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作者:凉雾 鬼畜攻X美受,强制性的文。 文案: 简单地说,就是漂亮受被变态看上的故事。 嗯,逃啊逃,嗯,追啊追...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宁 第1章 张宁失踪了。 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人间蒸发了。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听到的亲友没一个不糊涂不意外不怀疑此消息真实性的。大家都觉得实在是太匪疑所思,毕竟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已,过的乃是最平凡最安定的小市民生活,失踪这种……不和谐的意外事故,发生在自己身边人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在确定了此消息确实无误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问了这样一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跟张家走得比较近的,甚至第一时间就打着关心的幌子直接问到张宁父母那儿去了,希望他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越详细越好,美其名曰好分析情况。 可是,当事人张氏夫妇,其实也并不比他们就清楚多少。 张宁是张氏夫妇的独生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事发前不久,他刚刚进入一家娱乐文化传播公司上班,还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儿,部门经理。这次国庆长假他是回来度假的,假期结束之后返京,父母亲自送他到机场,看着他进了闸才离开。而北京那边也有公司司机在机场等着接他,按理说只要他中途没跳机,就不应该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意外却偏偏发生了——五个小时之后,航班降落首都机场,乘客们熙熙攘攘川流而出,其中偏偏却就是没有张宁的身影。 在排除了人多错过、上了厕所、自行打车回了公司等等一系列可能之后,接机的司机终于百思不得其解地去查了乘客名单,结果就有了一个跌破眼镜的发现:张宁居然压根儿就没上飞机! 这消息立刻就报到公司老板和张宁女朋友肖萌萌那儿去了——为什么会同时报给这两个人呢?其中当然有极大的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恰恰就是张宁女朋友的表哥。倘若不是中间有这种裙带关系,凭张宁那跟娱乐文化完全不对口的地质专业,无论如何也是进不了这公司的。 话说张宁没上飞机的事儿一报上去,那表兄妹两个同样也诧异极了。因为张宁搭乘这一班航班是在电话里确定过的。那为什么他最后却没上飞机?是什么事拖住了他?改变了行程又为什么不通知他们? 肖萌萌作为张宁的女朋友,第一个反应当然就是打他手机,想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张宁的手机不通。 那时肖萌萌还没有意识到出了事,便改打到张妈妈那里去,两边一对口,双方均是大吃一惊。 两个女人开始狂打张宁的手机,但糟糕的是不管她们打多少次,那一头始终只很淡定地传达着同样的一句话:该用户无法接通……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给弄傻了。原本还尽量镇静着,互相安慰说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可能只是手机没电或没话费了云云,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宁始终杳无音讯,父母和女友终于由沉不住气,开始升级到胡思乱想和心慌。 一个大活人,忽然毫无由来地失踪了,怎能叫亲人不乱想?而失踪这种事,在大多数人的意识里,又都是和拐卖、阴谋、杀人、车祸这种种不好的事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大家就更是控制不住地要往坏处想,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拐卖,显然这一条是可以排除的。 张宁虽然在长相上完全集父母优点于一身,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大帅哥。但问题也在于他只是一个帅哥,男的。哪个人贩子会瞎了眼,去拐卖这样一个成了年的年轻男人? 而阴谋,这机率也不大。 张宁的父母只是电力集团的退休工人,除了单位稍微好一点,并无背景可言。张宁本人,干的也并不是什么高级会计师之类的高危行业,在他身上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发现了公司假帐’之类的狗血事件。他只不过是个娱乐公司的经理而已,这进公司还没多久呢,又和老板的表妹在谈恋爱,谁会去针对他施展阴谋? 而杀人…… 张氏夫妇一向遵循‘多栽花少栽刺’的人生原则,从不和人结仇。张宁身为他们的独子,且不说性格方面多少继承到父母那种宽厚,单说他为人处事,也是那种凡事绝不强出头的。这样一个人,有人会对他施展报复继而行凶? 可是,虽然排除了小机率的报复杀人,但让张妈妈放不下心的是会有人劫财—— 几年前,成都双流机场曾发生过这么一桩真实案例:某位放完假回部队的军官,因为提着一个密码箱而被人误认为里面装着大量现金,结果该军官被凶手用斧头劈死。这位军官正是张妈妈一位小学同学的老公,正因为是熟人,所以这血淋淋的案例在此刻想起越发让人毛骨悚然,张妈妈仔细回想着儿子今日出门时的衣着穿戴,尤其着重回忆了一下他的行李箱,确定一切都很平常,并不至于让人产生见财起意的恶念后,这才略微放下了一点点的心。 那么,推断下来,可能性最大的,也许就是车祸之类的意外事故了。 也许张宁进闸之后忽然想起有什么东西要买,结果一出来,就出了什么状况……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哪家医院昏迷不醒? 张宁的女朋友肖萌萌,法律系的高材生,很理智很能干的一个女孩子。最初的惊慌过后,她已经尽量地冷静下来,开始理性地进行思考。张妈妈想到的这些状况,她也一一考虑过了。甚至于她的行动力还不差,已经打到重庆机场去询问过今天附近有没有发生过诸如此类的意外事件。 显然机场的答案是否定的。否则此刻她的电话就应该追到某一家医院去了。而正因为所有的推论都落了空,大家就越发惶然起来,不知道张宁到底遭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会突然一下,就失了影踪。 这是个不平静的晚上,张宁失踪已经超过六小时了。两边的人都没办法安心上床睡觉,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还在互通电话。 肖萌萌先是安慰说阿姨你放心,我已经给张宁手机里交了三百块钱,保证他绝不会因为话费问题停机,我这边手机也一直开着,保证他只要打电话来就一定能第一时间接到。 她停了停,话锋忽又一转。说可是阿姨,我现在担心的是张宁会不会被谁谁谁骗到哪个地方去做传销了?听说那种组织对成员都监视得挺严,不允许他们随便打电话…… 张妈妈一听传销那两个字,心头立时咯噔一下。 要说国家打击传销已经好几年了,但传销组织却始终灭而不绝,可见其生存发展的强韧性。 如今大学生就业形式严峻,保不定其中就有张宁的同学心急找工作于是被拖下水。听说那些人为求翻身,亲戚朋友也会骗的,更何况只是同学。张宁是什么个性,当妈的清楚,肖萌萌也清楚,他心肠软又很易轻信人,说不定真的是…… 可是再转念一想,张妈妈又觉得不对。 张宁和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事事有商有量。换工作这种大事,就算他不好和女朋友说,但也不可能不和家里人露个口风? 张妈妈迅速思考了一番,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肖萌萌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幽怨地叹口气,说:“阿姨,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什么?” 肖萌萌象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停了停,半吞半吐地说:“会不会张宁,不是……因为外来因素失踪的?” 她话说得虽然委婉,但张妈妈却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带着一点儿子被他人误解的气愤她断然否定:“不可能!张宁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绝不会自己玩失踪让我们担心的!”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肖萌萌的声音里顿时就带出了哭腔。 她说阿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请你再好好想想,他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反常?有没有向你流露出什么内心的情绪,发过什么牢骚?这些都是线索啊。 张妈妈吃了一惊,立时敏感地追问一句:“你们吵架了?” 肖萌萌说没有。我就是怕我平时个性太强,可能管他管得太紧让他不开心了。他那个人您也知道,有什么意见都藏在心里……阿姨,其实我管他,也是因为太爱他了…… 说到这里她哭起来,泣不成声。张妈妈犹豫了一下,也不好做声。主要是她拿不准这个时候自己该作怎么样的反应才合适——张宁的确在她面前曾轻微地非议过肖萌萌性格上的一个大缺点,就是个性强,非常强,把他看得死死的,有一次张宁外出她甚至掐着表规定他必须在几点前回来。这事儿一度让张宁相当恼火,问她‘是不是我和你谈恋爱就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听他说起来的时候张妈妈也皱了一下眉,觉得肖萌萌确实做得有点过了份,不过小一辈恋爱,长辈不好在中间多加干涉,所以劝了儿子两句也就算了。此刻听到肖萌萌在那一头哭,张妈妈心里挺乱的,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所幸那一边电话很快被旁边另一个人接了过去,一个沉着的男声说:“阿姨您好。不知道张宁有没有向您提起过我,我叫苏杭,是萌萌的表哥,也是张宁的同事。” 张妈妈怔了怔,忽然有些了悟。说是同事,自然是他谦虚,若是严格说起来,这人的身份,其实应该算是张宁的老板才对。 第2章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宁一直杳无消息,大家心里都有些绝望地意识到,这件蹊跷之事,恐怕是只有报案一途,让警方去侦破了。 可是,真正是峰回路转,在张宁失踪二十八小时之后,他居然悄悄地,打电话回来了! 大概也知道父母会非常非常担心,张宁一开口就先出一张安民告示:“妈妈,是我。我没事。” 张妈妈激动极了:“张宁你在哪儿?” 不知为什么,张宁象是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答案:“……成都。” 张妈妈一时也来不及追问他怎么会从重庆机场跑到了四川省会,只拣那最要紧的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现在自由吗?安全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妈,”张宁尴尬地打断她,结巴地道:“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 “……嗯。”这一声嗯,无疑是心虚的。 于是起初听到儿子声音时的那种恍忽、不真实和悲喜交加,以及这一两天以来所有的担忧害怕伤心绝望,突然间都因一声嗯所包含的隐藏含义而骤然化成了滔天怒火。一向好性儿的张妈妈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光其火了。“你搞什么鬼!存心想让我们急死吗?!马上给我滚回来!” 估计张宁自十二岁过后就没被自家老妈这样子吼过,缩了缩脖子才支吾道:“我,我暂时还不想回来。对了,你们知道我平安就行了,我打电话回来这件事,千万别让萌萌那边知道。他们要是问起,就说还没我消息。”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是个人都会疑心了。 张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这场失踪居然是儿子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是专门做出来给肖萌萌看的。这无疑是对她说的‘张宁不是那种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她气晕了,怒极反笑:“张宁!我看你是想翻丝了吧!” 翻丝,这个词是典型的重庆方言,其意思,大致可与北方的‘出妖娥子’相比较。 知子莫若母。张宁人才学识俱是一流,倒追他的女孩子不少(不然肖萌萌怎么把他看得这么紧呢),虽然之前他在感情方面从来不曾乱来,但男人向来是抵挡不住诱惑的。张妈妈直觉性地认为他肯定是新认识了什么女人,想和肖萌萌分手又怕对方纠缠不清(以肖萌萌的个性,这很有可能)才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这推论实在是让她太生气,她为自己的儿子没有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而觉得伤心。 “不是的妈。”张宁有点着急,一急就说了实话。“我是——不想回亿星上班!” 张妈妈怔了一下,随即就气懵了。 “就为了这么个破事儿?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张宁自知理亏,默不作声。 “张宁啊张宁,你自己说你对不对起那些担心你的人?肖萌萌再说不好,对你总没话说吧?人家一个女孩子到处打电话去问你的行踪,还有你们公司的同事,也打电话来关心……” 张宁象是突然抽了个噎,十分紧张地道:“哪个同事?” “你们老板!苏杭!” 张妈妈的恼火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研究生都是论斤卖,相形之下张宁就算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又怎样?若不是有肖萌萌的关系,他可能一毕业就进到大公司工作吗?而且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说起来人家老板也的确是把他当未来表妹夫在看,事事都以自己人的待遇来对待,订合同买三金,就拿这次乌龙的失踪事件来说,苏杭甚至还特别叮咛‘如果有张宁的消息一定马上通知他’,这么好的公司,这么好的老板,张宁还不知足到底是想怎样! 张妈妈气极了,简直想啪一下直接挂掉他的电话,幸好张宁及时地开了口。 不知恁的他声音有点惶然,象被猎人追赶得走投无路的小兽似的,“妈,我就是在躲苏杭!” 半小时之后,这一场长途电话终于结束。显然,母子俩已进行过一次良好的沟通,也就某件事达成了某种一致对外的秘密协议。张宁挂了机,第一时间取下手机电池,然后,才翻身躺平。 夜已深,但他仍然了无睡意。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今晚有很好的月亮。明月万里照客愁,他枕着头,在如水般的月光中惆怅地反思。自己本来只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大学生,就业、恋爱、结婚、生子,一切本该照着这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才对,但,他到底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要被逼流落异乡地步的呢? 早在很久以前,张家的亲友们就已经会在聚会时笑谈着提起,张家的那个儿子张宁啊,是个很受女生欢迎的小帅哥。 是的,这话毫无夸张之处。从张宁小学三年级起,每天早上和中午就有女同学来叫他一起去上学。上了初中,每隔几天总会在书包或课桌抽屉里发现一两封情书。直至到了高中,更不得了,被学校里的大姐头堵着要求跟他耍朋友,为此引得大姐头当时的男友醋海翻波,放学时结结实实赏了张宁一巴掌,当场打得他耳膜破裂。 你看,这男孩子生得好,父母并不比有个漂亮的女儿要省心。张氏夫妇在这方面算是比较开明的,深知早恋这种事,越是不准孩子越是好奇,所以他们并没有随时吼着骂着,只是偶有机会便敲打敲打,提醒说‘学业为重,暂时不要把心思花在其他方面’。张宁呢,也没让他们失望。他本来就是个比较乖比较听话的孩子,当然,也有调皮的一面,比如会对父母不以为然地吐槽说‘就算要早恋,也要找个写情书不会有错别字的女生’。 对青春期的孩子而言,早恋的吸引是巨大的。所以最后张宁还是偷偷摸摸地谈了一次恋爱。对方写情书有没有错别字我们不知道,但他的保密工作无疑做得非常好,以至于都结束了父母师长都还没听到什么风声。 那么他的初恋是为什么结束的呢?其实就象大多数无疾而终的校园恋情一样:高考,劳燕分飞。 张宁考进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大学和高中,那气氛都完全是两样,且不说校风自由,学生散漫,单说那家长鞭长莫及却每个月按时寄来生活费,就够学生们乐呵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对,大学还是恋爱的天堂。不信你随便逮个大学生问问去,这年头,只要不是家里很穷很穷穷到要拿贫困生补助金的,有几个没谈过恋爱? 张宁也不能例外。 他那模样、气质、谈吐、风度,实在是太容易引发女性的好感。报到没几天,基本上学校里就没人不知道这一届新生里有个叫张宁的大帅哥的。 新时代了,妇女的地位早就提高了,所以女追男一点也不稀奇。在众多爱慕张宁的女生中,肖萌萌不算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最有头脑和最勇敢的。她先下手为强,第一时间豁出去大方地向张宁告白,那火辣辣的眼光,确实也还挺对张宁的味儿。当时他还不知道肖萌萌家里有钱,知道之后呢,就难免有那么一点男性的虚荣心作祟——试想一个大小姐,聪明、能干,长得也还不错,当着大家的面倒追他,男性的虚荣心怎能不令他飘飘然?于是他们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第3章 人们看别人,多数是从外表看起的。所以张宁和肖萌萌在一起后,很多人都表示不能理解,背地里嘀咕说张宁怎么就把肖萌萌给看上了呢? 在好些人眼里,肖萌萌是配不上张宁的。虽然十八无丑女她也算长得不错,但那所谓的不错,其实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尤其她那双凤眼,不是不好看,但是总带着一点凶相,一看就是那种不太好惹的女孩子。跟张宁走一块,远远不能让观者产生一种‘一对璧人赏心悦目’的感受。 但当事人觉得好,就是好。张宁以前没接触过肖萌萌这类型的女孩子,所以觉得新鲜。肖萌萌那种大大咧咧男孩子般的个性很合他胃口。爱恨分明,坦白大方,眼神虽然有时偏于凌厉,但该撒娇时似笑非笑眼波流转,也不是不娇媚的。 在众多或羡或妒的眼光中,这一对被外界称为‘郎貌女才’的恋人一起度过了圣诞节、情人节,五一长假时甚至还结伴去黄山旅游了一圈。在这次旅游途中,两人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感情大幅升温。正所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好吧,如果他们之间就这样毫无任何波澜地相处下去,两个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因为没有了激情而淡然分手。然而命运却偏偏在他们好得难舍难分恨不得成天腻在一起的时候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为他们的感情生活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肖萌萌要出国留学了。 中国加入WTO,越来越多的方面将与国际接轧。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就需要有大量的了解国际法则的人才。中国的法律属于大陆法系,与欧美法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肖萌萌出国留学改修欧美,就是奔着那国际律师的资格去的。 事实上她出国留学的手续在她认识张宁以前就已经在进行中,只是一直没有办下来。现在办下来了,去?还是不去? 当然是去。 且不说肖萌萌本身是个比较理智的女孩子,这等大事,只怕她父母也不允许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当然,既然选择了出国,那么她跟张宁的感情就有点危险了——张宁家条件有限,若说跟她一起出去显然极不现实。两人天隔一方似乎已成定局,而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远距离恋爱更能考验一对情人的了。 肖萌萌要出国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大学校园,顿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有断定两人必然分手的、有窃喜自己机会来了的、还有打抱不平认为张宁被肖萌萌玩了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人们议论的主角张宁对此保持沉默。他不能不沉默,因为他现在在别人眼里好象就是处于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地位,飞上高枝的女朋友要离他而去了,而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肖萌萌不要走。 凭心而论,张宁算是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如常地上课,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情绪不稳的,反而是决定要走的肖萌萌。 她太清楚张宁受欢迎的程度,她这个正主儿还没走呢,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开始伺机而动准备要接手了,对于这一点她觉得非常恼火。 肖萌萌是属牛的,性格里就带了一股属牛人特有的犟劲:你们都看死我们会分手吗?我偏不! 走的那天,机场上一对小情人难舍难分。肖萌萌抱着张宁不肯撒手,眼泪汪汪信誓旦旦,说张宁你信我吗?信就等我回来! 张宁答应了——当时那种氛围那种情况,他怎么可能不答应。于是,肖萌萌走了,张宁身边空出来了。 在肖萌萌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张宁身边那个位子一直没有任何人填补。并不是没有人追他,其中也不乏比肖萌萌更优秀的人物,可是这傻小子居然一一婉拒,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 寝室里的哥们儿看不过去,拉着他去喝酒。喝到酣处,说了掏心窝子的话。 他说张宁你傻不傻啊,还真要给肖萌萌守身如玉啊?你看她除了刚出去时电话打得勤一点儿,后来还有什么消息没有?人家现在视野开阔,搞不好正和亚非拉人民大联欢呢! 张宁垂眼一笑,说只是电话少一点,哪里就完全没有消息?刚出国嘛,她也要适应新环境……再说越洋电话费贵呢,也可以理解。 哥们儿痛心疾首道:你真傻还是假傻?她那是钓着你呢!妈的,不是我骂这小娘皮,算盘打得太精刮了,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哦不不,我不是骂你是茅坑…… 张宁又笑了一下,说好啦,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答应了要等她,总不能言而无信。 再过了一段时间,张宁的父母也有点沉不住气了。说儿子,我们不是把肖萌萌往坏处想,她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可能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但这世界上的事情是变化发展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呀。她也不能确保她一直不变心吧,现在隔得这么远,她也要抵挡很多来自外面的诱惑,万一抵挡不住,你还真傻乎乎地一直等她?要是身边有不错的女同学,你还是试着处一下吧…… 张宁不出声。 要说,他确实是个很纯良的性格。关于这件事,他无论是对父母还是对兄弟,答复都是一样的。 其实长距离地恋爱,他心头也没底。 肖萌萌现在到底是真忙还是只钓着他,他也并不比谁有把握。 但有一点他是拿定主意了的。那就是宁可人负他,不可他负人。肖萌萌一天没有提出分手,那他就等她一天,他绝对不愿意背上良心的包袱,担一个背信弃义另结新欢的恶名。 如此这般一年过去,肖萌萌回来了。 她的学业并未结束,只是回来度假,也顺便看望一下老同学老朋友。自然,也包括张宁。 老实说,她没想到张宁居然真的有一年的空窗期,这让她既感动又有一点心虚。 在国外留学的日子分外寂寞,她不是没有半真半假地和别人暧昧过。约会时虽然也偶有挣扎,但总以‘说不定张宁也在出轧’这种理由来自我安慰。这次回来,她本来没抱多大希望能再旧情复燃,但昔日同学一聚首,个个都羡慕她找到张宁那种痴情男儿,肖萌萌的心一下子就热了,她忽然醒悟到象张宁这样的男人太难得,遇到了,就绝对不能错过! 肖萌萌到底是怎么攒足力气再和张宁走在一起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件事之后,她对张宁的感觉很快就从亲密男友上升到了未来结婚对象。既然是未来老公人选,当然得大力栽培。于是张宁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努力说服他留在北京,并且开始动用自己家里的关系来帮他铺路了。 肖萌萌本身不是北京人。她家在外地,但她在北京有个舅舅,绝对算是位高权重的一位高干,进出是红旗轿车,门口有警卫轮流站岗。可以这么说,肖家在他们那地方能混得风声水起,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朝中有人。基于这个原因,肖萌萌的父母对这一段亲戚关系就经营得分外用心,定时电话问候不说,每年假期也会上京走动联络感情。这位舅舅家只有一个儿子,虽然也成才,但人嘛,总是得陇望蜀。有了儿子就想要个女儿。肖萌萌真正的性格虽说绝对是任性娇纵,但在舅舅家里却全都奇迹般地收敛了,处处表现得乖巧伶俐,因此极讨他们喜欢。 肖萌萌把这事儿琢磨了一下,她倒没打算走她舅舅的路子,只觉得应该扭着表哥撒撒娇,让他在他公司里给张宁安排个工作,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表哥开的是一家娱乐文化公司,她想这工作学是学不到什么,但可以积攒人脉。在北京,多认识点人没坏处。而且她很清楚,象张宁这样的男人,出了社会只会更受欢迎。她在国外还有两年的学业,这两年她鞭长莫及,所以她一定得找一个可靠的人,看着张宁。而这个可靠的人,当然就是她的表哥,苏杭。 肖萌萌跟苏杭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凭心而论,苏杭有点瞧不起张宁。 他觉得一个男人,沾点父母的光还无所谓,但找个工作也要靠自己的女人,这就太丢脸了。所以还未谋面,他就把张宁定位在一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的位置上,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的轻视却少不了。当肖萌萌撒娇着说怎么样啊表哥,你拿句话出来说时,苏杭打了个哈哈,说你总要让我先见见他,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嘛。 肖萌萌一想也是,反正张宁是可以见人的,而且还是那种能带出去炫耀的那一种。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她约了两人在附近的星巴克碰头,准备正式介绍他们两个认识了。 那天张宁学校里有点事儿,之前就说了要晚一点才能到,肖萌萌就先去了。她跟苏杭感情不错,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也很有些话聊。但聊得再投机,也不可能一直不住嘴地说下去,总有个歇气的时候吧。这一停下来,某人迟迟未到的事实就显得让人想不在意都难。 苏杭喝了口咖啡,不动声色地看看表。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了。守时是帝王的美德,显然这位张宁同学不具备此种美德。 至此苏杭对他的印象更加不怎么样,轻哼一声,笑着半真半假地提出意见。 “这小子很大牌啊,敢叫我们两个等!” 别说他苏杭不是等人的人,就算肖萌萌,那也是被宠坏的大小姐,约会时只有她姗姗来迟的份儿,哪有别人让她等的! 机灵的肖萌萌立刻就听出他话中那份隐约的不满,连忙抱歉地笑了笑。看了看时间,她也有些嘀咕。 她知道张宁对这事儿确实不怎么热衷,总想着自己去求职。以他的条件,本来也是不难找到工作,但那些工作待遇有这份好吗?!倘若今天张宁的迟到让苏杭不快而去,那不是存心让她这个介绍人下不来台?!……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脸色也有点阴了。 掏出手机正准备催催张宁时,忽然就看到他进来了——张宁不管出现在哪儿都够醒目的——在门厅处他略站了站,正用视线四下搜寻她的位置呢。 肖萌萌顿时很松了一口气,连忙一下子站起来,冲他招手:“张宁,这儿!” 当时苏杭是背对着门口坐的,听到肖萌萌这样唤了一声,余光往身后一瞟,心头哼道:终于来了吗? 他搁了咖啡杯,漫不经心地回头去看。这一看,忍不住眉尖一跳,就象后来他自己说的那样,心、魔、顿、生。 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能让肖萌萌倒追的男人,人才肯定差不了。但苏杭确确实实没有想到,张宁居然出色到这种地步。 这男孩子长得漂亮,而且还不是那种带着脂粉气的漂亮。而除了外表,他身上最吸引人的是一种干净纯粹的特质。二十三岁,风华正茂,青春飞扬,既还没被俗气市侩所沾染,又还没被生存的压力压弯肩背。他眼神明亮,笑容单纯,尤其因为肖萌萌那一声叫唤,好些人都对着他往注目礼,成为众人的焦点似乎令他有些困窘,走过来的时候眼帘不好意思地微垂着,隐隐露出一点赧然的意思来。 显然旁边众人的反应令得肖萌萌那种女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她居然没对张宁的迟到大发脾气,只娇嗔地道:“这么晚!”边说边拖着张宁坐下。 张宁温和地解释:“老师留我谈话我不好走。” 肖萌萌只哦了一声便没再追问,只挽住他半边手臂,笑颜如花道:“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表哥苏杭。表哥,他就是张宁。”说完,眼波一转,瞅着张宁得意地笑。 两个男人视线一触,苏杭展开一个十分得体的微笑。他风度翩翩微一点头,很有兄长的派头。张宁呆了呆,但很快反应过来了,连忙笑着和他握手。“……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没事。”苏杭一反常态地宽宏大量。又笑着问一句:“怎么?老师想你考研么?” 张宁眼睛微微睁大一瞬,半是惊奇半是感叹地啊了一声,显然苏杭猜中他和老师的谈话内容是让他很意外的。 肖萌萌:“你答应了?” “没有。我只说考虑一下。” 苏杭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其实研究生念完,除非升博,不然还是要出来工作的……” “是啊。”这话简直说到张宁心窝里去。“而且一直念下去的话,父母压力也太大了……” “嗯。其实真的还不如先出社会工作一段时间,有点阅历了,再回去充电也不晚。” 张宁兴奋地道:“我也这么想!” “是吗,那就好。”苏杭顺理成章地把话题就此转到工作方面来,“那萌萌跟你提过我那间公司了吧——” 这是个很好的开头。甫一见面,苏杭就以一种过来人兼兄长的姿态在张宁人生中一个重大问题上掺了一脚,也给了张宁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不得不说苏杭的名字给人很大的错觉。张宁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几乎是直觉性地就联想到一个性情绵软皮肤白净斯斯文文的年轻男人。直到见了面他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苏杭的气质外表,和斯文二字根本沾不上边,他高大,肩膀宽,眼神深邃,面部线条硬朗,说话的时候语气沉稳有力,种种特性都显示出他是属于那种比较有男人味的类型。而这种特别男人的男人,一旦出色到某一地步,非但异性会对他心生爱慕,就连同性都忍不住要把他当成偶像。 第4章 那天下午他们相谈甚欢,喝完咖啡又由苏杭作东一起去吃了晚饭。席上气氛很好,肖萌萌娇俏活泼连笑带说,找了无数话题。苏杭虽然不是侃侃而谈,但总能一语中的,由此也显得非常有深度。饭毕,他另有他约,先走了,临走时问张宁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张宁被这一对表兄妹四只眼睛盯着,略一犹豫,说下周一方便吗?他这么一反问,苏杭和肖萌萌都笑起来了。 肖萌萌的笑是放松的,而苏杭的笑,却似别有深意的。他说:“那好。下周一我准备好合同等你。” 话说到这种地步,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三个人分了手,张宁和肖萌萌目送他车子驶远去,转脸相视一笑。 他们这一对情侣虽然时有吵嘴,但也不是没有甜蜜的时候。比如现在,两个人心情都很好,吃饱喝足夜风凉爽,干脆就挽着手浪漫地在长安街头散起步来。 显然在见过苏杭本人之后张宁对到她表哥公司上班这件事便不如先前那么抵触,对于他这种转变,肖萌萌非常高兴。只要张宁凡事顺她的心,那她就会非常愉快,所以这会儿她特别地小鸟依人,挽着张宁臂弯,俨然就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而张宁呢,现在心思还在苏杭身上呢。这上下他也多少有点明白为什么肖萌萌提到这位表哥总是显得格外地服气。都说男人的魅力是要经过岁月的沉淀,张宁知道自己长得好,但也只是长得好,跟苏杭一对比,明显他是男孩而对方是男人,气势上高下立见。他有点羡慕地想,不知道等他到了对方那个年纪,会不会也有那么强大的气场? 想得太出神了,以至于没有听到肖萌萌在对他说话。张宁被她拐了一肘,“想什么哪,跟你说话呢!” 张宁哦了一声,笑。“你表哥,看上去好象很有本事的样子啊。” 肖萌萌很得意。“那还用说!” 苏杭确实很本事,阅历也很丰富。大学毕业前他就和几个有相同背景的哥们儿铺好了路,这十年来他走过私,倒过货,当过煤矿老板,而最让肖萌萌佩服的是,他干的每一样明明都与国法有所抵触却至今未曾翻过船!对于危险苏杭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总能从相关人士的片言只语中敏锐捕捉到上面打击的风向而迅速撤退。北京城里的高干子弟多了海去了,靠着爹妈的特权做生意的,也不是少数,但有几个能在一行里最赚钱的时候撒手不干说走就走的? “这么精彩,那他现在只开一家娱乐公司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安全嘛。又合法,”肖萌萌叹:“主要是宽舅舅的心……”为了钱铤而走险继而把全家都折进去的事儿在政坛上太常见。反正苏杭钱也赚够了,不如和谐地开一家娱乐公司,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搞点小事业顺带还享受人生—— 真的,除了这一行,还有哪个行业能接触到这么多的帅哥美女? “他现在在圈子里受欢迎着呢。那些小明星,见了他都苏总苏总地,巴不得让他捧……”说到这里,肖萌萌忽然警觉了。立马扫张宁一眼,凶巴巴地道:“张宁!我话说在前头,你跟着苏杭是做正经事的,男女关系可要摆正啊!别以为我出国了就管不着你了,要是有什么风声传到我耳朵里,我可不饶你!” 若是平常,肖萌萌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又会让两人闹出极大的不愉快,但今天张宁大概是心情太好了,所以他没和她计较,只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真巧。我也正想和你说这话呢,你在国外,男女关系可给我摆正了!” 肖萌萌噗地一笑,顺手捶了他一记,重又把他挽住。 到了周一,张宁就往苏杭的公司去了,肖萌萌反正没什么事儿,也跟着一起。 “来啦?”苏杭豪爽地迎出来。他西装扔在沙发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子高高挽着露出褐色的皮肤。 张宁笑了一下:“苏总。” 他以为他又要跟他握手,却不想对方朗朗笑着,打量了一下他西装革履的穿着,“很精神啊。”这么满意地评价了一句,便象对待小兄弟似的把他的肩一搂一拍,“来,进去坐!”带进了办公室。 苏杭的办公室很大,采光很好,趁着他让秘书送喝的进来,肖萌萌打量着内部装修,调侃说:“哟,表哥。近来你很发财吧,瞧这办公室装的,够豪华的啊。” 苏杭笑道:“大律师,以后等你开了业,我在国瑞那边给你装一层律师楼,比这儿更大更好,算是贺你开业,怎么样?” 肖萌萌大咧咧道:“那感情好。不过到时候,天知道会不会留在北京发展……” 苏杭正从抽屉里找那份合同,闻言头一抬,有些微错愕。“为什么?” 肖萌萌瞅了张宁一眼,嘴一动似是想吐槽,却终于还是忍住了,只一摆头,叹口气说:“唉,别提了!”一看这情形苏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哦了一声,说:“这事儿,可以从长计议的嘛。”说着,笑了笑,把那合同摆上桌来。 “来,张宁你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提出来,我们斟酌着办。”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大约是因为肖萌萌的关系,合同上的条件格外优厚,福利待遇什么的也很好,就算是以肖萌萌这未来大律师的专业眼光来看也看不出里面对张宁有什么隐藏的限制。 两个人仔细地阅读完,苏杭微笑着问:“怎么样?还有哪里想要修改的吗?尽管提。” 张宁笑了一下,没好意思真提。 他本来一直都打算以后回重庆发展的,毕竟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需要他赡养。也不是没考虑过接他们上来,但一来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那边,二来北京的气候实在不能让他们适应。大二的假期张宁妈妈来过一次,刚到两天就开始狂流鼻血,原因是空气太干,不如家乡水气湿润。 他答应过肖萌萌要在北京留到她毕业,虽然这份为期三年的合同让他比预计的要多留一年,但真把这一点提出来的话,似乎有点不合适吧?他是肖萌萌的男朋友,但并不想因为这一点就搞特殊化,所以他只在心头踯躅了片刻便作出决定,很诚恳地道:“没有问题。这些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苏杭笑起来。 “是吗。那就好……”他笑着递过来一支笔,当时张宁还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会为这份合同付出极大的代价。而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笑着把笔接了过来,低下头端端正正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5章 苏杭这家亿星公司,和传统意义上的娱乐文化公司有所不同。 它不造星,只转手一些明星的二手货,刘德华的拖鞋蔡依林的舞衣之类。除了这种针对忠诚粉线的,某些专门贩卖明星服饰的专卖店也在他们这里拿货——明星前面若加上了大牌二字,就必须得注意到形象问题了。再高档再名牌再好看的衣服,穿了多次也会被人笑的。但全都留着一来未免太浪费,二来家里也不放下,倒不如卖出来,风头也出了,银子也有了,多划算。 “其实我们跟一般的贸易公司没有什么区别,就是接货发货。”说到这里苏杭想了想,又笑着改口。“当然,硬要说区别,其实也有。我们至少要比他们多做一个功课,就是……看电视,尤其偶像剧。” 偶像剧……张宁错愕。 他对偶像剧的概念只停留在《流星花园》、《命中注定我爱你》之类的片子上,印象中那好象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才看的吧,连肖萌萌这种稍为有点阅历的女生都不大怎么入眼了,不能想象苏杭这样的男人居然会看那种东东。 “很意外?”苏杭象是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笑。 “打个比方,一个很火的偶像剧,女主角有一个护身符。这个护身符作为重要道具贯穿全剧,多次在紧要场合出现……那么基本上可以肯定,很多该剧的粉丝都希望也有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张宁本就聪明,立刻一点就通。 “就象《流星花园》里的那条项链是吗?”记得当初那玩意儿确实很火,他那初恋女朋友过生日,点名要的礼物就是那个。 “对。别小看这种小饰品,抢在前面,照样也能大赚一笔。” 肖萌萌插了一句:“表哥眼光精着呢,张宁你可要好好跟他学。” 张宁笑了一下,他虽然没明白表示出来,但看着苏杭的时候眼里确实带着股服气的神情。这让苏杭打心眼里儿觉得很舒服,微微笑道:“放心,都不是外人,我绝对不会藏私的。” 上班没几天,肖萌萌开学的时间就到了。 她走的那天张宁和苏杭都到机场送行。因为肖萌萌有点感冒,怕她晕机,张宁就给她买药去了,趁着这个机会肖萌萌拉着苏杭正色道:“表哥,我可把张宁交给你了啊。” 苏杭被她那郑重的托付神情给弄得笑起来,戏谑道:“放心吧大小姐。我保证把他调教成一个青年才俊企业精英,不会给你丢脸的。” 肖萌萌噗地一笑,说:“那当然最好。不过最关键的是,你得看着他!娱乐圈里狐狸精多呢,可别让他被别人拐跑了!” 苏杭大笑,笑着便忍不住侧脸往张宁那边看过去——那正被他们谈论的年轻人买好了药正往这边走来。他穿一套深色西装,年轻、俊秀,身形修长。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不能把他同化,反而衬得他鹤立鸡群与众不同……苏杭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奇异的神情,他说:“放心吧萌萌,我不会让他乱来的。” 有了苏杭的保证,肖萌萌就放心地走了。而张宁,也正式开始了他社会新鲜人的生活。 不得不说苏杭的确是把他当成副手在培养,但凡有交际应酬开会谈判乃至吃喝玩乐,都会带着他出席。对于这一点张宁也很清楚,所以虽然他并不习惯这种夜夜笙歌的生活,但也努力地在让自己尽力配合着。 就好比今晚,今晚的活动是招呼一位香港过来的王导。 王导名气很大,同许多港星都有很好的交情。苏杭跟他的私交也很深,每次去港或对方上京,总要互相招待以尽地主之谊。 因为对方颇好风流且荤素不忌,贵宾间里便不止有漂亮的小姐,还有几位正当红的少爷。莺莺燕燕坐满一堂,杂夹着歌声笑声划拳声,好不热闹。 张宁垂着眼,脸上维持着一个淡淡的微笑,手上也向征性地拿了一杯酒慢慢抿着。跟着苏杭的这段时间,他见识了不少北京城的高档场所。吃的喝的,往往一掷千金。是,这种生活确实很满足年轻人对上流社会的憧憬和想象,可是天天这么着,他也觉得挺没趣的。 他跟大多数上班族一样,只想把工作定在朝九晚五的八个小时之中,下了班,就希望那是自己的私人时间,并不想用来应酬别人。尤其这个别人,还是他不喜欢的人。 斜对面的王导正左搂右抱,肥嘟嘟的脸上带着淫笑——张宁对于此人的印象很糟糕。以前看娱乐新闻就知道这位王导是出了名的花心风流鬼,上过他片子的女明星几乎个个都跟他传过绯闻。今日一见其人,果然是标准的色鬼样。尤其刚才初见面,他看到自己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对着苏杭挤了下眼睛……虽然苏杭干咳着,很快就为他俩做了介绍解除了他的误会,但正所谓淫者见淫,张宁实在是很难把已生成的坏印象再纠正过来。 低下头,偷看一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好精神。 张宁借着酒杯的掩饰悄悄地打了个呵欠。这段时间应酬太多,每晚爬上床时几乎都已是下半夜,而早上还得赶九点上班打卡……以前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生活,也是这么的累啊。 张宁不知道他偷看表和打呵欠的那点小动作都已落到苏杭眼里去了,所以等到他抬起眼来和苏杭的视线碰个正着时,顿时就被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弄了个大红脸。 苏杭瞅着他笑了一下,隔着中间的小姐把头偏过来:“怎么?困了?” “没有。”张宁连忙否认,挺挺背,振作一下精神。 苏杭笑笑,象在笑他口不对心。眼睛在他脸上扫了一转,便回头坐直了,笑着同王导说:“我看今晚就先喝到这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再喝下去你的春宵就泡汤了……” 王导大笑,使劲搂了搂怀里的两个美人,眼神很是淫邪。 苏杭知道他没有异议,便笑着回脸,冲张宁微抬了一下下巴。跟了他这么多天张宁自然也已懂得该怎么做,大喜,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出去把今晚的帐结了。 刚把车子开到门口,就看到苏杭他们一群人也从里面出来了。王导今晚显然很尽兴,被夜风一吹便显出一点醺然的醉意,两条短短粗粗的胳膊一边搭着一个,还不停手地摸呀摸捏呀捏。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搞双飞?也不怕精尽人亡! 张宁在心里狠狠腹诽了一下王导,脸上却是丝毫不露。 一番熙攘,终于把那尊大佛连同两位小姐送回了酒店,目送那三人进到大厅,张宁忍不住,放松地吁出一口长气。 一吁完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忘了形,果然,苏杭正笑看着他。一刹那张宁别提有多窘了,苏杭倒是不以为意,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呀,还是太嫩了……” 这一点张宁是承认的,毕竟他才出社会,要练到深藏不露不动声色也有个过程嘛。 苏杭停了下,象是忽然一下兴致变得很高,挥了下手,兴致勃勃地说:“走,开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宁说:“啊?”还不能回家睡觉? 