晏,要是他胆敢饿到我们宣宁,我可是要找他算账的!” 等晏青松和林谦益再回来的时候,他们点的菜倒是还没有过来。不过晏青松带来了另外的东西,将那只盒子摆在桌子上,打开来里面还用绸布小心的包裹了一层。 “晏大哥你刚才拿的什么啊?”宣宁只听得到他和林谦益的动作,有点好奇的问。难道就是林大哥在来之前提到,晏大哥在外地收到的好东西? “等你家老林掌掌眼先,然后再拿给你玩。”晏青松将被绸布包裹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隔着布料声音仍很独特。 像是……什么金属质地的东西。耳力比另外两人都要高出一截的宣宁,对这是什么已经有了点头绪。 “玩?”而林谦益不置可否的说,“老晏你当宣宁跟辜伯伯学习是去玩的?” “别别别!我可没这个意思。”晏青松赶紧否认,却也没多当回事。当初他的确见识过宣宁这双手挺厉害的,不过细想想,却又觉得不至于真那么神!说起来,可能那些东西本来就比较好从手感上鉴别出,加上还有林谦益在的缘故。再说了,当时夸几句捧几声,也算不了什么。 听出他的不以为然,林谦益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忽然勾起唇角,“老晏,宣宁现在可比我厉害得多了。”嗯……当然要加上那种异能,他默默在心里补充。 “哦,那是,我们小宣本来就很牛的嘛。”晏青松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林谦益微微一笑,“要不要打赌?” “打赌?你又看上我什么东西了?”晏青松一面半信半疑,一面提防的把绸布包裹得紧了点,“可别是这东西,虽然不是玉,可我一眼就看中,说明有缘!” 林谦益哭笑不得:“你放心,就赌点你收来的东西里,别的好了。” “那倒没问题。”晏青松很大方的挥挥手,边将绸布揭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这可是我从乡下收来的,我估摸着是……” “等等,不是说要打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谦益打断了。 晏青松也不介意,冲着林谦益挤了挤眼,“知道了知道了。”又对宣宁说,“小宣啊,你来摸摸哈,说说这玩意的情况。” 那样东西被晏青松一推,就到了宣宁的面前。林谦益坐过来,拉着他的手往这件东西上细细地摸过来。 “哦。”宣宁应了一声,指尖已经触到了物件的面上。 果然是金属的器物!他嘴角抿出一点喜悦,修长的手指边在上面摸索,边说:“这是青铜质地的,直径大约有25厘米左右的铜镜。扁环钮,没有钮座,平背,素卷边。按照这面铜镜……嗯,制式来看,是汉代或者更早期的作品。镜子的镜面……摸着有锈,底子摸着滑润,手感应该是黑漆古,是真品吧。” “小宣果然厉害嘛!”晏青松吹了声口哨,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宣宁,“老林啊,就算我输了吧,不过这面镜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嗯?”宣宁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用了异能。 果然,图像刚在脑子里跳出来,宣宁就明白了。 这面镜子有彩绘,是在背面用赭红、秧绿等各种色彩绘出的人物车马图。然而彩绘的风格并非汉代以前画像镜的风格,要知道汉代的画像镜,就与当时的瓦当一样,都有强烈的分区意识。在钮座之外,用弦纹来分割内区和外区,也就是主纹区和辅纹区。在主纹区,往往都是以四乳钉来将画像分割为上下左右四个区。 宣宁可以确定,这些特征准确无误。汉代画像镜的图案风格,他在辜拙曾的一件藏品上见过,当时他是使用了异能才能看到全貌。再加上辜拙曾在这方面的耳提面命,如果连这都分辨不出那他真不是去学而是去玩了。 手中这面铜镜,从车马图案上看,没有分区,属于流水布局。而将流水布局用于装饰镜子的手法,是在隋唐以后才出现的。同时,画中的形象也与汉代及以前的不符,更接近于汉代的画像石。而所谓画像石,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雕刻。这镜子背面的彩绘图案,说穿了更像是照着哪个画像石绘上去的。 另一点则在于彩绘的原料,汉代及以前大都采用天然的矿物原料或贝壳类原料,绘出来属于石色。这面铜镜上的绿色,却属于植物颜料才有的色泽,而不是汉代彩绘应有的松绿石或孔雀石形成的颜色。 仔细辨别了一下,宣宁发现这上面的彩绘是后加彩,因为图像的轮廓与锈色之间,有一道沿着轮廓的晕。这是绘画之前清理底座去掉锈迹准备绘画时,加上颜料后彩料干燥收缩形成的。如果真是汉代就绘制上去的图画,彩料肯定会与锈色合二为一。 从风格和颜料来判断,宣宁推测这应该是民国后加彩的铜镜。要验证也很简单,只需要往下看对铜镜的描述就行。他一看就笑了,果然与他推断的一样,年代和细节都能对应。这种事带来了不小的成就感,让他十分高兴。高兴完了却又忍不住想,要不是有莫名出现的异能存在,眼睛看不到的他根本无法给出这么细致的鉴赏结果,心情一下又落了下去。 一直留心观察宣宁神色的林谦益,自然注意到这瞬间的变化,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宣宁?” “林大哥?怎么啦?”宣宁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林谦益心头一动,“我来看看这面镜子,还有……”他趁着晏青松有意转开脸,堂而皇之的在宣宁额角吻了一下,“记得我是你的眼睛。” “……嗯。”宣宁心里热热的,重重点了点头。 林谦益跟宣宁“看”到铜镜的样子之后了解到的内容差不多,晏青松不停点头,“老林你也不赖嘛,当时被我喊过去鉴定的朋友,也只说肯定是有年代的铜镜,倒是没想到会是在青铜镜的基础上,由民国时期后加彩的。” “嗯,没想到就没想到吧。”林谦益不怎么在意,“反正你的钱多得是,还怕花在这个东西上了?” 晏青松靠了一声:“我的钱再多,我也希望能捡漏的好吧,那可是媲美中五百万大奖的无上享受啊!” 林谦益嗤之以鼻,“什么时候在你心目中五百万都成大奖了?” “不能这么说的嘛。”晏青松认真的说,“五百万可以买一百万盒泡面呢。” 这一回,不光林谦益,宣宁都对晏青松的话表示鄙视:泡面?且不说你名下不止一家饭庄能提供各色菜肴,就是没饭庄还怕吃不起饭要吃泡面? 这个时候,晏青松摁铃让服务员把菜端来。等宣宁和林谦益都开始吃菜了,他才说:“先吃饱喝足,还有东西要你们给我掌眼。” “敢情我们今儿是来给你打白工的呀?”林谦益挑眉。 宣宁憋着笑反驳,“不是白工,林大哥你忘了?我们现在吃得饭和菜,可都是晏大哥包的!” “你们二位就别一起挤兑我了,那些东西里不也还有输掉的赌注?还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人挑一样拿走,我绝不反悔,这总成了吧?”晏青松见他们默契十足,也不由的生出一丝羡慕。等意识到这分情绪时,他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第57章 晏青松请客(三) “老晏!老晏!老晏?”林谦益皱了皱眉,他几乎从未看到过晏青松像现在这般失神的样子。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同学了。印象中这家伙从来都是漫不经心无所谓的,喜欢凑热闹,什么事都愿意插上一脚,却好象根本没有在哪里停顿的打算。但平心而论,也是个够担当可以信赖的家伙。要不然两人的关系不会这么好,他更不会介绍宣宁来认识。 “啊?老林你叫我有事?”晏青松被他喊的回过神来,有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羡慕这种情绪,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但又切切实实的让他感受到了。如果不谈林谦益和宣宁的作用,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所以才动不动就怀旧? “晏大哥你不老啊。” 宣宁的声音让晏青松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那句话说出口,对上林谦益含着探究的古怪视线,他有点狼狈的转开眼,“我当然不老啊哈哈哈……还可以快快活活的玩上几十年呢哈哈哈……” 他的干笑让林谦益不耐地哼了一声,“只是也不小了,说起来我跟你同年,老林。”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郑重,“你漂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定下来了。” “定下来?”晏青松像被刺到了一样一个激灵,随即挑高了眉头。他只要在饭庄就毫无疑问的会穿一身长衫,寸头加长衫融成一种奇异的契合。此刻他却拿长衫的下摆当抹布似的擦了擦手,面色有点阴沉,“……定下来?说的轻巧,你找到了小宣,我要到哪去找第二个小宣?” 林谦益一愣,玩笑似的说,“敢情你是看上宣宁了啊?” “是啊。”晏青松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掀了掀眼皮,“你要不要发扬风格?” “晏青松你发什么神经?”林谦益被他的态度和话弄得带上了点火气。 “我发神经?不是你说我该定下来的么?” “我说什么你也不该扯宣宁!”林谦益冷笑。 “林大哥?晏大哥?你们怎么啦?别这样啊……”宣宁觉得他们俩的语气都有点不对劲,空气里充斥着火药味。他知道自己被提到肯定不是因为晏青松真有什么想法,他更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被他这么一喊,林谦益发现自己的态度是有点过激,视线一转就见宣宁满脸着急,急躁的心情立时平静下来。他摸摸宣宁的头发,“没事,跟你晏大哥开玩笑呢。”又递给晏青松一个你识相点的眼神。 晏青松收到了,附和道:“对,我们开玩笑呢。” 开玩笑?你们真当我没开过玩笑是吧?宣宁很想这么说,但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见他这样,林谦益心里软软的,柔声解释:“真没事,大概是你晏大哥,突然被什么话刺激到了。” 晏青松嗯了一声,暗想老林这话倒也没说错。 定下来,说起来也似乎并不是没有过向往的,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放弃了这方面的情感,任由自己漫无目的地漂泊不定。看上去什么事情都在关心在参与,实际上却没哪件事能到心底。跟人的交往也是如此,与其说是浪荡,不如说是冷漠。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大家看到的都是表面的他,晏青松觉得,随时能够抽身,不陷落,也就不会有伤害。 话说回来,以前的老林跟自己就有很大的区别,林谦益是一个懂得合理计划,生活事业都有目标的人。他也曾以为林谦益会在现在这个年纪结婚生子,倒是没想到找了个男的。不过宣宁和林谦益很合适,本来么,这种事情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从他们二人彼此的互动来看,晏青松觉得他们是真合适。 也不知道那位时刻关注老林的林家大家长,会不会早已知道了这件事……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晏青松略有点担忧的看了眼宣宁,就马上就抛到了脑后。管他呢,处理妥当那是老林的事,他可没必要越俎代庖。 倒是定下来这事,晏青松的脸色沉了沉,还是从长计议吧……努力舒展开眉头,他大声说:“别提我定不定下来了老林,你是老板又不是媒婆。吃菜吃菜,哈哈哈。” 等到吃饱喝足已经又过了一个小时,现在的白天还很长,窗外夕阳斜斜铺开,在四周的建筑物上勾勒出一层橘色的薄纱。 “我去拿东西来哈。”干坐了会,甩下一句话,晏青松起身出了门。 宣宁这才小声问:“林大哥,晏大哥还好吧?”大概因为眼睛有缺陷,反而更需要时刻观察周遭的情况,晏青松的失态他感觉得到。 “没事,他那人啊……”林谦益正要随口几句打发,宣宁认真的神色却撞进眼中。他心里一动,明白宣宁是真的在关心晏青松。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宣宁啊,自己的事情想的少,别人的事情倒是爱操心。别人对他有一点一滴的好,都会被他牢牢记着。 于是林谦益也不由自主绵软了心情,“别为老晏担心,他自己能调适的过来。” “哦,那我不问了。”宣宁老老实实点头。 “乖。”林谦益摸摸他的头发,这时候房门正好被晏青松一脚给踹开。 “晏大哥?”宣宁吓了一跳,“很多东西吗?” “是啊,还只是一部分,一堆破铜烂铁。”晏青松把手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的给抖落出来,还别说,的确可以用破铜烂铁来形容,大都是铜制的物件。接着他又出去了一趟,这回进来的时候就轻柔多了。 林谦益一样样的翻检,“老晏,看不出来你这回跑到外面,收获挺大的啊。” “我这不是想着小宣要东西试手么!”晏青松笑眯眯的说。 “你就扯吧!”林谦益嗤之以鼻,没一会儿,他已经把里面一看就知道是假货的东西给剔了出来,几乎占到了五成以上。 “这么多假的啊!”晏青松惊呼。 林谦益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还想要全都是真的不成?你回家去做梦吧!” “那倒不是,可这几乎都是假的了好不好。”晏青松啧啧叹息着说,无视了一半和全部的差距。 林谦益继续不买他的帐,“别告诉我你买这些东西花了真东西的价钱。”说出去不知多少人会笑死! “嘿嘿,那当然没有啦!”晏青松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张开五指比了比,“只我花了这个数!本来我到那边去又不是收货的,你跟小宣也知道我对玉比较喜欢,别的古玩什么瓷器啊青铜器啊都没啥爱好。” 宣宁扁嘴做委屈状,“晏大哥你刚才还说是专程为了给我找试手的东西。” “呃……”晏青松这下惭愧了,“说漏嘴了,小宣你就当没听到吧。要不这样,我不是输了一件赌注给你,还要送一件玩意给你么,现在再加一件,总共三件,这样总可以表达我的诚意了吧。” 宣宁一听赶紧摆手:“不用啦,我只是开玩笑。”同时他还在心里说:我这才叫真正的开玩笑好不好…… “那哪成啊。”晏青松却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要给你就给你,本来就是赔礼道歉的嘛,你可不能不收啊。” “好。”他这样宣宁也不好再拒绝了,而且他也听得出来,晏青松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送给自己东西,而不像有些人说是要帮助他,却是为了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反正……他想了想,到时候选里面价值比较低的东西就行啦! “我继续说哈!”晏青松有滋有味的说了下去,“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当时有人在卖东西嘛,当废品卖啊!我开始没打算买,观望了一阵刚好碰到一很有眼力的哥们。托他的福,才收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姑且买了。至于刚才那面镜子,不是一批。是后来有人提出要卖他家的老物件,我顺道去看了,那哥们说行,我就买了。嘿嘿,这回啊,就叫无心插柳啊!” “嗯,嗯?”林谦益还在剩下的那些东西里面翻找,又排除了一些,紧接着,他手上的动作却猛地顿住,“这个瓶子……” “林大哥,什么样的瓶子?”宣宁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手里的其他东西。那都是第一遍就被排除的,他只是拿来练一练手感。鉴赏收藏这行当,本来就要多练才能有足够的经验和体会。 “我也拿不准,你摸摸看。”林谦益说着把那只瓷瓶递给宣宁,“我觉得釉色圆熟,看着倒是不错,可又觉得这瓶子太眼熟,像在哪见到过。” 宣宁一摸就笑了,“肯定是照着哪个博物馆或者有名的器型做的,这属于注浆成型的瓷器,说起工艺什么的来,是比一般造假的要好太多,怪不得林大哥你拿不准呢。” 第58章 努力的理由(一) “哦?你说这是石膏注浆成型的瓷器?”林谦益又把瓷瓶拿回来在手中,虽然他从另一个角度知道这只瓶子肯定不对,但以他的手是摸不出宣宁感受到的细节的。 “对!”宣宁很肯定的说,“要知道伪装的注浆成型,反而是我更容易判断一些。首先是注浆成型的瓷器,比一般瓷器的重量要轻。而且胎壁也要薄一些,内壁的起伏凹凸与外壁的这些部分,无论是程度,形状还是地方都是完全对应的。当然,更多的时候,注浆成型瓷器的内壁会十分光整,要在伪装的时候将瓷器脱模干燥,再在内壁填抹瓷土来留下痕迹。这只瓶子就是采取的后者,所以摸着总是有一点区别的。” 林谦益对这些其实也有不少的了解,不过更多偏于经验而非理论知识。当然他有他的办法来判断,只是看着宣宁洋溢着自信的样子,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将瓶子放到一旁,林谦益抬手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发,“想知道我通常怎么判断这类东西是真是假的,哦,这样说也不完全对,应该说是怎么判断出这只瓷瓶的真假的么?” “啊?” “很简单,因为它的样子太眼熟,就像你说的,它有个模版,真的在博物馆里,这个自然就是假的了。” 宣宁笑得与有荣焉,脸往上微微一抬,恰好蹭进林谦益的掌中,“我就知道林大哥你肯定也看得出来的。” 林谦益眸光倏地一沉,眼底腾地窜起一抹火焰,他紧紧盯着宣宁,很久都没有说出下一句话。而宣宁也仿佛若有所觉,白皙的皮肤从耳根部位慢慢染上红晕…… “喂喂喂!”晏青松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个抚住另一个的脸,被抚住脸的那个傻乎乎的等在那,抚着脸的那个则眼冒绿光,觉得自己这人吧实在是很像一个瓦数无限大的灯泡!虽然很想当自己是空气,可那两人明显真打算把自己当空气,晏青松就觉得不太妙了,赶紧出声宣告一下存在感,“这里可还有个人哪!” 林谦益嫌弃的瞥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靠!老林你这是什么意思!”晏青松嘴角抽动一下,卷起袖子提高了音量,“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这是在怪我不够识相么!你难道还想让我自觉回避?” 宣宁抿着嘴憋笑,就听林谦益毫不客气的说:“是,非礼勿视啊。” 晏青松一肚子的话瞬间被他堵了回去,瞪着眼睛看林谦益半晌,才摆摆手,真的掉头走出了房间。 “啊?”宣宁也愣了,晏大哥这出门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属于林谦益的气息就猛地浓烈的包裹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强硬至极的话语,“这个时候,就不要想别的男人了。” 未尽的话语尽数被堵在绞缠在一起的唇舌间,宣宁再也无暇思考晏青松的用意,只能被动的沉浸在被林谦益带来的狂风暴雨中。 等晏青松回来,一眼就准确的捕捉到宣宁泛红的脸颊,他嘴巴张着,在微微的气喘。视线再一扫过去是林谦益一脸的神清气爽,忍不住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说老林啊,你这家伙爽了吧,我够哥们吧!” 听出他话里在故意挤兑,林谦益却不以为意,而是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道:“嗯,够哥们。” 晏青松翻了翻白眼,赶紧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好了好了,接着看吧,还看到什么东西了?你们现在可不光是为我来鉴定这些玩意,还是帮自己在挑东西。” “不用你说。”林谦益当即就继续翻检那堆物件了。 而宣宁朝晏青松不好意思的笑笑,“晏大哥……” “行了行了。”对宣宁,晏青松也很容易让步,“你继续练你的手感吧,到时候你想选什么选什么,就是想要那面彩绘的车马镜也无所谓。” 宣宁摇摇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老老实实的继续练手感去了。 要说手感这种东西,就算天赋再好,也是要靠练来增加经验和感觉的。何况他在触觉和听觉上面的灵敏,本来就是以视力的失去为代价的。 至于意外获得的异能不是不好,宣宁有时会对这种异能产生感激之情。毕竟如果不是异能,也许第一次遇到林谦益的时候,自己就倒霉的得去赔那个青瓷钵了。不过他更希望的还是自己拥有足够的本事,这是在他觉得必须的。 一件一件的摩挲着那些物件,宣宁不断与已经记住的东西互相印证,嘴边也时不时的浮起一丝愉悦笑容。 离得很近,林谦益能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宣宁的每一次表情变化,看到他开心,自己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 “这些都弄完了。”宣宁把那堆铁定的假货摸完,就转移了阵地,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些林谦益也拿不准的物件。 “慢慢来。”林谦益揉揉他的短发,轻声说。他没把自己确定的几样说出来,就是想让宣宁自己去发现,去验证,去鉴别。 “嗯!我知道!”宣宁气势十足的回答,惹来晏青松噗的笑出声,还惹得晏青松被林谦益冷冷的瞪了一眼。 接下来这些东西比起刚才的那些,要难判断得多。宣宁也不得不放慢速度,仔细的去感受去鉴别。同时因为困难程度的提升,他也开始动用特殊能力进行对照。 “这一对镇纸倒还不错,不过还是赶不上宣宁和我的那对。”林谦益这时候拿起一对酸枝木的镇纸说。 晏青松眼睛一亮,八卦的烈焰熊熊闪烁起来,“你和小宣那对?喂!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还一起搞了对镇纸?” 宣宁笑着告诉他,“是我淘到的哦。” “那怎么又成你和老林的了?” “林大哥要去了一个。” 晏青松哈哈大笑,就是被林谦益瞪都止不住,“老林,你不是要过去当那什么,定情信物的吧哈哈哈哈!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竟然搞出这种纯情小姑娘的事哈哈哈……” 林谦益索性无视了他,“宣宁,你找出什么来没有?” “没。”宣宁摇摇头,他这个时候已经用了好几次异能。 说起来,自从异能升级后,宣宁也不确定次数的限制还在不在。但肯定不止五次,因为刚才他就已经用的超过了。而且不少都是摸着特别像真的的物件,被异能再一鉴别却是个假的。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辜老先生都有打眼的时候,实在因为某些造假者的功力,都已经登峰造极了。 “别急。”林谦益看了看他剔出去的东西,发现里面也有一些自己都以为是真品,又看到宣宁额角上冒出的汗珠,再一想到他拿着那几件东西用的时间格外久,就知道他肯定用了那种特殊的能力,不由的出声提醒。 “嗯。”宣宁点点头,听话的放缓了速度。 又过了一会,林谦益夹杂着惊讶和惊喜的声音传过来,“这一套甬钟,好象是真的?” 宣宁接过来一摸,“是出土的甬钟啊?嗯?是七件啊?” “对,七件。” “不对。”宣宁拧着眉毛摇头,“晏大哥,知道这套甬钟的来历么?” 晏青松狐疑的看看他又望望林谦益:“知道。这也是在收完破烂之后顺便收的,倒是花了点钱,我那眼力不错的哥们说真品的可能性很大。卖家说,这是一个坑里出土的,总共就是七个。” “那就真不对。”宣宁斩钉截铁的说,“这类东西,在商代一组必然是三件,商代晚期是五件,西周时期是八件,春秋时期是九件,战国时期则是十三件,没有七件一套的理由。作为打击乐器,也不合古代的五音十二律。再说器型,这几个东西从大到小都很规整,可我摸着觉得太规整了点。唔……我再摸摸看……” 他这样讲,林谦益就知道他定然是打算使用异能。刚才宣宁已经使用了大概有十几次的异能,算下来现在是……二十次了?可是……林谦益皱起眉,不对劲,宣宁现在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好象很白,而且不是白瓷一般,更像是失去血色的白。还有满头的汗……林谦益脸色猛地一变,将宣宁从甬钟边拉开,“停下!” 宣宁莫名其妙的问:“林大哥?怎么啦?” 林谦益递给晏青松一个眼色,晏青松摸摸鼻子,无奈又悲愤的出去了。林谦益又顿了一下才说:“宣宁,你刚才在勉强自己。” “啊?他说得如此笃定,让原本想蒙混过关的宣宁傻了。 因为真相的确如林谦益所说,他刚才是在勉强自己。原来之前的限制虽然突破了,但新的限制仍然存在,就是二十。 看宣宁不发一言的嘴唇抖了抖,面色越来越白,林谦益心里一软,说出口的话却没有丝毫动摇,“宣宁,我早该发现,你似乎从来都没放松过自己,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第59章 努力的理由(二) “……为什么?”宣宁有点失神的重复了一遍林谦益的问话。 是啊,为什么呢?好象真的是如此,不然他刚才大可不必勉强自己。明明精神都已经因为过度使用异能而不振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身上都是冷汗。他知道应该适可而止,可是又忍不住的不想放过每一次机会和每一分钟的时间。 林谦益眯了眯眼。 宣宁没有回答,却不表示他猜不出其中的微妙之处。自从挑明了彼此的感情,确定了关系以后,两人之间的云山雾罩早已不复存在,一些东西他反而看得更加明白,他喊了声:“宣宁。” “林大哥?”宣宁怔怔的。 “你是不是……”林谦益斟酌着语言,“……想要自己变得有用起来?”这种想法一旦生出,对照起宣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越发觉得很贴近事实。 于是也越发的觉得心疼。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对宣宁的心意已经达到了顶点,可是每当更接近宣宁的内心,这个顶点就再一次的被突破了。 更心疼他,想要变本加厉的对他好,一直宠着他。 宣宁浑身一颤,嘴巴嗫嚅两下,低下头去。 是不是真的就像林谦益说的这样?宣宁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自己有时候会忍不住的想,是不是……是不是当初自己再有用一点,爸爸妈妈就不会选择放弃自己?这种念头他一直都只是深埋心底,从来也不曾表露出来为人所知,尽管有无数个夜晚,他的内心都在受着煎熬。 但宣宁一点都没有想到,不用他说,林谦益竟然看了出来。 “唉……”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叹息,轻得如同尘土跌落在地。随之而来的是林谦益温热的鼻息,紧接着宣宁就被一双手臂紧紧搂到了怀里,“我这么说不是想让你哭的,别做出这副样子,宣宁乖,你这样我会心疼。你要想努力,要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林大哥不会拦着你,不过你要记得过犹不及,别把身体弄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嗯……”宣宁忙不迭的点头,“我知道……” “这就好。”林谦益又叮咛了他好几句,才勉强放下心来,让一直待在走廊上的晏青松得以进来。 晏青松蔫头耷脑的进来,郁闷得不行:“我靠,我是这儿的老板,被人看到跟罚站似的杵那儿像什么话呀!” 林谦益说:“我也没让你站在外头啊。” 晏青松嘿嘿的坏笑一声:“我那不是得防备意外事故的发生么,要万一天雷勾动地火什么的,惹来人家公安局的扫黄咋办?” 见宣宁不自在的扭开了脸,林谦益立刻对晏青松开展打击报复,“就你这全黑的窝子要有警察来也不是为扫黄。” 晏青松果断无视了他:“小宣,总之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差不多也到时候要回去了是吧,快选几件吧。” 林谦益一点都不客气的把手往其中最象样的几件上伸,最后挑了件青花团凤纹双耳盖碗,“这个的釉色和图案都不错,应该是景德镇出产的。” 晏青松撇了撇嘴,再让宣宁也挑,宣宁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了:“晏大哥,我就要那套甬钟吧。” “什么?”晏青松大吃一惊,“那个不假的吗?”他刚才可是听的千真万确,那套七件的甬钟不是什么真品,而属于现代的“臆造”仿品。 “是假的啊。”宣宁理所当然的回答,又歪了歪头,唇角翘起,旋出一点狡黠的笑,“晏大哥,你也没不准我挑假的呀。” “倒是真没……”不过谁会挑假的呀,晏青松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哎,你只拿这一套?可说好了你得挑三件走的。” “这个可有七个呀。”宣宁嘴边的笑容更深了,“说起来我还占了晏大哥你的便宜呢,所以就这一套啦!” 这小子!晏青松哪里还看不出他是故意的,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啊,你小子肚子里也是黑的!就算不是黑的,所谓近墨者黑,你也迟早会被老林给染黑!” 宣宁抿着嘴得意的笑。 晏青松又鄙视林谦益,“老林,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什么叫高风亮节?小宣都知道谦让,你就这么不客气!” 林谦益丝毫不为所动,“我们家只需要宣宁一个谦让就够了。” 无耻!晏青松不舍的瞄了几眼那只青花团凤纹双耳盖碗,决定眼不见为净,“得了,拿了东西赶紧走!” 第二天宣宁一大早继续去辜拙曾家上课,进了门辜老先生从眼镜后头盯他们几眼,眼神最后落到林谦益牵着宣宁的手上。 “谦益啊。”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这些天的接触下来,辜拙曾对宣宁简直是再满意也没有了。哪怕是之前那些耳聪目明的徒弟,都不及这个小弟子来得聪慧、敏锐、刻苦且用心。别说人不笨了,有天分还努力的学生,谁会不喜欢?别说辜拙曾了,他估计就是圈子里的其他朋友,要知道这事了也会羡慕自己。 “辜伯伯?”林谦益没防备辜拙曾今天会喊住他。 “跟我来一下。小宣,你在这儿坐会,我叫小刘给你端点水果和茶水。”辜拙曾说完就用眼神示意林谦益跟他过去。 两人走到另一个房间,辜拙曾关上门才说:“谦益,你对小宣,做的什么打算?” 林谦益立刻明白了辜老先生的用意,稍微思忖一下,慢条斯理的说:“辜伯伯,现在还不到时候。呵呵,我早知道您看出了什么,却没想到您会过问。”他微微的笑了一下,“看来辜伯伯对宣宁很看好。” “嗯,小宣这孩子,很好。”辜拙曾隐晦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林谦益眸光微闪,沉下来时才认真的道:“对,他是货真价实的珍宝。在我心里,是什么真品都比拟不了的珍贵。辜伯伯,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想和宣宁过一辈子。” “一辈子!”辜老先生也为他的宣言给震了一下。他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什么样的人和感情都见识过,同性之间的当然也不例外。但社会上占主流的始终还是男女为配偶,像林谦益这样坦然道出的,他也没碰到过几个。辜拙曾的白眉反倒拧成了个结,“谦益,你这话是说真的?” “嗯,辜伯伯,再真也没有了。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很确定,就是宣宁了。”他不是没有跟女人相处过,但不过放进去一两分的心思,可是这一回,林谦益才知道什么是全心投入,“辜伯伯,您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对不对?” “……对倒是对。”辜拙曾的眉头还是没舒展,对林谦益家庭的了解,因为他与林谦益家一位长辈的渊源,不可谓不深,“谦益啊,我知道你的事业,生活,都可以说是脱离了林家,以你的心气,也不可能让人来干预。可是林家除了你爸爸,还有你爷爷。” “我知道。”林谦益的眼神就像经过千锤百炼的铁石一般,锐利而又坚定不移,“爷爷那边我自然会解决,我已经在着手去做了。” 辜拙曾的眉头顿时一跳,为他的大胆和行动力狠狠吃了一惊,他盯着林谦益,林谦益毫无畏惧的回视他。良久,辜老先生才展眉一笑,很高兴的说:“那好,我就替我这个徒弟安下心了。” “您放心。”林谦益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不会让您为难。” “这事你得尽快解决,我估计你爷爷应该已经注意到小宣了。”辜拙曾摸了摸眉毛,“还有这事,是不是别让小宣知道?” “无所谓。”林谦益不以为然,“我相信宣宁,他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正是因为洞彻许多事情还能保持着一颗真诚又坦然的心,所以才更加的弥足珍贵。 “好,这事你决定。我们出去吧,别让小宣等急了,呵呵。” 听到门响的刹那,宣宁立即转过头去。虽然看不到,但他却能感觉到林谦益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很专注,也很灼热。 这种感觉,同样是独一无二的。 宣宁不由的想到了刚才听见的话,师父把林大哥叫去单独谈话,显然是刻意避开了自己的,本来自己倒没有偷听的打算。但当他去帮保姆刘姨搭了把手的时候,意外的听到了几句话。 林大哥的爷爷吗?宣宁早就判断出林谦益家世不一般,只是冥冥中有意无意的,抗拒想得太深远。如果是先前,说不定他真会想退缩。