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 作者:年小初 简介: 有钱攻VS可怜受~推荐~ 第一章 顾谨言其实根本不想来参加高中同学会。他在这个班上本来就没什麽特别要好的朋友,再说分开了将近十年,他连好多人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不过。顾谨言抿了口酒,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次同学会是张陌组织的,地点定在了本市最顶级的娱乐场所,天上人间。当初顾谨言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张陌当年在他们班上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吊车尾,不管是成绩,长相,还是能力,都算得上倒数前三。所以当顾谨言来到天上人间,看见张陌搂著一个娇小玲珑的女朋友,从一辆黑色奥迪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确实震惊了。再环顾四周,看到进入大厅的人全是开著名车,举手投足充满贵气的男男女女,顾谨言只恨自己为什麽要贪图便宜,听到能来天上人间就把持不住了。他确实是个没什麽追求的人,觉得钱够花也就可以了,可是他还是没能真的达到遁入空门的境界,看著当年的同学,不管是那时比自己好的,还是比不过自己的,现在个个都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而反观自己,车没有,房子是二手房,就连女朋友也连个影都没有…… 不过埋怨归埋怨,既然来都来了,也就没有掉头就走的理儿。顾谨言稍稍整理了下,虽然比不上那些人身上的名牌,全身的行头好歹也有千把块不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顾谨言走了进去。 其实同学会最深刻的内涵,不过就俩字,攀比。对於他们这样一群二十六七还算年轻的人来说,同学会简直成了炫耀的前沿阵地。这个年龄有孩子的还不多,女人们便比打扮,比名牌,比珠宝,比男人,男人们就比工作,比人际关系,比社会地位,比车子,比房子,当然,也比女人。 顾谨言受不了地在包厢里挑了个僻静的位子,看著前面叽叽喳喳的一群人,觉得真是头痛。其实他倒不是清高,就是觉得没脸。顾谨言撇撇嘴,要是他有能比的资本,也不会躲在这里了。 “喂,你躲这儿干嘛?”张陌拿著酒一屁股坐到了顾谨言身边。 “哎,不躲还能怎麽办?我这一问三没有的人。”顾谨言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和张陌碰了碰。不是顾谨言脸皮厚,愿意这麽自我作践。不过比起张陌等会的廉价安慰,他还是觉得先自嘲下比较好。 “这有什麽,你就是太老实了,不过,” 张陌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指了指左前方,“你看许桓,他也是个老实的主儿,不过瞧瞧现在人家混的,都快赶上警界骨干了。” 许桓? 顾谨言抬头,半眯著眼睛看了看前方被围住的男人。警察?嗯,确实是个符合他性格的职业呢。那人学生时代就清高正义的要死,一丁点不合规矩的事都看不得。当时只觉得这人没救了,以後在社会上混不出个什麽名堂,没想到他还真找著了符合自己性格的职业,还混得这麽好。 “不过,这麽多人围著他干嘛呢。”顾谨言看著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算是成了警界骨干,也不至於围这麽多人上去吧! “你还不知道?”张陌觉得有点吃惊,“许桓要结婚了呀!对方是市公安局长的千金呢。了不起吧?围著他的人都是去巴结的呗,这年头,公安局长可是肥油……” 顾谨言只能呆呆地听著。结婚?许桓要结婚了?那…… “你别呆著了啊,我也得去给咱未来市公安局长的女婿敬敬酒了。”张陌拍拍顾谨言的肩,起身走了。 顾谨言只觉得心里头堵,许桓居然要结婚了?那江亦哪儿去了?他居然没阻止?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顾谨言伸手拿酒大喝了一口。 “呵呵,谨言,你拿的可是我的酒杯。”还没等顾谨言把酒咽下,旁边的沙发就软软地陷了下去。 “扑──”顾谨言没个准备,就这麽毫无形象地把酒喷了出来。 “这麽久没见,谨言看见我还是这麽热情啊。”身边的男人笑著,伸手替顾谨言抚著背。 “咳咳……江…亦?”顾谨言顾不上呛著,只震惊地看著眼前的人。 “对啊,是我。怎麽,不记得了?”江亦拿过顾谨言手上的杯子,也没什麽避讳,把剩下的酒喝了下去。 “可是,你…你怎麽会在这里?”顾谨言还是无法相信。 “谨言,你这说的什麽话,天上人间是我家的产业啊。”江亦笑眯眯地回答。 不过,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我当然知道天上人间是你们江家的产业,拜托你了少爷,我问的是你为什麽会来参加同学会好吧?你不是在美国吗?”顾谨言觉得自己一碰上江亦就没辙,读书时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咦?谨言你还记得我们读书时的外号啊!”江亦惊喜地问道,虽然脸上挂著的是完全不属於收到惊喜的人应该有的恶劣笑容。 顾谨言只觉得黑线。这个外号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吧!混蛋! “许桓结婚了呢。”顾谨言没得及还口,江亦反而轻轻开口了,语气里淡淡的伤感让人实在无法把刚才的那些话和眼前的他联想起来。 顾谨言一愣,这才想到事情的关键。两个人沈默了片刻,还是顾谨言先开口了。 “没成功吗?”这话一出口,顾谨言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这不废话吗! 果然,江亦没答话。顾谨言有些别扭,顾谨言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对方最後都提了分手,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会哄人。顾谨言挠了挠头,他连女孩子都不会哄,这失恋的男人可怎麽哄啊,再说,他失的还不是个一般的人,许桓不仅是个同性,而且还让江亦著迷了近十年。 “不愧是我看上的许桓,”江亦沈默了这半晌,却还是笑笑,“我就是喜欢他骨子里的硬气,我这麽有魅力的男人,又这麽痴心专情地追了他这麽久,却还是没能掰弯他啊。” 顾谨言没有像以前一样嘲笑江亦的自恋。事实上,在很多人眼里,江亦是完美的。江氏庞大的背景就不说了,至於江亦本人,在哈佛商学院拿到DBA这一点就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而在他几年前进入家族企业之後江氏的迅速发展,更是让人目瞪口呆。完美的背景,完美的学识,当然,还有完美的外貌。江亦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也许第一眼见到他会觉得他有些轻浮,可是如果深入了解会发现,江亦确实是个谦谦君子。 “哎,看来今天又要去夜店抚慰我受伤的心灵了。”江亦勾勾唇角,慵懒地一笑。 得。顾谨言觉得自己刚才对江亦的完美描述得打打折扣。不过话虽这麽说,顾谨言还是理解江亦的。江亦是个正常的男人,难道还得为许桓守身如玉吗?再说江亦是个gay,就算有女人投怀送抱也没办法不是。 “真没事?不过这可真不像你,这麽轻易就放弃了?”顾谨言还是觉得有点不值。 “轻易?”江亦顿顿,“快十年了,还轻易吗。”江亦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麽表情。 顾谨言不再说话。高三那年江亦就出国了,後来断断续续是见过几次面,听过一些他和许桓的曲曲折折,不过他也知道,江亦回国的次数肯定不止这麽些回,只是都献给了许桓。他说不清楚对许桓这人是怎麽样的感觉,大家都不幼稚了,为这种事去骂许桓那是吃饱了撑的,更何况许桓的的确确是个直男,骨子里的清高傲气也一点不少。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江亦有段时间确实被逼急过,也用自己的财富地位和权利手段逼过他,不过顾谨言想也知道,许桓那种软硬不吃的人,经过这麽一整是更不可能答应江亦的了。 哎。顾谨言在心里叹口气,爱情怎麽老是这麽麻烦呢。千百年了,绕过来绕过去都逃不掉我爱你但是你却不爱我这麽俗气的桥段。 第二章 读高中的时候,最出风头的就是江亦和许桓两个人。江亦是毫无争论的,不管是从家世背景,还是个人魅力,都说的通。而许桓,虽然家庭条件比起江亦是差远了,但也算是富裕之家,至於外貌,许桓和江亦花花公子般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一样,他是清秀型的男孩子,看起来就是家长老师的乖乖牌的模范生类型。那麽外貌勉强打个平手,而许桓真正能和江亦叫板的,是他的实力,还有个性。 所谓实力,作为学生,当然首先是看成绩了。第一次半期考放榜,许桓和江亦竟然是并列的年纪第一。虽然江亦是豪门之子,但是他的学业成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想到许桓这个平时不怎麽说话,低调得近乎没什麽存在感的家夥,竟然是这麽个强人。於是,许桓的名声开始传遍年级。智商上的实力有了,那麽当然,还要有身体上的强悍在能算得上完整的实力。而这一点,在许桓打败校跆拳道第一高手罗铭的那一刻,在会馆近乎鼎沸的欢呼声中,得到了肯定。至此,许桓的实力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至於个性,那麽就应该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在那个崇尚男不坏女不爱的年代,这两个人都相当的吃香。江亦是典型的风流公子哥,多金又浪漫,对女孩子温情脉脉却又能做到片叶不沾。而许桓则是那个时候比较流行的冰山男,其实说冰山倒也不至於,不过许桓确实是个比较沈默的人,相较於江亦在学校时身边总是围了一大群人的盛况,许桓则总是孤单一人,清清冷冷不可侵犯的样子。 和这两个人比起来,顾谨言就实在有点黯淡无光了。他们班是全年级最好的重点班,顾谨言完全是在中考超,超,超常(比自己的实力高出太多)的发挥下奇迹般地进了这个市里最好中学的最好的班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顾谨言看著别人上台做自我介绍时那种自信满满的样子时,他实在觉得这是老天在捉弄他。 更令顾谨言没想到的是,江亦这种人居然会住校,虽然说这所中学的宿舍已经是极好了,不过和江亦的家庭背景放在一起联想,顾谨言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当顾谨言在看到寝室大门贴著的名单上有著江亦的名字时,无论内心是怎样的惊天狂暴,表面上也就是耸了耸肩,再嘀咕一句,有钱人真爱多作怪罢了。 他们寝室里住了四人。江亦,许桓,田峰,还有顾谨言。 高一的学生其实也不过就是刚从初中爬上来的小屁孩,很容易就混得熟,更何况是一个寝室的。不过顾谨言觉得挺稀奇的是,整个寝室里,他竟然和富家子江亦最合得来,当然,客观条件是许桓冷冰冰的,一般不主动说话,而田峰则是个超疯狂的学习机器,整天都泡在书本里,你想和他说话除非你有了好题,或者他来主动问你。 那个时候的男孩子关系一旦铁,自然就形影不离了。当然,顾谨言还是有点私心的,江亦虽然住校,不过这过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少爷生活,每到吃饭的时候,家里总会派人给他送上学校食堂八辈子也比不上的饭菜。顾谨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穿得像黑社会的几个大男人出现在寝室门口给江亦送饭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来这学校简直就是来给偶像剧跑龙套的。至於後来江亦招呼他一起吃,并告诉他其中一个是他家管家,剩下的都是他家下人的时候,他夹著菜的手忽然抖了抖,谁来告诉他,他到底是移形去了英国皇室还是穿越到了封建王朝啊! 但不管怎麽样,这两人的的确确是混熟了,如果用女生之间的交往最亲密的程度就是无话不谈来做标准的话,这两人也做到了,就在高一快要结束的时候,其实高一下一开始,顾谨言就觉得江亦有些不对劲了,主要表现为老是盯著许桓发呆,不管在课堂上还是在寝室里。不过男生没那麽好奇,顾谨言想既然江亦对自己不说,那麽问了也是白搭。 很快,顾谨言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江亦怕是喜欢蒋诗颖吧,那个许桓的头号粉丝。说起来也很搞笑。就算是进了两个像演偶像剧的男人,可是这学校里的人也不必都当自己在演偶像剧吧!连江亦粉丝团和许桓後卫队都出来了。其实这两派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摇摆不定的,几乎没人是在彻底地坚守自己的阵地。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蒋诗颖才显得如此出众。她是唯一的一个从始至终都只喜欢许桓的女生,从进校开始,就注意许桓,然後成立许桓後卫队,并且还是队长。好吧,我们得承认这确实狗血得没救了,顾谨言也觉得这和蒋诗颖这麽文静诗意的名字不符,可是却正是因为这样大胆的追求,这样执著的坚守,让许桓对这个女生另眼相看。 而现在,在顾谨言看来,江亦的种种做法已经无不表示著,他喜欢上了蒋诗颖。蒋诗颖给许桓打饭,江亦会叫人故意撞翻。图书馆里蒋诗颖为许桓占的位子,江亦会叫人故意抢来。蒋诗颖送给许桓的礼物,江亦会叫人故意毁掉。顾谨言看在眼里,只觉得江亦这种花花公子哥居然也有被收服的一天。 也差不多了。顾谨言在心里悄悄盘算著。虽然江亦做了这些事,可是好像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蒋诗颖似乎意识到了什麽,反而更积极地追求许桓。顾谨言琢磨著江亦也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来向他诉苦了。 顾谨言没料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刚下晚自习,江亦就拉著顾谨言一口气跑回宿舍,碰地关了门,转身把顾谨言扭过来压在门上,眼睛充血得直发红。顾谨言吓了一大跳,直打哆嗦,认识江亦这麽久,他真没见过江亦这幅样子。江亦紧紧抿著唇,眼神愤怒,压在他身上的手也直颤,最後,江亦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紧闭了眼睛,然後慢慢睁开,轻轻开口。 “我喜欢许桓。” 第三章 “我喜欢许桓。” “恩恩…我明白的,你喜欢……啥???你说什麽?你喜欢……” “我喜欢许桓。”江亦放开顾谨言,有些粗暴地拉开椅子,几乎是把自己给甩了上去这样坐了下来,双手撑著额头,一副懊恼万分,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样子,声音也有著不似平常的虚弱和颤抖。 “高一上我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老是情不自禁地盯著许桓看,看到偶尔和他有接触的人会觉得生气,想把他们从许桓身边推开……我想过这是为什麽,但是我觉得不可能……可是,蒋诗颖的做法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我是真的……”最後几个字,江亦的声音已经轻得有点像喃喃自语了。 顾谨言看著眼前的江亦,半低著头,眼睛黯然垂下,神情是少有的痛苦和心酸,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从不知道,江亦也会露出这样的无助和彷徨。顾谨言掂量了下,还是慢慢走上前,拍了拍江亦的肩。 “如果你确定是真的,那麽就放手去做好了,你可是江亦啊,不过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嘛,你不是常说凭你的魅力什麽人都不在话下吗?” “恩…这样说是没错的,但是…”江亦顿了顿,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有些苦恼,却又有著淡淡的温柔,“这个人,可是许桓啊。” 顾谨言看著江亦,心里有了底,江亦确实是喜欢许桓得没救了。於是他再重重拍了拍江亦的肩,叹了口气:“加油吧。” 和平常一样,江亦和顾谨言回宿舍後,下一个回来的一般都是许桓,最後是田峰。这四个男生在寝室里,分工还是很明确的。江亦和顾谨言一般都凑在一起,窝在顾谨言的床上,用江亦的手提上网,打游戏之类的,而田峰,不用怀疑,他会永不嫌累地看书做题,至於许桓,则有些出乎意料,他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尤其是警匪片。 而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倒也是时常发生的。应该是遇到了什麽难题,田峰捧著厚厚的资料书去向许桓请教。虽然这种事以前也常发生,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许桓已经睡了,田峰却是不弄明白不罢休的主儿,他走到床前,轻轻开口:“许桓,你睡了吗?” “唔…”许桓迷糊地睁开了眼,看来还只是刚刚睡著,浅眠了一下。 “你还没睡呢?太好了,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你……” 许桓没办法,他知道如果不给田峰讲清楚那麽今天晚上他是没法睡了,只好撑起身子,接过笔,在草稿纸上给田峰解答。 他们讲的起劲,这头江亦却是怒的不行。顾谨言按著江亦,小声说著:“镇静镇静!”心头却也叫苦,这田峰怎麽这麽不知好歹呢,别说江亦,连他都觉得有些过分了。更何况,顾谨言在心里猜测了下,江亦更气的其实是田峰竟然可以坐在许桓的床上,和半裸著上身的许桓挨得这麽近吧!顾谨言瞄了瞄江亦的神色,果然是羞怒交加。看著红了脸的江亦,顾谨言突然原来觉得他也可以这麽可爱。 “田峰那个混蛋。”在田峰终於问完回去自己的地盘的时候,江亦一直僵著的神情缓了缓,最後却还是铁青著脸扔了句这样的话。顾谨言在心里吐舌头,明白田峰会死的很惨。 不过,在第二天中午,当顾谨言看到寝室里田峰的位子已经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有人住过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江亦的手段和江家的势力。 “谨言,愣著干嘛?过来吃饭吧。”江亦像以前一样招呼著顾谨言。 顾谨言不知道自己该有什麽反应。他当然不里少女漫画里单纯善良的女主角,会对著江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指责他的霸道,他也不是少年漫画里热血正义的男主角,会和江亦进行决斗然後用真诚感动他,纠正他的不对。他只是顾谨言,所以他只能沈默。 可是心头还是堵,顾谨言觉得是害怕。江亦轻而易举地就让学校的一个尖子生卷铺盖走人了,他什麽也不用说,也没人能说他什麽。而田峰只不过就是小小地惹到了他。那麽自己呢,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惹到了这个人,然後落得个更凄惨的下场?顾谨言不是胆小,他只是和他的名字一样,有些过分得谨慎罢了。顾谨言从不相信江亦和他之间是有什麽真正的友情的,两个人说穿了,只能算得上互相看得惯而已。江亦应该是觉得他不多话,又和自己爱好相似,能算个解闷的而已。而自己对於江亦,顾谨言烦闷地吐了口气,除了最开始觉得能占便宜,也许还觉得江亦算个保护伞吧。可是现在,顾谨言看著田峰的位子,只觉得自己简直招惹了一匹狼,哪里是保护伞。那麽,顾谨言下定决心,以後对待江亦也不能太随便了。 “匡──”顾谨言还没来得及走过去,身後就传来一声巨响,是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江亦,你什麽意思。”许桓走进来,直接忽略顾谨言,站到江亦面前。 “什麽?”江亦确实有些疑惑,他没惹许桓啊,虽然他最近是在想方设法接近他,但都还没成功不是? 顾谨言一看许桓这阵仗也觉得懵,虽然许桓那句“你什麽意思”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冷冷的腔调,不过还是听得出来语气是很愤怒的。这是怎麽了?难道江亦对许桓已经做了什麽了? “江亦,你为什麽老是针对我?”许桓居高临下俯视江亦,冷冷开口,“先是蒋诗颖,然後是田峰,你若对我有什麽不满,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何必利用你的家世对付接近我的人?你想怎麽样?孤立我吗?” “孤立你?”江亦愣了很久,然後低下头,无可奈何地苦笑,轻轻开口,“一直都是你在孤立我啊。” 许桓皱眉,他不知道江亦这句话什麽意思,可是顾谨言是明白的,他知道江亦已经很喜欢很喜欢许桓了,但还是没想到,已经喜欢到这种程度了。江亦现在这样子,比昨儿晚上还惹人心疼,整一个儿深宫怨妇。顾谨言在心里这样吐槽,却没察觉到,自己对江亦的心疼。 江亦站起来,两个十六岁左右的男孩子,却都已经有了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这两个人就这麽剑拔弩张地对峙著,整个寝室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顾谨言吓得不行,这两个人不会打起来吧!许桓的身手不用说了,那是全校都见证过的,而他和江亦混了这麽久也知道江家从小就培养继承人,江亦的功夫不会比许桓差。可是!!!这才是真正的悲剧啊!这麽俩人打起来,他可怎麽办?顾谨言皱眉,想著自己是去劝架还是干脆现在落跑,把门给他们关上,让他们慢慢打好了。 可是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决定,许桓的左勾拳已经上去了,两个人开始上演了中国功夫,跆拳道,空手道,甚至拳击等等格斗方式,江亦面前的桌子早就尸骨无存,上面的午饭也已经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顾谨言只能呆呆看著,他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上去插手,否则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看啊看啊,就是这里,江亦和许桓动手了!” “原来是真的呀!哇,江亦好帅啊!” “许桓也不差啊,天啊,这两个人怎麽这麽强!” 顾谨言回头一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他们寝室门口什麽时候多了这麽多人了!!!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不管学生还是老师,个个都挤破了头似的想往里边挤,男生评价著两人的功夫,女生感慨著她们的花痴。 “谨言你愣著干什麽!” “顾谨言关门!” 打斗中的两人这个时候异口同声了,大概是影响了他们的决斗。顾谨言只好打著哈哈使劲把门往外面推,一边说著:“拜托各位了,我也是没办法的啊,你们,呼,你们快走吧!!” 那两人打得酣畅淋漓,这边顾谨言也累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终於把门关上了,顾谨言回头就看见一本大概有八厘米厚的硬皮牛津字典正以光速向他飞来。顾谨言没练过功夫,根本没来得及有反应,那书就已经砸上了他的额角。 “啊──”顾谨言在巨大的冲击力和突如其来的剧痛中大叫出声。 这一声倒让许桓和江亦停了下来。两个人一起看向顾谨言,顾谨言已经没力气去看他们了,只捂著自己的额头蹲下身子,靠在门上,已经有血从指缝里流出来,顾谨言痛得说不出话,只在心里骂著眼前两个罪魁祸首。靠!我是倒了什麽霉啊。 “谨言你没事吧?”毕竟还算哥们,江亦先走过来,把顾谨言的手拿开,查看了一下伤口。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他惹不起的江亦,他真恨不得掐死他。顾谨言无力地吐槽。哎,现在皱皱眉头都疼。 许桓很快拿来了纸巾和创口贴,虽然他和顾谨言平时不怎麽交流,可毕竟是同学,再说这次顾谨言受伤有一半是他的责任。许桓把东西递过来,顾谨言当然没工夫去接,江亦理所当然地伸手。 碰到许桓指尖的时候,江亦觉得心里头像是有电流流过,虽然刚才打架的时候也有肢体上的触碰,可是哪有现在的安静平和。江亦真不想放手,可是也不能让许桓看出来,他只能极尽缓慢地接过,然後轻轻滑过那只手的指腹,指尖,离开的一刹那,江亦觉得怅然若失。 顾谨言看在眼里,骂了句没救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夥,却更为眼前的江亦心疼。爱上许桓这样的人,真不知道是江亦的幸运还是劫数。 第四章 江亦和许桓打架的事情在当天下午就传遍了学校,因为没人敢当面去问两个当事人,所以顾谨言就成了可怜的被围者。 “喂顾谨言,中午到底怎麽回事啊!” “你可是唯一的见证者哦,不要这麽不讲义气啦,说说!” “难道真的是两个人争蒋诗颖?不会吧!蒋诗颖不算漂亮啊!” 顾谨言真烦的不行。尤其是在听到“两个人争蒋诗颖的时候”,他真是想大吼一句“不是不是!江亦喜欢的是许桓啦许桓!”不过,他很清楚这句话吼出去的轰动效果,而他的後果可能就是要打电话让妈替他收尸了。 而从这天起,寝室里也只有了三个人。顾谨言在下午找机会问了下江亦自己需不需要换寝室,虽然江亦和许桓的事情八字儿还没一撇,不过顾谨言怎麽待怎麽觉得别扭,老觉得自己是电灯泡。江亦也是很无奈地回答他:“我还真希望有一天是许桓来让你搬出去,说你打扰到我们了。”顾谨言听了只笑著捶了锤江亦的肩,回讽一句:“真有那麽一天的时候,我们都不再住宿舍了。” 不知道为什麽,顾谨言觉得自从江亦给自己坦白喜欢许桓,还和许桓打了一架之後,他们俩的关系有了改变。不知道江亦是怎样觉得的,反正顾谨言觉得自己放开点了,和江亦还真有那麽点哥们兄弟的感觉。看来不论男女都一样嘛,江亦告诉了顾谨言自己喜欢许桓的秘密,顾谨言也就觉得被信任了,而尤其是被江亦这种人信任,更让他觉得心里头舒坦,大概类似 於那种被地位很高而且不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信任著的虚荣感吧。 “谨言,你说我应该怎麽追许桓?”江亦趴在床上,脑袋搁在枕头上,侧仰头看著坐在床边的顾谨言。 顾谨言用江亦的笔记本在网上搜索著追求同性爱人的方法。听著每一条江亦都觉得有希望,可是顾谨言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美梦。 “直接的不行,许桓不会答应。间接的我也不看好,许桓那种人对感情有点迟钝,蒋诗颖喜欢他全校都看出来了,结果他自己以为对方是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女生都这样了,你这样做没准许桓只会以为你在向上次的事情道歉。” “谨言你是不是太谨慎了啊,照你这麽说,直接的不行,间接的不行,那我还能怎麽办?”江亦自暴自弃地把头埋在枕头里,嘟囔了一句,“我干脆霸王硬上攻好了。” 江亦一说完,顾谨言就把手里的电脑扔到床尾,翻上床跨身骑在江亦身上,扳著江亦的肩,故意邪笑著说:“你硬上许桓?我看今天我先来硬上你……” 顾谨言还没说完,江亦就一个翻身把顾谨言压在了下面,然後跨坐在顾谨言身上,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情况就发生了剧变。 “喂,你…”顾谨言被压在下面,显得很无语,早知道自己也应该去学学功夫的。 江亦学著登徒子的样子,挑起顾谨言的下巴,笑得暧昧:“美人,今天就从了大爷我吧。” 顾谨言看著江亦只想吐血,他偏过头,揉了揉额角:“我不是美人好吧,如果我真是美人,那也不用江少爷您逼我,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家财万贯,谁不想承欢在您身下啊。”高一的男孩子早就会开各种各样的黄色笑话了,顾谨言现在说的这个不过只是点皮毛。 江亦倒是没想到一向谨慎的顾谨言今天还会这麽跟他开玩笑。江亦半眯眼,看了看身下的顾谨言。他从没怎麽注意过顾谨言的外貌,对他来说,只要不是两种极端,都很难让他记住。今天这麽仔细一看,他发现其实顾谨言长的还是蛮不错的。顾谨言祖籍在江南一带,他的长相也多了些江南的味道。他皮肤比一般男生来的白,眉毛在男生里算是细长的那种,眼睛不能算是很标准的丹凤眼,只能说眼尾微微上翘,以江亦现在这个角度看来,倒颇有点眼角含情的味道。鼻梁挺直,嘴唇稍薄。不管怎麽看,顾谨言的长相的确算得上中上水准。 “好了好了,你发什麽愣,你心爱的许桓就要回来了,快点起来!”顾谨言被压的也有点难受,半抬起身伸手想推开江亦。 “喂。”江亦却一下子抓住顾谨言伸过来的两只手,死死按住,“谨言,你说男人之间真的就是那麽做吗?”江亦的音调有点抖。 顾谨言也觉得奇怪,江亦干嘛说到这个?确实,在江亦坦白喜欢上许桓之後,他们两个人混在一起的活动从以前的打游戏变成了上网查询男同性恋之间的性爱方式(当然顾谨言是被迫的)。顾谨言在浏览的时候其实觉得很不舒服,当然他不能再江亦面前表现出来,可是现在,江亦突然这样说是干什麽? “谨言,为了以後我的幸福,你今天先委屈下,让我先来做下尝试,以後…” 江亦自顾自地说著,顾谨言却已经是瞪大了双眼,尝试?尝试什麽?? “喂江亦,你别告诉我你要我和你肛…” 顾谨言看到江亦没说话,真是急了,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也不管眼前的人有多大的背景了,只骂著:“江亦你个混蛋!放开!” 江亦手忙脚乱地按著顾谨言,最後把自己往顾谨言身上一甩,重重压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说了句:“你别乱动了,你再乱动,本来只是开玩笑的,也要变成真的了。” 顾谨言最开始还没听明白什麽意思,直到感觉到有个东西顶著自己的那里,还在慢慢变大,他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哎,我也是正常的男人啊,看著许桓每天就在我面前晃,可是又吃不到……我都快憋死了。”江亦在顾谨言耳边说著,声音确实有些可怜。 可是顾谨言却受不了了,自己不仅那里顶著个灼热,耳边还传来阵阵热气,他江亦是个正常的男人,难道他不是吗!!! “诶?谨言,你……”江亦也感受到了什麽,有些吃惊地撑起身子看著顾谨言。 “呼……”顾谨言这才吐了口气,马上起身把江亦推开,“我去卫生间,你就在这里自己解决好了。”说完就要下床。 “诶诶,别走别走。”江亦了解地笑笑,拉住顾谨言,“机会难得,咱们练习下吧,不用肛…那个,就互相用手好了。” “你神经啊!自己没手吗!” “可是互相打手枪也是同性爱人常用的方式嘛,我们试试。这你总能接受吧!” 顾谨言根本没时间考虑,江亦就已经急著脱裤子了,顾谨言看著眼前的人,只能感慨,看来在欲望面前,天之骄子和普通凡人都是一样的。不,应该说,和动物是一样的。 两个男生就这麽裸著下体,顾谨言看著江亦的那里,身为男的,却还是觉得恐怖,好大! “你确定?”虽然已经这样了,顾谨言还是觉得应该有可以改变的机会。 “都这样了,还确什麽定啊。” “啊!”顾谨言还想回话,却只能惊呼出声,因为江亦已经握住了他的性器。本来就灼热的地方被江亦有些出汗的双手覆盖,顾谨言只能喘气。既然到了这份上,顾谨言也知道没有反悔的机会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握住了江亦的巨大。 两个人就这麽抚弄著对方的。顾谨言觉得自己被江亦骗了,江亦这技术好的哪里需要练习啊!顾谨言被一波一波的快感折腾的根本没法用力去帮江亦,每回顾谨言觉得就该释放了的时候江亦就会恶作剧地堵住出口,让顾谨言真是生不如死却又飘飘欲仙。而这个时候,他本来无力的手就会下意识地收紧,胡乱地在江亦的灼热上套弄,这时江亦便喘的更凶,手也更不规矩。两个人就在这样“良性循环”里,最终一起释放。 “哈,哈,呼。”顾谨言仰倒在床上,大口喘气。他从来没做过这麽累的自慰。 这个时候,从小进行训练的江亦就显出体能上的优势了,他拿纸擦干净手,拍了拍顾谨言的脸:“怎麽样?舒服吧?” 顾谨言只能白他一眼,然後拿过纸揩拭干净。最後不解气地把纸团扔向江亦的脸。 “啧啧,谨言你这个行为简直就是撒娇!”江亦轻而易举地躲过,又坏心地弹了弹顾谨言已经软下去的地方。 “没想到谨言你很棒呢!我第一次用手都感觉这麽爽……”江亦开玩笑地俯下身,想再调戏下现在无力的顾谨言,可是… “吱──” 推开门的是许桓。 江亦看见许桓进来愣了三秒,然後风驰电掣般地从顾谨言身上起来。可是,江亦有些黑线得看著整个寝室,地上是刚才他们扔的沾满精液的纸团,这就不说了,更严重的是,整个房间里充斥著情欲的味道。许桓只是冷了点,又不是白痴。这麽明显怎麽可能不懂。 “我打扰你们了?”隔了很久,就在江亦觉得自己快崩溃的时候,许桓终於开口了。 “什麽?没…没啊,你说什麽呢。”江亦觉得自己真是口干舌燥,本来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口才,现在却什麽都说不出来。 “谁啊?”顾谨言看著江亦一直愣著,有些不耐烦。 可是他不知道,这听在江亦和许桓的耳里,是多麽的有歧义!顾谨言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因为体力不支,又有点慵懒,尤其是那个“啊”,怎麽听怎麽让人觉得媚。江亦在心里杀了顾谨言无数遍,却还是僵著笑脸看著许桓。 许桓皱皱眉,没再说什麽,转身就要走。江亦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麽疯,在许桓关门的时候大吼了一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第五章 “怎麽办!”江亦看著眼前只顾著吃饭的顾谨言急的都要暴走了。顾谨言抬头看了江亦一眼,又低头吃饭了。 那件事情以後过了半个月,连当事人之一,而且还是被误会成下面那个的顾谨言都不计较了,江亦却还表现得像是上一秒发生的事情一样。 “许桓根本不理我了,我…” “停停停,除了那次打架,许桓根本没主动理过你好吧!这和以前不是一样的吗?你到底在纠结什麽啊。连我这个被误会的最不靠谱的都淡定了。”顾谨言实在想给江亦一个白眼。 “……你又不喜欢他,你当然不急了。”江亦隔了一会才说出这麽一句话。 顾谨言本来刨了口饭,现在却咽不下去了。他放下碗,也沈默了。这半个月,顾谨言算是把江亦看得清清楚楚,江亦干什麽都干不进去,盯著许桓发呆的行为比以前更频繁,情节更严重。每次都鼓起勇气想去向许桓解释,可是能解释什麽?说他和顾谨言互相手淫?没什麽原因为什麽要互相呢?如果这样问他又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为了以後和你的同性生活做准备吧! 顾谨言看著眼前烦恼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真觉得江亦在短短两周内瘦了。也对,整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怎麽能不瘦。 “哎。江亦,干脆你就用这个机会来向他表白好了。”顾谨言叹口气,开始为江亦出谋划策,“你看,上次他那样误会我们,可是这两周以来对我们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和厌恶啊,这至少说明他对同性恋是持尊重态度的,不会觉得恶心。这本来是你最大的难题,可是这次因祸得福,你弄清了许桓的态度。所以,加油吧。” 顾谨言看著眼前的江亦,眸子越来越亮,神情也渐显喜悦,没来由地就觉得心安。果然,这才应该是江亦,是他认识的那个江亦。 “的确啊,我怎麽没想到,哈哈。”江亦笑了起来。 顾谨言看著眼前笑得和电视里那些被爱情迷昏了头的男主角的白痴笑容没两样的江亦,在心里感叹了句,原来爱情真的会把人变成傻瓜。 “可是谨言,直接就表白也太快了吧,我觉得他不会答应的,可是如果不去又要等到什麽时候啊。高一都快过完了。”江亦刚刚才恢复了正常,现在一下子又垂头丧气了。 顾谨言看在眼里觉得爱情真是个太可怕的东西,居然让江亦都患得患失成这样了。事实上,在他还以为江亦喜欢的是蒋诗颖的时候,他把江亦的爱情情节构思了个遍。万恶的三角恋,俗气的王子灰姑娘,台剧的夸张,日剧的奇特,韩剧的狗血,还有什麽车祸失忆绝症甚至最後他还想到了蒋诗颖会不会其实是江亦的亲妹妹之类的(反正江家是豪门,有个私生女什麽的也寻常不是)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连开头都估错了,他想了这麽多,就没想到江亦根本看不上亚洲影视的俗烂情节,而是直接跨了太平洋,给他来了出美国的断背山。这样想著,顾谨言抿了口汤,实在是看不下去江亦哭丧的脸,终於狠狠心说:“你想要我做什麽,说吧。” “真的?”一听这话江亦就像诈尸似的,突然又重新有了活力,他笑眯眯地靠近,对著顾谨言说,“其实也没什麽的,谨言,你知道马上就是半期考了吧。” 顾谨言对江亦的瞬间变脸感到无语,听著江亦的话也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谨慎的本性让顾谨言往後挪了挪,警惕地问了句:“干嘛?” “谨言,我们周末约许桓去图书馆上自习吧。”江亦向後推了推,把身子坐正,非常认真地对顾谨言说出了自己追求计划的第一步。 “周末上自习?”顾谨言瞬间瞪大了眼睛,声调也不自觉地上扬,“你没问题吧,周末你还要上自习?呃不对,你上自习也就罢了,干嘛还要拉上我?”其实顾谨言的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他和江亦虽然认识了这麽久,但也就限於上学的时间。周末还有假期,两个人基本都不联系的,虽然彼此叫唤了手机号码,但是谁也没有给对方打过。其实,他们的关系,比很多人想的还要脆弱的多。 “你周末没什麽事吧,怎麽这麽大反应?”江亦对顾谨言的大惊小怪很不解。 “拜托,不是我愿意的好吗。不过你不觉得这种借口太拙劣了吗?你和许桓还上什麽自习啊,怎麽考都是年纪前五。”说最後一句的时候顾谨言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嫉妒。 “你难道不知道保持比夺取要难吗?正因为这样,才更有自习的理由啊。”江亦说的理所当然。 顾谨言有些头痛地看著眼前已经制定好作战计划根本不可能因为他这个小人物有丝毫更改的人,最後无力地说了句:“所以说啊,你自己约他去就好了嘛,干嘛拉上我。” 江亦笑容不变,连语气也仍是淡淡的::“谨言,高一上的半期考你的年级排名是两百五十七,高一上的期末考你的年级排名是三百二十四,还有前几次的英文小测验你都没有过关,几天前的物理抽查你没有合格…” “你……”顾谨言真是目瞪口呆,江亦什麽时候把自己的底细摸的这麽清楚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那两次考试的排名了。不过更让顾谨言抬不起头的其实是自己的成绩。说实话,顾谨言并不觉得自己的成绩烂,在这所市重点里,他们年级一千多人,他能排到这个水平已经比初中的时候好太多了,所以就算顾谨言在班上的确是属於垫底的类型,他也觉得没所谓。可是他的寝室里住的可是江亦和许桓啊,如果算上以前的田峰,三个人都是年纪前十的水平,顾谨言就算再怎麽有平常心,呆久了也觉得羞愧。看著眼前像笑得偷了腥的猫似的江亦,顾谨言知道自己真是被他逮住尾巴了,只能点头。 “那,今天下午你就去跟许桓说,晚上回寝室的时候希望能听见你的好消息哦。”江亦很没良心地眨眨眼睛,再次把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顾谨言。 下午的课是化学和英语。顾谨言打算利用课间时间去给许桓说这件事,哪知道教化学的死老头就是死拖著不下课,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了,顾谨言一看还有两三分锺的时间,觉著应该说得完,成不成就看许桓考虑了,就让他在英文课上慢慢考虑好了。於是,顾谨言在给了江亦一个眼神做暗示後走向了许桓。 “恩,许桓,我跟你说件事。”顾谨言站在许桓面前,怎麽著都觉得别扭,他和许桓几乎没说过话,第一次说话竟然还是来帮江亦追他的。 许桓正在整理刚才的笔记,顾谨言看著许桓写字的时候背挺得之直。真就像棵树似的,凑近了瞧瞧他的字,啧啧,还真算得上“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顾谨言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麽这麽多人喜欢他,包括江亦。 “什麽?”许桓停下写字,转著手上的笔,转向顾谨言。 “那个,半期考要到了,我们寝室三个人周末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怎麽样?呃,是江亦提议的。”顾谨言最後还是不忘把罪魁祸首的名号推给江亦。 “自习?”许桓皱了皱眉,很明显是没想通为什麽会突然有这麽个建议。 “对啊,江亦说要保持成绩很难的,我最近成绩也下滑了,我们都一个寝室的兄弟,就一起去吧。”天知道,顾谨言那句“一个寝室的兄弟”说的有多别扭。 “啊,我明白了。”许桓像豁然开朗似的,“你和江亦想让我去给你们当掩护吗?” 什麽???顾谨言的脑子有一秒的短路,许桓在说什麽?当他和江亦的掩护?顾谨言还没明白过来,然而他这个样子,在许桓看来,无疑是默认,外加点害羞。 “原来你和江亦真的是那种关系啊。”许桓语气平淡地说。 轰!!!顾谨言瞬间明白了许桓的意思。 “你…你想多了,不…不是那样的。”顾谨言急的说不出话,他真想揪著许桓的领子说,江亦喜欢的是你是你是你啊!!! “没关系我明白了,不过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我周末有事。” “不,许桓…”顾谨言还想解释那个误会。 “Oh ,honey ,what are you doning? Hm……you are taking liberties with that handsome boy ?” 突然一串漂亮的英文响起,顾谨言茫然地抬头,看到讲台上站著他们漂亮的英文老师。已经上课了?顾谨言窘得脸发红,只能快步走回座位。 “喂,你刚刚找许桓干什麽?”刚坐下,同桌就好奇地凑过来。 “没干什麽。”顾谨言心烦气躁,口气也不怎麽好。 “哈,难道你真的在调戏许桓?” “什麽?调戏?” “对啊,take liberties with ,昨天才学的新短语呢。” “嘶──”顾谨言手下的英语书牺牲了一页。 第六章 “谨言,你到底跟许桓说了些什麽?” 顾谨言被江亦一路拉回来,连气都还没得及喘几口就听见江亦颇有些不高兴地这样问他。其实顾谨言也很不开心,为了帮江亦的忙,结果在英文课上闹了这麽个大笑话。还被许桓误会得那麽不堪。他只能叹气,向江亦解释了今天下午的事,然後耸肩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结果许桓还是误会了我和你啊。”江亦皱眉,大概也觉得事情真是超出想象。““待会许桓回来我们先跟他解释清楚,然後你再努努力,看能不能说服他上自习。” 和往常的时间差不多,十几分锺後,许桓回来了。江亦和顾谨言两个人一看到许桓进门简直就像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一下子弹跳起来。 许桓看著眼前突然站起来的两人还是一样冷淡地说:“我今天下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不不不,许桓,你真的误会了,”顾谨言著急地解释,“我和江亦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是你误会了,顾谨言,不管你和江亦是什麽关系我都没兴趣。” 许桓的话让顾谨言瞬时愣在当场,觉得自己吱吱呀呀的解释简直就是个笑话。 “是你让顾谨言来提议上自习的吗?”许桓没有再理顾谨言,而转向了江亦。 “没错。”江亦拉过顾谨言,面对著许桓。 “江亦,你到底想要干什麽,能直说吗?”许桓把门关过去,靠在门背上。 “什麽意思?” 顾谨言觉得现在整个寝室的气氛就像那天他们打架一样紧张,甚至还要更恐怖一点,他犹豫著要不要开个口之类的。 “虽然我是不知道你在搞什麽鬼,不过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你在针对我制定什麽计划吗?”许桓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点淡淡的不屑,在顾谨言看来,有点像古代那种面对权贵却仍挺直脊梁绝不妥协的清高书生。他越来越明白江亦为什麽看上了这个人。 江亦听著许桓的话,并没有气恼他口气里的嘲讽,反而笑了。他为什麽喜欢许桓?他从未觉得这个答案像现在这样清晰。不要说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在江亦看来,这骗骗小女生还可以,对他来说,许桓有著他所遇到过的所有人里都没有的特点。强悍,孤傲,清高,不对他阿谀奉承,不对他献媚讨好。他喜欢他,这一刻,江亦再一次认清了这个事实。 “你真想知道吗?”江亦走向许桓,在离他大概只有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要说便说。”许桓大概不喜欢有人离他这麽近,皱了皱眉。 江亦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向许桓的眼睛,说出了困扰他许久的事。 “我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上你了。先不说这话在许桓听来是怎麽个反应,对顾谨言来说,他都有点想哭,可是不是感动的,而是庆幸的。知道江亦喜欢许桓之後,顾谨言觉得受苦的,受累的,受冤枉的,受误会的,全都是自己。终於熬到江亦表白了,顾谨言还真觉得有点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欣慰感。 而当事人许桓,这个一向冷冷的人,这回终於也愣了。这不能怪他,他对感情本来迟钝,而迫於他的冷漠,虽然很多女生喜欢他,但都只是暗恋,根本不敢当面跟他说。所以你让他怎麽冷静地接受他第一次收到的示爱竟然是由一个同性发出的这样惊悚的事实!? “哎。”江亦看了看眼前没反应的许桓,叹了口气,下一刻的动作却把顾谨言惊的目瞪口呆。江亦直接走上前按住许桓的脑袋就开始吻他。而且根本不是顾谨言以前看到的对女生点到为止的吻,而仿佛是要把许桓吃下去似的,完全是又啃又咬的吻。 许桓还没从表白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就完全被这个吻打败了。虽然许桓的功夫和江亦不分伯仲,可是要论吻技,那可就比江亦不止差了一个档次了。许桓从未接过吻,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著江亦的舌尖游离在他的整个口腔,席卷了他的一切。只要他想结束这个吻,江亦就会用高超的技术再次逼迫他们交缠在一起。 “唔……你…呃!”感觉到江亦快要抽离的时候,许桓终於回过神,抡起拳头愤怒地挥向江亦。 江亦把身子向左灵巧地一偏,接住许桓挥过来的拳头,笑得异常满足,色情地舔舔唇角:“和小桓接吻真舒服啊。” 我倒。顾谨言只能扶著床沿,满头黑线。这速度还真快啊,就直接叫小桓了。 “江亦,你到底什麽意思!”难得许桓也会有现在这样羞愤交加的神情。 “小桓,我说的都是真的。”江亦收敛了笑容,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面对著许桓。 顾谨言觉得自己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出来帮帮江亦,於是他也走上前,对著许桓说:“相信他吧许桓,我跟他这麽熟,真的都看在眼里,他确实喜欢你到骨子里了。”这麽说的时候顾谨言有点迟疑,不过他想能让江亦做到这份上的话,应该算是喜欢到骨子里的程度了。 许桓听了,最初的愤怒渐渐淡下来。他看著江亦,江亦的眼睛还是直直望向他的瞳孔里。许桓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那眼神里有著江亦极力压抑的激动还有一丝丝的紧张。虽然不知道那喜欢到底到了什麽程度,许桓还是相信了江亦的话。更准确点说,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不过,也只是相信而已。 “对不起。”这是许桓沈默半晌之後的回答。 整个寝室的气氛在这一刻沈重的吓人。顾谨言根本不敢抬头看江亦,或者说是不忍心看。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江亦有多喜欢许桓,喜欢到了什麽程度。但是许桓的拒绝就错了吗?爱情是最没道理的东西,不会你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像江亦这样,付出满满却只能得到零回报的人比比皆是。 “为什麽。”江亦知道这是句极傻的话,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拒绝,更没想到他会在被拒绝之後会这麽难过,难过到问出这麽一句试图挽留的傻话。 “真不像你说的。”许桓笑笑,“可是江亦,我喜欢女孩子。” 这真是句让人无法回驳的狠话。顾谨言在心里掂量。如果许桓回答“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感觉”的话,江亦会不为所动,依旧实施他的追求计划。只是不喜欢个人的话,江亦完全有方法,也有本钱让许桓受到吸引。可是许桓说的是,我喜欢女孩子。 哎。难道让江亦去变性吗!?顾谨言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知道直男可以被掰弯,但是这实在太难了,尤其是许桓这样的人。顾谨言准备安慰江亦几句,缓和下气氛,就算失败了,他们还是一个寝室的不是?还得当室友呢。 “我不会死心的。”顾谨言没来得及开口,江亦说话了,“我还没有争取,你也没有尝试,怎麽知道不行呢。今天只是个开始罢了,以後你准备接招好了。”说到後来,江亦抬起头,完全恢复了贵公子的自信和风采。 顾谨言一愣,他恍惚觉得好像自己从没认识过真正的江亦。此刻的江亦,被拒绝之後仍然这麽自信优雅的江亦,绝不轻言放弃的江亦,痴情至此的江亦,都让顾谨言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感动。 许桓也没想到自己这麽绝情的拒绝竟然让江亦越挫越勇,他第一次在江亦,应该说在这个学校的人面前,露出了笑容,虽然极淡极淡。 “虽然我想奉劝你不要做无用功,不过如果你执意要这样的话,那麽,我很期待。” 第七章 “哇,这回年级第一又是江亦和许桓并列诶。” “这两人好强啊。” “诶顾谨言,你和他们住一间寝室怎麽受得了压力啊!” 顾谨言也很黑线地看著排名榜。江亦和许桓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榜首位置,而他自己呢,顾谨言抚慰著他幼小的心灵,看著自己被挤到三百八十七就快接近四百的排名,想到家里老妈的唠叨,实在是头痛。 回到座位,顾谨言根本不想理人。直接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手臂里。 “喂,死啦?”刚趴下还没一会儿,就听著江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後脑勺也被书本敲了几下。 “没死,不过也快了。”顾谨言抬起头支起身子,回答得有气无力。 “你的英文和数学真是太糟糕了。”说这句话的是许桓。 自从那晚之後,江亦为了实施自己的追求计划,每天都追著许桓跑,弄得现在成了他们三人行。顾谨言几次表示自己这个电灯泡还是别当了比较好,可是江亦就是不肯,每次顾谨言这麽一提江亦就会装出可怜的样子说“你舍得让我一个人战斗吗?”搞得顾谨言实在没办法。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江亦的死缠烂打虽然没能达到目的,可是却又有了意外的效果,江亦和许桓成为了朋友。当然,许桓对於和江亦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江亦还要继续努力。顾谨言最初觉得奇怪,许桓为什麽能和一个对自己抱有爱慕心态的同性成为朋友,很久的以後他了解到,除了江亦本人的魅力之外,更重要的,其实是许桓对自己的自信,许桓说过喜欢女人,那麽,就永远不会喜欢男人。 但是现在,顾谨言只想把许桓手里拿著的自己的英文和数学试卷抢回来! “我知道很烂,不用你说。”经过几周的相处,顾谨言和许桓也熟起来了。要知道,这样的说话方式,在以前看来,顾谨言是绝对不敢和许桓说的。 “我说谨言,你和我们两个住了这麽久怎麽脑子就没点长劲呢?”江亦很明显地吐槽。 “跟你们住这麽久你们的脑水就能到我脑子里啦,走开走开别烦我!”顾谨言气得脸发红,他知道脑子比不上这两个人,不过他们也太可恶了,顾谨言急的两只手乱挥,一把把许桓手中的卷子抢了过来。 ‘“哈哈,谨言,你不要这麽可爱吧。”江亦看著顾谨言又羞又气的样子,觉得还真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我说,”顾谨言努力克制著额角暴跳的青筋,“你们到底有什麽事!” “好啦好啦,”江亦看顾谨言真恼了也不再逗他,“我和许桓商量了下,帮你补课好了。” “啥?”顾谨言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补课?呃,这个不是重点,而是,江亦和许桓帮他补课? “你没听错,我和许桓周末的时候帮你补课怎麽样,在我家哦。”江亦笑得诡异。 顾谨言一听就明白了,在他家?原来还是追许桓的手段,就猜到他不可能有这麽好心。不过,周末?顾谨言疑惑地看了看许桓。许桓不是说过他周末有事吗? “是班主任拜托的,我也是被迫。”许桓凉凉地回了句。 “你!”顾谨言再次红了脸,这回完全是气的。 周末。 顾谨言站在这幢小巧精致的别墅门口,犹豫著该不该去叫门。他不放心地再把江亦昨天写给他的地址和眼前的地方比对了一下,确信万无一失之後,才上前按了门铃。 “您好。请问是少爷的朋友顾先生吗?”开门的是顾谨言以前见过的,给江亦送饭的管家。 “啊,恩,叫我顾谨言就可以了。”顾先生?顾谨言想想都觉得黑线。 “请进吧,少爷和许先生等您好久了。” 顾谨言略显拘束地进门,小心翼翼地走在管家後面。环顾四周,顾谨言差点惊呼出声,这房子装修得简直就像欧美电影里的小城堡。看著那些精美绝伦的装饰品,顾谨言觉得随便哪一个都是他这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他们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那麽,顾先生您进去吧,我先下去了。” 等管家消失在楼角後,顾谨言才轻轻推开了门。 许桓站在左边的书柜旁,捧著本书看得入神。江亦则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书桌上托著脑袋,看许桓的背影看的入神。 顾谨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这让他本来已经踏进门半步的右脚又悄悄缩了回来。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呆在一起也会有这麽平和的时候。房间很大,可是他觉得好像根本没有能让他介入的空间。 “你来了?站那儿干嘛?”还是许桓先发现了顾谨言,出声招呼他进来。 “呃……”不知道该怎麽解释,顾谨言只好尴尬地笑著走进来。 “你好慢啊谨言,我和许桓等你好久了。”江亦站起身,把椅子拉到一边,示意顾谨言坐。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得了吧你,你是埋怨我打扰了你们的二人时光才对吧!” “果然不愧是最了解我的谨言啊!”江亦心领神会,回了顾谨言一个同样内涵丰富的眼神。 “那麽,我们现在开始吧。”许桓直接进入主题,“我负责英语,江亦负责数学。现在,你先把这些做了。” 顾谨言看著许桓从包里拿出来的一大沓卷子,差点没掀桌走人!老天爷,他连周末作业都还没做好吗。还要在这里坐他们的作业??? “咳咳,”江亦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也从抽屉里拿出不亚於许桓刚刚那一沓厚度的试卷,“谨言这些也是你的任务哦,现在是一点,五点的时候我们会来检查,到时候不懂的集中问我们就好了。当然,晚餐就在我家吃。”江亦笑眯眯地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江亦你个重色轻友的人渣!顾谨言听著江亦那套对自己来说根本是噩梦的计划非常想揪住他的领子大声吼:“你根本就是为了有三个小时和许桓独处的时间才煞费苦心地给我准备了这麽多题吧!!!” 对著顾谨言燃烧著熊熊怒火的眼睛,江亦恶作剧般地笑了笑。那笑容的意思是,谨言你就委屈下吧!这可关系到我未来人生的幸福啊! “好了许桓,我们就让谨言一个人在这儿认真学习吧,我带你去个你绝对感兴趣的地方。” “不要,我要在这里看书。” “可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你真的会很感兴趣哦……”江亦拉过许桓在他耳边悄悄说。 顾谨言很明显得看到许桓的神情在一瞬间确实变得有点动摇。江亦当然不会放过这麽好的机会,在最後说了声“谨言你加油吧。”之後便拉著许桓跑了。 房间里只留下顾谨言一个人对著一大堆习题暗自头痛。 在题海里奋战,3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在已经五点一刻的时候,顾谨言还是没有等到江亦和许桓的出现。 “江亦不会真把许桓硬上了吧,弄了点药什麽的。”顾谨言这样想著,终於在分针指向二十的时候坐不住了,於是他走出书房在还根本不熟悉的别墅里寻找他们。 他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了下来。从里边传来的,是江亦和许桓两个人略显沈重的呼吸声。 顾谨言只觉得心惊肉跳,难道江亦真的干了???虽然他知道在江亦这种富家子的社交圈子里,什麽事情都不足为奇,可是他不相信江亦对许桓真的敢下手?按许桓的个性,江亦如果真成功了,那恐怕就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後果。 顾谨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轻悄悄地推门。 现实永远都是残酷的。顾谨言推开门後,对眼前的景象感到脸红。 因为,是他的思想太龌龊了!!! 江亦和许桓只是在对打,类似於格斗那种。顾谨言看了会,明白了江亦为什麽那麽确定这会是许桓感兴趣的地方。许桓是个不服输的人,他看起来冷冷的,但其实是很倔强的。他不喜欢江亦,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江亦很强。而两强相撞,必然是凶猛激烈的。 棋逢对手。顾谨言看著眼前的两人,想到这麽一个词。此时此刻,江亦和许桓完全沈浸在对方令自身战栗的强悍里,肉体上的触碰,肢体上的较量,这是男人最原始的激情。两人的眼眸都亮的惊人,闪烁著的是对彼此的由衷的欣赏。 顾谨言想江亦还真是聪明,他看透了许桓。许桓是追逐强者的男人,而江亦,不管从哪方面说,都绝对能入得了许桓的眼。 不想去打扰他们。顾谨言不动声色地关上门,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只静悄悄地离开。安静地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顾谨言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是江亦许桓那样光芒万丈的人,他的世界和他们的天地差得很远。 江亦,加油吧。顾谨言在心里默默地替那个家夥祈祷,同时走回书房,再次坐下,提笔,思考著刚才没有想出的问题。他也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加油才行,不是吗。 第八章 顾谨言本来觉得自己在期末考试上一定会一鸣惊人。因为他非常有毅力地坚持了每周江亦和许桓对他的魔鬼特训,而且平时在寝室里,三个人也显得和谐多了。江亦和顾谨言不再每天凑在一起打游戏,当然那是因为江亦开始黏著许桓了,可是他也没什麽好的理由,所以就只好拿给顾谨言辅导作为借口了。 可是,我们说的是“本来觉得”?既然有一个本来,那麽潜台词当然是得到了相反的结果。其实也不算相反,因为顾谨言根本就能参加成期末考试。 顾谨言被打了,而且被打得很惨。 是在离期末考还有一周的时间,最後那个周末,顾谨言和江亦许桓他们说好这次就不补了,大家都好好调整一下。周五下午,顾谨言和往常一样,从公车下车後,要走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顾谨言胆子算不上大,但也绝对不小,再说这条路他从小就走,早就习惯了。 “喂。”顾谨言虽然没有被围堵和围堵别人的经历,但看到大概十个左右又高又壮面色不善的男生围住自己,再傻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顾谨言没有开口,但还是乖乖停了下来,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不停。他本来很想开口说我可以给你们钱,但是当他看到其中几个男生的鞋子之後,就自觉地闭了嘴,这次麻烦大了,他知道。可是他还是想不通自己什麽时候惹到了人。 “你就是那个整天跟在江亦和许桓身边的人?妈的,”其中一个男生很用力地捏住江亦的下巴,笑得凶狠,“长的就像个跟屁虫。” “你是马屁拍得很好嘛?听说你整天管江亦叫少爷是不是?”另一个男的绕到顾谨言身後,用力地踢向他的小腿,顾谨言疼的差点直直跪下来,可是他的下巴还被人死死捏著。 不过这回顾谨言算是明白了,这群不良少年是嫉妒他和江亦还有许桓这两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走的很近吧。至於那个少爷的说法,顾谨言真的很想哭,那只是他和江亦随便开玩笑的啊。江亦的生活习惯和方式对顾谨言这种寻常老百姓来说算奢侈了,他叫江亦少爷只是吐槽他而已啊,而每当他这样受不了地叫江亦少爷的时候,江亦就会厚脸皮地拍拍他的头说“真是听话的小跟班”,但是这些人误会成什麽样了啊! “呃……”顾谨言觉得自己必须要辩解一下,他费力地说著,“不不不,你们真的误会了,我没有刻意巴结他们……啊!!!”突来的剧痛让顾谨言禁不住叫出声。居然有人拿烟头烫在了他的手臂上。 “顾谨言你闭嘴!” 这个声音??顾谨言吃惊地望著说话的人,居然是田峰!他……他怎麽变成这样了?? 眼前的田峰,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认真刻苦的优等生,现在的他简直就成了社会流氓的样子,头发稀奇古怪,手上拿著烟,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田峰?是你?”顾谨言顾不上痛,急切地开口。 “是我顾谨言,你这麽激动干什麽?想让我救你吗?”田峰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是嘲讽。而周围的人闻言,也都大笑了起来。 田峰几脚踢向顾谨言的腹部,把他踢到後,踩著他的脊柱,还坏心地用皮鞋跟底大力摩挲著,“就是我带人来打你的。” 顾谨言本来正努力压下口里的血腥味,听到这句话却惊愕地抬头。 “想问为什麽吗?”田峰一把扯过顾谨言的头发,“因为你贱!!!我为什麽被赶出学校?难道不是因为你吗???”田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的像发疯的野兽。 “你……你在说…什麽,咳咳,我……我没有…”顾谨言痛苦地咳著,田峰的离开真的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你还说!!!”田峰发疯似的踢著顾谨言,把他踢得在地上翻滚,可是很快,周围的男生就把他死死固定住,他只能承接著田峰的怒气,“江亦为什麽要撵我走?难道不是你教唆的吗???是江亦亲口说的,你狡辩什麽!!!” “咳!”顾谨言听著这句话,只觉得一直在胸腔翻滚的血气一下子喷涌出来,他终於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可是,比起这个,更让顾谨言在意的是田峰的话。 “你…你胡说…我没有,江亦怎麽可能……”每说一字,顾谨言就觉得胸口痛上一分。 “你不是跟他说我在寝室里影响到你休息了吗??你不是跟他说我问问题打扰你了吗??你他妈的放屁!你整天打游戏,明明是你影响我!你是觉得我影响你巴结江亦和许桓了吧!你这个不要脸的跟屁虫!你是不是让江亦操过啊!!!整天跟他黏在一起,他操的你很爽吗?现在还和许桓也勾搭上了,怎麽?你那里让两个人都这麽爽吗?3P不错是吗?” 顾谨言听著田峰口不择言说出的脏话,虽然头痛,但还是想明白了。江亦赶田峰走的时候,大概是拿自己当挡箭牌吧,不能说出是和许桓有关,他自己也没正当理由赶田峰走,所以只好拿他顾谨言当借口。 江亦,虽然跟你在一起从来都没发生过什麽好事,可是,这次我真是要被你害死了。当顾谨言感觉到有人蛮力扯掉他裤子的时候,他在心里这样想著。 “我今天就想知道上男人是什麽感觉,或者说,上你是不是更爽?” 其实被田峰打的时候,顾谨言还很同情他,他觉得像田峰这样的尖子就这样被莫名其妙赶出这所名校,基本算是被江亦的霸道自私毁了,所以当拳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想著就算替江亦积点德吧,而且田峰的发泄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当他感觉到自己的私密处被巨大的灼热顶住的时候,他开始拼命挣扎。和江亦在一起看了那麽多gay 网,他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他害怕了。 “放开!!你们放开我!你……你们这是鸡奸!是违法的!!咳咳……”顾谨言大声吼著,努力想撑起身子,可是,先不说他现在受伤的身体,就看看周围围著他的这些人,他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当巨大的性器在没有任何前戏的情况下直接插入时,顾谨言觉得撕裂的不仅仅是那里,他的尊严也一瞬间被撕裂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无比正常的男人。但是现在,他被压著让人干,让一群和他同样性别的人干。 毫无快感,顾谨言只觉得自己要痛死了,那个东西就这样在他干涩的甬道里抽插著,他只觉得恶心。 “他这里面真紧啊,原来干男人还真他妈爽!……不行了,老子要射了…” 顾谨言听著骑在身上的人重重喘息著,最後一股热流流进了他的身体深处。这是耻辱。 “好了好了,换我换我,我来试试。” 这样的话之後,对顾谨言来说,是和刚才一样的酷刑。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他看来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样的时刻,他不希望以後出现在他的回忆和生命里。可是。 顾谨言的手里紧紧握著趁那群人兽欲大发时悄悄从压在胸口的书包里掏出的手机。大概半个小时前,他给江亦打过电话。他和江亦知道彼此的手机号码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他们都没有互相打过。顾谨言苦笑,没想到第一次打,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刻。然而,打了又怎麽样呢?顾谨言呆呆看著手机,他没有接,也没有回。 “好了好了,我最後一个,等会可能会有巡视的人路过了。” 人果然是很贱的。顾谨言不知道自己已经接受了多少人,但是现在,居然也没有那麽痛了,也许是习惯了。他只能紧紧捏著手里薄薄的手机,虽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可是好像这样就可以获得力量和希望。 顾谨言觉得自己真可悲。他知道他和江亦其实也没有那麽深的关系,可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竟然只能求助於这麽一个人。他们说自己是江亦的跟班,可是在江亦看来他算不算的上都还不一定。至於友情那种东西,顾谨言觉得简直是笑话。 在江亦向他坦白喜欢许桓之後,顾谨言有那麽一段时间是有过他和江亦成了兄弟的错觉。 可是,那毕竟只是错觉。“觉得”和“是”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了。 越和江亦相处,顾谨言就越能体会到他对许桓的喜欢,所以也越能认清,他不过是江亦顺手用来追许桓的棋子。 “好了好了,快走吧。这家夥差不多快不行了。” “顾谨言你听著,”田峰用脚支起顾谨言惨白的脸,“今天的字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再上你一百遍,我说到做到。不过,”田峰突然笑得很淫荡,“我谅你也不敢说吧,说你被男人轮奸??哈。” 田峰和那群人笑得张狂,幽暗的巷子里,回荡著他们离开的脚步声和这恶心的笑声。 顾谨言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到怀里的手机响了,可是,还有意义吗。 他按了接通键,下一秒却直接跌入黑暗里。 第九章 “喂?谨言?喂?顾谨言是你吗?说话。喂?……啪”江亦有些烦躁地合上手机,面色不佳地走回身後的一大群人中。 “怎麽了?你老爸叫你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揽过江亦的肩,把江亦的手机夺过来,“顾谨言?谁啊?没听过呢。” “不是什麽大人物,只是学校的朋友罢了。”江亦拿起芝华士细细啜了一口。 “学校里的朋友?哇,江少爷,你在那种学校还有朋友啊,我还以为你只有个许桓呢。”身边的男孩很明显被江亦震惊到了。 “……算不上朋友,跟班吧,我的。”江亦犹豫了一下,这样解释了一番。