苏杭象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笑了,忽然伸手搂了一下他的肩膀,亲昵地道:“放心吧,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第6章 VIP桑拿浴室。宽敞明亮的大房间,轻柔的音乐和幽幽暗香萦绕其间。 两张按摩床上雪白的床单掸得一丝不乱,干净、整齐。房间一角,有镶着暗花玻璃的淋浴间以及石块砌成的桑拿小屋,内中热浪翻滚,雾气氤氲。 张宁脸色绯红,被热气蒸的。 他现在全身上下就腰间裹了条柔软的浴巾,高温刺激下汗出如浆。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汗水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他头发已经湿了,热雾中就越发显得发色黑亮而唇色嫣红。但他本人对这一点并不自知,只急促地呼吸着,努力平息着那种心跳气短的感觉。 听着他的喘息,雾气朦胧中斜对面苏杭的脸色几乎看不清楚,好半天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略略带着点笑意传过来。 “怎么?这才五分钟,就不行啦?” “太,太闷了……”费力地这样说着,觉得再待下去就要窒息的张宁终于忍不住夺门而逃。“我先出去……” 小石屋外完全与里面是两个天地,清凉多了,张宁靠着淋浴间的玻璃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形容很有点狼狈。 真是。明明都说是种享受的,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受不了。看来还是没有那种命啊。 因为太口渴的缘故,他端着杯子一口气灌了两杯水。苏杭紧了紧腰间的浴巾,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来。 张宁身体的线条很好,很流畅。没有大块大块的肌肉,但皮肤却紧绷光滑,尤其现在他出了一身的汗,灯光下看来亮晶晶的,仿佛涂了一层蜂蜜,非常非常的诱人。 苏杭不动声色地把这美景尽收眼底,笑了一下,揶揄说:“张宁,年纪轻轻的,体力这么差怎么行啊?” 他脸上笑得有点儿暧昧,话说得也很暧昧。张宁一怔,立刻就领悟到他那种双关之意,脸上微微一窘。 他猜苏杭是担心自己妹妹往后的性福吧?……瞎担心,他和肖萌萌的那个生活,和谐得很。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也不敢大大咧咧说出来的,所以只默不作声地瞅了苏杭一眼,末了,垂首一笑。 苏杭早就发现张宁有这么个习惯:但凡有什么不好答的问题,他总是腼腆地笑一下,一笑置之。 他和肖萌萌应该已经有亲密关系了吧,脸皮却还是这么的薄,仿佛始终还是个小处男似的,有意思。 莫名地微笑了一下,苏杭教他:“冲个冷水澡就再进来蒸会儿,对心脏有好处。” “哦……” 虽然也是觉得在湿蒸房里待久了呼吸会很紧迫,但那种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尽情张开吐出平时压抑在皮肤里垃圾的感觉又委实很好。张宁蒸了冲,冲了泡,泡完趴在按摩床上时,舒适得都几乎要睡过去了。 苏杭很体贴。“想睡就睡吧,这里可以过夜的。” 张宁嗯一声,半眯着眼睛,确实也想这么昏昏然地睡过去。可是,当按摩师手上一使力,一下子就把他给捏清醒了。 按摩总是带着一点痛楚的。因为觉得叫出来的话会很丢脸,所以张宁尽可能地忍耐着,只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从鼻间发出几声隐隐地闷哼。 苏杭大概是享受惯了的人,对于这种力道似乎也有了适应的能力。看他默不作声地闭着眼睛,象是在养神,又象是已经睡着,张宁有样学样,也试着闭上眼睛,尽量忽略掉那种微痛的感觉,任思绪慢慢地沉淀下去…… 墙上时钟不快不慢地嘀嘀嗒嗒,苏杭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张按摩床隔得不是很远,他一睁眼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张宁的睡相。 因为趴着睡觉的缘故,心脏受到压迫,张宁不自觉地微张着嘴,那姿势看上去很带着几分孩子气。 此刻苏杭的眼光很肆无忌惮,眸色带着点奇异地深沉。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着张宁时才能不用多做掩饰。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两位按摩师都能领会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服务还没完,但客人困了,想睡了。于是很轻地说了句‘两位请好好休息’,带了工具礼貌地退出门去,临走时还体贴地关上太过明亮的大灯,只留下两盏壁灯,发出昏暗暧昧的光线。 张宁睡得很好,很熟。 他欠下的瞌睡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在美美地做了个桑拿之后再放松地倦睡过去,更觉得特别好睡,整个人懒洋洋地象是沉溺在黑甜乡里,不思动弹。 可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做了个逼真而混乱的梦。 ——他梦到了肖萌萌。 一定是肖萌萌。虽然梦里的人面目模糊到根本看不清轮廓,但跟他接吻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呢?甚至在梦里她也是一贯的任性和霸道,捧着他的脸用力亲吻……嗯,该说她是热情如火吗?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张宁的身体还沉浸在晨起的慵懒睡意中,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一时间还没意识到自己昨晚是睡在哪里。 “醒啦?”头顶传来一个特别低沉的声音,这声音吓了张宁一跳。 “……哦!”他一下子清醒了,立马翻身坐起。 他的顶头上司——苏杭,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床沿,从容地扣手腕处的袖扣。 张宁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衣冠不整。不,他根本就没着衣冠,根本就是半裸……狼狈地拉紧了腰间早已松掉的浴巾,“我也去换衣服……” 苏杭笑了笑,象是也知道他的不自在。在他身后略略提高一点声音:“浴室里有一次性的牙膏牙刷。” 张宁随口应着,钻进浴室。先洗了把冷水脸清醒一下,然后一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他愣住了。 他的嘴……有点儿肿……就象是被什么用力啃过的样子。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张宁忽然想起那个逼真的梦来了。难道那不是梦,而是半梦半醒间,真有其事吗? 他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因为联想到了某种可能而眼光迅速地往外一瞥,暗暗心惊。 如果…… 真的是…… 那…… “张宁好了吗?再晚一点就是上班高峰期了,会塞车哦。” 外间男人提高的声音既洪亮又磊落,传到张宁耳朵里,顿时让所有的怀疑都动摇起来。 按说人若做了亏心事,多少都会有点心虚吧?所以,应该是自己太多心了?这念头一生再看镜子里,便觉得自己的嘴似乎也并不是肿得很厉害,先前那种感觉,说不定只是一时错觉而已。 于是张宁迅速地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大声应着‘来了’,便赶紧洗漱了一番走了出去。 虽然是喧嚣的大都市,但早晨的空气也还是特别的清凉。距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张宁发动了车子,先送苏杭回去换衣服。 “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过夜吧?昨晚睡得好吗?” 张宁笑了一下,“还行。” 苏杭这一问,让他又想起那件事来了。他尽量忽视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和疑虑,反问道:“苏哥你呢?” 苏杭嗐一声:“我几乎一晚都没睡。”说着,拧拧自己的鼻梁,象是有些疲倦似的。 “有心事?” 苏杭一笑,没作声。 张宁没有再问下去。他虽然初入社会,也知道下属要有下属的分寸,探寻老板的内心世界,太不明智了。 好在苏杭看来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停了停,转到日程安排上。“对了,今天晚上王导在富丽华那边订了位回请我们,就不要安排其他活动了。” “……”看张宁的表情,象是有点为难。 “苏哥,如果不是业务上的应酬,我今晚能不能不去?” “嗯?你有事?” “有个同学要回老家了,约好了今晚给他饯行……” “哦……” 长安不易居。并不是每个人都象张宁这么幸运,一毕业就能混得这么好的。 尤其现在这个大环境,毕业就等同于失业。张宁这位同学找了好几个月的工作了,高不成低不就,实在混不下去了才决定还是回老家。 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在一品居订了一桌,因为都知道这一别之后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于是喝酒、祝福,互相间也很说了一些感性的话。只是喝到后来,就终于忍不住,开始发起牢骚来。 念书时再多的豪情壮志,最后也还是要屈服于现实。他们并没有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普通的小白领而已。每天被老板呼来喝去,拿一份饿不死的薪水,开销大,存钱买房是妄想…… “说起来,还是张宁混得好些啊。房子车子都有了……” 张宁很尴尬。“只是公司配的……” 可是这时候这样的解释大家根本听不进去。长吁短叹地,“我要是也是个帅哥就好了。别说追大小姐,傍个富婆也行嘛……” “女人也不是好伺候的,你看肖萌萌那脾气……” “张宁你其实受了不少气吧?” “……” 朋友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恃熟而骄,不管你下不下得来台,什么话都问得出口。 这并不一场愉快的朋友聚会,所以到后来张宁也沉默了,只不做声地喝酒。并不是想要借酒浇愁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轻微的失望…… 回去的时候他把车子开得比平常要慢。开了窗,也拉松了领带,让夜风轻轻地吹进来。 如果不是那个电话,那张宁今晚的心情铁定会这么低落下去,但铃声一响,他也只能暂时忽略自己的心情,先接电话。 手机摸出来之后才发现不是自己的电话在响,听声音,竟象是从座位下面传来的。 张宁把车靠边摸了半天才摸出来,颜色款式都很熟悉,苏杭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掉他车上了。 铃声已经停了,翻开一看,有十一个未接来电。张宁其实有想过等上班时再还给他,但转念一想,今天才周末呢,万一有急事怎么办?送过去的话,富丽华肯定不能去,去了恐怕就走不了,不跟着喝到三更半夜是脱不了身的。不如送到苏杭家里去,反正现在距离他家也不是太远。 考虑到这个时间苏杭很有可能还在外面潇洒,而手机这种藏着私人信息的东西也不敢大意地交到小区保安手上。所以张宁把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要等很久的觉悟,不过,到底年轻,又喝了点酒,等着等着,他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张宁打着呵欠下车来抬头看了一下。苏杭家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宁正考虑着这个时候上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休息,忽然看见小径那一头,蹒跚着过来了一个年轻男孩。 那男孩走得很慢,低着头,弯着腰,两条腿微微晃着,仿佛很痛苦似的,连路都走不太稳。张宁看他的样子,简直象下一步就要跌下去——事实上他果然是跌下去了,他在张宁的车上扶了一把想稳住,结果却失了力咚地一声整个人摔下去,不知道又牵扯到了哪里,他啊地一声痛呼,听声音简直象要马上就哭出来。 张宁几步赶上去,扶他。“喂,你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他其实也不打算学雷锋,但是人家在他面前摔倒了,无论如何总不能视而不见。 那男孩抬起眼来,虽然月光下是惨白的脸色,但却是不可否认的漂亮长相。张宁怔了一下,那男孩却很快又把脸低下去了,抖抖索索地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谢谢不用。……有人来接我。” 果然就有个戴眼镜的跑过来了。 “我说你怎么半天不出来……”忽然看到有外人在,立刻就住了口。 张宁打量了他两眼,说:“你朋友好象很不舒服,你最好送他去医院看下。” “好的好的,谢谢啊。”那人陪笑着,扶了那男孩走了。因为小区里很安静,所以隔了老远张宁还能听到他们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怎么搞成这样……?!” “……妈的,他变态……” “那事儿呢?他到底答应了没有?” “老子都被他玩成这样了,你还只惦着那事!” “是是是,不过,不也是为了你的发展前途吗……” 月光下那两个背影转了个弯,看不到了。张宁慢慢回头,若有所思似的,看着苏杭家亮着灯光的窗口,忽然间心生惧意…… 第7章 同其他公司相比,亿星的员工不可谓不幸福。 因为行业的关系,亿星的工作制度非常宽松。别的公司,职员上班挂QQ和MSN都要偷偷摸摸,而他们,不但可以在上班时间名正言顺地上网,还可以随时抬起头看看电视,对着某个明星评头论足,甚至大发花痴。 此刻正是午休时间,大家捧着便当边吃边轻松地聊着天,偶尔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瞄两眼电视。 中午这会儿没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最多的就是广告。在一个感冒药之后,轻快的音乐传出来—— “唔,快看!我现在就是迷他!” 大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都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很短的奶茶广告,创意其实很普通:游乐场,嘟着嘴等迟到男友的娇俏小MM,然后一瓶奶茶从后面递了出来,跟着出来的还有笑得一脸灿烂的英俊少年……好吧,如果不是这广告的男女主角选得实在不错,就凭这情节内容,简直可以唾弃为恶俗的。 有同事啧啧赞叹。“徐小放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是上次选秀出来的吧?你看他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呢。我看他会红。” “他现在已经算红了,昨天报纸上不是还说他马上要拍王导的电影了么……” “那搞不好以后我们也会卖他的衣服吧……” 张宁没有加入入卦讨论,只留神地,多盯了屏幕两眼。 现在的广告流行密集轰炸,同一内容会反复播放好几遍,跟填鸭似的,非要观众记住不可。于是屏幕上的MM恼了三次笑了三次,一对小情人头碰着头,甜甜蜜蜜地也依偎了三次。 张宁盯着那笑得有点羞涩的少年。他想反差太大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一晚脸色惨白的模样完全就象是两个人呢。 大概是他看得有点入神的缘故,旁人也注意到了,看看电视又看看他,忽然象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叫起来。 “哎,你们觉不觉得,徐小放和张宁有点象。” 这话一说出来张宁的脸色就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大家盯着他,把两人对比了一番,有人说:“你说反了吧。应该是张宁象徐小放才对。什么时候听说明星象哪个普通人的。” “其实以张宁的条件进军娱乐圈完全是可以的啊。”这样笑着的同事戳了张宁一下,玩笑着说:“叫老板捧你啊。” 大家都笑了,起哄着说些‘红了要给我们签名啊’之类的玩笑话。张宁仿佛有点难堪,“别胡说八道了。”奋力地斥了一句,埋头吃饭。 他一向随和,虽然也没人认为这样就会得罪他,但到底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大家知趣地没有再扭着他不放,只嘻嘻哈哈地,又把话题扯到其他事上去了。 其实张宁心头是有点儿乱的。 那天之后,他也旁敲侧击地从肖萌萌那儿套过一些话。 肖萌萌很敏感,她清楚地知道张宁基本上是不爱说人闲话的,对他人的私生活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忽然间会关心起苏杭的感情生活,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这就难免有点令人起疑。所以套到最后,反而变成了肖萌萌盘问张宁。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 不是张宁经不起套。也许是因为他和肖萌萌是亲密的恋人,所以并没打算保留什么秘密。张宁犹豫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说了。 当然他的说法是很保留很含蓄的,并不象某些长舌妇说八卦说得详详细细还要加上自己的观感。他只是说:“他私生活……好象不怎么检点……” 肖萌萌等了一会儿没见下文。“完了?” “嗯。” 听声音肖萌萌象是松了口气。 “切,我以为什么呢……”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会儿,她也多少有点明白张宁目前在困扰些什么。 以她对张宁的了解,她晓得自己这个男友其实是有些单纯的,为人也比较正直。但偏偏娱乐圈又是个很滥很杂的地方,其中某些怪现状,他可能会觉得不能适应吧。 说起来肖萌萌也挺矛盾。她一方面希望张宁能成长为象苏杭那样的成熟男人独挡一面,一方面又希望他能保持住现在的纯朴本色不要变得太精太滑。所以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宽慰宽慰张宁,就把那‘潜规则嘛,你也知道’‘其实只是各取所需,你别想得太严重’之类的话拿来开解了一番。末了她又特别郑重地叮咛了一下:“表哥的私生活我们反正管不到,张宁,你千万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得罪他啊。” 张宁微微恍了一下。 他不好跟肖萌萌说,自那晚之后他心中就有一个很模糊的猜测,也可以说是感觉。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具体描述,但却非常不好,以至于现在苏杭若是跟他稍微亲近一点他就满心不自在…… 吃过了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闲睱时光。 喜好逛街的女职员们三三两两的都趁此机会跑去了附近的商场,男的呢,上网的上网,玩手机的玩手机。张宁关了会议室的门,打算眯一会儿。 这两天他感冒了,头有点昏沉沉的。幸好苏杭这几天去了香港,晚上没了应酬,不然以他这种状态,怎么参加。 会议室里的真皮沙发很大,张宁一只手横搁在额头上,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渐渐就睡意朦胧起来。 半梦半醒间渐渐听到门外走廊上有清脆的高跟声响,似乎是哪个女同事经过。本来也没有在意的,却在听到她叫了一声苏总之后微微惊了一下,模糊地想着苏杭提前回来了吗?然后果然就听到苏杭的声音响起来。 “张宁呢?出去吃饭了?” “咦?没有吧。刚才还见着他呢。” 苏杭象是哦了一声,高跟鞋就又响起来,声音却渐渐远了。 按理说张宁此刻应该出个声的,‘苏总我在这儿’,或者说自己主动走出去,笑容可掬地问老板有什么吩咐,这才是比较正确的下属态度。 但张宁现在不想出声。 他也是个人,也有想偷懒的时候。身体的倦怠让他动也不想动,连眼睛都不想睁。心想反正还没到上班时间,作为员工,他有休息的权利。 似乎也没过多久,他正想再培养一会儿睡觉的情绪,忽然听到门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有人进来了。 第8章 张宁没有动。他不想动。 不管进来的人是谁,看到有人睡在这儿都应该有不打扰他人休息的自觉吧。拿完了要拿的东西,自然就会悄悄退出去的。所以他闭着眼睛养神,可是,很奇怪,屋子里一直很安静,并没有那人蹑手蹑足进来拿东西后再出去的细微动静。张宁有点儿诧异,正想睁开眼看看时,忽然听到嗒地一声轻响,门被下锁了。 这声音很轻微,但已足以让张宁心中一凛,整个人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警觉。 对,是警觉。就象是身体内部预感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危险,他突然意识到了进来的是谁—— 苏杭。当然是苏杭。 本来张宁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睁开眼睛看他要干什么,好吧,如果这会儿他真的表现出他是清醒的话,那么以后的事情大概就不会发生了。但是……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奇怪,恰恰会在一些很紧要的时候忽然延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其他念头。 那张宁在决定睁眼前的那一刹那骤然想到了什么呢? 他想到了王阳明最有名的一句名言:我看花,花在;我不看花,花不在。 这话一直以来就是唯心主义的代表,是被信奉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大大批判的。他会突然想起来自然并不是忽然就有了思考哲学的心,而是电光火石间他很想弄明白一件事:在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苏杭,到底会对他做什么事? 要说,这个疑问在张宁心底已经缠绕很久了。 所以在那一瞬间他才迅速作出决定,决定要豁出去验证一下那种困扰了自己很久的感觉,到底是自己多心还是确有其事! 也许大家都曾有这样的体会吧:如果身体的某一种感官知觉暂时失去功能,那么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更加灵敏。比如闭着眼睛时凝神细听,往往就会比平常听到更细微的声音。 张宁此刻的情形就是如此。 那刻意放轻却越来越近的脚步,行动间布料的轻微摩擦以及明显经过控制的呼吸……非但这些声音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连嗅觉和知觉似乎都突飞猛进了,不但能敏感地闻到苏杭靠近时身上那股淡淡剃须水的味道,甚至也能感觉到凝注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极其强烈的视线。 这种种的感知加起来,就形成了有实体的三个字:压迫感。 没错,是压迫感。所以张宁的心都提起来了。 苏杭离他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他几乎有些透不过气,觉得如果不是一只手搭在脸上几乎挡住了眼睛的话,那苏杭说不定能注意到他的睫毛在颤抖。 唇上忽然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张宁一僵,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苏杭的姆指。 很显然,用手指摩梭对方嘴唇的这种动作,很亲密,也很暧昧,绝对不是一个上司应该做的。 张宁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有些事情,也许不去证实会好一点。不是有很多人都说难得糊涂吗? 可是来不及了,就在他决定要放弃这个愚蠢的试验时,他先前那一僵已经暴露了他装睡的秘密。苏杭的手跟着一顿,然后眼中有精光一闪,脸就毫不犹豫地压下去了。 张宁大惊。 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就挣扎起来,但苏杭居高临下地把他压住了。他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动作迅猛、利落而且果断,然后才放松了力道,顺势让张宁把他推开。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但张宁半坐在沙发上却完全静不下来,整间会议室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和苏杭对视。说是对视,不如说是他瞪着苏杭,而苏杭好整以暇地轻笑以对。 这态度把张宁激怒了。这人怎么就一点儿心虚的样子都没有呢? 他从牙缝里逼出一个字:“你——”却不知道接下去要斥责他什么才好,只把脸涨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女朋友就没和其他人接过吻,更何况男人!他从心底里反感刚才那个差不多是被强迫的吻,那种异常鲜明的触感甚至直到此刻都还停留在嘴唇上。他恨恨地用力抹去,眼里分明流露出羞恼气愤的神情。 这本已是很明显的抗拒,但苏杭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早就知道张宁是百分之百的直男,如今这种反应,也算在他意料之中。 对于张宁,他已经忍了很久,既然此刻那层纸已被捅开,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更好些。 于是苏杭把脸色整了一整,用他生平最有磁性和诱惑性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张宁,做我情人吧。” 张宁瞪着他,眼神骇异。他发誓他这一生都没听到过如此荒谬绝伦的提议。 因为长得太漂亮的缘故,他不是没被同性求爱过。但通常只在告白的部分就被他委婉地拒绝掉,而对方确认他的性向后也会很知趣地再不来纠缠。他不明白苏杭怎么能撬肖萌萌的墙角撬得如此理直气壮全无一点亏心。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张宁更震惊了。 第一次?那不是和苏杭喝咖啡的那一次?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吗?为什么他会隐藏得这么好? 苏杭盯着他笑了一下,循循善诱。“你好好考虑,萌萌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我还是能给你。” 张宁气得笑起来了。“是吗?你能生孩子?” 苏杭没想到他会这么抢白一句,显得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你很老实……没想到也能这么牙尖嘴利。”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显然有了些延伸的想法,忍不住暧昧地舔了舔嘴,似在回味。 都是男人,张宁哪能不清楚他脑子里这会儿在想些什么,所以他愤怒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调戏呵。 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这一眼对于苏杭来说明显不具杀伤力,反倒让他微笑。 “张宁,要好好考虑噢。”说完,施施然地出去了。 张宁气懵了,满脑袋转的都是他要告诉萌萌,一定要告诉萌萌……象小孩子被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状似的。 可是,真的要告诉萌萌吗? 等到完全冷静下来张宁自己都把这种做法给否决了。 首先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被同性轻薄这种丢脸的事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再者肖萌萌也不见得会相信。好,就算她相信,那她又能怎么做?在电话里同苏杭吵一架?……让女朋友为自己出头……这也太窝囊了。 张宁考虑了很久,觉得这件事除了自己郁闷地消化掉不能告诉任何人。另外,以后再面对苏杭时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想到自己先前居然敢懵懵懂懂地脱光了跟他一起去洗桑拿,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棒槌…… 接下来的日子张宁过得很小心。 真的很小心。 交到他手里的工作他努力完成得毫无纰漏,开会时能不多说就不多说,出去应酬时虽然也喝酒,但尽量控制着不饮过头。总之一句话,就是不给苏杭任何可乘之机。 他甚至希望那些以身谋上位的小明星们能再蜂涌一些,分散掉苏杭的注意力,只要别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就可以了。 可是事与愿违,时间流逝,苏杭看他的眼神已越来越直接,也越来越深沉。 张宁防他显然让他很不爽。他似笑非笑地同他说,“张宁,我要真想对你动什么手脚的话,你信不信,你是避不过的。” 听了这话,张宁脸都灰了。 当然他信。 苏杭身为他的老板,若真的要鸡蛋里挑骨头实在是有太多的机会,他忍着没出手,也只不过是在等自己心甘情愿而已。 张宁硬着头皮道:“我和萌萌一样……都当你是大哥,很尊敬你。” 苏杭断然:“我不要你的尊敬。” 他懂张宁的意思。不外乎是要他发乎情,止乎礼。可是怎么可能,他苏杭从来就不是那种肯委屈自己的人。 他盯着张宁,眼神火辣而肆无忌惮,充满了强大的压迫感……张宁被他这样如鹰似虎地盯着,头皮一阵发麻。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在苏杭手底下继续工作,他应该要辞职了! ——说到辞职,张宁深知有两点难处。 第一,他签下的合同时效是三年,违约的话是要赔大笔金额的。苏杭有这合同在手,不见得肯放他走。 第二,肖萌萌那里不好交待。她个性强又很好面子,当初是她牵的线搭的桥,现在贸然辞职若不给她一个足够好的理由,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要跟萌萌说吗,说你表哥对我动手动脚?……即使只是这么一想张宁也忍不住立刻唾弃这种想法。 他也是个男人,要面子的。这种丢脸的事怎么能说出去,还是告诉自己的女朋友? 果然,两人通电话的时候张宁一提起辞职,肖萌萌就不高兴了。说怎么了啊,表哥这里待遇这么好你还要走,你去外面打听一下,现在应届生找个工作有多难。要不是我的面子,你进得去这公司吗?还不知足…… 不得不说肖萌萌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种盛气凌人,有时简直让张宁无法忍受。他忍着气解释说不是这样。现在同事们对他有点看法,总觉得他是靠女人的关系进来的,象小白脸……肖萌萌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你管那些神经病去死啊!嫉妒!别人说什么你别听就好了…… 两人在电话里不欢而散。那一晚张宁睡不着,事实上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轻松地入睡过了。 他觉得他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想想他未来的人生方向到底朝向哪一边?他的工作、以及他和肖萌萌的关系,到底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如果继续下去,又会让他走向不可知的哪一个方向? 这些问题都不是在短时间内能想通的问题,所以它们困扰了张宁很久很久也一直没想出个应对的办法出来。直到这一天,在他进入闸门就要踏上飞机舷梯的时候,张宁忽然一下子意识到了:还等什么?机不可失,就是现在! 第9章 躺在小宾馆的床上,张宁睡不着。 做出这样大胆鲁莽的事情来,老实说他自己也有些惴惴不安。这简直不象是他张宁会做的事啊。 正因为他自己都想不到,所以肖萌萌和苏杭那边,应该也不会怀疑吧。 失踪,能让他成功地离开公司又不受到任何法律追究,虽然不可避免地要和肖萌萌断掉,但内心深处,似乎并不觉得很可惜,反而有种‘断就断吧’如释重负般的念头。 他和肖萌萌断断续续地交往已经有三年了。 他知道肖萌萌不是不爱他,也许正是因为爱,所以总想凌驾于他之上管着他,张宁跟别的女生多说几句话她都要盘问半天,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这样。 其实一直以来肖萌萌并没有过多地掩饰自己性格上的缺点,她刚开始的时候就是那样。只是那时他新鲜,觉得是吃醋的一种表现,是以还能笑着容忍。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事情都表明肖萌萌不是良配,有时候她那高傲蛮横的态度让他既心冷又心伤,在这样的情况他若还能长久保持着当初对她的爱,那他也太伟大了。 以张宁想来肖萌萌对他的失踪应该不会挂心太久。如果一直没有他的消息,那她也只好死心,然后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之后,重新开展一段恋情。而至于苏杭……张宁眉头一皱,不太想想起这人。 他以前对于同性恋的观感是无可无不可的,既不特别厌恶,也不特别同情。因为那几个同性追求者都比较知趣的缘故,所以他也没觉得这是种困扰。他想为什么苏杭不能知趣一点,把对他的喜欢升华成妹夫的爱护,永远也不说出来然后大家和平共处呢? 翻了个身,张宁想算了,不想了。虽说莽撞,但反正他也跑出来了不是吗。家里短时间之内是不能回去的,只好在成都先落脚下来。明天,就先出去看看有什么招聘的,先找个工作做着,然后就近租间房子,说不定这边的发展更适合他呢…… 张宁还不知道,就在他安乐地盘算着以后要怎么怎么的时候,他自导自演的这一场失踪戏,已经在肖萌萌那边曝光了。 怎么曝光的呢?真是说出来信都不会信。因为实在是太狗血了。 肖萌萌,居然托人监听,张宁家里的电话! 在事发多日之后,张妈妈带一点烦恼地向她最好的朋友讲述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讲到这一段时,那位朋友当场就听呆啦,张着嘴惊叹说:“天!道法这么大的媳妇你也敢要啊?” 的确。张宁一家想破头都不会想到,肖萌萌,或者说苏杭,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么大的本事! 让我们从头说起。 张宁失踪的消息刚传过去的时候,苏杭其实也担心过。给张妈妈打电话时,他真的以为张宁遇到了什么不可测的意外,心头咯噔一下,那份安慰和担忧,确确实实都是真心实意的。 可是后来,完全冷静下来后,他越想就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就象肖萌萌会反思是不是把张宁管得太严了一样,苏杭也反思了一下。 张宁烦他、防他、想避开他,他不是不知道。然后这么巧在这当口儿忽然失了踪,莫非这是一个蹩脚的金蝉脱壳之计吗? 因为越想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所以他技巧性地暗示了一下肖萌萌。肖萌萌一听有可能是张宁自己玩的花样,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了。她认为张宁这么做多半是为了想避开她。为什么呢?因为张宁不满意她的脾气已经很久了,这次为了辞职的事在电话里起争执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试想肖萌萌是什么脾气,怎么能容忍张宁这么耍她,于是苏杭根本就没费什么心思就让她迅速同意了他的计划。 苏杭的计划是什么呢? 他认为,张宁就算搞个假失踪,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和家里人联系。所以他力主监听张家的住宅电话——对他来说这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很难。他有个大学同学,是电信部门的资深主管。关系网层层叠叠地铺下去,很容易就可以搞定。 当然,这个监听,和公安部门的监听是有区别的。只能查到那只电话的往来号码和通话时间而已。但这样已经足够,因为张宁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能神通广大到这一步,他打回家的电话恰恰是用他的手机打的。 电话单子传到苏杭和肖萌萌手上,肖萌萌差点气翻了。 她觉得自己对张宁已经算是挖心掏肺的了,为什么他还要搞这些花样?! 大怒之下肖萌萌立刻就冲动地拨了张宁家里的电话——打越洋电话来兴师问罪,大小姐的脾气确实非同凡响。 张妈妈当时还不晓得事情已经曝了光,从张宁那儿知道真相后她也同意了把张宁的行踪先瞒着。所以当肖萌萌强抑怒气别有用心地问‘阿姨,有张宁消息了吗’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在给她下套呢,装傻地说没有啊。这么一说,就坏了。 虽然张妈妈确实是后来才知道的,但肖萌萌可不这么想。她认为这娘儿俩从一开始就是同谋!一个鼻孔出气,甚是可恶!所以她气极反笑,冷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说:“阿姨,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何必跟张宁伙起来骗我?!” 张妈妈是没怎么做过亏心事的人,被她这么盛气凌人地一指责,顿时就有点慌起来,说:“啊?” 肖萌萌不知是太生气还是太伤心,声音直打颤:“张宁昨晚跟你通过电话吧?十一点他拿手机打给你,你们说了三十二分钟五十四秒!母子一心商量怎么瞒着我哪?!”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有点拔高的尖利,张妈妈又惊又窘又有点被吓到,一时间也想不出要怎么安抚肖萌萌,只能被动地一遍遍重复道:“哎呀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肖萌萌连连冷笑,二话不说,啪一下用力搁了电话,扔下张氏夫妇面面相觑,什么话都说出不出来了。 很快苏杭也打了电话过来。很直截了当地说:“阿姨,我是苏杭。” “……”张妈妈噎了一下。 按理说这个才是罪魁祸首。她要是够刁泼,不依不饶地先发制人再说。可是,虽然只是电话,苏杭那种气势也仍然很足,不需要太敏感的人也能听出他声音里带着一种温和的冷淡和愠怒。 他的话很快就证实了张妈妈对他的这种印象。他说:“麻烦您转告张宁。第一,我们家萌萌不能让他这么玩,他敢玩就要有心理准备。第二,要走也要把工作交接清楚。这样一走了之是什么意思?他跟我公司还签着三年合同呢,别逼我走到打官司那一步!” 妇道人家,这种程度的威吓就够了。 苏杭一说完,相当利落地就把电话挂掉。他很有信心,他对张妈妈说的那些话一定会一个字不落地进到张宁耳朵里。所以他同样很有信心,张宁一定会回来…… 别说,那一番话,确实把张妈妈给吓着了。 大概毕竟是一国首府祖国心脏的缘故吧,外地人始终有这么一种感觉,总觉得北京人好象都是有点来头的,有点招惹不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事实上北京也有平民,也有普通老百姓。但很显然,肖萌萌和她的表哥,一定不是普通老百姓中的一员。 肖萌萌监听他家电话这个事实已经很有力地佐证了这一点。对此张妈妈是震惊多过气愤,又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恐惧。她那位好朋友说的话完全可以代表大部分准婆婆的心声自然也更说进了张妈妈的心坎里:这道法太大的儿媳妇,他们家可供不下! ——可问题是,现在甩得掉吗? 不,现在甩不甩得掉已经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张宁害父母老脸丢尽,当父母的也可以不埋怨。现在最要紧的是张宁得罪了人家,而对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回去说清楚!不回去会怎样?其后果是不言自明的。 说打官司那走的还是白道,万一对方心一狠,走了黑道呢? 这样的人家,他们寻常小户可惹不起呀…… 于是张宁再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张妈妈拉着他一口气说了一个多小时。讲现实、谈利害、分析结果,什么都跟他说到了,就是要他好好考虑一下,准备怎么办? 张宁很震惊。 他觉得这一切简直不象真的,怎么会发生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在他身上? 监听?! 会不会现在更夸张,肖萌萌正托人用手机定位跟踪器在搜寻他的下落?! 这想法简直太可怖了,就象整个人完全身处在来福枪的射程之中,不定什么时候就啪地一声,倒地身亡。 张宁气急败坏地把门锁上,窗帘拉上,所有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然后整个人蜷到床上,背紧靠住墙。他觉得肖萌萌这次真的太过份了,亏她还是学法律的,知道什么是隐私权吗?! 说不清是因为愤怒、害怕、还是那一份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张宁一夜没有合眼。他觉得他的人生,好象从他决定失踪那一刻就开始脱离了常轧,会走到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思考了整整三天(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终于一个键一个键地拨通了苏杭的电话。 那边好象很笃定他会打电话过去,一接通,苏杭声音镇定得几乎带了一点操控全局的得意。“张宁。” 张宁抿了抿嘴,微怒。 因为对这表兄妹很有看法,他声音冷冷的,岂止不客气,简直还带着点敌意。 “听说你要让我好看。” 苏杭微笑。 “还威胁过我妈。” 哎呀呀,老太太是用来吓唬的,对张宁嘛,可要用哄的。 苏杭笑了一下,解释说:“哪里。那不是……一时气话嘛。”声音温柔地,带点讨好的意味。 张宁哼了一声,他放了一半的心,因为至少苏杭没真的打他家人的主意。他不冷不热地道:“苏杭,我为什么要走原因你应该很清楚。我躲的是谁你也应该知道。你要我回来交接可以,和萌萌说清楚也行,但你不要逼我。你还没出柜对不对?不要逼我说出你的秘密,那样大家都下不来台。” 苏杭沉默了一会儿,很温和地说:“张宁你威胁我哪?” “我是说事实。” 苏杭想了想,妥协了。 “好。你回来。不接受我是一回事,但你必须给萌萌一个交待,交待完了,要走要辞职,我们再谈。” 第10章 苏杭都说了这种话,张宁若还拗着,那显然就是他不对了。 于是张宁又跟父母商量了一下,终于还是灰溜溜地,又踏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走的那天,张氏夫妇仍然亲自送他到机场。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这一去,到底能不能善了大家也没有把握。张妈妈不住地叮咛着,要他心平气和地和苏杭谈,不要把场面搞僵了。肖萌萌的工作也要做好,就算做不成情人,也不要变成仇人……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张宁勉强笑着安慰道:“妈,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不会有事。能有什么事?”张妈妈也装出轻松的样子出来,宽儿子的心。“要是准你辞职,当然最好。如果不准,你就先干着,过段时间了,就说要回来考公务员,到时看他又怎么说……” 张宁点头。 “有结果了就给你们打电话。” 张妈妈拍拍他的手,目送他进去,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在做母亲的看来,张宁是个男孩子,性格又是从不惹事生非的纯良,按说人生本不该有什么大的波折才对。可就是因为人才太出众了,上学时惹到一个大姐头,现在又莫名其妙的摊上这么个事儿。难道长得太出色的人果然是没有办法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吗。 无独有偶,张宁坐在飞机上,也是一改方才刻意表现出的轻松,眉目间现出一点沮丧的神色来。 这次的事件……真的让他很丢脸。他承认他确实是冲动了一点,闹出一场闹剧,结果一点作用也没有,还不是乖乖地要回去。 一想到两个半小时之后飞机就要降落首都机场,等着他的还有一场并不轻松的谈话,张宁就头痛得只想呻吟。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就好了。 如果可以不去面对苏杭和肖萌萌就好了。 …… 时间流逝,纵然张宁千不甘万不愿,但飞机还是不为他意志所转移,如期降落在南苑机场。 接机的人很多,但张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人群中看到苏杭。而看他那对着他微笑的样子,显然这并不是巧合。 “你怎么知道我搭这班飞机?” “我猜你大概就是这两天回来了,所以查了一下名单。”苏杭轻描淡写地笑,却笑得张宁心往下一沉。 苏杭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为关心,也可以理解为控制欲。如果真是后者,那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苏杭看着他,微微一笑。 “欢迎回来,张宁。”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这句欢迎从苏杭嘴里说出来,张宁怎么听都觉得是种揶揄或轻微的讽刺。他郁闷地瞅他一眼,没答话。 好在苏杭似乎也并不打算追究他的心理活动,很气派地一摆手。“走吧,车在外面。先送你回去。” 因为想着不能和他搞僵,张宁就没反对地跟着他出去了,只在苏杭打开副座门时装没看到,自己坐到了后面。 苏杭仿佛很大度。一笑,把门关上,自己绕到驾驶座。 路上张宁一直撑着头。这个姿势一半是因为经过飞行他确实有点累了,一半也是因为不想和苏杭交谈而在潜意识中作出的无形拒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可能对苏杭再象以前那样毫无心机随意闲聊,而直接进入正题的话,他又还没作好准备。 他根本就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面对他。本来还打算先回去休息一下再给萌萌打电话,做通了她的工作然后才去和苏杭交涉的。但现在苏杭把他的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 车子开到张宁的公寓楼下,张宁再不想说话这时也要开口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星期一上班的时候,我们再谈。” 说完这两句他开了车门就想走,但苏杭叫住他。“张宁,我能不能上去坐坐。” 张宁微微一怔。 他这套公寓,说是公司的福利,其实是苏杭私人的房产。现在房东要说上去坐坐,情面上似乎不应拒绝,可是让他上去又始终觉得有点不妥。 顿了两秒,他避开他视线:“……今天我累了。” 这是委婉的拒绝,苏杭应该听得懂。 