可是在听到林谦益坚定的说出那些话,说相信他之后,宣宁觉得真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至少还有一个林谦益。 第60章 青花狮子戏球玉壶春瓶之谜(一) “……汝窑的胎是香灰胎,没有所谓细腻白色的胎质。至于粉白色,在支钉痕的断面倒经常出。论其原因,是在烧制时,垫圈上的白色坩子土制成的圆锥形支钉的尖端,出窑后分离器物与窑具时断在里面而形成,属于汝窑支钉痕的特征。白色不是胎色,更不是化妆土一类。还有些汝窑露胎的地方会有橘红?土黄?等等其他颜色,原因也都来自于窑和土,不是胎质本身的色泽。” “唔……颜色……” “小宣啊,你只需要记住手感,至于颜色,让谦益帮你就行了。”辜拙曾嘿嘿一笑,开起了他的玩笑。 宣宁抿嘴笑着回应了一声,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心思正沉在脑中,就在那里,一块汝窑的碎瓷赫然在目。 当然光是碎瓷,对支钉痕的验证没有什么帮助,却能让宣宁看到釉色和胎质,他仔细的记了下来。 见他认真,辜拙曾又道:“让你学着研究瓷片,就是因为通过瓷片,往往能最真切最直观的把握到古瓷的胎。不论是胎的厚度,色泽,气孔状态,颗粒状态,还是胎质纯度,杂质的状况,吸水性以及硬度等等,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嗯,我明白的师父。”宣宁举一反三,“因为这些器胎的信息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窑口都会产生差别,所以能运用进鉴定里。而整瓷不容易看到的细枝末节,在碎瓷上才最好捕捉到,对吧?” “对对对!”辜拙曾对他很满意,“整器往往被釉层包裹住,只能通过比如瓷器底部的接触处,或者漏釉、缩釉的地方来判断。但从这里判断,得到的反而常常会是错误的信息,有时候是化妆土,有时候是氧化层,诸如此类,难以搞清楚真正的胎色。就像我刚刚说到香灰胎,只有从碎瓷上才能搞明白。”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尽管小宣你看不到,但从碎瓷上获得的历练,也不会比整器少。” 在心中整理了一番刚才辜拙曾的话,宣宁又思考片刻,才继续提问:“那出土瓷器的土锈和土沁……” “嗯?你在这方面有什么疑问?”辜拙曾很擅长循循善诱。 “那天在图书馆借的一本书,林大哥给我念了一些,说出土瓷的土锈非常难清除,十分坚硬,土沁用高倍放大镜看的很清楚什……” 他还没说完,就被辜老先生打断了,“错!大错特错!什么破书!说的这两种情况!哼哼,简直就是瞎说八道!事实上,会有这两项特征的,往往不是真品,而是现代伪造出土古瓷的伎俩导致的。” “啊?” “我们首先说土锈。通常用黄土壤,色料,加强力胶混涂在器物上。有现代的粘胶起作用,就算是拿开水蒸煮,用很锋利的刀削刮都没辙,所以才说难以清除。但很多真正的出土瓷器,要清除土锈并不难。当然了,我们也不能轻易的就下这个结论,因为也有一些出土真品,会存在土锈剥除不掉的情况,但是人为的土锈与真正的土锈必然有差别,不能简单的从这方面论证。” “那土沁呢?” “哈哈,这就更要说道说道了!”辜拙曾白眉一扬,用手指捻了几下,“其实就算你不问到这个,过段时间我也是要教给你的。” 宣宁偏了下脑袋,心里一动:“造假的方法吗?” “没错,所谓土沁,就是老釉上的附着或渗透。而在高倍放大镜底下的密集气泡,是采用强酸,比如王水,运用高压渗透技术来制造的。类似的技术,还包括翡翠里的C货,就是给那些人工染色的翡翠炝色。小宣你想想,翡翠的硬度比起釉面来可要硬多了,都能把颜料搞进去,何况是釉面?所以说要在釉泡里弄进土沁,并不是什么难事。” “哦,我懂了。”宣宁点头表示记下。 辜拙曾则又道:“这两种造假手段谈不上多高明,这几年也很普遍,但是多半都用在中低仿品里,上当的反倒不少。前段时间,和我一个研究所的有名专家,也上了回当。在高倍放大镜底下看到土沁,结果打了次眼,好在他花钱也不多。小宣,这种纯粹靠眼力的事,你有所欠缺是肯定的。就是需要从花纹上来辨识的物件,比如五彩、斗彩的彩,还有我跟你讲过的瓷画图等等,都得让谦益帮着你才好。不过我想,他很愿意当你的眼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他语声里的笑意显然表示知道了自己和林谦益的关系,虽然不太好意思,但在学习鉴赏的时候,宣宁倒很快就平静的回答:“是。” 辜拙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线:“呵呵……对了,我顺便考考你,瓷画里那个百祥图的说法,小宣还记得是哪些吧?” “记得,我都背下来了。”宣宁默默的背了出来,一点折扣都没打,“有天地长春,加官进爵,百世流芳,金鱼贵子,富贵荣华……榴开百子,桃献千年,青蚨飞入,金鱼现莲……红梅结子,喜鹊登枝,龙门跃鲤,万象更新……芝兰芙蓉,麟吐玉书,瓜瓞绵延……云龙三现,竹报平安,金蟾同乐……” “嗯……嗯……”边听辜拙曾边满意的点头,宣宁记得可真是牢! 等又讲了一段,放下手里的物件,辜老先生就问了:“小宣啊,你和我学实物鉴赏也学了这么多天了,除了练手感外,还有什么样的心得体会?当然啦,也不一定要说从我这儿学到的,也可以说说这段时间打别的地儿吸收到的经验。谦益应该带你去了好几次刘园路和北湖吧,还有晏家那臭小子也给你带了不少机会,是不?现在来说说看?” “嗯,好。”宣宁想了一下,结合了这段时间的实践,才慢慢道,“外观很旧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古董……古玉不一定真有沁色……不值钱的东西不一定真的没有仿品……在博物馆或者鉴赏的书本上有过的器型,越是出现越可能是假的……” “不错,不错。”辜拙曾满意的点头,摸了摸白眉,将一些必要的经验告诉他,“其实说起来,在古玩鉴赏上面,不少人都有很多的误区。这些误区,就是老一辈的专家,都未必没有,也有一叶障目的因素。其实名家的作品,或者说古代的艺术水平,尤其指的是画工,雕工,很多人都认为就该比现代的好!看到一个物件觉得艺术价值高,就认为一定是真品,那是错的。名家也可以有败笔,有败笔的东西未必是假。有名家题跋的,也未必都是真的,祖传的同样可能有假。” “就是说,不要陷在条条框框里,要学会辩证的对待么?”宣宁福至心灵,一下子想到了准确的形容。 “对对对!”对他的反应大为赞赏,辜拙曾抚掌,“就是这样!不要被其他的标志和其他人的经验所影响。” 这话说来和以前他让宣宁学习他人的经验似乎有所矛盾,其实并非如此。学习经验乃是借助他人之力,来打一个坚实的基础。而现在则是不希望他被束缚住,要懂得自己加以判别验证。 见宣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辜拙曾才继续道:“再说瓷器,很多人都认为,官窑的瓷器一定比民窑的要好。这也是不对的,官窑照样有机会出产瑕疵品,而且也不是不可能流传到民间。虽然官窑通常会销毁那些瑕疵品,但也不是绝对的。所以还是你刚才的那个说法,辩证的看。” “嗯。” “还有玉器,汉玉虽然以汉八刀出名,却不表示就只有汉八刀,只有粗犷风格,照样可能出现柔婉风格的玉器。我就曾在一处墓葬里亲眼见到过出土的汉玉,那叫一个雕琢细腻柔婉!而明代的玉,也未必都是大气的类型,明代多的是能工巧匠,照样能制造出精致无比的工艺品。” “嗯。” “现在的人玩收藏越来越多,还产生了一些很好笑的误区,小宣你随便记记就成。比如很多人认为海归就一定好,一股脑的涌到海外去买。还有人认为拍卖行就一定好,也都铆准了去砸钱……” 宣宁听到这儿就忍不住笑,他想起林谦益也搞过这种砸钱的事。 如今接触的多了,他神色一动,心里在想什么辜拙曾就了如指掌。一见他在窃笑,想了想老先生就有了眉目,不由笑骂道:“谦益啊会赚钱,也就不怕败家了,小宣,等以后你可要管住他的钱啊。” “……师父!” “嘿嘿,不说了不说了。”辜拙曾虽然这么说,话里仍然带着揶揄,“好了,今天还把这几样东西摸一摸,就等谦益来了。” “好。”宣宁依言走到桌子跟前,准备去鉴别剩下的几个东西,“这剩下的几样,都是什么呀?” “三件瓷器,样子虽然如出一辙,其实都是假的,在我们B市的古瓷博物馆里就有标准器在。其实吧虽然三个都是假的,却很有代表性。”辜拙曾笑眯眯的告诉他,“这样的三件啊,要找齐了可不简单,我去年刚弄到手。嗨,说起来这现在人造假的技术实在高,可惜我没上手过那个真的。说不定啊,真品还不见得比这假的好。” “哦……”宣宁边回答,边从左边的第一件开始自己的工作。按照辜拙曾所说,这三件是造型一样的东西,摸起来的确如此。这种器型属于玉壶春瓶,三只瓷瓶的釉面手感都很不错,其中有一件摸来更是温润无比,简直让人不想拿开手。 这样都是假的?宣宁有点吃惊。要造成这层次的假,那该得多高明的功力啊!不对!光是功力都不够!还得有非常好的硬件设施!这是不是就属于老杨所说的绝仿……宣宁这样想着,就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来看一看。 下一刻,辜拙曾的声音陡然惊起:“小宣!” 在失去意识前,宣宁最后的感受依稀是极度的震惊。 第61章 青花狮子戏球玉壶春瓶之谜(二) “小宣!” 辜拙曾眼睁睁看着宣宁突然倒了下去,喊的时候已经迟了。他急急起身,自己却也一个踉跄,赶紧扶住桌子才发现自己腿脚有点发软。保姆听到声音过来也吓了一跳,擦了擦手就要搀住辜拙曾,辜拙曾却指宣宁,“先看他!” 两个人同时拢到宣宁跟前,就发现他眼睛紧闭,已经是人事不知! 辜拙曾还算镇定,保姆却吓坏了,六神无主的语无伦次,“先生!小宣先生怎么啦?要不要紧啊?会怎么样?这可怎么是好……” “别急,你先打120。” 保姆连忙点头,“是是是,我我……我去打急救电话!我这就去!” 她走了几步又被辜拙曾叫住,“等等,打这个电话。” 保姆接过来,是个手机号,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拨了,听到那边是个男的,一时间都没听出是谁。她断断续续的才把宣宁的名字提及,那头就急了,问都没问就说马上来。 “电话打了?”辜拙曾小心的探了下宣宁的呼吸,还好,很正常,就像睡着了一样。他也不敢随意挪动,要对症下药却又找不出症结,只能照着惯用的方法做。一抬眼便发现保姆慌慌张张的走过来,看样子是打过电话了。 “是,先生,我已经打了。”保姆看着宣宁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终究有点害怕,“小宣先生他……他没事吧?”她说着又看了宣宁好几眼,“他是不是发心脏病了?要不要弄药过来啊?” “别忙。”辜拙曾阻止了她,宣宁的昏倒实在太奇怪,看不出一点病发的征兆,仿佛就是单纯的昏过去,“等谦益来。” “哎!”保姆不是个有主见的,听辜拙曾这么说,当即就垂着手站到一旁。就是还有些闲不下来,隔一会就想问点什么,只是见了辜拙曾一脸肃然,没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听到门铃响起来,她像得了解脱一样小跑过去开门。 开了门,保姆才知道刚才接电话的原来就是送宣宁过来的林先生。她还想说什么,可林谦益显然没有一点要搭话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的越过她朝着后面去了。 一路飞车过来,林谦益心里直打鼓。保姆的话他没有听得太清楚,可是却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宣宁昏倒了。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几个月以前,在接触到那只龙泉窑的穿带瓶时发生的意外。 脚下踩着油门把车开得飞快,林谦益其实很冷静。心念电转间他想了很多,不外乎关于宣宁的昏倒以及昏倒的原因。等到了辜家,他才有了血往上涌的感觉。 “辜伯伯。”给辜拙曾礼貌的打了个招呼,林谦益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了宣宁身上,果然跟上一次的情况一模一样,他敛起了眉宇间的焦虑,蹲下去仔细观察。是那样没错,他果断的将宣宁抱起来,“辜伯伯您放心,我送他去医院。” 辜拙曾说:“我跟你一块去。” 林谦益不打算接受:“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您还是先在家里用过晚饭,如果情况方便再过去医院吧,反正我们就近去荣康。” 辜拙曾一想也是这个理,现在跟过去说不定还碍手碍脚的,不如等林谦益安置好了再去看情况。把林谦益送出门,辜拙曾吩咐保姆现在就去做饭。 林谦益抱着宣宁出了辜家门,老康立即迎了上来,“老板。”又瞄了眼宣宁,“小宣先生他……” “没事。”林谦益低头看一眼宣宁,见他的气色还好,摇摇头往前走。 走了几步,老康的手下一个叫付成的保镖正等在那儿,看到他们,付成大步上前,“老板,康哥!”又见林谦益抱着个人,便十分殷勤的想要帮老板一把,“我……” 来字还在喉咙里,手也才伸了一半,就被林谦益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接着熟视无睹的越过他。付成一头雾水的僵在原地,直到被老康一把将手拍下,才摸摸后脑勺,小声问:“康哥,我刚才……是不是惹到老板了?”还真别说,不要看他退伍前是部队的尖子,当保镖更是身手够好,可刚刚被老板一眼看过来,他硬是觉得一个激灵,全身的寒毛倒竖,头顶仿佛开了个大口子似的冷风飕飕的往里灌! 老康一本正经的回答:“我们是保镖,不能越俎代庖。” “啊?”付成愣愣的跟上,挺委屈的,“我那不是怕老板累了么,抱着宣先生那么大个人能舒服?” “呵呵!你不懂。”老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心想抱着宣宁,老板才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你想把宣宁抱过去?就是挨一下老板都不会允许! 等到了荣康一检查,得出的结果果然和上一次没有两样。根本就查不出任何病因,也找不到有什么问题。马主任为难的说:“真的非常抱歉林先生,您就是再问我多少遍,我也还是只能给出一样的答案。您也清楚,如果我想,随便扯个什么理由出来都能蒙混过关。就是看在咱们是老交情,不能随意敷衍。可是我们也努力过了,最后的结果都是没有异常。要我说啊,他现在正在深度睡眠状态,不用太担心。” 林谦益点了点头,同他寒暄几句,就回了病房。就是上次宣宁住的这间房,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他来回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坐了下来,目光落到宣宁脸上。 宣宁安静的躺着,鼻翼随着呼吸一翕一合,脸色就跟平时一样,如果不是人事不知,谁都只会当他睡熟了。 林谦益轻轻叹了口气,往前坐了一点,将宣宁的手放到掌心。修长的指头微微曲着,是极其放松的姿态,马主任说宣宁身体没问题,说不定真的如此。 这个时候门被敲开,林谦益一看是辜老先生来了,他赶紧起身让辜拙曾进来,“辜伯伯您都来了?其实您不用这么急。” 辜拙曾摆了摆手,“我哪能不急?小宣可是我的关门弟子!”又朝床上看,“检查过了没有,是什么结果?” “马主任说他身体很健康。”林谦益实话实说。 辜拙曾先是一愣,继而拧起白眉,“那就是检查不出什么来了,可小宣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昏倒?还是说……有别的原因?”他回忆着宣宁昏倒前后的情形,“难道……” “辜伯伯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辜拙曾活到如今这岁数,见过许多旁人意想不到的事,所以才会有所联想,“你知道古董有时候很邪的,不知跟这有没有关系。不,不对啊……”他又摇了摇头,“小宣接触的那些都是我家的,不该有这么邪乎……” 林谦益却像是被提醒到了一样,“辜伯伯,他最后接触的是什么?” “是我收藏的三个赝品,器型全是一样的,真品是元青花的玉壶春瓶。”辜拙曾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赝品?”林谦益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还是觉得有哪里对应不上。事实上对这回没能检查出什么的结果,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意外,好象理所当然本该这样。同时他隐隐有种感觉,宣宁没事。他沉吟片刻道,“辜伯伯,能不能把东西拿过来让我看一看?” 辜拙曾爽快答应:“行,我这就回去给你拿来。” 这下换林谦益过意不去了,“辜伯伯您就不必来了,我派人跟您过去拿来。” 辜拙曾虽然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却也明白林谦益是好意,就没推辞。等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老康带着三只瓶子进来,林谦益把它们一字排开摆在桌子上。三只瓷瓶果真是一样的器型,差异极其微小。瓶身上的青花图案是狮子戏球,辜拙曾说这三件都是赝品,可上面的青花图案却是活灵活现。尤其是其中的一只,狮子栩栩如生,灵动十足,腾挪转移之间甚至有了气势。 就是这三只玉壶春瓶,会跟宣宁意外昏倒扯上关系?林谦益把手放上去,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特别。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听到床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回头一看,发现宣宁在被单底下动了动。林谦益立刻走回床边,轻声喊他的名字,“宣宁?” “嗯?林大哥?”林谦益话音刚落,宣宁就有了回应,他撑着床坐起来,“我,我这是在……医院里?” “是。”林谦益帮他把枕头靠在后面,“现在身上还好么?头昏不昏?舒不舒服?” “唔……还好。”宣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就跟刚睡醒一样,林大哥不用太担心啦。” “没事就好,那……你记得是怎么回事么?” “嗯……”宣宁摸了摸额头,“师父要我鉴别三个玉壶春瓶,我就照着他的话做,然后就突然……昏倒了?” 第62章 青花狮子戏球玉壶春瓶之谜(三) 这个时候,刚才睡梦中的一切才如潮水般涌上脑中。说起来和上一次昏倒的时候的确相似,同样在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里。谈不上害怕,大约是经历过一次的关系,宣宁反倒能抱持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甚至还分心思考着三件“赝品”的事。 师父辜拙曾跟他说过,瓷器鉴定有两个基本原则。第一项是综合判断,也就是说,在一件瓷器上,能够被鉴定者考察到的,分别有器胎、釉层、器型、纹饰、款识、工艺和旧貌等七个方面。这七个方面属于鉴定瓷器的基本面,在鉴定时必须将全部因素综合起来考量,而不能单一的判断真假。通常来说,只要有一项不符合真品的特征,存在疑点,就不能下真品结论。 在使用异能之前,宣宁有意无意的总会把注意力放到其中一件瓷瓶上。首先是器胎和釉层,摸起来很符合这类瓷器的手感。器型自然更不必说,辜老先生明确说了是相同器型。纹饰他看不到,但想必同博物馆的那件标准器也是一样。 第二项原则叫做一票否决。就是说如果一件器物有一个基本面存在问题,其他基本面再真切,最终也通常是赝品。同时,师父也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这一票是有严格界定的。而从这件瓷瓶上,宣宁没找到什么用来否决的部分。 难道……这只瓶子真是绝仿?哪怕是在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前,宣宁也没想到过会遇到接下来这样的情况。 异能告诉他,这只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竟然是真品! 那么还安放在古瓷博物馆里的……又是什么?! 只是当时容不得他多想,意识就被抽离,扯进这个白茫茫的空间里,反而让他有空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宣宁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的异能,可脑海中这只玉壶春瓶上,灵动到极点的狮子戏球的图案,与先前的鉴别再一对照,他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假的。再说异能以前可没出过任何问题,难道会在这儿出错? 于是他选择相信了自己意外获得的异能,这只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是真品。这样一来,很显然可以推断,博物馆内的那只才是赝品。 “没……没错……那才是……假的……” “!” 宣宁又一次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他先吓了一跳,镇定下来就发现这个声音比上回的残魂还要语无伦次。那个残魂至少告诉了他不少讯息,让他能判断出前因后果,而这个声音只是不断的重复着大同小异的几句话。 “那才是……假的……那才是……假的……假的……” 那? 假的? 当然宣宁很快就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这声音说的,是不是就是这只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不,不是这只,应该是……宣宁挑了一下眉毛,脑袋里灵光倏忽闪过……古瓷博物馆里的那只瓶子! 这样一想,这声音固执的话语也就有了解释。就因为别人都认为那只瓶子是真品,所以这声音才这么反反复复的说嘛! 当宣宁把这种情况说出来后,这个声音果然安静了一下,才断断续续的说:“是,你知道了……终于有人知道了……” 开始的时候它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愤和不甘,渐渐的却又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般,嘶哑中透出些凄然和沧桑。 宣宁听着听着,忽然有点难过。他知道这回跟前两次不一样,脑袋没有什么塞进东西的感觉,但却能被这个声音感染到情绪,很可能这个声音早就存在这里了。或许就是因为这只玉壶春瓶,有什么被触动到,这个声音才冒出来。 他尝试着与对方交流了很久,才勉强弄清楚大致的来龙去脉。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跟他去年八月份遭遇到的那场车祸有关系。当时的车祸,并不是一次意外,而是针对另一个人蓄谋已久的谋害。当时的宣宁一方面无辜受到牵连,另一方面则意外的成了有极大不甘的受害者所留下念头的寄托体。 被害人叫沈其郴,名头或许没某些专家大,却是文物鉴赏界里实实在在的好手。所以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将宣宁牵扯进这个行当里来。 可为什么宣宁会有异能出现,就是沈其郴也搞不明白。哪怕他本人尚在人世,也做不到宣宁这样精准的鉴定。 “……或许……”经过和宣宁的一番交谈,沈其郴的思维明显有条理了许多,但声音也越来越轻,好象下一刻就会消失,“中间又经过了……谁都搞不明白的奇妙变化,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虽然我们都说唯物唯物……嘿嘿……可真要那样,我就……就不会在这里……你也不会遇到我……” 宣宁赞同的点了点头。 “……还有可能……和你的眼睛有关系……因为你眼睛的缺陷……所以出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看不见别人能看见的东西……却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大概就叫有得有失?”沈其郴继续推测。 宣宁不明白,“跟眼睛有关系?可我并不觉得我是看到的,应该说是摸到的呀。” “笨!”沈其郴恨铁不成钢,“尽管你必须要先接触,可是得到的信息……全都是从你的眼睛出来的……不是眼睛还是什么?哦!我差点忘了,你感觉不到……不过在你脑袋里的我……感觉得到是这样……” “哦……”宣宁又点了点头。 “这一次因为你的关系……我又接触到了这只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大概也是天意吧……我当初就是因为它才会死……也因为它无法解脱……”沈其郴有些悲伤,“希望我因为它也能彻底得到解脱……小宣,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不用他说,宣宁已经猜到了并决定答应。 在这之后,他和沈其郴又交谈了一会,将前因后果搞得更清楚些。宣宁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他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事的棘手程度?别说把谋害沈其郴的幕后黑手揪出来了,就是要揭穿古瓷博物馆里假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的真相,也不容易。 沈其郴向他道完谢就没再吭声,过了一会,宣宁发现意识总算重新拥有了自由。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睡在医院里,林大哥就在身边。 “……为什么会昏倒,是不是跟这三个瓶子有关?”林谦益问出了心中的怀疑,前一次是因为龙泉窑的穿带瓶,这一次又跟古玩有关系,而且……“辜伯伯刚才跟我说,古玩有时候很邪性的。” “呃……”宣宁一时间有点犹豫不决,该不该把真相告诉林谦益? 应该是要告诉他才对吧,不然仅凭自己的力量,要帮沈其郴查明真相沉冤昭雪,要把赝品和真品给指出来,实在有不小的难度。其实告诉师父辜老先生,他的目的也能达成,但师父年岁已高,宣宁不太想将他扯进这么复杂的烂事里。可对林谦益也是一样的啊,借助林谦益的力量,这一切都的确很容易办到,可要让林谦益操这份闲心,宣宁也觉得不好。 “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林谦益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愿看到宣宁的犹豫,“宣宁你忘记了你和我的关系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宣宁心里一热,却还是说:“林大哥,你让我好好想想。” 林谦益不置可否的说:“那随你,但我刚才的话你要记住。就算你什么也不和我讲,却不表示我就不会紧张,不会因此去做些什么。” 他这一下真是一针见血,宣宁随即醒悟过来。 是啊,就算自己瞒着不讲,林谦益难道就真会束手不管?不会想方设法探知?说不定反倒增加了对方的麻烦,倒不如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两个人有商有量岂不更好?最重要的是,对于自己的异能,林谦益也有所了解,不用遮遮掩掩的。 打定了主意,宣宁便承认道:“确实是因为那三只瓶子里的一个。” “哦?一个?”林谦益眯了眯眼,盯着这三只造型一样的瓶子看了一会,拿起其中的一只递到宣宁手中,“是不是因为这个?” “啊!林大哥你都把它们拿过来了?”宣宁一摸,这只瓶子果然就是那件真品,“是这个,它是……” “真品?” 宣宁还没说完,林谦益的声音先一步的响起来。 让他有点惊讶:“对,林大哥你知道了?” “猜的。瓶子是我问辜伯伯你昏倒是怎么回事,派人去他那儿取的。”林谦益勾起一抹冷笑,“听你的意思,这个瓶子果然是真的?” “嗯,你知道我那个能力的,它告诉我这只瓶子是真品。”既然要说就说的彻底点,宣宁从去年的车祸,说到龙泉窑穿带瓶,再说到这回的情况,全部都给林谦益巨细无遗的讲了一遍。 第63章 真相大白(一) 林谦益听完宣宁的话,沉吟了片刻才说:“看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古瓷博物馆。” 宣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谦益见他欲言又止,略一思忖心里就有了答案,“你想怎么做?你不可能不想做点什么。”凭着对他的了解,林谦益可以肯定他是想插手这件事,“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宣宁抿了抿唇,“其实我还没有想好,就是觉得,怎么的也得先把这事调查清楚。林大哥你说呢,我们也不好听沈先生的一面之词就下结论,验证是必不可少的。”他说归说,心里却并不怀疑,因为这只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的的确确是真品,由此及彼,说博物馆没问题,谁信? “是这个理。”林谦益肯定了他的思路,“调查就由我来办。” “……会不会太麻烦?”宣宁有点迟疑的问。 林谦益好笑的拍了下他,“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你安安心心的继续到辜伯伯那儿上课吧,哦对,还得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你醒了。要知道你在他家昏倒,可把辜伯伯吓了一大跳。” “嗯,我马上给师父打电话。”宣宁没有再在由谁调查这事上纠结,对自己的能力,他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他能独自搞定,就根本不会把林谦益扯进来。就算因为去年那场意外的车祸让他比常人多了点与众不同的异能,在调查上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不想在医院过夜,宣宁提出要出院。林谦益派了人过去办手续,宣宁正好趁机给辜拙曾打电话说了一声,让那端的老先生放下了一颗心。 可谁知第二天宣宁过去辜家,才踏进大门就被辜老先生给拽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又追问了好久具体情况。等宣宁额上都冒汗了,辜老先生才放他一马,开始今天的课程。也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怎么的,辜老先生没让宣宁再鉴赏实物,而是天南地北地说起收藏界的一些趣事。 说是趣事,宣宁听着听着却品出了几分深意。辜拙曾是在以另一个方式,告诉他在鉴赏古玩的时候,需要注意的各项事务,甚至还包括遇到一些邪乎的情形时该怎么办。一方面对辜老先生的举动有点无语,另一方面,宣宁却体会到了老先生的关爱之情。既然事情的真相无法告诉对方,那就用心接受师父的嘱咐吧! 转眼就到了周末,宣宁被林谦益从辜家接出来,刚坐到车里,他就听到了前排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瞬间他已经判断出是谁,“康先生!你今天也在啊!” 坐在司机位置上的老康从后视镜里偷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谦益,才客套的回答:“是啊,我今天是来向老板汇报工作的。” 汇报工作?宣宁心里一动,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林大哥,是不是调查有眉目了?” “……你就只想着这个?”林谦益酸溜溜的说,瞥见老康很自觉的假装不存在,身体微微前倾,附到宣宁耳边,“而且看到老康都这么高兴?” 宣宁只觉得耳根被温热而湿润的气息密密地包裹着,这一处的热度就像足以燎原的大火般瞬息间弥漫全身,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可听到林谦益的下一句话,他却有些啼笑皆非了,“林大哥你在说什么啊,那不过是打个招呼啊。” “我知道是打招呼。”可心里吃醋管不住啊!林谦益眸光微闪,在宣宁耳垂轻咬一口才退开,“老康,好了,汇报吧。” “……”老康在前面呢!宣宁低下头。 “是,老板。”老康憋着笑,却不敢偷眼瞧他,正对着林谦益恭敬的说,“我派了手下人去调查,先是车祸的事。目前已经确定在去年的八月份,那个路段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在查证这起交通事故的时候,曾经有目击者证实,当时的肇事车辆是在撞倒人之后再回头进行碾压,令人玩味的是,这个目击者在后期改变了口风,说他没看到具体情况。而肇事者也被检测出酒精含量超标,最后事故就是以酒驾做结。当时小宣先生其实只是被意外的波及到,丧生的那个人的身份我也已经查出来了。他叫做沈其郴,在事故发生前,他供职于古瓷博物馆。” 他递了一个档案袋给林谦益,“老板,这是沈其郴的详细资料。” “嗯,我看看。”林谦益打开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翻了翻,“哦,沈其郴。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嘛,才四十岁。嗯?”他注意到了宣宁一定会在意的东西,“事故发生前的一两个月里,古瓷博物馆将他给停职了?” 宣宁偏了偏头,“有古怪!” “那是当然。”林谦益接着又看下去,资料对沈其郴的生平,家庭状况,工作状况都有十分详尽的说明,“研究生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博物馆……虽然在行政部门工作,但看起来书生气很重,做事情有自己的坚持。