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画蛇添足地加这麽一句话,但就是对宋朗刚刚那番话感到别扭。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对顾谨言是个什麽感觉。本爱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在那所平民中学里找个什麽朋友,和顾谨言混得这麽熟,是意料之外的。他想顾谨言跟著他只是图便宜或者想在学校里卖弄下罢了,对他而言也就是多了个解闷的,当然後来喜欢上许桓後,他觉得利用顾谨言和许桓接近也很方便。江亦有他自己的社交圈子,现在在他身边和他喝著酒聊著上流社会那些无聊可笑的八卦的人,才是他真正要结交的。和顾谨言交换手机号码是在高一上的时候了,但他们都很默契地从未打给过对方。可是,这一次? 江亦把手机从宋朗那里拿过来又看了看。 “怎麽?这人很重要吗?你一副想打又不要打的矛盾样子。” “…不。应该没什麽事,不用了。”江亦把著手机在手心转了转,最後还是选择了忽略。他总是能轻易地忽略别人,就像以前忽略田峰被赶走时的苦苦哀求,忽略顾谨言陪著他追许桓的不情不愿一样,这次,他也可以忽略顾谨言的一个电话。 “话说你还要在那所中学上多久啊?该出国了吧?”宋朗出声问道,“非要把那个许桓追到手?” “把许桓追到手那是必须的,不管花多长时间。不过出国前估计是没希望了。”江亦闻言有些苦恼地叹气,“高二下就会准备出国的事宜了,高三就走。许桓那个倔脾气我还真没把握能在一年时间里搞定。” 宋朗看到江亦说这话时的苦笑里竟然有著淡淡的温柔,一副不管多辛苦我都不在乎的情圣样子,实在是有些咋舌,没想到这风流少爷还真被治住了。 顾谨言醒来的时候,脸颊上感受到的仍然是冰冷的触感。下体撕裂般的剧痛,夹杂著有液体耻辱地流出来。他从不相信小说电视里那些有人晕倒之後醒来就已经住在医院里,身边还有一大群人照顾的情节。这条小巷几乎不会有人来,他必须要靠自己。 顾谨言咬紧牙关,忍受著剧痛慢慢直起了身子。站定之後扶著树休息了一下,然後挪动几乎布满青紫的腿,像巷口踉跄前行。每走一步,那个羞耻的地方就会痛的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全身像散了架似的,肩,腰,背,脊椎,腹部,胸口,全都火辣辣地痛,锥心刺骨地痛。 只要5分锺便可以走完的路程,顾谨言却足足走了二十分锺。站在熟悉的巷口,顾谨言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竟是难言的陌生。 这里霓虹闪烁,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尽显这座不夜城的锦绣繁华。而刚刚在巷子里发生的一切,顾谨言明明觉得还那麽清晰,身体上每一个部位都还在叫嚣著熟悉,可是在这纸醉金迷的夜里,又有谁在乎呢。这世界上每一天都有人在堕落,有人在沈沦,有人去打人,那麽就有人被打,有人去强奸,自然就有人被操。他顾谨言不过就是这个世界里微不足道的沙子,就算被打被奸,甚至是被杀,也都是无关紧要的。 眼前全是浓妆豔抹,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很多人看见了他,然後冷漠地转头。的确是这样的,其实所谓悲剧,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那麽怎麽悲都是无所谓的。 顾谨言一直都不是个会伤春悲秋的感性人,可是这一刻,他竟也感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只有他自己。 顾谨言忍痛走到街边,拦下出租车。那司机还是很年轻的新手,在看到顾谨言胸前沾血惨白虚弱的样子,吓得马上就要开走。顾谨言知道不能再拖便硬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後直接把身上仅有的两百块钱连同钱包一起塞给他,低声说:“就到第三军医院。” 第三军医院是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坐出租车最多不过十五块。顾谨言知道自己这样子确实吓人,对出租车司机来说,如果有人死在车上那是最麻烦的。所以他只能用钱来诱惑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是新手的家夥。司机从後视镜里瞄了瞄顾谨言的样子,本来还想说点什麽,但看到顾谨言确实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也就只是动了动嘴唇,然後飞快地开向医院。 顾谨言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终於是医院的天花板了。全身虽然还很痛,但伤口什麽的都已经包扎了,点滴也吊著。至於那个地方,也被清洗干净了。顾谨言把头埋进枕头里,虽然房间里并没有人,可是他还是感到针扎一般的耻辱。 “啊,你醒啦?”推门而入看到顾谨言已经醒来的人非常兴奋地叫嚷著,他就是刚刚的司机,“到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我就只好把你弄进来。你放心我只收了该得的车钱,你剩下的钱我都用来挂号买药了,当然还是不够,你还是快和你家人联系吧,你还是高中生吧?哎,现在的孩子怎麽都这麽暴力,这以後怎麽得了,有什麽事是说不清楚的吗?非得用手……” 顾谨言虽然不喜欢话多的人,可是眼前的青年却让他觉得温暖。现在这个社会,敢做好事的人还剩多少?他刚刚一副就快死的样子,被打得就像得罪了黑道老大一样惨不忍睹,谁敢救他呢?他死了是小,但也许救他的人会因此得罪大人物,也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可是眼前的人还是把他救了。也许是因为迫不得已,也许是因为心性天真。不管怎麽样,他都让顾谨言觉感到这世界上还有未泯的善良。 “今天谢谢你了。我会和家人联系的,你的车就这样停在医院外面也不好,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吧。”顾谨言看看锺,确实觉得也不早了。 “哦那行,我就走了啊。诶?陈医生你来了?这孩子已经醒了,就拜托您了啊。” 青年司机关门走了。进来的陈医生是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带著金边眼镜,显得有些严肃。病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 “你……”顾谨言很想开口问问自己的身体是被谁清理的,这事还有没有被别人知道,可是,他实在是难以启齿。 “你是我见过的被打得最惨的人,”他拿起病例念著,“肋骨断了两根,全身有不同程度的被踢打和扭掐以及烧伤的痕迹,部分内脏有轻微出血现象。所幸你头部受伤较轻。至於肛门……” “别…别说…这个…”顾谨言一听这两个字脸白了,直往被子里缩。 陈一声瞥了他一眼,叹口气:“你放心,这个只有我知道,我不会说的。不过现在的高中生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这个都敢干,”他看到顾谨言对这个词实在不能接受,也很体贴地打住了,“那麽我先走了,哦对了,记得打电话叫你家长来把钱付了。” 待他走後,顾谨言在被子里窝了一会。然後感觉到枕头湿了。他到底还是怕的,这种事对於一个男人来讲是惨烈的残酷,除了贞洁以外,他失去的是尊严。更痛的是,没有人能分担他的这份痛苦,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顾谨言拿过手机,他必须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是潜意识的,他还是看了看来电显示。当然,什麽也没有。这才是正常的,这才是那个江亦江少爷,不是吗。看著空白的来电显示,顾谨言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他竟然是在期待什麽吗?期待江亦会担心他,回个电话吗。当跟班当久了怎麽也变得像条总想要食的狗了。顾谨言觉得在一起混了这麽久,怎麽著都应该是有点感情的,感情这个词意思很宽泛,顾谨言没指望过那是友情,当然,更不可能是爱情。可是,江亦比他想的还要冷酷得多。顾谨言咽下苦涩,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言言你在哪里啊!!!我都要急死了!”是妈妈的声音。 “呃,没事妈妈,那个,我今天遇到了打劫……”顾谨言支吾地说著。 “什麽???打劫?”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那,那你怎麽样?没事吧?” “恩,没什麽事,被打了一顿,不过我遇到好心人,现在已经在医院里了。” “为什麽会被打?现在打劫的怎麽这样?你把钱给了还要打你?” “妈你……”顾谨言对他妈妈的话感到很无力,“呃,我没给他们钱……” “什麽?为什麽不给?你疯了啊??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呃,妈妈你小声点,我在医院呢,”顾谨言把手机拿远了点,他实在受不了他妈妈的音量,“好了好了我以後知道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把。”顾谨言说完就挂了电话,也不管他妈妈在那头一直大吼“喂?喂?等等言言!” 顾谨言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扔到床尾,整个身子深深缩进被子里。他必须挂掉电话,不然的话,他怕自己马上就会哭出声来。 他又隐瞒了。但这对他来讲,已经成了习惯。 他其实有很多事情都不曾向江亦说过。 他没有说过,蒋诗颖是他的初中同学,他一直都很喜欢她,所以,他最开始,真的真的很讨厌许桓。 他也没有说过,他的爸爸在他十岁那年就抛弃他和妈妈跟人跑了,跟个男人跑了。所以,他真的很反感很反感同性恋。 在他误会江亦喜欢蒋诗颖的时候,他没有说。在江亦拉著他整天上gay网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就像他爸爸刚走的时候,邻居的小孩儿都骂他是变态的儿子以後也肯定是个变态一样,他又哭又气,但终究也只是站在那里,不曾还口。 习惯性的忍耐,然後铸成了性格。 第十章 顾谨言没有再去上课,他的伤势,别说期末考,恐怕暑假都不一定养得好。 周一顾谨言没来上课,江亦就觉得奇怪。尤其是想到周五晚上的那个电话,更觉得心头发慌。而且,虽然顾谨言平常老说自己是他和许桓的电灯泡,可是在只有他和许桓两个人的寝室里,江亦怎麽待都觉得不对劲。其实顾谨言平时在寝室也不大说话,很多时候都只是闷头做自己的事情,但现在没了他,江亦始终感觉寝室里空荡荡的,不习惯。 “许桓,谨言有给你打过电话吗?”晚上在寝室的时候,江亦找机会问许桓。 “没有,”许桓从IPOD里抬头,“我和顾谨言没有交换手机号码。”他停顿了下然後说,“你不是有他电话吗。” “有是有啦,不过……”想了半天,江亦也没理出个头绪到底不过什麽。 “你那麽担心的话明天去问班主任好了,顾谨言应该会说请假理由吧。” “也好。” “……你干嘛还站在这儿?” “我就想站在你旁边嘛。”打定主意明天去找班主任问问的江亦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点,於是又开始对许桓软磨硬泡,“那小桓明天陪我一起去吧。” “不要。”这是江亦早料到的回答。 “小桓你怎麽这麽不团结同学呢,谨言可是我们室友啊!”江亦指责得极其正义,好像如果许桓不答应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似的。 “……”许桓无语。 可是第二天,先找许桓和江亦的人竟然是班主任。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是他同寝室的朋友,所以我想你们应该去看看他。我去看过顾谨言一次,伤得还是非常严重的。哎,现在这个社会真是……” 江亦和许桓被叫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竟会和顾谨言有关,更没想到是关於顾谨言被打劫的事。听到“非常严重”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很担心。 “知道了老师,今天下午我们就会去,您放心。”相较於江亦的沈默,许桓出声答应了老师的话。不过,许桓瞥了眼江亦的表情,估计打劫的那群人会很惨了。 顾谨言是在窒息的痛苦中被迫醒来的。 “醒了?” 顾谨言心一沈,这个声音是,田峰。 “做得不错,知道说自己是被打劫了,看来你也确实不好意思跟别人说那种事啊。”田峰松了松掐在顾谨言脖子上的手,满意地看到顾谨言趁著这一阵空隙大口喘息著,却在下一秒,又更紧地掐住。 “你!咳咳…”顾谨言涨的满脸通红,大声咳嗽著。 “不用这麽大声,不会有人进来的,我都给护士打好招呼了,而且,我也给你挂好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怎麽样,周到吧?” “你……你到底还想,咳,干什麽?”顾谨言闭上眼睛问,深深地无力。 “我想干什麽?我不过是想报复而已!你只是第一步,我还要报复江亦!”田峰被戳到痛处,恶狠狠地吼著,手也不自觉地用力,顾谨言都快要翻白眼了,自己不会今天就在这里一命呜呼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田峰突然笑得淫邪,松开本来掐著顾谨言脖子的手,然後在顾谨言的身上慢慢游离著,非常满意地看到顾谨言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著他,“啊,我忘了表扬你,你那天晚上真是棒极了!後来我们都觉得操你真是太爽了,你那儿,又紧又热,夹得我们……” “碰!” 就在顾谨言气得准备挥拳打向田峰的时候,门突然被大力踢开。 是,江亦和许桓。 现在江亦的脸上是顾谨言从未看到过的狠厉表情,他大步走过来揪起田峰的衣领,把他扔在地上,然後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狂暴的殴打。 顾谨言脸色惨白,比起被从田峰的魔爪里救出来这样一个事实来说,他更在意的是…… “哼,你打,你打啊!”被打得已经口冒鲜血的田峰却仍然笑著吼道,“你打了我顾谨言也一样是个被轮奸了的婊子!!!被我们轮著干,他……啊!”田峰没有说完,就被江亦一脚踢到腹部,巨大的疼痛让他呼痛出声,他不得不停下口。 顾谨言也是惊在原地。他原本想隐瞒一辈子的事情就这样暴露了,而且还是在江亦面前,天知道,这件事,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江亦知道。顾谨言真希望现在被打得看起来快要死掉的人不是田峰而是自己,他真想放声尖叫让这三个人都滚出去滚出去!!! “咳咳,江亦,没想到你这麽生气……”田峰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可是他还是笑著,“难道我猜对了?你也上过他?我就说哈哈,你江少爷怎麽会让这麽个小人物整天跟你黏在一起呢?说是跟班,其实是床伴……呃…” “你闭嘴!不要把人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江亦终於说出了来这里的第一句话。他低吼著,语气是愤怒到极点的暴躁。 “咳咳……不要把人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江亦,这是说我对你要说的话!”田峰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出身豪门,是天之骄子,可是,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的!!你凭什麽随随便便就把别人辛辛苦苦奋斗多年的成果抹杀!对於你这种人来说,进入这所中学是委屈,可是对於很多人,对於我来说!能进入这所中学那是要付出多少代价你知道吗!咳,自己,家人,全都为了这个目标努力著,可是你!你……”不知道是说不下去还是已经耗尽力气,田峰到最後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变成喃喃自语。 江亦停下手,低著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的确是不考虑别人的,因为他不用。可是这一次,竟是他害了谨言吗。他在门外听到的田峰说的那些话简直就像一道惊雷,把他震的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原来那一通电话,是谨言的求救,可是他干了什麽!江亦觉得现在应该被揍的不是田峰,而应该是自己才对。 “我先拖他出去吧,再这样下去会死人了。”一直没有出声的许桓走过来把田峰拖走,经过江亦的时候,第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好好谈。” 许桓把门关上之後,整个病房时一片死寂,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很久很久,顾谨言才低声说:“你还是走吧。”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麽呢?江亦会说的话无非就是对不起,他根本不想听,他只想这人快点离开他的视线。 “……”江亦转过来,张了张口,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什麽都不要说!”顾谨言真害怕江亦说出那三个字,他只能急切地堵住江亦,“你走就好了,我是个男的,就当被狗咬了,你走吧!”顾谨言说到後来已经隐隐有了哀求的哽咽之音。 “谨言,你…”江亦看著顾谨言,最终下了决心,“以後,你离我远点吧。” 江亦这样说,是因为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发生的。总会有很多人想挤到自己身边来,但自己身边的人却不断地变少和更换。他们不够强大,所以被嫉妒,被排挤,被打压都没有办法。他能怎麽办呢?难道对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保护吗?没有办法的,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再聚集到我身边来了,这样就好了。而之所以这样,他才喜欢许桓。许桓和他是一样的,强大,不容侵犯。他不需要保护他。 顾谨言明白江亦的意思,他无话可说。他不是许桓,不是强者,他没有资本和本钱,也没有精力和实力去和江亦这种人打交道。可是江亦,你是担心我有麻烦,还是嫌弃我是个麻烦呢。顾谨言很想这样问,但想了想,觉得这话问出口未免太可笑,就好像是被江亦甩了的女人似的,全是酸涩的怨妇味道。 “恩。”良久,顾谨言才从被子里这样轻轻哼答。 就这麽一个字,他和江亦就会越行越远,其实本来,他们就该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江亦关门离开之後,顾谨言缩在被子里偷偷哭了。 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一直流。他从未想过从江亦那里得到道歉和补偿,然而在得知什麽也没得到,并且还失去了的时候,还是难过,还是会痛。 他们本来就脆弱的关系,现在,随著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也就这麽轻易地断了。 暑假对於顾谨言来说只是一个漫长的复健过程,至於许桓和江亦,那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高二的时候,顾谨言从寝室搬了出去,经过这件事後,他妈妈再也不放心,宁愿花更多钱让他住在学校的教师职工家里。顾谨言当时还想,江亦恐怕高兴疯了,不过没隔几天他就知道,江亦也把寝室退了,据说是要准备出国的事宜了。到了高二下,江亦基本上不再来上课了。顾谨言偶尔会望著许桓,就像高一的时候,江亦整天对著许桓发呆一样。不过他可不是喜欢许桓,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班上,只有这麽一个人,还让他觉得高一和江亦称兄道弟,恩,应该说是表面上称兄道弟的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顾谨言很想去问许桓,江亦还有没有在追你,但估计这样问了之後会死得很惨。 总之,一切如昔,虽然江亦不在学校了,但还是有很多人会提起他,而这个时候,接下来的话总是“算了,江亦看不到了,我们还可以看许桓啊!” 高二的暑假是在无尽的补课中度过的,八月酷暑的时候,在像蒸笼一样的教室里,就在顾谨言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迷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今天江亦就要去美国了啊!”,然後又有女生非常可惜地大叫“那我们为什麽还要在这里上课!我好想去送他啊!”接著,是周围一群起哄的声音。无非就是“省省吧你!”这样讽刺却一针见血的话。 省省吧你。说得好。 顾谨言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感到睡意再次袭来。窗外好像有飞机轰鸣而过的声音,他向右抬了抬头,在他现在这样来看,飞机飞的真的很慢,可是,只要十几个小时,就可以把江亦带到隔著浩瀚的太平洋的美利坚,那块顾谨言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才能有机会去的遥远国度。 现在脚下的这块土地,已经没有那个叫江亦的人了。顾谨言以前总觉得电视剧里那些看著爱人远走他乡,在机场哭得一塌糊涂的男男女女,实在是做作的可以。现代交通如此发达,况且里边演的双方总有一个是家财万贯的,想见还不容易吗。可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那样的心情。不管交通怎样方便,可是那个人不在你的身边,不再和你共同踩在这片土地上。更何况,他和江亦只不过是同班同学的关系而已,他只是分享了他的一个秘密,帮了他一点小忙,因为他受了伤,只是这样的,普通朋友而已,可是现在他的离开,都让顾谨言觉得难过。 江亦也是家财万贯的,可是,他不会回来看他。 飞机轰鸣而过。 高三的日子是痛苦漫长的,但真的熬到最後阶段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开始怀念高中三年的时光了。每个人都忙著准备同学录,顾谨言觉得自己都快要麻木了,他自己不会干这种事情,他觉得现在买来的同学录多年後不过就是垫桌脚的一堆纸。 顾谨言始终没找著机会和许桓说过话,不过也可能是他本身对著许桓也说不出来什麽。没了江亦,他和许桓什麽都不是。 高考成绩是在顾谨言意料之中的,普普通通的本城大学,学的是营销管理,顾谨言自己觉得这不太适合他的性格,不过他妈妈倒是很满意。 在全班最後的聚会上,顾谨言看著周围喝得烂醉如泥的同学,听著他们的嘻哈笑骂,却觉得自己高中三年,只有高一那一年,是真正在这个班上呆过。他鼓起勇气去找了许桓,许桓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淡的,两年下来,许桓好像更冷了些,不过,他还是跟顾谨言碰了杯子,两个人什麽话都没说。只一口酒,却好像就是万语千言。 顾谨言以为,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了。 第十一章 那个时候,顾谨言真的以为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了。只不过,那只是在他顾谨言看来。这中间其实还有许许多多波折起伏,爱恨纠葛,但都不再关他的事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几年间,偶尔当当江亦的听客。近十年,这次数,却还填不满那十根手指。 江亦能和他说的很少,他们最常见的相处模式无非就是在酒吧里,江亦点了贵到让顾谨言咋舌的酒,却仅仅只抿一口,然後便陷入无边的愁思里。偶尔会夹杂著“我真的很喜欢他”,“我该怎麽办”,“我快要疯了”,“我受不了了”等等伤痛到绝望的话。 这个时候顾谨言的心里总会掠过一阵微不可探的痛感。他真想把那些酒浇到江亦脑袋上冲他大吼:“你还有完没完!你还是江亦吗??看看你现在都成什麽样子了!”可是他有什麽资格这样做呢,至少,江亦一直在坚持著。 虽然顾谨言最讨厌的就是在爱情里面死缠烂打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一个,却让他全是满满的心疼。也许因为他不一样吧,他是自己的同学,朋友。他是江亦。 而现在,顾谨言看著依旧面容冷淡但嘴角却有著淡淡笑意,眼眸里也全是脉脉温情的许桓,他回应著周围的人或真或假的祝福,但看的出来,他的内心是一百分的幸福。 蒋诗颖是在人群渐渐散开後围上去的。时间是可以淬炼一个女人的,蒋诗颖退去了那个时候的飞扬跳脱,取代的,是一个成熟女人的高贵优雅。但是,无情如时间,却还是没能抹掉她对许桓的迷恋。她现在拿著酒杯走到许桓面前的样子,像极了捧著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去恳求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能给它最後一丝修补的悲情女人。顾谨言对她在初中的确有过类似情窦初开的少男情怀,可是漫漫十年时光过去,这幼小的爱情芽苗早已被扼杀了。所以,他才这麽佩服她,能十年如一的去爱一个人。她是真的把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他。情至如此,顾谨言唯有默然。 顾谨言远远看著他们,其实这样看来,他们倒也郎才女貌,异常般配。可惜,不管是她,还是……顾谨言侧头看看也痴痴望著许桓的江亦,在心里轻叹,不管是谁,都没能得到那个高傲清冷的人。 “你知道许桓的未婚妻吗?”江亦幽幽地开口。 “刚听说,好像是公安局长的千金。”顾谨言斟酌了一下,“知道是怎样一个人吗?” “……总之是许桓看上的人,”江亦沈默了一阵说出这麽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只有顾谨言心里明白,这句话背後的苦涩。 “我见过的,的确是个温柔又坚强的人。被歹徒囚禁威胁,但至死不从抵抗到底,一点也不畏惧的样子,後来许桓英雄救美,两个人便认识了。”江亦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会,接著轻轻加了一句:“还真是童话般的结局。” 这样说这,顾谨言想起来自己确实是有在报纸上看到过的,市公安局长曾经追捕的犯人越狱,为了报复,劫持了他的爱女这条新闻。只是他没再关注後续,更没想到,那个英雄竟然会是许桓。 “喂!江少爷!顾跟班!” 两个人沈默的时候,有人突然这样叫他们。都是好久以前的绰号了。突然这样被叫住,顾谨言恍惚有种时空交织的错觉。 “两个人躲这儿干嘛呢?主仆二人交流分别十年的感想?”走过来的是当年班上比较活跃的林决。 话说当年给他们起这两个绰号并将其传扬年纪的就是林决。林决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顾谨言觉得算是很正统的高中生,单纯热血,对班集体非常热心,总是抢著组织活动之类的,当然,偶尔会比较冲动,和同年级的男生也经常起摩擦,甚至动手都有。现在都快过去十年了,可是林决似乎还是老样子。 “好啦好啦,你们还有许桓以前可是三人组诶,到哪儿都一起的,我们都觉得奇怪啊当时,现在许桓要结婚了,你们还不快去跟别人碰碰酒!”林决笑嘻嘻地把把两个人拉起来,又主动帮他们倒了酒,然後绕到他们身後,把他们往许桓那儿推。 顾谨言自然是没有关系的,他担心的是江亦。 不过事实证明他完全是杞人忧天,江亦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 江亦走向许桓,平静地简直就像最正常不过的普通朋友,仿佛没有过高中时候的致命吸引,没有过誓不放弃的坚定决心,没有这近十年来的刻骨思念。 “恭喜。”这是江亦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两个字。然後,江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顾谨言看著江亦故意高仰的头,和伴随著酒水下咽而翻滚的喉结,仿佛江亦不是饮的酒,而是这十年的爱恋,三千六百五十个日日夜夜的无奈和酸楚,以及今日,这诀别的痛苦。 “……对不起。”许桓没有喝酒,在看著江亦许久之後,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顾谨言在一旁不知该说什麽才好。江亦付出的时间和感情,最後得到的仅仅只是这样三个字。可是对於许桓来说,能说这三个字已经是极限了。 爱情无关对错,不讲道理,也没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原则。你喜欢我,我为什麽一定要喜欢你。 顾谨言和许桓敬酒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说了些套话。一场十年的同学会,也就这样而已了。 分别的时候,大家又和毕业那年一样,又哭又抱的。顾谨言虽然没有这麽夸张,但犹豫了一下之後,还是走到江亦面前,道了声别。 “谨言……”顾谨言刚准备出声,江亦就一下子拉住了顾谨言的手腕,力气知道让顾谨言差点痛呼出声。 “谨言,我……我心里难受……”江亦像个孩子似的突然就环腰抱住顾谨言,头往他腹部上蹭,顾谨言只觉得那一片地方一下子就湿了。 顾谨言叹声气,回头看看,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江亦还真是。不过,看在他失恋,不对,他和许桓根本没恋过,应该说看在他今天被彻底打入地狱的份上,还是让他发泄下吧。 “……谨言,去你那儿陪我说说话吧。”江亦沈默了一阵,在声音稳住了之後才这样说。 顾谨言很诧异,去他那儿?江亦从来没去过他家,这些年都是江亦约他都是在外面的。不过看看他现在这副伤心得就快要死掉的样子,顾谨言也觉得在外面丢脸。 “只要你不嫌弃我那儿,当然可以。” “……那走吧。” 江亦松开手,马上起身掉头就要离开。顾谨言对江亦感到有些奇怪,可是在看到他最後瞟了眼许桓之後明白了。那眼神既忍痛又坚决,分明就是江亦在提醒自己,这就是最後一面了。 十年的爱与痛,伤与恨,都在这里结束了。这是江亦的狠绝,既然无法挽回了,那麽,就再不要见面。 顾谨言一直知道江亦喜欢许桓,能坚持十年,这是超乎想象的毅力。但现在看到江亦的眼神,他才真正懂了这感情有多深。 所以在此刻,他无法想象江亦有多痛。 他走上前拉过江亦:“就把许桓留在身後吧,江亦。既然他注定不属於你,那麽你们在彼此的生命中,就只能是这样的位置了。你看看你的前方,还有那麽长的路,还可以遇到那麽多的人。你这麽好,一定能遇到一个,能陪你走完人生的人。” 这是顾谨言这辈子说过的最煽情的话,他曾经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说出这种话,可是现在,却是那麽通顺流畅的。因为这正是他心中所想,心中所愿。 不想再看到江亦这个样子了。十年,已经够了。 江亦愣了片刻,哑然失笑:“谨言,我还不知道你变得这麽有文学家的情怀了。” 顾谨言笑笑:“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是如此痴情的人。” 很多人都不是表面上的那样,也许今天,他们才算真正相识。 第十二章 顾谨言还是後悔了,当江亦把他那辆银色的Lamborghini停在顾谨言家小区门口时,顾谨言真是窘得抬不起头。 “早知道我就不开车来了……”江亦有些咋舌地看著眼前这排矮旧的老房,门口有个闲置的保安间,大门几乎已经锈了。总之,在江亦看来…… “谨言……这地方,真的能住吗?” “……你…”顾谨言羞得直接拉门而出,气呼呼地扔下这一人一车就向前走去。 “喂!喂!!顾谨言!!!”江亦急忙下车,匆匆赶上顾谨言的脚步。 有了前车之鉴,江亦在踏入顾谨言的家时,虽然仍被狭小的面积和简陋的家具骇到,但最终还是决定闭嘴不言。 “行了行了,你想笑就笑吧,真是…”顾谨言白了眼江亦,“委屈您了!请坐吧!”说罢顾谨言把沙发上乱堆的衣服一把抱走,清出一块地方。 “谨言,你一个人就住这儿?”江亦必看了一下坐了下来。 “不然怎麽样?对了,你想喝点什麽?”顾谨言问出这句话後眼珠子突然转了转,觉得有点不妥,然後立马加了句,“我这儿只有白水和冰啤,别跟我说那些我听不懂的名字!”其实这也不能怪顾谨言,谁叫他以前每次被江亦拖出去的时候听著江亦说的那些酒名个个都那麽怪,他一个也不认识。 “不喝酒了,白水就好。”江亦把身子往後一靠,跷起二郎腿。 顾谨言把白水端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亦再次陷入沈思的忧伤模样。他端著水放也不是,坐也不是,於是只好那麽傻愣愣地站著。看著深陷情网无法自拔的江亦,顾谨言也曾思索,究竟什麽是同性恋。不,也许江亦还不能叫同性恋,江亦喜欢女生,至少喜欢过女生,而对於男生,他只爱过许桓。许桓只是个例,他是比一般的男人都强太多了,他并不能代表男人这个群体。 可是,许桓毕竟也是个男人,江亦为什麽会喜欢一个和自己的生理构造完全一样的人?顾谨言怎麽想也想不通,尤其是以前经历过那麽惨痛的往事,顾谨言更对同性之爱充满厌恶。 而且,还有爸爸。他想到小时候,他不明白为什麽那一晚妈妈会对著爸爸带回来的一个叔叔破口大骂,又抓又打,也想不通为什麽爸爸和那个叔叔还有妈妈会三个人相对流泪,他不明白为什麽爸爸和那个叔叔会一直低头请求妈妈的原谅,他也不明白,爸爸为什麽会抱著他哭了一夜,口中一直喃喃“对不起言言,可是我真的爱他……” 看著此刻的江亦,他似乎有些明白。如果不是爱到深处,怎舍得下心抛妻弃子,怎甘愿为人不齿遭人唾骂,怎能轻易就放弃收入稳定的工作,深深扎根的家乡,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过著难以见光的羞耻生活。 也许,他们不应该被叫做同性恋,因为在当代这毕竟是一个贬义的名词。人不应该以同性恋和异性恋这样划分,而应该以爱为名。真爱怎麽可以被歧视和唾骂?只要是真爱,那麽就应该得到尊重和珍惜。 顾谨言这样想著,竟觉得豁然开朗。他放下水,默默坐下。这麽多年陪著江亦默想,他觉著自己也能渐渐看开很多事情,对父亲的敌意消失了,对同性恋的厌恶淡了,而对江亦,也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关心。 “怎麽了?一直望著我发呆?”江亦先回过神,看著盯著他,眼神却不知道飘向了何处的顾谨言,笑著唤他回魂,“被我的魅力倾倒了?” 顾谨言黑线。江亦就是这样,一旦伤心过後,就会说些明显发傻的话来掩饰刚才的难过。不过,顾谨言细细打量江亦,也不得不承认刚刚那话才不是傻话。 江亦今年26岁,十年前的他虽然也是俊美风流,但到底还是个小屁孩,如今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加上学业的深造,能力的锻炼,以及,十年的苦情磨砺,江亦完完全全是一个标准的钻石王老五,温柔,强大,英俊,多金。