转身上楼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盯着他看的那两股视线,炽烈得几乎要在他背上烧出两个窟窿来了。张宁不敢回头去看,只匆匆加快了脚步…… 上楼,掏钥匙,开门。正要关门时一只手臂伸过来大力地一挡。 看清楚追上来的那人,张宁头又痛了,忍耐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苏杭展开一个微笑,不由分说地挤进来。 “刚才忘了跟你说。张宁,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按理说喜欢一个人并没有罪,无论这份喜欢是来自异性还是同性。可是苏杭的喜欢又确确实实对他的生活造成了困扰。张宁不知道自己该对此刻这份告白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只觉得……无语。 苏杭笑着,慢慢地接下去:“我一直都在想,等你回来了,要怎么操你!” 张宁的脸,白了。 他难以置信似的,慢慢睁大眼睛,象在惊异苏杭这种出身的男人,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粗俗的话。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可苏杭此刻盯着他的眼神既炽烈又阴鹫,他啪一声把门合上,勾起一根指头,扯松了领带。 关门的声音让张宁一下子回过神来了,苏杭的动作更让他一惊。 不妙的感觉是如此明显,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声音虽然严厉,但却不受控制地带出一点惊惧的颤音。对于这样色厉内荏的张宁,苏杭扯了扯嘴角,开始脱西装。 “张宁,我从来不强迫谁。对你,我破个例。” 这话实在是既可气又可怖。张宁抓起鞋柜上的一个工艺品就砸了过去,苏杭敏捷地一偏头,避开了。 等他站直的时候,眼睛深处象是闪过了什么暴虐的东西。他慢慢地、几乎是狰狞地笑起来了,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暴力执法的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就挽高了袖子,张宁倒吸一口冷气往中间退去,四下张望着想找件称手的武器。 冲到厨房里拿刀显然已来不及,他最顺手的就是旁边一把椅子。对,椅子!张宁眼睛一亮,抡起椅子就想往苏杭身上砸去。但可惜,他看到椅子的时候苏杭也看到了,所以苏杭料敌先机。 没等张宁抡起来他就已经冲上去了,一下子就把张宁连手臂带身子牢牢箍了起来。张宁跟个被困住的猴儿似的,在他怀里又蹦又踩,没少花力气,但就是挣不脱苏杭两条膀子。他急了,大叫起来:“王八蛋,放开我!” ——张宁一向是很要面子的,这么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喊,可真是不容易。 苏杭比张宁要高,此刻这个姿势,他鼻息就喷到了张宁耳朵里。显然这种近身搏斗也让他来了情绪,一边使劲箍住他一边咻咻地笑:“悠着点儿!别把嗓子叫哑了!” 张宁几乎要哭了,那种带着欲望的鼻息作为男人他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既惊恐,又慌乱,而苏杭已开始把他往卧室里拖。 这根本不算是搏斗,只是张宁单方面的挣扎。而他的挣扎又是那么的毫无章法,除了大量的体力流失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混乱中他的一只鞋落在了卧室门口,被扔上床的时候衬衣扣子也掉了两颗,衣裳的下半截翻起来,露出一小段后腰。苏杭把他面朝下压在软绵绵的被褥里,闷得他几乎快要窒息,等到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呼吸的时候张宁才惊恐地发现——他的手被绑住了,道具就是苏杭的领带。 第11章 这简直象是一个恶梦,可是把他以前做过的所有恶梦加起来其可怖度也远远不及这一个。 张宁吓坏了,苏杭手指一插进去他就挣扎得象条脱了水的鱼。这种上了菜板任人鱼肉的感觉对他而言实在太恐怖。“苏杭你不要乱来!”他几乎是在哀告了,声音发颤地带出哭音,“苏杭!” 可是苏杭简直是铁石心肠,在里面搅了几把就利落地把手指抽出来,简洁地道:“我在。”说完掏出自己那玩意儿,一鼓作气地就捅进去了。 张宁喉咙里喷出一声惨叫,身子猛地一弹,然后失了力似的,骤然一下瘫软下来。 苏杭却激动了。 他脸上神情扭曲,闭目感受着那种分身被紧紧吸付挤压的快感。要知道此刻包裹着他的是张宁,张宁!他想得到他已经很久了!今天才终于夙愿得偿! 睁开眼时他眼底已兴奋得几近疯狂,握着张宁的腰开始了不断地冲撞。而张宁完全昏乱了。惊恐耻辱痛楚,剥夺了他大部分的意识,他此刻几乎是处在一个半昏厥的状态中任苏杭操弄,整个身子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摆着,只从嘴里无意识地逸出痛苦的低吟。 这种行为已经接近于奸尸,但即使如此也完全没有影响到苏杭高昂的性致。整间卧室都听得到他撞击肉体的声音,他翻来覆去地享受着张宁年轻的身体,粗暴地搓揉,仰着头恣意驰骋,直至嘴里终于发出满足的叹息。 张宁不知道这漫长的,如受刑般的难挨境况到底是怎么结束的,苏杭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他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一点一点地又回来了,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手腕上一直紧绑着的领带被解开,那人好象站在床头看他,末了还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脸。 苏杭离开很久之后他才能积攒力气慢慢爬起来。这原本是很简单的动作,但却让他尝试了好几次。 后面很痛,全身都象被拆开来重装过。张宁咬着牙扶着墙,一步步地蹭到浴室,镜子里忠实地映出个一看就知道是被摧残过的苍白人像。张宁只看了一眼,然后眼泪哗一下地就涌出来了。 这个时候,苏杭正开着车转悠在大街上。 他现在的心情很好,非常好,说不出的满足和愉悦。想象着张宁此刻会有的反应,忍不住摇头失笑。 张宁肯定不会想到一回来就这么狂风骤雨,一定吓坏了吧。想想自己似乎也是下手狠了一点,完全没顾及到他是第一次。 这么想着苏杭心里就有淡淡的歉疚出来了。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给张宁买件礼物—— 不,不是补偿什么,就是想给他买,讨他高兴的意思。 虽然对他来说送礼物这种事已是家常便饭,但这次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以前那些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花心思,而且那些礼物也不代表他什么情意,更象是一种银货两讫的交易。 苏杭在PatekPhilippe的专卖店里选了很久才看中了一款,比他当初自己买还要用心。几十万的名贵手表或许已足够打动某些爱慕虚荣者,不过以他对张宁的了解,估计这手表的下场是被直接砸到他脸上吧?苏杭倒也没指望张宁能笑纳,他只希望他能稍微有一点点动摇就好了。 揣上盒子他又开回张宁公寓去了,经过楼下超市的时候停了一下,感觉自己象是忘了买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想起来:卫生箱! 张宁受伤了正是要用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有点懊恼怎么没早一点想到。不过想想也是,苏杭什么身份,一向只有别人侍候他,他哪里用得着体贴地去为别人善后。 买齐了东西他快步上楼,一到门口就发觉不对。 门是半开的。 苏杭已经有点预感了。他点开门,站在门口扫视一圈已经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张宁的行李包不见了。 此刻的张宁,正萎靡地歪在一辆出租车上。司机第七次从后视镜里看他。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那是出了名的能侃,不过这个乘客实在是蔫得太彻底了,简直象随时都要昏过去似的。所以这司机破天荒地没跟他东拉西扯,只忍不住又多问了一遍:“我说小伙子,你真不要去医院?” 张宁没力气答话,只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就算上了火车,人不舒服还是要被送下来的。” 张宁这次连头都不摇了,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不把身体当回事的年轻人倒也少见。 司机瞅了瞅他那白得象张纸似的脸色,也闭上了嘴巴,只把油门一踩,越发把车开得飞快。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张宁睁了一下眼,没动。 一声,两声……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那司机又在后视镜里看他。 张宁怕这个电话是苏杭打的,可是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的也可能是他父母。 所以最后他到底还是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下,一看上面那个来电号码他脸上就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直接一下按了拒听。 他把头重靠回窗上,闭上眼养神,可是心中却始终不得安宁。 电话没有再响——就是没有再响才觉得诡异。苏杭本不是轻易就放弃的人,此刻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正想思不定时,来了两条短信。 张宁本来不想看,但鬼使神差地,却又把手机拿起来了。 两条短信都是苏杭发来的。第一条是:“你不接电话可以,但一定要看看下面这条彩信!” 这强烈的语气让张宁迟疑,他忽然没有勇气去看第二条了。 前方的司机有点儿好奇,不住地从后视镜里偷看他。但张宁此刻完全顾不上旁人的眼光,他手指微微地发抖,迟疑良久,终于按了下一条。 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等那画面一跳出来,张宁的脸色还是唰地一下,灰败得无以复加。 …… 苏杭把时间掐得很准,很快就又打来了电话。 这次张宁没有拒听。电话接通之后,他没有开口,那边也沉默。不过苏杭并未沉默太久,隔了几秒后便简短地开口:“张宁,一个小时之内,出现在我面前。” 第12章 张宁出现的时候离苏杭给他的最后期限还差四分钟。 苏杭正掐着表看时间,张宁一撞进来,他眼睛一抬,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说不出是恼怒、是释然、还是别的一些什么。但很快这些情绪就化为阴阴地一句威胁:“看来我还不够狠啊,你还有力气跑!” 张宁不答,只扒在门上喘气,面如死灰。 他本来连移动都很困难,但上楼时却几乎是用一种自虐的心理不管不顾硬抓着栏杆走上来的。现在一停下,所有症状都出来了:眼前发黑心跳如鼓,两条腿抖得象是随时都会跪下去,而那种热血沿着脚踝流下的感觉也越发清晰,裤子濡湿了一片。 苏杭视线上下一扫脸色已是微变,他也看得出张宁只怕是撑不住了。 果然,张宁的体力已到了极限,苏杭刚把他抱住他整个人就滑了下去,软绵绵地,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是在医院。 “醒了?”苏杭俯身过来,神情关切,高大的身影挡住大半阳光。 “好点没?想不想喝水?还是想去洗手间?” 张宁没说话,也没理他。过了一会儿,把头往旁边恹恹地一偏。 这拒绝的意思太明显,苏杭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直起身。 “张宁,你妈之前打了好几次电话来……” 病人耳朵支楞了一下,苏杭知道,虽然他还是没吭气,但他听着呢。于是他故意停下不说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张宁就把脸偏了回来,虽然神情还是漠然地,不过苏杭已经满足了。他笑笑,挺温和地道:“等你精神好点了就给她回个电话,嗯?别让家里担心。” 张宁面部一抽,苏杭的话戳到他痛处了。 他想不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本来说好是一下飞机就会联络他们的,现在隔了这么久,父母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可是打电话回去时,要怎么说? “张宁。”苏杭象是也知道他心里的纠结,放缓声音。 “你是聪明人,回来了就说明你一定已把利害关系想得很清楚。那我今天也跟你说个实话,我这个人呢,损人不利己的事不做。不过我最恨有人跟我对着干。所以只要你乖乖的,你放心,那些照片,我以后一定删掉,绝不会流出去。” 张宁脸色灰白,半晌才哑声逼出两个字: “……卑鄙。” 苏杭笑了。“张宁,要想做好一件事,有时候是要用点手段的。”他停了停,眉毛微微一挑:“再说我现在家业这么大,你不会以为都是做君子赚来的?” 张宁不吭声,又闭上了眼睛。 苏杭也不以为忤,笑着摸摸他的脸。 他还记得不久前的某一天,午休时他去公司,张宁正和同事玩笑。那天阳光很好,微风。他靠在阳台上,一只脚尖踮着,正侧头笑看旁边那人。风把他的领带和额前发丝吹了起来,当时他脸上那笑容真好,明亮、开心,带一点调侃。当时他不作声地看了很久,可能就是那时候吧,觉得如果得到了这个人未必就真的一生再无所求,但若得不到,却总不免时时想起,是个遗憾。 “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张宁闭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苏杭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又回过头来:“对了,你妈说你手机总是打不通所以才打了公寓电话,你手机呢?” 张宁嘴角抽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硬地喷出两个字:“砸了!” 苏杭微微一忖,心下明了,莞尔道:“是吗,那我再给你买一个。”说完微微一笑,志得意满地走了。 张宁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心中悲凉不可言表。 他不知道怎么会遇上这种事,难道是今年初一的时候没去庙里烧香?不过是不是此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无路可走!有些话并不需要一定说出口,他想也想得到倘若不如苏杭的意那些照片能派上什么用场。他希望自己能满不在乎不把那个当一回事,可是不行,他丢不起那人,父母也丢不起那人!他绝望地想:合同加上照片,苏杭这是铁了心要把他绑着走下去啊。要走多久他不知道,可是目前想要脱身却是绝无可能…… 苏杭再来的时候带了鸡汤和鲜花。张宁没什么异议地把鸡汤喝了,喝完轻轻把碗一搁,说了一句:“我们谈谈。” 这还是那事儿过后他第一次要求谈话,苏杭有些意外。他看了张宁一会儿,忽然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谈。” 张宁不解。 苏杭漫不经心地笑:“张宁,别跟我谈条件。虽然我说过我绝不会亏待你,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要由我说了算。” 张宁的声音有点发颤。“你至少让我知道个期限。” “没期限。我想放手的时候,自然就会放手。”苏杭轻描淡写地说着,微微地笑。“虽然不是好聚,但我也希望日后能好散。到时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创业也好,投资也好,就算和萌萌结婚,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张宁神情变得有点怪。 “萌萌……不可能了。” “哦?”苏杭想了想,忽然又笑,“也是。凭心而论,萌萌那丫头不会是个好老婆。” “倒不是为了那个。”张宁轻轻说着,眼中渐渐露出一丝冰冷的寒意。“只是不想有你这个亲戚。” 苏杭一怔,大笑。“你呀,不刺我两句始终不甘心是吧。行行,我就当你是开玩笑……” 到了出院那天,苏杭来接。 虽然在医院里一直是静养,但张宁反而瘦了,原本就不大的脸又小了一圈。 苏杭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很肯定地说:“要好好补补。” 由于出于种种因素的考虑,他没把张宁搬到他那儿去,但也不是原来那间公寓了。另挪了个地儿,环境倒比先前要更好一些。又请了个人,照着营养师开出的食谱做菜。对于这一切张宁都没吭声,他现在比以前话少多了,在苏杭面前更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搬进去的头一天晚上他就给家里打了电话。一贯的报喜不报忧。打电话之前他练了好几遍,所以开口时语调已尽量放得很自然,听来跟平常无异。 苏杭从浴室里出来时刚好听到后面几句,不知那边在嘱咐他什么,张宁捧着电话只低低地嗯,看到他出来了,不安地瞥过来一眼,嘴里应着说:“我知道了……好……好……” 苏杭笑了笑,走到他后面,闻了闻他领口里的味儿。 这个动作已足够让张宁一僵,他声音立刻不自然起来:“妈!那就这样了啊。挂了!”说着匆匆忙忙,结束了对话。 苏杭一把捞住他,有些不满:“你躲什么?” 张宁僵着,即使知道苏杭要对他做的事无可避免,但他始终有很大的阴影,能推迟一时就是一时。他不甚自然地推拒一下,“我,我还没好……” “知道。”出院时医生就委婉地交待过。“不进去行了吧?” 第13章 那天晚上,张宁被要求替苏杭手/淫。 男人的右手和小弟弟向来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张宁从青春期走来,绝不敢标榜自己说一向是纯洁、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的。可是,他却真的真的,从未替别人这样做过。 被硬拉着手按上去的时候,一触到那活泼泼已经变得老大的器官,张宁的头皮立刻一下就炸开了。 他象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拼命地往后缩手。脸上除了震惊和羞愤,还有类似于恶心之类的表情。苏杭硬按着他的手不放,两个人象比谁的力气大似的。张宁几次没挣开,急了:“你不会自己摸吗!” 苏杭的回答很有点男人的蛮横和无耻。“我就要你摸!”说完,手上又加了层力。 张宁挣也挣不脱,半边身子拧着。苏杭喘着气道:“不用手也行……那用嘴还是用其他地方,你说!” 这句话真比什么都管用。张宁忽然一下子,就僵住了。 苏杭知道他不会再挣,紧了紧他的手,催道:“握着呀,别说你不会。” 张宁脸色变了又变,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是废了他的心都有了,只要手上重重一使力……苏杭似乎也察觉到他在转什么念头,立刻警告:“你别给我使坏啊。你要敢动歪脑筋,信不信我马上就办了你!” …… 最后张宁是闭着眼睛,以一种完全豁出去了的姿态替他撸的。 技术?并不怎么好。在羞愤和屈辱的心态下他手上的力道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如,有那么一两次甚至还把苏杭弄痛了。但是很奇怪,虽然在他历任情人中张宁是最生涩最不会伺候人的一个,但一看到他脸上那种被强迫而不得不为之的表情,苏杭就越发地亢奋,硬是生生地在他手上泄出两次。 事后张宁的脸色很不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站起来,苏杭懒懒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他当然知道他去哪,但不这样问一句,怎么显得出他对他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张宁垂着眼,并不想搭理他,但不搭理显然又不行。过了半晌喉结才动一下,低低地答出两个字:“……洗手。” 苏杭满意了。舒爽地点上一支烟,悠悠喷出一口。“去吧。” 张宁很僵硬地往浴室走,没走两步,又听到苏杭在叫他。 苏杭说:“张宁你知道,你迟早是要适应我这里的。” 他的语气淡淡地,象是带着一点漫不经心。但这种象是描述事实的平淡语气却象比刀子还锋利,直直插进了张宁心上。 张宁僵了一下,没吭声地往浴室去了,锁上门就开始一直洗手!听着浴室半天没停哗啦啦的水声,苏杭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眼神在烟雾中渐渐变得阴鹫幽深…… 这样过了几天,张宁想上班了。 每天这样无所事事地待着让他有种被苏杭包养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屈辱、很糟糕、很不好。而且他不愿意就这样成为一只笼中鸟,象家里那只鹩哥,养了几年后就算把笼门打开也不会飞了。 除了以上这些理由,也还有其他一些因素。 譬如他现在还不能毫无任何心理障碍地去用苏杭给他的钱。如果是自己循正当途径赚来的,虽然辛苦,但用的时候总不会觉得是种耻辱。 其次,苏杭现在天天到他这边来过夜。虽然只是穿着睡衣纯睡觉,但同躺一张床上对张宁造成的心理负担也够大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这房子,哪怕一天只走出去几个小时呢,也好。 吃饭的时候张宁提了一下这事,苏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喝完汤才淡淡道:“等你好了再说吧。” “我已经好了!” 张宁一说完就懊恼地想把舌头咬下来。怎么能这么蠢呢? 果然,苏杭一听眼睛就抬起来了:“哦?” 想要改口也已来不及,张宁只能结结巴巴地转个向:“只,只是上班,应该没问题……” 苏杭盯了他一会儿,盯得张宁毛骨悚然。好在苏杭并没有当场就扑过来,只思考了片刻,说:“好吧。明天跟我一起去上班。” 张宁头猛地一抬。“不——”却被苏杭一口打断:“除了亿星,你哪里都别想去!”语调铿锵有力,态度强硬。 张宁被他震住,好一会儿才脸白白地默默低下头去。苏杭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头顶,过了好一会儿,放缓语气。 “你跟我还签着三年合同呢,不给我打工给谁?” 张宁没出声。这段时间已足够让他摸透苏杭说一不二的脾气,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早上阳光大好。苏杭从浴室一出来就微微一怔。 视线所及处是张宁的身影。他站在衣橱前,已经把衣服换好了。虽然只是衬衫领带普通的白领打扮,但因他身形修长的缘故,穿上身显得特别精神和好看。苏杭的眼睛放肆地从张宁身上溜过,那细腰长腿宽肩窄臀……板正的领带和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明明是庄重禁欲的装束,不知怎么却有种干净的性感。 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张宁,苏杭忍不住微笑。他有点能了解为什么有些人特别喜欢送情人昂贵的礼物了。也许并不是因为财大气粗,只是实在是喜欢,所以才想要送他(她)更好的东西。说穿了,是想宠爱吧。 苏杭此刻就有一点这样的心态。 他悄悄从床头抽屉里拿出那只表,轻步走到张宁身前。张宁本来正专心地扣着表扣,一下子警觉了。苏杭也不以为忤,微笑道:“戴这只。”说着,拉过他的手腕,就要给他戴上。 再对奢侈品没什么了解张宁也知道苏杭送出来的东西绝对不会便宜,或许还是什么限量版名牌。如果说他完全不喜欢这些名贵东西那未免太矫情了,毕竟对男人而言,领带、手表和皮带乃是最重要的三大配件,其意义并不逊于珠宝于女人。可是这手表的来历是如此屈辱不甘,戴在手上,简直就象是随时在提醒—— 张宁蓦地生出一股强烈的反叛和恨意,把手一缩,如避蛇蝎。 于是苏杭的脸色立刻就从晴转成了阴。 被他那样紧紧盯着,张宁恨自己没有不向强权低头的勇气,他居然觉得有些……心怯。 是,他其实是有点怕苏杭的。虽然人生经验不多,但他也知道,人生在世,有些人惹不起就是惹不起,一定要倔强地对着干,吃苦头的恐怕只会是自己。 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避开苏杭的眼睛。 “我原先这块表……对我有意义。” 天梭宝环,也是块牌子,他大学毕业时父母送的礼物,确实是有意义。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苏杭解释?张宁一说完就为自己的胆怯而羞愧,忍不住咬住嘴唇。 苏杭容色稍缓。 但是缓归缓,他并没有就这样宽容大度地放过张宁。他重又拉起了他的手,不理会张宁的惊愕仍然把表给他戴上。张宁这次不敢缩了,但看得出还是很抗拒。 “我不喜欢贪得无厌问我要东西的人。”苏杭头也不抬,原本平淡地陈述忽地一转,强硬起来:“但是我送出去的东西,别人不要也不行!” 张宁敢怒不敢言。 他们表兄妹真是如出一辙,一样的强行霸道,惟我独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特权家庭出来的子女都是如此。 苏杭捧着他的手腕端详了一下,看样子对自己的眼光挺满意。他抬眼瞅一下张宁,不容他拒绝地发号司令:“以后除了洗澡,不准取下来。” …… 张宁没有再出声反对。 他知道反对没用,硬碰硬肯定也讨不了好。那戴就戴吧。不过这种机械性的东西总是会坏的,说不定在哪里磕一下就会寿终正寝…… 稍后去到公司,张宁的归队引起同事们的热烈欢迎。 别说,他人缘还是挺不错的。虽说是老板亲戚,但从来也不打小报告,人才性格俱是一流,因此公司里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不少,只是不敢和老板表妹抢罢了。 此时距离国庆长假结束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对于张宁的迟到,当初苏杭对外放出的风声是说他生了急病,所以耽搁了。而张宁的解释更绝,直接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把尾脊骨摔裂了! 苏杭现在想起来都还忍不住失笑。也是,现在张宁走路都还不敢太大步,寻常急病确实不足以解释这一点。不过这小子还真是撒谎不眨眼睛!摔裂了尾脊骨……肯定早就想好这个借口了吧? 透过稀疏的百叶窗,他坏心地瞅着外面的张宁,按下了通话键。 “张宁,先别忙办交接,进来一下。” ——张宁这次回来,因为健康的原因,职位变动了。苏杭利用职权公然把他从经理变成了私人助理。 对于这种变动张宁当然是不太情愿,但是他总不能阻止别的同事升职?所以再不情愿也只好服从安排。正办交接呢,苏杭这召唤就来了。 电话的扩音效果不错,旁边的同事也听到了。当然是老板召见要紧,赶紧说:“你先去吧。”张宁就去了。 他也算留了个心眼,推开门后并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问:“苏总有什么事?” 苏杭没能让他如愿,直接道:“你来看看这份文件。” 张宁顿了一下。他当然不能说‘你把文件拿过来’这种蠢话,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他走上前,与苏杭隔着一张办公桌。苏杭点着桌面上文件的某一处,问:“这单是你负责的,这里是怎么回事?” 张宁不解,弯下腰细看,哪知刚一弯下去就被苏杭抓了手一拉,整个人都扑在桌子上了。 一瞬间张宁脸色都变了:“苏杭!” 苏杭低笑:“不叫苏总了?” 张宁紧张地回头看门,他刚才故意没关门,现在若是有人从门口路过,哪怕是无心一望也会发现的! “你别乱来啊!公司里——” 苏杭哼笑道:“我想看看你尾脊骨怎么样了……” 张宁脸皮都涨红,不是羞,是急的。苏杭不要脸他还要脸呢!要是被看到了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正紧要关头苏杭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张宁松一口气:谢天谢地! 苏杭一瞥那号码,邪邪地一笑:“是萌萌哦,张宁。” 张宁一怔。 他也试过联系肖萌萌,但几次打过去对方都是一听他声音就挂断,显然还在气头上。这样几次下来,他也淡了。 “出去吧。”苏杭没多说就把手松开了。张宁虽然惊疑,但也如蒙大赦,立刻站直了整整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苏杭悠哉地往椅上一靠,接听电话:“喂?” 肖萌萌的语气有些烦燥:“表哥,张宁回来上班了吗?” 苏杭笑。 “回来了。刚才还在这儿呢,要跟他说话?” “不要!” 苏杭笑得更欢了。“还生气哪?” “我能不气吗?我都差点放弃美国的学业跑回国了!” 苏杭能理解她的激动和愤怒。确实,女人是小气的。肖萌萌更是小气加心高气傲,这次这件事,已经足够她记恨张宁一辈子。 “萌萌,别理这小子了。哥以后另给你找个好的。” 肖萌萌那边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嗯……” 第14章 挂上电话,苏杭想起刚才自己说给肖萌萌另找一个,不禁哂然一笑。 他知道肖萌萌的父母不怎么看得上张宁。也是。宝贝女儿在大学期间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倒无妨,但若真说到结婚,那父母关于现实的考量就多了。 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张宁的家世太平常! 夫荣妻贵这句老话传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女人最要紧的就是要嫁个有权势的老公,那样哪怕是在无形之中也会成为一种助力!肖萌萌本身条件就不错,只要嫁得好,那前途更不可限量!所以在这种心态的趋使下她父母一直都很希望能在苏杭家的圈子里给她找一个好的结婚对象。以前提起时苏杭只当是开玩笑也没把这当一回事,但现在……他还真的开始考虑起这个问题来了。他相信只要他在肖家父母前露出这么一点口风,对方肯定会非常高兴,肯定也会使尽浑身解数做通女儿的思想工作。而肖萌萌本人其实是个很有野心的,也期望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出来。既然这样,那想来用不了多久,就算她对张宁还有那么一点点余情,估计也会很快把‘放不下’变成‘放下’吧…… 这样安排他人的人生让苏杭觉得很爽!他放了一张CD进去,然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跟着音乐一点一点地开始打拍子。渐渐地他就不是在欣赏音乐了,变成了随意地思想,想认识的哪一家里有适龄未婚青年,是不是等萌萌放假回国就安排一次见面……对于自己忽然变成了媒婆苏杭也觉得真他妈的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抢了张宁才想补偿肖萌萌?想事情败露之后免得她大吵大闹?又或者只是纯粹的就是不想她和张宁再有瓜葛?这三种因素似乎都有一点,但归根结底,不外乎就是‘我给你一个更好的,你就别再惦着那小子了’的意思吧。 一想到那小子,苏杭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凝视住外面的张宁。 阳光很好,张宁正半垂着头,在纸上写字。 苏杭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几分钟,越看越觉得喜欢。 是,喜欢。他不是那种明明已经动了心却还不清楚自己心态的笨蛋,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张宁的,为了他,他甚至把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都给违背了。 可是这份喜欢能保持多久?一想到张宁只怕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急切地在等着他的‘喜欢’结束,苏杭就忍不住皱一皱眉头,不太舒服。张宁怎么还没弄懂他现在是属于他的?他觉得是时候要提醒一下他了。 那天晚上苏杭有个应酬。考虑到张宁还没好完全,没必要让他去跟着受罪,苏杭就让他先回去了。 所谓的应酬绝对离不开酒,而酒色又总是不分家。于是随着桌上空酒瓶越来越多,这应酬的气氛渐渐就变得有点无耻起来。 散场时几个男人都或拥或搂着漂亮的男女,不用说自有一个销魂的夜晚在等待他们。而苏杭空着两只手出来,是在场的人中惟一一个没带人出场的。 “老苏,长夜漫漫,真不带一个?” 苏杭一笑,旁边已经有人说了:“去去,人家现在有个新的小情儿热乎着呢,不打野食了。” 大家都笑。“那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呀。” 苏杭笑道:“改天吧,他脸皮薄……” 一番熙攘,终于各上各的车,苏杭也坐定了。 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以他的酒量倒是没什么醉意,只不过刚从那淫邪的气氛中抽身出来,身子仍然控制不住地发热。一想起张宁,更热。 这么多天了,虽然每晚也有搂搂抱抱身体接触,但因为张宁受伤的缘故,总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今晚,他不准备再等下去了。 苏杭乘着夜色开到了张宁那儿,泊好车抬头一看,好极,卧室的灯还开着。 他乘兴而入,一推开卧室的门,张宁果然还在看书,看到他进来,有些吃惊。 要知道苏杭今晚应酬的地点离他这儿很远,张宁本以为今晚他不会过来了,还庆幸着终于可以放松一晚上,谁知道他会在喝了酒之后半夜开车穿过大半个城跑过来? 张宁只‘你……’了一声就再没下文。他能说什么?‘你怎么来了?’这里本就是苏杭的地方。 苏杭笑看着有点发懵的他,说:“我来陪你过周末。” 真是,连时间都这么合适。做完了刚好能让张宁休整两天。 张宁的脸色又有点发白。 虽然苏杭说得轻描淡写,但从他松领带的动作以及盯着他看时那鹰隼般眼神中他已经深刻明白到苏杭所谓的过周末是怎么一种过法!他心砰砰跳起来了,完全失率,第一次时的坏记忆立刻又浮现在脑海。 或许是他的眼睛中已经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恐惧,苏杭居然安慰了一句:“我会尽量温柔的,那天……是太急了。”说着,一只脚已经跪上床来。 被他慢慢推着僵硬地倒下去的时候张宁已经绝望地知道躲不过了。苏杭仿佛是想确认什么,说:“这么多天了,你也应该……有些习惯了吧?” 张宁嘴唇动了一下,很想说这种事情他永远都不会习惯的。可是也许是知道说也没用,根本一点帮助都没有,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放弃地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迟早有这一天的不是么。 张宁的闭目不言在苏杭看来绝对算是一种默许。虽然他也不需要他的默许,但张宁的配合还是让苏杭非常高兴!他本来的确是想走点柔情路线,但一沾张宁的身他就又有点控制不住了,柔情变成了激情,他压着张宁就开始使劲儿地亲,嘴唇脖子胸前锁骨,有些地方甚至用上了咬的…… 张宁忍着,虽然不管他怎么折腾都坚持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但紧闭着眼的脸上却还是不时地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粗重的喘息,伴着身体碰撞的声音。 距离苏杭许诺说会温柔点时间才过去了一刻钟,但张宁身上已经遍布青紫暗红的痕迹。他腿被架在苏杭肩上,苏杭一下一下地猛撞着他,那发狠地劲头,完全象是勇猛地战士攻城掠地。 张宁被他撞得一耸一耸,每一下撞击都让他象被刀子捅了一遍。 他揪紧了床单,额头胸前都是汗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从这种过程中得到快感?因他一直闭着眼睛任其挑逗也不呻吟一声的缘故,苏杭有些不满,喘着粗气道:“张宁你别给我装哑巴。叫啊!” 虽然疼痛让张宁的意识有些发飘,但苏杭这句话还是钻进他耳朵里来了。他想轻蔑地笑,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笑。大概这样也惹恼了苏杭,忽然他抱着腿狠命一撞!张宁终于没忍住,啊地一声哑叫,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到了喉咙,他想吐了。 第15章 苏杭的心情很差,脸色很难看。 也难怪。 如果一个男人,在感觉正好即将高潮时突然被身下的人吐了一身,那实在是很扫兴很打击的一件事,心态差点儿的,简直以后上床都会有阴影。 但偏偏又还发作不出来,因为吐的那个人一吐完就直接晕过去了,人事不省—— 这种状况下你说苏杭还能骂什么?赶紧地召医生吧! 召来的医生叫老常,当然这个称呼不是人人都能叫的。人家好歹也算是大医院有名的主任医生,关系没到位,还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为常主任的好。 趁着老常给张宁检查的空档,苏杭烦燥地抽着烟。他想这已经是张宁第二次在他面前晕过去了!一个男人怎么能娇弱到这种地步,以前看他身体也没这么差呀,现在却象个瓷人儿似的碰不得了!一碰就又吐又晕,拍琼瑶戏哪? 一想到刚才被张宁吐了一身,苏杭脸色就发黑。他技术至于这么差么?! 不过不满归不满,老常一出来,他拧熄了烟头照样快步迎了上去。 “他怎么样?” 老常握着拳头,尴尬地一声干咳。 “那个,他后面很紧……” “嗯?” “所以很容易撕裂。” “……” “上次那伤口,又裂开了。” “……” “老苏啊,看样子你真的要节制一段时间。除了生理上的问题,他可能还有一些心理方面的障碍。你知道,心理因素的强大有时超乎我们的想象。” 苏杭不出声,过了半晌才闭了闭眼睛,问道:“那要多久他才会好?” “这个就要看他本人的恢复能力了。这种反复创伤……难说。” 送走了老常,苏杭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 他其实真没有伤害张宁的意思。哪个男人心里没点暴力血腥的念头?办事时一激动,行动间带上一点兽性的侵略和攻击也是难免。而他呢,当然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在床上还用得着表现得象个绅士吗?某些在常人看来比较暴力的行为其实只是为了追求更大的快感和刺激,就象女人,动情到极致的时候不是也会张口咬的吗? 不过,虽然可以这样解释自己的粗暴性行为,但苏杭也清楚地知道,张宁的心理障碍他是圆不了的。不管怎么说,张宁毕竟是一个直男,要直男接受来自同性的性行为确实很难,更何况他们的初体验还那么糟糕! 他轻步来到床边,张宁沉沉睡着,脸色雪白。苏杭低头看了他很久,一只手留恋似地轻轻在他脸上摸过…… 又是灯红酒绿的一个夜。地点是在城里有名的一家会所,妙兰。 妙兰装潢美、档次高,酒好人靓,不是会员还进不来。所以苏杭那一帮子好友总是选在这里聚会,隔三岔五就有人作个东攒个局儿,热闹一番。 李卫东一进门就看到了沙发上的苏杭,两个水灵灵的MB依偎在他怀里,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哎哟喂!我眼花了吧?苏总您又开荤了?您那小情儿呢?这么快就热过头啦?” 苏杭瞅他一眼,脸色发黑。 旁边有人说了,“东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老苏正郁闷着呢。” “咋啦?”李卫东一听来了精神,掀开一个MB,挨着苏杭亲热地坐下。“来,跟弟弟说说,有啥大不了的。” 苏杭微微一哂,旁人闷笑着开口了:“性生活……不和谐……” “毛!”李卫东不信。现在这年头,还有这种不和谐么? “老苏那个,太大了,人小情儿,又太紧了……”话没说完,包厢里已经笑成一片。那些小姐少爷也捂着嘴乐,有那么一两个,还边笑边大胆地去瞟苏杭腿间。 李卫东也很正经地看了看,引得苏杭骂道:“看毛啊?!” 李卫东不跟他计较,正色道:“那真是个问题啊。咋办?……切切?” “切你Ma!” 大家放声大笑。笑完了,李卫东按着肚皮道:“哥哥哎,您这样的人物,怎么钻这种牛角尖。换一个好点的容器不就好了?” ‘容器’这个说法又换来一轮笑声,李卫东越发贫个没完,拉了旁边一个MB在他屁股上一拍:“我看这ALEX就不错!听听这名就知道身强体健,绝对有口绝世好肛!要不,今晚您试试?” 那MB作不依不饶状地揪了李卫东一把,继而粉面含春抛给苏杭一个媚眼。苏杭接到了,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意兴阑珊地叹道:“不想换。” 眼前这个怎么能跟张宁比。张宁那是他费了好大心思才硬抢来的,现在都还没完全得手呢。这个?给钱就能上,要他笑就笑,要他哭就哭,有什么意思。 李卫东眨巴眨巴眼睛,估摸着苏杭可能是对那小情儿有点动真感情了,所以才舍不得放手。就想了想,说:“那也容易呀。不就是他那儿紧了点嘛,您给松松!那什么?哦,对了,”他打一个响指:“扩张!” 要说李卫东出的这主意够绝也够损的,他的意见就是:这城里头的情趣用品多了,琳琅满目,啥玩意儿都有!也甭来什么稀奇古怪的,就他妈选定按摩棒!尺寸从小到大、从细到粗,每天叫他含着睡觉,循序渐进来段时间,还不信不能把它开拓成功了? 别说,苏杭一听,还真的就动心了。 他觉得哎,是个招儿啊。男人把性本就看得比天都还大,而对他来说,他是多么希望能和张宁痛痛快快毫不顾忌地来一场啊。要是能做得张宁食髓知味……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会不会伤身?他那儿可再经不起伤了。” “伤个屁身啊。”李卫东下巴往那一干MB身上一抡,“你问问他们,哪个没被按摩棒伺候过。” 面对苏杭确认的眼神,MB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大着胆子吞吞吐吐道:“做好润滑的话……还有,别太深了……”深了若进入直肠,那也够悬的,不过这帮子人差不多都是太子党,哪个没点来头,就算弄出人命,只怕也没什么。 这李卫东,绝对是个坏得头顶长疮脚板流脓的主儿,对这种歪门邪道精通着呢,没多久就把苏杭要的东西拿个小箱子装着送过来了。 因苏杭分身本身就算是个凶器,根本不需要用其他道具助兴,所以他对这些不熟。东西拿到手他打开来看了一下,纯粹好奇,也是不放心,想再确定确定。 只见大红色垫子上一溜儿排开十几根仿生阳具,长短粗细不一。在座的都边坏笑着边过来看热闹,看大家都挺感兴趣的,李卫东就索性吹嘘起来。 “说实话这淫具我见多了,质量这么好的真不多。瞅瞅,完全照仿生学原理造的!功能齐全经久耐用,值得收藏啊。” 要不要给张宁用呢?苏杭想了又想。 以他对张宁的了解他也知道,张宁这孩子虽然是个委曲求全的,但若真的把他逼急了,那他也会不惜玉碎。这仿生阳/具……好自然是好,但目的实在是太过明确,要是真的就这么拿到他面前去,那不是明摆着刺激人吗? 所以考虑再三,苏杭没要那玩意儿,他决定走一条曲折点的路线。 苏杭先去订了一批玉棒。不用说质量是上乘的软玉,形状方面也要含蓄得多,圆溜溜的,细的如筷,粗的如并指。 然后他又托人找了一张据说是专门滋养后蕊的中药方子,先拿给老常过目。老常头痛地说:“我是外科呀,你叫我看这种古方儿?” “你看不懂,就叫你们院里的中医专家看一下。”虽然他家里类似的中医专家也有,但总不能把这方子给他们看吧,人家一看不就知道是养什么的了么。 老常无奈,只得照做。没过一天把方子交回来了,“人家说,里面有一两种药可不好找,不过估计以你的能耐,可能也不是很难。” 苏杭只关心一点:“方子没问题吧?” “没。说开得很有水平。” “那就好。”苏杭把那装玉棒的盒子提上桌来,连着方子一同推到他面前,“就由你交给他吧。” “喂!”老常抗议。 “你是医生嘛,这方面,当然比我更有公信力。” “……” 有苏杭这种人尽其用的损友,常主任觉得真是遇人不淑。 过了两天,再去给张宁作检查时老常就硬着头皮把那两样东西给带上了。果然,一说明其用处,张宁就愣神儿了,半晌没言语。 老常觉得造孽呀。人家好好一个直男,都不是圈子里的人,硬给拉到这条道上来。而自己呢,好象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也正在巧舌如簧助纣为虐吗。 “……这个,你知道啊,那儿本来就不是用来做那种事的,现在受伤了更得好好调理。你就每天用药把玉棒泡了,然后塞进去……嗳,不用不好意思。就跟那女的用卫生棉条,内置型的,原理一样。”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张宁脸色阵白阵红,更是好看。 他脸皮薄。那里受了伤,本来就够难堪的了,而这种治疗方式,更让人觉得有些接受不了。老常也看出来了,索性就往严重里说:“你真别轻忽这事,以后老了不定要出些什么后遗症呢,现在趁年轻,苏杭也拿得出来钱,赶紧护养着,没坏处。” 张宁被他说得心思有些松动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再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万一日后真的摊上些什么难言的毛病,那不是亏大了吗。 可是,虽然动摇了,但眼光往那一干玉棒上一瞅,又忍不住犹豫:“问题是……是不是太粗了?” 老常跟着他视线落下去,立刻暗骂一声混蛋。 那是最大号的一个尺寸,粗细如同五指并列,哪个正常状态下的P眼能塞进这么粗的东西! 咽了口口水,老常强笑:“这个不算什么……总之,要让内嬖充分吸收药性……” 出来的时候老常觉得跟病人家属谈判都没这么累。偏偏苏杭还迎上来问:“怎么样?他答应用了吗?” 老常很没给他好脸色。 “你说呢?谁敢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苏杭微松一口气。他就知道,只有以爱护身体为前提,张宁才有可能肯塞那种东西。 “老苏啊,你叫我怎么说你——” 常主任很想语重心长地跟他讲讲大道理。虽然看不出来他对卧室里那青年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不过苏杭肯这么曲折这么下工夫,可见也是有用过心。那为什么就不能以平等尊重为前提—— 一想到这儿,老常就卡壳了。 废话呀。 苏杭这种金钱和特权都到了一定程度的男人,叫他不要恣意妄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喜欢或许是真喜欢,但再喜欢的,也不介意先伤害,总有那么一点玩玩具的心态在里头。对苏杭来说,尊重一个人,远比控制一个人还要难吧。 想到这儿老常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别把人家逼得太狠了。” 送走了他,苏杭关上门,轻轻把卧室门推开一线,去看张宁动静。 张宁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窗前,怔怔望着外面。此刻天色将黑未黑,附近高楼很多层人家的灯都还没亮。那些一层层的窗户犹如一个个小黑洞,暗黑如他心境,而那些亮了灯的,却又让他更生凄惶。 楼下车如流水,充分显示了一个国际大都市的繁华一面。张宁想起就在几个月以前他还对这城市有着极大的憧憬,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却只剩下苍凉和迷茫了呢…… 第16章 时光流转,转眼间,冬去春来。 春天是复苏的季节,娱乐圈里更是蓬蓬蓬勃勃,生气盎然。其标志性事件是什么呢?就是古装商业大片《天下》的开拍。 你若是没听过这部片子,那你就落伍了;娱乐节目若是没报到关于它的新闻,那就OUT了。这片子由著名的鬼才导演王某某执导,据说准备了三年,斥资已过三亿。而除却这令人咂舌的资金不谈,众多大牌明星的加盟也是引人关注的一个焦点。导演在圈中知交甚多,这次这部片子除开主要演出人员,也有很多明星分文不取友情客串。