呵呵,怪不得干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业务能力够强,只怕还升不到正科级……他的父亲早逝,母亲还在……”他摇了摇头,抬眼果然在宣宁脸上找到了一丝感伤,“白发人送黑发人,肯定不好受,幸亏他还有兄弟。他的妻子目前单独抚养念初中的女儿,条件比较艰苦……” 宣宁忍不住拉了拉林谦益的袖子,“林大哥。” “嗯?” “我想帮他们……” “你现在不就在帮么?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林谦益微微一笑,稍一用力就把宣宁揽在怀里,摸了摸他柔软的短发。一直都知道宣宁心软,不过反正是对自己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就按宣宁的意思办又何乐而不为? “嗯。” 林谦益把档案袋放到一边,又问:“我吩咐你去古瓷博物馆查档案的事怎么样了?” 要知道博物馆里对各种藏品,按照国家文物保护法的明确规定,都是必须建立起相应的档案的。这属于文物收藏里最基础的工作,有条条框框可以依循。同时在上级主管部门,也就是文物局里也会进行登记备案。 林谦益想查的话可以走文物局的路子,但这一回他想先摸摸情况,所以只吩咐老康去查一下古瓷博物馆的档案。 谁知老康苦笑着说:“老板,我派人过去了,暂时借用的其他身份,说要调档案进行学术研究,可是博物馆那边拒绝了。” “拒绝?”宣宁忍不住插嘴。 “是,按照我派过去人的身份,是没有任何破绽的,照理来说应该借的出来。”老康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可博物馆推了,馆长表示,馆内的文物库及相关的档案和帐目都是不能公开的。” “这就显然有问题了!”宣宁不怀疑老康的话,也相信作为林谦益的得力下属,老康有足够的能力办成这件事。很可能就是博物馆方面心虚,不敢将档案暴露出来,哪怕是给与之毫无关系的人。 “是有问题。”林谦益摸了摸下巴,欲盖弥彰这个词是最好的形容。他顿了顿才道,“好了,老康,你叫你的人暂且打住,后面的我来处理,该做什么另行通知。开车吧,直接去宣宁家。” “是,老板。”老康这才发动了汽车,朝余槐东路驶去。 等到了家,林谦益轻车熟路的关好门,倒了两杯水过来,拉着一脸沉思的宣宁在沙发上坐下来,“傻站着干嘛啊!我说宣宁,你要又一门心思的惦记着这事,我可吃醋了,会消极怠工。” 宣宁自如的转移话题,“林大哥,我有点饿,在师父家没吃好。” 林谦益立刻拨了老康电话要他买饭过来,等放了电话一瞟眼,就瞧见宣宁唇边狡黠的笑意。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好气又好笑:“得了,我一定积极的办好这件事总成了吧?” “林大哥!”宣宁软软地叫他,认真的说,“不管我多关心这事,多想帮到沈先生,可那都是排第二位的。” “我知道。”林谦益满意勾起嘴角。 然后就听宣宁下一句话说:“林大哥,你说让康先生他们先不动,由你来处理,是准备从哪里着手啊?” ……还是惦念着这破事!林谦益哭笑不得地说:“能够着手的地方很多,因为我们已经确定至少有一件藏品被掉包了。” “啊?” “其实这些年,类似的案子闹过好多起了,辜伯伯给你讲过没?”林谦益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另起了个头。 “没有。”宣宁想了想,摇摇头。 “不少都是博物馆内部的成员监守自盗,方式也多种多样,像这种用赝品换真品的最多见,也最容易。比如在出借文物的时候对审批程序作假,或者修改文物级别以好充次。如果辜伯伯知道就在B市出了这种事,肯定会十分伤心。像他老人家那样的文物专家,流失一根针都会痛心疾首。”林谦益的神情有些凝重,“尤其是,我琢磨了一下,沈其郴发现的时候应该已经报告给上级主管部门了,可是……” 第64章 真相大白(二) 宣宁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而然的接口说:“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是的。”林谦益摸了摸他的头发,“文物局那里根本没采取任何应对的举措,沈其郴的疑虑就这样冷着不了了之,甚至他还被停了职,停职的原因还是他自身工作失职……这说明了什么?” 宣宁忽而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当然说明了上面有人呀!” 林谦益被他的话逗乐了,“上面有人,呵呵,你说的对!所以这事才棘手,如果不搞清楚有谁被扯进来,就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麻烦!”即使是这种情况,在他而言也不过是麻烦一点,他顿了顿很快就加上一句,“宣宁你安心等着,我保证能解决这事。” 宣宁轻轻嗯了一声,仰起脸正对住林谦益,唇角仍然翘着,“林大哥的话,我当然相信啦。” 林谦益微微一笑,“行,就还是跟上回一样,我到时候告诉你具体的情况。”他边说边开始考虑从哪入手,冷不防宣宁又开了口。 “林大哥,这一次,我不想干等着。” “嗯?”林谦益望过去,就看到宣宁一脸坦然,神色中透着说不出的认真和坚定。 “我不想干等着。”他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我是瞎子,没办法帮到你,但我想跟进。林大哥,这要求也许有点过分……” 他话没说完,林谦益就打断了他,“过分?不,没什么过不过分的。”他毫不在意,“只不过要随时知道进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怎么可能不答应你?” “谢谢林大哥!” 宣宁的喜出望外让林谦益皱起眉,酸溜溜的说:“一丁点破事就让你这么高兴?” “呃……”宣宁理直气壮的说瞎话,“我是高兴林大哥你什么都能做到!” “这还差不多。”林谦益毫无被蒙蔽的自觉,乐呵呵的收下了夸奖。 果然,等与文物局接触摸了情况,林谦益和宣宁就知道当初在古瓷博物馆内被提出疑问的物件,根本就不止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这一件,而是一批。 林谦益选定的突破口依旧是文物的档案。 为了防止文物的流失,六十年代起,国家在管理上已经通过了统一的帐本格式。文物档案和藏品帐目在每座博物馆里,都是必备的。同时在B市的文物局里,下属的各博物馆也会将馆藏情况上报。加上这几年国家对地方进行过不止一次文物普查,只要能弄到资料,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凭着林谦益的能量,取得这些资料并不困难。很快,两个人就带着复印的一大袋资料离开了文物局回到宣宁家里。 “……上面都写了什么?”在林谦益翻开的时候,宣宁时不时好奇的发问。 林谦益好笑的瞥他一眼,“你催什么?我得仔仔细细的慢慢看。” 宣宁撇嘴,没再吭声。 看着看着,林谦益的眉毛却打上了一个结。尽管对古瓷博物馆的情形早有预料,但如此堂而皇之的资料依然有些触目。不同年份的统计材料只要稍微细心一点的对照看,就能捕捉到其中的蹊跷。 “……青花狮子戏球纹瓶还在里面,就是当作一件藏品上报的,这倒没什么。”林谦益将从资料里获得的信息一一道来,“但我发现,每年古瓷博物馆里,因为各种各样的特殊情况,都要上报一些瓷器的损失,而且很有规律。” “啊?”宣宁愣了愣,“这么……明目张胆?” “对,你不也说了么,上面有人。”林谦益淡淡的回答。 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宣宁默然不语。 “比如去年,就有……”林谦益数了数,“这数量不小啊,光去年,就有一件青瓷双鱼折沿洗,一件影青瓷刻牡丹纹凤首壶,一件釉里红的飞龙纹梅瓶……都是前年还在统计数据里的,上报的理由……”他冷笑了一声,“倒是挺充足的嘛!一个说是被相关机构借去教学用途中破损了,一个说是公安机关开借条使用破损……呵!难道对博物馆来说,破损的古瓷是可以丢弃的垃圾?” 宣宁抿紧嘴巴,别说林谦益用微带讥诮的口吻说出这些话,就是他心中也生出一丝抑制不住的怒气。 在跟随辜拙曾老先生学习的日子里,宣宁从辜老先生教授时的字里行间,能体味到他对文物的珍惜。这些承载着古人的文化、艺术乃至心血的物件,在辜老先生心里都是不可多得的瑰宝,何况很多还有着非同一般的研究价值。每一件的流失,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被辜拙曾潜移默化的宣宁又怎么会不愤怒? 不能袖手旁观! 别说是要还被无辜诬陷还被害死的沈其郴先生一个清白,就光是为了某些人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也不能置之不理! 良久,林谦益才放下材料,一抬眼就瞧见宣宁气鼓鼓的样子,不由自主的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很气?” “嗯。”宣宁点头,想了想还是问,“林大哥,要查情况会不会很麻烦?” “你放心,没什么麻烦的。”虽然宣宁气恼的样子很有趣,林谦益却知道他是真的恼了才会这样。事到如今,不管是因为宣宁还是自己了解的情况,他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事实上,身为东临这么大一个集团的老总,又出身于这座城市最上层的家族之一,要说林谦益没见识乃至接触过暗潮下的黑幕,那不可能。就是他白手起家到东临如今的规模,不说用过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却也谈不上纯洁如同白纸。 但林谦益很清楚,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一个原则,一种底线。 有时候混淆黑白界限,随波逐流,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最多不过是做事需要,林谦益对此不会有任何抵触。可在另一些事情上,不论是自小接受来自家族的教育,或者这些年形成的观念,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 对敌人可以狠辣无情,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对一般人,给条活路也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而在这件事上,其实有很多种办法让沈其郴不再开口,只不过杀人是其中最简单方便又干脆利落的。这种狠厉,反倒显露出一丝色厉内荏,让林谦益嗤之以鼻。 再就是在文物流失这方面,因为家族的熏陶,林谦益从小就喜欢古玩,在这方面也投入了不小的精力。对他而言,这些东西放在民间没有什么不可以,但要借此来牟取利益,甚至是外流到国外,就让他不乐意了。 原先只打算稍微插一下手的想法彻底变了,更何况……林谦益知道就算是家里的老头子,对他现在所做的决定也不会有疑议。 于是很快的,古瓷博物馆的问题就被林谦益安排的人举报上去,同时还让文物局不能再压下来,只能迅速予以重视。 接着,又有媒体将此事曝光。转瞬间,这件事在B市流传开来,简直像在沸腾的锅里丢下了一块石头,炸开了无数的水花。其中最为关注的,是B市的收藏鉴赏界,连很久不过问事务的辜拙曾也被惊动。 检察机关和文物局分别为此成立了专案检查组,开始对古瓷博物馆的馆藏进行清查。为了防止事情再出现变动,林谦益也安排了一些人进去,迫使这场清查彻底而细致。 越来越多的问题被暴露出来,帐物不分开,监督不得力,管理漏洞百出,馆内一些人一手遮天。这个时候,因为上了手,辜老先生断定馆内以青花狮子戏球纹玉壶春瓶为代表的一批古瓷都是赝品的消息又掀起了一阵风暴。 不过短短几天,馆内的几名工作人员相继被捕。文物局与文化局组成的内部调查组进驻到博物馆内,对员工和帐目继续调查核实,司法机关则尽全力的追查流失的文物。 按理来说这是好消息了,宣宁却发现自己很难高兴得起来。 这个时候离拿出资料的那天又过了好几天,林谦益接他下课,就看出他的情绪不高,“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 “林大哥,现在这样是不是就叫弃卒保帅?”宣宁撇了撇嘴,被捕的那几名工作人员根本就不可能找人暗害沈其郴!而专案组甚至就打算以此来结案,据林谦益说,面对全市公开的新闻发布会都已经在安排了! “呵呵,算是吧。”对于这里面一切,了解最清楚的莫过于林谦益了,他抚了抚宣宁拧起来的眉心。 “……那沈先生死得多冤啊!害死他的人都置身事外了,什么惩罚也没受到,文物局那边连提都没提之前有人曾经上报过。” 听到他的话,林谦益却冷冷的笑了一下,“置身事外?没受惩罚?你以为他们真能全身而退?”见宣宁惊讶的啊了一声,他才满意的附在宣宁耳边说,“有你在,我怎么也得多出点力啊。” 第65章 真相大白(三) 林谦益的语气实在有点古怪。随着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际,宣宁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林大哥?你是说……” “呵!”耳畔倏然响起的笑声很凉,语声却更冰冷,那股森寒的意味几乎要刺进骨头里去,“他们以为有早就准备好的退路能逃过一劫,做的倒是滴水不漏。不过可惜,我也早就安排好了。” 两天后,暗地里一直隐约传出消息的新闻发布会召开了。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古瓷博物馆是本市文化局下属的一家旅游单位。这一次一方面由于馆内领导干部对藏品保管工作的不够重视,加上管理人员的素质不高,工作责任心不够,另一方面由于馆内管理制度的不健全,难免在藏品的管理上出现了一些漏洞,才导致了这一次大家所认为的十分严重的事件发生……” 听到电视里传出的内容,宣宁撇了撇嘴,“说这话是想骗谁啊……” 林谦益好笑的道:“听下去吧,就当听戏的。” 宣宁嗯了一声,又有点好奇:“林大哥,你昨天不是说早都安排好了吗,都安排了些什么?” 林谦益摆出一副神秘的模样,拉长了语调:“佛曰不可说。” “……不说就不说!”宣宁撇了撇嘴,嗤之以鼻。但他说归说,才两三分钟就又问,“林大哥你告诉我吧!” “不告诉。”与宣宁在一块的时候,林谦益觉得自己小了好多岁,说话做事都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孩子气。 “不说算了!”知道他很享受逗自己的乐趣所以才不松口,宣宁不吱声了。 “……市检察院以及文物局根据群众举报,迅速立案侦察,组建了不同的两个专案组对本案进行调查。现在逮捕了馆内的三名工作人员,经过查证,在他们担任藏品库保管员期间分别遗失了几件瓷器。其中一大部分都是仿制品,经过鉴定,不属于文物的范畴……” 宣宁有点难过:“要是师父知道他们这样张一张嘴就断定那些东西不是文物,肯定会很伤心。” 林谦益安抚的拍了拍他,“辜伯伯有你这么好一徒弟,伤心不了多久。” 宣宁摇了摇头,只专注的继续听电视。 “……当然,这件事暴露出了古瓷博物馆的一些不足。首先是班子不够团结,内部一些人不负责任的乱讲话,扰乱视听,让我们大家都误会了事件的严重性。其次是管理队伍的素质不够,管理制度不健全,漏洞太多。下一阶段的工作,我相信博物馆就会开始弥补这些漏洞了……” 宣宁一直期待着满场那些记者谁能问点尖锐的问题,可直到新闻发布会结束,也没人出头。他失望的抿了抿嘴,又问:“林大哥,你真做了安排?” “当然。”林谦益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解释道,“不是在新闻发布会上,你也清楚这种场合闹大了不合适。” “……那就这样完了?” “我都说了还有安排,你就安心等着别急。”林谦益好笑的按了下宣宁的脑袋,“为了不造成太大影响,不在市民中间引起过于激烈的震荡,这个发布会就是我也不能有意见。不过要从另外的方面给这几个家伙点苦头吃,就很容易了。他们倒卖文物总要有收获吧?把古瓷博物馆管成那个破烂样总是要贪点钱吧?我安排一下,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是跑不掉的……至于后续嘛……呵呵……” “……林大哥你笑得好阴险。”宣宁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 林谦益故意又笑了两声,猛地逼近了宣宁,于是正故作嫌弃状的某人措不及防中就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先是轻轻碰触宣狞的唇角,说不尽的温柔从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动作里流淌而出,宣宁自然地张开嘴巴,两人的舌尖稍一接触便缠到了一起。屋子里除了电视中的声响,暧昧的轻喘和水声也响了起来。 等两人口唇分开,宣宁也有些激动,他知道林谦益更激动,因为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热度。还有刚才挨到物体……他犹豫了一下,刚尝试着把手往下挪,移到一半却被林谦益抓住了,“你不需要这样,宣宁。” 林谦益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让宣宁心脏狠狠地动了一下,“林……大哥?” “乖。”林谦益的手指在宣宁乌黑的发梢上拂过,指间顺滑的触感仿佛带着一种极大的吸附力,让他流连不去,“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准备好。” “……嗯。”良久,宣宁才应了一声。眼眶有点热,鼻子也有点酸,林谦益对他是真的体贴,以至于有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点无所适从的慌张。 但是……只要想起那次在辜老先生家里林谦益对自己的信任,宣宁又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他喜欢的是这个人,需要在意的也惟有这个人罢了。 让彼此再进一步……那不是必然的吗?他想自己总会习惯的……嗯,干脆偷偷找以前的同学同事打听一点这方面的事情好了。 没过多久,正如林谦益说的那样,经过他派人暗中调查出牵涉进来的人,不论是博物馆的领导还是文物局的人,都在林谦益一番巧妙的运作中给拉下了马。有林家出面,加上辜老先生本人同他一群徒弟的影响力,市里本来还意图保下这些人的几位领导都没能出手。尤其是那位针对沈其郴做了手脚的博物馆馆长,宣宁听林谦益说了会在监狱里好好安排人照顾照顾他的…… 只是事情的结果依然有一些不尽如人意,比如古瓷博物馆彻底改头换面,真的成为了一家普通的旅游单位,对外挂名为陶瓷艺术品展览馆。这样一来,文物流失案的法律主体不在了,公诉机关没了起诉对象,检察院可以撤案了,理所当然的,涉案人员也就不存在了。好在虽然有这么一招息事宁人的妙招,真正的涉案人员却早被林谦益给处理了,也算是完成了沈其郴的委托。 在听到林谦益的一番转述后,宣宁忽然感到脑袋里有什么蓦地一松,就像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断掉了一样。 他不由的晃了下头,旁边的林谦益被吓了一跳,“你又头昏?” “不是。”宣宁顿了一下才回答,却是听到沈其郴对他道了别,他很快就有了结论,“应该是我完成了沈先生的委托,所以他不再留在我这儿了。” “那就好!”林谦益很高兴,他琢磨着身上被一活的借住,对主人怎么都有点负担,所以还是不太放心的问,“真没什么不对劲吧?” 宣宁笑了:“没有,林大哥,我现在感觉好着呢。”这倒是大实话,现在他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精神在刚才猛的一振,头脑异乎寻常的清明,连感官都好象又灵敏了几分……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沈其郴会不会像那次残魂一样,让自己的异能有所增长?换个形象点的比方,不论是沈其郴还是残魂,就像借住的房客一样,而异能就像房客交付的租金。 想到这里他就打算试一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去刘园路。可是再一想林谦益在身边,要是知道自己是为了找到极限在哪肯定会担心,所以嘴巴动了动,他就按捺下了心思,决定等明儿到了师父那再说。 第二天,最终宣宁没能试出结果,但不是结果的结果足够让他满意了。 在辜拙曾的实物鉴赏课上,二十多件有真有假的物件都被他轻而易举的鉴别出来,一遍又一遍地使用异能也没半点吃力的感觉。而且每次使用的时候,他也感到格外举重若轻,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只要一个闪念,物件的信息就巨细无遗的呈现在脑海中! 同时宣宁也相信了沈其郴的话,这项意外出现的异能是眼睛而不是以手为载体的,因为这一回,他清楚感到了眼睛周围仿佛被什么东西流过后,才会“看”到信息。 宣宁更是发现,现在他鉴别物品的范围又有所扩展。记得最开始时,局限于古玩的真品和赝品,赝品还必须是有一定价值的工艺品。如今就不一样了,这是在他不小心念头闪过桌子又正好使用异能时才发现的,因为脑中也出现了桌子的信息。虽然图案和字都很模糊,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不是吗?也许异能再次增长,就能看清了也说不定呢? 惦记着还要实验一下异能,而且最好别被林谦益发现,宣宁跟辜拙曾打了声招呼,干脆提前离开去了刘园路。 辜老先生没想到的是,半个小时以后,林谦益的电话打到了自己这儿。电话里传出的语气听着似乎很冷静,但认识林谦益这么多年的辜拙曾却听出其中压抑到极点、急待爆发的情绪。 话里的内容更是让辜拙曾大吃一惊,“小宣?没在我这!他去了刘园路!什么?在那没找到他人?” 第66章 宣宁出事(一) 宣宁独自一个儿晃出来,着实挺悠哉的。这个钟点还没到平常课程结束的时候,太阳正好,暖融融的晒在脸上,冲淡了前几天秋雨带来的凉意。 他熟练地点着盲杖,往小区外走。虽然每次基本都靠林谦益接送,这周遭的环境和路线宣宁却记得很熟。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哪怕是并非必要,他也很难改掉。或许是因为每个地方都只有熟悉了,才能让身为盲人的他感到足够的自如。 先左拐,走一段上坡路,越过前面的那个坎,接着就会到达小区的大门。宣宁泰然自若的穿过大门,听到不远处门卫的说话声,那个熟了的门卫还冲他打了个招呼,几个从未遇到过的门卫则惊奇的向那个门卫打听自己…… 宣宁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走出小区,四周蓦地热闹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一股脑的往耳朵里塞。 车辆行驶的声响络绎不绝,偶尔夹杂着几下自行车的铃声;那边有家店大概在装修,钻子打墙和撕胶带的声音有点刺耳;旁边几个学生打闹着走过,球砸在地面上闷闷的;年轻的女孩子不知是不是逛完街回来,塑料袋的摩擦声与高跟鞋踱在地面的脆响交织在一块;道边几位大婶在议论着最近的菜价,说好等天一黑就去超市买特价菜;几个溜狗的人正好碰到了一起,不同种类的狗叫此起彼伏…… 宣宁将这些声音都听在了耳朵里,脸上露出一点享受的神色。没错,他喜欢这样,喜欢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这让他会有一种错觉,好象即使看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离小区大门不远就是一个公交车站,辜拙曾曾经带他坐过,搭乘2路车从这里坐上11站就能到刘园路。他慢慢往前走,离车站越来越近,另外几句公交车正好到站,发出拉长的刹车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涌而上…… 就在这时,宣宁的眉毛皱了一下。 奇怪?怎么好象被谁盯着似的……难道是林谦益派来的保镖?不,不像。如果是保镖的视线,不会让他有这么强烈如芒在背的感觉。可是要从现在乱糟糟的声音里分辨出那丝不对劲,宣宁动了动耳朵,最终也只能无奈的承认他做不到。 好在很快2路公交车到站,他与其他人一道上了车,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随后消失,让他稍稍安下了心。 然而并没能持续多久,宣宁神色猛地一凝,手指下意识攥紧了盲杖。 “别出声!” 耳边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有点别扭和生硬的语调——宣宁心念电转间对目前的状况就有了猜测。他张了张嘴,腰间毫不客气比住自己的硬物让他面色一凝,将马上脱口而出的话语硬吞了回去。 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着,他极力镇定的嗯了一声。 “也不要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另一个流利得多的语声响起,他注意到宣宁似乎另有打算,“你跑不掉的。” “你们……”宣宁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车上明显不止一个日本人,说不定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对方真有枪,他不可能逃得掉,而且日本人也不会投鼠忌器,车上的其他人对他们没有丝毫的牵制作用。他轻声问,“你们想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灵巧的从他口袋里抽出手机,关了机。 等听到熟悉的关机音乐宣宁才发现手机没了,他怔了一会,抿紧嘴唇。林谦益派的保镖应该就跟在车后面,以前坐公交车都会这样,而且他刚才也听到了熟悉的汽车发动机声。可仓促间,宣宁压根找不到传递消息的手段。 一站路到了,又一站路到了……离刘园路只剩下一站,宣宁始终没听到回答。他捏住杖身,指节因为用力和紧张而发白。 保镖应该能看出自己会在哪里下车,如果到时候没下车……宣宁还在这样想着,刘园路站却已经到了,然后车子又开动了。 宣宁正坐立难安呢,就听第二个日本人得意的说,“你以为你的保镖会立刻发现你不在吗?不,他不会的!我们已经跟着你很多天了,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这个时候,你的保镖会以为你已经下车去了刘园路,因为他只能看到‘你的背影’。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一切就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 “你们……”宣宁没有再说下去,从日本人的话语间,他明白对方是用了一个和自己身材相仿的人来混淆保镖的视听,可知道了又能怎样? 渐渐的车上人越来越少,车子开到终点站停稳,宣宁很自觉地被挟在两个日本人中间下了车。脚踩到实地的时候,他听出果然还有另外两个人跟在车上,而车站里早有等着接应的三个人迎过来,可见对方要抓住自己的决心有多大。 宣宁只是有些不解,自己就算真有不同寻常的异能能鉴别宝物,对这些人来说也谈不上有什么举足轻重的作用,至于要抓住自己么?思虑良久,他果断的下了结论:日本人的思考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 —— 第一个发现宣宁出事的并不是他所以为的保镖,而是林谦益本人。 每周的这个时间都是下面各部门的总监向自己汇报本周工作,并交出下周工作计划的日子,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林谦益靠在椅子里默不作声的听财务部的总监汇报,手指点了几下鼠标,视线从屏幕中的财务报表扫过,最后落到单据的一角。 嗯?好象上周的花费……就在他要问一问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一紧。这是种很难描述的状态,本来十分平静的心情变得非常不安,让他愣了一下。 “老板?”财务总监等了一会才出声叫他,心里惊讶无比:老板这是在……走神?这也太难得一见了吧! “嗯?”林谦益摆摆手,“先到这吧,你回去,明天再来安排下周的工作计划。” “那行,我先下楼了。”财务总监没有多问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林谦益就拨了宣宁的手机。机械的提示音告诉他宣宁关机了,这是毫无道理的事,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时外面的薛敏见财务总监这么快就出来也吃了一惊,还在笑眯眯的打探虚实:“汪总今天好迅速啊。” “没有的事。”财务汪总监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老板怎么了,忽然就说剩下的换明天再给他提。”他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没出过这样的事啊,老板这样的工作狂人没道理有倦怠期啊……” 薛敏好笑地目送他自言自语的下楼去了,眉梢轻轻一扬,估计自己也不用再安排其他总监进去了。果然,没几分钟,她就看到林谦益一脸焦急的走出办公室。她正想去问一声,林谦益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大步流星的就走进了电梯。 这到底是怎么了?薛敏狐疑的盯了电梯门半晌。老板从来都是一副天塌不惊的样子,刚才却明显很急切,是出什么事了?难道说…… “……该死的电梯!”从顶层直达地下车库的电梯专属于林谦益一个人,二十多层的距离也不过几个眨眼就能到,今天他却觉得漫长得不行。好不容易电梯停了,急躁的按动开门键的林谦益没等门全开就闪出来。 “老板。”已经收到消息的老康正等在车库里,肃然的同他打招呼。他知道情况不是很妙,刚才接到林谦益的电话后他问了手下的保镖,那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宣宁不见,他们一直以为的宣宁只是个同他身形相似的陌生人。 “先去刘园路。”林谦益冷声说,他强迫自己要冷静。他没有一点侥幸的幻想,从带走宣宁的人竟会安排一招偷梁换柱,他就知道这事不可能善了。会一直盯着宣宁,还把细节考虑得面面俱到,只可能是那伙日本人。他眯起眼睛里掠过危险的光,情报告诉他那些日本人早离开了B市,却没想到对方留了后手,说不定还偷偷摸摸的潜回来了。 “是。”老康迅速开动车子,径直往刘园路驶去。 到了刘园路,原本安排保护宣宁的保镖个个垂头丧气的迎过来,“老板,都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宣先生。” 林谦益没说话,他是很想将他们狠狠骂一遍,可骂了也无济于事!这种非常时刻更应该镇定下来,全力以赴的找到宣宁才最重要。 老康偷觑一眼林谦益,出场扮黑脸,“你们知道你们错在哪里了吗!为什么保镖工作都做的这么不到位!你们可是专业的保镖!每个都在这行干了多少年了!是因为这段时日太悠闲,所以连职责都应付了事吗!你们这算什么保镖!……” “好了。”林谦益打断了老康的话,“先找人吧!老康你安排人去找宣宁,你们几个跟我说说从辜家出来后的具体情况。” 第67章 宣宁出事(二) “如果是这样的话……”听完几个手下描述的情况,老康琢磨了一下,又看了眼林谦益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对方将宣先生的活动规律摸得很清楚,不管是什么时候您来接他,还是我们这帮保镖的存在,都了若指掌,可见他们早就盯上宣先生了。”他咳了一声,惭愧的说,“老板,这我还真得检讨,不论是我,还是我这帮兄弟,平时真是过得太安逸了,明明论身手绝无被那伙人打败的可能,却连宣先生被人盯上都没发觉!” 林谦益摆了摆手,“现在先别说这些了,老康,你对情况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说说打算怎么做吧。” “是。”老康应了一声,目光微微闪烁,说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先派人沿着2路车的站点找一遍,不过我估计如果不出意外,这半道上多半没什么收获,他们应该会在终点站下车。” 林谦益不置可否,“哦?” 老康恭敬的点头:“他们很明白老板在本市的能量,不然当初也不会被迫从暗中转到明处又吃个大亏了。所以他们很清楚,在这儿逗留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大。沿途的这些站点道路都很单一,不管要去哪都容易留下大量的痕迹。只有最后一站,离长途车站不过步行几分钟的路程,而且鱼龙混杂,是个浑水摸鱼的好地方。不论是找地方暂且歇脚,还是以普通乘客的身份离开市区都很简单。” “你说的很有道理。”林谦益的眼睛眯了眯,“那你有什么对策?” 老康在接触到林谦益目光的瞬间就垂下眼,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刚才老板的眼神满是杀气,危险得让自个都有了点条件反射,想要夺路而逃。继而他又想到:嘿,这回那帮该死的日本人可真把老板惹恼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把幸灾乐祸的心思先按捺下去,他继续道,“但要把宣先生带到他们的势力范围内,那可不容易!那可得出咱的国境呀,就是到了周边的城市都有迹可循!所以根据我的推断,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在市区潜伏下来,二是在附近的县城潜伏下来,等风头过了才找合适的机会去日本。”他也猜出捉走宣宁的人就是前段时间林谦益让他们提防的日本人,“因此我们也兵分两路,从这两点入手,务必让他们迅速找出宣先生的下落。” “这事你可得办好。”