举手投足,全是贵气,尽显高雅。身材也比十年前更加健硕,完美的倒三角,跷著的双腿更显修长,双手环臂,似笑非笑。怎麽看,都似乎是只能在明星杂志上才能看到的完美。 顾谨言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脸也有些烫,回过神的时候又正对上江亦的眼,只能胡乱把水杯向他一推,结巴著:“那个,恩……我要先去洗澡了,你,你随便吧。” 顾谨言匆匆起身,回卧室抱了些衣服就冲进了浴室。 感受著具有冲击力的冷水从头顶浇下,顾谨言才慢慢平复了刚刚莫名其妙的躁动。哎。顾谨言在心里叹气,他是不是也该找个女人了?江亦长的漂亮,可是怎麽会看到他竟也有欲望?顾谨言本来就不是个欲望特别强烈的人,而且,虽然难以启齿,不过他和以前交的女朋友根本没有过接吻以外更亲密的接触,所以……没错,近27岁的他,还是个处男!!!自从25岁和最後一个女友分手之後,顾谨言再没和女人交往过,以他的性格,只被同事带去过几次夜店就再也不去了,所以基本上靠自力更生……这次记不起多久没做了,看来也该释放下了。顾谨言把水声调大,想著江亦应该听不到,这才比较放心地坐到浴缸里,头靠在缸沿上,把右手覆在逐渐发硬涨大的硬物上,嘴里咬著左手食指,防止自己叫出声来。 顾谨言上下摩挲揉搓著,呼吸也越来越重,渐渐喘起粗气,就在他觉得那里快要喷薄而出的时候。 “那个,谨言你开开门。”江亦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有些为难地叫门。 “???”顾谨言惊得说不出话,在这个时候怎麽能放开右手!简直要他不举! “喂谨言!拜托了,我水喝多了。”江亦好像真的有些急的样子,看顾谨言一直不出声,便说:“我当你默认了哦,我进来了。” “不要!……啊!!!”顾谨言一句嘶哑的不要还没说完,就不得已被突然发泄的快感打败,一声淫荡十足的呻吟脱口而出。右手掌上顿时沾满灼热的白液。 “……你?”江亦推门就耳闻目染了这样的一幕,片刻的惊异後便换上熟悉的坏笑,“啊哈,原来谨言你在干坏事啊!” “什……什麽坏事!我……我是个正常男人,需要,恩,对,是生理需要!”没错没错,顾谨言在心里这样打著气,本来就是这样的,大家都是男的,这有什麽大不了的!顾谨言想著便要从浴缸里站起来,扶著缸沿刚伸直腿,顾谨言就觉得快感之後的眩晕袭来,眼前一片漆黑,让他差点跌倒。 不过,是差点。江亦看出来顾谨言的状况,马上上前扶住他。可是……顾谨言低头,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江亦这完全是抱女人的姿势!一手从腹部环过揽住後腰,另一只一手则托住他的……臀部……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最可耻的,让顾谨言瞬间脸红的是,他再一次硬了。 “咦?”江亦抬腿蹭了蹭顾谨言发硬的凸起,故意笑得充满敬佩之情,“谨言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麽强啊!” “闭嘴!”顾谨言羞得闭眼,并拼命挣扎著把江亦的手扒开。 “好啦好啦。”江亦换个姿势,然後捏住了顾谨言的分身,在他耳边缓缓吐气,“我帮你。” 顾谨言刚想说不要,江亦却突然施力,顾谨言两脚一软就要倒下去,却被江亦有力的手臂紧紧箍著,这全身无力,却又快感灭顶的双重感受,让他仿佛时而飞上云端,时而又跌入深谷。天堂地狱,一线之隔。 “唔……”终於,顾谨言在江亦最後的一记抚摸下,喷薄泄出。发泄後的顾谨言软软瘫在江亦怀里,大口喘气。却还是觉得丢脸,只把脸面向另一端。 “那个,谨言?”江亦晃了晃顾谨言,语气有些急切。 “干嘛?”顾谨言的语气不好,呃,虽然这个人让他很爽…… “那个,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顾谨言突然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我,硬了。”顾谨言的手背江亦抓著覆上他的那里。 果然。 第十三章 两个人在浴室里又搞了半天。让顾谨言恍惚的是,当他们在彼此用力的揉弄中享受到那终极的快感时,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在那间小小的寝室里,两个人达到同样欲仙欲死的极乐。就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这十年漫漫岁月。 “好了,起来。呼……”顾谨言推开江亦,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身。 江亦却突然把顾谨言一把拉过来,力道之大竟让顾谨言直接撞到了他的胸口。 “靠,疼啊!你干嘛!”顾谨言的右脸颊生生撞上江亦结实的胸肌,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里,还有,这里……”江亦却仿若未闻,声音低低的,竟似有著万般的悔恨和难言的伤痛,他的手抚上顾谨言的肩,然後由肩慢慢下滑,再到手肘处,就这样不断地来来回回。 顾谨言最开始没明白过来,可是,当江亦的手始终流连在那一片地方的时候,顾谨言的身子瞬间绷紧了,他开始拼命挣扎,双手抵上江亦的胸口,死命地推开他。 顾谨言怎能不推开他,那可是毕生的耻辱。 那里,是十年前被烫伤,被打伤,被掐伤,被踢伤後,留下来的累累伤痕。 当然,伤痕并非是让他耻辱的原因。所以,在其他人在问顾谨言这些伤口的来历时,他可以很平常地耸肩,然後一脸云淡风轻地说“没事,高中的时候和人打架时受伤了”,可是,在江亦面前,他怎能做到如此平常!江亦是明白的,在这些伤口背後,还有怎样耻辱的事实。顾谨言也是明白的,这样耻辱的往事,究竟谁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谨言…”江亦用力地吞咽,却仍然感到难以启齿。多年未见,他竟然差点忘记,身边的这个人曾经因为他的自私受过这样巨大的伤害! 顾谨言趁著江亦分神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起身,准备走出浴室,江亦急忙站起来,拉住他,动动嘴唇,却发现什麽也说不出来。 十年前他只能说对不起,十年後,他能说的,仍然也只是这样一句没有丝毫意义的抱歉。 “别说。”顾谨言没回头,只轻轻说了这麽一句。 一切就和十年前没有丝毫差别。那个时候不曾说出口的道歉,十年後,也是同样的结局。 道歉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後悔。 江亦抓著顾谨言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或者,能说些什麽。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他今天必须说点什麽!否则,就好像有鱼刺卡在喉咙,实在哽的难受。 “谨言,我知道道歉没有用,但是……” “知道就放手吧。”顾谨言似乎有些嘲讽,“但是除了这个你还能说什麽呢。” 江亦哑口无言。 停顿了片刻,顾谨言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尖锐,便转身面对江亦,缓了缓语气:“反正都这麽多年了,我都差点忘了的,以後就别提了。” 其实顾谨言自己也不清楚,时光究竟是把这份痛楚渐渐磨灭,还是只是将它掩藏得更深而已。 顾谨言走出浴室,去卧室给江亦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丢给他说:“你穿肯定小了,将就一晚吧,反正这麽晚了,你就在这儿住下吧。开车不安全。” 江亦穿著明显短了的衣服走出来的时候,顾谨言正在客厅的沙发上铺东西。 “哦,你是客人,今天睡我的房间吧,我就在这儿呆一晚就可以了。” 江亦看著窄小的沙发,觉得怎麽也不可能装得下顾谨言。 “算了,你卧室的床不小嘛,一起挤挤就好了。这里……” “一起挤挤?那很难受的,再说……”顾谨言迟疑地停了下,其实他想说的是,对於江亦这种喜欢同性的人,恩,准确来说,是这种和同性做爱的人来说,和他一起睡,是不是太……那个…有歧义? 江亦心里却没那麽多小九九,他走上前拿过顾谨言正摆著的枕头,再抱起被子,直接就往卧室走去。 顾谨言拗也拗不过,只能跟在身後。 虽然决定了睡一张床,不过顾谨言拿出了两床被子,分界线划得清清楚楚。 江亦先钻进被子里,顾谨言犹豫了下,然後才上了床。然後还向外一侧挪了挪。 “喂,你不怕掉下去啊,我这边还挺宽的。”江亦却一手使力把顾谨言往身边拉,直到,两人手臂紧贴,甚至连呼吸时的灼热都能喷到对方身上。 “谨言,虽然我知道这三个字没有用,但是我想人类既然发明了它,就是为了表达这样悔恨却无力的痛苦感的,所以,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顾谨言一靠过来,就听到了江亦的这番话。 心里其实很奇怪。他曾经那麽害怕江亦说这句话,但是现在听到却又觉得也不过就这麽回事而已。他曾经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麽害怕这句道歉,但现在听到江亦这麽说,心里似乎隐隐浮现了一个答案。 他不想让江亦对他抱有同情或是抱歉的情绪,因为不管那是怎样真诚的道歉,都改变不了残酷的真相。更重要的是,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元凶似乎就不再承受伤害过别人的痛苦,但这样廉价的话语,却改变不了受伤的人仍然要背负一生耻辱的事实。 顾谨言把头偏过去,侧身关了床头灯。原来他到底还是自私的,原来他到底还是怨恨的。这份痛苦,他自己不能解脱,也不想让别人解脱。 江亦没再说话,他自然是不能明白顾谨言心中这些心思的,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顾谨言是一下子听到还是有些羞耻,有些难以接受,但最终还是原谅他了。 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即使说了抱歉,仍然无法被原谅。 因为,无法改变当初。 “江亦,如果当初是许桓,你会怎麽样?”顾谨言沈默许久,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恩?”江亦明显愣住了。 顾谨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问出这种问题,他明明知道这既不可能,也知道江亦那麽爱许桓,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找死,可是似乎就有什麽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逼迫他问出这样的尴尬问题。 “谨言,你什麽意思。”江亦的声音明显变低沈了。 顾谨言觉得背後发冷,他拉了拉被子,又往外挪了挪,再开口时却还是像刚刚那麽坚决。 “我说,如果是许桓遭遇了这种事,你……” 顾谨言还没有说完,江亦就掀开被子,跨身坐到顾谨言身上。手撑在他两侧,俯下身子,侧过头看向顾谨言的脸,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怒气。 “谨言,你这是在诅咒江亦吗?” “……我只是好奇。”顾谨言压著声音说。 “好奇会问出这种问题吗!”江亦却把嗓门提高了八度。 顾谨言听著江亦的这句话,再看看江亦明显变得激动的脸,突然笑了。这一下子,江亦倒有些不知所措,顾谨言笑的,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样。那是一种很是哀伤,又像看透了什麽的笑容。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顾谨言算是明白了。许桓就是江亦心目中的神,在江亦心中,既没有人能伤害他,也不许有人玷污他,即使是如果。而他顾谨言就不一样了。他是江亦到哪儿都可以找得到的小跟班,无论怎样被伤害,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来打发。 “许桓根本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不会有胆子这麽大的人,如果有,那麽也会被许桓打得趴下,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江亦显很激动,他努力驳斥这顾谨言。 “所以,才说如果……”顾谨言的这句话说的很小声,他没打算再和江亦交谈下去,没有必要了。冷酷的事实很多时候只需要点到为止。 “谨言,你也会是这种人吗?想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无辜的人身上?”江亦抬高了点身子,俯视著顾谨言,很有居高临下的威迫感。 “无辜?”顾谨言反问,“其实他也不是毫无关系的,你明白的,不是吗?要说无辜,难道我不该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吗!”顾谨言发誓这是他这一辈子说过的最刻薄的话,他甚至没想明白为什麽会说这些话,却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你不能这样说许桓。” 江亦起身,然後离开卧室。顾谨言缩在被子里,听著门外江亦收拾东西的声音,然後是关门的声音,最後隐隐的车子启动绝尘而去的声音。顾谨言很难受,具体怎样难受他说不清楚,就觉得胸口又痛又涨,似乎快要爆炸了。这辈子好像都没这麽难受过。是他自己气走了江亦,是他自己发了脾气,可是江亦走的时候他却又这麽难受!这种感觉有点类似於小时候玩玩具,因为疯狂地迷恋都划伤了手,鲜血直流,生气地把它扔进垃圾桶,但回去後却又茶饭不思,日夜冥想,最後实在忍不住再去那里找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此时此刻,仿佛就是对著空空的垃圾桶般的悔恨和无奈。心里空落落的,已经失去了,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 一夜无眠。 第十四章 “小言,你干嘛呢!盯著手机都半天了!” “啊?哦……没什麽,就是无聊。” “嘿?不会是终於有女朋友了吧!” “咳……哪里。” 顾谨言一下子被哽住,和他搭话的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李羽,此人热衷联谊。如果顾谨言没猜错的话…… “小言,没记错的话下周你就27了吧,还没女朋友这怎麽行!明天晚上,我……” “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不过还是算了。感情这种东西我还是比较相信缘分的。” “诶?那不是守株待兔吗?联谊怎麽就不是缘分了?这是主动追求缘分好不好,而不是消极的等待!”李羽显得有些激动,大概是顾谨言对他一直致力於的联谊事业表示了不屑。 “真的还是算了。”顾谨言参加过一次李羽的邀请,不过就那一次之後他就再也不想去了。顾谨言不善言辞,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麽那些男男女女一见面就可以聊得那麽欢,而那些话题,总是别人的风流韵事和蜚语八卦。他适应不了。 “唔……那不会是真的有女朋友了吧?在等电话?”李羽见顾谨言这麽坚决,便凑过来看他手机。 “也不是。”顾谨言不知道怎麽解释。难道跟李羽说,他是在等一个男人的电话?还是那个江氏的少爷江亦的电话? 自从那天之後,已经过了半个月。江亦再没和他联系过。其实以前都是几年联系几次的,这才短短半个月,实在算不了什麽。但是,顾谨言把手机放下,叹口气。那次发生了这麽严重的冲突,而且也确实是他的错,江亦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那麽爱许桓。所以顾谨言心里才堵得慌。他想过打电话给江亦去道歉的,但每次按完号码,就是下不了决心按那个接通键。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给江亦打过电话。从高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现在的状况,就好像是那个时候,两个人明明都互换了手机,但就是默契地不打给对方。恩,也不对。那个时候,顾谨言是从来没想过打,而这个时候,顾谨言是想打却不敢打。 真的很难过。顾谨言看著眼前堆了一摊子的计划书,这半个月来什麽工作都做不好。自从那天之後,简直萎靡的不像话。心里像缺了一块,不知道怎麽样才能补救。这真是很奇怪的感觉,有点类似於高一的时候知道暗恋了许久的蒋诗颖喜欢的是却是许桓那样的空荡荡的心情。哎。顾谨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想起自己那天看见江亦竟然起了反应的窘事,算了,他果然应该去找个女朋友,哦不,快27了,他也该成家了。江亦的事,以後再说吧。 顾谨言近半个月的工作状况终於还是惹怒了主任,於是,本来在周六的生日顾谨言却从凌晨开始就一直窝在家里赶计划书。乱七八糟的房间,乱七八糟的自己,总之,一切都糟透了!!! “叮咚──” 顾谨言正对著电脑冥思苦想的时候,门铃响了。顾谨言瞥了瞥电脑右下角,拜托!现在才早上7过5分啊!到底是谁啊!顾谨言觉得只可能是推销和催缴费的。他没好气地打开门,却瞬间愣住了。 “妈……妈妈???”顾谨言的音调瞬间拔高。 “你叫什麽叫,大清早的,又是周末,你想吵醒邻居啊!” “妈……你也知道这大清早啊!”顾谨言无力地扶额。 顾妈妈没管顾谨言,挤了进去,再看到屋子里的状况後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言言!”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啊是!”顾谨言瞬间化身为忠犬。 “你这还是个人住的屋子吗!看看看看!”顾妈妈便说边捡起沙发上,地板上,茶几上,甚至餐桌上都有的脏衣裤和泡面盒,“都27的人了!你以为还像17岁那样吗!” 顾谨言听这话时有点懵。他还真觉得自己和十七岁没什麽区别,除了老了些,他没任何长进……当然,和江亦的关系也是。呃,为什麽会想到这个?顾谨言甩开脑子里突然出现的这种诡异的想法,实在是莫名其妙。 “天啊言言,你要记著,你27了,快30了!这样下去怎麽得了!”顾妈妈把屋子收拾的勉强可以见人,把脏衣服堆在洗衣机上,便拉著顾谨言坐下,语重心长,“言言,你知道我今天要说什麽吗?” “……大概知道吧。”顾谨言有些支吾。 “知道就知道!什麽叫大概知道!” “是是是!女朋友的事情嘛。” “不完全对!以前我还和你说是女朋友,从今天开始就是老婆的是事了!是关於结婚的事。” “啊?”顾谨言瞠目结舌,这个……顾谨言很无奈地挠挠头,女朋友八字都还没一撇,现在就说结婚了,他怀疑马上就会是抱孙子了。 “和你同龄的那些孩子哪个不是连孩子都有了!你看看你!” 呃。果然。 “言言,你是不是……”顾妈妈欲言又止。 “什麽?” “……你别告诉妈妈,你和你爸爸……” “妈!”顾谨言站起来,声音突然提高。 整个屋子突然变得安静。顾妈妈抬头直直看著顾谨言,顾谨言却把眼睛低著,神色有些闪躲。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麽,明明自己就不是,就不是的啊!!可是为什麽现在听到妈妈问这种问题他竟然忍不住地颤抖??或许,十年前的惨痛还没有从他的生命里褪去,他还不能接受这样尖锐的质问。尤其是他的母亲,一个和他一样遭受过同性恋伤害的人呢。 “没有,妈妈。真的。”顾谨言沈默了半晌才这样回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说到这里顾谨言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他无法遏止地想到了江亦,江亦也算吗?江亦也算吧,可是他讨厌他吗?如果他讨厌他,那为什麽会在十年间默默听他发泄,听他诉苦?? “妈你先坐坐吧,我去把衣服洗了。”顾谨言最终没把那三个字说出口,而是转换了话题。 顾谨言走的时候,顾妈妈一直用担心却又哀伤的目光看著他,看著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丈夫告诉她,他爱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她震惊过,痛骂过,疯狂过,但最终承认了失败,接受了现实。没有了丈夫,她还有儿子,她一个人把言言拉扯大,这对於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可是,如果连他的儿子都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但她知道的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她不能再妥协。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顾谨言在里间洗衣服,并未听到铃声,顾妈妈开了门。 “呃,你是?” 门外站著的,是江亦。 江亦也很吃惊,他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个女人,不过,江亦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明显是五六十的人了,那麽应该是…… “您是谨言的……母亲?” “呃对。请问你是?” “我叫江亦,是谨言的朋友,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 “是这样啊,恩,谨言他在洗衣服呢,你先进来吧。” “谢谢。” 不得不说,出身豪门,礼仪这些都是必须学好的,顾妈妈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招待他坐下後,顾妈妈虽然觉得有些不好启齿,不过为了儿子的前途,她还是开口问了。 “那个,你和言言很熟吗?” “恩?”江亦愣了一下,“哦,挺好的。”这样回答的时候,江亦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复杂的。他不知道该怎麽评价自己和顾谨言的关系。高中同学和朋友都只是表面上随口说说的,实际上他自己真的不清楚顾谨言在他心里算个什麽。高中时和顾谨言玩的最好是因为恰好被分到了一个寝室,田峰不说了,许桓是他爱的人,而正好顾谨言愿意当他的跟班,他也乐的愿意顾谨言这麽跟著他,可是,这也就是他想不通的问题。他虽然表面上和谁都能接近,但并不会随便让人接近他的内心。他在他的社交圈子里有很多,所谓的朋友,可是当他察觉自己爱上许桓的时候,那个迷惘痛苦徘徊无法解脱无法抽身的时候,他第一个倾诉对象,竟然选了顾谨言。甚至是,毫无准备和考虑的,知道蒋诗颖喜欢许桓後,他那麽难受,於是拉著顾谨言跑回寝室,就这麽告诉了他。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柔软,但是他亲口告诉了顾谨言。他知道顾谨言最开始跟著他是图小便宜的,他自己是无所谓,也很能理解这样的小市民心态,可是他从不会和这样的人深交的,但顾谨言打破了这一点。 尤其是,在知道顾谨言因为自己,发生了那种事情的时候,他一向很冷血的心,竟然会愤怒到那个样子,同时也难过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始终没有忘记在病房外听到田峰猥琐地说著“你被干了”这样的话的时候,他胸口上熊熊燃烧的烈焰实在是难以扑灭。他很少激动,除了重要的家人,还有许桓,也许,就只有顾谨言。而在十年间,他每次被许桓伤的痛了,第一个想到的,总是顾谨言。他曾经以为是没有办法,他不能找家人倾诉,也不能向那群商场上的朋友倾诉,那麽,还有谁,知道这些事情,并且总是能倾听的人,就只有顾谨言。江亦很迷恋那样的感觉,顾谨言不会插嘴,总是安静地听,然後等自己发泄完後再安静地离开。从始至终,他不会感觉被打扰,但又能得到舒缓。十年,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现在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他是真的不知道怎样说才是最好。只能说一句万能的“挺好”,但其实江亦觉得这句话并没有真正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麽,我想问问,”顾妈妈的神色明显是很迟疑的,但最终下了决心,“言言他,是喜欢女孩子的吧?” “什麽?” “哎。言言今天都27了,很多同龄人连孩子都有了,可是言言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实在很担心,平时也没看出来他对女孩子有兴趣,我在想他不会是……” 话说到这里,江亦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这个,我们在一起,不太聊私生活。恩,是谨言不太聊私生活,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吗,千万不要啊,如果是,我……” “江亦?”顾谨言走出来就看到一脸担忧的母亲和,坐在沙发上的江亦!! “谨言。”江亦看向他。 顾谨言也没想到江亦竟然会直接到他家里来。 “你怎麽来了?” “今天是你27岁生日嘛,我来给你过生。” 顾谨言目瞪口呆,旋即用很鄙视的目光看著江亦。怕是刚刚我妈说的吧,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麽时候吗?? 江亦当然接收到了顾谨言的目光,他突然觉得顾谨言好陌生。他才想到,每次在一起,都是他在聊,他几乎对顾谨言是一无所知的,生日,爱好,特长,工作,感情……全部都是,一无所知。他总是让顾谨言听著他的爱情苦旅,但从没想过顾谨言也是个快30的人了,他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他理所当然地就认为顾谨言不会有女朋友,不会结婚,只会一直一直这麽陪著他,听他说话。他是很高傲,但从没有高傲到这样白痴的地步。 “你们闲聊,我去给你们做点东西,大清早的,大概都没吃什麽。”顾妈妈很识趣地消失了,两个人都没有阻拦,大概也觉得有些话她在一旁不好说。 “你到底干什麽来了?”顾谨言先开口。 “今天真是你27岁生日?”江亦却执著地问这个问题。 “废话!我妈还骗你吗?”顾谨言翻了个白眼。 “我不知道。”江亦的声音有些低沈。 “我知道你不知道啊。”顾谨言却是莫名其妙,江亦今天发疯了?不过,顾谨言承认,在看到江亦的一瞬间,他居然是激动的,刚刚洗衣服的时候他都等妈一走就给江亦打电话了,没想到江亦先来了。有一种,微妙的喜悦。 “生日快乐。” “啊?哦,谢谢,可是,你到底怎麽了?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干什麽?” 江亦看著顾谨言很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他从不知道,顾谨言的生日,竟然只和许桓差一天。昨天,他和许桓再次见了面,那应该就是最後的一试,他不报任何希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今天来,和以往任何一次没有区别,只是想来和谨言诉苦。而这十年间,几乎每一次的见面,都是在许桓的生日後一天,也就是,顾谨言生日的这一天。他从不知道,顾谨言总是在自己应该开开心心的生日里,听他讲些伤感的爱情问题。 顾谨言从不曾说过自己的生日,他也没有问过。对於不重视的人,他怎麽可能问这种问题。但现在,他觉得那麽後悔。他真是个自私的人。 “喂喂?回魂啦?那个,我还是想跟你道个歉,就是上回的那件事。真的对不起,我不会真那麽想的!”顾谨言笑的有些尴尬,挠挠头,显得有些憨憨的。 “应该道歉的是我吧。”江亦阻止了顾谨言,说了句让顾谨言不懂的话。 “你到底在说什麽啊,算了,反正我当你接受了啊!”顾谨言很开心,他也搞不懂为什麽自己会这麽执著於江亦对他的看法,“对了,刚才我妈跟你说了什麽啊,千万别是什麽……” “谨言你是喜欢女孩子的吧?”江亦突然这麽问。 “废话!果然我妈问了你什麽吧!我只是缘分未到而已!!” “好,那我帮你介绍女朋友吧。”江亦笑著说,他想,如果能帮谨言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也能算补偿了吧。 第十五章 江亦最近很苦恼,这一周以来他都在为那天对著顾谨言和他妈妈说出的话负责。是的,他现在在为顾谨言物色相亲对象! “这个怎麽样?” “恩?哎呀,不行不行,这个太性感了,谨言不会喜欢这样的。” “那你是说他比较锺情於文静内向一点的?那,章家的千金怎麽样?这里照片,我也见过她几次,确实是个……” “不行不行!听说的根本不可靠,见了几次面也不不代表什麽,谁知道她内心里会不会是个超级荡妇啊,谨言受不了的,换换换。” “那,何家的二小姐?这个是牛津大学高材生,是真才实力的。绝绝对对的知性美人。” “不行!你不知道男人不会喜欢学历太高的女人吗?况且对於谨言这麽普通的人,这种女人在她身边他会自卑的,下一个下一个。” “……那麽,莫家的独生女怎麽样?你也见过的,是个很活泼单纯的女孩子,像个邻家女一样,这个总不会给他压力吧。” “不──行!这才是问题之所在啊!她明显就是被宠坏了的,谨言那种普通生活方式怎麽能适应啊,要是她非要买LV啊PRADA 啊AUPRES啊之类的,谨言不是要倾家荡产啊!” …… 整整有一分米那麽厚的照片全被江亦否定掉。 易临逍很想扶墙,不,是很想撞墙! “江亦少爷!是你选对象还是顾谨言选对象啊!性感的不行,知性的不行,可爱的不行,那你到底要怎麽样的?再说,你问过顾谨言喜欢什麽样的吗?” “……没。” “你!” “可是刚才那些都不行是绝对的!” “为什麽?” 江亦说不出话来了。其实这一周以来他心里一直闷闷的,说帮顾谨言找女朋友的时候他确实是自信满满的,可是著手办这件事的时候,他怎麽都觉得不对劲。不管是怎样的女人,从家世背景,到学识才力,到外形举止,到性格内心,他几乎都一一看过了。这些女人中不乏有很多都是他以前很欣赏的,也有很多是跟他有过一些类似情侣的暧昧关系的,但现在,只要一想到她们可能要和顾谨言在一起,一想到这些女人会站在顾谨言身边,他就觉得别扭。 “谨言没和女人交往过,我担心他啊……”江亦隔了很久才闷闷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什麽?喂喂喂,你也算是顾谨言的朋友吗??”易临逍很是惊奇地大叫,“顾谨言没和女人交往过???人家27了怎麽可能没和女人交往过!” “怎麽可能??他从来没和我说过!”江亦很激动地站起来。 “人家干嘛什麽都和你说啊!你们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交女朋友这种事对於男人很正常的,人家也是有人身自由的好吧,不需要事事向你汇报。” “……”江亦瞬间无言。易临之说的没错,顾谨言高中的时候虽然是他的跟班,可是从那个时候起,顾谨言就几乎从未跟他说起过自己的事情,印象中,顾谨言总是个安静的倾听者,沈默地,安宁地。而在这近十年里,他们哪里是一年见几次,那都太奢侈了,几年见一次就不错了,说到这里,江亦才突然发现,从来都是自己主动去找顾谨言。不管自己有多久未曾跟顾谨言联系,自己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从未有过他。顾谨言到底是愿意等他?还是只是,觉得他根本无所谓??这麽想著,江亦突然觉得无比烦躁。他和顾谨言能聊的,其实只是许桓。江亦不会透露自己的隐私,他一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当他现在发现顾谨言也从未跟他说过自己的私事时,他居然这麽不爽。 “喂?傻了?”易临逍拍拍好友的肩。 “哦,没事。”江亦坐下,“我只是习惯了,顾谨言在我身边的时候总是一副沈默的样子,我怎麽都想不到他也会喜欢女孩子,还交往过。” “哇,不会吧,你不知道他喜欢过蒋诗颖?” “什麽?”江亦猛的抬头,一直波澜不惊的瞳孔里此时此刻写满了惊异,就差比上知道许桓要结婚时的震惊了。 “你……你真不知道?”易临逍也是一脸惊奇。 “这怎麽回事?”江亦提高了声音。 易临逍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易临之算是江亦的助理,不过不仅仅在公司上,易临逍是江老爷子指定派给江亦的,他比江亦大了6岁,从小把江亦当弟弟带,从小时候的生活学习上,到现在的工作上,易临逍都在默默关心照顾江亦。易临逍其实很奇怪江亦竟然没有把他喜欢许桓这件事情第一个告诉他,而是告诉了顾谨言。当易临逍听到江亦说他喜欢许桓的时候并没有太惊讶,因为他太了解江亦了,那麽不正常的行为太明显了,他当时就随口问了句“还没告诉别人吧。”,谁知道江亦竟然支吾地说了句“告诉了寝室一同学,不过没事,他不会说的。”易临逍倒没有被取代的感觉,只是觉得奇怪,职业惯性让他去打听了一下那个人,不过,他们手下的探子实在是太尽职了,连人家的情史也打听到了。当然,也包括家庭。不过看现在江亦的这个样子,估计还不知道顾谨言的爸爸……算了,连这个都这麽激动,易临逍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那个。 “什麽怎麽回事。男生喜欢女生的事呗。你又激动什麽啊。” “顾谨言没有和我说过!” “顾谨言没和你说的事多了……” “……”这是事实。江亦用手抓了抓头发,他现在真的好想跑到顾谨言跟前,质问他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情!可是,这算隐瞒吗?顾谨言凭什麽非要跟他说??但是他为什麽又这麽不爽?? “其实也没什麽的,顾谨言和蒋诗颖是初中同学嘛。蒋诗颖人长得不错,性格外向活泼,顾谨言那种腼腆内敛的人会被吸引也是很正常的嘛,初中,情窦初开的年纪啊,也不算很真的。”易临逍看著江亦的样子出言调剂了几句。 “你调查过他?”江亦听完却神色更冷地瞄了易临逍一眼。 “没有没有!”易临逍赶忙摆手,“我就是对比我更先知道你喜欢许桓这件事的人好奇嘛,而且,这也是我的职责啊,小亦你第一次和其他人这麽亲近,当时你年龄又不大,万一遇上个城府深的,是想利用你的,那……” 城府深?江亦虽然脸色还是不佳,但心里却有了点笑意,他实在想不出顾谨言算计著什麽的奸邪表情,那想想就好笑。至於利用,不过就是蹭点饭而已,算什麽利用啊,江亦觉得顾谨言和他在一起,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太多了。想到这里,江亦神色一黯。他都忘不了,顾谨言是怎麽撑过来的? “行了,我该交代的都说完了,你倒是说说你还要不要给顾谨言找对象啊!” “……要吧,毕竟答应了的。”江亦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犹豫,大概不习惯顾谨言以後也会像个平凡人一样的结婚生子吧。不对,顾谨言本来不就是平凡人吗?为什麽他会觉得顾谨言结婚生子这麽奇怪呢?他果然是习惯了,习惯了顾谨言永远只做他的小跟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著他的电话,听到他叫唤,就出来陪他,听他诉苦,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随叫随到,习惯了在被许桓伤透的时候在繁杂的号码簿里找到他的电话然後听他的声音。