想想看,剧中一个不起眼的传令小兵说不定一抬头就是某位天王巨星,真是额外一种惊喜。 目前剧组正在宁夏某地拍外景。平整开阔的土地上,搭建起了一座古城池。甭管里面是不是纸架子,外面看着却确实气势恢宏。剧组的到来让附近村庄也很热闹了一把,附近的农民没事就成群结队地往这边跑,有些是来看稀奇的,有些是当群众演员的,还有些脑子灵活,索性就搭了草棚卖些零食矿泉水什么的,每天也能小赚一笔。外人初初来到这里,看到众多穿着古装的人晒着太阳抽烟吃瓜子打手机,往往会产生一种时空混乱感。 这天下午,剧组迎来了贵客。有多贵?出钱的大老板你说贵不贵。 副导演知道这大老板来头很大,跟王导私交也甚好。刚好王导带着男女主角和第一摄制组去芦苇荡拍感情戏去了,没在。现在他就算是负责人,所以一接了监制的电话他不敢怠慢,一边叫人赶紧地去通知王导,一边带了留守在城池的人匆匆迎了出去。 这里的天特别高阔,这里的地宽广无垠,没等一会儿就看到远方天地交接处,一溜儿车队象黑蚂蚁似地出现了。 沿着长路驶得近了,影像也渐渐清楚。那车队前面是几辆黑色轿车,后面却是清一色大货车,蓬布扎得严严实实,虽然看不到装的是什么东西,但剧务已经兴奋起来:“嘿,铁定是劳军物资!” 几分钟后车队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下,轿车门纷纷打开,下来几个人。 这些人有些副导演是认识的,都是投资方的高层,但有一个却面生得很。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黑色长大衣,短头发,一副墨镜挡住他半个脸庞,虽然看不清其具体的五官,但从面部硬朗的线条来判断长相应该不差。 副导演一眼就把他认准了,这人肯定就是那位大老板,苏总!先不说那气场派头,但看那几位高层待他恭恭敬敬的态度那就错不了! 于是副导演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哎呀,欢迎欢迎!辛苦辛苦!”底下一长串捧场词流水滔滔般地涌了出来。 这是苏杭第一次投资电影,如果成功,对亿星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所以他把这事看得挺要紧,反正过完年公司里也不太忙,就趁着这个时间过来看看。 …… “这就是城池了。过两天就拍战争戏,大场面啊,到时要请当地驻军帮忙……”欢迎完毕副导演请一行人进去参观,一路作着介绍,打算也含蓄地哭哭穷,诉说一下资金紧张。可还没容他说到他那儿去,苏杭忽然意识到身边有个人没跟上。 “……张宁!” 一下子就把副导演的话给打断了。 一行人都跟着苏杭站定回头去看,那掉队的人正出神地眺望远方,闻声回过头来。 一起来的投资方倒也罢了,剧组的人却是眼前一亮,暗喝了一声采。 虽然已是春天,但北地气候仍然寒冷。这青年穿一件宝蓝色羽绒服,帽子上镶着圈柔软的白毛。按说这打扮并不起眼,但他帽下那张脸……副导演第一个印象四个字:剑眉星目! 接着又钻出三个字: 美男子! “他是……?” 有人给他小声介绍:“苏总的助理,你就叫他张助理吧。” “哦……” 副导演这声哦是表示心头有点奇怪的。他想作为助理,这人脸上的神情似乎太淡了一点;而眼睛,又太寒了一点。真的,以前不明白什么叫目似寒星——眼睛亮得象星星可以理解,但那寒字是怎么回事?但说也奇怪,这人一回头,帽沿下那双眼睛就是透出点生生寒气…… 看见大家都在等他,张宁嘴唇一抿,快走了几步上来了。 在这些人面前苏杭不大掩饰对他的宠溺,脸上线条柔和下来:“怎么?觉得这西部景色很震撼?” 张宁不好不作反应,淡淡嗯了一声。旁边有人凑趣儿:“这里以前就是古战场。亲身到过这儿才知道,原来古时双方数十万大军一字排开是真有可能的,地方宽啊。” “是的是的,所以古时的出塞诗特别多。什么‘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大家说说笑笑着,又开步走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王导和摄制组也回来了。 因为离城太远,剧组干脆就驻扎在附近村子里。苏杭他们远道而来,也没回去,就在村里留了一宿。 晚上剧组招待。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有的就是一个新鲜天然,外屋两桌是苏杭他们的随从和几位货车司机,苏杭和张宁自然是在里屋炕上,作陪的除了几位高层,还有王导副导和监制,另叫了剧组里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 这女演员自然是副导和监制的意思,但王导一看就不以为然。长得再漂亮,人家苏公子不好这口儿啊。对着副导耳朵低声吩咐了两句,没一会儿就又来了一人,把那厚棉帘一挑,未语先笑:“导演,找我哪?” 苏杭抬眼一看,有些印象,似乎是叫什么……小放的? 徐小放在这剧里演的是男主角的剑童,下午那场感情戏用不上他,所以他在村里休息。苏杭一来他就听到了风声,顿时心里就画起来了。 按理说跟老板打好关系绝无坏处,但上次苏杭实是在把他弄怕了,这人在床上太疯狂,他后来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万一今天又指名要他陪怎么办。 到了晚上,王导让副导打电话叫他,他知道是没办法躲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上。苏杭叫出他名字时,他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老板居然还记得他,忧的也是老板记得他! 王导本想把徐小放安插到苏杭身边,但苏杭先安排了。“小放坐这里。”指指张宁旁边的位子。 张宁身边本坐着个美女,听了这句话就让徐小放插了个位子。老乡怕他们不习惯本地的寒冷天气,把炕烧得很热。大家都脱了外套,腿挨着腿坐着,桌上两个炕桌摆满菜肴,颇有点红楼梦里‘寿怡红开夜宴’的意思。 张宁脱了羽绒服里面就是一件灰紫色的高领毛衣,他挨着苏杭坐,虽然也带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但并不主动开口。徐小放这会儿有点活泼起来了,问:“咱俩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张宁笑了一下,“没有吧?” 徐小放侧头一想,就不追问了。 席上气氛热烈推杯交盏,大家都是江湖儿女,酒量都好着呢,有人敬完苏杭就敬张宁,张宁也喝,但几杯之后就被苏杭拦住:“他身体不好。”回头又对张宁说:“你少喝酒,多喝汤。” 张宁垂着眼皮儿当没听到。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张宁是苏杭名义上的未来妹夫,看了这一幕,暗赞苏总对自家人真是没话说。只有王导和徐小放,一个是风月场上老手,一个混江湖的人精。徐小放一颗心安稳地落回肚内,王导呢,一双小眼暧昧地冲苏杭一挤:瞧这样子,是吃进口了呀…… 第17章 这一顿饭吃到半夜才散,光是白酒就喝了十几瓶。几个女演员是早就撑不住了,只是老板和导演没发话她们不好走。苏杭不好女色,本来就没准备挑一个来‘侍寝’,再看张宁也撑着头有点儿倦倦的样子,便宽宏大量地宣布说:“喝得差不多了,明天都要做正事儿的,都休息去吧。” 老板这么说了,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还要求继续,于是大家伙儿一起干了最后一杯,都散了。 住处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副导演亲自带了几位高层过去。本来张宁也有个地方儿,但苏杭仿佛不经心地一句‘张宁就跟我挤挤吧。这么晚了,别骚扰老乡。’给留下来了。王导也很会给他圆话,立刻接道:“也是。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了,晚上要想喝点热茶什么的,有人照应着也方便。”两句话就说得大家再自然不过,打了个招呼便纷纷退了场。 人一走,屋子里就显得宽敞而安静起来。两张炕桌早就撤下去了,苏杭舒舒服服地横卧着,闭着眼睛大模大样地吩咐道:“张宁,拧把热毛巾来。” 张宁横了他一眼,最后却只是抿了抿嘴,环顾一下屋里。 这里可不会有电热水器,只有先前剧组的人拎来的两个热水瓶。毛巾和洗脸盆都是新的,虽然质量不是很好,但这种时候将就着用吧。 倒了盆热水,张宁把毛巾搓了搓,拧了一把递过去,苏杭眼闭着,没接。张宁有些不耐烦,就着那毛巾捅了捅他。苏杭一睁眼,看见毛巾就在手边,还冒着丝丝儿热气呢。张宁呢,在炕下冷淡地站着。他笑了,没接那毛巾,却慢慢坐了起来。忽然出其不意将张宁一拉,张宁一下没站稳,整个人都跌坐到他腿上。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马上站起来,但苏杭把他腰身一紧,张宁便知趣地放弃了这打算。 显然他的顺从让苏杭心情很好,他微微一笑,眼波柔和,接过那毛巾单手抖开了,却不是给自己,而是一点一点仿佛很爱惜似地替张宁擦起脸来。 张宁眉尖一跳,有些僵住—— 天知道,他本来对于苏杭这种时不时突然抱他的亲密举动已不会全身僵硬了的,但今晚这行为实在是太诡异,苏杭把他按到炕上直奔主题那他不会觉得奇怪,可象现在这样替他洗脸算什么? 热热的毛巾抹过他的眉眼,有了水气的滋润越发显得他眉毛乌黑皮肤莹白,那肌肤上还带着丝丝儿的热气呢,象刚出笼的新鲜包子似的。苏杭停了手与张宁对视一会儿,然后嘴唇就印上去了。 张宁闭上眼睛,被动地让他亲着,有种浓重的疲倦。他想他应该想到的,不管苏杭的开场有多么温情,但归根结底,最后总是要做那档子事儿。只是可笑刚才,他还以为会有一点儿什么不同…… 被苏杭抱着倒在炕上,手从衣服下摆里探进来的时候,明明身下就是暖烘烘的火炕,但张宁还是怕冷似的,打了个哆嗦。 苏杭注意到了,抬头看着他,微喘着问道:“冷?” 张宁不吭气。 他现在上了床多数都不出声儿,痛也好怎么好,任凭苏杭鼓捣。苏杭一般不和他计较,照样在他身上能达到高潮。但若兴致一来,总能想得出些花样来修理他。 显然今天苏杭喝了酒兴致就很高,看他又这么爱理不理的,立刻生出点儿坏心思来。 先前烧炕剩了几把柴,苏杭一古脑儿地全丢进去了,然后几下把张宁剥了个精光,赤条条地按在了炕上。 张宁刚开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些惊疑不定。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地发觉不对头。他不安地弹了一下,被苏杭一把按回去了。 那炕越来越热,简直有些烫!要知道北方的炕是土坯子做的,因为传热慢,一般加到了一定的温度就不能再加了,不然人在上面躺不住。苏杭这黑了心的往里面添了好几把柴,张宁皮肉这么直接烤着,简直觉得下面就跟个砖窑似的,背和屁股都快要给烫熟了,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挣扎得越来越用力。 苏杭使了点力按着他,笑:“不装死鱼了?嗯?” 张宁难受极了,终于叫了一声:“苏杭!” 苏杭的想法是:情人床第间偶尔这么施虐一下也算情趣,若弄成几级烫伤那就没了意思。所以一看他确实躺不住了,便松手把他抱了起来,嘴里嘲笑道:“现在知道叫我了?” 张宁脸上身上俱是火烫,脸上也因为体温太高而一片火红。比起来抱着他的苏杭身上就要凉多了,贴着倒也觉得舒服。可是苏杭刚才看他一个白花花的身子直打挺就已经硬得不行了,再看到他这个样子,哪里还忍得住。 炕,肯定是暂时不能上的,幸好屋里还有椅子。苏杭怕他骤热之后又骤冷,一手扯开被子就把张宁包了起来。对于贵客,老乡拿出来的都是家里最好的东西,这被子是今年的新棉花弹的,虽然被面还是那种过了时的大红花布,但绝对干净暖和。 于是张宁包得象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被苏杭一把抱到了腿上,厚厚的棉被下也看不见苏杭的手指在做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张宁突然压抑地嗯了一声,头猛地往后一仰,露出一种受难的表情来。 苏杭把他连人带被地抱紧,挺有节奏地耸了起来。自从使了点诡计骗张宁用了那些玉棒后,现在他们的性生活是和谐多了。虽然张宁始终还是不能从这种同性性爱中得到快感,但至少不会象以前那样做一场伤一场。 其实那些东西用到后来张宁也不是没有疑心。有段时间他抵触情绪很大,说什么都不再用。最后苏杭索性跟他摊了牌:“叫我不跟你上床那绝不可能!不用是你自己吃亏!” 当时张宁那表情那眼神,显然是连杀他的心都有了。当然,他不可能为了苏杭把自己和父母都赔进去,所以最后他没杀,但却仍然固执坚决不用。苏杭怀着‘裂了就是你他妈活该’的怒气把他上了,结果发觉先前的调理效果居然很不错,张宁那里居然承受住了。于是苏杭怒气全消,想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再逼他用那些大号的,只让他用一般的尺寸继续养着。 此刻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张宁被苏杭颠得跟个风口浪尖上的小船似的,完全失了把管。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会气促地小声呻吟,无关快感,只是纯粹地被逼得喘不过气。偏偏苏杭一听他这声音就激动得不行,尤其张宁往后拼命仰着脖子的样子,喉结诱人的挪动,那线条就象垂死的天鹅。苏杭追上去就把他喉咙一口咬住,双臂箍得死紧紧地,猛地一下就在他身体里喷发出来了。 第18章 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刺激还是因为换了一个陌生环境,苏杭今晚的欲望分外强烈。 在坐着做完之后他并没有就这样鸣锣收兵,而只是喘息着歇息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地让张宁跪伏在椅背上又尽兴地来了那么一次。 没有什么比吃饱喝足后再来一场身体的盛宴更让男人觉得满足了。苏杭狠狠地抽插着,感受那种被张宁紧紧含住的美妙感觉,经过一阵几乎失去频率地快速抽插,他猛然一挺,直入最深处。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梢都叫嚣出一个字:爽! 刚才还回响着啪啪撞击和咯吱咯吱椅子呻吟的房间里忽然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粗重的喘息。 苏杭等呼吸匀净了,这才慢慢地把凶器从张宁身体里抽了出来。那里真真是个妙处,在抽出来的过程中居然还象挽留似地吮吸了一下,啵地一声轻响,随后那失了堵塞的洞口涌出一滩白白的精液,映着张宁的下身,显得既狼藉,又淫靡。 苏杭欣赏了一会儿这美景,笑着重新倒了盆热水把两个人收拾干净。在这个过程中张宁一直没有动,比起苏杭的心满意足,他完全就是一副被吃干抹净的虚弱样。 他软软地伏在椅上,身后被过度使用过的地方犹如火灼,而因为跪得太久的缘故,两只膝盖也痛得厉害,稍微一动,便象针刺。 看他咬着唇皱着眉慢慢挪动双腿,苏杭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他这种既脆弱又诱人的样子。 “还好吗?” 张宁低哼了一声,不是对他的回答,纯粹只是因为腿上的酸麻。苏杭知道他难受,捏了一下他的腿,好心情地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放回炕上。 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在地的大红被子被捡起来抖了抖,重新盖到张宁身上。苏杭脱了衣服也钻了进去,贴着张宁的背,一只手在他腿上捏着,舒筋活血。 象他这样的人,难得在性事后对床伴来一场温柔地后戏,自己都觉得够体贴的。轻言细语地问了一句:“好点没有?”偏偏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欠奉,苏杭半抬起头一看,发现张宁眼睛闭着,可能累得不行,已经睡着了。 这个发现让苏杭挺没趣的,有种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的感觉,捏了几把便兴味索然,渐渐停了手,抱着张宁朦胧地睡去。 等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张宁睁开了眼睛。 他睡不着。这土炕太硬,抱着他的男人又象块贴身膏药。最关键的是,他心头有事儿,所以明明觉得很疲倦,但就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反而还觉得难受。 侧躺了一会儿张宁实在是躺不住了,拨开苏杭的手臂想要起身。不想男人居然还有所感觉,半梦半醒间也把手一紧:“去哪?” 张宁瞥他一眼,胡乱找个借口。 “……解手。” 这理由再正当不过,以至于苏杭也只是嘟囔了一句‘快去快回’,便又抱着被子睡着了。 北方的春夜也象是冬天般的干冷,冷冷月光如霜。本来在炕上还觉得热,但此刻一出来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张宁下意识地裹紧了羽绒服。 他避着风,点了一支烟。 以前他不怎么抽烟的,但自从和苏杭在一起后,若没有个麻醉的东西,哪里过得出来。 仰望着清冷夜空,他缓慢而用力地喷出一口青烟,跟着出来的,还有心头一些抑郁。 今年过年时他回了一趟家,表兄结婚,指名要他担任伴郎。 儿时的玩伴如今已要成家立业,为人夫甚至即将为人父,张宁怎会完全没有一点感触。而婚宴上几乎所有的亲友都这么笑:“下一个就要轮到张宁了吧?” 当时张妈妈是这样笑着答的:“他女朋友都还没有,早得很!” “以前那个呢?” “早就分手了。” 是的,他这次回去,父母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问题。和肖萌萌分没分手?苏杭有没有打击报复? 头一个问题张宁给了他们很肯定的答案。虽然他和肖萌萌没有锣对锣鼓对鼓地当面说清楚,但分手这种事,其实不了了之的也多得很。反正两人现在已完全没有了联系。 张宁条件不错,一听说他现在单身,立刻就有亲戚想给他介绍。事后张妈妈喜孜孜地问儿子的意见,张宁只能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不用说得太明,父母也明白了。 虽然张宁没向他们吐过什么苦水,但父母仔细观察了一番,还是能发现这小半年来,张宁的神情气质很发生了一些变化。怎么说呢,不象以前那么开朗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烟时,说他没有心事,谁信? 当父母的在背后悄悄讨论了一番,当然他们无论如何也是猜不到张宁目前的处境的,只觉得张宁可能还是被穿小鞋了,工作上,不见得开心,偏偏又走不了,唉,也难怪目前没心思来谈恋爱。 张宁知道,父母希望他走一条普通正常的康庄大道,有一份好点的工作,谈一个合适的女朋友,然后几年后,结婚、生子。其实这也是他的心愿,可是现阶段他没有条件来完成这个心愿,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等,等苏杭主动放手! 虽然合同是三年,但或许要不了三年。目前虽然苏杭兴致正浓,可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说不定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别的人吸引去,那他不就可以提前解放了吗? 张宁有想过加速解放的过程,比如请一个红牌少爷来勾引苏杭。但这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转就自己也觉得是发神经地放弃了。 红牌少爷? 恐怕苏杭认识的少爷远远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再说,倘若让他知道自己在中间插了一手,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就象刚开始时他也想过要偷偷删除那些照片,结果事情败露被苏杭冷笑着道:“删了我不会再拍吗?!” 时至今日,张宁已学会不做无谓的反抗,兽爪下的反抗只会引来更大的凶暴。他安静地、漠然地,逆来顺受,但在心底深处,他却从未放弃那一丝希望。 虽然这一段难堪的经历对他的人生肯定会造成巨大的影响,如墨入水,即使没有将水完全染黑,却也不能再回到以往干干净净的状态,可张宁相信,只要能脱离,他总有一天会让自己完全遗忘,重新生活的。就当做了一个漫长的恶梦,就象此刻这阴暗的天空,恶梦总有醒过来的那一天,而再黑的夜,也总是会亮的。 第19章 第二天王导率领手下一干虾兵蟹将给投资方送行。 虽然平时一副风流相,但说到自己的专业王导还是挺有信心的,握着苏杭的手道:“拍戏的事你大可放心,就安心等着看样片吧。” 这张保票打得苏杭挺满意,笑道:“那好。”他展眼望了一下剧组的其他人,提高声音道:“那大家再辛苦一段时间!等这部戏杀青了,我在北京给大家开庆功宴!” 就从他昨天拉来的那么几大车劳军物资大家也知道这位苏总对手底下做事的人绝不吝啬,此刻再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哗一声齐声叫好,瞬间苏杭的人望翻了几番。 张宁站他身后,闻言不动声色。 虽然对苏杭个人品性颇有看法,但对他收买人心的手段倒是没甚话说。忽听一个声音轻声道:“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你了。”张宁转眼一望,徐小放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他身边,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张宁留神看了他几眼,淡淡笑道:“那又怎么样?” 徐小放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苏杭那边已经伟人似的含笑挥手作别了一番,身子转过来准备要上车了。张宁恪尽助理本份,替他开了车门,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一行人在剧组的欢送下慢慢驶离村庄,上了大道。 眼瞧着倒车镜里后面那些人影越来越小,苏杭把张宁的手拉了过来,姆指细细在他手背上好一番摩梭。 张宁没做声,眼望着窗外,爱摸随他摸。 “刚才徐小放跟你说什么?” 这句话让张宁的视线掉回来了,看了苏杭一眼,不明白怎么这么一个小插曲也让能他注意到。 “没什么。” 苏杭手停了一下,面带不悦,显然并不满意这种敷衍的说词。张宁缓了缓,只得详细交待。 “他说他以前见过我。” “什么时候?” “……他没说。” 苏杭鼻孔里嗯一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张宁是他的助理,他带着他出席过不少场合,徐小放在哪里见过并不稀奇。他想他可能是多疑了。虽然不排除对方存心套近乎的可能,但那徐小放唇红齿白,充其量就是一个被压的货,若是个女的估计威胁性还大一点,男的就实在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张宁并不喜欢男人嘛。 这么想着苏杭就放心多了,微微一笑,话题忽地一转: “昨晚你出去解手,怎么半天都没回来?”害他半夜醒来一摸,身边被窝还是空的,差点都要起来去找人了。 张宁沉默了一会儿,眼望窗外,那眼神绝对是无奈而烦恼的。苏杭近来总有向当初肖萌萌发展的趋势,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查问明白,很烦。 “嗯?” “……顺便抽了支烟。” 苏杭轻哼道:“院子里一堆烟头,那也叫一支?” 张宁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脸又转向窗外。 苏杭眉头一皱,张宁在夜空下抽烟的画面,光是想象已经让他很不舒服。 常人说起西北,多会觉得贫瘠而荒凉。可真正到过这里的人才知道,这里的天空广袤无垠,这里的景色苍凉雄浑,男人到了这里,很难不被激起骨子里的血性和对自由的渴望,张宁欲飞而不得飞,心中一定很憋屈吧。 一想到张宁得了机会就会飞出他的视线,苏杭就已经够恼火,再看到张宁又摸出一支烟来,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给我少抽点烟。怕不患肺癌是怎么的?” 张宁冷冷道:“我烦。” “你烦什么?!” “你说我烦什么?!”明知故问! 苏杭还没被人这样顶撞过,瞬间脸色铁青。张宁平时随和,但倔起来也是有点小性子的。两人瞪着,都不肯示弱,要不是碍于前面还有个颤颤惊惊努力消除自身存在感的司机,搞不好事态还会进一步恶化也不一定。 苏杭脸色变化多端,过了好一会儿才按捺着冷笑了一声:“好~~近来脾气见长了啊,嗯?” 张宁沉默着,没有答话,良久转开脸去。 一昧跟苏杭顶撞也是不行的,他还有把柄在他手里呢,激怒了他,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再说苏杭疯起来……他也并非完全不怕。 张宁的忍让让苏杭气消了那么一点儿,只是当着外人还有些下不来台,只能咬牙切齿地道:“回去再收拾你!”说完发狠地哼了那么一声,忿忿把脸扭向一旁。 到了机场苏杭脸色仍然不好看,渗出一股煞气,搞得几个高层也不知道苏总在生什么气,小心翼翼地侍侯着,直到把他们送上飞机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长气。 从宁夏回北京路程不算很远,一个半小时的航程。两人回了公寓,张宁先进门,刚把行李放下,腰都还没直起来呢,就听身后啪一声门被踢上,苏杭将他拦腰一拖,拖进了浴室。 张宁被他突然袭击搞得有些发怒,挣扎着骂道:“你发什么疯!” 苏杭也不跟他废话,青着脸直接将他往瓷砖墙面上一推,一只手就伸到前面去扯他的皮带。 张宁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紧紧咬着下唇,心中很愤怒。他想苏杭也没什么别的花样了,除了以性为惩罚手段,还能耍出什么来? 果然苏杭唰一下就把他裤子直接拉到了脚踝的地方,手指匆匆润滑了几下,便粗鲁地冲了进来。张宁嗯了一声,紧紧闭上眼睛。 苏杭显然是把怒气化为了欲望,长趋直入,带着种把张宁钉在墙上的发狠劲头一下狠似一下地抽动。张宁痛极了,昨晚那地方就已经被过度开拓过,今天又来?他觉得他那儿都快要摩擦起火了。 他两只手抓在墙上,极力忍受,关节用力得有些发白。不知是这一幕终于触动了苏杭冷硬的心,还是经过用力的抽插那暴怒的情绪已经有一部分得以发泄,他慢慢缓了下来,甚至还破天荒地,伸手去抚慰张宁前面。 被他一握张宁头皮已经一炸。他可以忍受苏杭对他的侵犯,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苏杭这种替他抒解欲望的做法。他恼怒地拨开他的手,苏杭也没拗执地一定要摸。刚才握的时间虽短,但触感告诉他,那里分明是软的。他心沉了一沉,咬着张宁耳朵不甘地低声道:“真该给你吃点什么药!” 苏杭的话让张宁一惊,他怕苏杭真的会这么做。被迫接受同性的侵犯本身就已经够不堪的了,如果再在药物的作用下达到高潮,情何以堪? 好在苏杭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掐着他的腰,又狠狠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掠夺…… 第20章 这场情事让张宁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 倒是没发烧,也不是撕裂。就是肚子里翻江倒海肠子象打了结,而后面那地方使用过度,也有些火辣辣的疼。 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也不太敢吃东西。万一大号,那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他就那么捂着肚子蜷在床上,苏杭自知理亏,再看张宁这么恹恹地躺着满面病容,少了几分平时的漠然,却显出几分可怜可爱……什么气都消光了,百炼钢化绕指柔,守在床边端茶送水不时试个温度什么的,旁人看着,倒也有那么点温柔体贴的样子。 老常久不见来,乍见相处和谐的这一幕,颇觉安慰。回头夸奖了苏杭一番说:“嗳,这就对了。对人家好点儿,他服贴,你舒爽,大家都省心不是么。” 苏杭说了句什么张宁没听清,但老常这句话从门缝里钻进来,却让他忍不住哂然一笑,冷冷的带着点嘲讽之意。 在他看来苏杭惯会打一棒子给个蜜枣儿,尤其近段时间,越来越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别看他现在跟个温柔情人似的,要不了两天就能故态复萌信不信? 别说,还真让张宁给说准了—— 他身体还没好上两天,因为一件小事,就又让苏杭给操了个通透。 整件事是这么起的。 张宁那位表哥,就结婚那位,给他寄了婚礼当天的照片来。张宁呢,先是去了宁夏,回来又在床上躺了两天,一直也没机会登录邮箱,这晚想起来,看到那么大一个压缩邮件,就打开来看。 其实当日他作为伴郎,婚礼是全程参予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些照片,有些上面还有他的身影呢。张宁一张张看过去,心情渐佳,尤其看见照片上那人模人样的新郎倌儿,更忍不住一乐。 这位表哥啊,高三时还高高瘦瘦一副五四时期清寒学生的模样呢,自打进了税务局,喝!那腰围就一天天地粗起来了。现今那脸叫一个圆润,那肚子叫一个富态,站在酒楼门口迎宾时连路人都一眼看出来:“新郎看来是个吃俸禄的呀……”张宁想起幼时与表哥爬树踢球,两个人都精瘦精瘦跟猴儿似的,多少有些唏嘘。 苏杭本来在外面看电视,听到他在里头低低笑,顿生一阵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张宁的笑声了,一时间几乎以为是错觉,等确定了,便生出一些感触来,忍不住走到门口,凝视他的背影。 其实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因为张宁裹着一床薄毛毯蜷在椅子里,只把右手伸出来操作鼠标。苏杭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走过去了。 “看什么呢这么乐呵?” 他想参予到张宁的快乐中去,是以声音放得很是温柔。可饶是如此还是让张宁吓了一跳,本能地道:“没什么。”显然苏杭的出现让他的好心情打了折扣,顿了一下,就把鼠标移上去想要关了窗口。 “哎,别关。”苏杭一下子制止了他:“一起看啊。”说着,也不管人张宁是什么反应,把他连人带毯地一把就抱到自己腿上。 那电脑椅颇为坚挺,居然承受了两个大男人的体重。苏杭一手抱着张宁,一手就去握鼠标,看了一张就明白了,笑了一下,道:“你们家亲戚挺多的啊,那天开了几十桌啊?” 这绝对是没话找话,存心套近乎来的。这个时候张宁若是随便应付一声,那也还好说。偏偏他连应付都不肯,不但不肯,还不甚自然地做出个下地的动作:“我想睡——”话没说完腰上已猛然一紧,苏杭箍着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看了:“看完再睡。” 张宁顿了一下,忍耐地吐出一口气,他想这样有意思吗?却不知苏杭一张张按着照片,心头那股阴郁的小火苗也是噌噌直冒。 苏杭冒火是有原因的。 他条件这么优越,在情事上向来就是无往不利。别说那些上赶着巴结他的,就算有一两个故作矜持,只要他露出一点喜欢的意思,立刻也就乖乖地放下身段靠了过来……是,刚开始他是用了强迫手段,不过事情也就这么着了,现在他想和张宁搞好关系,张宁若是也能软和一点,配合一点,他立马就能把他宠到天上去。可这死小子偏偏就这么倔,要么不吭声,要么就木着一张脸——妈的,别老摆着一副贞节烈男的嘴脸行不行?够胆你就走,既然选了留下,那就想通点,别动辄老给脸子瞧! 忿忿地点着鼠标,苏杭心思没在照片上,匆匆瞄一眼就放过去了。也是张宁倒霉,苏杭这样走马观花也偏偏让他盯上了一张,而那一张又恰恰触到了苏杭的逆鳞,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善起来。 那是张四人合照。中间一对新人,张宁和伴娘分站两边,除了张宁嘴角似弯非弯一抹弧度,那三人都笑得一朵花似的。这样的合照本来没状况,但那下面他表哥给他留了一句言就有状况了。 表哥留言如下: “听你嫂子说,娇娇对你有点意思。我看那天你们也挺谈得来,那我把她QQ留下,你觉得行就跟她先联络。” 张宁一看这留言就知道:坏了。果然,苏杭盯了那伴娘半天,眼神越来越阴鹫。良久笑一声道:“果然是金童玉女,很般配啊。” 这话就透着一股阴狠。张宁睫毛一颤,没吭声,这次是不敢吭声。 他现在渐渐摸到了一点窍门,就是苏杭不喜欢他和旁人多作接触。男的也许还好点,若是女的,尤其美女,多说两句话那也是大罪。 但不吭声也不能避过去。苏杭扳过他的脸,危险地道:“怎么不说话?” 张宁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今晚又不能善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苏杭没什么别的毛病,想来又是把他按着一顿狂操吧?往好处想,气发完了他伤身了,倒是连着又能休息几天。 于是张宁脸扭了一下,把下巴从苏杭手里挣出来,很简洁地道:“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说了也是白说,该怎么着还是得怎么着。 好!连解释都不屑于解释了! 为着这份革命烈士的坚强不屈苏杭怒极反笑,“行。”一把揪着他站起来,那电脑椅被一脚踢飞到墙角,然后毛毯一掀人放倒,直接就打算在地板上做了。 张宁本来是准备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他去。可是他这个角度,一抬眼就看到电脑屏幕上那四个人正笑咪咪地看着他,不觉脸上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去按苏杭的手:“别在这儿……” 苏杭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却把张宁的手一拂,冷笑道:“这儿有什么不好!”说着,刻意地把他裤子一扒,直到膝弯。 张宁知道他是存心想羞辱他了,顿时闭紧了眼睛,之后不管苏杭在他身上怎么鼓捣驰骋也忍着全不作声。若是平常看他这样隐忍,苏杭只会激动而已,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却是越看越来气,一边操一边抓了他那块软肉骂道:“你他妈是不是废啦?对着那女的也是这副软耷耷的样子吗?!啊?” 苏杭这句话实实在在是戳到了张宁的痛处。要说张宁以前,虽说欲望不是很强,但一旦受到外界的刺激,男人该有的一点小想法那也还是有。可是近来他发现他对性这档子事是看得越来越淡了,着装性感的女人从他身前经过他竟然没什么感觉,说不是性冷淡,自己都不会相信。 所以现在苏杭这么一骂张宁那血就往脑上直冲,眼睛一睁,眼中有羞愤有痛恨,一拳就冲他脸上招呼过去。 苏杭没想到他敢打他,身子晃了一下,满面惊愕。而张宁一出了手就没打算再忍下去,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可是这难得的爆发在苏杭反应过来后全扑了个空。满脑袋装的都是‘妈的造反了’的男人一抬手就挡住了他所有毫无章法的攻击,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拳反击了回来。 苏杭怒极。他已经习惯了张宁的消极反抗,象这么公然地挑战他的权威简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上点家法是不行的了!头脑一热提起拳头又结结实实补了几拳…… …… 于是第二日,救死扶伤的老常同志再度上场。 一解开张宁的衣服就看到肋骨上大片的青印,老常吃了一惊。 “这怎么回事?” 张宁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过激了。 作为医生什么恶心的伤口没看到过,这只是小儿科吧?或许,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些伤痕,而是这些伤痕由谁制造? 他讥笑了一下,主动承认。“他打的。” 老常瞅了他一眼,改用医生的专业眼光重新审视了一下那些痕迹:“这个,最好是照一下片子。” “不用。骨头没断。”张宁这么说的时候有种自暴自弃的心理,你他妈打吧,打死算数! 老常没作声,出去找苏杭去了。 苏杭在客厅吸烟。看样子他状态不太好,眼下泛青,整个人都有种心浮气燥的感觉。看到老常出来了,便把烟头拧熄,直接问道:“他怎么样?” “还行。”老常仗着人熟,对他开展了批评教育:“上次看你们还好好的,这才过几天,怎么就闹成这样?有什么事你好好说,怎么能打人呢?”虽说活着就是折腾,但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搞得他这个常主任,就净为这一对服务了。 苏杭垂眼,又有点烦燥:“你不懂。” “我不懂?”老常气得笑起来。 苏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一看他跟女人扯上关系,我就来气。” 老常睁圆了眼睛思索这话代表的深层含义。可以肯定,苏杭这种心态绝对已经超过了对玩具的占有心理,最简单最直接的联想就是两个字:“……吃醋?” 苏杭拧起两道浓黑的眉。 他自己知道,与其说是吃醋,不如说是一种知道还没有完全掌控对方的焦灼。张宁始终还是对女人感兴趣,而自己,这小半年了,也始终还是处在一个强迫者和加害者的位置上。这么久了,张宁还是没有习惯在他身边。 老常有点惊讶于苏杭居然真是动了心。不过想想也是,从一开始他待这一个的态度就与众不同,比以前那些,花了太多心思。 他迟疑了一下,道:“你既然喜欢他,那就对他好点啊。”动手打人,无论如何是算不上好的。 “我也想过。但是……”他们的开始实在是太糟了。 那样强暴开始的关系,不是现在说一句‘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就能真的把以前全抹掉重新来过的。有时候苏杭扪心自问,换了他是张宁,会不会原谅?但每次都想要是谁他妈真敢那样对我,我不杀了他全家才怪。得出这么个答案实在是让他自己都觉得气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愚蠢。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强扭的瓜,可不甜……” 苏杭盯了他一眼,眼神阴郁浓黑,真接就让老常把劝解的词儿全吞回了肚里。 象苏杭这样的天之骄子,放手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存在。喜欢的时候要得到,不喜欢的时候你想留也留不下。恣意妄为是吗?可他们有恣意妄为的本钱。 苏杭慢慢道:“我昨天,想了一晚……” “……嗯。” 老常有点心凉,为苏杭那种语调。 “没什么是我苏杭搞不定的。我就算不能挽留他,但我可以拘留他。” 第21章 老常沉默。 如果苏杭年轻个十来岁,那还可以当他是年少轻狂任性妄为,但他现在已经是个思虑成熟的成年人了,这样的人若是疯起来,那就更可怕,绝对是只手遮天,里面卧室那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他想劝,但转念一想:苏杭是个听劝的人么?何况这种感情上的事,外人也不好插嘴。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只能很勉强地憋出一句:“老苏……你可别乱来。” “乱来什么。”苏杭轻描淡写地说着。他心情好象平静了一些,低眉垂眼,又点了一枝烟。“我只是觉得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好是以静养为主,上班什么的倒不急。你是医生,你说呢?” “……” 老常眨巴着眼睛看他。 苏杭这话……听来是没错。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是透着股别有用心的味道呢? 当张宁胸口的青印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时候,苏杭着手又搬了一次家。 对于这次搬迁张宁虽然意外,但也没什么意见。苏杭房产多,只要他高兴,一个月换一个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事。 新居仍然是公寓楼,但却是那种最能显示大城市气派的高楼华厦。对于这种房子苏杭一向比较喜欢高一点儿的楼层,因为特别钟意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这套房子他买的是顶楼,因为太高,电梯升上去的过程好象也显得特别长,张宁面无表情地靠在梯厢壁上,想到了911。 要是真有个炸弹就好了。 开了公寓的门,苏杭搂住他的肩膀,言语间透着股宠溺的味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张宁站在门口不甚起劲地扫了一眼,本来并不想露出吃惊的表情让苏杭得意,但触目所及,那股出乎意料的感觉却实在太强烈,脸上到底还是透出几分来。 整间公寓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大,特别大。宽敞得让人怀疑这绝对不是一套房,倒象是几套房打通了的。苏杭的话很快证实了这一点,轻咬着张宁的耳朵道:“整层楼都是我们的。” 张宁几乎是本能地侧了一下头,有点腻味他这种亲昵,但更多涌上心头的却是种隐隐的不安。 这里大得……有点超乎想象了。要这么大的地方来干嘛?显示他的豪富吗? 他的避让让苏杭有轻微地不愉,眉毛微皱,但很快就释然地笑了一下,露出‘不介意’的表情,心情仿佛还是很愉快似的,带着他参观屋子。 整间公寓地方很大,空间也很高。一架旋转楼梯向上通往阁楼,据苏杭说上面是间影音间。而楼下的空间除了厨房、卧室,还有书房和健身室。 “屋子里你可以慢慢看,先过来看这边。” 一道玻璃滑门,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占了小半层楼的露天游泳池碧波荡漾,池边阳伞沙滩椅一应俱全,靠边的地方栽种了一圈花花草草,长势良好。 “你不是喜欢游泳吗?这恒温的。以后无聊了就运动运动……” 张宁象是对他的话有些无法理解,微微退了一步,谨慎地看住他。 苏杭很喜欢被他这样盯着看,会让他有种对方眼里只装着他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他心头发热,心情格外地好。他笑了一下,问道:“怎么?” 张宁眼睛闪了闪。 他有些迷惑,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伤已经好了,明天就可以上班。” “哦……”苏杭这一声哦,拖得有点儿长。他想了想,又笑了笑,说:“不急,再多养两天吧。” 张宁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没必要再旷工。”停了停,又加上一句:“再说就算上班,那点工作量也累不着我什么。” 这是实话。苏杭早前多请了一位秘书,他现在这个助理完全已是名义上的了,除了陪同苏杭四处走,基本上没什么公事需要劳动到他。 苏杭眉头一皱。他想习惯性地用命令语气,但话到嘴边又决定把调子放软一点,以免破坏了此刻这平和的气氛。最后他用了一种看似商量的语气说:“张宁,你以后不上班了吧,就在家里待着也挺好的,反正我养得起你。” 虽然已经有了点预感,但真听到他这么说,张宁还是有点犯傻。 苏杭看他没什么大反应,就慢慢地把计划一点点透露给他听。 “我每个月给你三万块零花。你寄回家也好,存起来也好,我不过问。” 停了停又说: “商业社会,人人待价而沽。虽然钱确实不能买到一切,但用钱确定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就是侮辱。张宁,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张宁眼睫毛微微抖了一下。 他想他没有理解错,苏杭的意思是要把他养起来吧?当女人似的,金屋藏娇,养在深闺人未识? “要是无聊,就看看书上上网,养条狗也行。如果你想再回去念书,那也可以——” 张宁盯着他,不相信他会这么大方。 果然,苏杭顿了顿,接下去,“我请人来家里教你。”说完,坦然地看住他。 张宁眼中那一星光芒渐渐黯了。他安静地听完,过了一会儿,慢慢把脸侧了过去。 顶楼的风有些大,吹得两人的衣服扑簌簌直响。明明是阳光普照,不知怎么的却有点心凉。过了很久张宁轻声问了一句,确认似的:“我是不是连门也不能出?” 苏杭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避重就轻地道:“闷了的话你就说……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张宁问出来的时候其实还是带着一点希望的,可苏杭的答复却让他太失望。也许是失望过了头,他居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嘴角还牵了牵,象一丝笑。 他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竭力冷静着,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电梯公寓的最顶楼。 唯一的门上安的指纹锁。 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他的指纹对锁没用。 光是这三条已经让他脑子里嗡嗡地响,感觉一阵晕眩。 他本以为这里只是藏娇的金屋,可原来比他想象还要严重得多,这里竟是禁锢他的樊笼。苏杭是打算把他困在这儿,直到他兴趣消失吧。 苏杭一直看着他,看他始终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叹口气,过来把他从后面抱住。 他知道张宁肯定有些不能接受,但能把他这样控制起来,苏杭打从心眼儿里觉得高兴。他早就想这样做了!把张宁的活动范围控制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减少他和旁人接触的机会,杜绝一切烂桃花。 张宁被他一抱脑子就清醒了。他听到苏杭在他耳边说:“张宁我希望你能理解并且接受这种安排——” 张宁眉尖跳动了一下,他听得出那很长的停顿所代表的潜台词。 我希望你接受,因为不接受也不行。 他安静地任他抱着,苏杭居然有种静谧的错觉。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才动了一下,准备去听电话。 没走两步就听到张宁轻声地叫他。“苏杭。” 苏杭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张宁说:“你这么关着我,不怕我一时想不开从这里跳下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奇特。不是威胁,也不象是玩笑,就是微微歪了头,象纯粹只是好奇似的。苏杭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你要是放得下你爸妈,你就跳。” 张宁噢了一声,回过头去了。 这么高,跳下去的话万无生还之理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真的想飞扑出去——虽然知道苏杭一定来不及拦他,就这么在他眼前跳下去,那一刻他的脸色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可张宁还是抑制住那一瞬间的心旌动摇,稳住了。 不。他不能以这种自毁的方式来报复对方。这太愚蠢了。真跳下去,除了让亲者痛还有什么好处? 苏杭的所作所为,诚然是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忍耐极限。可是,做人是要往后看的。 张宁记得他有一位年迈的姑婆。姑婆一生,颇多磨难。在运动成风的年头,她经历的那些遭遇让他们这些后辈只是听都忍不住连连感叹。当时他年纪还有些小,说话有点童言无忌,说‘姑婆你当时怎么不死呢’,老人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宛如菊花。