林谦益淡淡的说了一句,沉默片刻又补充道,“不光要留意路口车站和机场周围的旅店,还有一些地方也可能藏人,还有短期的租屋也要查。再就是上回他们来的时候活动的地方,判断一下他们还有可能去哪。” “是,老板。” “我手里的人都给你用,不够的话通知我。” “是,那我先去了。”林谦益面上不动声色,老康却看出他的焦虑,当即匆匆的下了车去安排了。 林谦益颔首,透过车窗能看到老康下车后走进那帮保镖里和他们在说什么。他慢慢的收回视线,呼出一口气的同时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反倒愈加阴沉,活象暴雨将临时的天空。 虽然已经安排了全部的力量去寻找宣宁,但还是觉得不够。心里头空空的,危机感始终徘徊不去。 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林谦益思考一番,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那端接通后晏青松的声音立马传过来,“哈哈,老林你今儿怎么的想起我来啦?没跟小宣拉布拉布啊?” 拉布拉布这词是晏青松跟他的小侄女学的,要放在往常还会让林谦益笑笑,今天他却面无表情的说:“老晏。” 听出他语气里挥之不去的凝重,晏青松一愣,追问道:“出什么事了老林?喂!有话快说!别卖关子行不行啊!” “宣宁被日本人绑走了。” “什么?!”那边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小宣被绑架了?老林你怎么搞的!那么大一活人也能被你搞丢?我看老林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谁知林谦益苦涩的回答:“……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晏青松被吓了一跳,停了停赶紧说:“喂!老林!我没在怪你啊,我只是着急!嘿!你也别说丧气话,也别光顾着先自责,赶紧找小宣去呀!” “我知道,已经安排下去了。” 晏青松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手上还有几十个人,都交给你用,小宣他怎么说也是我弟妹嘛!” 林谦益挑了挑眉:“弟妹?你搞错了吧,怎么也该是嫂子才对。” “还妹夫呢!”晏青松不在意的哼了一声,又说:“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老林,我马上就给我手底下叫罗洋,你也认得的那个打电话,到时候你可以直接交代他办事。” “行。”林谦益很干脆的答应,沉默一会才说,“谢了。” 晏青松朗声一笑:“客气什么,咱们可是打小一块混到现在的,我不帮你帮谁啊!再说你当我不担心小宣?老林你有什么消息可得先通知我!”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断了电话,林谦益捏着手机发了会呆,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手机的壳都快给自己给捏瘪了,可想而知他刚才有多用力!心思不停的转着,努力想找出日本人可能会把宣宁带去的地方,想着刚才和老康的谋划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地方……只是无论他思考着什么,念头都会不由自主的转到宣宁身上。 良久,林谦益叹了口气,支住额头。这一次真是大意了,也不知道宣宁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虽然说日本人捉走他定然别有企图,不会这么快对他下手,可一想到那个好不容易才被自己宠出点活泼劲的人突然遭遇到这么个事,林谦益心里就有些抽痛。 刚才暂时被抛在脑后的怒火重新涌了回来,带着更大的汹汹气势,压抑不住,林谦益也不打算压住。他按了按额角,看来真是很久没活动了,连B市的一些阿猫阿狗都敢往他这儿伸手了——如果没一点本地的势力帮忙,那伙日本人能做得这么滴水不漏?林谦益可不相信!看来要提前给某些部门打个招呼,也好开展一些顺应如今和谐社会的行动!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正在从天边消失,就如同这座城市,已经到了暗潮汹涌的时刻。 这个时候,宣宁正坐在车厢里,手紧紧抓着盲杖。 大约是知道他眼盲的缘故,那帮日本人没有捆住他,而是将他带到一辆车上。坐进去宣宁就发现这车的车厢跟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开来,不知道是本身就这样还是经过改装了的。他听到车厢被从外面锁住,大铁锁在厢壁上撞出重重的响。而且车厢几乎是密闭的,大概只跟前面的驾驶室有一扇小窗户相连,宣宁能听到比较清楚的语声。显然要逃出去,凭他现在的力量几乎没可能,还是见机行事比较好。 好在对方说的不是日语,宣宁努力听着,试图把所有可能有用的讯息记下来。 “……前面……加油站……” 宣宁无奈地抿了抿嘴,他对B市周边的加油站不熟悉,不然说不定就能推断出他们是往哪去了——当然更可能知道也没用,就算他很少出市区,也知道这年头的加油站修的是到处都有。 不知是不是前面驾驶室的人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或者也在提防他听到,后面的半个多小时里,宣宁只听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聊着。车倒是又停了一下,似乎是到了哪个收费站,接着他听到有人在指路。 “……右拐……下去……嗯……” 宣宁皱了皱眉,感觉车子开的有点奇怪,好象是绕了个大圈子,却并没有在这个地方深入下去,反倒像是……又原路返回了? 最后车停下的时候,应该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但宣宁直觉他们并没有离开B市的市区多远。他被一只手拉下车,还没站稳就听到另外一辆车的刹车声,之前在公交车上挟持住自己的两个人走过来。 “把他带进去。”是后说话的那个人,用发号施令的语气在说。 等宣宁被带进去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跟同伴又用了日语交谈,他心里一动:刚才跟自己一辆车的其他人或许并非日本人,至少不全是。 接下来宣宁一直等着对方接触自己,可他们就像是忘了这回事一样,只送了饭过来。剩下的时间他被独自关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判断不出对方的意图,倒是从看守的闲聊中捕捉到了几个词。 “……研究?……玩笑……科幻电影啊!” “……真的……我听懂……词……” 破碎的只言片语让宣宁拼凑出了细节,他忍不住抽了口凉气。研究自己?这算是个什么事?没等他想明白,还迷迷糊糊的,就发现自己又被带到了车上,开车的人应该也换成了日本人。 第68章 宣宁出事(三) “就是这里?” 车刚一停稳林谦益就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到楼梯口却又住了脚,扭过脸问才从车里出来的老康。 “是。”老康赶紧回答,“我问过了,说是昨儿夜晚过来的车,车厢里下来个人,看着是宣先生的模样。” “……”林谦益沉默的盯了楼梯很久,才说,“上去看看。” 这里是B市市郊一处半废弃的工厂的厂部,一度据说被规划为住宅区要盖高层,却又很久都没了动静。一部分厂房已经被拆掉了,只留下为数不多的两层楼房挤在一角。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全被废墟和野草给填满了,即使大白天日头明晃晃的照着,也有股荒凉颓败的气息悄然弥漫。 见林谦益一马当先的往前走,老康忙朝后边的手下招了招手,手下们会意的快走几步到了前头检查这里的安全性。 林谦益倒是不置可否,只踩着楼梯往上走。然而越是往上,他的神色就越是一点一点的阴沉下来,活象这地方给人的感觉。 老康瞥到他的神情,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 一分钟后,老康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枪林弹雨里锻炼出来的直觉——门被踹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林谦益好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冷静的转身,冷静的说:“继续找。” 但老康看得出来,老板的怒火已经是一触即发。他在心里念了几声菩萨保佑,就挥挥手示意手下们迅速去找线索。一回头却瞧见林谦益蹲在地上,老康走过去,就发现房间的角落里积着一层灰,而林谦益正专注地看着那层薄灰。 等等!老康眼前一亮,那层灰上似乎有横七竖八的笔划? 果然,林谦益下一刻站起身来,拍拍手说,“宣宁是在这待过。”他的嘴边噙了一抹危险至极的笑,“他留了话,说绑架他的的确是日本人,但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只听到好象说要研究什么……” “研究?”老康又看了看灰尘,由衷的对自家老板肃然起敬:能看出这些痕迹是字还能搞清楚内容,真神人也! “嗯。”林谦益冷冷的说,“我想我知道日本人的目的了。” “……啊?”老康一愣,继而在心里泪流满面,作为老板最得力的保镖,竟然在老板给出提点后还没领会到任何东西,真是太不称职了! 林谦益没有给他解释的打算,也不可能解释——其实在看到研究两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恍然大悟:那帮日本人既然在暗中观察宣宁这么长的时间,就肯定察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能力。或许早在当初斗宝时,对方就发现了什么蹊跷。虽然跟着辜拙曾学习可以掩饰一下他的异能,但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便能找到不对劲。更何况,日本人的习惯不就是掠夺么?在注意到宣宁的异能后,又怎么会不生出研究他的心思? 他面上未露分毫,心里却着实急了起来。不能让日本人的企图得逞,他必须及时将宣宁给找出来。 正准备下楼,刚被电话叫出去的老康进来了,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老康都含着笑,林谦益挑眉:“好消息?” “是,老板。说是开车的找到了。” “带来了?” “在来的路上。” “走。” —— 再一次踩到实地的时候,宣宁早就给兜晕了,根本判断不出自己到底是被带出了B市还是仍在B市的范围内。他乐天的想:还好我不晕车…… 不过,从日本人带着自己兜圈子这点上看,仍留在B市范围内的可能性很大。幸运的是,也许是顾忌到这里是中国,说日语未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在下车后,宣宁耳中听到的都是清一色的中文。可惜的是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他便转换了打算,注意起四周的其他声音。 并不嘈杂,马路上只偶尔开过几辆车,应该是个相当僻静的地点。嗯?他听到了汽车比较有规律的刹车声,可见前面不远处大概有红绿灯。有时候车开过会突然的听到一声响,应该是窨井盖的声音。 宣宁没机会听到更多信息就被带进了楼房,就在一楼。他估摸着现在大概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间,这是个非常巧妙的时间。上班上学的人潮已经告一段落,出门锻炼遛弯买菜的大爷大妈们也没几个在街上,被发现的概率相当低。 但日本人也没放心,在这儿只待了一个白天,夜深了就又带着他开始转移。而且不是同一辆车,车型虽然相同,车里的味道却不一样。宣宁靠在车厢壁上叹了口气,这一天他完全停滞了与外界的交流,就是日本人和他接触也只在将他带进带出的时候,并不说话。 他能感觉到对方是在戒备自己,可是为什么?他不过是个盲人。不,他还有异能!宣宁心里忽的一动,脸色霎时变了。 异能。研究。 分开来俨然是没什么关系的词汇,但将两者放到一起,意思可就不同了。宣宁一直隐忍着,小心翼翼的不让人看出自己与其他盲人的不同,就是因为他所接触的各种信息让他觉得暴露和被研究能划等号。 这帮鬼子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异能的?宣宁几乎能肯定自己是被发现了,不然对方完全没有理由抓自己一普通的盲人!在认得林谦益之前默默的打着一份微不足道的工,认得林谦益后也谈不上风生水起,顶多是对未来能有更大的预期罢了。 值得日本人看中的,惟有他的异能。 宣宁摸着车厢,想了想,尝试了一下能不能通过异能来判断是什么车子。很快他就果断的收回手,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没用,异能就算已经进化了,作用的范围也涉及不到汽车上,脑袋里丝毫信息都没出现。 车又被开着在兜圈子,宣宁靠在车厢壁上,有点无聊。也不知道林大哥找到自己最开始被关的地点没有,看到他留下的字没有。应该找到了,他对林谦益的能量颇为了解,要找去不是问题。他估计林谦益已经在寻找第二个地点的路上了,希望自己第二次留下的线索也能被发现,有迹可循总好过无头苍蝇似的一通乱找。 终于第三个地方到了,宣宁听着依然是一个僻静的所在。可是在这个时间里,就是白天很热闹的地方也会安静下来,所以他听到的东西根本做不得数。 宣宁有点沮丧地耷拉下眉毛,在房间里坐下,他就发现这一回对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他对面站定了。他几乎能想象到几个日本人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样子,而面前这个的声音和气息应该是那天在公交车上第二个说话的。可惜上回长谷川带去的人他没想过要留意,加上数量又多了点,他判断不出谁是谁。 几个日本人叽里咕噜的交谈了几句,在听到其中一个人说话声音的时候,宣宁的耳朵敏锐的动了动。 对!这个应该就是害死穿带瓶上残魂的!总算对周围的信息归纳有了一点进步,宣宁感到格外欣慰。要怎样才能再取得进步呢?他正盘算的时候,就听到跟前那个日本人对自己开了口:“宣宁君。” “啊?”宣宁后知后觉的回应,又皱着眉毛说,“我叫宣宁,不叫宣宁君。” 旁边有两个日本人哼了一声,身前这个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好的,宣宁,非常的抱歉让你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就跟我们来到了这里,我,原田,在此向你道歉了!” 宣宁心想他顿住不会是在给自己鞠躬吧?唔,感觉还真有点像!可是……他在心里撇了撇嘴,说的比唱的好听,还说什么跟他们来这,分明就是绑架嘛!还道歉!真要抱歉就别做绑架这事啊!所谓的既要树立先进的典型,又要从事特种服务行业,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些日本人? 原田并不知道宣宁的腹诽,说完又很笃定的道:“宣宁,你有特殊的能力。” 宣宁没吭声。 对方显然也不需要他吱声,“事实上,我还知道一些人,也都和你一样,具有特殊的能力!他们是我们的骄傲,为国家付出了很多。宣宁,你的特殊能力,也很有用处,所以我们想邀请你,前往我们的研究所。” ……这叫邀请?宣宁觉得这日本人说瞎话的本事比自己厉害多了,佩服!佩服! “你不要害怕。”原田继续说,“我们的研究所是很人道的,而且为了国家付出,是每个人的夙愿!” 宣宁欲哭无泪了:我为自己的国家付出是没问题,为你的国家付出我又不是脑袋有毛病…… 无奈原田只跟他寥寥讲了这几句,就表示让他不要闹情绪,好好休息,然后和其他人一道离开了这个房间。 宣宁觉得吧,这人的脑袋铁定是被门夹了!不然怎么几句话都能说的这么夹缠不清?还不如某些凶巴巴扔上几句台词的绑架犯敬业!再一想也是,对方压根没当自己是绑架,显然觉得这是彼此间友好和谐的交流嘛…… 第69章 获救(一) 现在该怎么办?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又会把自己转移走。宣宁拼命的转动着脑袋,试图想出点什么办法来自救。 当然,他明白林谦益在这个时候肯定采取了行动,说不定就在找自己的路上,可要他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却不是宣宁的性格。 是的,早在十年以前,他就明白什么事都不能全然依靠别人的道理了。 面颊上一闪而过的黯然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宣宁咬了咬牙,摸索着站起来,慢慢选定了方向,先挪到墙根,再以这里为起点,一点一点摸了下去。他也无法确定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但要是能多收集到一些信息,肯定是有好处的。 唔……房间不大,摸到墙角能感觉到长宽都是三米多,总面积大约有十来个平方。除了那张一开始被带进来曾坐过的单人床以外,宣宁没有摸到其他家具,房间里空荡荡的。四个角落和每一寸地面宣宁都没有错过,可惜没有其他东西,就连窗户都找不到,让他忍不住有点失望。 嗯?等等!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房间的那扇门! 这里属于临时的落脚点,家具什么的应该是早就没了的,但日本人没必要因为自己特意去换掉门。但既然有在辜家摸出桌子信息的经历,对这扇门未必就不能获得点不同寻常的讯息! 宣宁的眉宇间划过一抹喜悦,他没有马上动,而是竖起耳朵,小心翼翼的听着门外的动静。外面肯定有人守着,不过刚才都没惊动对方,现在也只需要更轻手轻脚一些就行。打定主意,宣宁走了过去。 最终的结果让他惊喜交加。 这个房子整体都很老旧,也正因为有了一定的年岁,东西自然属于旧物的范畴。于是在触到木门的时候,当他集中起全部的心神时,木门的信息模糊的浮现出来。 国营4……428厂…… 宣宁立刻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B市的市西有不少的老厂房,都属于地方国营企业。虽然工厂改制这些企业都搬到了近郊的开发区,但像目前他所在的房子,应该是原厂址附近所建造的职工宿舍。 对这里宣宁谈不上很熟,不过也知道这儿肯定不是很偏僻的位置。因为就在前不久,他还听过午间新闻里播报了一则原428厂职工与拆迁部门斗智斗勇的新闻。他想既然还在跟拆迁部门交涉,就说明住在这里的人还是不少的。只要有住户,就让他觉得有了一线逃生的希望。 可具体到底该怎么办?宣宁还是没有一点章程。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日本人的目的是为了研究自己的异能,那对方现在应该不会让他有什么损伤。要不要尝试着观察一下日本人对自己容忍的底线?想了一下上回在林谦益家听的电影里,那遭到绑架的人是怎么做的……宣宁有了主意。 他走到门边拍了拍门。 外面果然一直留了人守着,几乎是立刻门就开了,生硬的中文很不耐烦,“什么事!” “我饿了。” 对方把门带上,过了一会回来,递给他一瓶纯净水加上几个没热度的包子。现在这个钟点显然买不到热包子,日本人也不可能为了他特意去加热。 宣宁摸到包子冷掉后硬邦邦的,心里忽的一动,想起以前有一回自己家出的桩事。那次是便池冲不出水,叫来了维修工才知道因为年久失修,水管都锈穿了。连自己一直居住的地方都能出现这种情况,那这个明显长期没人住的房子,会不会也…… 他心底冒出一丝庆幸,就因为是冷包子,他有文章可做了!宣宁笑眯眯的拿起包子,三下五除二的吞下去,又灌了一瓶凉水。 几分钟后,他就再次拍门喊不舒服。 门外很快就又有了动静,有人在走来走去,简短的交谈从门板那端传进宣宁耳中。可惜的是全都是日语,听到归听到,可一句也听不懂。 宣宁正琢磨着学外语的重要性时,门被打开了。这回进来的不止一个人,其中最先走到跟前的正是原田。 而曾经将包子和水递给他的看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日文,原田问:“宣宁君,哪里不舒服?” 捂着肚子做痛苦状的宣宁听到这话暗暗撇嘴,心想都这么明显了还问?面上他依然表现出一副十分费力的模样,断断续续的说:“肚、肚子疼……” 原田应该也知道他刚才吃了什么,低声自言自语:“难道是包子太冷了?” 就是让他这么以为!宣宁直哆嗦:“我要上厕所……” 原田没立刻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怀疑,但宣宁能感到他扫视过来的目光。他坦然的捂着肚子喊疼,没多久就听原田说:“你跟我来。” 宣宁没忘记继续装肚子疼,也多亏了这种老房子的厕所面积太小,原田让他进去后就到外头等着了。他没草率的马上表现出异常,等蹲下来以后才借着此刻的动作,悄悄摸向后面的水管。 果然!这里的厕所管道有同样的问题!长年累月的潮湿和无人使用,让管道表面全是锈迹。沿着水管一点点摸下去,宣宁翘起嘴角无声的笑了。 不一会儿,他成功的掰下一块水管,也顾不上干不干净就藏到衣服里。幸亏如今天气已经逐渐转凉,身上的衣服不那么单薄,不然还真担心会露馅! 回到房间里摸着衣服里的东西,宣宁笑眯眯的坐了一会,估计日本人今天晚上没有再转移的打算后,也不想委屈自己,打了个呵欠就睡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应该没平常久,他被叫醒,原田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宣宁没有仓促的行动,只乖乖的跟上原田的步伐。但刚走下楼道,他耳朵一动,听到了不属于日本人的人声。 要不要呼救……只是张一张嘴的事,宣宁却犹豫了。听到那人声不断往这边靠近,宣宁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着,而原田的手紧了紧。才几步路的工夫,他心里转过了不少念头,最终却放弃了呼救的打算。自己已经被挟制住了,没必要再让这里的居民也陷入到危险里,毕竟……抓住他的是日本人,会不会投鼠忌器很难说。 谁知他没了出声的意图,却听到了一个声音说:“诶?!你不是那……” 这个声音很有点熟,对声音向来敏感的宣宁迅速将它定位在以前按摩店的一位熟客身上。 “……不是那小宣师傅么?” 宣宁忍不住苦笑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他哪里料得到这位客人家住在这?只是他哪敢随便答应? 原田的手几乎要掐进胳膊里,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宣宁若无其事状继续向前,只抬手摸了摸耳朵——以前在手佳按摩店,这几位熟客和他开玩笑的时候,提过既然他看不见那有什么问题就摸耳朵好了。 终于走过了那位客人,一步,两步……还没上车,对方狐疑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宣师傅!我没认错你!你这是……啊!你遇到坏人了!” “……”宣宁在心里翻起了白眼:您倒是明白了我刚刚的动作,也知道遇到坏人了,可怎么就不赶紧报警,非得把这话说出来呢?这不给自己找麻烦吗! “八嘎!” 总算听到一句勉强能懂的日语了,却是这么一个情况,早知道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呢!宣宁不再犹豫,他飞快的大声喊:“快跑!”一边迅速掏出藏在衣服里的水管片,勉强算得上锋利的一面朝抓住自己的手划去,在感到挟制住自己的力道松开时,他闪电般蹲下躲过了袭向头部的手肘。 但下一刻,宣宁的面色就是一滞。 那个声音……好象曾经在电视里听过的,枪的保险被打开的声音……这些该死的鬼子果然是不会有什么顾忌的! 宣宁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那位客人都是被自己连累到,他不能让对方被伤到!既然自己对日本人而言是有用的,是不能任意损伤的,那就表示日本人反倒会顾虑自己! 电光石火间,他的脑袋里转过了许多念头。 碰到的这东西就是手枪吧……很奇怪,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绝望,大概是因为这几个月的日子是最幸福的日子……更多的情绪反倒是内疚和遗憾。 对不起啊林大哥,我没能让你赶上救我! 对不起啊林大哥,都怪我的自作主张! 对不起啊林大哥,其实……其实我真的很想看到你…… 早就用手指勾勒过无数遍的面孔,一定像他的想象中那么英俊……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看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宣宁猛地感到一股巨力拨动了自己的身体,破空声之后枪声响起,却并不是近在咫尺。 他只来得及茫然了一下,整个人就愣住了。 第70章 获救(二) 老康找到的司机并没能提供多少有用的线索,直到夜幕降临,才有新的消息传来。而真正探察出宣宁所在地,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九点。收到消息的瞬间,林谦益就安排好了一切。等坐进朝目的地赶去的车内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活象给油炸了一般,每一秒都是煎熬。 到达后他没有轻举妄动,这方面老康才是行家,他不会越俎代庖。 可是,当他眼睁睁看着宣宁被挟持住,陡然而生的无力感既陌生又浓烈,让林谦益说不出的烦躁。 要拼命的忍耐,他才能压制住冲出去的欲望。现在不能动啊,等宣宁脱离了危险,要怎么处理这帮鬼子都成。 林谦益眯了眯眼,轻声吐出两个字:“去吧。” 老康会意地给隐在暗处的手下比了几个手势。 接下来,宣宁遇到一个认出他的人,那人突然叫出来,宣宁的躲避和提醒……全都落到了林谦益眼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平日里的镇定功夫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直到老康在关键时刻拉开宣宁踢飞手枪又把他推过来,感受着怀里确切存在的人,林谦益却始终有点不敢相信的虚幻感。 这个人……这个正伏在自己怀中的人……是真的么? 嗯,是真的!林谦益动了动手指,实实在在的触感让心脏终于归位,满满的庆幸升腾而起。 宣宁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这个拥抱如此熟悉,甚至不需要动脑子就能辨别出来。整个人都仿佛被这个怀抱温暖了,莫名有些不听使唤的手脚迅疾软和下来。 他喜形于色地弯了眉眼,两只手下意识地回抱住林谦益,让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距离。胸膛紧紧相贴,连心跳都似乎混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确信自己已从日本人手里解脱出来。 这份主动让林谦益很满意,虽然情绪依然在翻滚个不停,身体却已自觉拥紧宣宁,下巴搁在他的发旋里,同时感觉到宣宁蹭了蹭自己。 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宣宁张了张嘴,喊:“林……林大哥……”刚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而干涩,他不好意思的闭上嘴,却感到环住自己的双臂蓦地一紧,从头顶飘下一声轻叹。 宣宁一下子僵住了:“林大哥?” “你可把我吓坏了。”林谦益过了一会才回答他。 林大哥的语气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宣宁茫然之余又不知怎么的心虚得慌,连忙说:“我……” 只是再也说不下去,他气馁的垂下脑袋。然后林谦益的叹息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则是温热又潮湿的气息,他知道那是林谦益的双唇,还没来得及躲闪,耳廓便被毫不客气的舔弄起来。 “呃……”宣宁没有推拒,当然也不会推拒,但是他很敏锐地察觉到林谦益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林大哥你……怎么啦?” “哼!”林谦益没回答,只冷哼一声,又低低的笑了一下。 ……林大哥笑得可真恐怖!宣宁决定还是别吱声,乖乖等下文是上策。 好不容易,林谦益咬牙切齿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你还敢问我怎么啦?你难道不知道怎么啦?” “呃……”宣宁动了动嘴,原本打算澄清一下,可林谦益话里未加掩饰的如释重负,让他心里头暖融融的。于是尽管明知林谦益是在教训自己,他也想要听下去,一直听下去。 他的这个念头最终没能实现,就在林谦益继续说“你难道就……”的时候,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家伙很不错嘛!” 宣宁一呆,这是谁的声音?他从来都没听到过…… 接着他又听了林谦益满是无奈的语声:“爷爷你别打岔。” 爷爷!难道说这是林大哥的爷爷?宣宁先走了下神,等意识到这个爷爷会是谁时,他浑身都绷紧了。林大哥的爷爷!被林大哥的爷爷看到林大哥他和同性的自己表现得这么亲密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如此,宣宁却没有打算退缩——明明已经紧张到惶恐的地步,他也牢牢抓住林谦益不肯放开。 这是……要和我共同面对?留意到宣宁的小动作,林谦益的眼神一下子软了下来,顺便瞪了眼另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老头子。 满头白发却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林老爷子被自家孙子瞪了也不在意,只不发一言的打量宣宁。 身旁两人都不做声,宣宁更紧张了,可依然紧抓着林谦益不放。他却并不知道,林老爷子的视线落到他手上,眼中倏然也多了一分柔和。 接着,林老爷子不服气的语声奇迹般缓解了宣宁心头的恐慌:“你这臭小子,一连几个月不来看我这个老家伙,也不怕什么时候没留神我就嗝屁了?” 林谦益更无奈了:“爷爷,说话别这么……直接……” “嗨!”林老爷子大手一挥,很是不以为然,“人生自古谁无死?难道我不提这词儿我就能不死啦?那一直活下去当个老妖怪也没什么意思嘛!这辈子仗也打过,学也上过,媳妇也娶过,娃也生过,好玩的好吃的都有过,还想怎么样?嘿,我说谦益,你别跟你老子学的只一门心思的条条框框了!就算我勉为其难接受你继续当我孙子,这个小朋友未必就还能看得上你啦!” “噗——”宣宁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然后赶紧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抿了抿唇,却不防漏出点不好意思,也没忘记澄清,“林大哥就是林大哥,变成什么样都是林大哥!还有我本来就看不见,所以谈不上看不看得上啦!” 林谦益在听到前一句话时摸了摸宣宁的头发,见他总算露出一点开怀之色,也觉得颇为欣慰。但下一句话却让他的手顿住,眸中掠过几许心疼。 将他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林老爷子笑了笑:“小朋友你给我评评理,这小子几个月不来看他爷爷,是不是不该啊?” 宣宁也笑:“的确不该。” 林老爷子很得意:“我就说嘛!这次要不是有事急着找我帮忙,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自己孙子一面!倒是没想到一箭双雕了,见了孙子不说,还多了点利息哈哈哈!” 他话里显然是说林谦益为了救自己而向他求助,宣宁心头一暖,随即被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林……爷爷……您是说……不反对我和林大哥?” “干嘛反对?”林老爷子瞪了瞪眼,“你把我当老封建?那我可不干!”他又自夸,“我可是最潮的爷爷!我这一身都是证明!啊我差点忘了你看不到,没事!我描述给你听哈!我这上身可是……下面是……脚上踩的是……” 宣宁并不介意林老爷子提及自己的眼盲,他并不喜欢被过于小心翼翼的对待,好象自己是个易碎品一样。就像晏大哥一样,林老爷子也是个让他觉得很亲切的人。嗯……他决定要很喜欢这个老人家!于是他笑眯眯的听对方描述…… 林谦益痛苦的看了眼老头身上很有混搭风的穿着,默默把头扭到了一边。 等林老爷子走了,老康才过来问该怎么处理那帮日本人。这一次林谦益再也没了姑息的打算,眼睛危险的眯起,“你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 老康立刻明白,这是老板要滴水不漏斩草除根! 等他也先行离开去解决这些后续事情了,车内只剩下林谦益和宣宁两个人。不大的空间里忽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怪异的凝滞。 宣宁很想打破这个沉默,同时他也敏锐的察觉到林谦益尚未发作的火气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小心地拉了拉林谦益的手:“林大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林谦益看着他,决定明确的说出来,“我在生气!宣宁!你难道就不能多想想自己的安危?你就不能相信我会及时救下你?难道我就这么不可依靠?”被林老爷子打断的火气一下子全盘爆发出来,“你知不知道看着那把枪比住你……我是什么心情?” “我知道!”