现在想起来,顾谨言的彩铃好像是一段轻音乐,不过他从没注意过,而听著舒缓的音乐声,等著顾谨言在电话另一头低低的“喂”的那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心情竟然是有些喜悦的。很安静的轻音乐,就好像顾谨言那个人一样。 和听到许桓要结婚时不一样。听到许桓结婚,江亦是在一瞬间就被巨大的悲痛击中,欲哭无泪,心如刀绞。他爱的这个人,他辛辛苦苦追求了那麽久的人,虽然从未属於过他,但现在,他是属於另外一个女人了。心口碎了,就是这样的鲜血淋漓。但现在想到顾谨言也会结婚时,他的心情是很奇怪的,首先是不习惯,然後便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也许是,和许桓有关联的最後一个人也要离开自己了,而且这个人,可以说是属於他的。江亦想到,以後他再想许桓,再那麽难过,再想深夜买醉,再去找顾谨言,会不方便了,顾谨言不再是他的小跟班,他会有自己的妻子,孩子,家庭。 江亦没有发现,他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了顾谨言的生存价值。 易临逍最後说了句什麽他没听清,反正就又是介绍了个女人,江亦随口说了句就她吧便离开了。江亦是这麽想的,既然以後不能再找顾谨言了,那麽他的女人也无所谓了,关自己什麽事?不过,一想到这段断断续续勉勉强强维持了十年的脆弱关系要结束了,江亦还是有些不舍。毕竟,顾谨言是最忠实的,贴心的,小跟班。 顾谨言坐在一家五星级的西餐厅,看著对面优雅地切著牛排的高挑女郎,心里把江亦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个死江亦,这就是你给我挑的相亲对象吗???如果不是因为老妈的逼迫,他是绝对不会来的!!!眼前的这个女人简直太有冰山效果了,从进来除了点菜以外就没说过任何话!表情也没任何变化,坐姿也是一成不变。虽然是美人,但是是个顾谨言最怕的冰山美人啊!要知道,和许桓类似的人,在顾谨言看来都是非常恐怖的……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江亦已经给了他足够的钱,不用担心结账的时候出丑,真是的,既然知道自己根本吃不起,何必要约这里呢?女方总会知道自己的身家背景的,哪里看得上他?? “呃,小姐……”顾谨言觉得光吃也不是个办法,决定热热场。 “我叫叶茗,你叫顾谨言,我知道。” 天啊!!毫无音调的话语!!!顾谨言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叶小姐,我知道你肯定是被江亦委屈了才来的这里……那个……不过你放心,我绝对没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你放心吧,我们吃完这顿就结束了……”顾谨言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被江亦委屈?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叶茗放下刀叉,嘴角牵出一丝笑,不过,是冷笑。 顾谨言觉得背脊发凉。 “怎……怎麽了?”难道江亦经常做这种事? “你不就是被江亦甩了的男宠吗?谁不知道江亦一甩人就给安排相亲对象,既想甩掉麻烦,又能除掉後患,哼,不过,还真有那麽几对是犯贱,居然真喜欢上了。”叶茗一脸冰冷说著不符她外表的脏话。 “什麽?那个,拜托您能不能说明白点?”顾谨言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点什麽,但还是不清楚。 “我说,你也是个可怜虫,”叶茗一字一句说著,“大概是江亦觉得你的ass hole 松了,想一脚把你踢了,所以就按老方法,给你安排个相亲对象!而像我这样,家族的企业被他们江氏吞并的人,一般就是被选来的最佳人员。明白了?” 顾谨言脸色发白,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哆嗦著。他英语不好,但ass hole 还是明白的,他语文不好,但这样的白话还是明白的。他知道江亦的私生活肯定不会干净,他也不觉得有什麽,都是成年人了,更何况江亦那样地位的人。他只是对自己被当做江亦的男宠之一感到耻辱,虽然他不再歧视厌恶同性恋,但自己被当成那样是不一样的!!再说是被一个女人用这样鄙夷的口气说出来!! “不是!我和江亦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呃不,我们只是高中同学而已!”顾谨言激动地站起来,也不管安静的西餐厅里的优雅氛围,冲著叶茗大叫。 “我是不知道你们什麽关系,可是很明显他是想踹你了,否则他为什麽会让我来和你相亲??”说到这里,叶茗的神色突然变得狠厉,也隐隐有些哀伤,“我们叶家的企业是完全被吞掉了的!一分股份也没给我们留!我现在算什麽?就是江氏下面一个小分公司的小职员而已!江亦如果想让哪些人离开他,不会用威胁和暴力,就是用这样卑鄙的转弯抹角的手段!而且看来你在江亦心里什麽也算不上啊,江亦对旧情人还是蛮好的,起码都会给他们选个让他们至少十年内不用工作的富家小姐,可是现在你对面的人,是我,你看著我很有钱,很气派对吗?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给别人打工的。你和我在一起,也没什麽好日子过。” 顾谨言嘴唇哆嗦著,不知道说什麽。 江亦要准备甩掉他了?他和江亦不是那种关系啊!可是,那是什麽关系。如果是那样的关系,至少有身体上的契合,可是他们呢?难道说心灵吗?放屁!他们的关系就只有一挑脆弱的纽带,许桓!!现在,许桓离开了,江亦不再需要他了,理所当然地要甩开他了,毕竟对江亦来说,身边一直有一个知道自己伤心情史的人是件不舒服的事吧。虽然,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也从没对别人说过任何关於江亦的事,不过,这也许就是有钱人的戒备心吧。 顾谨言挺难过的,是很奇怪的感觉。虽然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麽,但当被告知要分开的时候,还是痛。尤其是,不是那个人亲口告诉你。 原来如此,江亦。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没问题。 顾谨言模糊地想,反正他一直都是江亦听话的小跟班,现在,就听主人最後一次命令吧。 第十六章 顾谨言和叶茗是不欢而散的,两个人最後都不再说话,一直沈默著,直到最後又服务生来提醒他们,两人才各自离去。 所以,当顾谨言再次接到叶茗的电话时,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 “叶小姐?怎麽是你?”虽然这样说不太礼貌,但顾谨言实在掩饰不了自己的惊异。上次的相亲他们两人明显都是当做笑话来对待的,互留电话号码也只是个象征性的礼节罢了,他可真没想过给她打,当然更没想到她会打给自己。 “怎麽?你难道忘了我们是相亲对象?”叶茗倒是显得很自在。 “啊?这个……叶小姐,你明明知道我们俩都是不情不愿的,怎麽说这种话。” “哼,你以为我想吗?如果不是那个易临逍每天都来问问我和你进展的怎麽样,我才懒得理你。”叶茗听起来也很气的样子。 “什麽?谁?易……” “你连他都不知道?你和江亦真的是朋友?”电话那头的叶茗很是无语。顾谨言居然易临逍都不知道?应该说,只要是和江亦有一点点熟的人都清楚,易临逍在江氏的地位,以及,对江亦的重要性。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朋友,更是兄弟。易临逍对叶茗说过顾谨言是江亦很重视的朋友,叶茗当时就不信,现在更是怀疑了。 顾谨言也不知道说什麽,说实话,叶茗刚才的那番话和那种语气,让他心里突然一抽,很难受很难受。“你连他都不知道?”,这是多麽明显的话,潜台词就是,和江亦熟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样一个人,可是顾谨言确实,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他再一次感到,他和江亦的关系有多麽脆弱,他们的连接点,只有许桓而已。他曾经以为江亦把这个秘密第一个告诉了自己,他就是他的朋友了,他还竟然曾因为这个有过膨胀的虚荣感。他多麽傻,这麽多年,江亦除了许桓,还告诉过他什麽呢?江亦真正的生活,他都是不了解的。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他们有不同的社交圈,许桓即将从他们的生活里推出,他们连这唯一的接触点都不再有了。他们不再是朋友。 或许,他们从未是朋友。 “谁知道呢。”顾谨言的这句话里,是掩盖不了的浓浓的失望和酸楚。 “总之,为了表表样子,明天中午,老地方。” “啊??诶喂!”顾谨言还没说完话,叶茗就挂了。拜托,这回你付账啊!江亦这次可没给我工资!我可没钱啊!顾谨言在心里大吼。 再一次坐在这里,顾谨言还是觉得拘谨。和叶茗比起来,顾谨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土包子,虽然换上了西装,打上了领结,但对於穿惯T恤和运动衫的他来说,这样实在太不对劲了,和叶茗比起来,估计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种效果吧。 叶茗咽下一口酒後,缓缓开口:“我向上次的事道歉吧。” “恩?什麽?”顾谨言觉得叶茗居然还能有这麽严肃正经的样子,实在难得。 “我说你是江亦的男宠啊,这个,是我不对。” “啊……这个。”虽然叶茗是在道歉,可是顾谨言听著男宠这个词,还是免不了难堪。 “因为我观察了一下,江亦应该不会选择像你这麽平凡的人。”叶茗露骨地从上到下扫了顾谨言一眼,“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材。啊,当然我不知道,你在床上的技术是不是很让他销魂?这也不是不可能……” 顾谨言目瞪口呆满脸通红地看著滔滔不绝地叶茗,觉得第一次看到她时对她冰山美人的评价实在太失真了…… “好了好了,你停停吧,不是你想的那样!!”顾谨言又忍不住地提高音量打断叶茗的胡思乱想。不过,顾谨言发现叶茗根本没有反应,只直直地盯著前方。 “喂?怎麽了?出现帅哥了?”顾谨言觉得奇怪,他转过头看向叶茗看的方向,也陡然一愣。 居然是,江亦和……许桓???怎麽会!!! 江亦和许桓是并肩走进来的,而几乎从他们一进门开始,整个大厅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顾谨言也呆呆地看著他们,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受他们强大的气场,但是这样并肩而行的两人,实在是吸引眼球。 两个人都是正装打扮,江亦是白色西装,许桓是黑色西装,不知道两人是不是特意的,但总之非常符合两人的形象和性格。两个人都有令男人嫉妒的身材和相貌,而从举止穿著也看得出出身不凡,再加上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非常自然地享受著服务生周到近乎谦卑的服务,不难想象两人的家世背景有多好。 顾谨言有些恍惚。他仿佛觉得这两人现在就好像是要步入结婚的殿堂似的,实在太般配了。一个风流不羁,一个冷傲高贵。顾谨言不喜欢同性恋,但他从来都不曾厌恶过江亦和许桓在一起的画面,反之,他觉得那美好得让他有点想哭。而他自己,就永远只能是个跟在他们身边的小跟班。 江亦和许桓在离他们较远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两个人继续交谈著什麽。顾谨言当然听不清,而且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淡。许桓不用说,不过江亦也是这个样子,令顾谨言有些心痛。江亦在自己面前从来掩饰不了对许桓的心情,激动的,花痴的,伤痛的,通通都有。可是面对许桓,面对即将结婚的许桓,江亦只能把那些不适合的心痛通通收捡起来,埋藏在心底。 “啊,你好像有点喜欢江亦的样子啊?”叶茗的声音突然从身後响起。 “啊?什麽?”顾谨言霎时转头,听清叶茗的话之後,脸有些发烫,也很尴尬,“不要乱说,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心疼。这些话,顾谨言当然不能说出来。 “可是你刚刚看著江亦的样子,很奇怪,”叶茗歪著头想了想,“先是一副震惊的表情,然後就是一副嫉妒的样子,最後变得很哀伤,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顾谨言只听到了,嫉妒。他不明白。嫉妒?他是嫉妒吗?嫉妒什麽?嫉妒他们两个人的成就还是…… “所以说,你喜欢江亦,可是江亦喜欢的,竟然是许桓?” “吓!!!你!!你胡说!!!”顾谨言手忙脚乱,提高音量掩饰著内心的焦躁。因为心里隐隐有这样一个声音,他嫉妒的,就是许桓!他嫉妒许桓和江亦站在一起那麽般配的感觉,他嫉妒江亦对许桓的付出,他嫉妒江亦喜欢许桓!!! 然而,这意味著什麽???顾谨言不敢往下想,这样的心情,十年前模模糊糊有过,但因为太朦胧,又或是因为自己太懦弱,渐渐淡了。但现在,它再次浮现了出来,而且,仿佛更加强烈。顾谨言不敢面对这种事实,他选择了逃避。他只能选择逃避。如果要追根究底,那实在太危险了。这是顾谨言隐约的直觉。 不过,比起这个…… “你认识许桓??” “拜托,现在谁不认识许桓啊,英雄救美的故事啊,而且人又这麽帅,都知道好不好。”叶茗白了顾谨言一眼。刚刚顾谨言的表现叶茗都看在眼里,她更坚信了自己认清的事实。 事情竟然是这样吗?真是好有趣。 顾谨言没再理叶茗。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只要江亦一出现,他的目光就不能移开到别的东西上。这种习惯现在简直成了一种奴性。他只能看著江亦,近乎贪婪。江亦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有一种魔力,让顾谨言觉得看著那麽畅快,那麽舒爽。类似於吸毒的感觉,只尝一口,就再也戒不掉。 顾谨言知道,肯定是江亦约许桓来这里的。但他不知道,江亦究竟是还不死心,还是在做最後的道别。不过,看两个人都那麽平淡的样子,应该是後者。 为什麽这样想的时候,他会潜意识地,那麽开心。有什麽一瞬而过的闪电般的东西从心底快速掠过,顾谨言没有抓住。 “顾谨言。”叶茗开口。 “恩?”顾谨言回头瞥了一下,又转过去。 “哎。”叶茗见状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可怜。”最後那句话,叶茗的声音压得很低。 “啪──”清脆的瓷盘跌落声突然响起。 “怎麽了怎麽了?”顾谨言被巨大的声音吓得回头,看到他和叶茗两个人的杯盘都落在了地上,很明显,是叶茗故意的。 “看,他们看过来了。”叶茗向顾谨言努努嘴。 “什麽?”顾谨言惊愕地回头,和江亦还有许桓正面相对。顾谨言明显是惊吓过度,许桓和江亦都是淡淡的吃惊。 “遭了!你……你为什麽要这麽做!!”顾谨言急的直跳脚,他看著那两个人向他走来,急的马上站起身就要离开,服务生却突然迎过来,顾谨言脸色顿白。天啊,这些盘子,要多少钱啊!! 於是,很不幸的,江亦和许桓来到了顾谨言面前。江亦个服务生打了个招呼,那人就很恭敬地下去了。 江亦扫了顾谨言一眼,然後看向慢慢站起来的叶茗。 江亦是吃惊的。他没想到会在这种高级的餐厅碰到顾谨言,更没想到,顾谨言是在约女人。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眼前的女人好像有些眼熟。 “你好江先生。我是叶茗,我们见过的,不过估计你也不会记得。”叶茗笑著伸出手,当然顾谨言没有听出友好的感觉就是。 叶茗??江亦突然想起来了,那不是…… “看来您想起来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为我和谨言安排这场相亲呢,我觉得谨言很好。”叶茗说著挽过顾谨言的胳膊,头微微向他偏了一点。 啥???顾谨言在叶茗靠过来的一瞬间就僵硬地不能动了。谁能告诉他这是怎麽一回事啊!!!怎麽突然就谨言了?还相处的很不错???顾谨言现在只想死。可能有些奇怪,但他就是不想让江亦误会了,他和叶茗的关系。 江亦的脸色微微变的难看。相亲?他想起来了,那天临逍最後给他看了一张照片,可他根本没看就点头了。居然成功了???看著叶茗这个有名的冰山美人淡淡地笑著,顾谨言一副僵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羞涩的不知道怎麽办才好,江亦只觉得越来越气。明明刚刚和许桓是在这里进行最後一次道别的,那种哀伤的心情现在好像快要被怒气冲淡了。 “啊,江亦,许桓,好久不见……”顾谨言只想岔开话题,他硬著头皮和江亦许桓打招呼。 许桓看著眼前的顾谨言和叶茗,再淡淡扫了一眼江亦,和顾谨言握了手。许桓其实对顾谨言心存愧意的,高中的那件事,许桓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当然,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身边这个家夥。 许桓不是没有感情的,他不会喜欢江亦,但他是可以被感动的,所以,他能接受江亦今天提议的,最後的道别。 其实,他和江亦的相处模式是很奇怪的。许桓不爱说话,江亦能和许桓聊的,除了永远得不到回应的表白,便是,顾谨言。和许桓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许桓老是不说话,江亦便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顾谨言,然後就有了话题。他总是对许桓说:“你这麽安静,总让我以为我身边坐著的是谨言。他也是个不说话的人,我在你这里受的伤,只能向他抱怨。”他也曾比较过许桓在一起与和顾谨言在一起的感觉。“要见你的时候,我总是那麽激动,抱著极小极小的希望,见了你,却总是渐渐失望,然後绝望。可是再次看到你,还是觉得,那麽放不下,那麽舍不得。就算我在和你说话的现在,心脏都还是跳的那麽厉害。” “可是和谨言在一起,只有一种心情,就是平静。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想你。但不再痛,他好像可以治愈我在你这里受的伤。” 顾谨言永远不会想到,江亦和许桓唯一的交叉点,竟然是他。 他们三个人好像一个怪圈,但是只有两个人苦陷在里面。 第十七章 顾谨言看著眼前诡异的局面,本来就用不惯刀叉的手现在更不利索了。 现在事态的发展成了,江亦,许桓,叶茗,还有他顾谨言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他和叶茗坐在一侧,江亦坐在他的对面。所以他怎麽可能吃得下去?他只觉得现在的局面真是尴尬得要死,这算什麽?相亲和分手的组合? 江亦偶尔瞥瞥顾谨言,看著顾谨言涨红了脸,努力地和盘子里的食物搏斗著,实在是想笑。这样的顾谨言让他觉得很可爱,不过,江亦又瞟了眼叶茗,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两个人会相处得很好。他忽略了心头最初的,一闪而过的愤怒,他想,也许,他只是太震惊了。 顾谨言注意到了江亦时不时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是窘迫了。他偷偷看了眼许桓和叶茗,再看看面前的江亦。他们每个人都是熟练优雅的,而环顾四周,在这里就餐的人,哪个不是万千光华,身价不凡? 顾谨言不再使力切割盘子里的肉,他突然没了力气。已经很久没有过的自卑感再次从心底涌出来。就像高中的时候,和江亦许桓天天黏在一起,夹在这两个强人之间的那种失落感。江亦走後他的生活再次变得平淡,遇到的人都是平凡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那麽微小却也为自己的人生奋斗著。那种自卑感已经很久不曾浮现,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变了。可是现在,当他再次和他们相遇,再次搅入他们的生命里,他发现,这种心情其实只是掩藏得更深罢了。镌刻进骨血里的东西,无论时光怎样打磨,在遇到催化剂的时候,一样是瞬间溃堤。 “给你。” “恩?” 顾谨言吃惊地看著盘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愣愣地看了眼叶茗。 “瞪著我看干什麽?”叶茗又割了块肉叉给了他,“瞧瞧你笨死了。” “啊???” 顾谨言真是傻在当场了。叶茗这种语气……这种行为……简直就像和他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啊!!!但是天知道,他们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顾谨言咽了口口水,有点胆怯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样)抬头看了看江亦。哦,很不幸,他们四目相对了。 江亦没什麽表情,瞳孔里也没什麽波澜,静得像一片海。然而这样才是最恐怖的。顾谨言刚准备张嘴说点什麽,江亦就把目光移开了,平静得吃著自己的东西。刚才的那一瞬间,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顾谨言很难受,他恨不得马上就跟江亦解释自己和叶茗的关系,那些话几乎就要冲破喉咙,可是,顾谨言最後的理智提醒了他,他到底在想什麽?他有病啊?他干嘛那麽想和江亦解释他的感情问题?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不是江亦介绍给他,目的就是为了甩掉他的吗??为什麽江亦现在一副吃惊不信,像是自己背叛欺骗了他的凶狠样子??? 顾谨言坐直身体,把叶茗给他的菜吃掉,转头轻轻说了句“谢谢”。 四个人就在接下来更压抑的沈默中结束了用餐。 像结束了酷刑一般,顾谨言看著三人走向对他来说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名车身边,有些尴尬地摆手再见。 “今天谢谢你们了,我就先走了。”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叫住他的是叶茗,“我送你吧。” “啊,没事,你先回去吧,你们都很忙的。我自己走就可以了。”顾谨言在心里直叫,真是求你了姑奶奶,你就别为难我了。他看著江亦好像又冷了点的表情,真是背脊发抖。 叶茗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谨言一眼,也不再坚持,和江亦许桓打了招呼之後便离开了。顾谨言实在不想三个人这麽尴尬地呆在一起,他说了再见之後几乎是落荒而逃。 远远地回头,江亦和许桓一直站在原地。然後,顾谨言看到,许桓上前抱住了江亦。 抱住。 顾谨言都忘了跑,他像做贼似的躲在远处,屏住呼吸偷窥这样的一幕。其实许桓只是像最最普通的朋友兄弟那样,抱了抱江亦,可是对於顾谨言这样知道内幕和深深了解许桓性格的人来说,这就实在是太惊悚了。许桓是主动地,抱住了江亦。 江亦当然回报住了他。虽然离得远,但顾谨言还是感觉得出来,江亦是用力地回抱,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男主角似乎要把女主角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用力。顾谨言想自己大概猜对了,今天是江亦和许桓最後的纠缠。原来许桓也是被江亦感动了的,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完美地说明了这样一点。 还是有回报的。虽然这回报远远不够,实在太小。 顾谨言看著他们渐渐分开,最後握手,笑得释怀而灿烂。在外人看来确实就像不舍分别感情极佳的朋友,但只有他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情与痴,爱和痛。 许桓没有错。但顾谨言还是心疼江亦。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能有一个人,爱江亦能像他爱许桓那样,让江亦不再受伤,不再痛苦。但也许,像江亦这种人,获得真爱真的太难了。头上顶的光环太多,就会分不清别人究竟爱的是你的什麽。 顾谨言听过豪门贵族很多都是政治婚姻,家族联姻。他不希望江亦走上这条路,可是如果没有了许桓,也许江亦也觉得无所谓了。 算了,这和他顾谨言也没有关系。顾谨言看著他们各自上了自己的车,然後开走,才慢慢倒回身离开。他和江亦,估计也不会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许桓是他们三人关系的核心,核心都走了,他们还能有什麽呢。 顾谨言慢慢摇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江亦。他靠在车身上,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远远望过去,实在是漂亮得一塌糊涂。周身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气氛,让他整个人仿佛就要融化在这样一团光晕里。 不过很快,顾谨言就知道自己错了。江亦走向他的时候,神情是冰冷的。 天使瞬间变成恶魔。 “呃……江亦,怎麽是你?”江亦走到顾谨言面前却很久不说话,顾谨言实在撑不下去了,只能硬著头皮先开口。 “怎麽不能是我?”说完江亦扯嘴嘲讽了一下,“也许是叶茗才正常?” “恩?”顾谨言没怎麽明白过来,“这和叶茗有什麽关系?” “你和叶茗相处得很好了?”江亦有些咄咄逼人,像是严厉的质问。 “这个……还行吧,我说不清。” 顾谨言这样说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形容他和叶茗的关系,具体的情况他也不能和江亦细说,但是在江亦听来,却成了一个陷入热恋的男人的羞涩。 “你不是喜欢蒋诗颖的吗?怎麽突然就喜欢叶茗了?”江亦口不择言,冒了这麽一句话。 顾谨言呆住。 “蒋诗颖?你……你怎麽知道?”顾谨言当然会觉得奇怪,事实上对蒋诗颖那点懵懂的感情早没了,只是江亦怎麽会知道这件事? “我不能知道?”江亦的语气更冷。 顾谨言只想扶额。为什麽他问的每个为题江亦都回得像吃了火药,而且全都没回到点子上。 “好吧,那个,江亦,我知道你和许桓的事肯定让你很难过,可是你也不用在我身上出气吧。叶茗不是你介绍来给我相亲的吗??难道我们进展的每一步都要告诉你吗?”顾谨言越说越有点激动,又加了几句,“我是喜欢过蒋诗颖,可是难道这个也必须给你报备?我是当过你的跟班,可是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不要说这个你不知道,我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顾谨言喘了口气,看著江亦脸色不好,琢磨著还是加了句,“当然你不也有很多事情不会告诉我不是吗,我们就只有许桓一个话题而已,现在没有了许桓,我们……” 我们也不用见面了。顾谨言是想这样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江亦看著眼前的顾谨言,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他的确是以一种兴师问罪的心情来的,但是顾谨言这麽一说他才想起来去探究,他到底来兴什麽师,问什麽罪。顾谨言交女朋友吗?不要说那个女人是他介绍的,就算不是,顾谨言难道不该有女朋友吗?顾谨言现在就算有个孩子都不过分。那麽,他究竟是来干什麽的。 来的时候江亦只觉得理所当然,他只想著,顾谨言也不和他说一声就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了,现在看来,实在是可笑又搞笑。他又不是顾谨言的监护人。 顾谨言说,我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这句话也像一颗炸弹落在了江亦心里。他和顾谨言算是朋友吧,十年的朋友,他却才知道他的生日,才知道他的爱情。而现在,他知道的,也就仅仅只是这些而已。也许还有更多的。 他们只能聊许桓,因为他只和顾谨言聊许桓。现在,他们中间没有了许桓,江亦觉得拘谨了,觉得束缚了,觉得,无话可说了。仔细想想,他们实在也没什麽可聊。 本来是一腔愤懑地来,胸口好像堆了很多话想说,但是现在,江亦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顾谨言最後欲言又止的“我们”,江亦大概猜得到是什麽未完的话。心里有极淡的失落,大概是因为,生命中和许桓有关的人,又少了一个。大概。 顾谨言看著江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忐忑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说出那麽过火的话,搞得自己多委屈似的,其实也没什麽,是他自己不说而已。江亦干嘛无缘无故问他这些呢,他们又不是多好的朋友,他也不是许桓,能让江亦那麽爱,爱的那麽深那麽久。如果对一个人有感情,那麽自然就会想去了解他了。但是他和江亦之间,又没有感情。 两个人互不了解,扯平了。 “你是想说,不再见面吗?”江亦沈默了很久这样说。 “恩,大概是吧。”顾谨言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也是。看著你总会让我想起许桓,我也不想勾起伤心事。” 顾谨言心里一抽。看著他就会想起许桓?真是抬举了。 “那麽,希望你和叶茗进展顺利吧。”江亦走回,把车子开到顾谨言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摇下窗子看著顾谨言,“我和许桓结束了,我们也没什麽可继续的了。” “我们又没开始过什麽。”这样说的时候,顾谨言其实也很茫然。原来漫漫十年,他和江亦连朋友都没培养成,硬要说的话,只是陪聊这样的吧。 这句话也堵著了江亦。 一个车里,一个车外。中间的距离就像他们之间的差距。 那麽近,却那麽远。 也像他们的关系。似乎应该有些什麽但终究还是茫茫的空白。 第十八章 顾谨言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再这样废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失业了。 “最近抢劫犯真是横行啊。”主任走後,同事在一旁拿出报纸看,盯著最近的热门消息发表感想,“这社会真是太乱了。” “就是就是,我们那个小区里的一户人前几天就被抢了,现在抢劫的都太没素质了,抢了别人所有东西还要打人。” “算了,这种人,他不杀人灭口就谢天谢地了。” “也对。” 身边的同事一个个都加入到了对抢劫这件事的热烈讨论中,顾谨言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兴趣,也没觉得有什麽危险,反正他一直都是个安分守己的人,钱也不多,估计没谁会来抢他吧。自己唯一的一次不幸,也就是高一那年,和江亦有关。 哎,又想到江亦了。这几天顾谨言时常走神,还一走就走到江亦那里。顾谨言觉得自己挺可悲的,这麽多年下来,他居然没一个真心朋友,只成了江亦的爱情顾问。 “喂谨言,你最近怎麽又一副死样子啊?” “又?”顾谨言一愣,“什麽意思?我没有经常这样吧。” “就一个月左右前吧,你也是一副整天要死不活的样子,整天盯著手机看,联谊也不去。” 顾谨言豁然开朗,原来是那次和江亦吵架的时候,他说了许桓的坏话,和江亦冷战了好几天。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每一次他的失落,都和江亦有关。完了,他真是被影响太深,看来现在真的要快快改变了。 下班的时候,顾谨言第一次主动提议和同事们一起吃了个饭,最後被逼无奈又一起K了歌,回家的时候,居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回家的时候,顾谨言为了图方便,选了条平时几乎不走的小路。当然,如果知道会发生那种事,顾谨言死也不会选这条路的。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後悔药。 现在,顾谨言被几个身高马大的男人围住了。一切熟悉得就像十年前的那样,连环境都是如此相似,阴森的小巷,狰狞的围攻。 顾谨言很快明白过来自己遇到了白天同事们讨论的最近的抢劫犯,他稍微安了点心。应该只要给钱就没事了吧,又不像十年前那样,是来报复的。不过顾谨言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十年前惨痛的经历让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忍不住地颤抖。还没等那几个人开口,顾谨言就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这个,这些就是……恩,我所有的……钱了。” 顾谨言没有想到,他这样胆小如鼠的样子,反而勾起了那几个人逞凶的兴趣。 “今天这个还比较听话啊。” “看样子是个胆子很小的。”说这话的人钳住了顾谨言的脖子,昏黄微弱的路灯下,那人上下打量了顾谨言一番,“恩……一副白净文弱的样子,确实是个孬种。” 虽然顾谨言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强悍的男子汉,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听到这样侮辱的话说不气愤是不可能的。他挣扎起来,想扳开那人的手,脚也一脚踩到那人脚上去。那人痛呼一声,随後马上抓住顾谨言的头发,把他往地上按,恶狠狠地说:“他妈的!竟然反抗??” 其余几个人把顾谨言身上几乎值点钱的东西都拿上,然後也加入打人的行列中,顾谨言感受到身体上的剧痛,只觉得一切都那麽熟悉,熟悉得可怕。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破裂的感觉,血腥味涌上喉头的感觉,头发被撕扯的感觉,他觉得全身发冷,会不会……会不会也会像十年前那样,接下来就是…… 当顾谨言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一阵劲风刮过,踢打在他身上的几个人一个一个发出了惨叫,被撂倒在了地上,然後背上一轻,有谁把他扶了起来,靠坐在树边。 顾谨言撑著眼皮看了看眼前的人,好像……有些面熟?? “顾谨言?” 当顾谨言还在记忆里搜索的时候,眼前的人却首先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个声音???顾谨言心里倏地呆住了,他睁大眼睛再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本来昏沈沈的脑袋在看清那张脸後,瞬间清醒。 “田峰???” 顾谨言只觉得时光倒流回了十年前,田峰当时狰狞的脸一直在脑袋里晃,他忍不住後缩。没办法,已经有了後遗症,他现在看到田峰,比刚才被打劫还抖得厉害。 “放心,我不会……” 田峰也看出了顾谨言的害怕,他站起身离顾谨言远了点,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其实双方都明白这是没用的,可是人虽然都明白这一点,却还是要做一些令自己後悔的事,然後再说一句无用的对不起。好像这样,就一定可以被原谅,好像这样,就可以得到解脱和救赎。人类发明这个词语的初衷,说到底还是出於自私。 顾谨言本来很警惕,但看到田峰的样子,稍微放宽了心。他努力地站起来,尽量离他远一点。 “今天,谢谢你了。这麽晚了,我先回去了。再见。”顾谨言说完就立刻往前走。但是没走几步,他就两腿一软,眼前一黑,直直地就要倒地。不过,还没来得及和地面亲密接触,顾谨言就被有力的手臂扶住了。 “算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田峰看著顾谨言身上的伤皱了皱眉。 啥??顾谨言心里冷汗直流。他真不知道田峰是怎麽想的,怎麽能这麽自然地说出这种话?? 田峰感觉出了顾谨言身体一霎时的僵硬,他沈默了一阵然後开口:“我知道那件事给你的伤害有多大。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让你原谅我,或许,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不过,我现在只是做著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不会有其他的行为。你伤的不轻,我想你需要一些必要的治疗。” 田峰的话很是诚恳,顾谨言也觉得自己现在如果不是靠著田峰的支撑肯定马上倒地。他只能服软,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顾谨言终於回到了家,看来,明天不得不请假了。 田峰把顾谨言放在沙发上,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医生该有的精干模样,不一会就把顾谨言身上的伤口处理了。 “还需要一些药物的配合,明天我会来拿给你。” “明天?算了算了,不用了。”顾谨言一听就直觉地想拒绝。 “你现在只处理了简单的外伤,这样是不行的。”田峰很坚持。 “……你这到底是在干什麽?是想弥补还是请求原谅?”顾谨言突然提高声音,变得有些尖刻。 他其实不想的,但是田峰现在这麽尽心尽力的样子总是会让他忍不住想到十年前那一晚,他的恐怖和狠厉。 “……我不知道。也许算吧。”田峰停下手,叹了口气,“十年前我太冲动鲁莽了,那件事情之後我後悔得不得了,我被江亦教训得很惨,可是我反而没再那麽恨他。因为连我实都没法原谅自己,这麽多年,我承认我始终对你感到愧疚,每次一想到那个夜晚,我就恨死了我自己。” 田峰这番近乎心灵剖白的话,让顾谨言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毫无疑问他应该是受害者,但是田峰,这个施暴者,也一直受著良心的谴责。他们两个人,一个时刻伤痛,一个分秒後悔,都过得挺惨。 “我发现其实离开那里,也没什麽了不起,并不是我认为的,一切都完了。在普通的中学,一样可以通过努力实现梦想。我一直很想当医生,现在,我同样实现了这个梦想。只是,我的醒悟竟然是以你如此大的痛苦才获得的,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我只能说,对不起。” “……其实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记著的,那太痛苦了,我只是一下子看到你所以……” “我明白的。” 原来很多事情并非那麽死的。顾谨言看著田峰,觉得一直压抑的心突然轻松了。他曾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人,可是就在田峰说了一番简单却真诚的话以後,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纠结下去了。顾谨言相信田峰当年肯定被江亦整的很惨,但是他依然努力著,就像当初在学校里一样。而现在。顾谨言打量眼前的田峰。 田峰长的白净斯文,带了副眼镜,显得很是学术,和医生这个职业倒也符合。如果不是真的有那样惨痛的经历,顾谨言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能那麽凶狠。 真是不敢想象,现在他们竟能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起,讨论那件让彼此都那麽痛苦的往事。 而田峰又何尝不是。他那麽後悔,一直想去找顾谨言却始终没有勇气,也许真的是上天垂怜,让他今日遇见了他,还救了他。 虽然终究是无法完全弥补,但田峰想,他还是要用最大的努力去补偿他。 第十九章 “还是吃清淡点吧?” “随你……” 顾谨言这几天真的很郁闷。自从那天之後,田峰就每天到他家来给他换药,又因为腿脚暂时还不能方便地行动,田峰竟然自觉承担了做饭洗衣服洗碗等等家务活的工作。顾谨言其实明白田峰渴望补偿的心理,他也给田峰说过不必这样,不过田峰还是做得不亦乐乎。而且,连称呼也很诡异地变成了“谨言”。 现在,顾谨言歪在床上,听著田峰从厨房里传出的锅碗瓢盆的声音,不知道心里是怎样一种感受。他总觉得田峰很奇怪,这是不是太过了一点?田峰给他换药的时候,顾谨言自己都没觉得怎麽疼,可是田峰总是温柔得有些过头地对他说马上就好,不要怕,不痛的,搞得像给小孩子打针似的,顾谨言问过他是不是儿科医生,可是田峰说他是外科的,几乎没给20岁以下的人看过病…… 总有种不对的感觉,这是顾谨言这几天唯一的心得体会。 “拉拉拉……”是顾谨言的手机响了,不过,这手机怎麽会放在电视柜上?顾谨言虽然不至於完全不能动,但总是不方便的,再加上刚刚换了药,更是加大了行动的困难。不过,顾谨言还是不想老是麻烦田峰,他有些吃力地撑著床沿,慢慢下了床,拿起床边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顾谨言愣了。怎麽是他?隔了几秒,顾谨言却又释然一笑,怎麽不会是他。 这些年总有几次会觉得和江亦应该是最後一次见面,近一个月更是吵架冷战不断,可是每一次分别之後,江亦还是会打电话过来,完全不提上一次的不愉快,直接进入这一次的主题,当然,肯定又是在许桓那里怎麽样受委屈了之类的。不过上一次,顾谨言捏紧了手机。上一次,是他自己说清楚了的,不要再见面,江亦也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近似同意的话,他真的以为那应该就是最後的纠缠了,没想到他还会打过来。 可是,顾谨言苦笑,如果认定不会再见,那麽为什麽还是没有删掉江亦的手机呢。他自己不也放不下,不是吗。 “你怎麽自己下来了?给你说过手机响了叫我就可以了嘛,呃,干嘛不接?”田峰突然走出来,站到顾谨言面前。 “啊???哇!!”顾谨言正在失神中,完全没察觉到许桓的存在,现在田峰这麽一过来把他吓了一大跳,顾谨言一个手不稳,手机就飞了出去,顾谨言手忙脚乱地想接住,结果脚下一滑又差点摔倒。如果不是田峰一下子扶住他,他真的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了。 田峰接住了手机。 “……少爷?谁啊?”田峰念著来电显示,有些不解。 顾谨言沈默无话。这已经是高中的事了,当时他刚刚才和江亦混熟,整天跟在江亦後面,班上的人有一次起哄,拿过顾谨言的手机,把里面本来输的江亦改成了少爷,而把江亦手机里输的顾谨言改成了跟班。十年前的事,顾谨言却再没改过,也许是懒得,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什麽。只是不知道,江亦的手机里,他顾谨言是不是也还是那个久远的别名。 至於田峰,那个时候他可是超级书呆子,不知道这个也是很正常的,顾谨言考虑到他和江亦的矛盾,只含糊地说了句:“一个朋友,这是他的外号。” 手机没再响了,许桓把手机还给顾谨言,又把他扶到床上,回了厨房。顾谨言捏著手机,不知道该不该回个电话回去。 “啦啦啦──”不用顾谨言再想,江亦又打过来了,顾谨言没有来地感到一阵轻松。这麽多年,他从没有主动给江亦打过电话,就算有偶尔的冲动,都在按下号码後却最终还是断开了,也许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安心:江亦总会打给他。 他没有想过,这是因为江亦也有同样的安心:顾谨言从不会拒绝他的电话,或是其他的任何要求。 “喂。” “刚刚干嘛不接电话?”江亦一开口果然就是质问。 “哦,恩……没听见。有事吗?”顾谨言撒了个小谎。 “许桓下个月初举行婚礼,你陪我去。”江亦说这话的时候,带著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感。 果然,还是许桓。 顾谨言现在只想对著电话吼一声“老子不是你的三陪!陪坐陪聊还陪你伤心!”然後再把手机狠狠甩出去。 虽然他已经想到江亦打电话来基本上只会和许桓有关,可是当真听著的时候,还是觉得冒火。原来他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近却越来越反感了。顾谨言没深究其中原因,只觉得是一种单纯的厌倦。 “……这种事,你还是应该找那些淑女名媛才好吧,我一个男的,又是个普通人,不太符合那个场合坝。”顾谨言斟酌了一下这麽说。这样既给了江亦台阶下,又不用勉强自己去参加那个绝对是全是上流精英让自己自卑到死的劳什子婚礼。 “那些女的烦死了。”江亦很不耐烦,然後顿了一下,“再说,要亲眼看到许桓和别人的婚礼,我……”江亦没再说下去,他知道顾谨言懂得起。 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的难过。每一次这种悲伤的时刻,他总是选择和顾谨言在一起。高一那一次讲出秘密的冲动,这麽多年,早已经积淀成了习惯。 顾谨言没有拒绝他,因为没法,因为不忍,因为心疼。这其实已经是一种纵容。每一次,顾谨言都会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但其实当下一次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做出同样无条件的接受,再说著同样没有用的绝不。 “知道了……” “谨言,可以吃饭了。” “啊!” 田峰再次从厨房毫无预兆地走出来,顾谨言也再次被吓了一跳,於是手机就这麽直直落到了地上。 “……你干嘛一副好像被捉奸在床的紧张样子?”田峰纳闷地把手机捡起递给顾谨言。 顾谨言立马就按了结束键,把手机往被子里一扔,很仓皇地笑。他知道江亦和田峰是肯定不能见面的,但他干嘛这麽紧张……尤其对田峰的那句“捉奸在床”,他真是…… “好了好了,可以开饭了。你躺回去,来。” 田峰把顾谨言扶回床上斜靠著,架好桌子,然後把饭菜端上来。不得不说,田峰的厨艺是出乎了顾谨言意料的,因为田峰当年的书呆子气给他的印象太深,他一直以为田峰应该是个只会搞学术研究的人,没想到厨艺也还不错…… “你明天就不用来了,我过不了几天也要上班了,我可不像你,成了大牌和骨干,医院舍不得的,再这样下去我真怕被裁了。” “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麽啊,你难道真当我植物人啊?又不是瘫痪了不能动,再说我反正就坐在办公室嘛,又不会到处跑。” “也好。反正以後我再来看你。” “呃……” 顾谨言刨著饭,不知道说什麽。他这麽明显的“以後少来我家”的潜台词田峰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啊!!!而且最後那句“以後我再来看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田峰笑的是不是太温柔似水了一点???还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不嫌麻烦的吗??? 总之,一顿让顾谨言感到很寒毛直竖的晚餐就这麽结束了,田峰把碗洗了,又叮嘱了顾谨言很多句,最後才离开。关上门的时候,顾谨言只想长叹一声,田峰什麽时候这麽婆妈了啊! 不过,大概才过了十多分锺的样子,门铃就很刺耳地响了。顾谨言才挪回床上不久,他实在很火大。田峰这家夥还有什麽事啊!!!他真是不想再动,可是那门铃一直坚持不懈地响著吵得顾谨言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只能又缓慢起身,又拄著拐杖去开门。 “喂你到底有完没完啊!”顾谨言一开门就火气很大地这麽说。 却一瞬间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江亦。 “怎……怎麽是你??”顾谨言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因为吃惊还是别的什麽。 “你干嘛一副被捉奸在床的紧张样子?”江亦似笑非笑地看著顾谨言冒出这麽一句话。 “诶?”顾谨言持续傻掉。 “傻瓜……你刚刚手机掉地上不小心碰到扩音键了。”江亦说著便伸手推开门。 啥???扩音键???顾谨言只觉得这麽戏剧性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恩?你受伤了?”江亦看到顾谨言拄著拐杖,手上脚上都还缠著纱布,皱著眉问道。 “啊,小伤,就是不小心……” “谨言,我包忘带了……” 顾谨言还没把剩下的“从楼梯上摔下来”说完,一个急速奔跑的身影就突然停在了他家门口,轻喘著气说出了这麽一句话。 现在是什麽状况?顾谨言只觉得自己最近活的就好像一场戏。 “田峰?”江亦看到来人,只辨认了一秒就叫出了名字,他握著门把的手骤然变紧,危险地半眯了眼眸。带著很薄弱的微笑,声音变冷,“你怎麽会在这里?” 其实江亦还很想问很多话。比如,你怎麽会和谨言再次见面?你为什麽能叫他谨言?你怎麽还能把包落在他家?你们是什麽关系? 可是,後面的这些话,好像都不太对,大脑瞬间的判断和取舍,让江亦只问了这麽一句话。 田峰当然也很快认出了江亦,他推了推眼镜:“我就说下面怎麽会有一辆那麽贵族的车,原来是你,江亦。” “回答我的问题。”江亦不理睬田峰的话,只固执地追问著。 “谨言遇到了抢劫,我救了他,然後作为医生帮他治疗。有问题吗?” “抢劫?”江亦重复了一遍,然後冷笑了一下,转头看著顾谨言,“又是抢劫?你不会是又被他上了一遍吧?” 江亦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一阵凛冽的拳风从旁侧袭来,他敏锐地躲过,接住了田峰的拳头。 顾谨言脸色发白,不是因为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而是因为江亦的话。 “你不是,又被他上了一遍吧。” 这麽多麽沈痛的耻辱!!!和田峰在一起的几天,他已经努力地让自己忘掉往事!可是江亦,他竟然这麽赤裸裸地说出来,就当著两个当事人的面!而除了耻辱,顾谨言更觉得心痛。难道江亦不知道这样说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吗?难道江亦忘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吗??江亦你怎麽可以这麽健忘又这麽无耻!!! 顾谨言的脸色由惨白变得涨红,他哆哆嗦嗦地扶住门把,努力想把门关上。 “滚……你们都给我滚!” 正准备开打的两个人听了都很默契地突然抵住门。 江亦在说了这句话之後马上後悔,他自己也不知道看见田峰和顾谨言在一起为什麽会那麽生气,大脑什麽也思考不了这句话就一下子冲出来了,现在他只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不服气。 “田峰,你接近谨言到底是为了什麽??”江亦很轻松地抵著门,扭头质问田峰。 田峰却沈默了。 江亦突然觉得焦躁。 “说……” “我喜欢你,谨言。” 江亦还没催完,田峰就对著顾谨言说出了这麽句石破天惊的话。 两个人都愣了。江亦和顾谨言。 “什……麽?”顾谨言呆愣愣地,已经不知道说什麽了。 “你胡说什麽!”江亦提高音量对著田峰吼道。 “没有!谨言,我没有胡说!”田峰根本没理江亦,一下子就拉过顾谨言的手,不过动作虽然很迅速,但仍很细心地顾及到了顾谨言的伤,非常轻柔,语气却是急切的,“谨言,我……我不知道该怎麽说,可是这几天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吗?我喜欢你……这十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也许最开始是因为补偿和愧疚,可是後来……”田峰痛苦地闭了闭眼,“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怎麽就变质了,你的脸老是在我面前晃,我发现你很多细小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我……” 田峰说的激动而真诚,当然他没敢说的是,他也一直怀念顾谨言身体深处的火热和紧窒,在男孩子性向还很模糊的那个年纪,顾谨言已经改变了他的性向,自从那一晚之後,他发现他对女孩子已经没有感觉了。 就像女生总会对她的第一个男人产生最深的依恋一样,田峰对顾谨言,是一种难言的微妙的情感。田峰後来也去夜店,找过MB,但是每一次进入他们体内,他都无法克制地想起顾谨言。顾谨言的呻吟,顾谨言的体温,顾谨言的挣扎,顾谨言的泪水。 愧疚和眷念。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田峰想,这应该就是喜欢,或许,是爱。 “放开。” 田峰和顾谨言本来拉著的手,突然被江亦断开。 “你配喜欢谨言吗?你对他做过什麽??”江亦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自己在这个事件中的角色。他现在只觉得彻底的愤怒。田峰居然敢对顾谨言告白?还在他的面前??江亦自己没有察觉到,他内心已经隐隐有一种危险感,顾谨言好像不再属於他了,他有叶茗,现在,还有一个田峰。 他没有想过,为什麽他会认为顾谨言是属於他的。那是一种自恋自大又自负的盲目和优越,就像被宠坏了的孩子,觉得陪在他身边的人,始终都只会陪著他。不会走,不会心里有别人,不会离开自己。顾谨言的存在,就应该是始终站在他身後的,自己想要的时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始终如一地,谦恭而温良地立在自己身後为他解闷,为他分忧。 现在,这个忠心而有用的玩具或者说仆人好像快要被抢走了。应该就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才会著急。应该,只是因为这样吧。 江亦这麽对自己说著,忽略掉心里那种远比失去玩具这种淡淡惋惜的,更难过的一些感情,那究竟是什麽,有些熟悉,但放到顾谨言身上,就变得陌生。 “我知道我对谨言做过那麽过分的事,我在弥补,同样地,我也在追求。”田峰很认真,很认真地对著顾谨言说。 顾谨言完全懵了。活了27年,他第一次遇到向他告白的人,而且,竟然还是个男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范围。 “碰!”顾谨言趁著江亦和田峰激烈对视的时候,迅速关了门。靠在门上,只听著外面两个人著急地敲打著门。隔了好一会,他才说了句:“你们先走吧,我要静一会。” 江亦和田峰在门外站了半个小时,看到顾谨言确实没有再开门的迹象,便先後离开了。田峰是忐忑不安的,他本来是准备在顾谨言逐渐接受他之後再表白心迹的,没想到却打破了计划。不过,反正早晚都要说,既然已经这样了,田峰也只能早些开始他的追求计划。 而江亦,一脸冷淡地飙著车,烦躁又不安。虽然,他并不能太理解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第二十章 “田医生,那个大帅哥又来找你了哦。” 护士小姐笑得一脸花痴,田峰听著却是满脸阴郁。 “好了我知道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215房的病人我等会自己去看看就可以了。” 护士小姐也很识相,反正每次那个人一来田医生就是一副明显的逐客令的样子。 她打开门,门外正好就是那个让她花痴不已的帅哥,笑得一脸安然。 “小峰,好久不见了呀。” 他走进来,关上门,熟门熟路地坐到平时来诊病人的位子上,看著田峰。 田峰额头青筋直冒:“说什麽好久不见……你前天才来过吧,易临逍!” 易临逍仍然很平静地坐著,看著急欲发火的田峰,眼神里是微妙的宠溺。 田峰不再理睬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易临逍叹口气,把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你找到顾谨言了?” 田峰动作一滞,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转过身,很是嘲讽地看著易临逍,语气里满是不屑:“又是江亦让你来的?这回又干什麽?打我还是上我?”停顿了一下,田峰咬住嘴唇,然後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易临逍,你果然就是江亦的一条狗。” “啧啧,小峰。这麽多年了,你骂我还是只有这麽一句话啊。” 对於一个男人来说,这本是一句多麽侮辱的话,可是易临逍只这麽淡淡的一句,就瞬间让这句话里尖锐刻薄的戾气变成了无谓轻重的调侃。 “嘶──碰!”一个黄棕色的瓶子飞来,易临逍轻松一躲,身後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而後浅褐色的浓稠液体蜿蜒流下,地上是碎裂的玻璃渣。 “哎,小峰,除了手术刀具和医用药水,你还会扔什麽?”易临逍低头对这那一滩残渣叹气,“你们医院哪天要是倒了可能都是你的错哦。” “易临逍你给我滚!” “啊对了,你还有这一句。” 田峰气得双手发抖,他努力地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你今天到底又有什麽事?” “……小峰,不要再去惹顾谨言了。” 易临逍沈默了一阵,对著田峰这样说。 “易临逍你还真的是个人吗?江亦说什麽你就为他干什麽?” “你要这样说我也不反对。可是,你难道不明白,我的私心吗?” 易临逍这麽说的时候,完全不像32岁的他,一个冷静智慧的男人,语气里反而透著不易察觉的难过与感伤。 “你的私心?”田峰冷笑,“你要我相信你吗?” “小峰,你该明白,既然你都不相信我,顾谨言又凭什麽会接受你呢。” 田峰的脸刷地就白了。不是不明白的,要谨言接受自己,该有多麽艰难。 “……你这算什麽?让我自断生路吗?我可不会上你的的当的。” “小峰,你对顾谨言真的是爱吗?” “你闭嘴!我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总以为看透了别人的心,读懂了别人的感情,事实上你们知道个屁!我对谨言的感情怎麽不是爱,怎麽不是!! 羞惭愧疚的心情怎麽就不能变成爱???你不是我你凭什麽这麽说!!” 田峰很是激动,到最後基本上是涨红了脸在嘶吼。 易临逍看著田峰,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疼惜,可是很快就掩饰掉了。 “说的这麽大声,反而让人不相信了。怎麽,连你自己都不确定,非要用吼的来隐藏内心和麻痹自己吗?” 田峰突然就像没了力气,他斗不过易临逍。所谓的斗不过,并不是指背景和手段,而是,一种类似於心境的东西。在易临逍面前的每一次,都是他先忍不住大吼,然後又被易临逍极淡极淡的一句话刺破。 “……如果我是在麻痹自我,那你又算什麽。” 田峰搞不懂易临逍。十年前,他对顾谨言坐了那种事之後,被江亦狠狠地报复了,在被打的几乎就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时候,这个男人用鞋蹭了蹭他的脸,一脸的淡漠,对打他的那几个练家子说:“不是叫你们至少留著半条命吗。” 刚刚还凶神恶煞狰狞恐怖的几个男人一下子就变得惶恐非常,直直跪下来惊慌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易先生,您……” 田峰挺佩服当时的自己,明明都快挂了,却还在想著,这个轻淡的声音的主人,竟然有这麽厉害。 後来他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被拖到床上,全身都是快散架的疼痛,可是下一秒,後庭尖锐的剧痛让这一切都算不上什麽了。田峰很清楚发生了什麽。 他惊恐地回头,看见这个男人拿著巨大的阳具直直捣入那里。看到的仅仅是手指翻飞,手腕灵动,这个男人几乎没有表情地,就像是玩著最无聊的游戏一样,对他一个男人做著这种事。但比起这个更屈辱的是,这个男人的行为和表情就好像是,他田峰是个最最下贱和肮脏的玩具,根本不值得他自己来插。 田峰当时模糊地想,这就是报应吗。顾谨言被这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他直接昏死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全身被马马虎虎地清理过,伤势也得到了粗浅的治疗,眼前坐著的是易临逍,身旁跪著的是,是一直在求饶的父亲。 易临逍把他们父子二人的一些必用证件甩给他们,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父亲如君王开恩般捡起丢散的纸张,可了几个响头,直接就跑了,也没管根本跑不动的他。易临逍看著这幅场景的时候,倒是愣了愣,却也没说什麽。 他和他父亲搬到了另一个小城市,生活其实没有太大改变。只不过,易临逍逐渐却成了他生活中的常客。十年里,常常出现。 田峰最开始不懂是怎麽回事,直到他考上了大学,和易临逍再次重逢在那个城市的时候,易临逍竟然说他喜欢他。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田峰以为易临逍是为了折磨或者监视他才一直围著他转的,他真是死都没想到是这种理由!! 但是,莫名其妙的不止易临逍一个人,当田峰发现自己对顾谨言始终不变的思念和逐渐明朗的性向之後,他觉得自己也神了。他应该是,喜欢上了顾谨言。 易临逍後来变得死缠烂打,田峰後来实在不堪其扰告诉了他他喜欢顾谨言,易临逍也只是淡淡一笑,一如既往。 现在,易临逍说他是自我麻痹,那麽他又算什麽呢,田峰自觉自己将了易临逍一军。 “小峰,我说过了,我喜欢你,就是这麽简单。你说,我这算什麽。” 易临逍没有丝毫犹豫,就这麽说出口。他是孤儿,在江家长大,他要学的太多,他必须懂的也太多,他是个早熟到令人惊讶的人。像他这样的人,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对生活,甚至对自己,都要果断到狠厉的程度。他确定自己对田峰的感觉,只用了一分锺。或许更少。 一旦确定,绝不会轻易改变。 他算什麽,兜兜转转的近十年,他不过是对所爱之人最正常的追求罢了。 而对於他这样头脑清明的人,他早看清了田峰对顾谨言算什麽。可是他不急,他可以等,等田峰自己去发现,去看透。 他有绝对的耐心。 易临逍开车回到自家别墅的时候,看到门口停著熟悉的车。是江亦。 江亦倚在车门口,夜色里,身形修长,极富美男子的韵致。 江亦在想事情,易临逍把车都停好了,走到他跟前时,江亦都还没反应过来。 易临逍毫不留情地一个勾拳过去,江亦感受到耳边呼啸的劲风,反应极快地抬手接住,在眼神变得凶狠之前,看清了来人。 “……喂你干嘛。” “提醒江家的少爷,凡事小心,”易临逍收了拳,开了门,“我一来你身边的时候就教你这个,怎麽,还给我啦?” “我知道的。”江亦进门做到真皮沙发上,显得很是随便,看得出是这里的常客。 “想什麽入神了?”易临逍坐到江亦身边,屁股刚一挨到沙发,又立马加上一句,“千万别跟我说又是许桓。” “……不全是。” “那麽,顾谨言?” “算吧。” 这回易临逍沈默了,他想起几天前江亦飙车到他家门口来,一来就一副阴沈的表情对他说“还记得田峰这个人吗?把他查出来。” 易临逍当时真是惊了,他没有告诉过江亦,十年间,他和田峰一直都有联系。他是觉得没必要,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该是忠於江氏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但是,他把田峰隐藏了。忠诚这种东西,已经渗透进了他的骨血里,其实这算是他的私生活的,但是连这点隐藏都让他有隐忍的不安。 他苦笑。也许小峰说的对,他就是江家的一条高级忠犬。 当时他只能迅速平复内心的动荡,很是平静地问怎麽了。当他听到田峰找到顾谨言的时候只是小小的吃惊,可是当听到江亦说田峰对顾谨言的表白的时候,心底立刻就涨满了涩涩的心酸。 哎。易临逍在心底叹气,他自己的爱情都这麽没谱,还要给江亦这个小子出谋划策,真是…… “又怎麽了?”易临逍给自己倒了杯水。 “……临逍,为什麽你还不结婚?” “噗──咳咳咳……”易临逍瞬间就被呛著,“咳……怎,怎麽了?突然说这个?” “你有必要那麽激动吗?”江亦给易临逍顺了顺气,“许桓要结婚了,谨言也……也在交女朋友,哼,现在还有男人给他表白……临逍,你都快33了,没想过吗?” “小亦你竟然觉得33就老了吗?” “……你别转移话题。” “……不过就没遇到合适的嘛,这有什麽大不了的。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什麽。”易临逍这麽说的时候,是想到了田峰的,他曾经迷惘过,如果田峰一辈子都不接受他,他该怎麽办。可是当他这麽绝望的时候,等再次见到田峰时就会瞬间看开,那又怎麽样?他曾以为他这辈子不会遇到爱情,不会遇到爱人。可是,他还是幸运的,他遇到了田峰,他爱上了他。他还不算孤家寡人,他心底有爱。 “你倒是潇洒,我可不行。”江亦说这话的时候,是显而易见的落寞。 这是实话。作为江家的继承人,江亦是必须结婚生子的,必须。而且,基本上毫无悬念的是政治婚姻。 江亦曾经赌过,如果许桓能爱上他,那麽不管什麽家族势力,他都可以排除,只要许桓能爱上他,他什麽都可以放弃,而且绝不後悔。可是,许桓没有,所以,他也不用那麽麻烦了。 “我大概也要结婚了。” “什麽?” 易临逍一脸震惊,这样的消息他竟然不知道?? “不用那麽惊讶,只是大概。” 可是易临逍知道,江亦会说出这种话,那麽代表著,老爷子已经在催了。 第二十一章 顾谨言在准备开门之前又倒了回去,走到镜子面前,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这已经是他最好的一套西服了,可是,顾谨言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去那里,还是显得太寒酸了。 他现在要去的,是许桓的婚礼。 自从那晚戏剧性的表白事件之後,江亦都再没出现过,当然也就没再和顾谨言说过要他陪著去参加许桓婚礼的事。可是顾谨言却记得清清楚楚。说不上来真的是因为记忆力太好还是听江亦的话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反正他就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了。 再加上电视新闻报刊等等媒体整天都在播报著关於许桓和市公安局千金的盛大婚礼的消息,顾谨言要想不知道具体情况也难。 顾谨言也想过,江亦既然不再给自己打电话,那麽他肯定找到伴了,不需要自己了,可是这麽想并不能让他觉得轻松。他老是想起江亦这麽些年对著许桓那种无力又心痛的样子,虽然现在已经承认了失败和放弃,但是要他真正去面对许桓的婚礼,顾谨言还是不放心。他想去看看他,想去陪陪他。 也许江亦是不好意思打给自己?恩,或者是,还在为田峰的事情生气?好吧,虽然顾谨言自己也不知道江亦生的是哪门子的气,要说生气,应该是他自己的事吧,连他都淡定了,江亦发的是哪门子疯??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顾谨言看著镜子面前的自己,又忍不住打退堂鼓。许桓的婚礼是在郊区,那是本城最顶级的富豪区,婚礼就在他们的新婚别墅了。顾谨言在电视上看到过,实在是布置的太美了,简直就是为了一对完美的璧人打造的爱情圣殿。所以,他才对自己的装束如此的纠结。不过算了,顾谨言最後整理了一下衣摆,终於坚定地开门走出去。就当去看看吧,如果江亦比较正常就回来好了。 可是,当来到这里的时候,顾谨言觉得自己实在太傻了。 他只想到江亦的难过无助,却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他没有请帖。顾谨言被拦在外面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早该想到的,或者说他其实是早就明白的,这场婚礼分明就是一场上流贵族的集会而已。可是当看到所有报刊杂志电视新闻都大幅报道这次完美婚礼的时候,当看到那些场景布置极尽华丽尊贵又温馨甜蜜的时候,他只想到江亦。越是大肆宣传,精美布置,他就越为江亦心疼和难过,顾谨言自己都奇怪,他可不是个境界多高的人,可是那种时候,他就特别地能进行换位思考。他总是会想,如果他是江亦,如果他是爱许桓的江亦,如果他是爱许桓爱了十年的江亦。那麽,在许桓的婚礼上,他会是怎样的欲哭无泪,痛彻心扉,却还必须强颜欢笑,祝福新人。 那个时候,江亦的痛苦就好像已经成了他顾谨言的痛苦,他根本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所以,他才会这麽傻乎乎地跑过来淌这浑水。 他被拦在外面,从他身边经过的,全是打扮地华丽高贵的上层人士。顾谨言最开始觉得很丢脸,但是久了就发现他把自己想的太有存在感了,那些人走过的时候根本不会撇头看一眼他。 可是,这种甚至懒得偏头看他一眼的冷漠,比对著他赤裸裸的嘲讽还要刺痛人心。 顾谨言真的很想扭头就走,但是一想到江亦,他又犹豫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他想等等看,也许江亦很快就会出现了。 “顾谨言?”就在他失神的时候,有个声音这麽叫他。 顾谨言抬头,他等到的不是江亦,而是,许桓,许桓今天英俊极了,新郎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穿警服时少了一些严肃冷静,多了几分脉脉柔情。 顾谨言不知道该说什麽,仔细想来,许桓才是婚事的当事人吧,他根本就没邀请过自己,自己却就这麽自觉地跑来了…… “你怎麽会在这里?” “呃……”顾谨言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麽解释。 许桓看顾谨言尴尬的样子也不再多问,就带著他进去了,顾谨言显得更拘谨,很是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不太好吧,今天也算我多事了……” “没有。反正今天这个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许桓转身看著顾谨言,“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你也不适合在这里,所以我没有邀请你。现在这个只是给媒体看的,以後还有一个小的聚会,我本来准备那个时候邀请你的。” 顾谨言听著觉得有些受宠若惊。难道爱情果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看著许桓现在温柔的样子,他都快不认识了。 “这是谁啊?”就在顾谨言发呆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女音响起。顾谨言偏头,就看到一个穿著婚纱的女人笑盈盈地挽住了许桓的胳膊,甜蜜地把头靠在了许桓的肩膀上。 这个,应该就是许桓的妻子了吧。果然,是个配得上许桓的佳人。 “高中的同学。你不是在那边吗?怎麽过来了?” “江亦在找你呢,啊,他来了。” 顾谨言听著江亦两个字,一下子就转过头。 可是很快,顾谨言就不自在了。 和江亦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她挽著江亦的手,笑得甜美温柔。 顾谨言觉得心里一下子就坍塌了一片,他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其他的什麽感受,因为他从未见到过江亦和女人走得这麽近,自从许桓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顾谨言只看得到江亦对许桓的执著,可以说是许桓改变了江亦的性向,江亦是个纯同,这麽多年从未和女人这麽接近。 “谨言?”江亦看到顾谨言的时候,确确实实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顾谨言,更确切地说,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顾谨言。再从头到脚打量了下他,江亦觉得顾谨言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谁啊?”江亦身边的女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高中的同学。”这是江亦的回答,和许桓一模一样。 顾谨言不知道该感叹江亦和许桓的默契,还是其他的什麽。他想自己真是个笑话,夹在江亦和许桓两人之间十年,被问起来两个人却都只是很冷淡的一句,高中同学,仅此而已。 可是他还在奢求什麽呢?对他们来说,能记得他顾谨言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也就不错了。还有多少高中同学,这两个人还记得到谁呢。 顾谨言根本来不及说话,很快,周围就渐渐围了很多人。有采访的,有敬酒的,有单纯来巴结的,有纯粹来讨好的。 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哎,你让让。” “走开一点拜托。” “不要挡路啊!” 这些人围成了一个圈子。顾谨言渐渐被挤到了圈子外面。他看著被人群团团围住的江亦和许桓,突然觉得这就是他们和他抽象关系的具体表达。或许他曾经很接近他们,但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会有人来把他和他们分隔开,那些人围成的圈子,就是他们和他最真实的界限。 顾谨言看著江亦,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江亦。风度翩翩,优雅俊朗,强大且自信。他笑著应对著来人或真或假的话,显得得体却疏离。 他挤不进去。 顾谨言恍然间觉得胸口钝钝的痛。他开始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麽会来这里。他明明早就知道的,江亦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他也应该想得到的,江亦怎麽会在这样的场合上有一点点的失态。 是他把江亦想的太脆弱了,他天真地以为,江亦面对许桓的是时候,是非他不可的,是非要他陪伴的,是一定要他安慰的。 他曾以为他接近了江亦内心最柔软的伤口,就了解到了最真实的他。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麽离谱。江亦是复杂,又危险的。 他以为江亦可以得到许桓,可是江亦没能。他以为江亦不会接近女人,可是江亦可以。他以为江亦会在这里痛到连笑容也维持不住,可是,那他现在看到的,又算什麽呢。 周围变得很静。江亦和许桓,以及那两个光彩照人的女人,被簇拥著走远了。顾谨言呆在原地,看著他们的远去,有点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人渐渐变小,脸渐渐模糊,越来越远,直到被更多的人群淹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蠢到家了,居然来这里。 “你怎麽会在这里?” 顾谨言还呆愣著,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吃惊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叶……叶茗??” “……叫什麽叫?看到我这麽吃惊吗?” 顾谨言目瞪口呆地看著盛装的叶茗,当然,叶茗本来也是富家女,在这里看到她并不奇怪,只是……顾谨言看著叶茗的手自然地挽住自己,觉得别扭极了。 “呃,没。不过,你还是先放开我吧。你也算豪门吧,被这里的人看到你拉著我这麽个寒酸的人可不好。”顾谨言说的倒是实话,因为他注意到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往他们这边投来奇怪的眼神了。 “怎麽?我们是相亲对象啊,正在熟悉过程中,这有什麽不对吗?” 顾谨言黑线,对叶茗的这种话,他不知道该怎麽说,明明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叶茗就是喜欢把事情弄得复杂,还总是在公共场合下。 “哎,随你怎麽样吧。”顾谨言只能无可奈何束手就擒了。 “怎麽?看到江亦和女人在一起,这麽难过?” “什麽啊?!哪里有!还难过,我为什麽难过?”顾谨言很激动,著急地大声解释著。 或者应该说是,掩饰著。 叶茗神色复杂地看了顾谨言一眼,对眼前的男人本来是戏弄的心情突然变了,她真的开始同情起他来。 从顾谨言像个乡巴佬一样被许桓领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他,然後一直注意著,江亦出现的时候,叶茗打赌她看到,顾谨言的眼眸一瞬间就亮了,本来拘谨尴尬的灰色无神的眼珠,都被那刹那的光芒照亮,整个人,突然就神采飞扬。 而後,就是顾谨言被晾在一边的,那落寞无助到惹人心疼的样子。 “顾谨言,你真是太笨了……也真是可怜。”叶茗看了顾谨言很久,才这麽低低说了句。 “什麽?叶大小姐,我又怎麽惹到你了?”顾谨言只觉得莫名其妙。 “当局者迷吧……想知道江亦身边的那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顾谨言想到了江亦身边那个尤物,他不知怎麽地突然有些紧张,“谁啊?呃,虽然跟我没什麽关系,但是……你还是说说吧。” “何梦情,何家的独身女,除了家族集团之外,还有黑道背景,总之,和江亦是很不错的联姻对象。” “联姻?”顾谨言失声叫出。 “对啊,联姻。江亦也快27了吧,早该结婚了。这回一起出现在这种公开场合,估计离宣布也不远了吧。”叶茗这麽说著,也一边注意顾谨言的神色。 顾谨言还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内心的那道晴天霹雳。结婚?江亦也要结婚了?? 也对,许桓都结婚了,江亦年龄也不小了,更何况他是江家的独子,对那种豪门来说,对继承人也应该是很重视的吧。他没有理由不结婚,连借口也找不到。 可是,好难受。 顾谨言现在只想跑到江亦跟前向他确认,却又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怎麽回事??现在这种心情是怎麽回事???有什麽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顾谨言的心又痒又痛,好像马上就要明白什麽,但是还是缺了点更精确的解释。 “顾谨言,你还不明白吗?”叶茗在旁边突然幽幽开口,“这太明显了,你喜欢江亦啊。” 喜欢??? 喜。欢。 两个简单的汉字,但现在听在顾谨言的耳朵里,却仿佛千斤。 叶茗在说什麽??喜欢??什麽喜欢?? 还能有什麽喜欢!一个声音在心底这样吼著。 就是江亦喜欢许桓的那种喜欢,就是爸爸对那个男人的那种喜欢。 就是同性恋中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顾谨言其实很想回叶茗一句,这怎麽可能,你开玩笑开过头了。 可是他僵了僵,怎麽都说不出口。 听到喜欢这个词的时候,和江亦初识到现在,这十年间的点点滴滴,都像电影回放一样一下子都涌到他的脑子里,江亦的脸,江亦的声音,江亦的跩,江亦的傲,江亦的痴,江亦的痛,江亦有时候的破口大骂,江亦有时候的傻傻偷笑,江亦的…… 很多很多,但是这麽这麽多,都是和许桓有关。 江亦在他面前有血有肉的样子,全是因为那个男人而表现出。 原来曾经那些不好受的日日夜夜,全是因为,喜欢吗。 因为喜欢,所以嫉妒。 他过了近十年痛苦的生日,因为每一次,江亦都是在许桓生日的第二天来找他。 他以为这只是单纯的不爽,现在才惊觉,可能不是这麽简单。 “好好想想吧。”叶茗看著陷入沈思的顾谨言,把他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顾谨言结果叶茗递过来的酒,浅浅啜了一口。 有些苦涩的味道,不知道,江亦每次因为许桓买醉的时候,吞咽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东西,这滋味倒是很符合那样的心情。 苦涩,酸胀,得不到,又弃不了。 顾谨言抬头看了看江亦和那个女人,两人亲密的样子,好刺眼。 好像真的是喜欢。 那麽,要怎麽办。 第二十二章 “看来你想清楚了。”叶茗看著顾谨言的样子,从不敢置信到渐渐平静,然後变成现在这样,无奈到近乎绝望的表情,更完全坚定了这个认知。 顾谨言就是爱上了江亦。 顾谨言又拿过一瓶酒,一杯一杯地灌。他是个几乎不沾酒的人,现在喉咙里的灼痛感让他连眼泪都快要忍不住流下来。 可是,越是痛,就越想再喝。就像在爱情里的傻瓜,越是被伤害,即使被伤害到鲜血淋漓,可是当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爱和疼惜。 就像江亦对许桓十年的痴爱和迷恋,就像他对江亦,十年的安慰和陪伴。 顾谨言一杯一杯地灌,喉结每滚动一次,喉头就是灼烈的痛,被呛得有点难以忍受,眼睛好像模糊了起来。但是,顾谨言还是觉得眼前的东西过於清晰了。为什麽,不能再模糊一点。 何梦情勾住了江亦的脖子,踮起脚尖,头高高仰起,然後,撅起嘴唇。江亦,仅仅只迟疑了一秒,便俯下身子,低下头,一只手搂住何梦情的柳腰,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然後,吻下去。 这是顾谨言第二次看到江亦和人接吻。第一次是在十年前,江亦和许桓大打一架之後,强吻住他,那一次,是激烈的,狂野的,充满占有欲的,带著盛气凌人的霸气的。 而这一次,顾谨言只看到,江亦的脉脉柔情,一点一寸的触碰和轻点著,好像在亲一个瓷娃娃,再用力一点就快要碎了那样小心翼翼。 顾谨言知道,这其实只是因为江亦的排斥,江亦是个同,和女人接吻,实在太考验他了。可是他还是可以做到这个份上,还巧妙地,完美地装成是,对女方的尊重和珍爱。 太了不起了,江亦。 顾谨言甩开杯子,直接抱著酒瓶就灌。为什麽会有如此强悍的人?可以在心里有一个那麽那麽深爱的人的时候,甚至,当那个人就在一旁的时候,装的如此若无其事地去和另一个人亲吻? 顾谨言想到自己仅有的和几个女孩子接吻的经历,每一次,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不知道怎麽该不该用力,该在哪里用力,该怎麽用力,该怎麽深入,该怎麽收场。全部全部,都那麽胆战心惊。他觉得接吻是一件那麽神圣的事情,可是江亦却能如此面不改色,去吻一个他根本不爱的人,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对其提得起兴趣的异性。 他还是低估了江亦装模作样的本领之大,能力之强。 “喂,你疯了??喝这麽多??”叶茗看著顾谨言面前越来越多的酒瓶和顾谨言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也有些著急了。她上前想夺过顾谨言手中的酒瓶,顾谨言在喝酒之後却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他一手挥开叶茗的手,力气比平时大了几倍,也粗鲁了许多。 “顾谨言!”叶茗毕竟是骄傲的,被顾谨言挥开後脸色瞬间变差,她提高了音量对顾谨言吼了一句,不过,在现在这样人声鼎沸的场合下,这种音量还是算不得什麽的。 可是,却吸引了一个人,江亦。 江亦是忍著巨大的反感和何梦情接吻的。他是个随性的人,何梦情的身世背景并不是让他委屈自己的理由,只是因为,在公共场合下去拒绝一个美丽的女性,是江亦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的。这一次,老爸让易临逍给他安排何梦情做他的女伴,江亦再想不通就是傻子了,可是,他真没想到,何家的小姐也太大胆了,看来得早点说清楚了。 江亦烦闷地想著,用借口甩开了何梦情,他看了了看许桓,虽然俗气,但却是只能用白马王子来形容。娇妻在侧,春风得意。 他想迈开步子去走近他,却发现自己怎麽也动不了腿。已经没有必要了,也没有理由了。 只能远远看著他,这样,也就够了。 对了!顾谨言?江亦猛的想到他,刚刚看到他在这里,现在…… 江亦四处张望,身高优势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头一转,就看到了叶茗和顾谨言。然而,下一秒,江亦却觉得一股巨大的怒火滚滚袭来。 叶茗坐在顾谨言的腿上,顾谨言几乎被挡完了,但从姿势和动作来看,两个人似乎闹的很欢。叶茗在抢顾谨言的酒,顾谨言却执意要让叶茗喝。 江亦本来就不怎麽好看的脸色瞬间沈了下去,他大步走向他们。 “你们干什麽??”江亦的声音阴冷低沈。 “江亦??”叶茗转过头,看到江亦明显吃了一惊。 “恩……”顾谨言却只是眯了眯眼,咕哝了一声,显然已经醉得不轻。 叶茗现在紧紧贴著顾谨言的胸口,顾谨言也一手扣住叶茗的腰,虽然他们俩都是无意中摆出了这个造型,可是在江亦看来,却是暧昧异常。 叶茗仔细看了看江亦的脸色,却不动声色地笑了。 “我们干什麽?江少爷,我和顾谨言是相亲对象啊,说不定以後要结婚的,你说我们干什麽?”叶茗浅浅笑了笑,对她这样不常笑的人来说,这样一笑,简直就是必杀武器。 江亦不知道该说什麽。他很郁闷地发现自己被逼的说不出话的时候,总会和顾谨言有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生气,然後什麽都不想地就这样跑过来质问。搞不懂。和顾谨言有关的事,他总是来不及思考就做出行动。 “你先起来。”江亦只想快点分开他们紧紧相贴的胸膛,怎麽看怎麽别扭真是。 叶茗算是个识时务的人,她并不想惹怒江亦,很快就起身了。拍了拍顾谨言的脸,见顾谨言没有反应,叶茗只好在他耳边说了句“江亦过来了”。 叶茗知道这一句对顾谨言的影响力,但还是低估了这影响力的力度。顾谨言简直就像僵尸突然挺身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酒杯都差点掉。 他揉了揉眼睛,又蒙蒙地眨了眨,才渐渐看清楚,眼前站著的人。 “看来清醒了,累死我了。他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叶茗说完几个短句便潇洒地离开。 留下这两个人。 “干什麽?”顾谨言受不了沈默,先开口。 江亦很想说“你和叶茗在干什麽”,但是刚刚被叶茗那麽一说,又觉得实在怪异。 “没什麽要说的吗?”顾谨言见江亦很久都不说话,又加了句。 “……你在生气?”江亦有些迷惑,顾谨言的语气虽然没什麽变化,但他就是觉得顾谨言不高兴。 “……怎麽可能。”顾谨言怔了怔,又不痛不痒地回了这麽一句话。 “还说没有,你明明就在生气。”江亦这下算是笃定了。顾谨言绝对是在生气。 不过,他在气什麽? “我生没生气关你什麽事!!”顾谨言像突然爆发了一样,猛的看向江亦,提高音量,说的很是不满加愤怒。 “你这是干什麽?”江亦皱皱眉。顾谨言现在的样子,真有点像得了失心疯。喝了酒的脸呈现不自然的红,加上音量的提高和粗鲁的肢体语言,让顾谨言以前谨小慎微的形象大打折扣。 “没干什麽!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顾谨言站起来,舞著瓶子跌跌撞撞走向江亦。 江亦基本可以确定,顾谨言喝醉了。 “我怎麽样?”江亦小心地扶著顾谨言,但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你明明喜欢许桓,为什麽……为什麽还要和那个女人接吻??” 其实,顾谨言真正想说的,只有後面一句。可是,他有什麽资格质问呢,所以,他只有搬许桓出来。 他嫉妒了。顾谨言又灌了一口酒,呛得眼泪终於流了下来。 完了,他真的没救了。 江亦看著顾谨言惨兮兮的样子,心里不忍,又觉得在这里实在不便,於是把顾谨言扶著拖了出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江亦把顾谨言扶上了车,替他系好安全带,顾谨言已经闭上眼睛,看来睡去了。江亦神色复杂地看著顾谨言,这样的顾谨言倒还是他第一次见。 脆弱的,疯狂的,流泪的。 尤其是,流泪的他。现在都还看得见,脸上的泪痕,和眼角的泪珠。江亦不知道顾谨言为什麽会流泪,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酒? 江亦好像快要明白什麽,但他甩甩头,有意抑或是刻意地忽略了。他发动车子,驶向了家。 他自己的家。 第二十三章 “谨言?谨言?起来!”江亦费力地摇晃著在副座上昏睡过去的顾谨言,可是顾谨言只是哼哼著,却怎麽都醒不过来。 江亦没办法,只好把顾谨言从车里拉出来,半扶半搂地把他拖回家。 这是江亦在市区的房子,不是江家的本宅,也不是上学时代住的在郊区的小别墅,自从江亦接手家业後,就在市区买了这样一套高级住宅。 “唔……呃……”顾谨言在突然在江亦怀里挣扎了起来,虽然还闭著眼睛,但表情显得很痛苦。 江亦正在开门,看到顾谨言的反应,腾出手拍了拍顾谨言的脸。 “呃……呃……”顾谨言挣扎地更厉害,好像是要…… 江亦的脸色变了,顾谨言的样子明显就是要吐了。 “喂谨言,你……你坚持住啊,千万不要现在就吐了听到没有!”江亦一边大声说著,一边飞快地打开门,把顾谨言拖进去,直奔洗手间。 顾谨言皱著眉头努力忍耐著,可是,江亦的速度让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尤其是胃部,在这种速度下,就感觉是上下颠抖著,终於,顾谨言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部直接冲上喉咙…… “哇……”顾谨言终於一吐千里。 江亦脸色骤然青了,他停下脚步,看著顾谨言吐在他身上的青黄液体,实在是恶心得让他想马上甩开顾谨言。不过,江亦看著顾谨言惨白的脸色,还抽抽搭搭地干呕著,只能叹了口气,忍著恶心的感觉,把顾谨言扶进了卫生间。 江亦在浴缸里放好热水,毫不犹豫地脱光顾谨言的衣服,把他放了进去。然後立马脱掉了自己的西装,换上了干净的浴衣。 “呼……”把这一切都搞完之後,江亦长长舒了一口气。顾谨言这个家夥,今天怎麽这麽麻烦。这麽抱怨著,江亦看向在水中静静睡著的顾谨言。 居然有一瞬间的惊豔,江亦愣了一下。整个浴室氤氲著水汽,顾谨言泡在水里,皮肤显得更白,甚至接近於苍白,加上酒精的作用,顾谨言紧皱眉头,显得格外难受和脆弱。水下的身体若隐若现,尤其是胸口的两粒红点,在这麽暧昧的渲染下,更是充满了诱惑。 江亦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顾谨言的长相,现在这麽细细瞧著,他一下子就回忆起了高中时顾谨言的样子。十年,顾谨言还真没怎麽变。脱去平时成熟的外衣,现在的顾谨言,仍带著一个高中生的稚嫩和青涩。 他走上去,先给顾谨言清了口,然後拿毛巾给顾谨言擦拭著。背部和手肘手臂上,还是残留著那个时候的疤痕。江亦擦拭到这些地方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放轻力道。他会想到顾谨言承受的伤痛,悔恨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然後,想起田峰对顾谨言的表白。而每当这个时候,江亦就会变得异常烦躁。 “恩……”顾谨言轻哼著,显然对江亦突然加重的力道不满。 江亦看著昏沈中的顾谨言,听著他发出不满的叫声,笑了笑,然後轻轻捏著他的脸:“现在时我这个少爷在伺候你这个跟班耶,你还有什麽不满的?” 顾谨言当然不会回话,只是眉头皱的更紧了点,他伸手想把江亦的手拍开。不过,顾谨言的力气本来就远远不及江亦,现在还处於这种状态,更是不可能。毫无力道的手轻飘飘地拂过江亦的手背,江亦突然颤了一下。 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有电流从心底刷地窜过。 “恩……呃……”江亦捏著顾谨言的手紧了紧,顾谨言毫无意识地发出呻吟。可是,在这种状态下发出的呻吟,却带著入骨的媚意。 江亦身子一僵。作为一个成熟的男性,他很明白自己起了什麽反应。他,硬了。 不会吧!!江亦目瞪口呆,虽然他是一个gay,可是他从来没有对这两个人产生过欲望。一个是易临逍,一个,就是顾谨言。 可是,现在是什麽状况?江亦看著下身逐渐支起的小帐篷,再看看罪魁祸首顾谨言,他真是欲哭无泪。难道最近积压的太多了??对著顾谨言都能起反应了?? 江亦很想现在马上去找他那几个比较固定的床伴发泄,但是顾谨言在这里……他伸手探探水温,感觉到水也有点凉了,该把顾谨言扶起来了。 算了,再忍忍吧。江亦认命似的,弯腰把顾谨言从浴缸里扶起来。顾谨言现在没意识,根本就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起身,刚站定脚下就一个趔趄,他顺势滑倒在江亦怀里,江亦只好用公主抱的形式把顾谨言抱起来。 可是,这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江亦抱著顾谨言往外走的时候,只觉得每走一步,顾谨言的侧腰就会顶一下本来就已经很是挺拔的坚硬。 顾谨言的脸枕在江亦的胸口,呼出的热气隔著浴衣,让江亦更是情欲高涨。江亦只能加快脚步,终於把顾谨言放到床上,江亦喘了口气,就在去卫生间准备自己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顾谨言却突然拉住了江亦的袖子。 “别……走。”顾谨言迷迷糊糊中这麽说著。 顾谨言很怕。他虽然现在意识不清,但在模糊的黑暗中,他觉得不安。 江亦好像要离开了。但是,不想让他走。顾谨言只觉得身体沈浮在一片雾气里,他什麽都看不见,也听不清。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而在喝这些酒之前,一个晴天霹雳袭向了他。 他认清了自己对江亦的感觉。 那竟然是喜欢。不,也许比喜欢还要多一点。而以後,也有可能会成为爱。 或者,已经是爱了。 顾谨言凭著直觉和敏锐,迅速拉住了他,死死地,紧紧地。不要走,江亦。顾谨言不安地蹙著眉,江亦会去找许桓,会去找男人,还会去找何梦情…… 每一个,都比他强大太多。每一个,他都是必输无疑。 江亦听著顾谨言断断续续地呼唤,觉得奇怪,又有些不忍。但是下身实在是涨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江亦只能耐著性子蹲下身,轻轻安抚著顾谨言:“好好好,我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你等一下。” 完全没有用,顾谨言只拽的越来越紧。 醉了酒的人会说真话,醉了酒的人也会干出他最想干却从不敢干的事。 顾谨言往江亦这边靠,在酒精的作用下,顾谨言竟然用蛮力把江亦拉的坐到了床上。这麽狠狠一撞击,江亦更是受不了了。 顾谨言什麽都不知道,他就像终於抓稳了巨浪里唯一的木板一样,死死贴紧江亦。身子扭动著向上,把头靠在江亦肩膀上,在江亦耳边轻轻说著,不要走。 这就是顾谨言,酒後的真话。以前,顾谨言从未这样觉得,可是,在认清喜欢江亦这个事实之後,巨大的孤独和深切的寂寞就以无可抵挡的态势,牢牢地缚住了他。在他的世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原来,爱一个人,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这样痛苦的感觉。那麽,江亦,在你喜欢许桓的这些年,内心就是被这样的痛苦所占据的吗。 这是顾谨言靠在江亦厚实肩膀上的,突然的难过。 江亦扳过顾谨言的身子,顾谨言带著一脸的脆弱和心疼,江亦不知道这是为什麽,但是却是情不自禁的动容。 他吻住了顾谨言。著魔般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 顾谨言的嘴唇很软。本来只想点到为止的江亦鬼使神差地深入了这个吻。他伸出舌头,轻而易举撬开顾谨言毫无防备的牙齿,然後迅速占据整个口腔。本来温柔的吻,却在江亦渐渐升至顶点的情欲的指引下,变得激烈和火热。 顾谨言最初觉得口腔被异物占据,很是不舒服,可是在江亦高超的吻技下,顾谨言沦陷了。他被动地承接著,间或发出低低的呻吟,然後,便是江亦更富攻击性的掠夺。 江亦解开了裤子,早就挺立的分身已经是“势如破竹,整装待发”。江亦拿过润滑剂,涂在手指上,灵活的手指转动在顾谨言的後庭。 顾谨言从十年前那一次後,那里哪里还经过这样的挑逗,刺痛感让他呻吟得更大声了点,江亦很快堵住顾谨言的唇,按住顾谨言的後脑,加深这个吻。手指还不忘给他扩张著。 “别叫得这麽荡啊,谨言。”吻完後,江亦抽出手指,在顾谨言的臀部轻轻拍了拍,浅浅调笑。 江亦伏在顾谨言身上,大大分开顾谨言的双腿,顾谨言的秘密在江亦面前顿时一览无遗。认识这麽多年,除了高中那一次互相打手枪之外,他们还没有这麽清晰地和对方坦诚相见。江亦从顾谨言的眉,眼,鼻,唇,下颚,颈子,胸口,小腹,这麽一路吻下来,一只手揉搓著胸前的茱萸,一只手套弄著顾谨言的分身,顾谨言只能大口喘著气,然後不断地呻吟。 顾谨言觉得自己就快高潮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後庭被撑开的剧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顾谨言打了个寒颤,十年前的…… 顾谨言挣扎了起来。江亦连忙按住他,一面仍用手套弄顾谨言的分身,让他继续感觉欲仙欲死的快感,一面加快了进入的速度,但是对顾谨言干涩的甬道来说要进入仍然是艰难的,速度仍然是缓慢的。 “呃……呼呼……恩……啊!”顾谨言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天堂还是地狱,他只觉得自己处在两个世界,巨大的差异让他放声大叫。 江亦终於完全进入了顾谨言的身体,好紧窒,这是江亦唯一的感觉。江亦努力释放著激情,疯狂地抽动著,同时手也为顾谨言服务著。 两个人的喘息都越来越重,顾谨言的呻吟逐渐变成尖叫,在两个人都快要喷射而出的时候,江亦一下子搂起顾谨言的上身,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唔……” 一道白色的浊液飞出,溅在江亦的小腹上,同时,顾谨言感觉到身体内接纳了同样一股热流。 “呼呼呼……” 江亦放开顾谨言,两个人都粗粗喘气。 顾谨言累的不行,本来就没清醒的他跌入了更深的睡意中,而江亦,缓缓抽出插在顾谨言身体里的分身,看到一片狼藉的床,还有淫乱不堪的顾谨言和自己,扯过纸简单擦了擦。 江亦很少为和谁上床这种事思考。可是今天,他纳闷了。顾谨言安静地睡著,江亦伸出食指在顾谨言的脸庞上滑过,没有想通,自己究竟为什麽会和顾谨言做了?? 这件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最最诡异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而且,还如此自然。 但是,感觉好像还……很不错? 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顾谨言醒来後会怎麽样吧。 第二十四章 顾谨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剧痛。他眨了眨眼睛,渐渐适应光线之後,才完全睁开了眼。 可是,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陌生。 顾谨言有些愕然。谁来告诉他这是哪里?难道他穿越了??眼前的世界,是电影里才看得到的富豪之家的摆设和布局。顾谨言环视四周,只觉得贵族之气扑面而来。 他低头看了看床,吓得他差点滚下来,这床也太大太奢华了吧,他简直都不敢用手捏被子了,现在坐在垫子上,他都觉得有负罪感。 顾谨言模糊地记得自己喝醉了,天!别是宴会上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到了什麽高级酒店吧!他可没钱的!顾谨言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就越是害怕,他急得一下子掀开被子,就要下来。 可是他刚抬腿,就觉得某个地方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顾谨言疼的差点叫出来,在剧痛慢慢减缓後,他的脸色渐渐发白。 这种感觉……顾谨言马上掀起衣服,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了,而且这料子一摸就知道,绝对是高档货。 顾谨言再看著自己身上的青红点点,只觉得晕眩。 他也是个27岁的成年男人,现在的这个样子,加上还有那个地方羞耻的痛感,如果他还不懂发生了什麽那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顾谨言呆呆地坐著,手里拽著被子,不知道该怎麽办。这样绝望无助的心情,相隔十年,他竟然还能再次体会到。 “谨言?你醒了?” 顾谨言只觉得耳边划过一道惊雷,这个声音是……江亦??? 顾谨言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的,是穿著大开V字领的衬衫和一条休闲的牛仔裤的江亦。 性感帅气的不行。 顾谨言茫然地看著江亦走过来,然後坐到他身边。和平时不太一样,江亦竟然显得有些尴尬和拘谨。 两个人在沈默中静坐。 还用说什麽呢?顾谨言已经明白了。他现在只感觉有一大团气在胸口四处乱窜,他只想吐。 “谨言,我……”江亦看著顾谨言的样子,只能急急开口,却在说了这几个字之後发现,再难说点什麽。 道歉的话,太虚伪了。那麽,还能说些什麽? 江亦觉得麻烦。顾谨言不是以前那些和他上床的人。那些人,要麽是主动爬上他的床,那麽就是他在俱乐部里找的,付钱的MB。难道让他给顾谨言现金?那顾谨言可能真的会杀了他了。 “为什麽。”顾谨言低声开口。 “……谨言,你醉了……”江亦说的断断续续,“我把你带回来,你吐了,然後我给你洗……” “然後你硬了,碍著我在这里不方便叫MB,就凑合著上了,对不对?” 顾谨言说的这话虽然最後是个问句,可是却带著绝对的肯定,没有丝毫质疑。 江亦没说话,事实上他也没法说什麽。难道说:“我真的忍不住了?”简直就是屁话!纯粹找抽! 其实连他自己都很奇怪,他为什麽会没克制住,把顾谨言上了? 哎,搞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也不是江亦希望看见的。顾谨言对江亦来说算是特殊的,就算没了许桓,他也希望能和顾谨言保持好关系。对他来说,顾谨言是他生命里的一种记号,和许桓一起,盘踞在他的人生里,整整十年。现在,许桓走了,而顾谨言作为每一次在他那麽痛苦的时候都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江亦自然还是不希望失去他的。 “谨言,我没法解释什麽。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能原谅我吗?” 顾谨言失笑。江亦果然是少爷,连句对不起都不用说,就可以这麽轻易地恳求别人的原谅。 错了,不是恳求。怎麽可能会是恳求。顾谨言知道,江亦哪里需要他的什麽原谅。 “我又不是许桓,你何必让我原谅。” 顾谨言发誓,他真的不是有意要说出这麽刻薄的话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想到很多年前的某个深夜,江亦急急约他出来,一见著他就死死抓著他的肩,双眼发红,满脸都是紧张和悔恨,颤抖地说著:“我……我差点上了许桓……” 顾谨言当时刚从美梦中醒来,本来就不清醒,听到这话的时候却猛的一惊。 “你……你把许桓上了???” “……不,差点……” 顾谨言眨眨眼睛最开始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他才意识到,“上了”和“差点上了”的区别。 “少爷!差点上了就是没上吧!你这麽紧张干什麽?”顾谨言只想吐血。 “可是,我恐怕再也得不到他了。” 江亦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是深深的落寞。顾谨言不知道江亦和许桓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不过他大概都猜得到,江亦恐怕是动用了一些类似於霸权的手段想强迫许桓,可能还对他下了药,可是在许桓的奋力反抗下,江亦并没有吃到甜头。 当然更可能的是,江亦根本舍不得强迫许桓。所以在最後的最後,他还是放弃了。 那个晚上,顾谨言就陪著江亦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顶著巨大的熊猫眼去上班,一整天都错误百出,被主任骂了个半死。 江亦只是“差点上了许桓”,都这麽内疚这麽痛苦。而现在,江亦把他吃的干干净净,却什麽都不用说,就来要原谅。 这就是区别对待啊。顾谨言苦笑,心底涨满的全是,浓浓的酸涩。 是他自己犯贱,忍不住想和许桓对比,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和许桓对比。然後获得的,就是巨大的难堪和痛苦的真相。 “谨言,你为什麽不管什麽都要牵扯许桓?”江亦听到顾谨言的话先是吃惊,然後生气,最後看到顾谨言一副还真有点凄惨的样子,稍稍缓和了问话。不过,在顾谨言听来,都是一样刺耳。 “……你生气了?”顾谨言并未正面回答江亦的话,反而是淡淡反问著。 “你觉得呢?” 江亦本来真的只是好奇的,要说生气,也许潜在的有一点,但都不突出。可是在顾谨言反问之後,江亦倒真觉得有些生气了。 “我觉得?我觉得有什麽用?”顾谨言笑,“反正不管你生没生气,我都被你操了,事实就是这样。” 江亦霍地站起来,他站到顾谨言面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全部挡住了从巨大的落地窗上透过的光线,逆著光,江亦对著顾谨言说:“谨言,我不希望我们又像那一次一样。这一次是我不对,可是……”江亦突然笑了,带点情色,“昨晚你明明也很享受的。”江亦故意把声音压低了说这句话,更是显得暧昧非常。 顾谨言腾地就红了脸,他感觉到江亦的目光变得炽热,他不敢抬头看。享受?