“我当时要是死了,哪儿有今天的好日子哦。” 张宁在阳光下闭上眼。他想对,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他要往后看,不管多难。 第22章 历时几个月,苏杭投资的那部《天下》终于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杀青了。 不得不说王导真是个天生吃娱乐饭的,不但戏拍得好,也深谙娱乐圈中的炒作门道。整部戏从组建开拍起就显得格外高调,相关新闻那是一个接一个:众多大牌现身啦,演员的绯闻啦,有望参加奥斯卡奖啦……几个月来高潮迭起,把全国人民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就等着暑期电影上档了。 既然拍戏已经结束,就是该兑现当初诺言的时候了。苏杭言而有信,等关机仪式一结束,便大手笔地包了密云附近的一家度假村,犒劳剧组,也是庆祝该戏杀青。 这度假村规模不小。一面傍水三面靠山,覆盖了整整两个山头,其设施除了一般度假村都会有的游泳池和宾馆,还有马场靶场和烧烤场地,其间树木连绵参天,象个小型的森林公园。 既然有这么大块地儿,光是招待一个剧组似乎稍嫌浪费,于是苏杭索性大方地允许带家属或朋友。哗,这样一来跟着蹭的人就多了,一个剧务就带了三个艺校的MM。苏杭又请了他生意场上那一票朋友,大家对这种场合都不陌生,富豪们平时开派对就喜欢请几个明星来暖场助兴,轻松的气氛下有利于他们整合金钱和人脉资源,而大小明星和还未入行的学生们,也希望能借机认识一些名流,有利于自己的发展。于是两方人马一相逢,真正是如鱼得水,很快就打成一片。 除去一些单纯玩乐自顾自爬山钓鱼骑马划船的,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泳池一带。玩水嬉闹打水球,其中不乏长相正点身材火爆的美人。这些是待价而沽还没找到门路的,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吸引注意。而那些稍微有点身份或者说已经被挑中了的少数,此刻都倚在大老板身边看他们打牌。打牌的地点是在一间豪华包间,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 苏杭作为这场派对的主人,自然也是众多有心人的目标,只是他地位比较超然,也自恃身份,压根儿就不下场和群众打成一片,只和王导坐在宽大清净的露台上,边喝茶边商谈日后的走向。 谈着谈着王导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天下》目前已经进入后期制作阶段,再下来就是送广电局技审政审了,这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而且以苏杭的本事,拿个播放许可证想来不会是什么难事。底下一片莺莺燕燕玉臂美腿,更有热情大胆地频频冲他招手:“王导,快下来玩啊!”试问有什么男人抵得住这种诱惑。 苏杭看他眼神频往外飘,说话也心不在焉地明显走了真魂,自然了然于心。反正正事谈得也差不多了,便笑着结束谈话:“那就这样吧,你也快去放松放松?” 王导如蒙大赦,站起来扩了几下胸,笑道:“可不是嘛,这几个月真累死人了,今天我得好好放松!”边说边走到边上审视了下面一番,“水准不错……”看了一会儿回头邀请似的,“一起?” 苏杭笑,回头看了看。 宽大的露台一角还有一张玻璃小桌,桌边有一个人背对他们而坐,乌黑的头发,看姿势象是在看书。 王导长长地啊了一声,明白了。“我自己去。” 苏杭笑道:“玩得开心点儿。” 王导挥挥手,走了。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苏杭正弯下腰从后面搂住那人,那姿势、表情,都堪称深情款款。 王导笑了一下。苏杭不怎么爱玩花样他知道,可还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玩起痴情来了。 下楼时转角处撞上一美女。美女穿热带抹胸的裙子,手上拿着两杯冷饮,先惊后笑:“哟,王导!您怎么一个人,苏总呢?” 王导打量了她两眼。对于这种男人的打量,美女显然已经很习惯了,微微挺胸含蓄地换一个姿势,微笑着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王导一看,嗯,不错。虽然不知道是谁引进的,但一看就是娇媚豪放派,正合他意。不由得色迷迷将她纤腰一挽:“苏总啊~~正陪他宝贝呢……你识相点,就别去打扰了……” 露台上的苏杭显然不知这小插曲,此刻他正温情地搂着张宁,一只手把他腿上的书合了,拿到一边。 “难得出来玩一趟,还看什么书啊。” 张宁没出声,温顺地让他抱。他知道,苏杭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心里其实不知道多高兴他有这种静态的爱好。要不是怕把他一直关着关出病来,他是巴不得他与世隔绝的。 “想不想去骑马,或者去山上散散步?”度假村里有个马场,虽然不能跟专业马会比,但总是聊胜于无。 张宁摇摇头。苏杭侧过来在他发鬓处亲了一下,又问:“那划船呢?或者打网球?” 张宁又摇头,苏杭温和地道:“还是要多动动的好。为什么在家里养着也会越养越瘦,现在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张宁有些轻微困扰。苏杭这种温情地示好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我……”刚说了一个字就有不识相地进来打扰,扯开喉咙直叫:“老苏!老苏!” 苏杭直起身来一看,进来的却是李卫东。 “哎哟,别陪你宝贝了,也陪陪哥们儿啊。走走走,三缺一呢。”说着就过来拉他。 苏杭诧异:“今天还能缺搭子?” “别提了,你知道不熟的人我不打,偏偏老威那个不厚道的,带着MM说要去享受天然氧吧,我看他根本就是想骗人家去打野战。还有轮子也是,靠啊,老子前两天刚输了他们一笔,今天正想着翻本儿呢,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的……” 苏杭笑了,看看张宁,有些微犹豫。 在这种公众地方他不放心让张宁独处,但带过去的话……虽然今天来的人也没有哪个有实力有胆量敢公然抢他的人,不过自己的宝贝若被人觊觎,这种感觉多少会让他有些不快。只迟疑了一下,张宁就把那本书拿了过来,主动道:“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看会儿书。” 苏杭还没说话,李卫东已经赞道:“好,是个懂事的!”转头拉他:“走啦走啦。” 苏杭被他拉着走,还有点不放心,刚好一出门口就看到李卫东一个随从。李卫东这厮颇好排场,手下小弟都打扮得跟那黑超特警似的,苏杭也不跟他客气,你手下就是我手下,当即伸手召了过来,吩咐道:“在这儿守着。里面要吃的喝的就打电话叫,他要去哪儿你跟着,有什么事通知我,明白了吗?” 李卫东作了个‘受不了’的表情,说:“哥哥,你宝贝的人,没人敢跟你抢。得得,为了让你安心打牌,小唐!坚决执行咱们苏老大的命令!” 那随从立刻‘是’了一声,挺有职业风范的把门关过来,就标枪般地守在那儿了。 话说苏杭一走,张宁的心思也不在书上了,啪一声又把书丢回桌上,站起来踱到露台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 不是不想出去走,不过今天这场派对,还是他自搬家后第一次被允许出门。他挺珍惜这次机会的,正因为珍惜,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让苏杭有一丁点不放心,下次再出来就难了。 这一段时间的禁闭生活,他一直都很注意调节自己的心态。 ‘这种日子要过多久’,‘会不会结束的时候我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总有一天会发疯的’……诸如此类的悲观念头很能磨人心智,所以张宁一直很注意,不愿意就因为一个苏杭就把他给全毁了。 他现在要争取做一根漂亮的橡皮筋,不管被怎么拧也能回复原状。觉得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幼时看过的革命书籍来鼓励自己,《红岩》、《清江壮歌》,都是讲狱中奋斗的,人家还有生命危险呢,他现在的情形,总比那时候的囚犯要好吧。 “哎!哎哎!” 奇怪的招呼声,象从下面传来。 张宁把头一低,就看见比他低一层楼的隔壁露台上,正靠了个穿军绿上衣的男孩儿,仰着小脸冲他笑得一脸灿烂,正是徐小放。 “嘿嘿,真巧啊。咱们又见面啦。” “……” 张宁发现,禁锢生活对他还是有影响的,他居然产生了一定的沟通障碍,不知道怎么跟苏杭以外的人打招呼了。 “你一个人吗?苏总在不在?” 看张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徐小放就乐了。“那等等啊,我上来找你。” 他最近刚傍上了一个山西的煤矿老板,算是名花有主的人了,自然就不好再去跟别人大抛媚眼。跟其他人玩呢,又怕被传绯闻,只得在房间里看电视。正在这儿无聊呢,就看到张宁了,他对张宁印象挺好,没事聊聊天,他愿意。 张宁本来想叫住他,但徐小放跑得挺快,一说完人就进房间了。张宁迟疑着想,是徐小放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到底他是个男孩。其实他挺盼望和苏杭以外的人聊聊天,久不说话,声带都要生锈了。 “哎!” 没过一会儿徐小放又出现在露台上了,小脸红红的,有点气急败坏:“你门口怎么有个看家的啊?他说你在休息,不准我进去!” 张宁怔了怔,噢了一声,脸色慢慢有些阴起来。 徐小放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要不我爬过来吧?” 张宁一愣,还没说话呢,徐小放就一个纵身翻上了栏杆,作出要顺着水管攀爬的动作。 “太危险了……” “这才三楼,危险什么呀。”徐小放小孩心性,觉得好玩得不行,不但满不在乎,还叮嘱张宁说:“你声音小点儿,可别把门口那个惊动了。” 张宁看着他蜘蛛侠似的三两下就爬了过来,末了还很帅气地一跳,直接蹦到他面前。 “怎么样?身手不错吧?!” 张宁忍不住笑了一下,徐小放颇得意,吹嘘道:“咱学过武术的,正宗体校尖子生,身体柔韧那是一等一!”停了停,忽然气馁。“不过现在一般都是在床上表现了。回型针,妈的!” 第23章 张宁愕然。 徐小放也没沮丧多久,“哎,不说这个了。”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自来熟地转开话题。 “前段时间看苏总身边换了个助理,我还以为你辞职了呢……”说到此处,多端详了他几眼。“不过怎么感觉和第一次见你差别那么大啊。” “什么……?” “你以前给人的感觉没这么……”顿了顿,眨着眼睛想如何形容。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已经不是很深刻,但也还依稀记得那一晚这个人是正宗的白领打扮,黑西装、白衬衫,扶着他的手很暖。可是在宁夏再见时,他的眼神已经有了一点变化,三分忧郁七分漠然。现在……整个人更象是个名贵的薄胎青花瓷瓶,很漂亮,但不知怎的却透出那么几分脆弱的味道,象是一不注意,就会被什么给打破了。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张宁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有些恻然,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吧。连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外人都看出来了。 “嘿,你不是圈里的人对不对?” 什么圈?娱乐圈? 徐小放看他一脸疑惑,摇摇头,确定了。 他就说嘛,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象是出来傍的,再联想到刚才门口那看门的,多少也有点明白了。 他年纪虽然比张宁小,但阅历却要比他多得多,有钱有权的人看中了什么巧取豪夺,这种事还见得少吗。 想到自己和眼前这人都是别人的宠物,徐小放便拿出前辈的架式来,拍着张宁肩安慰道:“你莫要想得太多,凡事往前看……等苏总新鲜劲过去,你就自由了。” 张宁一怔,随即就被他这种老气横秋的架式弄得笑起来。 徐小放瞪他道:“笑啥,我又没说错。”边说边软骨似地,靠到了栏杆上。 一靠上去他就意识到了,这个姿势,未免太不庄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象是几年前有金主说:小放,你这个姿势最撩人。于是后来就习惯了这么个姿势,随时随地,象被抽了骨头似的,不是勾引,也象是在勾引。 他看了张宁一眼,有家教的就是不同。张宁虽然松松地站着,腿却是直的,两只手搭在栏上,面朝山林,似若有所思,又象是有些忧郁。不知怎么的徐小放有点不自在起来,轻咳一声,也换了个端正点的姿势。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却奇迹般地并不显得冷场。一股凉爽的山风扑面吹来,吹得人心胸为之一畅。忽然间徐小放觉得喉咙里痒痒的,想要唱歌,他掏出MP3,跟着调子小声唱起来,唱的却是beyond的《海阔天空》。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 此时此刻忽然听到此歌,怎么会完全没有一点感触和感慨。忽然间所有的思绪和感情都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张宁忍不住也跟着他小声地唱:“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心里爱……” 张宁唱歌唱得很好,尤其擅长粤语歌。再加上这时他是用了感情的,初二时他学会这首歌,当时只觉得好听,可是后来和同学一起看beyond的演唱会碟——不得不说那种魅力真是震撼人心!吉他声音凄厉而撼人,强烈的POWER排山倒海,底下的观众完全被感染,和着音乐同声共气反复吟唱,很多人都哭了。 不知不觉中张宁的声音已经大了起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唱到‘爱自由’那一句时他喉咙里已象多了个硬块,眼睛也红了,却哽着声音继续唱下去。徐小放本来还兴致颇高地拍着栏打拍子想夸他唱得不错,但这时也发现不对了。很奇怪,他和张宁先前根本不熟,也谈不上什么一见如故,但此时此刻他就是完全能明白对方心中那股强烈的憋屈,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很强的共鸣,这种共鸣促使他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冲动地一张嘴,就跟着张宁高声唱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 苏杭愠怒地带着门口的随从大步走进来的时候,张宁正高唱道‘仍然自由自我,仍然高唱我歌,走遍千里——’徐小放见了苏杭才惊觉刚才太放肆,顿时歌也不唱了,如耗子见猫般噤声不语。张宁却象是豁出去了,视若无睹,仍然接上结尾:“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奇的是苏杭明明脸色铁青却不见发作,居然硬是捺着性子等张宁唱完了,才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似在努力控制自己情绪。 徐小放屏息静气,努力把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胆颤心惊地想:你两个阎王打架,千万别让我小鬼遭殃! 苏杭似乎气得不轻,一连深呼吸了两下才开口道:“带他出去!” 那随从听了,连忙过来拎了徐小放就走。能赶快离开爆炸现场徐小放自然是无比乐意,可是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走了,好象太没义气。万一苏杭盛怒之下重创张宁怎么办?再退一步说,若是迁怒于自己,那还不是一根指头碾死蚂蚁似的轻松啊?他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挣扎着扭头喊出一句:“哎,我们只是纯唱歌啊!” 张宁差点喷笑,事实上他确实是噗了一声,看在苏杭眼里,越发怨气冲天。 他冷笑了一声,慢慢逼近张宁: “海阔天空?嗯?” 101国道上,一辆黑色宝马呼啸着飞速前行。 开车的是苏杭。他脸色仍然铁青,时速指针已经接近250,他还在把油门往下踩。而张宁坐在副驾上,虽然绑紧了安全带,但一只手还是下意识地吊紧了门框,以策安全。 他知道他这次又犯了苏杭的大忌讳。不,不是和徐小放来往,也不是忘乎所以地唱了歌,他犯的最大的错,是他在关了这么久后还惦着海阔天空! 这对苏杭来说才是最不可忍受之事,所以他把车开得这么快,一定是恨不得马上飞回去然后又把他锁起来吧? 张宁努力忍着肠胃里的天翻地覆,虽然明知道经此一事后下次再出来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但内心深处,居然不是很后悔。甚至一想到刚才听到他唱歌时苏杭那脸色他就觉得分外解气,有种‘你就算把我关得再久,我也不会投降’的痛快。 苏杭紧握着方向盘,用力得有些疼痛。他知道张宁是存心气他,不然他进去时明明已经可以住嘴,为什么还要唱下去?是要展现他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么?!这几个月来他除了没让他自由出门,其他地方哪一点有所亏欠,怎么就还是养不熟呢! 一想到这里苏杭就忍不住暴怒,手发痒,有想狠狠揍他的冲动。不过他也知道,张宁是挨不了他几拳的,趁着还没气到失去理智,他刹车一踩,冷声道:“下车。” 张宁怔了一下,苏杭口气更坏:“下车!” 张宁嘴唇一抿,解开安全带二话不说就下了。车门刚一甩上苏杭就呼啸而去,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山野路边了。 ——真的就这么丢了吗? ——哪能呢。 苏杭一边把车飙到高速,一边按了手机通知还在度假村的助理:“志坚,开车送张宁回去。”简短地说了一下大致位置就愤然把手机掷到一旁。 张宁看着苏杭驾着飞车气势惊人而去,他转开了脸,看着国道旁的庄稼地发呆。他想这倒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可是逃去哪里呢? 正怔怔地想着,突听前方一声好大的巨响,张宁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前面是个大拐弯,视线死角。然而那一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安静却象是一种危险的暗示,暗示前方发生了什么事。 张宁还呆着,不敢置信似的,往那边慢慢走了两步。他想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巧吧?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渐渐快了起来。没跑几步就看到一辆大卡车拐过弯飞快地驶过他的身边,张宁下意识地站定去看那车身,却看到车头靠驾驶室的那一侧,有好大一块凹陷,象被什么狠狠撞过的样子。 那卡车逃逸得很快,张宁心也跳得很快。砰砰砰象要跳出胸膛来。他没再管那车子,而是转过身,全力往那边奔跑了过去。一转过那个大弯他脚步猛然顿住,苏杭那辆黑色的宝马整个儿都侧翻在路边的小山坡! 张宁呆立了片刻。他没有冲动地奔下去,却顺着马路慢慢往前走了一段,微微歪着头,观察驾驶座那人的动静。 车厢前头白花花的鼓出来一片,那是爆出来的安全气囊。苏杭缓慢地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不知道是撞到了哪里,他额上忽然流下一股血,流过眼睛,眼睛便象被烧到似地猛然眨了一下,视野里顿时一片模糊的鲜红淋漓。 就在这一片鲜红中他恍惚看到有个人歪着头在马路边上状似密切地看着他,他嘴唇动了一下,想叫张宁,但什么也没叫出来就软绵绵地往后一倒,失去了意识。 张宁盯着他,想他是不是死了呢?这个推测让他心跳如鼓,满脑袋里都盘旋着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他死了,我就解放了! 第24章 根据事后交警部门对现场的勘察,整件车祸应该是这样发生的:宝马车速太快,以至于拐弯后几乎与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直接相撞。虽然反应很快地立刻急打方向盘,但左车前灯却还是与对方的车头部分猛烈撞上。随后宝马车因为高速撞击侧翻了一圈滚下山坡,所幸车子被撞的地方完全变形吸能,安全气囊也爆开了两个,及时挽救了车主的性命。 在这场车祸中,苏杭受的伤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说重,是因为冲击太过剧烈,在安全气囊弹出以前他头就已经撞上了方向盘,额头上裂开一条五厘米长的伤口不说,右脚也被断裂弹出的钢片打断,骨折了。而说轻呢,是因为在这样猛烈的撞击下没死人简直已是奇迹,尤其他身份特殊,医院更不敢怠慢,铆足了全力,所以在昏迷了两天之后,苏杭眼睛睁开,醒过来了。 苏杭的醒来让看护他的医护人员颇为惊喜:“哎,你别动!我马上去叫医生!” 很快脚步声纷踏而至,医生和一直在医院里留守的李卫东都匆匆赶了过来,很紧张地一阵嘘寒问暖:头晕吗?想吐吗?感觉怎么样?能不能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苏杭的身体素质还是挺过硬的。虽然醒过来时确实因为脑震荡有好一阵的意识不清,但在床上闭目躺了一会儿,也渐渐能有条理地回答医生的各个问题。等到医生和蔼可亲地叮咛说好好休息要注意观察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之后,李卫东关上房门,感慨万千地凑上来说:“哥哥哎~~你这次可吓死我了!” 苏杭嘴角微微牵了一下,他这会儿已经把昏迷前发生的事情都一一想起来啦,看着床边的吊瓶,他若有所思,慢慢开口问道:“卫东,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 夏日的金色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了住院部顶层的楼道,整层楼整洁、安静,与楼下几层连走廊上都安排着铺位的杂乱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里的环境如此之好,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稀薄到几乎可以无视,更多散发开的,是露台上月季的幽幽花香。 张宁面无表情地站在露台上,两只手撑住石栏。底下就是医院的花园,松荫翠柏间,可以看到有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慢慢散步。 他被安排住在这间病房已经有两天了。 李卫东似乎很了解苏杭,知道他醒过来肯定是要找张宁的,所以干脆就没让他回去,直接就在苏杭隔壁也给他开了间单间。 ——按理说,病房本是为有需要的病人准备的。但这一群公子哥儿,就是有本事把医院当成宾馆来住,而医院居然也同意。 张宁再一次对他们的特权有了新的认识,于是也随遇而安,安静地住下。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他留在医院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第一时间掌握到苏杭的情况。是死是活,他早点知道也能早作打算。 适才隔壁那一阵骚乱透过墙壁都钻进了张宁的耳朵,虽然没有过去亲眼目睹,但也能大概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医生离去的脚步还没消失多久,这边的门就啪一声被打开。李卫东出现在门口,粗声粗气地叫他:“喂,他要见你。” 张宁微微抿紧了一下嘴。 见他……苏杭是要跟他说什么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冷静着擦过李卫东身边。李卫东冷眼看着他往那边走去,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次事故,是张宁叫的救护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他救了苏杭。作为苏杭的铁哥们儿,本来他应该对张宁产生很不错的印象,生出些诸如‘小子不错,有情有义’之类的赞美词。但是不。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和接触李卫东算是看出来了,张宁压根儿对苏杭就没有一丁点感情!救他,不过是为求自身良心平安,自从医生宣布说病人没有生命危险,那一刻张宁眼中快速闪过的,绝对是类似于失望的表情! 在苏杭昏迷期间,甭说贴身照顾,张宁连过来看望的次数都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他那间房里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在沉思些什么!苏杭的父母目前都在国外访问,家里也没有人。李卫东本来还指望着让张宁来照顾他呢,看到这情形简直都不敢让他俩独处了——苏杭跟张宁的相处模式,他们这些人也知道一些,还笑着说老苏这次老认真了,亲身上演监禁了呢……他可不敢拿苏杭的生命来冒险。他老人家在床上毫无反抗力地昏迷着,万一张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偏偏就一时钻了牛角尖呢?那还不是一个枕头就能搞定的事啊! 此刻瞅着张宁的背影,李卫东觉得等苏杭好些之后是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谈谈这事儿了。张宁这小子,实在是太无情无义了呀…… 张宁一步一步走进苏杭病房的时候,心底其实是很忐忑的。 明亮的玻璃窗,阳光投射在地板上。苏杭已经半坐了起来,靠在枕上目光深沉地看住他。明明出过车祸的人应该很虚弱,可为什么这人的气场却还是这么强,纱布石膏也不能让他的气势大打折扣。张宁在他的目光笼罩下,几乎有些惊心地喘不过气来。 好吧,他承认,他其实是心虚。 这一次车祸,不管是对苏杭还是对他自己,都无疑是人生中一个重大的转折。这转折来得太快太猛太让人没有提防,在那事故现场他看着苏杭终于支持不住昏迷过去时甚至有种如在梦中的恍惚,他不相信上天就这样把苏杭的性命简单直接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确定是现实后他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脑子里快速闪过无数念头。这个把他的人生搞得翻天覆地一团糟的男人,他仗势欺人强取豪夺,困住他、强暴他,把他一个明明有着大好前途性取向正常的人视如禁脔!哪个男儿能忍得住这口气,只是这大半年来他太清楚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所以他已经不想着报复了,可是怎么会想到,就在他苦捱日子只想着熬过了就远离此地时,上天竟给了他这样一个万中无一的机会! 这是多么难得的良机。甚至不用他动手不用他去触犯国法,只要他能抹灭良心,只要他能见死不救,只要他静静地看着、等着,那么一切就会很快结束…… 苏杭对着他,微微抬起一只手。 “张宁,你过来。” 他声音有些不稳,象有种难以抑制的内心震荡。张宁屏住呼吸几秒,眼角瞥了一眼堵在门口的李卫东。 机械地迈着步子过去时,他的思绪是混乱的。张宁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上天给予的大好机会,如果事情能重新来过,他是不是应该重新选择……没容他想清楚已经行至床前,苏杭握住他手臂,牵引着他坐下。 两个人坐在床上近距离地对视,苏杭的眼神深沉而浓烈。张宁看着他慢慢欠身起来还在模糊地想他到底要怎么样,可是忽然间苏杭把他一拉,顿时整个人都被紧紧抱在了怀中。 病房里很安静。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只听得到苏杭的心跳,跳动得格外用力。 他紧紧地按着张宁的背,张宁只能僵硬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奇怪的联想,他想苏杭全身软组织剉伤,这样突然把他一拉——他不痛么? “张宁……”苏杭的声音微微发颤地在他耳边响起,象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喜悦感情。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 那个歪着头密切关注他生死的青年是他昏迷前留下的最深的印象。虽然那时他已经被撞得天眩地转,但仅有的一丝清明却也让他产生了一个模糊的认知:那个人,不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只是在看他死没死! 如果说受到的撞击本身已让他的意识快要离他而去,那么这念头绝对是让他气血攻心雪上加霜的最后一击。那一刻他已经来不及伤心,只觉得无比恐慌。因为清楚地知道,如果他死了,这青年绝对会调头而去不屑一顾的!当时他惟一的念头就是他不能死,死就代表着放手,他绝对不放手! 此刻苏杭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不是不感慨的。连死都不想放弃的人,张宁是什么时候在他心中已经这么重要,变成一生执念的呢? 而本来已经没有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回应了,可是经此一事——哪怕张宁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立场呢,但他对他,至少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忍心吧? 只要不是全然的恨就好…… 第25章 张宁知道苏杭是误会了。 他嘴唇略动了一下,想说我也不想救你。只是不想为了你,破坏我从不做亏心事的做人原则罢了。 如果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那苏杭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很好看吧。可是激怒他,除了逞一时之快,似乎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张宁眼皮微微一垂,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这虽然是个误会,却是个对他有利的误会。都说跨过生死关头后人会有深刻的感悟,说不定从此以后,他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咳!”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刻意而为的响亮咳嗽。 这声咳嗽实在是煞风景得很,苏杭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瞪了一眼李卫东,不情不愿地慢慢把张宁放开。 李卫东脸皮够厚,苏杭那一记眼刀对他好象没什么作用,仍然嬉皮笑脸地晃过来,说:“伤感完了吧,完了咱们说点正事。” 李卫东所谓的正事,就是要张宁好好回忆一下那辆大卡车的牌照。当时那辆车只有张宁一个人亲眼目击,在给交警部门口供时,虽然他说他当时没注意到牌照这个细节,但李卫东是不信的。 为什么?就凭张宁答话之前那一瞬间的微微犹豫! 李卫东窝火也是窝火这一点,妈的,张宁这小子明摆着胳膊肘往外拐!因为他是苏杭的人所以之前他也不好逼他,现在苏杭醒了,你他妈够胆就当着他的面再否认一次! “之前不是叫你再好好想想吗,还没想起来哪?” 李卫东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他想用这种方式让苏杭看看,看吧,亏你还把他当个宝,你都出车祸了他还帮着外人呢! 张宁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提起这个话题,当着苏杭的面撒谎他也确实有一定的心理压力。可是他知道,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在这场车祸中苏杭自己应该负全责,但凭这些人的本事,绝对有能力颠倒黑白翻个案!尤其那车主还逃逸,你没做亏心事逃什么?!就凭这一点李卫东他们就能咬死那车主,不把他搞个倾家荡产才怪!那人估计也是怕这一点:对方开宝马呢,有钱的人路子就多,警察来了也会偏帮,咱斗不起! 对李卫东来说,把对方揪出来当然是给铁哥儿们苏杭出一口气。他们这一票人,都是帮亲不帮理做事全凭一时喜恶的,至于这件事亏不亏心、讲不讲公理、会给对方造成什么后果,他们才不管呢。张宁却不一样,他是普通百姓家庭出身的,自己也吃过这些人的苦头,将心比心,深知若真把那车牌号码说出来,说不定一个家庭就这么毁了。 是以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此刻当着苏杭的面也不改口。他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淡淡地道:“都没有印象,我怎么想?” 李卫东脸色变了一下,憋气道:“那你形容一下那车有什么特征总可以吧!” “我能想起来的,都跟交警说了。” 李卫东大怒,“嘿——!” “好了。”苏杭至此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适时地打断了二人。 他知道李卫东想替他报仇,也很了解张宁为什么这么坚持。沉吟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张宁,挺温和地,“张宁,你去帮我倒杯水,我渴。” 张宁沉默了一下,转身出去了。李卫东横着眼睛瞅他,等他出门了方自指点着门外怒道:“你看看他那个死样子,真以为老子查不出来了?老子早就叫附近区县的交警全力追查,凡是车头有碰撞痕迹的都他妈的给我把车扣起来!” 苏杭淡淡笑了下,安抚地道:“卫东,这事儿啊,算了。” 李卫东一听象见了鬼一样。 “算了?” 风风火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坐,“大哥,你差点没命耶。”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再说那不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吗,我还活着呢。” 李卫东听了,神情呆滞,慢慢往后靠一点,好把苏杭看得更清楚。 “……你这是什么表情?” “看白痴的表情咯。……人家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是负一百八……”后面的话被苏杭玩笑似的一个巴掌给打没了。 李卫东这家伙虽然浑,但说的话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苏杭想起以前的自己,不觉失笑。 他以前虽然不是小肚鸡肠,但也不是这么宽宏大度的。毕竟身份地位都摆在那里,怎容得人轻挼虎须。这次这么大量,说到底一来是因为心情好,二来,也确实是想让张宁看看吧。 很快张宁就拿了杯水进来了,什么也没说,递给苏杭。李卫东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闷头闷脑地对苏杭道:“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跟老威他们来看你。” 苏杭嗯一声,目送他出去。李卫东离开时关上了房门,于是病房里,就只剩下他和张宁两个人。 张宁站在床边,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他也知道苏杭不是傻瓜,不见得看不穿他刚才的隐瞒。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他会不会发作? 苏杭握着水杯,一口口慢慢喝着,有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觉得他和张宁的关系,此刻就是进入到柳暗花明的阶段了,他得把握住这次机会。 “张宁,你先坐下。” 虽然是这样的句子,但因语气实在是温和的缘故,倒也不象是命令。张宁有点儿狐疑,瞅了他一眼,顺着他拉他的手势,慢慢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苏杭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握住他的手。 其实张宁的手不小,只是和苏杭比起来,就显得比较秀气。苏杭一边摩梭着他的手背,一边在脑中组织词句,过了一会儿,终于斟酌着道:“张宁,你这次救我,我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 “我不管你当时有什么样的思想活动,经过怎么样的思想挣扎,也不管你是不是被迫的无奈之举——总之我只看结果。” “现在我想跟你说,这结果,让我看到了我们之间的一点希望。所以,我也会……回报你一点什么的。为了证明我的诚意,”说到这儿,苏杭停了下来,左右四顾一番。“……我的手机呢?” 张宁的脸色顿时显出一点怪异。 “抽——屉里。” “哦。”苏杭取出来,向他微笑了一下,那笑居然是带着一点歉意的。 张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打开菜单找着什么东西,心提起来了。他想他能猜到他在找什么,苏杭的决定本来是一件好事,但现在,可能就变成了一件坏事。 他忐忑又小心地观察着苏杭脸上的表情,他一个皱眉,一个疑惑,都能让他心跳漏跳两拍。早知道会这样,当时他不应该草率行事的……张宁鼓起勇气,终于在苏杭抬头看他的时候抢着承认:“我……我删了……” 当时他只是怕苏杭如果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把柄说不定会落到其他人手里。当时他怎么想得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现在,苏杭会认为他还是不服管教自作主张吗? “……”苏杭的表情,有些微怪异。但很快就努力做出一副释然的样子来,说:“是吗,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是准备亲手删给你看的。” 张宁没做声,连嗯一声都没有。 苏杭看着他低垂的浓密眼睫,握住他的手,声音里带上很诚恳的味道。 “张宁,如果以前你能给我一点希望,让我知道,有一天我们也可以象普通情人一样,那我也不至于,象先前那么对你。” 张宁抬眼看他,想说话,却被苏杭打断了。 “好在现在改还不晚!我们各退一步,重新来过好不好?” 张宁眉尖微微跳了一下,有些茫然似的。“各退一步,重新……来过?”他看着苏杭,忽然有些清醒了,“呵,你明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 “不过,张宁你要会想一点儿。”苏杭轻轻地,声音委婉。“你,反正也算是我的人了。何不就试着,接受一下我,说不定我们能过得很好,相处和谐,并不会比异性恋差。”他捏一下他的手,又加一句,象是威胁,又象是提醒。“你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你说呢?” 如果就是不给你这个机会呢? 张宁没有勇气问出来。 有些话,也许不用问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苏杭到底还是苏杭,虽然放下了身段,却还是时不时地透出一丝惟我独尊的气息出来,这就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吧,紧点松点,松点紧点,试问他还能说什么。 苏杭等了片刻,终于满意地一笑,手上微微使力,便轻易地将张宁拉入他怀中。虽然身子还是很僵硬,不过没关系,现在,他比较有耐心跟他慢慢来了,总有一天…… 他很温柔地侧脸在张宁耳根处亲了一下,低声道:“张宁,你会习惯的。” 习惯吗? 张宁茫然地瞪着苏杭身后那堵白墙,心中忽然一片冰凉。 他有一个不祥的预感。他和苏杭,难道真的要这么一直纠缠下去?直到老?直到死?这日子,会不会就象无间道演的那样,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 对一个直男而言,要永远和一个同性象夫妻一样生活下去,这是何等可怕之事! 不———— 第26章 苏杭这次车祸,全身上下受的最重的伤就是右腓骨尾端的骨折。板子夹了,石膏也打了,医院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让患者好好将养着,看他自身的恢复能力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养上三四个月,骨头自然会长好。而既然是以休养为主,当然在家里比在医院要舒心,所以没过多久,苏杭出院了。 出院那天声势颇为浩大,李卫东他们几个好哥们儿都约好了一起来接。 虽然北京城里名人名车不少,但七八辆平时只能在时尚杂志上才能看到的豪华车子一溜儿地停在住院部门口,这情景多少还是招摇得让人进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小声猜度着大驾光临的都是些什么大人物。 稍顷十几个人簇拥着苏杭从电梯里出来。李卫东等人走路都是带风的,堪称目无下尘。而苏杭虽然坐在轮椅上,穿的也是便装,但鼻梁上架的那副墨镜平添三分酷劲,也仍然不脱骄纵强势的贵公子本色。 直到上了车,取下墨镜对着张宁一笑,那种气势才稍微减弱了一点点。 一番熙攘,豪华车队终于扬长而去。苏杭握着张宁的手吁出口气道:“幸好叫了他们来接。不然你一个人,还不好搬呢。” 张宁默然以对。 刚才十几个人齐唰唰站满一架电梯,其他病人都要等下一趟。大概这一票公子哥儿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扰民吧。 很快就回到那栋大厦。 李卫东等人都还是头一次来,一进门,大呼小叫。 “哗,老苏你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啊。……哟,还有个室外泳池,可以开个小型派对了!” “大难不死,是应该开个派对庆祝庆祝。” “那等他全好了,咱们就召集人马来开个泳装派对!好好糜烂一把!” 苏杭听着,一边拿了热毛巾擦手,一边漫不经心笑道:“行啊。到时我和张宁作东,你们想怎么疯都行。” 话一出口,似乎所有人都僵了那么两秒种,齐齐去看张宁。张宁呢,也忍不住眼皮儿一抬,微微错愕似的,看了他一眼。 苏杭视线在众人面上扫视一圈,笑道:“怎么了?” “……呃,没事。” 众人的反应,就象是电影因为卡带而暂停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过来照着之前的节奏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下去。 “啊,那不如就定在国庆吧。” “不错啊。到时老苏的脚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苏杭笑了一下,听他们一唱一搭地讨论。 其实他也知道他们刚才在错愕什么,他那句‘和张宁作东’,显然是大大抬高了张宁的地位,暗示他是此处和自己比肩的另一个主人了。他承认这句话是说来给张宁听的,有示好的意思,只是张宁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微妙的心理活动他就不太能掌握了,看他这会儿垂着眼,慢慢喝着水的沉默姿态,估计他这会儿的心情,不会太平静吧。 李卫东等人很知趣,知道苏杭到底是个病人,是需要好好休息的。于是再坐了坐,便一同告辞。 临出门时李卫东小声问道:“你这里,真不需要再找个人?” 苏杭笑着摇头。 李卫东看了一眼张宁,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小子是个会伺候人的。因为放心不下,所以着重强调一句:“好好照顾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怕张宁趁他病要他命,只是倘若故意怠慢,看老子不整死你! 张宁被他那种威吓的语气和眼神弄得很不舒服,稍一用力关上门,郁闷地掉头瞥苏杭一眼。 苏杭咳嗽一声,很无辜地道:“张宁,我想去洗手间。” 听到他这么说,张宁有些微着恼。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不然刚才那么多人在这儿他怎么不说! 恼归恼,顿了一会儿,张宁也只得推他进去。人有三急,他也不能指责说苏杭事儿太多,不过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其实再多请一个人也是用得着的。虽然做饭和清洁都有钟点工,花园和泳池也有专业的人定期前来,但现在苏杭基本上是个行动不便的病人啊。如果请个专业护工,不是比他这个门外汉要强吗,而且明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地想服侍他,干嘛就赖上他了呢。 轮椅在门口停下,张宁递给他一支拐杖,然后一只手扶住他肋下,帮他站起来。 倾身过去的时候苏杭很容易就能闻到他衣领里皮肤散发出来的淡淡香皂味儿,忍不住一阵心旌摇荡。 张宁的皮肤很容易吸收香皂的味道,混合着他自己的体味,特别好闻,尤其在做爱时体温飙升那香气散发出来,简直有催情效果啊。 “大的还是小的。” 苏杭怔了怔,连忙稳住心神。“小的。”说完侧眼偷看他,怎么连闷闷说话的表情都这么让人心动呢。 两人在马桶前站立一会儿。“??”张宁看他的眼神充满疑问。 苏杭笑得有点尴尬。“你看我哪只手有空?”他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扶着张宁,的确是两手都没空。 张宁脸皮抽搐了一下,沉默。苏杭的意思他明白,是要他帮着拉拉链吧?而且拉了也没完,还得帮他掏出来? 苏杭冲他耳边吹了口气,小声道:“麻烦你~~”声音里带出丝丝笑意。 张宁转头瞪他一眼,忽然间扯扯嘴角假笑了一下。“不麻烦。”说着一只手伸过去——取下苏杭肋下的拐杖。 “……” 挺郁闷地小解完,苏杭又想出了新花样。 “我要洗澡。” 张宁瞪他,苏杭倒挺委屈:“这大热天的,不洗澡多难受啊。而且医院里又那么多病菌……” 张宁气结,真想把他丢进浴缸就走,但是虐待病人这种事,他又实在是做不出来。忍了半天才牙关一咬,冷声道:“等着。”转身出去了。 “噗。”苏杭坐在马桶盖上,闷声低笑。 他也觉得自己坏,真坏,可是欺负张宁,怎么就这么让他倍感乐趣呢。 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张宁回来,他冷着脸,手上却拿了卷保鲜膜,一声不吭地蹲下,先把苏杭的伤脚密密裹起来。过程中苏杭本来已有心理准备要受点报复了,但居然力道适中并不觉得痛楚。看着张宁低头裹脚的模样,苏杭的心忽然有了一点温柔的牵动,“张宁……”难得的生出些内疚的心情来,忍不住把手移上去,摸上那人的肩头。 “啊!”刚一摸上去苏杭那只伤脚砰一下就磕到了地上,一下子痛得他面目扭曲,冷汗立时涌出。 张宁根本不想和他说对不起,隔了半天才僵硬地道:“……手滑。” 到底是自己先动手动脚,苏杭呃一声,居然没发脾气,反而做出个很难看的笑脸。 接下来他就很老实了,再也没随意触碰张宁。不过,等到张宁帮他脱衣服时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激动了一下:这是张宁第一次主动替他脱衣服!虽然并不是那种事的前奏,但必竟是难得的亲密之举。解第一颗钮扣时张宁手停了一下,苏杭看到他两排乌黑的长睫鸦翅似地闪了闪,显然也不是很自在。 