宣宁脸上闪过焦急,“如果换成林大哥在我的位置,我会是什么心情,林大哥你就是什么心情!”感觉到林谦益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微微放松了些,宣宁才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两下,“我知道的。” “知道还……” “对不起……”宣宁软软的低声道歉,“我……我只是还没有习惯。但是林大哥,你原谅我,我会学着依赖你……好不好?你不要再生气了……” 原本还有一大堆话想说的林谦益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还发作的出来?只有越来越浓的心疼和怜惜,一点一点在胸腔间漫了上来。 第71章 鉴在于心(一) “别生气啦……好不好?” 宣宁低低软软的嗓音轻轻的、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耳膜,林谦益只觉得心里头痒痒的,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缠绕在上面的发丝顺滑且柔软,倏忽间就领着他的思绪飘向了宣宁身上另外的部位。他忽的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赶紧清了清嗓子,“我没生气了。” “嗯!”听出他语气里的确已经没什么恼意,宣宁放心的应了一声,又强调似的说了一遍,“林大哥,我会学会依赖你的。” “好。”顺了顺他的头发,林谦益要说不高兴是假的。如果说刚开始只是若有所觉,可当两人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更深入的情感交融之后,他不可能看不出宣宁其实是有心结的。 别看他一贯都笑容满面,仿佛什么也能面对和承受,一个人勇敢又坚强的生活着,还能过得很是那么回事……可对于父母双双抛下自己离开这事,在宣宁心里定然有一处角落,始终存在着阴影。 这也难怪,生病失去视力,从健全人变成盲人,已经需要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了,对周遭的一切,比别人都要敏感得多!而这个时候,他发现在一向疼爱关心自己的父母眼中,自己成了拖油瓶,宣宁又怎么可能不惊慌? 然而小小年纪的他,又能怎么办?这已经不是撒撒娇就能奏效的事,他只能摆出不在意的早熟姿态,故作坚强的让父母离开。表面上他也的确生活得不错,又聪敏好学上进,只是在认得自己以前,宣宁何曾有过片刻放松? 背地里吃的苦,谁知道?谁记得?有时候,林谦益也忍不住对素未谋面的宣宁父母产生一些怨怼的情绪:你们倒是一甩手走了轻省了,可难道就忘了宣宁是你们的亲骨肉,就忽略了他可能有的辛苦和心酸? 当然林谦益也不想多提,他现在想的,只是让宣宁丢掉心里的负担,让他放缓步调,享受新的人生。 等隔了一天再去辜家上课的时候,宣宁一进屋就被辜老先生拽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儿,随后才听老人满是后怕的说:“这次可真把我和谦益都给吓坏了!小宣啊,听你师父一句话,反正谦益会派人保护你,你就干脆点别挤公交车了,有条件舒服,享受一下也不是坏事!” 宣宁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老老实实点头,却压根看不到林谦益在一旁正跟辜老先生眉来眼去:谢谢辜伯伯这番话! 辜老先生笑眯了眼:不用客气,把上回那顶好的红芽佛手再送两斤来就成! 送走林谦益,宣宁继续上课。 其实原本照辜老先生和林谦益的意思,都觉得宣宁受了惊吓,在家里多休息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宣宁却拒绝了。林谦益开头还想劝他没必要这么急切,学东西慢慢来就行了,可在看到宣宁的一脸认真后,将要出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宣宁是真没觉得自己受了什么惊吓……好吧,要说有也有点,可是一切的负面情绪,在他被林谦益拥入怀里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那样温暖的怀抱,足可抵去从前十年的一切寒冷。 但很显然,林谦益对这事是十二分的心有余悸。下午才三点,离平常下课的时间足足提早了两个小时他就过来了辜家,非要亲自把宣宁接到手才肯罢休。 宣宁对他的紧张比较无语:“林大哥,那些人不是都解决了么?”他从晏青松那儿知道了一点消息,那帮日本人都没啥好下场。说起来,与穿带瓶上那条性命有关的鬼子好象也在其中,算是间接给那位残魂报了仇。 林谦益一本正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宣宁对此嗤之以鼻:“林大哥你变婆妈了。” 婆妈?林谦益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好笑又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门,“你个没良心的小子,竟然这样说我?” 虽然知道他必然不会真的生气,宣宁也连忙求饶,“对不起!林大哥!我……我再也不说出来了!” 不说出来?敢情还打算在心里慢条斯理的想是吧?林谦益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好笑之余决定不同这小子计较。看了看外面,他对老康发话:“去刘园路。” “是!”老康一边答应一边换了方向。 果然宣宁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几分兴致勃勃,林谦益就问:“我过去的时候你跟辜伯伯都蹲地下室里不出来,今天上课是学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对啊,很要紧的。” “是什么?” “这个嘛……”宣宁嘿嘿一笑,嘴角翘出一个调皮的弧度,“林大哥想知道?” “当然想。”这小子又想使坏了,林谦益一眼就看出来他笑容间藏的狡黠,心里头却实在是欣慰到了极点——就是这样才好,才像一般二十来岁的青年! “那……求我啊,我就考虑考虑。” “好,求我们宣宁告诉我。” “唔……考虑完了,还是不告诉林大哥啦!” 到了刘园路,林谦益就听宣宁说:“林大哥,你找点卖鼻烟壶的摊子。”他好奇了,“鼻烟壶?难道……今儿辜伯伯给你上的课,就跟这玩意有关系?” 宣宁只笑,并不给他明确的答案。林谦益也不一定要他回答,牵了他的手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保镖在后面跟紧了,偶尔才留意两边的摊子里是不是有卖鼻烟壶。 不一会儿,林谦益就注意到了一个摊子。这摊子似乎是专卖小巧玲珑的别致玩意,齐刷刷摆了一溜内画鼻烟壶。每个都显得晶莹剔透,里面的画风格不一,却都很精美。拉着宣宁拢过去,林谦益随意拿了一个在手里掂了掂,语带笑意,“我对鼻烟壶嘛,倒是没什么研究……”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山羊胡,一见两人眼睛就是一亮,心里乐呵,又来了俩肥羊。谁知他刚想上前搭话,就被跟过来的几个人瞪了回去,只能满心期待的默默看着,一边在心里念着:肥羊都是冤大头肥羊都是冤大头…… 宣宁被林谦益拉着触到鼻烟壶,还算圆润的手感,但说到真假,他心里没底。如今跟着辜老先生学习,对瓷器和玉器还有些心得,鼻烟壶却差远了。于是他用了异能,鼻烟壶的信息立刻浮现在脑袋里,宣宁干脆的给出结论:“假的。” 山羊胡想说话,第二次被瞪回去,却听那瞎子娓娓说道:“林大哥,师父告诉我说现在市场上的鼻烟壶多半都是假的,其实也不用细看啦,你不说这儿很多吗,看这数量就知道多半真不了啦。” 林谦益微微一笑:“是这个理。” 说穿了,要淘弄宝贝,就是在鉴赏一道上功力再高深,也难免有打眼的情况。但只要把心态放正了,有时候从其他细节上倒能瞧出些蛛丝马迹。 山羊胡不服气了:“呀嗬!照你这么说我是卖假货的?” “是吗?”旁边的客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的问,“不会这都是假的吧?” 师父曾说过,鉴赏一件东西,首先得有底气,没底气也得装的有底气……宣宁此刻便一脸高深的笑,先从别处说起,“老的内画鼻烟壶和现在的鼻烟壶可不一样,您知道现在工艺先进,又有各种各样的先进仪器,在里面写写画画的还不简单?至于过去,纯手工绘制的鼻烟壶,制作起来就难啦,也不能批量生产。您说,就是单纯凭‘物以稀为贵’这句话,这里的也不贵呀!” 那客人哈哈一笑,连连点头。 山羊胡的神色阴晴不定,说出的话也有些阴阳怪气,“这位客人还请您少说几句话,咱们这行有咱们这行的规矩,您要不明白,多学着点。” 宣宁一愣,听出他话语里的威胁。他虽然看不到,却感觉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不友善,不由的抿了抿嘴。 林谦益见他不吭声,眼神暗了暗。 山羊胡冷笑一声,几乎是抢一般从他手里夺回鼻烟壶,“要买就买,不买也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宣宁却想起不久前有次跟辜拙曾一道来刘园路,正好碰上一个贩子弄了一大堆碎瓷,其中有一些被拣出来恰好能拼出个元青花。 要知道这样能拼出完整器的碎瓷,如果是真的,价值也很高。当场就有人看上,说是要买。又有几个人在一旁煽风点火,价钱一下子就抬了起来。整件事被辜老先生当作一次事例讲给宣宁听,描述的巨细无遗。原来那碎瓷是假的,根本就是贩子与人合伙来做笼子。 当时宣宁想着该去提醒一声,而事实上辜老先生也的确这样做了。可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72章 鉴在于心(二) 当辜老先生指出那是骗子的时候,被骗的那位不仅毫不领情,反倒用一种怀疑又戒备的神色盯着他们。他也不相信辜拙曾的指点,最后说出来的话,别说是上了年纪又一片好心的辜老先生,就是宣宁听到也觉得气恼不已。 他说的什么来着?哦,对了!是——“你们想干嘛?想让我走人了,你们好自己把这瓶子给拿下?” 那天回去的时候,宣宁听到辜老先生有些颓然的声音,“……小宣啊,虽然我真的不想承认,但这就是古玩收藏界的现状,唉!你说这人不听我劝,买到了赝品打了眼,最后会选择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是光明正大的宣扬出来?” 宣宁想了想,“不会告诉别人。” “就是这样。”辜老先生摇了摇头,“上回我还听你师兄说现在有几句流行的话,什么‘傻瓜买,傻瓜卖,还有傻瓜在等待’,什么‘买了假货不用愁,还有傻瓜在后头’……要早几年,我说不定还能管一管,可现在……” 宣宁听懂了师父的弦外之音。 一方面辜老先生毕竟是老了,没了年轻时的锐气;另一方面也是他已经退休在家,于鉴赏一道上有权威却没有权力。 说穿了,这种事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典型!宣宁到现在已经了解了不少古玩收藏这个行当内的潜规则,就是买到赝品,也没办法像其他商品那样,有个315还能管一管,更没什么消费者权益可言。 今天他忽然记起这桩事,脸上慢慢带出一分不知所措。 林谦益看得心疼,又发现山羊胡的眼光越来越凌厉,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遮去了他的视线。稍一思忖,他拍了拍宣宁肩头。 未加掩饰的支持让宣宁的脑中瞬间一片清明,其他人怎么看都无所谓,只要有林谦益的支持,他就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哪怕现在的行为,会让人觉得犯傻,可有时候傻事也是该做的事,不是么? 而且他也想起那天辜老先生拉着他走了一会,叹了口气,又说:“这也就罢了,还有些情况,我真是想都不愿想!小宣啊,你知道咱们主要是在于鉴这个字。不说别的,能力当然重要,不能把一看就知道的赝品当真。所以如果有机会,我也会让谦益多带你去下景德镇的李家坳樊家井,或者仙游坂头,再就是安徽蚌埠这样的文物造假基地走走。可更重要的,还是原则。”他又叹口气,“有些搞鉴定的,竟然自鉴,自估!没错,现在这个市场正红火,自然会衍生出高额的利润,可我们是做鉴定的!不是弄虚作假的!” 发现辜老先生越说越激动,宣宁连忙把他搀住:“师父,您缓口气。” 辜老摆摆手,又记起宣宁看不见,才继续道:“放在我们当初,哪里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现在呢?把赝品说成真的!把价钱往高了估!开出各种各样的鉴定书!纯粹是被利益驱使!小宣啊,我管不到别人,但你可不能这样!” 是啊,他可不能这样,鉴定鉴定,首先要做到心境澄明。 宣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所以现在啊,这种内画鼻烟壶,几乎都是采用照相感光的方法来制作的,几乎可以说是全机器制造。既漂亮精巧能哄人,又不费吹灰之力还能批量生产,何乐而不为?更有一些,先用这法子过了黑白稿再手工加彩,还别说,懂行的人有时候都容易走眼。” “你!”山羊胡脸色一沉刚想发作,就被瞎子身旁的男人扫过来一眼。 那一眼真谈不上有什么文章,但让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僵在原地。他在这古玩一条街里做生意,凭的就是一双精明会识人的眼睛和一张天花乱坠的巧嘴,要看不出林谦益并非简单角色才怪! 他心知今儿这笔生意肯定不成了,这两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有钱归有钱,却俨然是行家。于是彻底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这位瞎眼的小爷想怎样就怎样吧,他不理还不成么!谁知那位盲人没再说什么,只摸了摸这些鼻烟壶,就拉着那个男人走了。倒让山羊胡有点惊疑不定,把自己的胡子捻了又捻。 宣宁正对林谦益说起今天的课:“……是在学制假,师父早就说要让我学啦,今天是第一天,不过基本都是纯理论的东西,离动手学还早,具体点的也只提到了要怎么制假的鼻烟壶。” “哦,怎么制?”林谦益饶有兴致的问。 宣宁打趣他:“林大哥你打听的这么清楚干嘛?难道想做一做?” 林谦益一本正经道:“是啊,怎么,你不许?” “当然不许!”宣宁扬起下巴理所当然的说,又哈哈一笑,“不过我知道林大哥肯定不会的!我就姑且告诉你吧!” 他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把林谦益逗乐了,“你说。” “师父告诉我,先把重铬酸钾、明胶和墨汁充分混合制成感光剂,再把选好的书画啊什么的拍照,照片存到电脑里用photoshop之类的制图软件制作单色图像出胶片。接着用感光剂均匀的涂在鼻烟壶内壁上,将胶片固定在鼻烟壶上面,再拿强光透射。这个时候,经过光线照射的重铬酸钾和明胶会产生化学反应,含有着色剂的颜料就能固化在内壁上了。到时候再用水清洗掉没有固化的多余的制剂,就能留下书法、水墨画或者彩画的底稿了。如果还要再精细点,就再在黑白底稿上手工着色直到整个鼻烟壶完成。”宣宁偏了偏头,“你看,一点也不难吧?” “嗯,确实不怎么难,现在的技术进步了嘛,那要遇到这类玩意,该怎么鉴别?” 宣宁扭头故意说:“你问我就说吗,这可是师父的知识产权!” “那我给钱还不成么?”林谦益勾了勾嘴角,突然做恍然大悟状,“我忘带钱了,不如给人你好了。” 宣宁被他一下子贴近过来,脸上就有些发烧,赶紧给自己解围,“也不难!不过师父说我鉴别起来比较难,只是说给我听的,具体怎么做林大哥你听我讲哈。” 先放过你!林谦益摸了摸下巴。 宣宁继续说:“先看笔触。这种现代的赝品,内画里黑白的部分是谈不上笔触的,墨色没有自然的浓淡变化,没有过渡……呃,因为是机器制了又感光的,还没先进到那地步。线条也常常僵硬得很,没有本身该有的灵动韵味。如果用高倍的放大镜看,只要没经过手工的二次描画,会看到墨色呈现出颗粒状。当然啦,现在的赝品也越做越精细,如果被手工描画过,这个破绽就几乎找不到啦。” “那怎么办?” “听我说完呀!鼻烟壶是立体的嘛,所以胶片在感光的时候不会很均匀,边缘的线条就容易变得模糊。再就是批量制造常常会做很多一样画面的鼻烟壶来,不然就亏啦!所以仔细看内画里的线条不论长短粗细什么的都会很一致,要这还不是假的,还有什么才是假的?师父就给我说的这些。” “嗯。”林谦益轻轻揉了揉宣宁的短发,牵着他越过拥挤的人群,“既然你今天告诉我这么详细的鉴别办法,那我今天就给你淘一个鼻烟壶试试。” “好。”宣宁没有拒绝。 可一直到逛完了整条街,林谦益也没在摊子上找到合乎自己心意的物件。见时间有些晚了,他心里一动,就带着宣宁拐到老杨的金石古玩斋里去了。 听林谦益这么一讲,老杨自然上了心。他琢磨着前几天刚收了批玩意,里面就有几个鼻烟壶,便一股脑的拿出来让他们俩挑。 林谦益看了又看,总算挑了一个递给宣宁,宣宁一摸笑了,“就这个吧。” 脑子里的图案和信息告诉他,这只内画鼻烟壶是琉璃材质的,虽然不是清宫造办处流出的精品,却也玲珑可爱。壶里的画是一幅再风流别致不过的美人春睡图,海棠花开得艳光四射,又有蝴蝶绕着花丛翩翩起舞,宣宁一“看”就喜欢上了。 老杨察言观色,知道今儿这笔生意又成了,他高兴起来嘴巴更甜:“哎呀!我就说小兄弟是我的贵人吧,这不,每次来都能让我赚上钱啊!” 林谦益淡淡看他一眼,老杨真是个人精,晓得讨好自己不如从宣宁入手。当然他不会介意,这也原本就是他故意的。 一时间三人皆大欢喜,宣宁和林谦益这才从刘园路离开。等坐着老康开的车回了余槐东路宣宁家的小区,宣宁刚要下车,却听林谦益说:“先别忙下去,老康,你去看一看前面的虾肉馄饨还有没有卖的,有就给我们买两碗来。” 宣宁闻弦歌知雅意,晓得林谦益有话想说,便乖乖坐那儿等他开口。等了一会却没听到林谦益出声,他正纳闷呢就被一只手臂揽了过来,湿热的鼻息喷在耳边,叫他全身都燥热起来,“林……” 没把称呼喊完,林谦益截断了他,语气肃然:“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么谨慎。” “啊?”宣宁一愣,直觉的道歉,“对不起……” 他没法看到林谦益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不用道歉。知道吗,对我,你什么事都不需要道歉。可以对我任性耍脾气,怎样都好。” 第73章 鉴在于心(三) “……”宣宁沉默片刻,他也发现自己的态度有点问题。如果是泛泛之交也就罢了,但他和林谦益是最亲近的关系,是应该彼此依靠和信赖的人。所以……宣宁拧起的眉毛慢慢展开,“好。” 满意了的林谦益这才谈起他本来打算说的事,“你刚才在刘园路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那些赝品有关?还是跟卖赝品的贩子有关?” 宣宁正踌躇着该不该说,就听林谦益又道:“你怎么想就怎么讲,我想听。宣宁,在我面前你还需要有什么顾忌?” “不是顾忌!”两个人的交往相处,光有爱是不够的。如果连思想都无法交流,只一味的各自为政,再多的爱恐怕也会有消失殆尽的一天吧。宣宁连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完却忍不住面带忐忑,“师父要我做的只是在鉴定上把握原则,是我自己觉得,有些事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很傻?” “有点。”林谦益微微一笑,“但那又怎么样?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抽手,有什么问题都有我担着。”他顿了顿才一字一句的补充,“再傻的宣宁我都喜欢。” 宣宁耳根一热,哦了一声。 有了林谦益的支持,宣宁对自己的想法心安理得。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时间,他一直跟着辜老先生学习造假的理论知识。等到辜拙曾随口一问他都能答出个道道来的时候,辜老先生在问过林谦益的意见后,决定将宣宁带去F省的仙游做继续的学习。 谁知一老一少才在厦门下了飞机,就被某个人给迎了上来。听他刚一开口,宣宁马上惊喜的说:“林大哥你也来啦!” “高兴么?”林谦益压低了嗓音问他。 宣宁老老实实的回答:“高兴坏啦!” 林谦益笑眯眯的嗯了一声,冲辜老先生点点头,又漫不经心般解释:“正好集团到这边有点事,我就过来了。” 辜老先生鄙视的看他一眼:怪不得那几个地方他一说出来林谦益就选中了仙游!原来这小子是要假公济私! 林谦益毫不在意的牵着宣宁上车,等辜拙曾也坐进车里,就由司机将他们一路带往仙游县。 这座位于F省的小县城,不需要有眼睛看见,声音就告诉宣宁有多热闹了。穿过人群密集的街道,风尘仆仆的几人被老康领着住进已经定好的招待所里。辜老先生扫视一圈点头道:“外面看着一般,进来倒觉得别有洞天,不错。” “嗯。”林谦益说,“尤其是这里什么设施都很齐备,宣宁会比较方便。” 辜老先生给他一记赞许的目光。 本来宣宁和林谦益都认为他毕竟年纪大了,又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到了招待所就该好好休息一天。 谁知辜拙曾不干,气鼓鼓的瞪着两人:“你们是不是嫌弃我是电灯泡?” 这老头!林谦益不吭声。 宣宁有些好笑,别看辜老是文物界的大家,一举一动颇有风范,平时也时而慈爱时而严格,可私底下,辜老先生还真有像小孩一般顽皮的时候。他拉着自家师父,“师父,我们又是飞机又是车,就算您精神矍铄,也要缓口气呀。” 辜老先生就是不肯休息,“我以前也到仙游来过不止一次,现在勉勉强强当个地主,带你们逛一逛!” 宣宁不自觉的抬头对向林谦益,林谦益看出他求助的神色,就道:“那好,我们一块出去走一走,摸摸情况。”反正,他也安排了人在身边,不怕会出什么意外。 跟着辜老先生走了段路,两人就发现他对仙游确实比较熟。辜拙曾边走边向宣宁和林谦益介绍仙游,“……别看这只是个县城,但却是F省里一些水果的生产基地,比如糖蔗、柑橘和龙眼。再就是特产多!像是兴化桂圆,度尾无籽蜜柚,陈燮柿,还有云庄栗,宝坑番石榴,榜头梧店芒果,书峰青靛,古洋晒烟等等!” “那回去的时候,我们也买一些。”里面的几个名词让宣宁充满了好奇。 林谦益当即答应,“我叫老康去准备。” 辜拙曾则继续说,“……当然还有工艺品类的特产,什么木漆碗和木雕啊,竹编啊,刺绣和抽纱啊,不过……” 他忽然停下来,让宣宁也不由的止住了脚步,“怎么啦,师父?” 辜老先生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是为什么带你来这儿的吧?” “嗯,因为要我学制假的经验。” “是了,这个地方,尤其是仙游的赖店镇,那可是在全国都鼎鼎大名的古董造假大本营之一!”辜老先生摇摇头,“这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比如说赝品的字画啊,红木的家具啊……前几天这里的假红木家具还被电视上曝光过!可也没对这儿伤筋动骨……再就是赝品的古石雕,古瓷器。而且每一样,都各有各的销售地,像红木家具一类,多半是往G省过去的。而古石雕,多半往T省去。至于古瓷器,那去的地方就多了。这里的仿品呢,以前是仿制的龙泉窑,到了后几年,更多的则是仿制德化窑。现在这几年,不管什么样的都开始仿造了。” 宣宁咋舌:“还真是什么假都造呀!” “呵呵。”辜老先生的语气有些复杂,“你们两个知道么?以前仙游有个干部,就曾经直言不讳的说,造买假古董是这里民间经济的支柱产业!其实也不算错,以前这里穷啊,你们看现在呢?现在好多了吧?况且谁都晓得,这事不犯文物法!你们想啊,环境一宽松,一切又都为经济让步,全民造假成风也就不奇怪了!” 怪不得师父要带自己来这里!宣宁理解的哦了一声。 几个人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距离,但没走多远,辜拙曾就露出了疲态。宣宁耳朵尖,听着老人喘气的声音变粗了,就劝他说:“师父,您先回招待所休息吧?要不,我陪着您?” 辜老先生一想这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让自个病了,也就点点头,却又说:“让谦益找人把我送回去就成。”又嘿嘿一笑,“放心,我不当电灯泡!” “……师父!” 等辜老先生先行离开,天色已经一点点的暗了下来。虽说如此,宣宁却能听到四周依然热闹如初。不知道被林谦益带到了哪里,只觉得呼吸间多了烟火的气息,叫人有种想要追随这份热闹的念头。 林谦益走着走着,听到咕的一声,他好笑的往旁边一看,就见到宣宁正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便问:“饿了?” “有点。” “也该饿了,今天的午餐你也没怎么吃,走吧。” “去哪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刚才辜伯伯说了不少仙游的事,不过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仙游的小吃同样出名。” 宣宁雀跃的问:“那我们现在去吃?” “对!”林谦益顺理成章的捉了宣宁的手指,脚下一拐,到了另一条人更多的街道。 宣宁被他牵着避过拥挤的人群,数着数踩上几级台阶,依稀到了一个小店面里,立刻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大概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又因为林谦益的存在,宣宁反倒卸掉了在B市的包袱,表现得要活泼得多,“这里有什么呀?” “有必须要吃的东西。”林谦益揉了揉他的头发,被他不满的咕哝声逗笑,才跟老板说了几句什么。等了一会,那边递过来两个纸包,他才拉着宣宁的手指小心的摸上去,“摸到了没有,这是蓼花,那是麻筒,你摸不摸的出来,这两样有什么不同?” “唔……大小和形状倒是很像的,但是麻筒上有芝麻。” “对,来……张嘴。”林谦益见他听话的张开嘴,勾起唇角往宣宁嘴里送了块麻筒,“好不好吃?” 宣宁咬下一块,微微的香甜,嚼动的时候酥酥脆脆的,他满足的弯了眉眼,点点头,“好吃!” 从这里走出去林谦益又换了家店面,照样是买了东西让宣宁摸:“再摸摸这个,这叫焖蒸糕,你尝尝。” 宣宁嘴边惬意的笑就一直没中断过:“软的,好象QQ糖有弹性,不过没那么甜,也很好吃!” “这是芜糕,这是枫亭糕,这叫塌头粿……” 一路逛过去,虽然没吃正餐,宣宁肚子里却已经塞了不少东西,等林谦益拉着他在一处店面里坐下来时,宣宁啊了一声:“还吃?” 林谦益挑眉:“饱了?” “有点……”摸了摸肚子,宣宁把下巴搁在桌子上,鼻子忽的一动,“嗯?好香!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你不说饱了?”林谦益故意说。 “林大哥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有点’饱,不是非常饱。”宣宁理直气壮,“还能再往里填不少东西!” “真当你是填鸭呢?”林谦益本来就是特意带宣宁来吃的,甚至早早的就派老康将这里的小吃和哪家店味道最地道都给打听出来。于是只调侃了一句,他就把老板叫来点餐,“先来两碗扁食!再把那什么蚮饼赤饼蛏插炒锅边都上一份!” 第74章 鉴在于心(四) 扁食有点像馄饨,用了猪肉拌虾仁当馅,里面他还吃出有五香的味道!外面的皮则特别的薄,混着葱蒜和油芝麻来佐味,香味扑鼻!蚮饼吃着有股地瓜和豆腐的味儿,一问才知道果真有这两样当原料,酥脆爽口,蘸酱吃喷香喷香!赤饼是甜点,吃着甜蜜蜜;蛏插加上醋和酒特别的清甜,锅边用最普通的大米制成,炒起来吃却格外的香喷喷! 宣宁鼓着腮帮子,嘴边还沾着残渣,把筷子一放抱着肚子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的露出一脸餍足。却不知林谦益看的也是心满意足,恨不得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过来一阵嘈杂。宣宁好奇地竖着耳朵仔细听,总算勉强听到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观音……” “……真品……” “……困难……” 他心里一动,莫非是遇到谁在卖古玩?他正想跟林谦益说一声,手已经先一步被林谦益握在掌心,那人温厚的语声随之响起,“去看看?” “好。” 两个人被保镖不动声色的给引到近前,又听了好一会,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想卖掉一尊白瓷观音像。卖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涨红了脸好象十分不好意思似的。只是这个行当最要记得一句“人不可貌相”,林谦益也只揽住宣宁冷眼旁观。 “……我也不想的呀!”大婶的口音很重,可总的说来属于普通话的范畴,“谁知道我们当家的会生了重病!呜呜……存款早都打了水漂!没办法,也只有这个东西可以卖啦!这可是宝贝!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 听起来是情况特殊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林谦益眯了眯眼,低声问宣宁:“你觉得是真是假?” 宣宁正关注呢,冷不防被他一问,撇了撇嘴:“我没摸到啊……” 这时旁边已经有人拢到前面观察这尊观音像了,一时间众说纷纭。一些人拿不准,只摇摇头却又不肯离开;一些人很肯定的说是真品;还有人边观察边一惊一乍:“哎呀,还是林子信款的!” 听到林子信的名字,宣宁心里又是一动。 他知道林子信是明朝时期,德化著名的陶瓷艺人。他善于制作盘、碟、炉等器皿,他制出的器皿造型古朴,线条洗练,实用性强且美观。现在出现的林子信作品,有的被收藏于国外,比如美国波特兰的格鲁伯基金会收藏了一块林子信制的盘,底部用方形篆体阳刻“林子信制”的印章款;也有的被收藏于国内,在几个省会的博物馆都有收藏,比如南京博物院收藏的戟耳炉,G省博物馆收藏的双兽耳炉,底款都明确印有林子信的款识。 只是……宣宁狐疑的偏了偏头,倒没怎么听说林子信还擅长制作塑像…… 而且从听到的话来推断,他觉得说话的是托而非行家!宣宁正琢磨着,就觉得耳垂被软软热热的东西触到,他浑身一僵,才发现是林谦益凑过来说:“是在做笼子。” “……嗯……”被热气搞的有点赧然,宣宁想推开他,双手反倒被紧紧抓住,耳垂被不紧不慢的舔了一回又一回,直到他努力的挤出一句话,“那篆章多半是假的。”才被林谦益放开。 林谦益早看出周围的本地人都不以为然,只在外地游客中,才看得到显而易见的兴致勃勃。听了宣宁的话,他又挑了挑眉,“你把我当眼睛,说说看,这真假该怎么辨别?” 发现他正经下来,宣宁清了清嗓子道:“好。林大哥,你就知道看造型,还有观音的神韵好啦!因为说到德化窑的白瓷,最好的仿品应该是出自德化县。而仙游的仿品,师父说有一处非常致命的硬伤,就在于神韵。” “嗯,我来看。” “因为仙游的仿品有一种俗趣,呃……这是师父用的词啦!我自己是想不出来的。这种俗趣是传自李耕、李霞这画坛二李为代表的仙游画派的,而不能与明代德化窑的审美产生联系。” “呵呵,听我们宣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林谦益确定这尊白瓷塑像的确是赝品,而且属于本地产相对拙劣的仿品。 “……林大哥你太夸张了。”宣宁偏头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知道吗,现代仿造的德化窑产地主要是德化县,莆田的仙游和景德镇。但三个地方各有各的缺点,像德化县是细节和旧貌不够到位,景德镇是胎釉不到位,而仙游就是形象和神韵差了点。” 林谦益见他越说越起劲,挑了挑眉:“你似乎想去拆穿?” 宣宁点头,又不确定的问:“可以吗?” 将他不安的神色尽收眼底,林谦益眸中闪过柔光,“当然可以。”只要宣宁想,他愿意为他撑起最澄澈的天空。 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好在除了那位大婶的哭天喊地,字字句句都在说宣宁冤枉她,以及托儿们的冷嘲热讽,当地人怪异又疏远的目光和游客们半信半疑的神色,宣宁都看不到。不过在宣宁镇定的指出这尊白瓷观音像有多不可信后,大婶的哭声渐渐变得弱不可闻,最后一溜烟的跑了。 这场风波在林谦益暗地的动作中迅速平息,不过他走的时候还是没放心,将老康留下来照应宣宁。一个多星期以后,宣宁才跟着辜老先生从仙游回到了B市。刚一下飞机,宣宁就从前来接机的林谦益口中听到了一个惊人的坏消息。 “什么!晏大哥出事了?”宣宁晃了晃脑袋……是因为刚下飞机的缘故吗,脑袋晕乎乎的,会不会他听错了? 林谦益的语声充满阴霾,“嗯,被带回来的时候受着重伤,全身上下骨折了好几处,肋骨插到肺里,差点就下了病危通知单。” 宣宁的心脏揪了起来,“那现在呢?”除了林谦益,晏青松可以说是对他最体贴的哥哥式人物了吧。 “不过那已经是十天前了。”林谦益没有马上回答。 “快说啊,现在呢?”宣宁追问。 “反正命还在,前几天醒的。之前医生就说了,他只要醒过来伤势就没大碍。”林谦益不冷不热的说。 宣宁敏锐的察觉到林谦益话音里压抑不住的恼怒,他拉了拉林谦益的袖子,“可林大哥你生气了,对不对?” “哼。”林谦益冷冷的说,“跟这种人生气没必要。” 明明就是生气了嘛,宣宁在心里撇嘴,又问:“晏大哥是怎么受的伤?”在B市会有人不长眼去对付晏青松吗?晏青松可不是一个会招惹是非的人。 说到这林谦益的脸色更阴沉了,哼笑一声,“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深更半夜的跑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飚车!” “呃……”宣宁知道他说的不客气,心里却是因为关心晏青松,想了想问,“我们现在去医院么?” “不急,你先回去洗个澡休息放松一下。”林谦益淡淡的驳回了他的提问。 这让宣宁知道他真的很生气,而且根源就在于晏青松。