不过很快他就镇定起来,象下了决心要把苏杭当成一个特大号的充气娃娃似的,尽量视若无睹地把他从上脱到下,而至于腿间那因为脱裤子时而立时激动膨胀起来的器官—–也只不过是让他眉心剧烈地跳动了两下,硬是做到视而不见罢了。 浴缸很大,苏杭坐在中间,脚上虽然裹了保鲜膜,但为了避免不小心沾到水,还是高高地翘在了浴缸边沿上。张宁把洗浴用品放到他边上本来就准备出去的,却被苏杭拉住,低声下气地道:“我擦不了背呀……帮我搓两下,就两下行不行?” 难得他眼里居然能放出类似于大型犬的温良目光来,就差没再竖起大尾巴摇上两摇,张宁恼火于此人的得寸进尺,但瞪了他半晌,却还是胸腔起伏着喷出一口气,转到了他身后。 啊。苏杭感动极了,以前他觉得男人就应该睚眦必报恩怨分明,但现在他生平头一次认为善良心软也是一个值得称许的大优点。张宁的父母把他教得真好、真纯良,这样看来,要挽回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不过这种庆幸的心理很快就没了。 张宁敷衍了事地搓了两下,真的就两下,然后就把东西往前面一丢,准备出去了。 苏杭大失所望,他一时间有些按捺不住,趁着张宁走过身边的时候忽然冲动地把他一拉。他本来受伤的就只有脚而已,手上的力气却还是大得很,张宁又没提防,身子一偏就往浴缸里倒下去,等稳住的时候他已经跪在浴缸前,上半身却被苏杭抱在怀里,甚至那炽热的呼吸都直直扑到他脸上。此情此景,是个通人事的都知道苏杭要做什么了。 苏杭盯着他,目不转睛,那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掠夺和情欲。张宁也没躲,只冷冷地道:“这就是你说的重新开始吗?” 第27章 张宁冷冷地道:“这就是你说的重新开始吗?” 苏杭一怔,满腔情/欲顿时如浇冰雪。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只能讪讪地把手放开:“我,开玩笑的……” 开玩笑?谁会信? 张宁两片好看的嘴唇紧紧一抿,也没揭穿他,只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剩下苏杭一个人坐在浴缸里,好不懊恼。 做君子,做小人,做君子,做小人……小人只能逞一时之快,君子才是长久之计。可是做君子的代价又是这么惨重,存天理灭人欲啊,苏杭瞅着水面下自己那坚/挺的小钢炮,又提起手掌看了看,苦笑。自从成年后他就没再劳动过自己的右手,现在看起来,是要过上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的日子了! 几天后李卫东跑了上来,苏杭在客厅里招呼他。 “不是说你马上要去云南么,怎么会有空过来?” “嗨,我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 苏杭一笑,“不放心什么啊。”一边说一边给他倒茶。 李卫东向厨房里呶了一下嘴,苏杭就明白了。笑着把茶壶放下,说:“你怕他吃了我啊?” “不是。怎么说呢,总觉得那小子吧,看着是很温顺,其实内里是个挺有主意的。你现在行动又不方便,所以我有点儿担心。” 苏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低头喝茶。 要说李卫东也没看走眼。古话说过刚易折,张宁刚性不足,韧劲有余。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以张宁这种性子,倘若是在古代,他就送他一个字:子韧。 “这两天你们处得怎么样?” 苏杭微微笑道:“还好。” 因为他腿上有伤的缘故,所以两个人是分房睡的。除开这小小的不足,其他方面他都还比较满意。 大概是他以前积威太重的缘故,张宁内心深处始终有点儿怕他。纵然知道他现在已经不会再象以前那样施以强硬的手段,但也不是说马上就有恃无恐了,他对他仍然心存顾忌,虽然多数时候还是不会主动搭理,但对于他一些不太过份的亲密要求譬如看电视时要坐到一起、偶尔也亲亲抱抱之类的行为,却通常是容忍和默许的。这种态度看在苏杭眼里,自然为之心喜。他想只要他持之以恒的话,他们之间的前景应该也是可期的吧?好吧,也许他还应该送自己一个字,叫子恒。哈哈哈。 李卫东一脸嫌弃地道:“大哥,你笑得真恶。” “胡说八道什么!” 哥儿俩正笑着,张宁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了。他瞥了两人一眼,苏杭拍着身边的位子叫他,“张宁,来坐会儿。” 张宁没动,只淡淡地向苏杭问一句:“有人陪你,那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苏杭哦一声,微微有些意外。 这还是张宁第一次要求出门。刚说了要重新开始,再把他拦着不准他出去显然是行不通的。尤其他前面还加了个‘有人陪你’,可见还是有考虑到他行动不便这个问题,让人听着,也觉得顺心贴耳。不过尽管如此,苏杭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办点事。” 张宁言简意赅,显然不欲多说。李卫东想说什么,却被苏杭挡住了,再转头回来时脸上已是一派温和笑意。 “好,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张宁眼中并出了意外的光芒,似乎也有点意外他居然变得如此之好说话。不过既然苏杭同意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便进房去拿了钱包穿好鞋,在苏杭他们的目光中出门去了。他前脚一走,后脚李卫东就追问道:“你现在放心他一个人出门?”这没几天吧,难道苏杭对张宁的信任就这么突飞猛进了? 苏杭回过脸,对着他微微一笑。 “卫东,这个啊,也跟我们小时候放风筝一样。一昧拉紧是不行的,有时候,得把线松一松。” “……”好象懂。但再想想,又不太懂。 李卫东还想再问,苏杭已经笑着把茶杯微微举了一下,“不说了。来,喝茶。”把话题岔开了。 看他始此笃定,李卫东也只得收起他那份疑心,陪着他三山五湖地闲聊起来。聊着聊着,有电话打来。苏杭拎起话筒喂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也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眉眼渐渐舒展,听完了微微一笑,说:“好,别让他发现你们。”说完搁下电话,眼里颇有笑意。 李卫东这才如梦初醒,指点着他叫道:“大哥你好贼啊,你派人跟着他?!” 苏杭笑看了他一眼,象是心情很好似的,说:“你懂什么。这就是那条线了,放得再松,也要确保那线紧紧在你手里握着,不然很容易就让你的风筝飞不见的。” “不就一个男的吗,用不用这样啊?” 苏杭想了想,居然颇认真的来了一句:“他值得。” 李卫东不住点头,调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啊?” “臭小子。”苏杭笑骂,“少跟我说有的没的。” 两人笑了一阵,李卫东又纳闷,“不过,他都不会发觉的吗?” “跟着他的人都是侦察连退伍的。张宁啊,到底是普通平民,没那个意识。” “那,刚才那电话就是向你报告他行踪的吧?说他在干什么?” 苏杭笑了笑,“银行。取钱呢。” “你——给他的钱?” 苏杭笑着点了点头,李卫东哈一声道:“我还以为那小子有多清高,原来也是个能为钱折腰的嘛。操,亏老子以前还当他是个贞烈的主儿,走眼了。” 苏杭脸色一整,摇头道:“你错了。” 他每个月给张宁的三万块虽然都如期划到了他的帐户,但张宁从来也没有去取过。以前,虽然可以推说是因为张宁出不了门取钱也没什么用,但苏杭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张宁恐怕是觉得这钱来得太耻辱,所以才一直不肯去动它。现在他终于开始从帐户里提钱,不管这种行为是出于经济上的妥协(张宁一直没工作没收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苏杭很高兴——这么说吧,张宁的每一点退让都会让他对前景更有一点信心。 那天张宁回来的时候李卫东已经走了。苏杭推动着轮椅从书房里出来,笑眯眯地道:“回来了?” 虽然男人象是心情好得不得了的语气实在是有点奇怪,但张宁也只是瞅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今天好玩吗?让我看看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张宁去过哪里苏杭当然是清楚的,不过就是想逗他开口说说话而已。李卫东那个蠢材,居然说‘你钱多得花不完了?用你的钱而已,也不用这么高兴吧’。他哪里知道,有些人,如果跟你没有一定的牵绊,他是不会用你的钱的。就好比某些女孩子,倘若跟你吃饭时AA制,呵,那肯定是觉得和你的关系还没到位。李卫东包养的情人不少,恋爱经验却为零,这种微妙的心理,他根本不懂。 张宁也没理他,把新买的两件衣服吊牌剪了,挂进衣橱,新买的书也放到桌上摞成一摞。苏杭拿起书来翻,又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张宁反应始终淡淡的,顶多嗯两声,弄得苏杭很是没趣。 稍顷看他把装东西的袋子都收拾整齐,拿了一套干净衣服出来,估计是要洗澡了,苏杭知趣地道:“你洗吧,我……去看会儿书。”说完,转动轮椅,准备出去。 正要出门时忽然听到身后张宁突兀地哎了一声,苏杭一下子停住,回过头,不太确定地问:“……你叫我?” 张宁眼帘半垂,显然也不是很自在。停了半晌,才勉强地道:“想跟你商量个事。” 苏杭一怔,罕见的受宠若惊。难得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张宁还肯对他用‘商量’这两个字,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道:“行啊!什么事?你说。”边说边把轮椅往张宁那边推了两步。 张宁仍然垂着眼,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还是想出去找份工作。” 苏杭略一沉吟,立刻道:“行。”张宁一下子抬起眼来,眼中满是诧异,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哪知苏杭还有下文,“不过,”一听这‘不过’二字,张宁脸色又灰了。 苏杭笑了笑,仿佛很抱歉似的,“不过我现在身边离不了人,你看这样好不好——等两个月。等我腿伤好得差不多了,你再出去上班?我保证这次绝不阻拦你,真的。” 真的?屁。苏杭是在曲线救国呢,两个月后,天知道他又会有什么理由生出来。不过他这一番话,此刻听来却是入情入理,张宁默然良久,终于慢慢地,点了个头。 第28章 九月中旬时张宁回了一次老家。 凭心而论苏杭是不想放人的,但这次却是张妈妈五十大寿。虽说并不准备大办特办,但好歹是整寿,也意思意思地在酒楼里包了两桌宴请亲戚,张宁作为独生子不露面,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苏杭只好亲自送他到了机场。 张宁这次回去,并不是说吃完寿宴就走,要在家里待几天陪陪父母。算算日子,可能要国庆前夕才能回来。联想到上一次国庆他回去自导自演的那一出失踪大戏,苏杭的心就有点搁不稳—— 北京的九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天气,秋高气爽,人是最舒适的。但在重庆,这个月份属于秋老虎,还热着呢。在这大夏天里,张妈妈吹着空调打毛衣。 藏青色的毛衣显然是男式的,已经织了一大半,就剩两只衣袖了。张宁说:“怎么不等天冷了再打。” “我手慢,早点打好,刚好你就可以穿了嘛。” 张宁久不回家,张妈妈很享受这种和儿子一起坐着聊天的时光,尤其张宁还乖乖地陪在旁边帮她挽毛线,当妈妈的实在是觉得很温暖。 她絮絮地聊起张宁上次走后家里发生的一些大小事情,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对了,你知不知道,宝儿不在了?” “宝儿?”张宁怔了怔,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是不是何阿姨家那个宝儿?” “对呀。唉,他还比你小两个月呢。上个月,不在了。” 张宁啊了一声,有些触动。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可是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怎么发生的? “据说是猝死。打游戏打到半夜两点才睡,早上九点他室友叫他,说你不去上班?结果一推他才发现,已经断气了。” “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那可不知道,他平常身体好,连感冒都很少,哪里知道会走得这么早呢。” 张宁呵了一声,心中一牵。 他和宝儿是童年的小伙伴,在没搬家之前,两家住得近,也时有往来。宝儿大名叫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好象一直以来就是跟着父母这样叫的。此刻想来,对方幼时的模样已有些模糊,只记得是一个挺壮实的小胖墩。 关于宝儿最鲜明的一件趣事是在他八岁那年,一晚他陪他母亲走夜路,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经一派男子豪气,穿过小巷子时迫不及待地说:“妈妈我走前面!我是男子汉我保护你!”这件事由何阿姨当作玩笑话讲给张妈妈听,又由张妈妈笑着转述给张宁听。张宁当时嘴上没说,心中却暗笑。他想,何阿姨讲起来的时候那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炫耀和自豪的吧。 如今宝儿骤然离世,当妈妈的,情何以堪? “何阿姨肯定很伤心。” “那当然了。”张妈妈显然也很有感触,长吁短叹。“你何阿姨那时还正在逛重百呢,接到电话气得不得了,说你谁呀,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等到确定了——”想到老友如今憔悴的模样,张妈妈眼泪脱眶而出,伸手擦擦眼睛。 张宁也黯然,扯了张纸递给她,张妈妈几下擦了,清清喉咙。“我本来想,等你回来了一起去看看她。后来再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她看到你,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大概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接下来好一会儿母子俩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才听到叮一声轻响,却是张妈妈手中的毛线针掉到了地上。 “妈,我来。” 张宁整个人半跪下去,一只手扶住妈妈的膝盖,一只手从沙发底下摸出了那根毛线针。递给她之后他也没站起来,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半跪半蹲地守在张妈妈身前。 他说:“妈,要是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和爸爸怎么办?” 张妈妈手停了一下,抬头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那就要看,你是怎么不在的了。” “如果是象宝儿那样……那肯定是要哭死……”张妈妈悠悠地想着,深深叹出一口气,“老来丧子,人生大痛啊。” 张宁扶着她膝,慢慢道:“那如果,是象上次那样失踪呢?是不是会觉得,情况要好一点?” 这话问得有些古怪。女性的直觉象是被什么触动了,张妈妈视线在他面上一扫,迟疑着问道:“宁宁,那个苏杭……是真的没纠缠你了吧?” 张宁笑了笑,说:“妈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不是就事论事吗。” 张妈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象在判断他话中真假。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那当然。死了,就再也没什么盼头了,失踪的话,总还有点希望。” 张宁嗯了一声,仰头道:“那以后,如果我再失踪,你们就这样想好不好?虽然不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但要相信我会过得很好。别担心,别伤心,就当作我是出国留学了,几年之后就会回来……”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动了感情,声音里带出一点哽咽,张妈妈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看到她哭了张宁顿时停了下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强笑道:“妈,怎么了?我这就是一说。这不是,说到宝儿这事……就突然想到了吗。” 那天他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张妈妈破啼为笑,这象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事后母子俩也再没就这话题说过一句。 接下来的几天,张宁没有到处去玩,不是陪着张妈妈去买菜,就是跟爸爸在一起喝茶聊天,张妈妈说:“宁宁你难得回来一次,怎么老猫在家里?不去和你那些同学碰个头吗?” 张宁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以后吧,我想多陪陪你们。” …… 时光如流水,几天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 回到北京时来机场接他的仍然是苏杭,看到他出闸,远远的就露出笑容。 张宁显然也在接机的人群中看到了他,微微顿了一下,象在犹疑似的,终于还是提步向着他走了过来。 苏杭喜欢看他朝着自己走来的样子,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简直就象是预示着张宁的人生:无路可走,惟有向他!一直走进他的怀抱。 苏杭仰起脸,热诚地笑:“张宁,欢迎回来。” 人家说伸拳不打笑面人,张宁看到他笑成这样,应该也不至于总拿一张冷脸对他吧。 果然,张宁抿了抿嘴,虽然对他的欢迎没有理会,却视线微微向下,瞥了一眼他的轮椅。再抬起眼看他时,他似乎是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虽然没有问出来,但光是这欲语还休的表情已足够让苏杭心头一热,连忙解释道:“我已经能柱着拐杖走了,只是怕机场人多,坐轮椅,安全一点。” 张宁嘴角微微一抽,仿佛有点嫌弃他自作多情的意思。但苏杭心情甚好,只笑呵呵地牵起他的手。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起坐在后座,苏杭捉着他手爱不释手地捏了两下才说:“好象多点肉了。是不是家里的伙食比较对胃口?” 听他提到家里张宁就沉默,不出声。他眼眶还微微有些泛红,苏杭知道是为什么,应该是还没从两小时之前的那场机场告别中脱离出来吧。 因为离别还会象小孩子般伤心的张宁让苏杭简直想从心眼里来溺爱他,他叉开五指,很温柔地跟张宁的手指交叉握住——据说这种亲昵的方式叫情人握,苏杭很钟意这个名字。 回到家张宁收拾行李,苏杭坐在一旁看他收拾。 “咦,你还带了件毛衣?” 正想拿起来细看时,张宁一把抓过去了。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动作太突兀,也怕苏杭下不来台会生气,他嘴唇抿了一下,勉强解释一句:“我妈织的。” 苏杭一怔,忽然笑了,“我又不跟你抢!你怎么象小孩儿一样啊。”笑完了身子微微往后一靠,有点感叹地道:“不过说真的,自从我爸升了之后,我妈整天陪着他到处访问,还真没给我织过衣服了。” 张宁垂着眼,不吭声。 他才没空去同情苏杭呢,只是抱着这件衣服,就觉得特别的难受。 都说母子连心,也许妈妈真的察觉到一点什么了吧?毕竟那天,他也有点失态了……也许就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她才会时不时地注视着他?才会赶工赶出这件衣服,就象古诗中说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在机场送他的时候她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爸,就算没你在身边,也是打算日后一起进老年公寓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不管在哪里,把你自己照顾好。方便,就联络我们;不方便,也没事,总之我们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这些话让张宁难受极了,当场眼眶就泛红…… 第29章 苏杭家的阁楼,是张宁最常呆的地方。 跟下面比起来,楼上面积不算大,但装修上却一点没偷工减料。大幅的斜屋顶窗采光良好,地面上铺陈着木地板,背投电视几乎占了小半幅墙,而正对着电视的,则是一组光是看着就让人想要舒舒服服躺下去的酒红色沙发。 张宁喜欢这个阁楼,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地方舒适,更大的原因是自从车祸后苏杭就不方便上楼梯,所以这里几乎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天地。他可以尽情地在这里待着,看书,看碟,发呆,任思绪驰骋万里。眼睛累了就站到窗前眺望远方,困了也能就着又大又软的沙发沉沉睡过去。不过,随着苏杭腿上伤势的好转,这让他放松的空间,显然已不可能独占了。 此刻正是晚上。 灯已上,夜未央,窗外霓虹闪烁。张宁窝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的大结局。 这部电视剧是N年前国内某位煽情导演的力作,以海外华人生活为主线,穿插几对主角的爱情故事。张宁当初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但开场还不到两分钟,他的注意力就慢慢集中了。 住在别墅区的女主角,神秘、美丽,明明坐在飞驰前往机场的计程车上,却对打来电话的男人撒谎说是在逛街。稍后到了机场,她加入一个旅游团,通过安检后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她一把掀开风衣,赫然露出牢牢绑在大腿上的两沓美金…… 这样的开场对一个普通观众来说已经很具悬疑效果,而张宁更是从中嗅出了大量类似于‘出逃’的味道。看着屏幕上一架巨大的波音七四七直冲蓝天时,他一颗心也忍不住为之颤栗了。 自从苏杭在医院向他表白过后,他宁逃走的心思就没断过。可是怎么逃?逃到哪里?今后如何生活?苏杭会有何反应?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成功地躲开他的搜索隐匿于人海?还有自己的父母,又会不会成为苏杭逼他出来的目标?这种种问题都是他需要考虑到的。看了那么多越狱出逃之类的片子,他也知道但凡越狱,从来都不会一时冲动就能成功。那些主角无不有着坚强的心智、缜密的头脑与周全的计划和准备。 苏杭的重新开始以及示好,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种手段的征服。不过显然这种软性的手段比起以前对他更为有利,所以他也调整了态度,适当地退了一步。目前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他和苏杭维持在一个和平共处的假相下,不过如果出逃失败,苏杭温情的面具立刻就会撕下吧?而再被他囚禁起来的话,恐怕自己除了等他意兴阑珊地放手,真的就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因为太清楚这后果,所以张宁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他除了默默思考自己的出逃计划外,更多的是在想今后要躲到哪里生活才算安全。苏杭的背景和权势始终是遮在他头上的一片庞大阴影,他也考虑过是不是象电视里那位女主角,干脆以旅游的名义躲到国外去,出境之后再消失,变成黑市人口? 拐杖拄地的笃笃声已来到他身后,一直出着神的张宁这才回过神来,眼角余光迅速往后一瞥,瞥到苏杭的身影。 苏杭因为身形高大的缘故,即使拄着杖,看上去也并不显得软弱可欺。他脸上带着笑意,跛着脚一跷一跷地绕过沙发,在张宁身边坐了下来。 “看什么片子呢,看得都不肯下去了?”边说边把一只手按到他小腿上,那带着体温的触感,微微地摩挲,即使隔着一种薄薄的裤子也象是带着某种亲昵的暗示,张宁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一段时间以来,苏杭确实没有提过一些非份的要求,虽然可以解释为他现在是比较绅士地在等待自己接受他,但大概腿上的伤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现在,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苏杭伤势已恢复得差不多,估计也没什么耐心再慢慢等下去了吧?想到这里张宁就僵起来,不安地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把腿从苏杭手下收回来。 他偷偷瞅了一眼,苏杭的视线正定在电视上。 “这是很久以前的旧片儿吧?你看陈坤这时还嫩秧秧的……” 张宁嗯了一声,趁势换个姿势,两条腿蜷起来,脸上倒是作专注看电视状。 苏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借故避开,虽然有些尴尬,但也只得装作不以为意地一笑。 两个人都佯装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但其实谁都没把剧情看进去。苏杭心里象有个软乎乎的小爪子在挠呀挠,心痒得不行。他想张宁还真敏感啊,一下子就察觉到他的动机了? 是,没错,他就是想和张宁亲热了! 刚才吃晚饭时他就偷眼瞅着他呢,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虽然好看,但再好看也是会审美疲劳的。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稀罕这个人呢?那种强烈的稀罕感觉还真没法儿言说,就是疯魔了似的恨不得拉过来好好搓揉他、疼爱他、让他在自己怀里受不了地呻吟、喘息,直至开出妖艳的花朵…… 这些想法实在是让他血脉贲张全身发热,按说一个屋檐下待着也有这么长时间了,感情基础也应该有一点了吧。他就没这么耐心地等过一个人!何况几天不见,小别胜新婚……叫他哪里还忍得住! 他往张宁那边挪了挪,张宁唰一下站起来,僵硬地道:“我要睡了。”正拔腿欲走,苏杭说:“别呀。”眼明手快把他一拉,又把他拉得跌坐在沙发上。 然后张宁就发现自己被苏杭圈在怀里了。 这个姿势,颇有点儿危险。张宁有点儿怕又有点儿不安,他也不敢跟苏杭完全翻脸,只能硬扛着推拒道:“苏杭,你别这样。给我……一点时间。” 苏杭腿又张开了一点,把他往里搂了搂,微微笑道:“什么呀?我的意思是刚吃了饭就睡觉不好,”说着貌似体贴地摸摸他的肚子,“你看东西还没消化完呢,再看会电视再睡,嗯?” 张宁被他一搂一摸,顿时就硬得象块石头。他欲哭无泪地想:你说归说,有种下面那根就别硬乎乎地戳着我啊。 第30章 先不说张宁有多不自然,苏杭看来倒是分外享受这种姿势。 他搂着张宁,一只手不怀好意地仍然贴在他肚子那儿,嘴上倒十分殷勤地道:“我给你揉揉啊,帮助消化。”边说边就一下一下慢慢地往下面抹——再下去就是敏感地带了!张宁越发僵硬,斜他一眼,偏偏苏杭还貌似无辜地道:“看电视啊,你不是喜欢看这片子吗?” 张宁咬一下唇,忿然。 你要是不这么骚扰我,我当然会看! 他僵直地把视线定在电视上,好在苏杭倒真还没什么过火的动作了,只一只手慢慢揉着,下巴搁在他肩头。 屏幕上现出陈坤的面部特写。苏杭道:“要说,陈坤还真挺帅的,嗯?” 张宁本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又巴不得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便勉强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不过你又不喜欢男的,肯定不是为了看他吧?” “……” 苏杭轻轻一笑,慢慢在他耳边吹一口气,气氛顿时分外情色与暧昧。 “是不是喜欢女主角啊,张宁?” 张宁一凛,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来了,苏杭最忌讳的,就是他跟哪个女人扯上关系! “嗯,中长发、瓜子脸、大眼睛,原来你喜欢这种秀气知性型的啊……” 手腕间传来异样的触感,张宁低头一看,脸色唰一下就白了。苏杭正拿睡衣带子慢条斯理地绑他手腕! 那些恐怖的记忆猛地一下掠过脑海,张宁终于受不了了似的,大叫一声就要蹦起来。他反应如此之大,倒把苏杭吓了一跳,连忙收紧双臂不让他乱动,嘴里一迭声地道:“不绑不绑,我逗你玩呢张宁,是逗你玩的,真的。”如此一连说了好几遍,张宁这才渐渐地好些了。 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气愤,全身都在微微地发抖,看那条腰带的眼神,简直就象看条毒蛇一样。苏杭紧抱着他,一遍遍道:“没事,没事了……”说到后来,自己也慢慢垂下了眼睛,把嘴唇紧紧贴在张宁头发上。 他到现在才知道,他给张宁造成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在他的设想里,本想用带着一点吃醋调侃的口吻,再松垮垮地绑上张宁的手。虽然有点儿刑求的味道,但也别有一番情趣。 然后他可以细细啃着他的脖子,半惩罚半抚慰的为他手交。没有比同性更了解男性敏感点的了,他有信心一定能让张宁感觉舒爽,他甚至决定这次一定等到他先射出来自己再有所行动,可是……本来是这么完美的计划,现在却完全没有办法也没有心情,再进行下去了。 苏杭的心中充满懊悔。他的思绪飞到很久以前,与张宁初识的那一天。 那是多么美好的开头,那时张宁对他其实是有一点崇拜、有一点敬佩的,曾经他可以在这种有好感的基础上温柔以待循序渐进,虽然过程会漫长点、曲折点、艰苦点,但说不定……也有能成功的一天。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直接最急功近利的一条路,不可否认见效很快,他确实得到他了,可是现在他忍不住要问自己,真的不曾后悔选择这条路吗? …… 他良心动摇了片刻,微微地恍惚,但很快就稳住了心智,把那一丝懊悔迅速抛开了。 男人,做过的事情就不要说后悔!不管怎么说,他做也已经做了,伤也已经伤了,不是痛哭流涕道歉内疚就可以让张宁轻易原谅的。那么,就这么着吧!他可以等那伤口慢慢平复,一点一点地对他好,一点一点地去填补,只要张宁还在他身边,那么总有一天…… “我要去睡了。” 怀里的人忽然发出平板的声音,完全不象几分钟之前还情绪激动地曾微微发过抖。 苏杭略略一怔,立刻就明白张宁最想说却又没有说出来的那个三个字:你放手。 迟疑了一下,苏杭就真的把手松开。张宁站了起来,走开、下楼,他的步子不快,不知怎的却给人一种走得异常坚定的印象。苏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个感觉,他觉得张宁,或许就是想以这样一种决绝的姿态走出他的生命,连头也不会回,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不错。如果此刻苏杭能看到张宁的正面,那么他就会发现他那种感觉绝不是毫无由来。张宁的眼神,简直从来没有这样的坚定过。他心里在决绝的发着誓:他要逃,他死都要逃! 第31章 国庆长假的头一天,苏杭答应哥们儿的派对如期举行了。 那天来了很多人,李卫东等都携美参加,一干财男美女齐聚,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虽然气温只有十几度,但却有很好的阳光,晒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有不怕凉的照样下水游泳。酒店定制的自助餐也很美味,大家玩得颇有些乐不思蜀,到了晚上还助兴地放起了烟花,一干男女拍手尖叫,庆祝苏杭大难不死。 苏杭一直坐在椅子里笑看着任他们闹,直到李卫东嚷嚷着说没过足瘾要叫人再去买时才含笑劝阻道:“意思意思就好了,别把治安队的人给我招了来。” “怕啥。”李卫东气很粗。“不就是在五环内放了烟花吗?咱这是庆祝国庆呢,谁反对谁不爱国。”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扑上去捶他。“操,你小子也配说爱国!你个国家蛀虫!” 苏杭虽没加入捶他的行列,但也笑着,眼睛下意识地溜去看张宁。张宁眼皮微垂,嘴角带着个浅浅的弧度。苏杭见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他知道张宁对他的这一票朋友向来没什么好观感,现在这种反应,真是难得。 那边抱成一团的几个闹得正HIGH,几个人抓手的抓手,抬脚的抬脚,正数着‘一二三’要把李卫东丢下泳池。苏杭怕他们乐极生悲地搞出事故来,连忙叫道:“仔细别把他头磕了!”正说着就听哗啦一声,李卫东被扔到了池子里。 一时间只听笑的叫的,热闹得不行。“操啊……”李卫东抹了脸上的水,很是不甘,游到池边作出一副要拉人落水的架式,大家尖叫着纷纷后退。正嬉闹间苏杭眼角忽然瞥到张宁走开了,留神一看他走的那方向,却是往角落那边去的。那边是个死角,一挂藤萝如瀑布般密密垂挂下来,俨然便成了架天然屏风。屏风后有个不大的空间,平时放着两把藤椅,可供休息小坐。估计是张宁嫌太闹了,去那边清静清静。 且说张宁一转过那挂藤萝,果觉耳边清静不少。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慢悠悠点燃了一支烟。青烟袅袅中他的思绪仿佛也沉淀下来,微微合上眼睛,似老僧入定一般。 他象是想了很多,又象是什么都没想,神思渺渺间指间香烟渐渐已要燃尽,忽听一个少年的清朗声音笑道:“哗,你好会享受,一个人躲在这里逍遥。” 这声音好耳熟,张宁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美少年拂开紫藤正对着他笑,果然就是徐小放。 此时此地看到此人,张宁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今天来的都是苏杭那一票哥们儿,徐小放跟谁来的? 徐小放笑,“苏总亲自打电话叫我过来的。怎么,不欢迎?” 张宁一怔,下意识反问道:“苏杭叫你来?” “可不是。上次我看他那样儿,明明是巴不得让你孤立起来,这次居然主动说你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叫我来陪你聊聊天……我还觉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张宁默然了一会儿,忽然从鼻孔里笑了一声,有些自嘲。 难得徐小放居然能获得苏杭的认可。大概是因为在他心里,徐小放也不过就是个人家的宠物玩物吧。这倒是象那些蓄养猫狗的人,虽然多数时候是圈养在家里,但偶尔也会允许自家宠物和别人家的来往来往、交流交流,免得太孤僻了生出忧郁症来。 “嗳,开心点嘛。我今天还是拍完戏特地从承德飞车过来的,你看你看,为了赶时间,我妆都没卸干净。” 张宁真的看了一眼,只见他眼皮上亮晶晶一片粉紫浅红,果然还剩着些残妆。 毫无疑问徐小放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的成份,不过因为他确实长得美貌,撒起娇来也并不显得娘气,只让人觉得少年的娇憨也还是蛮可爱的。张宁心情略微放松了一点,将手中的残酒一口饮了,微微笑道:“想喝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去吧。”徐小放挺大方,动作也挺快,稍后就端着两杯酒过来,“这鸡尾酒调得好漂亮,我给你也拿了一杯。” 张宁微笑着接过来,看了看杯中深深浅浅的蓝色,一下子又喝了半杯。 “喂,这个到底是酒啊,喝多了也会醉吧。” 张宁笑道:“放心。我没喝几杯。”说着又点起一支烟,慢慢呼出一口。 徐小放看了,蠢蠢欲动:“也给我一支。” 张宁诧异:“你会?” “开什么玩笑。”徐小放用一种‘你简直侮辱我’的眼神瞪他一眼,拿过烟和打火机,十分熟练地点了,深吸一口,又悠悠喷出,模样陶醉之极,俨然一老烟枪。 先过了一把瘾才慢悠悠说道:“我呀,初二时就开始学抽烟了,只不过现在要顾忌公众形象。要是被媒体拍到,经纪人会骂死我。” 张宁想到他在电视屏幕上活泼阳光的模样,不禁一笑。估计在观众眼里,徐小放最适宜的零食是棉花糖和奶茶吧。 “我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徐小放老模老样地抖抖烟灰,说:“上次看苏总把你带走后我还怕你会出事呢,谁知出事的却是他,听说好严重,差点死了?” 张宁垂眼笑道:“他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徐小放吐舌道:“那倒是。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那个……活千年吗。” 张宁点头笑:“是,祸害活千年。” “嗳哟,你声音小一点。” 张宁端起酒杯喝尽,懒洋洋笑道:“不用怕,他现在脾气比以前好多了,听到也没事。” 徐小放听了,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点头道:“也只是对你吧……”有钱人贪新鲜的多。新鲜劲头过去,自然就丢开手又找下一个。象苏杭这样,明明留在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却反而象是比以前更宠爱的样子……实在难说是羡多一点还是妒多一点。 “以前真没看出来,苏总还是个长情的。” 张宁眯起眼睛,半晌哈哈笑起来。 苏杭对他有没有情?或许吧。 如果没有情,怎么会千方百计要留住他,当初他曾问怕不怕他被逼急了从这里跳下去,苏杭嘴上说放得下你就跳,隔天却找人来沿着天台四周拉了一圈两米多高的铁丝网。可见还是怕他会出事。 其实他若真的要寻死拉铁网也是没用的。他跳不了楼,难道就不会溺水上吊开煤气?苏杭聪明一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做这种无用工,是想求一个心安吧。 一丝风忽然透了进来,徐小放回头一看,立刻笑着站了起来:“苏总。” 苏杭微跛着走进来,脸上带个笑容道:“在聊天吗?” 第32章 苏杭微跛着走进,脸上带着个笑容道:“在聊天吗?” 徐小放乖巧地正要回应,忽听张宁嗤一声讥笑,轻哼道:“明知故问。” 他声音不大,却是清清楚楚。苏杭的脸色微微一变,徐小放也吃了一惊。他想无论如何这样的回答都算不上客气,张宁一向不会表现得这样恃宠而骄,或者,他就是在不断挑战苏杭脾气的底线? 短短错愕间张宁已经一仰头,又干了一杯酒,姿态十分潇洒。徐小放忽然反应过来,忙道:“哎,那杯是我的!” 张宁一眼瞥过来,懒洋洋地一笑,徐小放骤然心跳快了一拍,只觉得他这么笑起来可真好看,莫名地有种慵懒的性感。正心头一阵打鼓之际,忽听苏杭问道:“他喝了几杯?” 徐小放怔了怔,迟疑着道:“至少,至少三杯?”他恍然明白张宁今晚为何显得有些反常,估计是酒劲发作了。 果然,苏杭皱眉道:“怎么让他喝这么多?这酒喝着爽口,但后劲却是很足的。” 寻常鸡尾酒度数不高,饮料似的,哪能满足李卫东等人。今天这酒是让调酒师特别调的,里面加了高度数的伏特加呢,张宁明明也知道,估计是口感太好,一时没了警惕。 徐小放忙道:“我可没灌他。”心想:说不定人家想借酒浇愁。 苏杭也不理他,走至张宁身边,关切地去摸他的脸。 张宁脸懒懒地别了一下,避开。苏杭也没跟他计较,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脸上红彤彤的,也拿不准是酒意上头还是对面霓虹灯映的,只能问道:“想吐吗?胸口难不难受?” 张宁不答,半阖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我想睡觉。” 苏杭回头道:“徐小放,来帮我扶着他。” 徐小放哦了一声,连忙过来。张宁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哪里就醉到了这种地步。”说着把手抽出来,一个人慢慢走开了。 两人看他背影倒不是很摇晃,只是脚步不可避免地有些发飘。徐小放看了苏杭一眼,连忙追上去挽住,嘴里笑道:“小心,可别栽进了泳池。” 苏杭本想跟上去,中途却被李卫东一拉。李卫东朝张宁背影呶了一下嘴,问:“他怎么啦?醉了?” 苏杭嗯了一声就要走,李卫东拉着他道:“嗳,这么急干什么?是不是想趁着人家醉了好做坏事?” “胡说八道什么。”苏杭好气又好笑,“我是怕他想吐。” “哎哟喂,我们苏大少什么时候这么会心疼人了——” “少跟我胡搅蛮缠啊。” “得得,我明白。放心,兄弟我也识做。”李卫东转了个身,拍着巴掌扬声道:“各位各位,时间不早,咱们准备撤退了啊。没吃够没喝够没玩够的,跟着我去第二摊,就别留下来妨碍我们苏总休息了,那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话没说完大家已是一片笑声,苏杭也撑不住踢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大家今天玩得尽兴,想想也是该走的时候了,于是一番熙攘,稀稀拉拉地同主人告辞。苏杭也没多做挽留,含笑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便进去看张宁。 张宁已经睡下,徐小放却不见影踪。苏杭目光一转,却见他从浴室里出来,手上拿了卷热气腾腾的毛巾,估计是想替张宁擦擦脸。 苏杭有些不快,不冷不热地道:“我来。”徐小放也不是笨蛋,立刻就知道他嫌弃自己殷勤过头了,便笑着把那毛巾递了过去,客客气气地道:“苏总,我明天还有通告,那就先走了。”苏杭脸色稍霁,点一点头,送他出去。 开过派对,客厅内外都是一片狼藉,反正明天有清洁公司的来收拾,苏杭也就视而不见,把门和大灯关了便又回到张宁卧室内。 手中毛巾的热度早已散去,他又去浴室重新拧了一把,然后便坐到床前,一点点地替张宁擦手擦脸。 床上青年微醺而睡的模样显得特别乖。显然他还没睡熟,感觉到毛巾的热气,便舒服地呻吟一声,甚至还侧了侧脸,好方便他更好地擦拭。苏杭手停了一下,没想到张宁居然也会在他面前偶尔流露出撒娇的模样。他想起李卫东那句‘苏大少会心疼人了’,不觉一笑,亲昵地捏捏张宁鼻子,低声道:“小子,也就是伺候你罢了。” 张宁眉心微皱了一下,模糊地咕咙了两声,也听不清他咕咙的是什么。苏杭有点好笑,伸手揉揉他眉心。 因为顺手也帮他擦了脖子的缘故,他解了他上面两颗扣子,此刻隐隐见到张宁光洁的胸膛和锁骨,苏杭就有点怦然心动了,凝目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脸去,贴上他嘴唇。 本来只想浅浅地轻吻一会儿等情潮平复了就好,不料轻微地唇齿辗转中却感觉到张宁似乎在回吻,苏杭一惊,几乎疑心自己错觉,睁眼一看,却见底下那人虽然闭着眼睛,却是脸色嫣红呼吸微促,显然迷糊中也被撩拨得有点动了情。 一时间苏杭的心狠狠跳了两下,有些失了频率。 他本来没打算深入下去,但这机会如此难得,不抓住岂不是傻瓜?男人的身体本就经不起撩拨,何况又还有酒精助燃,看张宁这会儿的反应,似乎根本已辨不清他是男是女,只单纯地觉得舒服而已。既然这样,何不就将错就错? 短短数秒间苏杭已拿定主意,立刻当机立断,又亲了上去。 这一次的亲吻已明显带出些性爱的暗示意味,舌尖纠缠,张宁的身体似乎也接收到了此类信号,亲密的亲吻中鼻间偶尔模糊地带出一两声呢喃地呻吟,诱人之极。 灯光昏暗暧昧,只见墙面上苏杭的身影越俯越低,起初还只是上半身相连接,但渐渐地双脚就挪上床去,两条人影已呈平行状。 大概是张宁今晚的反应实在是太可疼了,苏杭一改以往雷霆风暴般地风格,尽量克制着,和风细雨,极尽缠绵,象是打定主意要让张宁享受到那种至高之乐。而张宁看来确实也有享受到,平日清醒时会有的抗拒和冷淡都不见了,反应十分诚实。插入时他似有短暂清醒,微微畏缩了一下,这反应在苏杭看来也是可怜可爱的,抱着他越发轻摇款摆,很快就晃得张宁迷迷糊糊地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哼,做到后来甚至还迎合地搂紧了他的后背。凡此种种,都让苏杭大受鼓励,渐渐地那抽插的动作便带了些激情出来,直恨不得把张宁揉进自己的身体又或让自己化在张宁身上。 闹了小半夜,极致地泄出两次,苏杭终于心满意足地搂紧了身下的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从张宁身上翻下来,侧脸一看,张宁面朝着那边一动不动,估计已经倦极而睡了。 苏杭的体力和精力也消耗了太多,此刻极需一场深度睡眠来好好补充。临睡前他手臂横过去把张宁抱住,很是满意。他想经过这件事张宁可不能再坚持他是直男了,毕竟他也有爽到。明天醒来发觉他们做过了他会是什么反应?羞惭?震惊?恼怒?茫然?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一场性爱对他们的关系是大有影响的,他可以耐心地教他,等着他慢慢在这方面觉醒……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苏杭想睡过头了,他一向少于睡懒觉,若不是昨晚那场太过投入的翻云覆雨,不至于睡到这时候才起床。 一想到昨晚,忍不住摸摸身边。冷的,张宁不在床上。 苏杭支起身来叫了一声:“张宁?”也没人回应。这时屋子太大的弊端就出来了,苏杭皱皱眉,套了裤子起来。 难道是张宁觉得太难接受又不知如何自处才避开了吗? 他没有急着去找他,苏杭的习惯是起床后先去洗手间解手。等到酣畅淋漓地解决完,他走到洗脸池边洗手,这时他才怔住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他的手机,居然静静地躺在水底! …… 苏杭莫名其妙地把它捞了起来,手机淅淅漓漓地往下滴着水,显然已经是回天无术了。 这是怎么回事? 苏杭脑中转着念头,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已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他把那手机一把扔回水里,转身就往外走:“张宁?张宁!”声音已渐渐大了起来。 可是屋内还是一片宁静,仍然没人回答他。苏杭在客厅里站了片刻,貌似冷静地打量四周,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想看些什么。 屋里还是昨晚那般狼藉,果盘、烟灰缸、报章杂志、散乱的沙发,苏杭忽然瞥到了沙发旁边那个一向用来作摆设的电话机,他象是被什么提醒了,几步过去拿起话筒就开始拨号。拨了几个数才发现话筒里什么声音都没——完全没信号! 操,怎么偏生要用的时候才出问题! 苏杭愤然,一把就把那话筒丢了。咻咻地顿了两秒,他脑中忽然昭昭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似乎无稽,但又不是全然无稽。他转头瞪住那话机,一只手试探着伸到后面忽地一拽,果然拽出半条剪断了的电话线! …… 脑中有一个念头,似乎已经渐渐地明朗化了。苏杭的脸色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些发青,他忽地转身奔回张宁房间,一把拉开衣柜—— 满柜的衣服动也没动,行李箱也好端端地放在原处。 苏杭扫了一眼,脸色却更加难看,因为他只找一件衣服,就是张宁妈妈织的那件毛衣!现在,那毛衣不见了! 这两天的气温是十五六度,虽说早晚温差要加件衣,但根本还没到要穿毛衣的地步。苏杭倒吸一口长气,迅速回房换下睡衣准备出门。张宁以为卡断他的电话他就不能联络外界了吗?笑话! 暴跳如雷地一拉门把——没拉动。 苏杭难以置信,再拉,还是纹丝不动。 苏杭惊了,气极反笑。他为了讨张宁欢心,前段时间刚把他的指纹也输了进去,现在张宁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了?这真是现世报还得也没有这么快—— 第33章 这是苏杭毕生难忘的一天。被欺骗和丢弃的事实实在无法令他再保持冷静,他象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屋子里所有能砸能丢的东西都成了他发泄怒气的牺牲品,那如台风过境般的满室狼藉,让后来强行打开门冲进来的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苏杭就坐在这一室狼藉之中,阴郁地盯住他们。 很显然,苏大少被情人摆了一道的事实刺激得不轻。稍微识相点的都知道此刻要明哲保身,切切不可触及老大霉头。于是马仔们期期艾艾地排成一排,从A到C都低下头,表情一致地惭愧与沉痛。 只可惜苏杭并不想看这样几副面孔,他阴鹫的眼神在他们脸上逐一逼视,声音从牙缝里发狠地挤出来:“——人呢?” 马仔们无言可对,惟有将头垂得更低。 苏杭盯住他们一会儿,仰头,长吸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想愤然挥手先每人赏他妈两个清脆爽利的大耳光,然后从牙缝里逼出两个字:蠢材! 不,蠢材还不够,还要加上废物! 不这样痛骂实在是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愤懑。妈的,三个盯一个都盯不住吗?!而之所以没有骂,乃是因为他随即就痛心地认识到,其实这里最他妈该骂的就是他自己!明明知道张宁不哼不哈心里却是暗有主意的人,自己跟他日日相处,怎么就没生出一点警惕心?自己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没有及时发现他逃跑的意图?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准备好的事,张宁分明蓄谋已久!可他竟瞒得这么好这么滴水不漏,甚至临走前不惜以酒为媒曲意承欢以消耗他的精力和体力—— 想到此处,苏杭忍不住咬紧牙,闭上了眼睛。 昨夜那一场情事,张宁顺从而屈就,在今早想来还觉得分外销魂,足以回味,可现在一想起,却只觉得满嘴发苦。 气息不匀地深深呼吸,苏杭努力控制着自己,力求冷静。他点燃一支烟,先狠狠抽了几下把情绪平复了才冷声开口:“说吧,怎么丢的?”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为首的那个忐忑地站了出来,把整个过程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 张宁是在早上九点二十分的样子下楼来的。 他穿一件白衬衣、黑西裤,大概是因为今天没太阳,怕这样穿着会有些凉,所以背上又搭了一件藏青色毛衣,毛衣衣袖松松挽在胸前。 苏杭听着这些形容,想象着张宁这么穿着的模样,顿觉一阵心酸。 这种休闲文雅风几年前曾经很流行。不过因为张宁面容俊秀,也带着一点书卷气,所以这么打扮并不会显得落伍,只会让人觉得干干净净的挺好看。他这么出现,这三个蠢材肯定没有丝毫起疑吧。 确实,张宁当时的态度平静而从容,手上只拿了钥匙和手机。快要近车前时他随意按了一下遥控钥匙,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们透过后面的车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其车速平稳,与平时出门无异。 他们尽职地开车跟了上去,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张宁这么长时间以来表现出的温顺安静大大减低了他们的戒心——基本上他的生活圈子很狭小,除了每月去银行取钱、再偶尔逛逛书店商场之外,就没什么地方好去了。三人组甚至觉得跟踪他跟得一点成就感都没,简直有点大材小用的感觉,所以一开始警惕性就集体打了个折扣。 车子驶到了西单,这里是北京城内最繁华的商业区,好几个大商场,平时已是人流如织,再加上此时国庆很多商场都在办促销活动,越发显得人头攒动。 此时此刻三人组也意识到这里人太多了,不由得有些埋怨张宁干嘛非要选在这节日来逛商场,又不是没钱,买什么便宜货呀。几人紧走几步盯紧了他,张宁却始终在前头走得不快不慢,看到合意的就停下来拿起看看,甚至还去试衣间试了一套衣服。 苏杭听到这里就闭上了眼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西单那个地方太热闹太繁华,别说人多,交通也是四通八达,说它如蛛网般纵横交错四下幅射也不为过。计程车、公交车,上有天桥,下有地铁,商场附近光是地下通道口就达五个之多,张宁只要有一丁点机会,立刻就能湮灭于众人,要想再在那滚滚人流中把他找出来,三个人怎么够。 果然,似乎只是稍微一错眼,张宁人就从他们视线里消失不见了。注意到时三人组虽然惊了一下,但还不至于太紧张。他们迅速分散开来四下搜寻,但哪里找得到?张宁一消失就好比一滴水溶入水流,顷刻间踪影全无。 当时三人还抱着一种‘会不会只是走散了’的侥幸心理,跑到停车场一看,见张宁的车还好好停在那里,这多少让他们有些安慰。要知道张宁之前没有做过任何可以和逃跑联系起来的准备活动,他没有订过票没有取过钱,出门时连个小包包都没拿,跑路总是需要钱的吧,而看他出门时的样子,身上又能揣多少现金? 所以三人没有往逃跑的方向想,只是跟丢了人,在苏杭面前总是不好交待,于是惴惴不安地还是给他打了电话,想报告一下这个情况。 这一打可不得了,苏杭的手机无法接通,固定电话也联络不上! 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再同张宁不见的事情两厢一联系,三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情况有异! 有异到什么程度?说不定就在此刻,苏杭正挣扎在生死线上! 苏杭和张宁孰轻孰重,这一点三人倒是分得清的。别说此事攸关苏杭性命,就算真要找张宁,那也得需要苏杭的人际派上用场。于是三人组连忙飞车奔回公寓楼下,只见门户紧闭…… 听完大致情况,苏杭脸色阴沉。他一言不发地慢慢地踱出去,透过铁丝网眼,目光沉沉地望向远方。 张宁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只要他一用卡就会立刻被他查到刷卡地点,所以他只能用现金。 出门时他虽然没带包,但全身上下应该藏了不少钱吧,后背、腰腹、脚踠,这些地方都是可以绑钱的。至于这些钱如何来,苏杭捏了一下手指。 每个月给三万,他只知道张宁有取钱,却从来没过问他是如何花钱。现在想来,那些钱用掉的应该不多,剩下的,都被张宁攒起来了吧。 他现在在哪里呢? 距离张宁失踪已经超过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出国的话都能飞到太平洋了!会不会他还没有走,还留在北京?不是都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这念头在苏杭脑海里只是一转就被否定,不,不可能。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国庆长假旅游黄金周,机场火车站哪一处不是人满为患,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还等什么时候? 他应该不会回家。也是,全国这么多城市哪一处不能去,先找个地方藏身三四年,等到他淡了倦了风声过了—— 云上隐隐传来飞机轰鸣声,苏杭抬头凝目细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张宁,你现在在这飞机上吗?终于如愿以偿,要海阔天空了?! 苏杭想着,面目扭曲。他慢慢伸手抓住了铁丝网,五指紧紧捏紧,直至铁丝勒入肉中。 张宁,想摆脱我,你休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反省了一下,确实上一章的留言有些误导大家,该写到这一章才对。 至此正文完结,很扣题,而番外的名字决定就叫《失踪之后》,稍等两天就发上来。 番外:《失踪之后》 第34章 一个人,除非是从肉体上被消灭、被汽化,不然是不可能消失的,他只可能湮没于人海,而湮没于人海的最好办法,就是与身边的人同化。试想在遍地欧美人的街头若出现一个东方面孔肯定很引人注目,在嗜甜的江浙地区若出现一个爱吃辣椒的,那也很容易让别人记住,但若在重庆的地盘出现一个重庆人,这就简直太正常太普通了,一个人的口音饮食生活习惯,一切都与旁人无异,还有比这同化得更彻底的方法么? 所以张宁自打从苏杭身边跑出来之后,就一直隐身在这号称重庆第二大的城市里——需知重庆是个很大很大的直辖市。大到什么程度呢,把京津沪三地加起来其总面积也只不过才它的一半。它底下市级辖区就有17个,县和自治县有23个,人口号称三千万,但实数其实比这还要多。 躲在这样一个地方,张宁觉得比较能够让他放心。 算算时间,他从苏杭那里逃出来差不多快要两年了。这两年里张宁是低调的。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家小书屋的老板(从别人那里转来的),旧书租售兼营音像出租,门口再摆张凉板搭着卖一点报刊杂志,每天除了有人买报时到门口来收下钱,多数时候他都窝在店里面,要么看书,要么看碟,绝少抛头露面。 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书和影碟已足以打发时间,所以开书店的人不常出来也正常。但如此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怎么能这样好静这样坐得住?春日暖阳,天气这么好,附近门面的人都出来晒太阳了,他怎么也不出来活动活动? 诸如此类的疑问在邻居间持续了一段时间,渐渐地大家也就习惯了。这种习惯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张宁的好相貌,那实在不象是一张犯罪分子的脸,而且他虽然不常出来,但别人进去他还是会微笑着打招呼的,那笑容也颇为可喜,所以大家很快就替他找到一种解释:网上现今最流行的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哦,对,宅。这位小张老板,估计就是这么一位宅男。 ——其实宅男什么的,真的是对张宁的误解。 他的宅,那是没有办法。 他实在太怕被苏杭找到,即使逃出来已经近两年也不止一次地做恶梦梦到被他逮回去。所以他有意识地深居简出,尽量减少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他这家店面是带阁楼样式的,面积不大,但住一个人总是绰绰有余。另外楼下也有厕所和厨房,尽管非常非常的小,功能却完整。窗外是条小巷,也是菜市场,有时甚至都不用他出门,只要站在窗前喊一声就能完成一笔买菜的交易。最重要的民生问题都解决了,其他的自然就更不在话下。这门面本身的地势就比人行道要高几级阶梯,张宁又把收银台搬到了最里面的角落——窝在这个位置让他有很大的安全感,他的脸被电视机完全挡住,如果不是进来光顾的人,根本就看不到他。 平淡低调的日子,时光特别易过。翻翻报纸,一个上午过去了;看几张碟片,一个下午又过去了。中间不时有人进来租书还碟做生意,到了吃饭的时间就稍微弄一点,反正他一个人也好打发。逢年过节也不关门,照常营业,本来只是因为无处可去而不得不如此,但无形中却落了个便民的好名声,上门的客人越发多起来。 长街两旁栽种的法国梧桐叶子又落光了的时候,张宁这家店在附近已经小有一点名气了。 他这里本就当道,附近中学的学生上学放学都要从他门前经过,张宁长相出众,简直就是块活招牌,当初小姑娘们进来本来是来借书的,但看了他就互相交换眼色窃窃偷笑,有胆大的跟他一搭话,回头一传十十传百,书店里新换了个帅哥老板的消息就在校园里传开来了。 如果只是美色效应,本来也红火不了多久,但到了月底算帐时张宁发现居然颇有盈余,这可太意外了,转让这店时他只想做点糊口的小生意,饿不死就行,没打算干出一番事业来的,这下子发觉好好做的话其实也很有前途,于是琢磨了一番,还真把心思都投放到了这上面来。 其实做这门生意,说穿了也不过就是投其所好。客人喜欢看什么,他就进什么。在这一点上张宁本职工作抓得挺好,不但紧跟娱乐趋势,也虚心聆听客户要求,因为他这里货多且好,渐渐地就做出了一点名堂,慢慢地也有住得远一点的人过来光顾,照这样过下去,张宁觉得这日子还是挺有劲头的。 天气一天天地冷下去,眼瞅着学生们就快要放寒假了。 寒假暑假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所以张宁提前进了一批新的漫画,都是应学校的小姑娘们点名要求的。货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一点多钟,店里也没什么人,就两个八九岁的小学生在那儿翻《机器猫》。张宁手上忙着抄目录,也没多注意,偶尔抬眼看一下,看没事又继续他手上的工作去了。 正在那儿奋笔疾书的时候,陡听一声暴喝:“偷书!”张宁手一抖,嗤啦划出一条斜线。 连忙抬头看时两个小孩已经跑掉了一个,另一个不知是腿短还是反应太慢,本来也想跑的,却被个高个子男人一把拎住了衣领,生生地硬拉着拉到他面前来。“好哇,小小年纪的就不学好!是不是也觉得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啊?!” 张宁听到这一句,啼笑皆非,忍不住道:“李默,你觉得他这个年纪会知道孔乙己的名言么?” “那老师总教过他不能偷东西吧?”男人凶霸霸地吼,“说,哪个学校的?!” 第35章 那小孩被他吓坏了,跑又跑不掉,挣又不挣不脱,脸上现出要哭不哭的表情来:“一,一小……” “啊?”不独李默,张宁也挺意外。为什么呢?因为一小可是他们这里的名校,这名校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也会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情来? 李默上下扫视了他一遍,表情和语气更严厉了:“真是一小的?那你们老师是怎么教你的啊?说,叫什么名字?几年级几班?刚刚跑掉的那个,是不是你同学?” 这一连串疾颜厉色的问话对小孩造成的心理压力,大概等同于公安审问犯人。那小孩眼神惊惶害怕,闪闪缩缩,跟个被捉住的小老鼠似的。他又不敢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小小声地报出名字:“王,王伟……二年级……4班……” 张宁看他被吓得嘴唇直哆嗦,心肠就有些软了。 学生偷书这种事,其实也挺常见,有时店里人多,他也顾不上,一个错眼,书就会少个一两本。虽然理性上很恼火、也知道对此等行为应该严惩,但这次对方是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唉,小孩子吓唬吓唬也就算了,难道还真能不依不饶地揪着他送到学校向老师告状吗。 这么一想张宁就说:“李默,算了——” 李默一摆手,继续喝问:“真的叫王伟?真的是二年级4班?撒没撒谎?你要是撒谎我可查得到,到时候叫你们学校开除你——”这绝对是吓他的,可那小孩一听,嘴巴一张,顿时大哭起来:“叔叔我错了,我是3班的……” “……” 张宁大囧。李默眉毛一抬,向他做了个胜利的眼神,继续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就知道你撒谎!哼,这点鬼心眼也敢在老子面前耍!今天叫你家长来接你,平时怎么教育娃儿的!”说着摸出电话,“说,你爸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别说不记得啊,不记得就直接送你去学校!” 小孩放声大哭,大概是想到老爸知道这事后自己屁股受难的惨状,越发悲从中来,眼泪鼻涕齐飞,嘴巴大张得都可以看到他喉咙了。可哭得如此惨烈,李默也仍然心如铁石,声音倒比他的哭声还要大:“哭也没用!” 张宁被这两人闹得头痛,看门外都有人探头探脑地来看热闹了,便把桌子一拍:“好了,不准哭了!”趁着哭声一顿的当儿正色道:“知道错了吗?今天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再犯,就真的告诉你们老师!” 小孩眨巴眨巴眼睛,频频点头,张宁便放缓语气,“进去把脸洗干净,上学!” 小孩慢慢收住哭声,抽抽噎噎地在他的指示下进到厨房洗干净了脸,张宁又扯了两张卫生纸让他擦了擦。别说,收拾干净后的小孩长得还挺可爱,小脸红红圆圆的,张宁看了他两眼就教育他:“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也不知道那小孩听没听进去,临走时看看他和李默,怯生生地说了句‘叔叔再见’才跑走了,留下两个年轻男人对视一眼,终于没撑住,一起喷笑出声来。 李默甩给他一支烟,笑骂道:“这死小孩,假精灵。”又埋怨张宁说:“你呀,哭一哭就心软,杀鸡儆猴都不懂么?” 张宁淡淡笑了笑:“唉,算了……” 明明是团伙作案来的,但聪明伶俐的那一个见势不对就跑了,这一个分明不够机灵才被逮住,连谎都撒不圆,被人一榨就榨了出来。真是,这种笨笨呆呆的小孩,教人怎么忍心苛责他。 两人点了烟,便把这事甩到一边。李默找了张小凳子坐下,相熟地问:“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片子?” “没有,倒是进了几套异侠系列的书还可以。”张宁在书架上挑了两本给他,“你看看。” 李默翻了翻,拣了比较厚的一本:“就这个吧。”拿了书也没走,就坐在那儿和张宁聊起天来。 这两年里张宁因为有心理阴影的缘故,根本就不敢和别人深交,言行举止,处处保留,但李默,却是他在这边交的惟一一个朋友。 说起两人认识的过程,倒是蛮戏剧化的。 当时张宁在这边刚安顿下来没多久,虽然天天窝在店里近乎自闭,但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他还是迅速地被周围的姑娘们发现了。 试问看到这样一个帅哥,姑娘们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粉红的想法?只看各人的胆子大不大、脸皮厚不厚而已。 张宁真是被倒追的命,很快肖萌萌第二就出现了。 此女是附近一间美发店的老板娘,不消说人是能干的,打扮也非常时髦,自打看上他后就时不时地过来借借书,每次都要东拉西扯跟他聊半天才走。这女追男本就是隔层纱的事,次数一多岂止张宁,连周围的邻居们都有点明了了。 那段时间的张宁还经常梦到苏杭,时常满头大汗地惊醒,这种状态下哪还有心思来谈恋爱,因此对于这位美女的垂青,他很有那么一点……最难消受美人恩的意思。 由于无论怎么明示暗示张宁都一概不接招,周围的人又有点看女方笑话似的,到底是姑娘家,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一晚和朋友出去吃饭时美女便借酒浇愁,喝到后来又哭又吐,于是李默就出场了。 李默是谁呢,是他们那一片道上的名人,同时,也是这位美女的干哥哥——江湖儿女嘛,认个有势力的哥哥很正常——当晚李默也喝得有点高了,稀里糊涂地没听懂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是怎么就形成了一种错误的认知,以为是那书店的小子始乱终弃。这还了得?于是当晚李默回家时路过书屋,乘着酒意就摇摇晃晃地闯进去了。 张宁当时正准备关门,对着这醉鬼一脸诧异。李默呢,本来是准备找个茬儿教训他的,但一进去,忽然觉得尿急,便点着他鼻子,大着舌头道:“我……先上个厕所再说。” 结果这一进去就没见他出来,过了几分钟张宁满腹狐疑地把那厕所的门一推,可好,这醉鬼靠墙坐着正打呼噜呢。 当时张宁呆了好一会儿,既吃惊,又好笑,其间他考虑了几种方案:1、叫醒这人说要关门;2、直接把这人丢出去;3、报警,让110来处理。 张宁最终选择了第1种,但很快就发现这是个错误的选择。这不知是哪里来的醉鬼醉得很厉害,推了半天把他推醒了,却一转头吐了个翻天覆地,吐完了软绵绵往后一靠,眼睛又闭上了。 张宁这下可着难了。醉鬼手臂上蓝殷殷的蝎子刺青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要是把他丢出去或报警,天知道过后会不会被报复?而就算任他在厕所里自生自灭,也很难保证对方清醒后不跟他计较。 他安顿下来不容易,实在不能再多生枝节。 第二天李默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天花板很矮,看看四周才发现身处阁楼,他隐约记得自己昨晚是喝醉了,但怎么跑到这床上来的?还有,这是哪里? 再掀开薄被一看,身上就穿了一条内裤。他的衣服呢?谁帮他脱的? 正惊疑间张宁就拿着他的衣服上来了。“醒啦?” “……” 不得不说张宁的外形实在太引人好感,而李默虽然是外面混的,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莫名其妙地闯进别人店里,占了别人的床不说,现在人家还帮他收拾善后洗了衣服,再混的人也不好意思跳起来就翻脸吧。 所以李默走时是很客气的,拍着张宁肩膀说:“兄弟,昨晚不好意思了,谢谢。以后有什么麻烦,你尽管吱声,这是我电话。” 第36章 当时张宁笑着把他电话号码接了下来,然后客套地送他出去。对于这种道上的兄弟,他觉得不来找麻烦就算是好的了,关照什么的,不敢当。 可是李默却是当真的。 道上混的人,讲的就是那份耿直、讲义气,张宁和他干妹妹的事后来他也弄清楚了,根本就没人家男方什么事!再加上美女很快就傍上了一个建筑老板,所谓的情伤自然就更不存在,所以李默庆幸自己那晚没真做出什么破坏性的事情来,不然这乌龙闹得多大啊。 而张宁那种温和宁静的气质也让他很有好感,看着斯斯斯文文的,倒是敢让一个陌生的醉鬼在他店里过夜,这胆量比起一般书生来可算大的(他可不知道那一晚张宁坐在椅子上一宿没敢睡),他打定主意要交他这个朋友。 张宁的店距离李默的家不远,挺顺路的,于是打那之后李默就隔三岔五地到张宁店里借书,夏天还要坐一坐,吹吹空调—— 对于他的接近,刚开始的时候张宁表面对他客气,实则暗生警惕,他怕自己又招惹到了一位同志,但很快这种担心就不存在了,因为他确定了李默的性向绝对和他一样,是正宗直男! 这一点是怎么考证出来的? 太简单了,从他租借的东西上就能判断! 李默在他这儿借的书啊,影碟啊,归根结底,就四个字母:AV+YY。 AV就不用说了。试问哪个音像制品店没有一点被店主偷偷摸摸藏起来只有熟客才能去挑选的好货,张宁再是个正直单纯的好青年,那也是要做生意的。 而YY呢,指的就是那种YY种马小说。甭管男主出身多么低贱,哪怕是个小流氓呢,也能在异界混得风生水起终成大人物,于是繁盛的后宫建起来了、字母戏花样多起来了,男主左拥右抱风流快活天上地下惟我独尊……虽然觉得李默看这类型的书多少有点自我催眠的心态,不过男人嘛,意淫意淫也是可以理解的。 少了这种心理压力,张宁渐渐地也能跟李默攀谈几句,一来二去的,慢慢就熟了。 时间流转,一晃眼就将近年末,家家户户都开始做扫除备年货,准备辞旧迎新过年了。 张宁也把店里好好收拾了一番。因为平时的卫生就做得好,现在做起来倒不是很麻烦,只是店门上面的招牌实在太脏,积了一整年份的灰。 一个人就是有这些不便,爬高爬低时连个扶梯子递抹布的人都没有,张宁也不好意思找邻居帮忙,只能自己一个人来。 于是李默从计程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他站在人字梯上,正专注地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呢。 这人啊,总有个脑壳打铁神经短路的时候,李默当时大概就是这么秀逗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完全没意识到对方站得很高不宜受到惊吓,一张嘴就叫了他名字一声:“张宁——!” 一喊出来他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因为张宁的反应竟是身子一晃,然后乒哩磅啷地,一下子摔了下来…… “骨头没断,只是扭到了。” 附近小诊所里的医生在张宁脚上按按捏捏检查了一番,如是告之。 虽然伤势不如想象中那么严重,但李默还是悔不当初。他重重地拍一下自己的头:“我他妈真是脑壳打铁啊!” 明明看到张宁站那么高你说他叫他干什么!现在可好,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倒让人家脚受了伤!虽然说幸好冬天衣服穿得厚,没伤到筋骨,但扭到脚也是很不方便的…… 看到他悔恨的样子,张宁反倒笑了起来。 “其实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恍了一下神。” 是的,没错。他会掉下来,其实是因为听到的那一瞬间竟心悸地以为是苏杭终于找上门来——所谓的惊弓之鸟,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看到他还来安慰自己,李默更加过意不去。“但是……” “嗳,我脚不是很痛。医生处理一下再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可是,明明用药油揉了脚,也谨遵医嘱睡前用热毛巾敷过,但第二天起床时张宁还是发现他的右脚象发面似的高高地肿了起来,连鞋子都穿不进去了。 幸好李默一早就过来看望他,见他脚肿得象只猪蹄,连忙把他又送进了诊所。 这次医生给张宁包了药,强调要好好休息。张宁嘴上应着,心头却颇不以为然。这几天生意正好呢,没有关门歇业的道理,再说他在店里,反正也是坐的时候多,也算不上多劳累,只是伤了脚,买菜做饭时难免就要麻烦一点……李默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从诊所里扶着他出来时就沉思着说:“要不你干脆到我家去住几天,你看你身边又没个人照顾——” “多大回事啊,哪里就到那种地步了。”张宁吓了一跳,连忙拒绝。 “不是啊,你一个人……” 张宁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别,我到你家里,一则给你家添麻烦,二则我也不自在,这又何必呢?”再说看到人家一家团圆,他一个外人……多少心头也会有点难受的。 李默想了想,大概也觉得他言之有理,就没有再固执己见。 于是很快就到了年三十这天。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街上基本上就没什么行人了,张宁扶着墙走到门口看了看。 行道树上的叶子都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枝丫。而街面上差不多的门面也都关了门,看上去更觉冷清得厉害。 估计今天不会再有什么生意,张宁便把卷帘门拉下来提前打烊。虽然是一个人,但好歹也是大年夜,晚餐就用点心,稍微准备得丰盛一点吧。 因为腿脚不方便,李默帮他把要买的东西都买好了,现在二手小冰箱里被塞得满满的,张宁打开看了看,选出部分食材,微跛着准备晚餐。 天很快就完全黑下来,坐在小桌前,安静地吃了一顿勉强算是丰盛的晚饭,张宁略略收拾了一下,看距离八点还有一段时间,就往DVD里塞了张碟片,窝进躺椅里慢慢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就有些出神。 这两年因为职业的关系他看过很多影碟,别人的那些悲欢离合,曲折人生,离奇遭遇,到后来都会在他眼里慢慢淡去,象此刻这般怔忡出神。 其实他的人生又何尝不象一出戏,若是拍成影视作品,估计也会引人唏嘘。可是有些事情啊,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是事故了。 良久张宁涩涩地笑了一下,调台转看春节晚会。 晚会还是一如既往的闹,几个主持也是电视里常能看见的老面孔,连台词都是那么老生常谈,并无惊喜可言。但怎么说呢,春节晚会是守岁的一个消遣,尤其是说不定父母此刻也在收看这个,这种想法多少令张宁有种天涯共此时的安慰。 不知不觉中也看到了尾声,就要跨年了。屏幕上主持人已开始热情洋溢地给大家拜年。据说十二点以前的半个小时是通信线路最繁忙的一段时间,因为大家都忙着在这个跨年的时段打电话互相恭贺。张宁矛盾地转着手机,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自打从苏杭那里逃出来之后就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连看到表哥QQ在线都不敢去点他头像,怕的就是苏杭故计重施顺藤摸瓜。可是现在,都已经两年了,打个电话回去……应该也无妨了吧? 他这么想着,手上也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好了号码,但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他又迟迟地不敢按最后那个拨通键。 他脑子里有侥幸的想法,想说不定苏杭早就另结新欢,根本不在意他了,可随即脑子里又生出微弱的驳斥:那万一不是呢。 这世间的事,本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大年三十本就是个不眠之夜。爆竹声声,烟花灿烂,万家团圆,盛世和谐。在这个夜晚,火树银花不夜天,神州大地上有多少人在雀跃欢呼欢度佳节。 在无数条繁忙交杂的通信线路上,有一道电波直达北京,与之对应的,是某处一所豪华幽暗房间中一只手机的铃声忽地响了起来。它的主人坐在沙发上,似乎就是在等这个电话。 “喂。” 对方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无法看清主人脸上的表情。但这次通话却并未进行很久,为时不足一分钟。 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窗外不时腾上天空的烟花映出一些光亮。刚才还被主人期待来电的手机已经落到了一旁,男人孤寂地在暗中坐着,过了很久才慢慢起身,踱到落地窗前。 他伸出一只手按到窗上,烟花的光亮映出他的脸。 他脸上的神情失望苍凉而疲倦,凝望着外面那喧嚣的天空,良久才喃喃低语出一句:“你这么小心,今年也不肯和家里联系的么……” 第37章 初三的早上,李默过来了。一进来就扯着嗓门道:“老板,新年好啊。” 张宁抬头一看是他,不禁也笑起来,“新年好。今天没去拜年啊?” “要去……”李默找了个板凳坐下,诉起苦来:“妈的,这年过得比平时还累!走东家上西家,还要到处去上坟……你说我家的祖宗们怎么也不埋在一个地方,让我们后人跑了这边跑那边,出租车也不好打。” 对于这种牢骚张宁只是笑,“我给你倒杯水。” “坐下吧你,我不会自己倒?” 说着看看他的脚,“好点了没啊?” “好多了。”虽然还是有点肿,但好歹已不象猪蹄那么严重,再包几天药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李默点点头,顺手取过桌上的碟片来看。“哎,这部戏我还没看过呢,好不好看?” “新出的,还不错。别人刚还回来,你要不要拿回去看?” “好啊。”说着就把碟片揣兜里了。 李默在他这儿没坐多久,张宁目送他走了。眼光不经意地一转,就落到对面墙上贴着的大幅海报上。 就是李默拿走的那张碟片的海报。 众星云集,也算是年度大戏了,徐小放在里面演一个捕头,第二男主角。他近两年的发展倒还不错,开始走武打明星路线,看来早年体校的训练没白练,终于不用只在床上展现他的柔韧性。 看到徐小放,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以往那一段日子,想到苏杭。 那一晚张宁终于还是没敢给家里打电话。他觉得越晚一天和家里联系,苏杭的耐心就会越少一天,而他未来的安全保障就会越强—— 按理说他这种想法并没有错。可是张宁忘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再大大不过天,再强强不过命。他的命运,就在他自觉还安全的时候,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阴差阳错、一些不经意间的推波助澜,又要悄然发生变化了…… “两个丫头,叫你们吃饭呢,还在这儿上网!” 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来了!”嘴上虽然应着,屁股却是抬也不抬,连眼睛都转回到电脑屏幕上,眨也不眨。 李卫东本来叫了人就想走,但看到她们这个样子,便眉毛一挑,走了进来。 “又在看什么看得舍不得走。不是又是什么帅哥吧。” 今日是李家家宴,几房的兄弟姊妹齐聚一堂。李卫东在外面虽然是个京痞模样,但在弟妹面前,却把那混蛋劲儿都收敛了,平时出手又大方,是以底下几个弟妹跟他关系都挺好,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也不觉得怕,反而笑嘻嘻地,说:“三哥你怎么知道?” “切,你们这些小女生,能好些什么呀。”李卫东嗤之以鼻地说着,视线在屏幕上一溜,看清楚上面那照片,更是鄙视。 “这算哪门子帅哥,故意撅着个嘴,装可爱?”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显然也有同感,便清脆地笑起来。 “不是我说你们,审美眼光太不行了。上次那什么……天涯小白杨,也是说帅得如何如何,我以为什么绝世美男呢,结果一看,不就是一个四川农村娃吗。” 两姐妹又对视一眼,却是不高兴了。 “三哥,这个不行,不代表其他的也不行啊。” “对啊,这贴子里帅哥多着呢。偶而有一张非主流,那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李卫东操作鼠标拉了两下,果然下面还有好些照片。有些是自拍,有些是街拍,有那么几个确实长得还不错,造型也正常,看得出是没经PS过的生活照,于是底下留言很多,八卦花痴者甚众。 李卫东看一张,乐一张,眼看这一页就要拉到底,突然间他乐不出来了,盯住屏幕上一张照片,似要将它盯出两个洞来。 两姐妹也是眼前一亮。 “哎,这个还可以啊。” “嗯……原来是手机偷拍的,怪不得有点模糊……” “三哥,往下拉。” “……” “三哥?” 被叫了两声李卫东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视线慢慢转到她二人脸上,眼神很有些古怪。“丫头,你们立大功了——” 说完他蹦了起来,急急忙忙掏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又伸手喝止她们:“别动电脑啊,千万别动!”姐妹俩只听到他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嗓门又大又激动:“喂!我找到张宁了!” 听到他的话,苏杭第一个反应是呆了一下。“不可能。” 中国十几亿人口,你以为找个人真的这么简单啊。要真是这样说找就能找到,那也不会有那么多没落网的逃犯了! “是真的,你马上开电脑,自己看!” “……” 大概是李卫东那种强烈的肯定语气完全不似开玩笑,五秒钟之后苏杭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进了书房。 平常开机速度极快的电脑此刻却只觉得慢得龟速,苏杭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等到画面一亮,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天涯,很快就照着李卫东的指示发现了八卦首页上那个名为‘别跟我说明星,就818活在我们身边的帅哥美男,我要平民的胜利!标题要长长长长长长长’的贴子。 颤着手打开,已经顾不得看前面都说了些什么了,苏杭直接点击第三页!鼠标拼命地往下滑动,一张张照片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然后——他就看到张宁了。 …… 因为像素和偷拍的角度关系,图片确实有些不清楚,但只要认得张宁的人都绝不会认错,这照片上的人,确实是张宁无疑! 确定了这一点,苏杭震惊却又目不转睛。他屏住呼吸,象是生怕一眨眼就发现这只不过是个错觉,格外小心翼翼。 看照片的背景可以发现,这象是在一家旧书租售店里。张宁坐在一张桌子前,微微低着头,正在检查还回来的书籍。苏杭想:他现在当了租书店的老板?抑或给人家打工?他火眼金睛地发现张宁身上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毛衣,虽然当初没有确切看过其样式,但他严重怀疑这就是张妈妈给张宁织的那一件! “看到了吗?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李卫东也兴奋得一个劲儿地在电话里追问。 苏杭没答,定了定神,留神看了一下。 他发现发这张照片的是一个叫绿腰的ID。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孩子,只是可惜资料上没有注明其居住地是在哪里。他迅速地把这个贴子从头浏览了一遍,尤其着重关注这个绿腰的发言。 原来在第一页的时候她就说了,说她家附近的书店老板很帅,因为有人回了一句无图无真相,所以她特地去偷拍了这张照片。 “角度不是很好,但是我怕被他发现呀。所以JMS凑合着看吧,本人真的很帅,气质也很好……” 后面至少有二十条以上的评论都同意她的说法,认为照片虽模糊仍无损其人风采,甚至还有人要求绿腰多818这位美男的事。苏杭看着这些留言,心情真是复杂到无法形容。他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宁,两年了,我终于有你的消息了! 第38章 有了线索再查下去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苏杭只要查一查绿腰的IP就能知道她在哪个城市。而更幸运的是,她的IP还不是网吧,而是以adsl打头的家庭地址,知道了家庭地址,再查她家附近有几家书店那就太简单太简单了。 苏杭到这城市的那天,张宁从早上起就觉得很不顺。 先是还没起床时就听到了乌鸦叫,然后在楼梯上又滑了一跤。虽然反应很快地及时撑住了墙,但手掌却擦破了好大一块皮。 接着是接水时那壶把不知怎的和壶身脱了节,咣啷一声连壶带水都砸到地上,不但溅湿他半截裤腿,连身后书架最下层的书也遭了殃。 这倒也还罢了,更奇的是没一会儿连眼皮也开始狂跳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张宁再不迷信这时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右眼跳是跳财还是跳灾? 这念头只在脑中略微一转,随即就被一阵风吹来冰冰凉的裤腿给迅速转移了其注意力。换了条裤子下来后有客人陆陆续续地上门,借书还书,一忙起来便连先前那点隐约的晦气感也给丢到了脑后,完全无视了。 到了下午,有熟客进来,还《福尔摩斯探案集》一套。 “还借吗?我这里还有阿嘉莎的侦探小说。”友情推荐一下。 “下次吧,这两天有事。” “好。” 笑着送走了客人张宁把书放回架上。这种书借的人很少,所以一般都放在书架最高的那一层,他放好了一退,却不提防背后忽地撞上一个温热硬直的身体。 “不好意思——”他边道歉边回过头,但那抹歉意地笑却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僵化在嘴边。 来人穿一件深色长大衣,身量很高,挡在他面前,便连那本就不多的一点微弱阳光也被他挡住。张宁有些恍惚地瞧着对方线条明朗的脸,有片刻的糊涂和不真实。他想这是做梦吧,苏杭不至于这么神出鬼没的出现……他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可门外大道上一辆车飞驰而过,那响亮的喇叭声叭地一声彻底震回他的心神。他用力闭了闭眼,复又大大地睁开,不可置信似的。苏杭深沉地凝视他,既心喜,又心酸,声音里微微带出一点颤音。 “张宁……”慢慢伸出手来,象是想要摸他的脸。 张宁呵了一声,全身的力气都象从脚底流走,以至于他不得不往后软软地一靠,要用那书架来撑住自己。 …… 结束了。他平静安稳的日子。 从夜夜在梦中惊醒,到渐渐苏杭少于入梦,还以为人生真的可以重新开始,明明已经小心了又小心,完全不敢跟家里人再联络,可为什么现在却还是会被他找到。 看到他脸上那股颓唐惨然的神情,苏杭莫名地心头一痛,那手僵在半空,终于以极慢极慢的速度,缓缓收了回去。 门口梯上有语声传来,似是客人想进来借书,却被苏杭的保镖彬彬有礼地拦住。 “不好意思,今天不做生意,麻烦改天再来。” “咦?”两个女学生面面相觑。往内张望一眼,明明看到老板就在书架前站着,怎么不做生意呢? 不过,是人就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一看这两个黑衣人的架势就是找麻烦来的,虽然有些疑惑,但躲着点总是不会有错。 张宁看着她们不时回头偷看私语着慢慢走开了,不禁疲倦地闭一闭眼睛。 “你想怎么样……?”有气无力地,象是投降了一样。 苏杭控制着激动的心情答道:“张宁,我们好好谈谈。” 谈谈?难道他还想说服自己跟他回去吗?要是说服不成,是不是又会硬来? 张宁目光微微一闪,终于服软地点一点头:“好,你等我,我先上下洗手间。” 苏杭看见他进去了,也听到他锁门的声音,他目光从那门上收了回来,转而环视一下四周。 店堂并不大,光线也算不上明亮,虽然收拾得干净,但落了漆的书架和卷了边的旧书以及下面放着的几只旧纸箱,这一切组合起来便到底还是现出了几分陈旧落魄的感觉,苏杭微微皱起眉,有点心痛:张宁这两年的时光,难道就是在这一间陋室中消磨出来的吗。 他鬼使神差地慢慢绕到了一壁书架后,后面就是小厨房。说是厨房,其实还不及普通人家的阳台大,厨具也少得可怜,连碗都只有两三个。 顺着梯子上去应该就是张宁的卧室了。虽然没有上去看,但从整间店的空间结构来看,阁楼上面估计是有点压抑的,以张宁的身高,说不定上去后还要微微低着头才行,也许就只能睡个觉…… 越是想象,苏杭心头就越不是滋味。张宁,你千方百计的逃离,结果却是过的这样的日子,为什么要这样让自己吃苦呢? 厕所门内忽然卡地一声,似是什么断裂,苏杭一怔,突然意识到一点什么了。 “张宁?”他拍门,但里头没人答他。苏杭一惊,“张宁!”喊第二声时他已经改拍为撞,但里头是个铁做的插闩一时也撞不开,那两个保镖听到动静立刻奔了进来,苏杭退了几步,厉声道:“把门撞开!” 哗啦一声,门没撞开,倒是上面被踹破了一个大洞,保镖伸手进去把插闩一拉,苏杭迫不及待扒拉开两人冲进去,却见那厕所的窗户上少了两根铁棒,刚好可容一人侧身钻出。苏杭伸头出去左右一看,便看到张宁狂奔的身影拐了个弯—— 第39章 运输公司的宿舍楼下,小区里花草树木葱茏。李默拎着个超市的口袋,踏着暮色往家里走。 正准备一拐弯进单元大门之际,忽听背后有个声音小声唤他:“李默……” 李默一怔,回头看去,只见旁边花坛那株大大的万年青之后探出一个身影,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他哎哟一声,笑起来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你这万年宅男……”居然出店了! 正还要调侃两句,张宁低声地打断他:“李默,我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李默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张宁的脸色在夜色中看来也是白得惊人。他心中惊疑起来,顿时把那玩笑的心情全收敛了,“什么事?”忽然省到此处不便说话,便紧走了几步过去:“上去说。” 张宁往后一退。“不了。” 李默左右看了看,便把他一拉,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时候他才发现张宁走路有些踉跄,低头一看,他脚上穿的居然是双室内的棉拖鞋,而且先前扭到的那只脚明明已经好转了的,此刻却又高高地肿起来了。 “你这是——” 张宁强装镇定地笑了一下。“我以前得罪了一人,现在他找上门来了,我跳窗跑出来的。” “……”李默完全想不到避祸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张宁身上,上下打量他两眼。“那你现在……是打算找个地方避一避?” 张宁微微抿了抿嘴,低声道:“我要离开这儿。” 李默一怔,瞠目道:“店呢?” “……不要了。” 已经被苏杭找上门来,书店显然是不能回去的了。虽然两年心血付诸东流,但人能跑出来就算不错了。张宁庆幸当初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窗上那两根铁棒松动之后没作加固处理。只是跑出来时实在是太急了些,虽然这两天的营业收入都在钱包里,但说到跑路,这点钱显然是不够的。 李默瞅瞅身前身后,确实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张宁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犯了什么大案才跑出来的吧?”目光紧紧地盯在他面上。 张宁虚弱地笑一下,摇头。 “不是。……是私人恩怨。” 李默哦一声,心头大松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他就是相信张宁说的是实话,只要不是包庇杀人犯,那这个忙出于朋友义气无论如何也是应该要帮的。 “你等等,我先打个电话。” 李默这个电话打到了车站——别看他是道上的,其实他也有每个月拿工资的正当职业。这份职业嘛,往好听了说是车站调度室,往难听了说,就是收保护费的。好吧,他其实就是传说中的车匪路霸…… 他管的那个车站,是本城专发全国各地的长途车,尤其是往西安方向。他本来想问下今晚有哪几个地方的车要走,但没想到电话一打过去,底下人倒先向他汇报了一件事,顿时他脸色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怎么了?” 张宁看他听电话时望了自己一眼,心就紧张地提起来了。他想苏杭的势力不可能触及到这西南一隅的小城市,就算他在自己逃走后立刻去拜山头,那也是需要时间的,难道这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就已经把网撒下去了? 李默嗯嗯几声,很快就挂了电话,再抬眼看他时,脸上便现出些古怪的神色来。 “张宁,几个车站都接到了通知,说凡是发现你这种形貌的单身旅客,要马上报告……” 张宁一听,心都凉了。 当初他能从苏杭那里成功逃脱,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占了天时地利。首先北京是交通枢纽,别说客车和火车多,单单就是发天津的车就是十分钟一趟。而自从那年国庆长假八达岭高速全线瘫痪之后,国家对于节假日的交通问题就抓得特别要紧,张宁赌就是赌苏杭就算明知道他怎么跑也不敢出手阻拦,而事实也的确是照着他推测的发生了。但这一次,他的胜算实在不多,早知道是这样,管他什么身上钱不够,第一时间马上跑出城才是上策。 李默大概也觉得此事透着古怪,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地问出一句:“张宁你得罪的那人不会是文强吧?” 张宁一怔,默默摇头。 在李默看来,文强就算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但事实上若论背景与能量,苏杭比文强要大得太多,也许他不应该把李默拖下水,李默也是有父母的人,万一触到苏杭逆鳞,或许他还不会有什么事,但李默这种局外人,就实在是难说。 想到此处张宁脸色一黯,“算了,我走了。” 李默一怔,看见他转身慢慢走开,那一瘸一跛的身影在夜色中甚是碍眼。他不是不知道要明哲保身,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张宁离开,又总觉得心头怪怪的……自己是不是太不够义气了呢……? 顿了一会儿李默拔腿就追上去了。 “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他一把拉住张宁手臂,“就你这个样子,能跑到哪里去啊!” 张宁微微一愕,有些感动,也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道:“李默,我……不想连累你。” “你都找到我家门口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如果张宁有地方去,估计也不会来找他。想到自己就是这城市里张宁惟一能依托的人,李默多少有点英雄主义的伟大情结,便拽了他一把,说:“我爸妈他们不在家,你先跟我上去。” 