想想也是,好朋友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就是宣宁都觉得不高兴!他乖乖的被送回家,洗了个澡又美美的睡了个午觉,才被林谦益接去荣康医院看望晏青松。 这一次所碰到晏青松,不同于以往的每一次。即使看不见他的神态举止,宣宁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晏大哥?晏大哥?” “……啊?小宣?你继续说。” “……”晏青松好象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似的,动不动就沉默下来,一来二去的,宣宁没辙了。他很想知道晏青松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因为车祸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可现在对方根本没有交流的打算,他总不能钻到晏青松脑袋里去一探究竟吧! 林谦益看不过眼,冷声说:“你还想这个鬼样子到几时?” 晏青松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老林,小宣,你们让我自己静一静。还有,等会我家里要过来的话,也顺便挡着吧。” “算了,懒得管你。”林谦益起身闪人,没忘记把宣宁捞出来,“走!在这儿受他的闲气干什么!” 宣宁出了门没忍住,问:“林大哥,晏大哥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妥啊?” 林谦益先说:“不用关心他!”顿了顿才收敛了语气,“没有不妥,几个医生我都和他们谈过了,身体机能目前基本恢复正常了,也没什么后遗症,残废不了!”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晏青松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宣宁自言自语:“那他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他这个人不会不知道轻重,按理说不会大晚上的跑出去飚车。”林谦益有点烦躁,多年的交情让他对晏青松有足够的了解,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但他又真跑去做了,很可能他现在的异常,就跟他去飚车的原因差不多!” 第75章 在窑场(一)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宣宁不放弃的追问。 林谦益黑了脸,“……我又不是他妈!我也不是知心姐姐!宣宁!不许再想老晏的事了听到没!” “听到啦……”林大哥这算是吃醋吗?宣宁悄悄撇嘴,老老实实跟着他在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一晚上的时间,晏家过来了好几拨人。宣宁看不到,但从隔一段时间就突然放大的嘈杂中发现晏家的人还真不少!不过大部分人在林谦益的挡驾下都回去了,包括晏青松的爸妈在内,除了一个声音很清亮的女人。 宣宁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病房门被一脚踹开,那个女声噼里啪啦的砸出来,“晏青松你小子翅膀长硬了啊对家里人都敢不听话对着干了深更半夜的出去鬼混也就算了知道你受了重伤我们谁都表示理解也没工夫批评你你倒好就想着自个当个缩头乌龟你还是晏家的儿子吗不是从垃圾队里抱来的吧……” “……她是?”宣宁一脸景仰的面向病房,问林谦益。 林谦益的声音沉痛之余带点幸灾乐祸:“老晏这下惨了。” “啊?” “这是他姐。”林谦益对晏青松的家庭自然是了如指掌的,他笑了笑,就轻声同宣宁解释,“别怕,晏姐人挺好的。就是……雷厉风行了点。不过……” “不过?”宣宁鄙视他,“林大哥你说句话能不带喘气的吗?” 林谦益心想自己倒真和晏青松成难兄难弟了哈,那家伙被他姐鄙视也就算了,自己竟然也被宣宁给鄙视了。不过,这种感觉……挺好。 他这才补充完整,“晏姐是军人。” 宣宁了然的哦了一声。 林谦益又道:“别看老晏家算是部队上的,他爸妈却不想让女儿当兵,晏姐当时高考是偷着填的军校。”他的语气继而有些古怪,“听说晏姐在部队里,非常厉害,比很多男人还要强。” 总之一句话,晏大哥的姐姐是当之无愧的铁娘子……宣宁点点头。而且,虽然她说话气势汹汹可字字句句都透着对晏大哥的关切,他忍不住有点羡慕。 林谦益发现他的怔忡,揉乱了他的头发,“怎么?” 宣宁一点也不想隐瞒他,“就是觉得……有点羡慕晏大哥。”有这么多来看望他的家人,有父母,还有姐姐…… “你也有我。”林谦益先说了这句,然后又谈起晏青松家里,“老晏他家是挺壮观的!不算别的亲戚,他爸妈都生了五个孩子!除了晏姐和老晏,他还一哥哥俩弟弟!一向他们家就热闹得很,他们姐弟的感情确实是好。小时候吧,我还老跟他们一块玩呢。嘿,说起来小时候我还暗恋过晏姐……” “啊?”宣宁一听就呆了,“你……暗恋晏大哥的姐姐?” “是啊。”说起这事,林谦益很坦然,“那时候我和老晏念小学,晏姐快高考了,人漂亮性格又豪爽……” 宣宁慢吞吞的问:“我是不是该吃醋?” “该!当然该!”所谓的暗恋说穿了不过是小男孩对大姐姐的崇拜,不过有让宣宁吃醋的机会嘛,林谦益不想放过。 谁知下一秒宣宁就笑眯眯的说:“可我一点也不吃醋呀,因为晏大哥的姐姐肯定不会看上你的嘛。”哪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会看上比自己小上老大一截的小屁孩?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林谦益不乐意了,捏着宣宁的腮帮子就逼问他,“是说你林大哥不出色?” 把实话闷在心里,宣宁连忙讨饶,“因为你不是晏姐姐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 宣宁做高深状,“直觉。” “……” “噗——” 喷笑声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宣宁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是谁。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朗声说:“这个弟弟可真可爱啊,比我里面那个可爱一百倍嘛!小林啊,这是你和青松的小朋友?” 宣宁没听到林谦益回答,不过手却被他拉住,指缝被林谦益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塞满。他吓了一跳就听晏大姐又开口了:“靠!怎么是这种关系!以前没看出小林你有这个倾向啊?难道是咱小时侯喊你小林子喊多了的缘故?” “晏姐……”林谦益是搭话也不好,不搭话也不好,最终只能苦恼的喊她一声,又告诉她,“他叫宣宁。” “哈!开个玩笑,小宣,小林对你还好么?不好就找姐姐帮你教训他!”她的音色变了个调,有点阴惨惨的感觉,“保证让他记得这个教训……”等林谦益喂了一声,她才又对林谦益说,“小林,这是你自个的私事,你要有了主意,姐姐当然不会说啥。总之你凡事想的周到点,知道么?” “晏姐放心,我知道。” 还是头一回听到林谦益这么乖的答话,宣宁不禁对晏大姐更加肃然起敬。 “那就好。”晏大姐分别拍拍他二人的肩膀以示鼓励,大步流星的走了几步,眼看着已经消失在拐角了,一晃眼却又走了回来。 “被你这事震撼了一下,差点忘记本来要说的事了。小林,我弟他,他也不肯跟我这姐姐推心置腹。你跟他从小一块玩大,也许有什么心事,对你反而比较好开口。这样吧,如果有机会,你们带他一起却散散心。” “好。”林谦益继续乖乖答应,等晏大姐走了,他一回头就瞧见了宣宁古怪的神色,“宣宁?你怎么了?” “没……”宣宁弯起唇角,“刚刚发现林大哥也有像小白兔的时候。” “……宣宁!” 晏姐才说起要让晏青松出去散心,一个多月后就真的有了机会。此前去了仙游,这一回辜拙曾计划着去一趟景德镇。反正林谦益是肯定要跟去的,索性就与辜老和宣宁商量把晏青松也捎带上。 直到坐上了前往景德镇的飞机,晏青松还在默默流泪:病患没人权啊!我有说我也想去景德镇吗! 这座位于黄山、怀玉山余脉与鄱阳湖平原过渡地带交界处的城市,是著名的瓷都。说起瓷器来,谁都知道有这么个地儿。不仅制瓷历史悠久,早在东晋时期就开始了,而且瓷器的质地相当精良。唐代时,瓷都的地位初步建立,之后一直发展。在这座城市的地址上,有过元代的浮梁瓷局这所为皇室服务的瓷局,有过明洪武的御窑厂……直到千百年后的现在,依然作为重要的产瓷之地存在于每个人心目中。 一到景德镇辜老先生就有些兴奋,也没理会林谦益屡屡投来的目光,他抓起宣宁就开始讲课。 “……你知道,从胎质和釉色,都能判断出年代和窑口。比如商周时期的原始青瓷,胎是灰白或者灰褐,胎质坚硬,釉层却薄,厚度也不怎么均匀。很好理解嘛,那时候的制瓷手法还很年轻,在后面的几千年里慢慢才得到了改进。”辜老先生十分享受这种传道授业的感觉,摇头晃脑,语重心长。 宣宁听的聚精会神,时不时的附和一句,或是提出自己的疑问。要不是林谦益一直小心注意他的脚下,只怕走几步就会被绊倒了。 至于在场的另外两人,就完全不同了。林谦益虽然也在听,不过更希望的却是宣宁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晏青松的伤还没痊愈,精神却不错。只是他爱玩玉胜过玩瓷器,杵着根拐杖东瞄瞄西瞅瞅,最后将视线定在林谦益身上。 林谦益一下就察觉到,嫌弃地皱眉:“你干嘛?” “你的状态啊,啧啧……”晏青松摸着下巴,“老林,你能别这么幼稚不?” “幼稚?”林谦益对他嗤之以鼻,“大晚上飚车的人也好意思说我?” 正中红心!晏青松很郁闷:“我还是病患呢你不能客气点么?” 林谦益万分诚恳,“真抱歉,不能。” 晏青松哼一声,心想等会我就故意赖着宣宁! 辜拙曾才不管他俩你来我往,只一门心思的教宣宁:“……比方说龙泉窑,小宣你那儿就有个瓶子是吧!有种梅子青,那是最美的釉色。釉层厚,釉面光亮,也不开纹片,那质地看着,跟好的翡翠似的。还有……” 宣宁边听边在心里与他以往说的对照,加深自己的印象。 “……还有瓷器的纹饰。纹饰这东西,有很鲜明的民族性和时代性,比如咱们现在习惯的衣服,放到五十年前就是做怪!我跟你讲过,这纹饰嘛,按类别来,可以分四个大类,人物,动物,植物还有装饰……” 林谦益哀怨的看宣宁一眼,没奈何宣宁理都不理他,只能继续跟晏青松瞎扯。 “……比如明朝正德年间,几大宗教在社会上兴起,瓷器上就出现了道教的八仙、真武大帝,伊斯兰教的花捧回文等等。而清朝的康熙对尚武和习文极其重视,瓷器上就出现了刀马人物,射猎图和诗词。就算是同一种纹饰,不同时期的,也会有明显的差别。” 宣宁若有所思的点头:“嗯,师父,我记得您上回提到过。就像云纹吧,不同时期的云纹也不一样。” 第76章 在窑场(二) “对。”辜拙曾微微一笑,“那我现在考考你,都有哪些区别?” “嗯……”宣宁边想边说,“元代的云纹不对称,头部是如意的样子,尾部则前段比较肥大,后段细长,就像……就像大头的蝌蚪在游动。还有头部是不对称如意,但中段却多两个小头的类型,比较像两片小叶子托着朵盛开的花。而明前期,云朵身上的飘带变多了,如意形状的头部就像元代的尾部前段,比较丰满。中期的云纹飘带比较长,是头部的两倍,带了点兽形。而到清朝,比如乾隆年间,更多的不是单朵的云,而是一串云……” “呵呵,说的不错。”辜老先生欣慰的捻了捻胡子,任由后面的人拖着行李,脚下步子一绕,没走多远就绕到了一处古玩市场,“我们再说器型。器型在区分和鉴别上,也有重要的作用。它同样有明显的时代型,能反映出不同时期人们的审美观,各自的爱好。” “就好象有的器型流行于明有的则流行于清?” “不错。”辜老先生随手拿了个碗递给宣宁让他摸一摸,“我们现在就拿这个碗来说,碗是一种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器皿,可它的造型,也是随着时间不断变化的。你说说看这个碗是什么时期的?不论真假,只说器型。” “唔……”宣宁并没有使用异能,而是耐心的摸索着手中的碗,“师父您告诉过我,唐朝的碗通常是深腹,直口,实平足,胎厚,体重,这个嘛,明显不符合。宋代的……也不是这样。明朝的碗口外撇,腹深,圈足较高……这只碗虽然是碗口外撇,但弧度不那么大,形状更瘦小一些,缺少明朝器物的古拙稳重感,应该是清代的。嗯……雍正后的碗圈足最下端不再平齐,而是向泥鳅背演变,所以这只碗从器型来说,应该是康熙年间的。” “很不错!”辜老先生夸奖他一句,把碗给放了回去,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等会遇到合适的再让你练手,我们现在说款识。” “嗯。” “所谓款识,其实就是年款。古代的匠人制作瓷器,有时候会在瓷器的底部中央,或者器皿内部等位置,书写上一些标记。比如比较常见的大明成化年制,这是皇帝的年号,一部分是为宫廷烧制,属于官窑款。当然,也有民间烧制的民窑款。除了这一类记年款外,还有殿名款,堂名款,轩名款,这些都是跟地点有关系的。再就有赞誉款,吉祥款,陶工款,供养款,干支款,花样款等等。明清的款识最大,但是伪造的款识更多,在鉴定的时候要多做比较,每个朝代的字体,风格,笔画特征等等,都得记清楚了……”辜老先生说到这里忽的提高了音量,“谦益!听到没有!” 这么凶!林谦益很委屈的看了眼宣宁,才应了一声,“听到了。” “你是小宣的眼睛嘛,这种事情小宣不成,就得靠你!” 果然辜拙曾这句话一出,林谦益立刻不委屈了,高高兴兴的说:“那是,我就是宣宁的眼睛!” 晏青松对着他后脑勺撇嘴。 “款识嘛,也不能太照本宣科,过于死板。不能遇到一切教科书上没有的款识就认为一定是伪造的,要因器而异。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小宣。当然,通常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每个时期的款识,多有各自的规律性。像绝大部分的记年款,都是国号加上皇帝的年号。我们熟悉的就有大明宣德年制、大清康熙年制等等。所出现的古瓷里,在款识上仅有隆庆一朝写年造而不写年制。” “嗯!” “……说起明朝,最早的写款从永乐开始,不过只有永乐年制这四字篆书。所以说,我们如果遇到什么大明永乐年制,或者来一个楷书写款,那就假得不能再假!而从明宣德一直到清康熙的年号款,都是六字楷书款。到了雍正一朝,楷书、篆书开始并用,什么六字四字都有。这种情况反倒更要警醒,不要将假的当成了真的!乾隆时期楷书就少了,到嘉庆道光两朝,主要都是篆书款。不过咸丰到宣统三年,又恢复了楷书写款,不怎么用篆书款了。这种规律性……你们要牢牢记着,在遇到器物的时候两相对照,那鉴定真伪也就有点底气了不是?” “是……”因为宣宁无法看到,林谦益听的很认真。 宣宁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用心,不由的更加用力的回握住林谦益的手。 “除了这些规律,还有一点是颜色。不同的时期,写款时使用的颜料是不一样。你不能强迫清朝人喜欢明朝用的颜色是吧?” “就像您上回说过,明朝到清初的青花款,在放大镜底下能看到颜色下沉,周围还有细小的均匀气泡,而清中后期没有是么?” “就是这样!小宣,来……”辜老先生似乎又瞧见了感兴趣的物件,在一个摊子前面停下脚步,捞起一只瓶子就递给宣宁,“说这是哪种器型。” “小口,丰肩,圈足……唔,是梅瓶。” “那你说说这是哪个年代的梅瓶。”辜拙曾是存心考教他,只笑眯眯的任由他摸着瓶子陷入思索中。 “好!”宣宁仔细的摸着这只梅瓶的各个部位,“宋朝的梅瓶,是小撇口,颈子短,肩部特别丰,显得身形修长,非常的秀美,与这只……不一样。到元代的时候,小撇口被改成了板唇口,短颈加高,从直统的样子变成喇叭,体形变大了些,但也不是这样。清朝的梅瓶以明朝为样本,只是口要略高些,和颈相接的地方欠缺了一定的弧度。造型过于呆板,虽然这只瓶子的线条不够优美,却也不是仿造的清代梅瓶。是明朝早期的器型!”他很肯定的下了结论,“虽然仿造的不算很到位,但卷唇口,肩丰而斜,下身略胖,不那么秀长,显得平稳而古拙,还是比较符合特征的。” 辜拙曾不置可否的又换了件瓷器,“你再说说这个。” “这是……笔筒。”宣宁细细的摸着,修长而白净的手指在瓷面上拂过,“是清代的笔筒造型,不过顺治年间的体形比这个要高,平底没釉。雍正以后的笔筒胎体要比这个宽,胎壁也略薄一些,底部是圈足,也和这个不一样。这只笔筒,是用的康熙的器型。那一时期的笔筒体形稍微降低了一些,胎壁不厚不薄,底部是璧足。就是中央有一小圈下凹,凹圈外是平坦的,涂上白釉后类似玉璧。” “再来……” 直到宣宁把诸如宫式碗、观音尊、太白缸等一系列器型都讲得头头是道,而脚下的路也基本到了市场的尽头,辜老先生才停下这个过程,一脸惊讶的问:“我说你们还这么好的精神呢?肚子也不饿?我可既累又饿了,你们也知道,老人家是累不得也饿不得的。” “……”三人都很无语,心想什么叫强盗逻辑?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强盗逻辑,绝非仿造的赝品! 去老康定好的宾馆吃过饭又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还是辜老先生最积极。他砰砰砰的依次把几扇门全给敲开了,“还睡!我老人家都没睡了!快起来快起来,今天咱们往窑场那边去!” 宣宁还好,他一向就是个早睡早起的。林谦益也还好,自制力够强。只有晏青松出了门还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半眯着的眼睛就没睁开过! 辜老先生所说的窑场,就在景德镇古窑的遗址上。虽然经过整修和开发,现在的窑场全修建成明代作坊建筑,也只能借由园林式的布局来还原一番几百年前御窑厂的风貌,但在几十年前,这个地方还没开发前,倒真是一个淘弄宝贝的位子。当然辜拙曾今儿到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淘宝,而是要带着宣宁学习怎么制瓷。 窑场展现在外面的,是一系列的瓷器生产工艺过程,一行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游客开始过制瓷的瘾了。 辜老先生的脚步丝毫没有在这里停留,他径直带着宣宁往里走,东绕西拐的,最后到了一个相对偏僻得多的位置。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人声,屋子里的人走出来,嗓门特别大,“是谁啊大清早的扰人清啊是辜老哥!辜老哥快,快里面坐!” “费兄弟近来还好吧?”辜拙曾和他互相寒暄。 宣宁第一次发现自家师父还有这么……市井的一面,正稀奇呢就发现他们的话题到了自个身上。 “……辜老哥的徒弟那还用说!不过嘛,我还是得自己掌掌眼。这样吧,老哥你先等一下!”费老风风火火的扔下几人到了里面,过了会又抱着一摞盒子出来,“这些碎瓷,让你徒弟先给说道说道?” “行!”辜老先生毫不犹豫的让宣宁过来。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宣宁刚摸到第一块碎瓷,整个人就往旁边倒了下去。 第77章 在窑场(三) “他醒啦?” “看样子是醒了。” “呵呵,醒了就好……” 找回意识的刹那,宣宁忍不住微微蹙起眉毛。脑袋涨得发疼,刚才在那个迷雾一般白茫茫的空间里,肯定是莫名其妙的又多了点什么,就像前面的几次一样。等他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并不熟悉的语声显然别有所指。 身为一个盲人,宣宁的感官本来就比一般人更灵敏一些。更何况从十多年前开始,讥讽的、轻蔑的、鄙夷的唇枪舌剑,又何止碰到过一回两回?他马上就辨认出费老的言语中,分明就夹杂着针对自己的轻蔑和讥诮。 可他不过与费老初次见面,费老有什么理由要针对自己?宣宁皱着眉毛,瞪大了无法视物的眼睛,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透着一丝茫然。 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林谦益心疼的摸了摸他的短发,“还好吧,是不是又跟上一回一样?” “嗯。”宣宁连忙回答,“林大哥,我没事。” “那就好。”林谦益早就知道了宣宁昏倒的秘密,心中反倒比辜老先生和晏青松更镇定一些,听到他这样说更是彻底放心了。 不过——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费老,似乎自己刚才的泰然自若,加深了对方对宣宁的误解? 宣宁搞不明白,林谦益却对费老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宣宁迟不昏早不昏,偏偏在费老让他鉴玩那堆碎瓷片的时候昏,本来就对眼盲的他不怎么信任的费老,会先入为主的将宣宁当做沽名钓誉的人也不奇怪。 林谦益又瞥一眼辜拙曾,见老人也只若无其事的淡淡笑着,他就没有做声,只放柔了眼神——这可是他的宣宁,已经渐渐褪去蒙蔽其上的尘埃,焕发出新生一般温润光泽的宣宁,还用得着担心得不到认同? 的确如他所料,费老对宣宁很有一些怀疑。开始见宣宁昏倒他也紧张了一下,可很快这份紧张就转变为鄙夷。他心想这小子肯定是搞不定这些碎瓷在装昏!不要说自己那个老兄弟是赫赫有名的文物专家,就是再厉害的专家不也有打眼的时候! “没什么不舒服,就继续吧。”辜拙曾浑然未觉般笑眯眯的说。 费老狐疑的看看他,又看看宣宁,会是自己多虑了吗?但看到宣宁有些心不在焉的摸索着碎瓷,他又坚定了自己的怀疑。 事实上,宣宁现在是在想好象这次昏倒的时间缩短了不少,难道一次比一次用的时间要短?当然,不一会儿他就收敛了心神,全神贯注在手中的碎瓷上。不知不觉的,他的眉宇间漏出些许喜色。 “怎么样?”辜老先生问。 “嗯,摸完了。”宣宁回想着这堆碎瓷,果真是各有各的特色,而且费老的收藏明显比师父更丰富。 他慢吞吞的架势让费老有些不耐:“快点说吧。”别拖时间啦! 宣宁倒不介意他的态度,只对辜拙曾说:“师父,这些可比您的那些好多了。” “那很正常,你继续吧。” 费老微微一震,他喊辜老哥师父?而看辜老哥的神色也没有什么不豫,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宣宁已经将他摸索出的结果娓娓道来:“这一种,按它的胎质和釉面,应该属于青花釉里红。跟这块甜白釉一样,都是属于明代早期的作品。唔……洪武年间釉里红兴盛,永乐年间甜白釉兴盛,总不会脱离这两个时期之外……” 这个时候,费老就像辜老先生第一次看到宣宁时那样,眼睛越睁越大,里面充满了未加掩饰的惊讶。 辜老先生乐呵呵的看着,有点得意。 “……这块也是景德镇本地的出产,应该属于清朝御窑厂的作品,是珐琅瓷,但是上面的纹饰我看不到……” 听着他一件件的将这些碎瓷说的头头是道,费老脸色忽明忽暗,眼神复杂,直到宣宁说到最后一件时,他才缓缓吐了口气。刚才错综难辨的神色瞬间收起,他好整以暇的看住久久没有开口的宣宁。 “这一件……”宣宁摸了又摸,好象跟刚才的那块影青瓷碎片一样,可是细细摩挲,却又让他无法下结论。 “呵呵,说说这一件怎样?”费老倒是彻底改换了态度,很亲切的问。 “摸起来像是老东西,可我又觉得不是,手感总像差了点。” “哈哈!”辜老先生忽的大笑一声,瞪费老一眼,“你这老家伙捉弄我徒弟干什么!小宣你说对了,这块碎瓷是现代的制品。” 这就对了!宣宁又摸了摸,问:“师父,您以前说过仿品也有几类,那这一种,是不是就是绝仿?” “你太抬举这个老家伙了!”辜拙曾哼一声,“离绝仿还差得远呢,你不是都摸出来了么?” “我说辜老哥!你到我这儿是专为拆台来的?”费老不高兴的嚷道,又有点不好意思的对宣宁说,“这个没碎之前是我仿制的一只瓶子,还被人偷出去蒙过人,后来我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就索性让它碎着了。” 宣宁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旁辜拙曾又说:“怎么样,我这个徒弟很不错吧?” “不错!”对他眼中的得意和挑衅视若无睹,费老像捡到宝了一样端详宣宁,“辜老哥你是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哪里是不错,简直就绝了!老哥,跟你打个商量成不?” “不成!”辜拙曾好象知道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即警惕的瞪向他。 “老哥!”费老的语气里带了点难以察觉的讨好,“你看你徒弟可多了,一茬接一茬跟韭菜似的,还都是鼎鼎大名的角色。而你老弟我呢……”他唉声叹气,“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个能传下衣钵的关门弟子……” 辜拙曾冷笑,“来这套也没用,小宣也是我的关门弟子,不可能让给谁的。” 费老神色微滞,眼珠转了转,最后竟然耍起赖来,“我不管我不管,你带他来见我干嘛的?不就是为了让我教他东西吗!教了东西凭什么不是师父!” “你当你金贵了哈?”辜老先生鄙视的看着他,“不就是让你教他做一做瓷器么,别搞得跟把你命根子给出去了似的。” “你不知道我这手艺就是我的命根子?” “做瓷器而已,这里多的是人会!” 费老不屑的说:“那些人是会,那你让他们教好了!” “小气!” “你才小气!” 一来二去的,两位老人似乎争出了火气,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肯善罢甘休。倒让旁边的三人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等他们两个累了自己停下来再说。 毕竟是上了年纪,没多久辜拙曾和费老都喘着气停下来,互相瞪着对方,却又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你这老家伙真是小气鬼!” 辜老先生丝毫不以为耻,“我就是小气,怎么的。” “我争不过你总行了吧。”费老却还是不甘心,想了想又说,“你看,反正我也得教他制瓷,至少得分我一半吧?” 辜老先生眉毛一扬,“我八你二。” 费老无语:“你当卖东西分红利啊还你八我二?” 辜老先生眯着眼睛但笑不语。 费老没辙了:“至少得四六开吧。” “不行,这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对半分。” “小气!”僵持了一会还是费老让步了,“那三七开总成了吧?” “成!”辜拙曾一锤定音了马上招呼宣宁,“来拜你二师父,这位大名费学时,想来你们也该听过他的名头。” 听到费老的大名,就是林谦益和晏青松都微微一愣。费学时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和辜老先生同一辈的大师级人物,在文物界地位超然,顶多是研究方向不同而已。 宣宁乖乖接了林谦益递来的茶给费老敬上,“师父喝茶。” 费老这时候再看他,是越看越喜欢,不假思索的拿了只盒子塞给他,“我这个徒弟真乖哈!” 辜老先生撇嘴:“记得你是二师父!” 费老苦大仇深的看他一眼,“二师父也是师父。” “长者赐,不敢辞,谢谢师父。”宣宁把盒子接过来一摸,就知道里面装的正是刚才让自己昏倒的那块湖田窑影青瓷碎片。虽说之前费老对自己隐隐有些偏见,但当他改观后就只剩一片诚挚,不然也不会为此跟辜老先生争个不休了。 宣宁摸索着抓住林谦益的手,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爸爸妈妈是离开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一个人不也活得开开心心的,而且现在还有了更胜亲人的林大哥和两个师父,有了晏大哥这样的朋友。 像是感应到了宣宁内心的思绪,林谦益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掌心在桌子下方紧紧相贴,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契合在了一起。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吧。 第78章 在窑场(四) 回宾馆的路上,宣宁低声将前不久自己昏倒的具体情形告诉了林谦益。 林谦益沉吟片刻才说:“跟我想的八九不离十,看来只要是古董,就有可能残留一些能进化你那种能力的东西。” “嗯。”那块湖田窑影青瓷里的是窑厂古代匠人的残魂,从以前那几次来推断,或许在千百年前也曾发生过惨事,才让匠人的魂魄寄居在瓷器中。只是时光荏苒,再想找出当初的真相,可能性也约等于零了。 “你试过没?” “嗯,试了的。”就在窑场里,宣宁就尝试着用过了。果然眼睛有种凉丝丝的感觉,看来真的和沈其郴说的一样,这种特殊能力的根源还是在眼睛里。 “那就好。”林谦益没有再问。 宣宁悄悄拉住了他的手,到宾馆里也没放开,那情形有点像他挂在林谦益身上。惹得旁边晏青松一直憋着笑,辜老先生更是肆无忌惮的笑出声来。 有句话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他觉得也许真的如此。他是失去了眼睛,可现在仍有“看到”的机会。没错,他谁都没有告诉,自己其实有了一个奢望:如果异能继续进化,是不是有一天,他也可能看到林谦益? 是啊,他想看到他,真正的看到他,而不是仅凭触摸去感受。 作为费老的徒弟,宣宁开始学习怎么制瓷。制瓷的基本流程用二三十个字就能概括:取土,练泥,镀匣,修模,洗料,做坯,印坯,旋坯,画坯,荡釉,满窑,开窑,彩器以及炉烧。听着仿佛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轮到自己真的上手做,就会发现其实压根没有这么轻易。 晏青松对此很有点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后悔:“我看《人鬼情未了》里挺简单的嘛。” 林谦益鄙视的看他一眼:“那是制陶!艺术和现实都分不清楚了?老晏你是那回撞车把脑子撞坏了么?” “……我不是被撞坏的,是被你气坏的!” 林谦益微微一笑:“反正是坏了。” 晏青松直翻白眼,并反省自从车祸以来直线下降的战斗力。 宣宁乐呵呵的听他俩扯来扯去,手上的动作倒是没有丝毫停顿。说来也怪,他此前明明就没接触过制瓷的工艺,可上手的时候,那双手简直比按摩的时候还要灵巧! 每每林谦益看着看着,全部的心神就会凝聚到那双修长的手上。如同上好白釉的柔和色泽,让他心里也柔软成了一片。 费老则因此对宣宁愈加严厉,教课时很少有和蔼可亲的时候,宣宁出一点错漏都会被他狠狠的教训一顿。 但他的确是把宣宁当做关门弟子了的,他教的制瓷手法巨细无遗,除了不同于现代的批量生产方式,延续老传统以外,更有好些与众不同的苛刻要求。 就好比说取土,取到的土首先要经过碓舂,再将色澄质细的土用溪水淘洗干净,才制成砖形的瓷土块。费老要求土和溪水都必须是特定的,时间地点错一不可!而且还要有特殊的搭配! “别看有的土好,有的水也好,但是混到了一起那就是垃圾!”费老毫不留情的批评起辜老先生一时兴起调制出的瓷土。 三个年轻的都没敢吭声。 辜老先生气极反笑:“你经验丰富!你怎么就肯定我不是找到了新的搭配?” 费老理所当然的说:“铁定不是,你当我没试过啊?” 也就是说,他也曾经做过垃圾……辜老先生心理平衡了。 费老要把自己的和家传的经验全部教授给宣宁,就是辜拙曾在这种时候,也会自觉的避嫌闪人。不过当林谦益也打算出去时,却被费老给叫住了,“你,留下。” 林谦益不动声色的站定,就听费老继续道:“你和小宣关系不一样,你是他的眼睛,就不能不了解这些东西。” 他再一转眼,便看到了宣宁一脸的理所当然,心头忽的一动,“我明白了。” 费老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你明白什么了?” “没什么。”林谦益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只在心里说:我明白我和宣宁之间,并不需要避嫌。 而作为决定材质好坏的关键,费老对练泥的要求更高! “不许停下!” “是!”宣宁在费老的指点下不断拿木棍搅拌着缸里的水,刚才制作的瓷土正浸泡在水里,这种做法是为了让杂质从瓷土里分离出来。 直到他手都软了,费老才进入下一个环节。拿特制的马尾细箩——这种工具费老要求他学着制作而不是用大众版——来来回回的过滤上一遍又一遍。 镀匣之后是修模,宣宁在修模上显示出出类拔萃的天赋。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他做出来的模坯,比健全人制作的都要到位。似乎只是一个模坯,就天然呈现出一种美感。晏青松曾好奇的量过一回,当即肃然起敬:“小宣,你这手跟尺子似的!”不差分毫! 当然宣宁的缺陷同样明显,就是在画坯上。 一个画字说明了一切,这种天生的缺陷,实在是极大的限制。更何况要画坯画的好,就是健全人也未必一定能做得到。 于是乎,费老将眼光转向了林谦益,要求他必须能同宣宁配合,理由很充分:“能学东西不好么,你跟小宣要默契呀,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其实就算他不这样说,林谦益也会接受他的安排。不过在宣宁的两位师父眼里自己不是外人,这种感觉挺好的。 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宣宁和林谦益终于有所进步,能合作制出勉强让费老满意的瓷器了。当然对他们来说,光学会制瓷还不够,辜老先生和费老时不时的提点,更是让宣宁知道了仿制古瓷时的侧重点在哪里,如果要辨认出仿制的古瓷,能从哪些方面入手。 这天宣宁又制出一只让费老较为满意的瓷碗,费老大方的给他和林谦益放了天假,自认为被忽略许久的晏青松提议第二天一块去淘宝。 林谦益看宣宁也露出一丝兴致,自然答应下来。 宣宁当然是想去的,要让异能进化,就得遇到更多拥有残魂的古玩。这一类的古玩往往会比较珍贵,不是想摸就能摸到的。如果可以的话,在古玩市场里淘弄,机会总比别的时候要大一些。 三人先去问两位老人意见,谁知他俩不约而同的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决定,转身就勾肩搭背的跑去泡茶馆听戏了。 