第40章 上楼之前,李默已经以他这么多年和警察斗智斗力和对头勾心斗角的才智和心机为张宁想到了一条相对稳妥的跑路路线。所以一关了门,他第一件事就是进到父母的卧室里,取了一件他妈妈的羽绒服出来。 通知上说的是‘这种形貌的单身旅客’,那如果不是单身呢?不是那种形貌呢?甚至,都不是男人呢?相对来说,所引起的注意力就要小得多吧。 “穿上看看。” 李默的妈妈芳龄五十有六,身材早已发福。而张宁体型偏瘦,这一件大红色羽绒服,穿上身不说很合身,但也绝不显得异相。 拉链一拉,直拉到颈部。领子竖起来挡住下巴。李默看了看,再帮他把那帽子一戴,只要张宁不开口,夜色中乍看过去完全就是个身材高挑的女郎,再配上旁边的李默,粗心点的很容易就把他们当成一对小夫妻或情人——此时正是逢年过节走人家的时候,一对小夫妻出门,简直再正常也没有了。 “我们去哪里?车站?” “不。” 车站那些地方,想来现在一定查得很严。码头,也不考虑。对于跑路的人来说,乘船是最不安全的,若被堵在船上那简直逃无可逃,典型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李默也没有指望今晚跑多远,能出城就算不错的了。不过看看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多,附近乡镇的短途客车早已收了车,现在要出去只能打的。也许出租车公司也接到了类似的通知,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此刻这种组合和造型还是很具欺骗性的,蒙蔽过关的机会很大。 两人很快就下了楼,在马路上招了辆出租车。 李默很狡猾、很小心,他把目的地定在本城最繁华人最多的广场。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地下通道又招了一辆车,这一次,车子就直奔城外,往李默表叔家去了。 李默的表叔是农村的,离城不远,大概就十几二十里路的样子。 自从前几年农家乐流行起来之后,很多农村人都受了启发,李默的表叔也不例外。他赶着潮流承包了几亩地,建了个什么玉泉山庄。说是山庄,其实就是马路边的一个超大院子。走的是返璞归真的纯天然路线,房屋一律是茅草屋,种上花草树木修了鱼塘,除了必要的娱乐项目打麻将之外,乒乓球台什么的也有两张,甚至还把村小丢掉的椅子搬过来废物利用做了两张吊椅。如此这般经营了几年,渐渐地也在这个行业打出了一点名气,每逢节假日,开着车子前来光顾的人不少。 李默他们运气很好,刚好有人在这里打通宵牌,门口停了几辆马自达。因此那出租车司机完全没起疑,只当他们也是到这儿来玩的,收了钱就走了。 李默进去和他表叔招呼,张宁站在院里等。 花圃里种着几株腊梅,夜风中清冷的香气幽幽地飘过来,似有若无。 左边一排茅草屋里有两间灯火通明,屋内人影闪动,不时传出推牌的哗哗声和高声笑语。张宁正怔怔地听着,李默出来了。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中年妇女,李默叫她表婶。因为这里常常有客人玩通宵,所以也备着几间客房。 客房同样是茅草屋,复古式的扣窗。虽然床下垫了一层干枯的稻草能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但这样的房子其实不挡风,晚上睡来还是有些冷,表婶就给他们多拿了两条被子,一边絮絮地解释说到这儿来的客人一般都是为打牌来的,要睡觉的还是少,所以条件有限。 两人异口同声道:“没事,有得住就好了。” 本来也是。跑路的时候,什么物质要求都要放到最低,能保证安全就不错了。 “表婶,有什么吃的没有?帮我们下两碗面吧。” “这时候你们还没吃饭?嗐,怎么不早说!” 表婶转身出去了,等两人把床铺好,没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就端了进来。 李默接过来就忙着稀哩呼噜,张宁还是很客气,先说了句‘谢谢’才开始吃。 “我还要去给那些客人做宵夜,你们吃完了把碗就搁桌上吧,明早我再来收拾。” 两人连忙点头应着,李默风卷残云般很快就消灭掉自己那一碗,打了个饱嗝,又抹一抹嘴,便看向张宁。 他叫了他一声,说:“张宁,你知道,哥哥条件也一般,今天,又出来得急……只能给你支援这么一点,别嫌弃啊。” 张宁怔怔瞅着他从钱包里取出来的一迭粉红色大钞,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接了,握紧在手心里。 雪中送炭本就比锦上添花更能让人刻骨铭心。张宁轻轻点一点头,郑重地道:“李默,谢谢。” “谢什么呀……” 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 今晚动静太大,他也看出来了,张宁得罪的那人来头不是一般,他李默只不过是一介小人物,到底还是不敢让自己牵连得太深。 哎,到底是怎么样的私人恩怨,才会让张宁这样平和的人都要跳窗逃跑甚至不惜丢下一切也要跑路呢…… 李默拍拍张宁的肩:“吃完了早点睡,明天一早,我送你坐车。” 这里虽然是农村,但交通还是方便的。只要能上短途客车就好办,走得越远,张宁就越安全。 当天晚上李默就睡隔壁那屋,不知道他睡得好不好,反正张宁躺在床上,半天都睡不着。 脚痛得厉害,对这环境也不太习惯。稍微一动,底下的稻草就悉悉窣窣地响。虽然关着窗,但外面那些打牌的笑语声还是时不时地透了进来,张宁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咬着嘴唇,有些轻微地愤懑和伤感。 都说那哗哗地打牌声代表着国泰民安,诚然如此。别人都在轻松地享受年假,而他却要东奔西逃四处躲藏,有家也归不得。他明明没有触犯国法,这样逃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迷茫了许久,那睡意终于一点一点地漫了上来,外面那些语声也渐渐变得悄不可闻……张宁终于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最后是因为脑海里有个声音细细地提醒他:早上要坐车哦。于是猛然一下惊醒过来。 天光从窗子缝隙里透入,天亮了。张宁不知道时间,不过李默没有过来叫他,或许还早? 想到此节他放松地吁出一口长气,翻一个身,平躺。可是这一翻,瞳孔却骤然一缩!因为他看到苏杭就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边! 张宁脸色大变。他想跳起来,可是仅仅只是做了一个挺身的姿势就不得不颓然放弃。一则脚上实在太痛,他挺不起来;二则也知道无谓的挣扎是没有用的,苏杭都神通广大地找到这里来了,只怕李默也被控制起来了吧。 可恨他半夜竟然都没听到一点点声息。 终于他放松了肌肉,慢慢地躺了回去。这样躺着面对苏杭让他显得很弱势,但也许,苏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如果是这样,那他愿意配合他,只要别牵连到李默。 张宁茫然地瞧着屋顶,轻声道:“苏杭,拜托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苏杭安静地看着他,神色居然并不如何暴怒。听到张宁低声的要求,他甚至露出些苦涩的笑容来,伤感地道:“张宁,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凡是得罪我的人,就要赶尽杀绝?” 第41章 这样的苏杭让张宁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苏杭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先起来吧。”说着站起来,走开两步,方便张宁掀被下床。 张宁顿了一会儿,只得慢慢地撑着床坐起来。明明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脚上又是一阵抽痛。 有些费力地穿好了衣裤,站起来时看苏杭的样子似是想来扶他,但不知怎的只是肩头微耸,末了却到底没有付诸于行动,只是拉开了门,示意他出去。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保镖立刻小跑着跑到车前,恭敬地拉开车门。 张宁自知再想逃走已是无望,便沉默着慢慢挪到门口,望一望外面。 天色已经大亮,但四周静悄悄的,庭院里除了苏杭带来的那两个人居然再无旁人。昨晚还停在院里的几辆马自达不知什么时候都开走了,院坝里空空旷旷的,表叔夫妇也象人间蒸发了似的,连影儿都看不到。 张宁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看向苏杭。 “我那位朋友……” 苏杭眸色深沉,看他一眼,这一眼却不辨喜怒。 如果他说他没有对那个男人怎么样,张宁未必肯相信他的话。想到此处他象是轻微地叹了口气,从大衣里摸出自己的手机:“你自己确认吧。” 张宁对他这份坦荡有些狐疑,也确实放心不下李默。略一犹豫,便真的把手机接了过来,拨通李默的电话。 铃声没响两下便通了。“喂?” 听到那头谨慎的熟悉语声,张宁微微有些激动:“李默你在哪儿?你没事吧?” 听到是张宁的声音,李默好似也松了口气。“我没事。他们让我回家了……你呢?是不是……跟那个人在一起?” 张宁微微一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支吾道:“你没事就好……那,先这样吧。” 他不敢和他说得太久,匆匆挂了电话便把手机还给苏杭。递过去的时候他瞅了苏杭一眼,眼神中有些微的疑心和怪异:真的就这么放过了李默?这很不象苏杭以前的处事手法。 苏杭眼神与他一触已经清楚地读懂了他眼中的疑虑。他嘴唇动了一下,想说张宁,你能不能不要用老眼光来看我。两年了,你变了一些,我也变了一些……他不知积了多少话想要对他说,只是此时此地,实在不便来倾诉衷肠。于是他只叹息着问了一句话:“现在可以上车了吗?” 同样的乡野郊路,昨晚来时张宁觉得这一段路分外漫长,但此刻回城,又觉得太过短暂,他坐上车似乎也没有多久,都还没想好要如何应对,怎么却这么快就到了城市边缘?不由得手指紧扒住坐垫的边沿,指节处用力得有点泛白。他提心吊胆地想:等到回城之后,苏杭究竟会怎么对付他? 正胡思乱想之际,车子很快就驶入一条车道,停下。苏杭简洁温和地道:“到了,下车。”说完由保镖开了车门,率先下去了。 张宁提防着往外一看,有些意外。 车子竟是停在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医院大门前。一群人跟迎接领导似的等候着,带头的仿佛是个政府官员,打扮得体体面面,正无比热情地迎上来同苏杭握手寒喧。 寒喧之后自然是要引见该院院长。 院长大人保养得甚好,居移体养移气,身上一件白袍一尘不染。到底是知识分子,脸上笑容不象官员那么直白的热情,但是也绝不显得清高冷淡,趋前同苏杭握手时甚至也还微微地弯了一下腰。 苏杭一件深色长大衣,风度翩翩,气压全场。依次同他俩握了手,语气中带着些上位者的温和和客气:“有劳两位。”说着转过头,见他还没下车,便招呼道:“张宁,下来。” 张宁其实很不愿当众人视线之焦点,但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下车。刚把脚一放下去贴着车身虚虚站定,众人都从他那站姿上注意到了他的脚。 因之前就打过电话,是以医院方面作了充足准备。训练有术的医护人员立刻上来请张宁坐上轮椅,院长和蔼可亲,就地查看了他脚上的伤势。苏杭指示道:“最好是给他做个详细检查,我怕他骨头和韧带受了伤。” 是这样的,关心的人受了伤,再大的大人物也感同身受。于是院长等人频频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一群人浩浩浩荡荡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张宁和苏杭进去,什么CT、X光、核磁共振……所有的检查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这不是为医院创收,一切都以谨慎仔细病人健康为重。 检查过程中苏杭全程陪同,院长等人自然也不好提出喝茶休息一下的建议,尽心尽责地陪在一旁,只当陪领导参观指导。很快所有的报告都出来了,专家们交换意见,省略一切专业术语,用最简单明了的说法告知病人脚上主要是脚踝部位扭伤,本来伤得不重,但因为一来受到不当的推拿和按摩(光顾了小门诊),二来负伤跑步,造成了再次扭伤。现在整个脚面都已经出现了瘀青肿胀现象,短期之内,不能受力,最好是静养。 “那我是不是要住院?”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张宁忽然这么问了一句,听得在场的人均是一愣。 扭个脚就要住院……这位是不是也太惜命了一点? 全场大概只是苏杭才懂得张宁真正的心思。医院人多口杂,不管怎么说都比和他单独相处来得强啊。但,虽然很清楚张宁这么问的用意,苏杭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询问了一下专业意见:“需要住院吗?” 若是换个其他人这么问,保不定医生们就配合着同意了。反正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嘛。不过这一位的来头着实不小,这屠刀还真不太敢斩下去。医生们互相望了两眼,便只能给个出模棱两可的意见。 “这个,其实还是要看病人本身的恢复能力。当然复健运动……也有一定的帮助,啊,有帮助。” 苏杭略作沉吟,便对着张宁弯下腰来。他一只手扶住轮椅的椅背,用一种特别温和的询问语气问:“那就不住院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剑三明天开新区耶… … … … 好吧,我只是想想。 第42章 张宁眼睛微微一睁,有点被惊到了。 自从苏杭撕下他‘萌萌的表哥’那一层绅士的面具,他就没有用这样尊重商议的语气同他说过话。不是没有温和的时候,只是他的温和更象是一种经过包装的独裁,征求意见也是形式性的,最近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张宁拿不准苏杭是不是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才摆出个有商有量的面孔,一时间有些轻微地发怔。等意识到自己应该坚持住院时才发现错失了良机,苏杭已经在同院长等人握手话别了。 从医院出来已近中午。张宁的伤脚被纱布细细地包裹住,远远望去就象穿了一只白色的鞋子。 车子驶出去,望着街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那一份暂时被遗忘的不安又涌上张宁心头。 “现在,是要去哪儿?” 苏杭望望他脸上那种隐隐防备的神情,神色有点无奈。 “我是觉得酒店比较适合你静养。但你若不愿意,我也可以送你回书店。” 张宁眼睛睁大一霎,有些不可置信。 他居然有了选择权? 居然还被允许回书店? 张宁惊疑。他觉得这不太符合苏杭的本性。 就算是因为伤了脚不能立刻返京,但依苏杭以前的性子,也应该马上带他去酒店监管起来吧?甚至……立刻带上床…… 他两年都不肯放手,现在终于找到他了,难道不算旧帐?不作惩罚? 张宁越发疑虑起来,心头打起了鼓:苏杭,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前头红灯,左转就是回书店的路。 张宁知道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一进酒店,天知道门一关他会遇到什么事。书店好歹是个当街的门面,想来苏杭也会比较有顾虑。 他壮着胆子道:“我……想回店里。” 苏杭没出声,过一会儿敲敲椅背,车子便在红灯后左转,在张宁的半惧半疑中很快就到了书店门口。 卷帘门居然是拉下来的,倒不象张宁想象的那么门户洞开一片狼藉。保镖先下车把门推了上去,苏杭绕到他这边来,身子半探进车厢:“你脚上不方便。这没几步路,我抱你进去吧。”居然用的也是征求意见的语气。 张宁略一迟疑,不太情愿。 “不是……有拐杖吗……” 话里就透出一股勉强,显然是拒绝了。 苏杭顿了顿,“……好吧。”退了出去。 其实张宁不是抗拒苏杭的亲热举动——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这方面的原因,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苏杭什么贴身下流的事情没对他做过,现在才来反抗着说不要不要,那不是太矫情了吗。 只不过,这么大一辆车停在门口本身就够招摇,苏杭和他的两个保镖又绝对的引人眼球。已经有人在对他们这边翘首张望了,若真让他抱着进去,就算是因为脚受了伤,但难道刚才在医院里的那一出还不够吗?他是真的不愿意成为别人口中的话题人物。 拄着拐杖进去后,苏杭把他安置在躺椅里。本来就不大的店堂挤进四个大男人,越发显得窄小紧逼。 时间已经不早,苏杭看看表,让保镖出门买饭。因为店里也没有水,又让另一个去买水。 张宁不吭声。就算苏杭在他的地盘发号司令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也只不过是个阶下囚之类的角色罢了。倒是现在店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只怕那温情的假面具很快就要撕下了吧? 这样的臆测让他心慌,和苏杭单独相处他始终还是有压力的,于是本能地就想要逃避。 真是越怕什么来什么。两人视线一触,苏杭还没开口呢,张宁已经脱口道:“我要上厕所。”说完也不敢再看他,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苏杭没拦他,眼中神情变化万千,目送他过去。 张宁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他逃生的那个窗户。也许是苏杭没顾得上,那两根松动的窗栏居然还照着原样插在孔里,还没加固。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之间,苏杭过来沉默地把他从后面抱住。张宁一僵,顿时就回过神来。 他猜苏杭大抵不会就在店里把他怎么怎么,但这姿势也很暧昧。虽说有书架作屏障,但万一有人进来看到了怎么办呢? 正想尿遁脱身,却听到耳边一声叹息。苏杭似乎很伤感,慢慢地道:“张宁,以前是你想谈我不跟你谈,现在我想和你好好谈了,你却不想听了……” 张宁默然。 苏杭的感叹让他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过去,那时候的苏杭是多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啊。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要我说了算’。 ‘我想放手的时候,自然就会放手’。 他想要从他那里听到一个期限、得到一点盼头都不可能。现在他却忽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自己真还有些不习惯呢。 顿了一会儿,张宁微偏了一下头,趁势从苏杭怀里脱身出来。他怕苏杭翻脸,想想又柔性地安抚一句:“那你要谈什么,你说吧。” 苏杭怔怔望着他的侧脸。 他的确是积了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来的时候也反复地想,要如何组织语句才能更好地说服他、打动他。但真见了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宁就跳窗而逃,那些话便都梗在了心里,万语千言,一时间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 “两年前,你……刚走掉的时候,我很生气。也曾经咬牙切齿地想,如果把你逮回来,要怎么怎么对你。” 张宁睫毛微微一颤。 虽然苏杭没有明说他到底会怎样,但那些手段,想来一定比以前更变本加厉,更让他不能接受。他不是不害怕的。 “可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再多的愤怒……也慢慢沉淀了……后来我不气了,只是想不通。我想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跑?” 他眼里有真真切切的困惑。张宁忍不住,“你给我的那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那现在这种生活就是你要的吗?开一家小书店,见不得光,在一堆旧书中一天天混时间,没家人没朋友,一有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甚至一直要给自己留条退路,好随时逃跑——有意思吗?” 张宁震惊地瞪他一会儿,只觉得憋气。 “你以为,是我想这样?”这都是谁害的呀。 “是,我知道你是为了躲我。”苏杭头微微低了一下,但很快又抬了起来。“好在现在你不用这么过下去了。” 张宁警惕。 苏杭慢慢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 “这两年我一直都很想你……从来没象想你似的这么想过一个人……所以我真的,舍不得放手。你不想回去,行;要留在这儿开书店,也行。反正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他慢慢说着,看见张宁的眼睛微微睁大,象是有些迷惑,又象是有些不信。他深深地盯住他,意味深长地道:“还记得以前在医院的时候我说我们重新开始吗?张宁,直到现在我这份心意也一直没变,我们从头再来吧。” 第43章 你说再来就再来? 张宁心中生出怪异的反感,但两秒之后,再往深层一想,又不由得气馁:可不就是他说再来就再来? 古话都说烈女怕缠郎,这一个缠字,用得实在是太精妙了。 苏杭是打定主意要纠缠到底了吧,就算自己强调一千遍‘不喜欢男人’也是没有用的。对于苏杭,他是打不得、骂不得、烦不得,如果姿态强硬地完全不领他的情,又怕真的惹到了他让他翻脸—— 这个人一翻脸,天知道又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来? 是以张宁愁着眉怔怔看着苏杭,头有些隐隐作痛。 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刺激型的生活,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只想平稳、自由的过完这一生,即使有挫折,也是小挫折。可苏杭真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劫,遇上他,象奔流的大江陡然拍上一壁山崖,不得不拐一个大弯。如此大起大落,如果不能推断为是上辈子作了孽,张宁真的找不到理由来解释自己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个灾星。 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无尽疲惫。 他迷惑地问:“苏杭,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你喜欢的只是我这张脸?” 苏杭一怔。 他们站的地方是在小厨房里,距离张宁不远处就搁着一把平时用来切菜的小刀。苏杭一瞥过去,脸色就微微有些异样的变化。张宁也注意到了,轻轻一笑:“你放心,毁自己容这种事我不会做的。只是苏杭,今年我就二十六了,这皮相还能漂亮几天?你要什么样的人要不到,何必就是不放过我?或者你是抹不开面子,不甘心两年前我就那么跑掉而没有为你倾心?如果当初我实际一点,不作无谓的挣扎,也豁出去抱着傍大款的想法,说不定你早就厌烦我了吧?” 苏杭低头沉吟片刻,慢慢道:“你说的这些,两年来我也问过自己。” 说着缓缓抬起头来,看住他。 “当初如果你真的只是那样,我可能确实不会太上心。至于现在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你——张宁,你虽然觉得是种负担,但对我而言,却是真的舍不得。” 他又说:“你自己也是男人,应该知道男人对一个人的感情,往往是包含着很多东西的。比如对对方美色的渴求、性格上的合拍、还有自身的虚荣心、征服欲……这些多多少少都占一点。我不敢说我对你就是喜欢,单纯地喜欢。我想我这么说你也不会信吧?” 张宁默不作声。 “以前我是做错了很多地方。但我可以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会学着来尊重、不勉强你。甚至只要你不同意,我也可以不碰你。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来试着接受我——我不是没有一点优点的,说不定我们以后会处得很好……” 张宁不答,全副精神都贯注在苏杭那句‘给我一个机会’的话上。他理智而细心地问了一句:“那如果试过之后还是不能接受呢?”你会不会就故态复萌又要把我关起来? 苏杭沉思片刻。 他能感觉到张宁一问过那句话后就紧紧地盯住了他,显然他的反应、他的回答都能对张宁的抉择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其实这句反问早就在他意料之中,该怎么回答也是想好了的,他此刻的沉思,作出来给张宁看的成分居多。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象是作出了决定,点头道:“好,如果一段时间之后你真的接受不了,那我放手。” “放手?真的?” “真的。” ——真的会放手? 怎么可能! 如果这么容易就放弃,苏杭也不会是苏杭了。 只不过因为以前的教训他也明白了,一个人眺望未来时若看不到希望那是会绝望的,会从一开始就抱着‘反正也没有别的出路,那还不如顽抗到底’的极端心情。所以不管从哪种方面考虑他都要给张宁这样一个希望,而至于到时要不要言而有信,等那谈判的时刻真的来临了再说吧。再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放手又如何?放手的意义也有很多种,而这世界又充满着无数或天然或人为的巧合。如果他偶尔在张宁周围出现,他不信以张宁的性子不会不心慌意乱。 张宁显然不知道苏杭早就作好了盘算,虽然也始终疑虑着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但这种时候,他除了相信他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他沉吟了很久才慢慢吐出一句:“你让我想想。” 两人的谈话刚告一段落,买水的那位就回来了。时间掐得可真好,明明隔壁就是小超市来的。 不一会儿买饭的也回来了。因为张宁脚肿的缘故,菜色比较偏清淡,本地最有特色带辣的菜,一个都没。 四个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一顿饭,苏杭就让两个保镖回去休息。他两年没见张宁,很想和他单独多待一会儿。 不过张宁可没这份心思,看他有留下的意思,便推托着说昨晚没睡好,想去睡会儿。本来是句逐客的暗示,但苏杭硬是装成没听懂,还挺体贴地道:“那下面没人守着也不成。我帮你守,你安心睡吧。” 碰个这么个装糊涂的人你拿他也没办法,张宁心一横,心想你愿意晾在这儿就在这儿吧。正要转头上楼,门口却传来一把女孩子的娇声。 “老板——” 苏杭站在外面,便先侧头过去看,只见进来的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装束倒是很正经,看着就是个学生模样。 那女生一进来看到苏杭,也愣了一下,脱口道:“换人啦?” 张宁先前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一个熟客,便连忙拄了拐杖走出来,微笑着点头招呼。那女生看到他还在,就半抱怨地笑:“老板,怎么昨天那么早就关门了?害我扑个空。” 张宁当然不会说昨晚自己逃命来着,便抱歉地笑了下应付过去了。那女生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很快就说到正事上:“那书帮我找到了没有啊?” 张宁早就忘了那茬儿,此刻听她一问,这才想起来。 原来这MM是要找一本《平氏物语》,张宁依稀记得当初整理的时候店里是有本什么物语来着,和着其他一些冷门书籍装在一纸箱里呢。本来答应帮她找找的,但后来被其他客人一打岔就给耽搁了,再随后苏杭又找上了门,就更是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平氏物语》对吧?我马上帮你找啊。”抱歉地一边说,一边就去拖书架旁边那个箱子。 苏杭知道这是自己该表现的时候了,便义不容辞地扶了他肩膀坐下:“你脚上不方便,要找什么书我帮你。” 张宁被他按在凳子上时稍微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就去看旁边那女生的反应,毫不意外地发现她眼中有反常的亮光一闪! 呃……张宁想:坏了。 作为一个书店老板,通常对于熟客的口味都比较了解。这个女孩子呢,看着斯斯文文的,但其实她最喜欢看的就是些带刺激性的漫画书。那什么《绝爱》呀、《爱的胜负》呀,都还是她推荐了他才去进的货呢。这会儿,她该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 一会儿工夫苏杭已经把纸箱里的书都拿出来找了一遍,“没有平氏的,只有本《源氏物语》,而且还不成套,只有上集。” 那女生看起来象是有些失望,嘴巴微微一嘟:“好多店都没有这本书,弄得我更想看了。” 苏杭笑了笑,把那些书又一本本地放了进去。“其实这本书不符合女孩子看。大部分都是写平源争霸的战争场面,最后以平氏大败、源赖朝建镰仓幕府而结束,跟《源氏物语》那种绮丽的风格完全不同。” “是,是吗……你看过?” “嗯,不过没留下什么印象,小日本的书始终有股小家子气。”苏杭说的时候神态带着种傲然。 “《源氏物语》在日本文学史上有很重要的地位,都说是日本的《红楼梦》。但其实远远不及,很多场景描写都是重复的,你要是喜欢看王朝文学,还不如看我们国家的《红楼梦》,那才是处处有玄机,值得一读再读。” 那女生一番话被他说得有点晕乎:“我,我就看过电视版……” “那你可以拿一本去看。”苏杭伸手从四大名著那一层取下书来,向她推介。 等那女生晕晕乎乎地走了,苏杭回头冲张宁一笑:“怎么样?我给你守店也象那回事儿吧?” 张宁无言,好一会冒出一句:“我要去睡了。” 第44章 其实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底下有轻微动静楼上就能听得很清楚。张宁听见一个下午苏杭都很耐心地和上门的客人打着交道,有问必答。 对于他这份耐心张宁觉得有些罕异。苏杭这个人有种跟他出身相匹配的傲气,一般人想要跟他搭句话难上加难。现在却这么放得下身段,是专门做来给他看的么。 心烦意乱之下他睡意全无,只是因为不想下去和苏杭单独相处,便捺着性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也渐渐意识朦胧起来,到底还是睡着了。 做了一些杂乱无章的梦,梦里也象是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他心说要跑,跑快一些,但双腿却象被什么重物拖住了,怎么都快不起来。甚至到最后那跑的姿势竟然象芭蕾舞里的劈腿动作一样,慢悠悠地张开、落下……反常的轻盈,却是慢动作。张宁急得不得了,一急就猛然一下急醒了。 醒过来时一头的汗,心跳得咚咚咚又快又响,明明睡了有三四个小时的,却觉得比没睡还要累。 他无神地瞪着天花板,细想梦境,不由得苦笑。还说什么,真真是梦由心生。 正悲凉时楼梯上传来了放轻的脚步声,张宁警惕地头一偏,看见了苏杭。 苏杭见他醒着,便知趣地在梯子上站住。 “醒啦?我以为你还在睡呢,那起来吃晚饭了。” 张宁也不搭腔,过一会儿才闷头闷脑地坐起来,扶着拐杖下楼。 晚饭还是在外面买的,几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地吃完,苏杭就说要回酒店。 他这几天也没有休息好。先是有了张宁的消息太过兴奋,然后一路奔波,一到地头又展开搜索行动。昨晚张宁好歹还睡了几个小时,他却是在床边看了他几个小时,到底他也不是铁打的,早已困得不行了。 如果可能他也不想回酒店,但张宁这儿地方着实有限。同床,肯定不现实。在楼下的躺椅上过夜,别说张宁不自在,苏杭也不会允许自己死皮赖脸到这种地步。沉吟了片刻便试探着问:“我还是留个人在这儿吧,万一晚上你要喝水上厕所什么的,也有人照应。” 张宁觉得照应什么的是假,只怕是担心那两根没加固的窗栏才是真。他觉得无力得很,便不置可否,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便你吧。” 苏杭看他没有明显抗拒,十分欣喜。便安排其中一个保镖留下,自己带了另一个回酒店去了。 留下的那个很知趣,张宁要做什么他抢着做,没事的时候就拿了本小说规规矩矩地坐在角落里看,一点儿声也不出。看得出他是在尽量减小自身的存在感,以免让张宁有些微的不自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张宁也不好意思给他脸色看,毕竟人家也只不过是打一份工而已,何苦为难。 于是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苏杭神清气爽地过来了,还买了早点。不知为何他是一个人来的,昨天陪在他身边的保镖却不见了。 苏杭笑着跟他解释:“我让他去重庆接两个人。” 张宁疑惑地看他一眼,心想这也不关自己的事,就不吭声。苏杭却凑过来笑:“你怎么不问我他接的是谁?” 张宁一怔,细一寻思,忽然想到一处。 苏杭看他眼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难得的惊喜表情来,顿时也觉得很开怀,带着点宠爱的笑容问道:“待会儿就要见到你爸妈了,高兴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简直是自掘坟墓,教张宁想起这人正是害自己同家人分开的罪魁祸首。顿时那惊喜打了个折扣不说,再一想自己现在的环境,也不免露出几分灰心的神情来。 顿了一会儿他郁郁寡欢道:“你接他们来干什么……看到我这副残兵败将的样子,不是让他们伤心吗。” 苏杭微一踌躇,解释道:“是这样的张宁。我北京那边,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所以打算先回去了结过后再过来……要不了多久,顶多就一两天,你们一家人刚好可以好好聚一聚,有些事情,也好和他们商量商量……”他似是有些迟疑,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我跟你说件事,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他说得郑重,张宁不由得微微一凛,直觉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果然,苏杭接下来就道:“这两年,你妈妈身体不太好……” 原来自从张宁失踪之后,张妈妈提起来就哭,哭着哭着眼睛就出毛病了。 这毛病也蹊跷,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没事人一样,坏的时候上眼皮就睁不开,怎么用力都睁不开。家人一度以为是患了肌无力,吓坏了,但做了新斯的明实验,确诊不是。现在医生没少看,但一个个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是疑难杂症。所以张妈妈也心冷了,挥手说不看了,就这么拖着吧,反正也要不了人的命。 “说不定现在你妈妈看到你,心里一高兴,一下子痊愈了也不一定。就算没什么起色,以后也可以带她去北京。那边名医比较多,会诊一下,可能会找到办法……” 苏杭这一番话,轻言细语却连吓带哄,说得张宁一颗心七上八下。结果一个上午他都心神不定坐立难安,不时站起来到门边眺望。这一望就直望到两点多钟才终于看到苏杭那辆车姗姗来迟,车门一打开,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还未下来站定便抬头往这边张望—— 张宁望着他久违的父母,即使身为男儿也不由得眼眶一热,哽咽着叫道:“爸!妈!” 第45章 张妈妈一看到他,嗳哟一声眼泪就下来了。隔得老远把手伸过来,脸上神情悲喜难明。 张宁拄着拐杖急步上去迎她,苏杭怕他跌了,连忙道:“你小心……”话没说完已被张宁一拂,甩开了他的手。 苏杭自然知道他这一拂不过是无心之举,急着上前去接他妈妈罢了,但看着张宁象受尽委屈的小孩子需要父母抚慰的样子,也难免有点讪讪地,不太得劲。 转眼间张宁已和父母抱在一起,彼此悲喜交集。只是此刻是在大街上,实在不能抱头痛哭,只得呜咽着紧紧抱了一会儿,强行忍住激动的心情,互相搀扶着进去说话。 店堂里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显得拥挤不堪,座位也有限。苏杭知道他们一家人必有很多话要说,自己身份尴尬,待在其中实在是有些碍眼。便知趣地使个眼色,示意那两个保镖跟着他一同出去。 张宁没注意到他走了,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没往心里去,只把全副心神集中在张妈妈妈身上,握着她手道:“妈,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我没事,没事。”张妈妈吸了吸鼻子,倒反过来安慰他。 “你看我这一高兴,神经一兴奋眼睛就睁开了。倒是来的时候听说你脚扭到了,包成这样,肿得很厉害吗?” 张宁摇摇头,眼含热泪。他何尝不知自己一走两年,留给父母的痛苦并不亚于苏杭带给他的痛苦,一时心中羞愧发作,哽咽道:“妈,对不起……” 一句话再度把张妈妈的眼泪勾了出来,哭着道:“我是在菩萨面前许了愿的,只要你回来,就算舍了这双眼睛我也甘心……”说得母子俩都眼泪汪汪的,张宁爸爸还好一点,虽然眼睛也红了,但到底还是维持着个一家之主的派头,勉强出言劝解。 “好了都不要哭了,孩子回来了就是好事!”说着又对妻子说:“你也控制一下,当心你那眼睛又恶化。”互相劝了劝大家才好受了一些,擦干眼泪互道别后之情。 且说苏杭也没走远,就在车里坐着,仰头默默吸烟。两个保镖坐在前头也知趣地不吭声,连呼吸都很轻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有一个看了看时间,小声提醒:“老板,时间差不多了。” 苏杭不答,过了一会儿狠狠吸了一口,丢掉烟头开门下车。 看到他进来,张氏一家本来正说着话的话也不说了,脸色全都有些微妙的难看。苏杭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便在门口略站了站,微微赔笑道:“伯父伯母,我找张宁说几句话。” 张爸爸惟恐爱子吃亏,忙提高声音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张宁怕苏杭真说出什么不可转寰的话出来——要知道父母维护子女之心非常情可比,万一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吃亏的还不是自己的亲人吗?因顾虑到这一层,张宁便打圆场,安抚地拉父亲一把,说:“爸,没事……” 张爸爸容色稍缓,但转头瞪了苏杭一眼,眼神仍然是不谅解的。张宁示意父母放心,便拄着拐杖同他出来了。 出来也没走多远,就在梯子下面,张氏夫妇微微伸长脖子就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动静。 “什么事?” 苏杭微一沉吟,说:“张宁,我三点半的飞机。” 张宁轻轻嗯一声。 “大概两天后就回来。” 张宁不出声了。 苏杭顿了顿,明明有很多话想叮嘱他,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接下去。 留下张宁一个人他不放心。所以他把他父母接来,让他亲眼看到父母老迈的样子,不忍再走。但现在张氏一家碰了头他还是不放心,因为这一家子肯定要商量如何来对付他这个棘手的人物。万一张氏夫妇心一横,索性也跟着儿子跑了呢?那就要赌张宁忍不忍心让父母也跟着流亡他乡了。 苏杭从没这么患得患失过,一时间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嘴上慢慢地道:“你这里……住宿不方便,我让人在酒店里订了房,晚上你就陪你爸妈过去住……这两天,你们好好商量一下,等我回来,就给我个答案好吗?” 张宁微微低头,一语不发。 因为哭过他眼睛有些发红,苏杭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张宁你相信我。从你那里夺走的东西,我会尽一切可能地加倍还给你,所以请你……给我这个机会。你跑了这么久,也应该累了,就歇下来好不好……” 张宁垂着眼皮儿默默不语。他此刻心头乱得很,一时也无法给予他答复,良久才勉强憋出一句:“……等你回来了再说吧。” 本来只是敷衍之词,但在苏杭听来却象是充满希望,不禁心头一松,连忙应道:“好,回来了再说。”说完笑了笑,轻声道:“那,我走了。” 张宁根本没心思跟他来个十八相送,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到店中。张妈妈早已不太沉得住气,看他进来连忙伸手拉他到身边坐下。 “张宁,你现在跟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说的呀?” 张宁往外面看了一眼,苏杭的车子已经起步了。他把视线收回来,轻声道:“妈,没怎么,就是……拖着。” “我刚才可听见他好象说等他回来要你答复他什么的?” 张宁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事也瞒不过去,就把苏杭对他说的那些话都大致提了。张氏夫妇仔细地听,边听边在心头暗暗分析,而分析的结果让他们既吃惊又恼火,心情很是复杂。 苏杭对自家儿子的感情显然不是玩玩而已,但让人郁闷的也是这一点。 不是玩,那就是认真的,这认真要认真多久?苏杭那种人个性强硬,也没什么道德感,强大的特权背景更让他有为所欲为的能力。这样一个人绝不会允许伴侣率先离他而去,一段感情除非他说结束,不然不可能由另一方终止。看他和张宁两人的气场、身板,很容易就分辨出二者中谁处于承受的那一方,所以张氏夫妇心头很不平静:难道他们的儿子就这样要跟苏杭纠缠一辈子?! 张爸爸首先就炸起来:“不行!我老张家可不能绝后!”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他当女人压?不要成家立业养儿育女的吗?! “你给我安静点。”张妈妈埋怨了一句。 女人的思虑要心细一些,她知道跟苏杭硬碰硬是不行的,沉吟片刻,说:“张宁,这男人跟男人可不是长久之计。他是同性恋,你不是。你干脆定个期限,三年,就跟他三年!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三年之后各奔东西……” 张宁微微苦笑了下,安静地道:“妈,我拿什么去跟苏杭谈条件?” 此话一说出来,张氏夫妇也哑了,怅然若失。 是啊,难不成还真给了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苏杭现在来软的,如果他一怒之下又象以前那样来硬的了呢?怎么斗得过他? 张宁逃了两次都没逃掉,不答应他,难道后半生都不得安宁,成日东躲西藏吗? “我也想过了,”张宁声音轻轻的,语气神情,都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平静。“夫妻还有个七年之痒呢,我还真不信他对我天长地久不会有厌烦的一天。” 往多里算算十年吧,十年之后他三十六,作为男人来说到那时再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也不算太迟。他就忍这十年,只当是有期徒刑,说不定有提前释放的一天。再往好处想,这比真的坐牢又划算多了,傍大款呢。 张妈妈担心地道:“张宁,你这是认命了啊?” 不认命又能如何? 张宁记起以前看到过的一首诗,题目叫《生活》,内容却只有一个字:网。 他从未象此刻这般觉得这诗如此精辟,简直象是对他的写照。逃也逃了、挣也挣了,却仍然身陷在网中央,怎么都无法脱身。 他又何尝想认命,只不过……正象苏杭说的,他也累了。 两天时间很快就滑了过去。 这两天里张宁很平静,平静地准备迎接他的命运。而张氏夫妇,虽然不情愿,但又实实在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唉声叹气地尽量往好的方向想。 期间苏杭有打电话过来,温言软语地询问关于张妈妈的详细病情,说他在北京找了个眼科专家,专家推断说病人很可能是眼部神经萎缩,可以治,最好是上北京住院治疗。 因为事关妈妈,所以张宁也破天荒地跟他说了很久,结束通话之前苏杭温情地告诉他他明天就要回来了,让他问问他爸妈,等他回来之后愿不愿意赏脸一起吃顿饭? 听到这个邀请张氏夫妇面面相觑。 这顿饭自然不是鸿门宴,但推肯定是不能推的,不是说怕扫了苏杭的面子,主要是怕张宁夹在中间难做人。 为什么当父母的总是会对女婿很好,还不是怕自家女儿在人家家里受欺负吗。张宁虽然不是个女儿,但这家世门第悬殊太大,二老也不愿意得罪了苏杭却让张宁吃苦。 于是,同意了。 听到答复苏杭自然很高兴,回来的当天就在城里的高档酒楼包了一间雅室,为表郑重,还准备亲自开车去酒店接人。 那天刚好是个好日子,正月十五,人月两圆。 苏杭精神抖擞,先到店里去接张宁,但到时却发现张宁还没换衣服。 “快六点了,怎么还没关门?” 张宁向那边微微抬了下下巴,苏杭看过去,就见一片粉红色身影在书架空隙间闪动,看样子是个小姑娘。 “挑了大半个小时了……” 语声中好象夹杂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卡嚓,象拍照的声音。 苏杭警惕地往书架后一瞥,心头有了一点数。 “你去换,我来。”把张宁推上去了。 他冲保镖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那小姑娘就哎哎地叫着被保镖拎了过来。 苏杭笑吟吟地往桌上一靠。“果然是你啊,绿腰……”借《红楼梦》的那位…… 小姑娘笑得有点尴尬。 “你新发的那个贴子挺火的,嗯?《我终于在现实里遇上了一对,来818我身边的极品攻受》?” 小姑娘居然有点惊喜,结巴道:“你,你也上天涯……” 苏杭从保镖手里接过缴获的手机,打开相簿看了一下。拍得居然还很不错,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张宁合过影呢,想不到第一张合影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很利落地把里面张宁和他的照片通通删除掉。“我是不介意你八卦我们,不过拍照不行,下次再被我逮到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哦……”到底男人的气场比较强大,再说也知道自己理亏,小姑娘灰溜溜的,拿了手机走了。 这一切都被楼上的张宁听在耳朵里,唇边不由得缓缓浮起一个讥讽的微笑。 在这些不知情的人看来,他和苏杭是很般配的吧?绝对不会想到,他们的相处其实只是一方的强迫和一方的妥协。 这样的生活不能接受吗?也不尽然。 人若要好好的活下去,就要有即使是在一片废墟中也能找到支点的本事。张宁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个支点。他的父母、他的未来……在他的前方不是没有希望,只要他执着地,一直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了,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大团圆结局,但已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 苏杭肯定是不放手的,张宁也肯定不会情愿的。就象某位亲说的,不离开只是因为离不开。所以想看他们甜蜜生活的亲,真的是没办法让你们如愿,我身为作者也实在想象无能他们甜蜜的样子? 好了,接下来我要好好过个年,开年之后再来填《回眸》那篇。那篇不会太长,也不会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