费老在走前给了他们几个古玩市场候选,其中有一个鬼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要不去这个吧。”晏青松以前也不是没去过鬼市,只是凭他的眼力,大天光还能走眼呢,黑灯瞎火的就别提了。 “宣宁觉得呢?”林谦益问宣宁意见。 “我也想去这个。”鬼市也称晓市,一般在凌晨三点左右开张到早上七八点。虽说货物难辨真假,却也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这里脱手,真品比寻常的古玩市场要多。 “那好,就去这个。” 一大早天还黑就出了门,才不过三点钟,秋日的凉意被放大了。即使进入到鬼市的范围内,也感觉不到多少人气。不管是商贩还是顾客,似乎都刻意的保持着神秘感。在暗淡的光线中,无论是人还是摊子都在影影绰绰中变得暧昧难明。 什么都看不见的宣宁反倒更自然一些,被林谦益牵着慢慢走。晏青松吊在他们身后东瞧瞧西看看,只是每回看到点什么就拿起来塞给宣宁让他下结论。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林谦益就意见大了:“老晏,宣宁又不是专门给你鉴定的,再说要鉴定那也得给我鉴定。” 明显重点是后一句!晏青松撇撇嘴:“别这么小气啊老林。” “跟辜伯伯一样,我就是这么小气。” “算了,这么惬意的时候不适合跟你吵架。”晏青松切了一声,又感叹说,“唉,还好是出来玩了,要在B市,哪有这么舒心的日子啊。” 林谦益瞥他一眼:“我看你的日子一直很舒心嘛。” 晏青松耸耸肩:“你不才说了我那叫逃避责任?” “看来那车真没白撞。の萌雪儿” “喂!”晏青松恼了,“老林,老揭我伤疤很好玩是吧?” “你想通了就行,知道是伤疤,何必为了个伤疤跑去找死?”这段时间的调查,林谦益也多少查出来了点蛛丝马迹。说起来他倒是没想到,晏青松会因为一个男人深更半夜的跑去和人飙车。 “……我又不是故意的。”说到这,晏青松气就弱了。他很清楚,林谦益是因为恨其不争,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这处古玩鬼市里,转一转就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在这种地方极其考验眼力,不想栽跟头,看的时候更多一些。当然三人也遇到了一些真东西。只是价值很一般,要价却太高,宣宁心想反正摸也摸过了,何必把这么没什么性价比的东西买下来? 就在宣宁打算往左拐的时候,旁边忽然插过来一个人,差点把他给撞倒了,还恶人先告状:“挤什么挤,滚远点!” 第79章 鬼市(一) 林谦益脸色一沉,晏青松先一步开了口:“哥们,你吃火药啦?” 那人就一个字:“滚!” “原来只会说单个的字啊!”晏青松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十分遗憾,“老林小宣,我们和一没脑子的人计较是不是太没品啦?” 林谦益微微一笑:“确实。” 宣宁抿着的唇边也漏出一丝笑意。 “你们!”被激得跳脚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青年,看起来同宣宁差不多大,眼皮掀起来却显出十二分的倨傲。听到他们的话,倨傲中立马漫出层层叠叠的恼怒,“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晏青松跟林谦益交换了一个这小子不是脑子有病吧的眼神才按了按额头,“都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还满大街的溜达?” 青年整张脸都红了,气的!他脖子上的青筋一下鼓起了老高,“我告诉你们,不要太嚣张!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宣宁听晏青松小声咕哝:“是谁不知道,反正挺不负责任的,儿子脑子都成这样了还敢让他往外面跑……” 旁边不知不觉围过来的人群里冒出一句话:“总不至于是李刚吧?” “哈哈哈哈……”一阵轰笑随之爆发出来,好象大伙都忘记了这是在鬼市里,需要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宣宁忍俊不禁的翘起嘴角,但又觉得犯不着和这人计较,他就拉了一下林谦益的手,“林大哥,我们继续逛吧。” 林谦益和晏青松都没意见,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他们都看出这个青年还是有点背景的,说不定是哪位头头脑脑家的公子。 谁知他们这样倒让对方松了口气,只当是怕了自己,当即拔高音量,“停下!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晏青松不快的皱起眉,他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没眼色,真当他和林谦益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了? 林谦益完全无视他,反手牵住宣宁,“走。” 那个青年刚想开口,旁边却出来个人,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青年的眼神闪动了一会,也跟来人说起话来。 他们的声音是压低了的,鬼市比起一般的古玩市场虽然安静得多,却也有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换了其他人来,基本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可宣宁不一样。他本来被林谦益牵着往前走,才踏出一步他的脚步却猛地一滞,耳朵动了动,面上掠过一丝异样。 要知道盲人没有视力,生活中要跟上常人的步伐,靠的就是其他感官。当了十多年的盲人,独自生活都安安稳稳的宣宁,耳朵怎么可能不灵?那两人窃窃私语的起劲,浑然未觉就这么一会儿,自己的话见缝插针一般窜进了宣宁的耳中—— “……不过是几个外地人……” “……他们的样子……简单人……” 开始几句还有些听不清楚,不过林谦益有意无意的掉了个方向,他们与对方之间的直线距离反而变近了。 “怕什么!强龙压不倒地头蛇!就算他们再不简单,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陈少说的是!不过依我来看您又何必着急!您也知道他们是外地人,要怎么解决,还不是陈少一句话的事吗?其实吧,外地人倒没什么,就是这鬼市……” 也不知道他提起鬼市触动了那位陈少的哪根筋,宣宁听到陈少的声音果然低了八度,隐隐透着点心虚,口里却不甘示弱。 “鬼市,哼……谁都怕了冯家,我倒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陈少当然不怕。只是在鬼市里闹大了,不说别的,您父亲也会……” 宣宁听的有些好笑,这人的语气简直就像在哄小孩嘛! 陈少不耐烦的说:“行行行!就听你的!不过你给我记着不能太轻描淡写了!哼,竟敢得罪我……老三,你找些兄弟好好收拾他们一顿,不要客气!我要叫他们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另一个人很快就应允了:“陈少放心,这事包在我们兄弟身上。” 不过两句口角就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宣宁正撇嘴呢,就听到了这位陈少的下一句话,怒气一下攀升到了最高点。 “对了!还有!刚才谁笑了的,你都找人跟我盯紧了!我要……把他们的牙齿给我一颗一颗的打掉了!看他们下次谁还敢乱笑!” 宣宁才刚拧起眉毛就被林谦益注意到了,头发被轻轻摸了两下,然后是男人夹杂了点戏谑的问话声:“偷听到了什么这么不高兴?” 等他一五一十的将那位陈少和他手下的对话转述给林谦益后,又听到林谦益柔声说:“别怕。” “……林大哥你想多了。”宣宁无语了片刻,有点无奈的澄清,心里琢磨起自己到底是哪儿表现的像是害怕了? 林谦益问:“你有什么打算?” 对自己的喜恶,在林谦益面前宣宁从来都不会掩饰,“我讨厌这个人。” “讨厌啊……那我找老康去以牙还牙?” 宣宁先是不置可否,走了两步心里忽的一动,“等等!先别跟康先生说……也不是,就让康先生替我们防着点就好啦!” “你有什么主意了?”而且还是鬼主意!天色正在变亮,微微偏着脑袋的宣宁唇边分明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林谦益哪会不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想法。 “是有一点。”宣宁又翘了翘嘴唇,抬起手一把将林谦益的脖子往下拉,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谦益开始还认真听着,一边仔细思量,宣宁的这点算计虽然没多少技术含量,但很贴合眼下的实际情况。渐渐的,他就发现自己免不了的心猿意马起来。宣宁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耳廓上,浅浅的,热热的。 他眉毛一挑,突然把脑袋一偏。 两人的唇瓣在宣宁的措不及防中擦了个正着。 “……林大哥!”现在虽说才六点左右,可天已经不暗了,周围还那么多人!宣宁觉得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林谦益笑眯眯的看着他先是呆呆的,继而从脖子到脸露在外头的皮肤都染上层艳色,仿佛铺在霞光里的上好白釉——他这一声听在耳里与其说是嗔怪,不如说是撒娇,林谦益拉长了语调:“嗯?” 宣宁沉默。 不远处见他们拉下走回来的晏青松翻了个白眼,先解救宣宁,“老林你够了!”又抱着胳膊做颤抖状,“同学你就行行好成不?别动不动的就这么肉麻呀!没见我鸡皮疙瘩越来越短命了吗!” 林谦益不以为然:“难道你想让我给你的鸡皮疙瘩找个医生?” 晏青松扬起下巴:“我要求得跟我的鸡皮疙瘩长相一致的医生!” “噗——”没憋住宣宁也笑了,总算把刚才暧昧却窘迫的气氛抛到了脑后。 三人说说笑笑间将一切商定下来,又喊来老康配合行事。而这个时候的陈少,也流连在各个摊子前边,看花了眼。 要说鬼市的氛围总被渲染的很到位,不论是开市的时间,或者人们压低的嗓门,还是仿若鬼影般的摊子,都将神秘奇异和珍贵烘托到了颠峰。所以在这里很容易上当,人们一见这么多古董,想到这里见不得光的物件,难免心里会产生些偏差。 可实际上呢?现在的人谁没学乖?哪会那么容易就给人捡到漏?真品不是没有,但往往被开出了天价。 离鬼市收摊大概还有快一个小时的时候,陈少注意到了宣宁。他一开始并没发现宣宁瞎了,后来碰到好几次才留意到,心里咕哝着就忍不住愈加留心。等到发现他们买了不少东西的时候,他投放过来的注意力更多了。 这时他发现对方又相中了一块砚台,陈少是搞不清楚好坏的,看着倒是那么回事,雕得挺漂亮。不过就在那瞎子的同伴把砚台买下来后,陈少就见旁边急吼吼冲过来一人,这人抱着个皮包,皮包里漏出来人民币的一角告诉他那里面都是钱。 这人一来就追着老板问:“砚呢!我那砚呢!我不让您给我留着的吗?” 老板很无辜的说:“刚被买走了。” 这人一脸的如丧考妣,陈少摸了摸下巴,敢情那砚台是个好东西?他正想呢,又听到远远近近不少人在议论那行人,说他们眼光精准老到,淘东西一淘一个准!陈少想了想,眼珠一转,忍不住悄悄的跟了过去。 宣宁耳朵尖,分辨出他们身后多出来的脚步声,眉眼都不由笑得弯起。 林谦益一眼瞧见他得意又狡猾的样子,忍不住也微微一笑,附到他耳边低声问:“鱼上钩了?” 宣宁不自在的想偏头,只是耳垂上湿润的触感让他像被定身了一样,好一会才答了一声嗯,又补充说:“应该就是他,我听的出来。” 林谦益没放过继续捉弄他,边咬着他的耳朵边说:“那好,刚才你说的那面镜子,我记得就在前面一点。” 第80章 鬼市(二)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宣宁还没顾得上喘口气就感到手里被林谦益塞进那面乳钉蟠螭纹透纹镜,紧接着摊主洋洋自得的声音响在耳边,“怎么样,还是觉得我这东西好?” 宣宁心想要不是他们要借机设套给那位陈少,谁会跑回这个全是假货的摊子来?不过还好早知道鬼市有规矩叫只看不说,当时没被老板知道他已经鉴定出镜子的真假,不然还真没法演下去了。 这时林谦益按他们计划好的说:“那倒未必。” 宣宁随后跟上:“对啊,刚才我还拿不太准……但现在,我敢肯定这是假的。” 摊主不高兴的黑了一张脸:“朋友,你们是来淘东西呢还是拆我的台啊,不知道鬼市的规矩?”就算这是假的,蒙不了你们他也能去蒙一下别人的好不好! 宣宁和林谦益都假装没发现陈少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当然也就更没发现他喊了个人过去又交代了一番。 摊主刚要把这面镜子给抢回去,就看到摊子跟前又多了个人,他立马堆起一脸笑:“客人随便看哈!” 谁知那人对他不假辞色,反倒对宣宁很客气的问:“小兄弟,我刚才听到你说这镜子是假的?真是假的?我先也看到过它,还打算买回去呢。” 老板彻底黑了脸色,苦大仇深的瞪着摊子前的三人。 “是假的啊。”宣宁说完就摆出一副要闪人的样子。 那人急了,拉住他的胳膊就说:“小兄弟你别急着走啊,给咱说道说道?” 林谦益沉着脸把他的手扒开,宣宁则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老板要我不说话。” 那人瞪了老板一眼,“不用怕他,你说呀。” 老板哼了一声,“一个瞎子的话也信,白痴。” 宣宁假装没听到,“我说了你也不要大声嚷嚷。” 那人爽快的答应:“行,你快说吧。” 宣宁扯了扯嘴角:“我看不见是真的,可是我能摸!首先这面镜子的铸工比较粗糙,不论是流铜、铸点还是模痕到处都有,虽然也修整过,却很生硬。而且它的每一面都缺乏平整度,显然不是真品。因为真品在精铸后,还会经过二次修整和精心打磨。” 那人边摸着镜子边朝不远处偷看的陈少点头。 “再就是上面的螭纹,也跟战国时期的蟠螭形象不符。我摸过真品的螭纹,那可不是这面镜子上的样子。”宣宁又朝林谦益努了努嘴,“其他还有一些问他吧。” 那人连忙向林谦益点头示意。 林谦益便道:“还有就是材质,从镜面开天窗的地方所呈现出的色调来看,铜里加了铅和镍。真品汉代铜镜是铜锡合金,不会出现这种色泽。另外假锈也做的太假了,明显是用颜料仿造的五色锈,再拿笔点涂上去的。你看,很不自然,对吧。” 那人叹服不已:“果然是假的,今天多亏了两位,不然我就亏大了!” 林谦益同他客套了几句,就看着他匆匆离开,一眨眼就没入人群消失无踪了。他眯了眯眼,转过脸来发现宣宁偷偷的在笑,拍了一下他说:“这下应该彻底安了那一位的心,对我们的眼光他确定了,等会就看发挥了。” 老实说宣宁想出来的办法,确实没啥技术含量。说穿了就是——陈少你不是想要教训我们么,那我们先下手为强,让你狠狠上一个大当好了! 不过要怎么让陈少跌跟头,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东西太便宜了达不到效果,太贵的假货这边也很稀少。真东西哪怕价高那也不算太亏,假东西要是太假又骗不到人……要不怎么说陈少运气差呢,宣宁才动念就想起刚才遇到过的一只明成化斗彩罐。 那只罐子比起以前碰到过的赝品要高明太多,就是以他如今的经验加手感,要不是使用了那项特殊能力,还真拿不准真假。 当然在动用异能后,他就确定了,同时脑袋里浮现出的信息让他又惊又喜。这竟然是二师父费学时的作品!如假包换! 宣宁忍不住在心里得意:天时地利人和啊,陈少啊真对不住您了,今天不是我们不想放过你,而是你不肯放过我们呀……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当他和林谦益把那只成化斗彩罐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表现出想买下来的意愿后,陈少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五万!” 宣宁悄悄抽了口气,一下就把价翻倍了再翻倍,这才叫财大气粗! 林谦益不动声色:“六万。” 陈少斜着眼睛扫睨他们一眼:“十万!” 林谦益并未放弃:“十一万!” 陈少想起以前看过的明成化斗彩罐卖出的价钱,咬了咬牙,喊来自己的手下耳语几句才说:“二十万!现金!” 林谦益微微皱眉的时候,陈少已经接过一编织袋的钱把它们甩到了摊子上,不假思索的抱起斗彩罐就喜滋滋的左看右看。 “算了林大哥。”宣宁适时开口,像是想到什么说的有点犹豫,“这个罐子也不一定是真品,我觉得……有点不对。” 陈少讥笑的看着他,“你就别酸了。” 宣宁认真的说:“不是,我是真觉得有点不对……可是……是哪里呢……”他俨然陷入到了冥思苦想里。 陈少又鄙夷又好奇,干脆停在旁边等他。 不一会儿,宣宁猛地叫出声来:“原来是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陈少不屑的扭开头,又不由的拿视线偷偷看他——明明就是个瞎子嘛,为什么这一刻他会觉得这个瞎子怪好看的? 鬼市正到了快收摊的时候,一会的工夫旁边已经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有没收获的人好事的叫:“小兄弟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行!”宣宁笑眯眯的下了结论,“刚才那只罐子,是假的。” “假的?我不信。”陈少边说边让其他人看他手上的东西,早忘了之前还交代过手下要打掉别人的牙齿,“大家都来看看,这么好的罐子怎么就成假的了?” 宣宁却一点也不慌乱,“没错,确实是很好的斗彩罐。不论胎质、釉面还是款识都很做的几可乱真,就算不是绝仿,也是相当高明的赝品了。但我刚才想起来了,它的破绽在什么地方。” 陈少哼了一声,旁边有人殷切的问:“什么地方?” 宣宁对着陈少说:“不信的话,你顺着往底下摸,就在底部靠近边缘的地方,是不是有一点很小的突起?” 陈少想摸却又犹豫,好不容易才把心一横,“摸!摸就摸!”然而当他真的伸手往下,脸色嗖一下就白了。 “……难道真是假的?”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人群的议论生变大了。 陈少凶神恶煞的吼:“闭嘴!”他站在那儿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说,“这个突起有什么了不起的?” 宣宁耐心回答:“这个突起是一个标记。” “标记?” “对,它代表这只斗彩罐是费学时老先生制作的。” 费老的名字才一出口,四周立即一片哗然。在这里的人没几个是纯粹的外行,自然对这位出身景德镇的制瓷大师有所了解。 “……费老好象……是有放暗标的习惯……” “……可他怎么肯定是费老……” “……费老的标记可不难认……” 宣宁比在场的这些人知道的更清楚,自家二师父最开始没这习惯,是做出来的赝品被人故意鱼目混珠后,才多了这个习惯的。可见这只斗彩罐,还属于费老中后期的作品。 “……果然有标记!是假的!是假的!……” “……哇!真是假的!……” 宣宁忍不住汗流浃背:是假的怎么反倒让他们这么兴奋? 林谦益被他古怪的脸色逗乐了,俯下头和他咬耳朵:“这就叫幸灾乐祸!” 晏青松摆摆手示意老康和其他人不用再火上浇油了,因为陈少看起来不太妙。 谁拿二十万打了水漂还好得了?陈少当然不会例外。在一句句的奚落中,他那张脸忽青忽白了一会,终于嘴巴一抖破口大骂起来。最后还是鬼市的管理者跑出来打圆场,让他抱着二十万的赝品努力趾高气扬的走人了。 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鬼市已经到了收摊的时候。可奇怪的是,今天的鬼市到了这个钟点依然热闹,不,是更热闹了。有不明所以的路人过去一看,才发现好多人都围上了一个眼盲的青年,吵着闹着要他帮忙鉴定他们买的器物。 “……你们要一瞎子鉴定?” “千万别这么说,这个小师傅很厉害的!” “真的假的?” “不信你自己看呀!” “……好象真的很神!” “我没说错吧!” 被这群人盯着宣宁还真有点傻了,于是对递过来的物件来者不拒。要不是林谦益发现他额角冒汗就果断的和晏青松找了个借口把他带走,只怕今天宣宁就得脱力了。 他们走得急,谁都没发现在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个人看的不是宣宁,而是晏青松。 第81章 宣宁的工作室(一) 那天从鬼市离开三个人又满景德镇的逛了几圈,回到宾馆已经是下午了。费老和辜老凑一块正在那儿摆谱下棋,听到他们进来,俩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等听了那位陈少的事,费老才勉为其难的出声:“这点小事就别提了,做都做了!再说谦益你又不是个怕事的!哦对了,下回记得把我的罐子要回来。” “……” 这事就算拍板了,宣宁注意到接下来一直很平静后若有所思。似乎二师父在景德镇也是相当有背景的,想想也是,不然他老人家能在御窑厂里圈出那么大一块地方?当然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就是。 离元旦还有几天,林谦益越来越忙,几乎被捆在电脑前离不开,费老也开始赶人了。宣宁刚一露出不舍的样子,就被费老在脑门上狠狠敲了几下,“你想在我这养老啊?该教的我可都没保留,想把我最后一点油水也榨出来?我可不干!快走快走!” ……于是第二天四个人都被送上了飞机。 宣宁知道费老说的不错,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练手就算回B市也不怕没机会,犯不着一直跟在费老身边,他只是舍不得罢了。 何况出这趟门的另一个目的,可以说是圆满达成。晏青松的伤势差不多痊愈了,心情明显也开朗了,也该到回家的时候了。 这不,下飞机刚踩到B市的土地上,晏青松就张开双臂做出拥抱天空的陶醉模样,抒情一般大声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 宣宁和林谦益不约而同往后面挪开一步,表示压根不认得这人。 早一步回来的老康安排了人手来接他们,被领着坐进车里,再一路往余槐东路过去。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落到鼻尖的冰凉告诉宣宁天上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小雪来。B市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寒意,但手被紧紧握在林谦益掌心,他一点也不冷。 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穿完,宣宁的手机就响了。林谦益被他裹在被子里捞手机的样子逗乐了,干脆把手机截下来自己听。 电话那头是晏青松,“小宣!你出名了啊哈哈哈……” 林谦益皱了皱眉:“什么出名?” 晏青松也不吃惊:“老林是你啊!正好,你到网上看呗!我在景德镇那儿被你们管着没法上网,回来一上去就看到小宣了哈哈哈!” “……发地址来。” “行!”晏青松飞快的把网址发给了他。 等林谦益点开一看,才知道晏青松说的还真没错。那个地址连接的是一个视频,叫“快出来看鉴宝神人啊”,上传视频的人介绍说自己某天在某地看了场热闹,见到一个盲人鉴定师,一下惊为天人,于是与大家分享。 看到名字和介绍,林谦益就知道了视频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宣宁。点开一看,视频的内容也很熟悉,就是那天在景德镇的鬼市里,与那位陈少的交锋以及之后宣宁帮其他人鉴定的经过。 林谦益回忆了一下,当时确实有不少人拿了手机相机在拍。他也没当回事,倒是忽略了现在有点什么新鲜事就容易被捅到网上去。显而易见,如今玩收藏的人越来越多,对鉴宝神人的关注率自然不低。视频的人气每天都在往上窜,从底下的评论还能看出,宣宁有了一帮不知身份的粉丝。 宣宁这个时侯已经把衣服穿好了,他好奇的问:“是晏大哥?他说什么呢?”凝神听了一下他露出一丝迟疑,“这些声音……怎么好象是上回……” “就是那次。”林谦益把视频告诉他,“宣宁,你怎么想?如果不想让视频流出来,我会想办法安排。” “可是……”宣宁拧起眉毛,“那样会让你很为难吧?”虽然对眼下的情形有点始料未及,但他心里却冒出另一个念头,越想还越觉得可行。于是他翘起嘴角,“再说林大哥你可以反过来想嘛,我可是因为这出名了呀!” “你又没巴望着出名。”林谦益知道宣宁肯定明白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视线一转却捕捉到了他透了丝狡黠的神色,不由的挑了挑眉,“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宣宁抗议道:“……什么叫又!什么叫鬼主意!” “哦……是好主意,你说吧。”林谦益立马改口。 他这么从善如流宣宁也不好再纠缠,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才字斟句酌的将他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 林谦益等他说完又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半晌,“你确定打算这样?”别看他在集团里处理起公事来大刀阔斧,在宣宁的事情上却十分谨小慎微。 宣宁毫不犹豫的点头:“是的。林大哥,你知道我以前想开按摩店,但后来跟着师父学习得越深,我就越想一直钻研这些东西。可是我不能一直坐吃山空,所以我希望能找到学习和工作的平衡点。” 林谦益不可能说自己养得起他,因为知道这样说宣宁铁定会恼火。宣宁看着乖巧,却并不是一个没有原则能轻易拿捏的人。过去那么艰苦的时候,他都一个人挺过来了,又怎么会甘心无所事事?但林谦益也不以为然,“你随便捡个漏转手卖了,那钱怎么的也够花了。” “不行。”宣宁摇了摇头,“捡漏来的东西顶多用来救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文物从我手上流出去。” 林谦益无奈的看着他,“这下好了,被辜伯伯教成一个老学究了。” 宣宁扬起下巴:“老学究你就不喜欢了?” 林谦益微微一笑,“不,什么样的宣宁我都喜欢。”他长臂一伸,把宣宁揽在怀里,“而且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你想做,我就支持你。” 宣宁心里暖乎乎的,埋在他怀里的头蹭了蹭,“谢谢。” 林谦益眸光一暗:“要真想谢我就别动了。”他咬牙纠结于自己身体的状态,却没发现宣宁脸上倏然闪过一抹异色。 才几天的时间,网络上关于眼盲鉴定师的消息愈演愈烈,不管是各大门户网站,还是各个论坛微博,话题都围绕在其左右。晏青松开始还只当个热闹看,渐渐的就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 要知道意外的一炮而红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情况都是有人推波助澜的。好几次网上的大事件,起因都不外乎炒作。 他一想不好,赶紧拨了林谦益的电话。谁知他把情况一说,林谦益的响应却不积极,“没关系,等着吧。” 晏青松一愣就立马转过弯来,林谦益比他在这方面的敏锐得多,要真是有人使坏,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 几天后,得到消息的晏青松第一个定制了一对花篮,亲自送到场。满意的看花篮被摆在门口,晏青松冲宣宁嘿嘿笑,“我就说嘛,老林怎么可能对你的事不闻不问,搞了半天是要开工作室啊。” “嗯。”宣宁不大好意思,“晏大哥不要怪林大哥哦,是我觉得没必要说。” 晏青松好笑的轻拍一下他,“还没怎么呢就这么维护老林了?” “……晏青松你又无聊到嚼舌度日了?”林谦益恰好走到跟前,听到他这句话赶紧插话进来。 晏青松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又压低了声音,“不过老林小宣,不是到现在你们还搞发乎情止乎礼那套吧?我是觉得很多同性恋乱七八糟的不好,可你们这也太矫枉过正了吧?不会是……”他意有所指的朝林谦益下面看去,“老林你……有问题?” 林谦益咬牙切齿:“这种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晏青松浑然未觉般谦虚道:“不劳,不劳,就算我操这份心也不辛苦……啊哈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不送啊……” 原本宣宁被揶揄的有点不好意思,听了他俩的你来我往,他反倒没了窘迫,在旁边噗的笑出了声。 林谦益好气又好笑:“没良心的小子!”暗暗的他却松了口气,因为他和晏青松这样一打岔,宣宁就没有空注意别的——没错,工作室开张了,有辜老先生的门路,有他和晏青松的支持。可是与辜老先生相熟的人多是老一辈的,自然不会光为了点人情给小辈撑场面。就算真被辜老拜托了,一时半会又哪里却找合适的物件给宣宁鉴定?他和晏青松倒是能找人过来凑数,但宣宁这么机灵,耳朵又灵,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蹊跷? 这边一心想瞒着,没过多久宣宁还是发现了工作室的门可罗雀,他尚未开口林谦益就紧张的安慰他:“这才第一天呢。” 宣宁怔忡一下,认真的说:“林大哥别这样,我又不是受不起打击,现在这样我早就预料到啦!”他偏了偏脑袋,笑得一点阴霾都没有,“我看不见,别人不相信是很正常的,网上毕竟只是网上,讲的再神也会这样。没关系的林大哥,我有的是耐心。” 第82章 宣宁的工作室(二) 怎么可能没耐心呢?宣宁没告诉林谦益的是,开鉴定工作室这个想法,不仅仅是为了寻求最恰当的平衡点,更多的则是出于私心—— 想“看见”林谦益的私心。 要看到林谦益,就必须让自己的特殊能力得到足够的进化。要进化,就必须碰上拥有残魂寄托的古董。 他没有什么渠道来获得大量古董,却也让他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那就是成立鉴定工作室。全国那么大,被收藏在民间的古玩那么多,未必没有机会让他碰到。 更何况,还有林谦益坚定不移的支持。 所以尽管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鉴定工作室几乎是无人问津,偶尔上门的客人还都是林谦益或者晏青松的关系;公布出去的工作室邮箱则不断有人胡搅蛮缠,甚至是恶意捣乱,攻讦宣宁名不副实……宣宁依然干劲十足,每天一大早就跑工作室里待着,要么温习辜老先生交代的功课,要么就拿着古玩练手感。 其实一开始林谦益并没打算让他知道工作室所面临的困境,尤其是邮件里的诋毁,他不说,宣宁自然不会知道。可是宣宁想要了解情况的心情十分坚决:“林大哥,虽然我是看不见,可你应该清楚,我并不是总要被庇护的小孩子。” 这番话大有你再搪塞我就果断点自己单干的架势,林谦益没法不妥协。或者其实,他也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不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宣宁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依靠自己的确会很轻松,却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的追求有时候看似不切实际,可是只要你看到他脸上的光芒,就会情不自禁的想去相信他、支持他。 “行。”林谦益很干脆,“有什么进展我都会告诉你,反正就算有再大的打击,我相信你也不会半途而废。” 宣宁嗯了声又翘起嘴角笑:“不过林大哥,要遇到我解决不了的事,还是要找你的。”他才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逞强不要林谦益的帮忙,就是普通朋友都有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何况林谦益帮自己那叫天经地义! 让他没想到的是,机会在不经意间意外却又不意外的来了。 一月下旬,离春节已经只有不到十天了,B市寒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置办年货的高涨热情,大街小巷总是挤满了人。 宣宁照例早上过来工作室里坐镇,边在辜老先生的一套瓷器上细细摸索着,边在心里对照两个师父讲的内容,不时留心记下要点。 就在这个时候,工作室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他。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并不很响,前面的大步流星,后面的步伐稍微有点慢。不像是刻意的放慢,比较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腿脚不利索而走慢。他们在门口没有停顿,径直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宣宁赶紧站起身,毫不吝啬笑容:“两位早上好,请问是来鉴定的么?” 果然是个老人家的声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宣宁还是笑——在按摩店做了那么久,能与熟客关系都不错的他,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丝毫没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流露分毫异样,“如果是,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您拿东西我鉴定!如果不是,那您二位就在沙发上随便坐。我看不见,招待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他不卑不亢的样子让对面的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说话的老人爽快的道:“行,我是来鉴定的!就是这套东西,是我一个孙女儿买来送给我的。我怕她乱花钱,但如果这是好东西,我就支持她继续玩。” “嗯,请您帮个忙,把东西搁到我面前来行不?”听着盒子果真被放到面前,宣宁嘴边的笑意深了几分,“别担心,我会很小心的。” 老人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一眼,与旁边的同伴说:“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不看我都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另一个人还是没有开口,宣宁也不理会,只听着东西被拿出来。是三件,并非瓷器那类的易碎品,听声音是金属制品。 等窸窣的声音全没了,他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摸索,很快,他就笑着对老人说:“估计您得支持您孙女儿继续玩这行了,她没买错,是个老东西。” “哦?那你说说这仨是什么?”老人饶有兴致的问。 “这一套东西,叫做铜鎏金錾金炉瓶三式。”宣宁解释给他听,“所谓炉瓶三式,指的是清朝宫廷一种非常重要的陈设用具,分别包括了炉。”他指着那只有盖,仿古代青铜盨制成的炉,两侧雕有兽首为耳,炉顶为狮钮,炉身和盖子上面是夔凤纹的浮雕,“瓶。”他又指长颈口足则是椭圆形的瓶,肩部凸雕有两兽衔环耳,颈部镂空雕有螭纹,其余部位的浮雕与炉一致,“盒。”他再指扁圆形纹饰一致的盒子,“被称为‘三式’,通常安放在书房、厅堂的几案上,炉子嘛是用来燃香的,瓶子里通常用来插铲香料的铜铲,或者拨弄香料的铜筷子,盒子则是贮存香料或者印泥的。” 老人边听边点头,良久才高兴的说:“老林啊,这回我可算是服了你了。” 老……林?宣宁敏锐的抓住他话里这个字,而另一个人终于开腔了,“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还跟我客气,别的不多说,再有什么要鉴定的,直接到这儿来就成。” ……这个声音……宣宁有点紧张,“您……您是……林大哥的爷爷!” “喂,爷爷就爷爷,前面加那么长一串可不行啊!”林老爷子鼓起腮帮子。 可惜宣宁看不到,他只觉得鼻子酸酸的,连带着眼眶都好象莫名热了起来,“……林爷爷好。” “哎哎?小宣啊,我来也不至于让你高兴的哭鼻子吧!”林老爷子又嘻嘻哈哈的说,“这要是被我们家的小林见到了,还不得怪我这个爷爷欺负他的人啊!” “……”宣宁觉得刚才的感动瞬间一扫而光了,他无语的想:怎么林大哥的爷爷……会这么不靠谱? 林老爷子和另一位周老爷子只和宣宁稍微说了会话就走了,走之前,林老爷子却留下了一句:“小宣啊,有空的话到家里吃个饭哈!” 这算是正式承认并接纳自己么? 林谦益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宣宁一脸纠结的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他好笑的捏住宣宁的鼻子,才让宣宁回过神来。 “出什么大事了?”林谦益问。 “是出大事了,一是早上有客人来过了,二是……”宣宁犹豫了一下,才说,“林爷爷说要我有空的话去你家吃饭。” 林谦益先是不在意继而一惊然后就只剩下了高兴:“好啊,走吧。” “走?去哪?”林大哥的思路怎么转的这么快? “去我家吃饭啊!” “……林爷爷是说我有空的时候,又没说今天。” “哪天不都一样吗,你今天难道没空?” “可是……”林老爷子才说就去是不是有点蹬鼻子上脸?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林谦益一锤定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于是最终宣宁胳膊肘拗不过大腿,下午关了工作室后,就被林谦益雷厉风行的捎回家去了。 一路的忐忑不安在坐到林家的客厅里时达到了顶点,宣宁觉得坐也不对,站也不对,四周的空气都紧绷着,或者绷紧的其实是他的神经?和林谦益的父母打完招呼,对方不冷淡却也并不热忱的态度让他下意识的想抓着点什么。 心有灵犀一般,林谦益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他的手,把自家父母古怪的目光视若无睹,低声安慰:“爷爷马上就下来了。” 林老爷子在楼梯口一出现,就是与之前每次都截然不同的威严嗓音,沉得好象让气氛又凝重了几分。 然而宣宁的那些忐忑和不安,在听到林老爷子出声的瞬间,奇迹般的消失殆尽。 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转变,林老爷子笑眯了眼睛,寥寥几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小宣啊,过来,坐到爷爷身边来……谦益你别瞪我,又不是不还你了。” 不管怎么说,宣宁作为林谦益伴侣的身份,算是被林家认可了。过程既不坎坷,也不曲折,可以说四平八稳,让宣宁吃完饭都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但下一刻他就没工夫晕乎了,林夫人喊他上楼谈话。 跟在林夫人身后,宣宁觉得自己活象在上法场,悲壮得不行。 却不知道自己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很好的娱乐了客厅里的三人。没错,其中包括林谦益的父亲……尽管他使劲憋着笑,努力板着脸。 “……阿姨?”宣宁站在书房门口,迟疑的喊。 “来,坐到这儿来。”林夫人对他的感觉很复杂。她看得出这是个好孩子,其实眼睛都无所谓,可他怎么非得是个男的?然而林老爷子的支持和林谦益的坚持,让她也不能明枪执杖的反对——反对会有用?她生的儿子自己最了解,林谦益从小就有主见,她和丈夫根本插不上手。 宣宁觉得林夫人的眼神比X光厉害多了,在身上扫来扫去的让他又开始无所适从,想打破沉默却找不到话题。 最后还是林夫人先开的口,“说老实话,对你和谦益的事,我和他爸不想同意。我知道你好,不然谦益不可能非你不可。但你也知道,目前的法律还不承认你们。作为母亲,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得更平顺些。我们家这样的,也不是不可能得罪谁,万一迁怒到你身上,谦益也不会好受。但既然谦益决定了,他爷爷也发了话,我和他爸只能顺水推舟。反正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和他爸爸的意见,是不干预,远着你们点。万一以后你们彼此相处不好要分开了,至少不是因为我们指手画脚。小宣,你说这样好么?” 这一番推心置腹并不亲热,反倒打消了宣宁的顾虑,他抿起嘴笑了笑,“好。”不远不近的相处,对他和林家来说才最妥当。 坐在林谦益的车里,从林家开出来,能感到离那儿越来越远,宣宁才悄悄靠在了林谦益的肩膀上,“林大哥。” “嗯?”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幸福?” “你现在说了。” “嗯。” 未来是什么样子,就算有再好的眼睛也看不到。可宣宁却觉得自己能够看到,真的,不就是现在这样温暖而又幸福的模样么!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2个番外,更新的时间大概就在最近\(^o^)/~ ~\(≧▽≦)/~啦啦啦终于完结了,可以开始写新文啦。 第83章 后来(一) “……没错,就是清朝的官帽顶珠。” 清代的文武百官有朝冠、吉服冠、朝服、补服、蟒袍等等,其中品秩差别主要看顶珠材料、翎枝的种类和眼数、蟒袍以及补服的纹饰等等。 “……是老东西,得是康熙朝的了。就是这是水晶顶,差了点。” 一品是红宝石帽顶,二品是珊瑚顶,三品是蓝宝石顶,四品是青金石顶,到五品才有水晶顶,别的先不谈,至少品秩就上不去。 清代官员戴的官帽又称大帽,有冬季的暖帽和夏季的凉帽两种。凡戴官帽,都需要在顶珠之下,装一支两寸长的翎管,用来安插翎枝,因此才有顶戴花翎这个词。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戴花翎的,翎枝分了花翎和蓝翎两种。花翎用孔雀翎毛制成,蓝翎则用鹖羽制成,六品以下用蓝翎,五品以上才能用花翎。 等那位客人离开,宣宁立刻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先活动了一下手腕,再端起茶杯喝上两口,唇齿间芬芳的清香弥漫开来,恰到好处的缓解了方才的劳累。别看他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使用异能,可凭自己的本事鉴定更累人! 回头想想,还多亏了那次林老爷子的所作所为。周老爷子被他老人家带来鉴定完,回去还没忘加油添醋的炫耀一番。加上网络炒起来的热度,两相叠加之下,愿意来尝试的人也越来越多。来的人自然会发现宣宁并非浪得虚名,是很有料的。这一来二去的,如今宣宁这家鉴定工作室的名气就出来了,客人的数量攀升得飞快,还五湖四海到处的都有! 像刚才那一位送来清官帽顶珠让他鉴定的,是从广西远道而来的。有时候还能遇到从国外来的客人,多亏了林谦益早有准备安排了翻译在这。 除此之外,让宣宁最为兴奋的是,这个方法果然有效! 当然大部分的器皿内是没有残魂存在的,尤其是那种被收藏保管的经历明显,或者近几年发掘出的。但他也碰到了好几回有残魂存在的器物,比如有一次是一只康熙青花款铜红釉瓶,上面的残魂告诉宣宁这只瓶子的主人曾被冤枉到抄家。有残魂存在的物件的确如他和沈其郴推断的那样,能帮助他的异能进化。 到现在,宣宁的异能已经进化了好几次,鉴定的极限已经无法轻易找出。同时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正在向着那个心愿靠近再靠近。 他正靠在椅背上想林谦益什么时候过来,工作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宣宁的眉头微微一皱,虽然来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可他无端的就觉得,对方似乎是他认得的哪个人。 但谁会这样藏头露尾?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对方已经说明了来意。宣宁接过他递来的一只瓷瓶,眉头皱的又紧了些。他知道来人是谁了,虽然对方显然是打算隐瞒身份,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他还是听出来这个客人……是胡家华。 胡家华有些惶恐又有些急切的问:“是真的么?你可一定要好好的给我鉴定啊!这可是清雍正官窑粉彩五蝠九桃橄榄瓶啊!能够拍出几千万的东西!” 宣宁不动声色的扶着这只瓷瓶,根本不用动用异能,这只瓶子说是清代官窑,但摸着虽然也有点年头了,却绝对谈不上是雍正朝的物件,更别提是官窑了。顶多是民国的老仿,做的尽管不错,价格也不会高于一万。 等他把实情给胡家华一说,虽然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面前的男人一下子就瘫软在椅子里的样子。 “先生?先生?”宣宁假作不知的喊他,胡家华却没有回应他,而是失魂落魄的径直出了工作室,往外头走了。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他嘴里在念叨,“一百万啊……一百万啊就这么……我最后的……” 林谦益过来的时候见宣宁静静坐在椅子里,神色间透了一点深沉。 “宣宁?” 听到他喊自己,那抹情绪很快消失不见,“林大哥你来啦。” “嗯。”林谦益一点也不喜欢宣宁出现刚才那样的情绪,会让宣宁这样无非就是他的父母,他明知故问,“在想什么?” 不过这一次显然他猜错了,宣宁说:“刚才胡家华来过了。” “他跑来干什么?”林谦益准确的在脑子里找出胡家华是何许人,警惕的问。 “他来找我鉴定一只瓶子。”宣宁告诉他,停了一会才问,“林大哥,你是不是在我辞职之后对他做过些什么?”不然一个能空降过来当店长的人,能因为买到个赝品而绝望成那样? 林谦益冷笑一声,没有隐瞒,“没错,谁叫他敢那样对你!放心,不会弄出人命来,顶多就是让他众叛亲离,人人喊打而已。” “……包括故意做笼子让他买赝品?” 林谦益嗤之以鼻,“哼,如果不是这个人足够贪心却又没长眼睛,就是我想算计他也未必做得到。对付这种人,我犯不着费心,这个人要是聪明点,破绽好看出得很,我也没要老杨逼着他买。” 宣宁想了想,也是,胡家华顶多就是破财,当初店里的同事被他克扣的还不厉害么?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林大哥。” “嗯?” “我不同情他。”对胡家华这样的人,他真的很难生出同情心,哪怕是林谦益算计他教训他,宣宁无法生出同情心。 “嗯,没必要同情……别说这个人了。”林谦益果断的转移了话题,“今天费伯伯不是要过来B市么?我们要去接机,你就早点关店吧。” “好!”说到自家二师父,宣宁的情绪立刻由阴转晴。一会儿就把店里收拾好,和林谦益一道往机场去了。 谁知刚进机场,走了两步林谦益就陡的发觉有些不对劲。宣宁怎么忽然停下来了?等他往后面一看,就更确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宣宁的脸白得吓人,好象血色都被抽离了。尤其是……他能够看出,宣宁一直在压抑着身体的颤抖。 “宣宁?别吓我……”林谦益也不管这是在哪了,反正机场里搂搂抱抱的人多得是!他把宣宁搂在怀里,柔声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宣宁竟然立刻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不肯抬头,“二师父马上就到了,我们……我们快点过去。” “……嗯。”林谦益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无奈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原因,只好带着宣宁往里走。 就在两个人身后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狐疑的张望起四周。 “爸爸,你在看什么呀?”他右手牵着的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好奇的问。 男人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没什么。”刚才……怎么好象听到有人在喊……他那个乖巧又可爱的……儿子的名字…… 费老的飞机还有一会才到,宣宁被林谦益按在椅子上坐下。他一直不自知的颤抖,林谦益心疼的安抚了好一会才略有好转,“到底怎么回事?连我也不能告诉?” “不是……”宣宁低低的说,“我刚才听到……我爸爸的声音了……” “是不是听错了?”宣宁的父亲?林谦益都差点忘记还有这一茬了!他倒不是没调查过宣宁的父母,那两口子离婚后的生活都不错。除了对宣宁有所亏欠,对其他人,尤其他们之后的孩子而言,那两人算得上合格。 “没有,不会听错的。”怎么可能听错呢?多少个午夜梦回,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一遍遍的闪现……不是没有芥蒂和怨恨的,可是在听到父亲声音的瞬间,仅有的情绪却是想要叫一声爸爸。 然而……宣宁知道不可能了,他还听到了一旁小女孩喊爸爸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的爸爸,早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了。 “想去见一见他么?如果想的话,我来安排。” 宣宁怔怔的出了会神,却摇了摇头,“不想。”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林谦益肯定都能找来。可还有这个必要吗?他们早已经不再是一家人了,何必为了虚假的快乐去打扰爸妈现在的生活呢? “真的不见?”林谦益郑重的又问了一次。 “不用啦,林大哥。”宣宁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天真,又有些沧桑,两种相差甚远的神情在他脸上微妙的融合在一起,让林谦益光是看着就觉得心脏狠狠的揪起,“我有你了呀,还有师父和二师父……现在这样就很好啦!” 说归说,林谦益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下心来? 费老的飞机在几分钟后降落,接到了费老,宣宁就向他轻声细语的请教起这段时间累积的一些问题。 林谦益看着宣宁,微微眯了眯眼。 第84章 后来(二) 周末之后工作室会比较空一点,可宣宁反倒忙得团团转。费老过来B市是要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的,指名道姓的喊了宣宁跟他一道。每天完成费老那儿的任务还有工作室的事等着,从早到晚连轴转!有时候转钟了还顾不上休息,早上不到六点又得起了。让林谦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好在这个星期终于过去了,送走了费老的飞机,林谦益感叹,“总算走了。” “啊?” “我说费伯伯。” “二师父怎么你啦?” 林谦益半真半假的抱怨,“他一来,你就冷落我了。” “……林大哥咱能别这么说话么!”交往的时日越久,宣宁就越发现林谦益其实也有很多面。平时他是宠溺自己的兄长,柔情蜜意的情人,但有时候也会表现得活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像现在这样哀怨的时候也不少。宣宁发现自己很能理解那回晏青松的话了,身上的鸡皮疙瘩的确在群魔乱舞。 林谦益不满的哼一声,年纪好象瞬间倒退回去了二十多年,“我不管!反正现在费伯伯走了,你的时间都是我的了。” 宣宁连忙狗腿的说:“那是,那是。” 林谦益补充:“尤其是晚上。” 宣宁不吭声了。 不仅如此,今天我还要给你一个惊喜……林谦益瞥他一眼,果然在他耳根捕捉到一抹轻红,心满意足的把手指塞进宣宁的指缝间,牵着他出了机场。 的确是惊喜。 当宣宁摸着手下的瓷板画时,心头也不禁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林大哥一直记着自己的话呢! 手下是一套康熙时期的青花瓷板画,长方形的画板上绘着不同的山水人物图。瓷板略微拱起,在背部能摸到两根平行的瓷筋。在瓷器上绘山水人物画源于明末,流行却在清初,到康熙朝的时候渐趋成熟。 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后,宣宁能“看到”上面精美的图案,无论是起伏的山峦,还是小桥雅致流水潺潺,又或者亭子里对坐弈棋的人物,都充满了诗情画意。 更让宣宁高兴的是,在触到这块瓷板画时,他头昏了一下。有了这么多次的经验,他知道这是异能再次得到进化的表现,而且现在每次都比上一次的后遗症轻,甚至不再有什么影响了。比如现在,他就只有点晕乎,却没有失去意识。 林谦益顿了顿,又摸出一个东西塞给他,“还有这个,我妈要我拿给你。” 宣宁接在手中,是一块温润的玉牌。并不是老东西,却也是上好的和田玉。玉牌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属相,如果他没记错,林谦益也有一块。 这是……代表林妈妈也真正接受了自己么? 虽然看不见,但宣宁就是知道林谦益正对着自己笑。笑得既包容,又体贴,仿佛在说一切都有他。 敏锐如他,又怎么可能没发现林谦益拿出这些东西的目的,他显然还在为了上星期遇到父亲的事安慰自己。 宣宁低着头,无声的笑了。 林谦益见他不发一言,只垂着脑袋,心里忽然发慌,“宣宁?宣宁?” 然而下一秒,提到嗓子眼的心就放了下去。因为宣宁抬起的脸上不仅没有半分黯然,反倒透着一丝狡黠和……诱惑? 没看错,是诱惑。 年前那天的景象霎时回到了林谦益的脑海—— 从家里出来送宣宁回去后,宣宁拉住了自己。一开始他还有些莫名其妙,紧接着却看着宣宁如此刻这般,白瓷似的皮肤上泛起温润柔光,叫人挪不开视线的模样。 后来的一切,让他现在想起虽然不至于还像第二天那样腾云驾雾般骨头都轻了,却也始终记得那个晚上心愿达成之后的欣喜若狂。 虽然他被意外得知这事的晏青松好一通嘲笑,理由是他竟然被宣宁主动了…… “……宣宁?”嗓子被倏然窜至心头的欲望灼烧到干哑,明明宣宁什么也没做,可林谦益发现身体里血液已经开始沸腾。 宣宁一脸无辜:“林大哥,不是你说晚上的时间都是你的?” “……”这个臭小子!知道他在使坏,却又表现的如此无辜,真不知是跟谁学的!然而林谦益依然忍不住的心旌动摇。 这是他一直以来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有令人遗憾的缺陷,却从不会自怨自艾;遭遇到苦痛,却从未想过放弃;坚强又勇敢,聪明而努力。 宣宁不动声色,反正自个的眼睛不可能有神采,要怎么无辜怎么无辜,“林大哥没必要忍的,真的!” 勾起的唇边带着一丝狡黠,虽然是林谦益引领自己,但宣宁一点都不在意由自己主动诱惑。本来嘛,他们要一直生活在一起,互相依靠的!他才不要林谦益总憋着!憋坏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嘛!林谦益更不用拿自己当不知世事的孩童! 所以想做就做的宣宁,论起果断比林谦益强多了。 林谦益盯了他好一会,心上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还一副请君享用的模样,再忍下去,他觉得自己就真像晏青松说的不行了。 他吐出一声叹息,手臂一伸,捞住了宣宁,“你啊……” 温热里带着湿润的鼻息立时交织在一起,宣宁面上泛起一层仿佛要从外渗进内里般,极致艳丽的红。 明明就是个害羞的家伙,偶尔却意外的主动……这种矛盾其实很容易明了,不外乎因为他的心意,于是林谦益的心底益发柔软成一滩春水。 不再犹豫,他先吻上宣宁的鼻尖,细细的磨了一会,才慢条斯理的往下,在唇瓣间辗转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般撬开齿列。 宣宁惊慌的舌头被他毫不客气的攫住,极尽温柔的交换着吮吸厮磨的同时,也交换着彼此的绵绵情意。 不过早春时节,刚进屋没多久,暖气的效果也没有完全发挥出来,浑身却暖融融的。房间内气氛也愈加暧昧而旖旎,仿佛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燃烧起来。 林谦益的指尖掠过宣宁的脸颊,再顺着脖颈渐下,感受着指腹下微温而细腻的皮肤,他发现自己更加的口干舌燥起来。 不过现在,宣宁的表现就让他有些想笑了。 青年半靠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好象刚才的诱惑只是个错觉。 于是林谦益忍不住出声调侃,“刚才谁那么大胆又热情的?嗯?” 宣宁的耳朵随着这句话愈加烧红,他不服气的抿了抿唇,配合着林谦益让身上的衣服被慢慢拉开。对方带着薄茧的手掌从胸前拂过,他不由的激灵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更加激起了林谦益的欲望,想要把宣宁整个的揉进身体里,下腹紧得发疼。 在身体的挨擦中,已经充血站起的部位被什么碰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正好看到宣宁触电般缩回去的手。 林谦益微微一笑,反手把逃开的那只手抓住,带着他往身下一按。一边还附在宣宁耳边说:“你一向做事情……不都有始有终的么……” 宣宁咬牙,在被逼得几乎要昏头的焦灼里挤出四个字,“得寸进尺……” 林谦益轻笑,贴紧的胸膛传递来的震颤让宣宁难耐的动了动。他边在宣宁的肩头和脖颈烙下轻吻,蜻蜓点水一般的力度不会留下丝毫痕迹。边抓着宣宁的手握住自己满是渴望的器官,“感觉到了没?” “哼……”宣宁不想理他,又不愿他这么得意。 林谦益的另一只手碰触着他的身下,感受到那里同样慢慢起立,变得精神起来,才满意的让它们并排在一起,两个人的手交错撸动。 宣宁不太甘心,下巴忽的一扬,“林大哥你不进来?” “……”林谦益眸色一暗,沉默片刻才发问,“你明天不想起床了?” 宣宁还来不及回应,双腿已经被掰开。整个人靠在床头,背后被什么硌着,硬硬的,让全身不由自主绷紧,无法控制的愈加敏感。 林谦益的手指沿着囊袋向后,在紧致的入口处开始了折磨人的扩张过程。 最后的感官都被淹没在情欲的风暴里,宣宁也不记得自己被迫释放了几次,林谦益在自己身体里又释放了几次。只依稀记得自己求饶的样子,声音在哭喊和呻吟里变得沙哑,浑身越来越酸胀无力。 林谦益俨然真打算履行他那句话,第二天宣宁连根手指也懒得动弹一下。他决心给自己放假的时候,就发现林谦益似乎也没准备起床。 “林大哥你不去公司?” “嗯,不去。” 用不着多问,只需要安静的依偎在一起,就是最美妙的事了。宣宁打了个呵欠,快睡过去的时候心里忽的一动。 昨天自己的异能又进化了,上一回就隐隐能“看到”林大哥的轮廓,这一次再试的结果会怎么样? 他迟疑的,慢慢的,将手摸到林谦益的手上,感受着林谦益回握过来的力道,开始使用了异能…… 第85章 独白(全文完) 我跟老林是发小。 一家医院里出生,一个大院里长大,一起玩过泥巴沙子和玩具枪,一起扯过女生的小辫塞过青蛙到课桌肚里,一起上了小学初中和高中……这家伙长年累月面色冷峻,比较起来我阳光多了。可大概是因为他成绩比我也好多了,所以在女生们眼里,人家那叫稳重! 是很稳重,稳重的一直到认得宣宁之后,我才见识到他也有丰富多采的表情和情绪。也懂得生气,懂得高兴,会有吃醋的时候,也会对着宣宁笑得甜蜜蜜。 说起宣宁来,其实我挺喜欢他的。别误会,这种喜欢就是对一弟弟的那种!本来嘛,清秀乖巧的人谁不喜欢?尤其他还是一盲人,我觉得我瞬间都拥有了母性的情怀! 你们问我干嘛要澄清这点?当然是为了让老林别喝醋啊!谁不知道咱们英明神武的东临集团老板,上学的时候被女生们一致认为稳重又可靠的冷面小生老林,其实就是一大醋缸子? 还别说,第一天看到老林带宣宁来我那饭庄,我就以我的火眼金睛发现了他们有奸情! 从小到大,就算对他爹妈他大爷都没那么体贴入微的老林,更不用说对咱这帮哥们也就不冷不热的……会那么小心翼翼的扶着随便一谁走路?会仔细的让他别摔跤时刻不忘排除障碍物?会亲自动手拈菜舀饭还轻言细语的介绍菜色?会…… 一般朋友?骗鬼呢吧! 就看老林喂饭给宣宁吃的时候那春心萌动的模样,我敢肯定,这回他是动真心了! 不是我说,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老林的女朋友。可那当真是女朋友吗?需要的时候拉出来点个卯,应付一下爸妈长辈和朋友,根本没有一点别的用途嘛!当然老林估计还在那儿死鸭子嘴硬说他以前确实喜欢过女人云云,大家都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果不其然!没多久,老林就跟我承认他看上了宣宁。 啧啧……我不得不说,老林这家伙,有一颗少女心! 根据我的旁观加旁敲侧击各种试探,得出以下结论:他喜欢的心情那叫一个纠结!那叫一个磨唧!每次看他想把宣宁推倒这样那样却又隐忍不发的样子,我就特想大发善心的想把他们脱光了捆一堆去…… 不过身为老林的发小兼损友,我觉得这样做实在很破坏我看戏的乐趣,因此我就毅然的将这点想法给掐灭在脑子里了。 这天老林要过生日,为了这次生日,他似乎有所准备,打电话给宣宁约他。结果宣宁没出来,老林就郁闷了,找我一诉衷肠。 其实我很想说,哥们你大胆的往前走,只要上了宣宁生米煮成了熟饭,就不用再担心受怕鸭子飞走了!想我当年……啧,不说了。总之以我这眼睛雪亮的程度,我会看不出其实宣宁的心思也早就在老林身上了? 这俩人啊,明明都有那么点意思,偏又不戳破那层窗户纸。你说宣宁一盲人不敢戳也就罢了,老林竟然也不敢戳……啧,我觉得挺同情宣宁的,毕竟要跟一少女心谈恋爱,难怪如此纠结。 中间有段时间我跑外地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总之是千回百转百转千回之后,老林和宣宁至于互相坦诚了心意,成了一对狗男男。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我都想弄个响炮到老林家拉一把了!但是,还没完!老林没两天就表示他欲求不满了。 我跟他说,反正都两情相悦了,那还不赶快上床还等什么?等着被棒打鸳鸳还是出个什么意外的最终以悲剧收场啊?至少没有得到心也得得到人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总之我是一向奉行先吃了再说的,要不然……啊,又扯远了。 可老林压根不理会我的良苦用心,我觉得十分惆怅。 他说不想马上吃了宣宁,就算心里头火烧火燎的想吃掉也不能真吃,得搞个磨磨唧唧的恋爱过程,美其名曰让宣宁享受恋爱的乐趣。 听着他在那儿倾诉衷肠,我觉得真相是他自个享受吧! 当然……嘿嘿,我也不会多说!你想啊,看戏多有意思啊!有好机会还能煽个风点个火什么的!我后来再看到他俩的时候,就发现老林也不像那么憋屈的样子。据我估计,老林虽然没把宣宁真的吃下肚,却肯定时不时的会占点便宜! 果然被我猜对了不是!就拿我请他俩来给我鉴定一批玩意那天,我亲眼看到宣宁被老林往阴暗处一拽然后开始上下其手。 可见老林不仅有一颗少女心,还很假正经。 让我比较郁闷的是,宣宁也被这家伙给带得一肚子黑水了!我不过开了几句玩笑,他就来了句非礼勿视。啧……难得有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上演真人秀,不看白不看呀,凭什么就得非礼勿视? 我觉得我已经把老林对宣宁的心想的很真很深了,他那温柔体贴事事考虑周到的样子真是破天荒了,就连宣宁以后的路都费尽心思的考虑了……可是那一天,他跑来找我帮忙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想的还是浅了点。 要知道,虽说咱俩是发小铁哥们,可是老林从不会麻烦我做什么,就像我也不会麻烦他做什么。只有是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才会让老林如此失态。虽然那张脸面无表情,眼底无法排解的焦急却根本掩都掩饰不住。 他甚至还为这事惊动了林家的大家长林老爷子…… 知道么?自从大学毕业离家创业,虽然也借了点家里的名头,却基本没有麻烦过他家里的人,更不用说林老爷子了。 那一天两夜,整个B市只怕都因为宣宁失踪的事给动了起来,只是当宣宁回来后,我看那样子,老林压根没趁这个机会表过功。就那样一如既往的相处着,却能看出宣宁对老林多了些依赖,两个人单是在那儿依偎着坐着,就让我觉得温馨就一个字! 老林对宣宁可以说破了无数次例,到后来我都习以为常了。 当然,接触的多了,我也了解到宣宁并不是那么一目了然容易看透的人。想想啊,如果真是个单纯得跟白纸似的孩子,能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生活那么多年还好好的?能与小鬼子周旋能留下给老林的讯息?能被老林喜欢到骨子里?能被看我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辜伯伯收为关门弟子?就算我倒退个二十年也不信呀! 宣宁这个人,虽然性格柔软温顺,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和棱角。善良却知道分寸,正直又不失圆滑。他显然是聪明的,同时还识时务,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也懂得怎么适时的表现和退让。 他和老林,挺好的。 说起来这半年,我在他们俩的身边,也几乎是看着宣宁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耀眼,看着他和老林的感情越来越深。可以想象到他们将被家人接受,可以想象到宣宁将会融入林家……说老实话,我很欣慰,有种儿子终于娶了媳妇的感觉…… 我忽然想起差点和老林吵起来的那回,似乎也是被他俩恩爱的样子刺激到了,所以才言不由衷的说出那几句带刺的话。是啊,怎么能不被刺激到呢?一晃这么多年了,老林都有了宣宁,脱离了单身,周围的哥们姐们大都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幸福,大概就我一个还漂泊不定吧。 口口声声说着这样没什么不好,可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待着,似乎连温度都要降上几分。 只是……谁又能知道,我其实也是有过这样的机会的。那时候还太年轻,一门心思的只希望玩的开心,却没料到自己的心其实早就落在了那儿。到如今,想要再找回来,似乎已是千难万难。 你想啊,当一个人早就遇见过最合适的那一个,之后再看任何一个人,恐怕也都觉得缺了点什么吧。 啧……还真是年纪大了,都开始怀旧了。得,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明儿还约了个哥们在我那饭庄子里喝酒呢!他还说帮一朋友带了话给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朋友带的什么话,最讨厌卖关子卖到我头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因为没有确定是不是要挖老晏的坑,所以不笨也不好把老晏的感情生活写的太详细…… 亲们从字里行间……脑补一下吧\(^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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