顾谨言不敢置信,十年前的一切给他的印象糟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在下面的那个也能享受!可是,模模糊糊中,他似乎也有所感觉,昨晚,好像真的…… 顾谨言觉得脸更烫了。但心里,却仿佛有一盆冷水浇下来。也许,是因为上他的人是江亦吧。否则,以他的性格,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他拿江亦无可奈何是事实,所以,这正好完美地掩饰了,他对江亦所作所为的纵容。 他彻底完了,在刚确认心已经沦陷之後,身体也被那个人开采了。 “好了谨言,我知道你对这种事情的厌恶。我再也不会这样了,这次是我精虫上脑,不要生气了。”江亦看到顾谨言渐渐变缓的脸色,趁著这个机会说了个清楚。 这个样子,就好像顾谨言不原谅他就是小心眼小肚量了,就好像,江亦只是犯了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误。 其实,本来也是个小错误。在江亦看来,他只是上了个他以为永远都不会上的人。上了他,纯属意外。而顾谨言也根本没实力去和他要求什麽,叫板什麽。江亦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他顾谨言还能说什麽?他一个男人,既不能哭哭啼啼叫嚷著还我清白,而事实上,他顾谨言也早没什麽清白了。也不能像一个女人一样以此为由,和江亦大套近乎,力图坐上江家少奶奶的位子。 他甚至得不到一个像样的道歉,一份像样的愧疚。 顾谨言看著江亦的脸色,很是恍惚。他看不到江亦脸上的期待,期待著他顾谨言说一句“我原谅你”。而那一次,江亦把顾谨言当成许桓练习道歉,每一次说完,脸上全是最最真挚和急切的期待。 即使那个时候,他顾谨言只是个替身,江亦都能演的那麽逼真。可以想象,江亦在许桓面前道歉的时候,是多麽诚恳和慌张。 很普通的一句“不要生气了”。果然是少爷做久了,对著他这样的小跟班,只需要最简单的轻描淡写就可以了。一个祈使句。 这是命令,不是恳求。 “我知道了。”顾谨言没说“我原谅你”,因为他知道,江亦根本就不在乎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今天我还要上班,必须走了。” “现在快八点半了,你们几点上班?” “……八点半。” “算了,那你今天就请假吧。” 顾谨言看看放在床头的手机,赫然已经八点二十七分了,他叹口气只得拿起电话和公司请了假。毫无疑问被骂了一顿。 “那麽,我们去吃早餐吧。” “不用了。” 才刚说完,顾谨言的肚子就叫了起来。江亦笑笑,扶起顾谨言,“看来你的肚子比你的嘴巴诚实,走吧。” 第二十五章 顾谨言对眼前摆放的食物有些吃惊。竟然只是很普通的米粥?他还以为江亦会吃电视里演的那些令人咋舌的“奢侈早餐”呢。 “怎麽?不喜欢吗?”江亦看到顾谨言发愣便问道。 “啊……没什麽。只是没想到你会吃中式的早餐……” “今天正好轮到这个了吧,如果你想吃西式的早餐我现在也可以叫他们做,你想吃什麽?”江亦很认真地问顾谨言。 顾谨言黑线。他急急说“不用”,然後抄起勺子开始喝粥。真是的,再也不想在这个富家少爷身上自讨没趣了…… 顾谨言真是饿了。昨天一天都没怎麽进食,晚上又被江亦……现在闻到香香的米粥,顿觉胃口大开。他本来就是个普通百姓,这个时候也不会讲究什麽礼仪。再说上高中的时候江亦也早就见识过他的吃相了。 江亦不愧是上流社会培养出来的,吃个早餐都优雅的不行。顾谨言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瞟江亦,下意识地就放慢了速度。 “喂,你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还没等顾谨言慢下来,江亦却先对顾谨言失笑。 “呃……咳咳……”顾谨言先是尴尬地停顿,下一秒却剧烈地咳起来,脸都涨红了。 “……我说叫你慢点吧。”江亦赶紧拍拍顾谨言的背,给他顺气。 “咳……什麽话,如果不是你,我哪会被呛著。”在顾谨言差不多缓过来之後,他丢了个白眼给江亦。 江亦看著还有些喘的顾谨言,有点失神。顾谨言本来就白,现在咳得脸上绯红,眼角还带点呛出来的眼泪,实在是有些……勾引人? “……你发什麽呆啊。”顾谨言被江亦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外偏了偏。 “我哪有。倒是你……”江亦的右手伸向顾谨言的脸,食指轻轻滑过他的嘴角,“还留著一粒饭呀,准备什麽时候吃呢?” “……你,你干嘛!?”顾谨言愣在当场,但很快便双手推开江亦,力气大得让江亦差点连人带椅翻过去。 这下,两个人都愣了。 顾谨言并不是有意的,那一推,只是本能反应。他不知道江亦现在究竟把他当成什麽,如果说以前是诉苦对象和爱情顾问,那麽,现在呢?床伴和发泄对象?这是升级还是降级?在他刚刚发现自己对江亦可能产生了那种难言的感情,尤其是和江亦有过那种关系之後,他已经不能正常对待江亦对他的每一个触碰。 不是怕身体被怎麽样,而是怕心沦陷得更深。 江亦的手指刚刚拂过嘴角的时候,顾谨言很清楚内心那种有超强电流瞬间闪过的震撼和激动。他为什麽要推开江亦,不过就是觉得,再近一点的话,轰鸣的心跳,可能就要被听见了。 “……对不起。”总要有一个人先打破沈默,顾谨言开口了。 “谨言你怎麽了?”江亦若有所思。 “……没什麽,我就是觉得,这种动作……可能关系更亲密的人做会更好吧。” “更亲密?比如……你和叶茗?” “啊?”顾谨言没想到江亦会扯到叶茗,他说这话的时候可完全没想到她,他想的其实是,江亦和许桓。 “对了,说起来我还没有恭喜你,你和叶茗进展得很好了嘛。”江亦身子往後一靠,双手抱胸,脸上挂著的笑容还真有点像祝福新人的那种。 “哪里……八字还没一撇,不不不,半撇都还没有……”顾谨言放下筷子,急忙澄清。 “虽然叶家的产业已经划在江氏旗下了,不过叶家积累的财富还是很客观的,谨言你日後可无忧了。”江亦完全没理会顾谨言的话,只是继续“恭喜”著。 “……江大少爷,你逗我玩吗……”顾谨言不知道该说什麽,觉得很无力。 “哪里,我是很认真的。”江亦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认真。 顾谨言看到江亦直直的目光,好像就要穿透他的瞳孔似的。脑子里闪过的,是叶茗的话。 “大概是江亦觉得你的ass hole 松了,想一脚把你踢了,所以就按老方法,给你安排个相亲对象!” “很明显他是想踹你了,否则他为什麽会让我来和你相亲?” 叶茗的声音在女性里其实是有些沙哑低沈的,可是这个时候,顾谨言却觉得是如此尖刻刺耳。他想,他明白了。 “江亦,你何必绕圈子呢。”顾谨言扯开嘴笑,虽然有些勉强,但他还是努力扩大弧度,这种时候,除了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麽其他的表情。 江亦没说话。他起身走到宽敞的阳台,手轻轻抚摸著摆放在架子上的盆景植物,在一片葱郁的草叶中揪出一颗不起眼的杂草。 “谨言,你看这个。”江亦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卷动著细嫩的草茎,温柔地就像在抚摸爱人柔顺的秀发,“就像这棵草一样,有些东西,必须在萌芽的时候就斩断,否则,就会蔓延成灾,无法控制。嘶──”江亦轻巧地用劲,这株在四周茂密植物的巨大压迫下艰辛破土然後成长的幼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江亦结束了生命。 这样说也许不对,因为它真正的生命,可能还未开始。就像顾谨言心里对江亦刚刚萌芽的感情,还没有来得及说,甚至是,连顾谨言他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感受,就已经被江亦判了死刑。 这样的结果,冷得顾谨言刺骨寒心。 顾谨言无言地起身,愤怒和心痛,说不上哪种感觉更强烈。他无话可说,现在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离开,然後和江亦再不往来。 其实,这就是江亦的暗示。原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还是只能选择服从。跟班的本性。 “谨言……”江亦看著顾谨言黯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但是,他好像也没什麽好说,最後只能低声道了句,“我只是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痛苦……去做同样绝对不会有结果的事。谨言,我很在乎你这个朋友。” 顾谨言只剩冷笑。世事果然变化无常,在高中,当他以为江亦把他当朋友哥们的时候,明明是很开心的,虽然参杂了一点点的虚荣。那麽现在,报应来了,江亦还是把他当朋友,可是他对江亦的感情却已经变质了。 江亦看著顾谨言轻轻关上门,隐隐听到那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有种恍惚的错觉,也许,顾谨言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了。他是能体会这种感受的,就像现在,他也再不想出现在许桓面前一样。或许这也是应该的,顾谨言和他,就像两条直线,在越来越接近,越来越靠拢,终於在昨夜相交结合之後,也到了必须分道扬镳的时刻了。 江亦缠搅著还留在右手手心的那株草,手掌微微被勒的紧张感让他联想到刚刚发现顾谨言对他有这种感情时的感受。有些吃惊,但也只是有些。他本身就是有魅力的男人,什麽人喜欢上他,都算不上惊奇。他更多感受到的,是压迫和紧窒。喜欢他的人太多了,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穷的,富的,全都见识过。可是。 他唯一希望能喜欢上他的那个人,没有喜欢他。 他唯一不想被他喜欢上的那个人,偏偏喜欢上了他。 是的,江亦就是不希望顾谨言喜欢上他。顾谨言是他在普通人群里接触到的,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他不想伤害他,但是,他也不可能喜欢他。 这种时候,江亦就能明白许桓的心情。 “我真的对你没有感觉,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江亦曾经觉得许桓这句话太残忍,可是现在,他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很廉价的一句话,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江亦把手心里已经卷曲的草茎随手扔到窗外。 在空中打了几个圈之後,它最终飘落在花园的喷泉池里。浮在水面上,更显可怜。 或许,那并不是一颗草,而是一颗心。 第二十六章 “恩?”易临逍在江亦家的大门口被一个急匆匆跑出来的人撞了一下。 “呃……靠!操你大爷的,谁啊!走路不长眼睛的吗??”声音明显是个男孩子,虽然已经是深夜,可是借著光线勉强可以看出,应该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被江亦赶出来了?”易临逍看到他一副情欲未消却又一脸怒容的样子,已经猜了个大概。 “恩???易……易先生?啊……是您啊……我……”这个长相漂亮的男孩子瞬间由刚刚的飞扬跋扈变得胆怯谄媚。 江亦身边的人,其实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易临逍看了这麽多年,已经习惯了。他不再理会那个男孩,径直走了进去。 易临逍在江亦的卧室门口站住了,门大开著,应该是因为刚刚那个男孩子被赶出去时发泄怒气而用力摔的结果。整个房间只有极淡极浅的灯光,江亦坐在床边,裸著上身,嘴里叼著一根烟,微弱的烟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是你?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江亦回头看到是易临逍,也没有太大惊讶,只这麽揶揄了一句。 “被你赶走的人,还敢回来吗?” 江亦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离。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顾谨言。那个同样是,被他赶走的人。江亦狠狠抽了一口烟,缭绕的烟雾中,他变得更加烦躁。 他想起顾谨言离去时,强装微笑的虚弱,踉跄不稳的脚步还有单薄瘦弱的背影。距离那天已经一周了,江亦以为自己扔掉了麻烦,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另一个漩涡。这一周他几乎每天都找MB,可是每一次都像和刚才那个男孩子那个一样,做著做著,顾谨言的脸就会浮现在脑子里,然後和身下的脸重合。 那种充满情欲的,放荡火辣的表情,竟是从顾谨言的眉眼眉梢里流泻出来,江亦一下子就做不下去。他只能草草解决,然後扔钱赶人。 能让他出现这样情况的人,曾经只有许桓。但不同的是,许桓会让他更有做爱的冲动,他总是把当时身下的人就想像成高傲的许桓,然後就会越来越爽,冲刺到高潮,最後在满脑子许桓的幻想中得到释放。但是如果是顾谨言,江亦就会继续不了。他不爱顾谨言,也不想和顾谨言做爱。那一次,只是意外。 “喂,你怎麽了?”易临逍看到江亦一副陷入沈思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开口。 “没什麽。”江亦站起身,摁灭了香烟。又从衣柜里拿了件浴袍披上,扭亮了台灯,整个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你今天这麽晚来是干什麽?” 易临逍看著江亦,想到刚刚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再联想到最初被赶出门的那个男孩子,了然地笑了笑:“怎麽?又想到许桓了?” “……没有。不谈这个了,说说你今天为什麽来吧。” 易临逍看江亦很明显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也就不再说,他沈默了一会,最後在江亦询问的目光里开口了:“你对何梦情到底什麽感觉?” “……他叫你来问的?” 易临逍没有说话,权当默认。 “哼,你觉得呢?”江亦突然冷笑,“我对女人没有兴趣,他不是早就知道了,还叫你来问我?……你今天是说客?” “我怎麽会是他的说客?江亦,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以後要怎麽办。许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难道以後你就要一直这样找男人上男人颓废地过下去吗?”易临逍一直是江亦的大哥,虽然在江亦在十五岁以後,易临逍对江亦就没有像小时候那麽管过,但是现在,易临逍看到江亦的生活,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的生活都是一团糟!可是我能怎麽办?我已经失去许桓了,我唯一想过要共度一生的人已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我还能奢望这辈子遇上可以让我像爱许桓一样爱的人吗?何梦情怎麽样?我管她怎麽样?既然已经不能爱的人在一起,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没区别。”江亦冲著易临逍,激动地吼著。他很少这麽激动过,这辈子让他失常次数最多的人,就是许桓。 易临逍不知道说什麽。他看到眼前的江亦,突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感。在很多人看来,他们应该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可是,面对爱情,都是一样无能为力。不过,他比江亦要幸运,至少,他还有希望。 可是。 “江亦,这不是你堕落的理由。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这样?临逍,你认为我应该是怎样?” 易临逍能说什麽?他本来准备说的是,你应该是不被任何感情所牵绊,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的,江家的继承人。这是他曾经教给江亦的,因为那个时候,他从没有相信过感情这种东西。他曾以为爱情一辈子都不会找上自己。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立场来教训江亦了。 如果他必须要说点什麽有用的话来给江亦听,他只能设想一下,如果他也永远地失去了田峰。 可是只要这样一想,他就会产生那种从不曾有过的感觉,那种自从他进入江家就被迫放弃的感觉──深深的,深深的,恐惧。 所以,他完全理解江亦现在的暴躁,那只是他在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而已。 “江亦,你可以这样一阵子,”易临逍叹口气,“但是,你能这样一辈子吗?” “临逍,什麽时候你也会讲这种大道理了?”江亦平静了一下情绪,听著易临逍这句话有些失笑,随即叹口气,“我当然知道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可是现在,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麽。而且……我和顾谨言也断绝关系了。” 江亦是顿了顿才把顾谨言的事也说出来的。 “什麽?你把顾谨言赶走了?” 江亦顿时很黑线,虽然这样说并没有错,但是……为什麽临逍能说的这麽毫不犹豫和斩钉截铁?难倒他真的很像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 “江亦,你这算是过河拆桥把。”易临逍难得有些严肃。 “什麽意思?” “难道你不是因为许桓,才把顾谨言赶走的吗?” 不愧是易临逍,一眼就看出了根本原因。 江亦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能淡淡说了句:“如果谨言在的话,我觉得我一辈子也走不出许桓的阴影。” “……哼,照你这种说法,顾谨言十年前就应该说,如果江亦在的话,我一辈子也走不出田峰的阴影。” 江亦瞬间愣住,他几乎被这句话震的有些站不住。他只想到,顾谨言的存在也许会给他的将来带来痛苦,可是他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麽顾谨言已经在这样的痛苦中陪伴了他整整十年。而且,这份痛苦要更深更痛的多。 江亦看著易临逍,眼神由震惊逐渐变得锐利。最後却是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可惜,这份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临逍,你是想撮合我和谨言吗?这样,是不是有助於你对田峰的追求呢?” “……你什麽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而已。” “不愧是江家的人。” “应该说,不愧是你教出来的。” 第二十七章 “顾谨言,我爸妈今天说了,你爸是个变态!我以後不能和你一起玩了,不然我也会变成变态的。” “什麽?”十岁的谨言懵懵地看著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夥伴,一脸的不解。 “你爸是个同性恋,这个是要遗传的,你以後肯定也是个变态!我不要和你在一起玩了,我喜欢女孩子!” “不……不是的……你不要走,我喜欢女孩子的!”小小的谨言著急了,他向前冲过去,拉住那人的袖子── “啊!哇哇哇!!!变态变态!!你不准碰我!太恶心了!!!”那个小孩像是被什麽极肮脏的东西碰到了似的,立马发出尖叫,“你滚远点!死开点!!我不要被传染,我不要成变态!”他边叫边挥手抽顾谨言,小孩子在激动时的力量往往是很大的,顾谨言只觉得脸一下子就火辣辣地疼,泪水也已经包在眼睛里了。可是,顾谨言还是没有放手。他强忍著泪水,抽打哽咽著,断断续续地说:“不是的,我不会是那种人的,我喜欢女孩子……” “不要相信他啊,我爸妈也说了,顾谨言的爸爸是变态,我们都不要和他玩了。” “我妈妈……也叫我不要和他玩了。” “听到没有顾谨言?你以後不要和我们玩了!我们可不是变态!” “我不是变态!!我不是!!!”其实顾谨言并不是太懂,变态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这绝不是个好词。他记得几天前,一向温柔的妈妈竟然向发了疯一般的冲著爸爸大叫,最後变成呆滞的喃喃自语:“你们这是变态……你们这是变态……” 他很怕,虽然才十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友谊,究竟是什麽,但是他并不想失去这些夥伴。但他其实想不明白,为什麽平时玩的那麽好那麽好的夥伴,会因为他爸爸是什麽变态就这样讨厌他。他最怕什麽,就是怕被孤立。对他这样不是太外向的人来说,一旦被一个圈子孤立,就意味著,从今以後,形单影只,惟剩孤独。顾谨言宁愿现在被他们骂骂,但也不想放开这些夥伴的手。 “你就是!我妈妈说了,你爸爸喜欢男人,是个变态!你是他的儿子,以後也逃不掉!”一个平时那麽灵动的声音现在却是那麽尖刻。刺的顾谨言耳膜发痛,心底发颤。 “你放开放开!”被顾谨言扯住袖子的孩子一把拉开顾谨言的手,一脸的嫌恶,“快滚快滚!” 顾谨言被巨大的推力推到了地上,脚好像扭了,膝盖好像也被划破了,一直忍在眼睛里的泪水终於还是没能憋住,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泪水划过沾著尘土的脸,一下子就模糊了一大片。顾谨言抿著唇,抬头看著眼前的,那几个曾经和他,玩的那麽好,那麽好的夥伴。夥伴,这个词已经成为曾经了。这样想著,顾谨言的眼睛里又滚出一大颗泪,究竟是为什麽,明明一直都好好的啊,爸妈吵架不也是很正常的吗,这次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顾谨言努力想站起来,再去追他们,可是,他们的背影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四周不知道什麽时候起起了雾,浓稠的雾,四面八方涌来,将顾谨言禁锢在一个圈子里,圈子越来越小,顾谨言只觉得越来越难以呼吸,紧窒的他快要死去。 “不要……走……”顾谨言艰难地挤出这麽三个字,模模糊糊里,前方好像有一个男孩子停了下来,顾谨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终於有救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挪著步子。 那个停下来的男孩慢慢转头,嘴角,鼻梁,眼睑,眉峰……一点一点清晰了,快要看到了,是谁,究竟是谁,竟然不会抛下我,不会嫌恶我,还能给我一个回眸,还能给我一次信任! 终於全部转过来了。顾谨言一下子僵住了。那张脸,竟然是他。 江亦。 江亦没有任何表情的,只是淡淡扫了顾谨言一眼,然後回头,身影渐渐融入了那几个从不曾回头的人里。而就在这冷淡的一瞥之後,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那个队伍,顾谨言只看到,那个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即使他们越走越远,却始终有几个掉尾的人留在那里,在顾谨言视线可及的最渺远的边缘地带,旋绕徘徊。这是一种最残忍的提示。 不是没有人再嘲笑你,只是没有人再愿意呆在你的身边,你看不到,但是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庞大的,并且越来越庞大的一群人,在嘲笑你,鄙视你。他们口口相传,甚至是代代警示,不要和你来往。因为,你是一个,变态。 “啊──”顾谨言一下子尖叫起来。 “呼……呼……呃……”顾谨言一下子挺起上身,他只觉得的身体是在一片柔软的下陷里,而并非所以为的,冰冷的硬地。他平复了下呼吸,环顾四周,这里是他的卧室。那麽,刚刚的应该是个梦。 已经有多久没有做个这个梦了?顾谨言承认,小时候被夥伴们孤立的确是令他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在初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反正是都彼此生命中的过客,那一次,不过就是提早了分别的时间而已。 但是,为什麽会有江亦?那天以後到底过了多久,顾谨言并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这麽过著,这麽多天来,他发现没有江亦的日子也并不是他想像的那麽难捱。他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实在来不及的时候才按掉闹铃,急匆匆地起床,然後边整理衣服边跑到小区外不远处买早点,在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赶到公车站,然後扔掉塑料袋,跳上车,在无比的拥挤里,忍受著刚下肚的早点在胃里颠簸的折磨,接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麽,在大概离上班时间还有5分锺的时候到达办公室,被主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几秒,然後,一天的枯燥无聊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顾谨言也发现自己不像以前一样,在上班的时候那麽爱走神想江亦了。面对著一堆一堆的策划书和会议总结,他把自己整个人都陷在里面,脑子里全是数据,方案,经费预算,活动策划,根本没有空间让江亦来占据。就这样做到下班,顾谨言一般在快餐点或是小摊子上解决晚餐,然後回到家,什麽也不用做,他只会觉得困,於是倒头便睡。 这些天里,总是一夜无梦。 所以,他以为他已经完美地忘记了那个人。然而现在,他只能苦笑。这毕竟只是以为。以为和事实之间,还是隔的太远了。 顾谨言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有没有哭,可是现在,他探手摸摸自己的脸,只触到一片冰凉。他竟然哭了,他竟然为了一个梦哭了,这是多麽不可思议。即使是那个梦里,有江亦。 既然已经哭了,顾谨言所幸重新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把头埋在里面。这是十年前那一次事件之後,他就养成的习惯。在一个柔软的,黑暗的,密闭的空间里,他才觉得安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没有人会来强迫他,没有人会来辱骂他,也没有人,会来爱他。 而曾经,也没有人能进入这个空间,来让他爱。但是江亦,这个男人,用他无懈可击的魅力和强大凌厉的攻势,轻而易举就把这层被子撕了一个口子,然後轻轻一拉,就是一道狭长的裂缝。在顾谨言的心里,这就是他的东非大裂谷。从心底到心上,从心口到心尖,一声一声,全是破碎的心跳。一寸一寸,全是凌乱的伤痕。 顾谨言算是懂了。其实被那群人怎麽样无视,辱骂都没关系的。他真正难过的,只是在那群人里,看到了江亦。他以为,江亦应该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可是,他现在终於明白了。原来,连爱一个人都是要分等级的。即使都是喜欢男人的男人们,在现在这个社会,也是有阶级的,很简单,只是两类,一类是可以去爱的,爱了之後还会被人们认为是特立独行的人,剩下一类是不可以去爱的,爱了之後就就只有被羞辱的下场。可以爱的人,本来就立於高处,因为一份特别的爱,而升到顶端。不可以爱的人,本来就站在山下,因为一份禁忌的爱,最终被踩在脚底。就像五指山的中指指间和手腕根处的泥土,顾谨言和江亦,就是这样的距离。 顾谨言放任眼泪在脸上肆虐著,没有人会看见的,即使看见了,也没有人会在乎的。他彻彻底底完了,他已经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心疼的好像滴血了,他记得不久前的同学会他还在同情江亦,还在深思,为什麽千百年来,人类始终逃不脱我爱你可是你不爱我的俗烂剧情。然而这没过多久,他就已经深深陷在这里面出不来。顾谨言蜷缩著,尽力地蜷缩著,就好像一个胎儿呆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在生命最初的那片水域中,他试图找寻光明的出口,他试图得到最原始的新生。但是这一次,他也许不会像27年一样那麽幸运了。他尽力蜷紧双臂,环抱著自己,试图抵御那个名叫江亦的男子对他最後的蚕食。可是,他明明知道,他不堪的内心,早已经全是那个人的章印了。 他就是爱他了。或许,这辈子,也只能爱他了。 第二十八章 顾谨言提著一个公文包,徘徊在曾经就读的那所全市顶级的中学门口,这麽来来走走了几分锺,连门卫都看不下去了,径直跑过来问顾谨言需要什麽帮助。 不是幻觉,顾谨言在门卫的眼里的的确确看到了一种名为同情的,或者说,就是怜悯的情感。 他知道这种眼神因何而来。这所全市顶级的中学,吸引的当然不止那些当权高官和豪门巨贾的後代,同样的,也有那些贫穷的,出身平凡,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孩子,他们进入这所中学,和那些富家子弟不一样,他们进入这里,是怀揣著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族群,对未来的希望和寄托。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著,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才能让他们走出那些僻壤的乡村和穷困的山区。而这些孩子的亲人,在顾谨言读书的那个时代,经常因为形象不佳而被门卫阻挡在外,他们带著一大堆的土特产或是棉絮棉被或是其他的一些什麽东西,总之一大摞,用背篓箩筐或是编织袋,背在背上,千里迢迢的,来看他们在这里奋斗的孩子。 顾谨言记得,那个时候,门卫们就是用这样的一种眼神拦住那些忠厚良善的来访者,而那些来自民风淳朴的乡村的人们,他们不知道在这所谓繁华的城市里,光鲜的表皮下,究竟隐藏著怎样令人作呕的肮脏。他们只觉得,能进入这麽一所高校的人,不管是谁,就算是个打扫卫生的,都是值得他们这种人深深敬仰的。而如此单纯的他们也是爱炫耀的,在表明自己来此的原因之後,他们便会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己的孩子,如何勤劳,如何聪明,今後必定有怎样怎样的成就。顾谨言那个时候只能深深叹息,他们哪里知道,这所学校,或者说是,在这样的社会里,有才的人实在太多了,可是真正能出人头地的又有多少呢?也许是有很多的机会,但命运已经偏给了那些出身富裕的孩子。 而现在,顾谨言怎麽也没想到,自己在十年後回到母校,竟然会收到同样的眼神。这感觉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他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真的很正常啊,自己平时上班都是这样穿的,怎麽会被误认为是乡巴佬呢。 “先生,你在校门口打了多久转了……说吧,多少级多少班?看样子你是来找弟弟?” “……不,我是来和周主任谈事情的…就是关於学校正在筹备的那幢新教学楼的事。” “啊?”这下这个门卫确实吃了一大惊,嘴巴张的老大,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男的其貌不扬的样子,衣服虽然比以前看到的那些农民要城市化一些,但是看他在校外犹豫不决的样子又实在像是没见过什麽世面……但居然…… 其实顾谨言是有些夸张了,他们那种小公司哪里可以为这所中学建一幢大楼……只不过是别的大公司已经投资,然後召集了像他们这种小公司的企业来做一些具体项目。不过,顾谨言承认,看到刚刚那个充满鄙夷的门卫现在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他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您……您快请进吧……” 顾谨言在心里直发笑。这个门卫也傻的太可爱了吧,要是他真的是从那个可以随便就投资一幢楼的大企业来的人,怎麽可能只和一个普通的小主任来谈呢,而且,他怎麽可能走路来呢…… 顾谨言这样腹诽著,跨入了校门。很奇怪,十年没有踏入这里,再一次进入,他却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触。不像很多文章里写的那样,一下子就回忆起了那些所谓的烈火青春,所谓的如歌岁月,所谓的年少轻狂。他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当年进入这里的时候,很多人,勉强也包括他自己,都是有著好多好大的人生理想的,他记得高一自我介绍的时候,好多人都说的慷慨激昂,让他自卑无比,於是也激起了他内心里一点点想要竞争的冲动。但是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个时候的豪言壮语,又有多少人真正走上了他们理想中的人生道路呢。现在想起来,当时在讲台上表现的最平淡的两个人就是江亦和许桓,但是,他们却是最有资本说那些最华丽的台词的。 也许这就是拥有了从内到外的自信的表现,这才是一个真正有实力的人所应该具备的气质。 顾谨言在偌大的校园里,终於还是再次触景生情。他叹口气,用力甩甩了头,想把江亦的脸从脑子里抹去。自从他发现自己对江亦的感觉之後,这就成了他经常性的动作。虽然基本上没有什麽作用。 “顾谨言?”就在顾谨言正试图平静的时候,身後传来了声音。 “……许桓??”顾谨言是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是还是完全没想到是许桓,“是你?你……你在这里干什麽呀?” “呃……许先生,你认识这个人?” 说话的是站在许桓稍後面的一个人,看样子有四十多岁,带著黑框眼镜,应该是学校的哪个主任吧。 “当然。他是我同学。”许桓回答的非常干脆,很是他的风格。 那个人明显有点被惊到的感觉。就像是在说,怎麽会,看样子混得这麽差的同学,您居然还记得到?不过没想到许桓回答的这麽果断,而且看样子还和这个人有继续交谈下去的趋势,他很尴尬的扶了扶眼镜。 顾谨言完全察觉到了黑框眼镜的尴尬。其实,最尴尬的应该是他。从门卫到眼前这个人,大概都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这所学校的吧,尤其是,还和许桓这麽个优秀的人是同学,还能被他记著…… 如果没有江亦,许桓哪里记得住他呢。顾谨言想。 如果没有江亦,那麽多同学里还有谁能记住他呢。江亦是少爷嘛,少爷身边要是没了跟班,自然就很奇怪了,不是吗。在那次同学会上,他还能被很多人叫出名字,不过就是因为如此吧。他哪里有能被人们记住的特质,他只是很幸运地依附到了一个几乎什麽也不用做就能轻易赢得人们视线的强者身上。 而之後,就是两个强者的故事。与他无关。 “想什麽?”许桓看到顾谨言久久不语的样子出声轻唤了一声。 “恩?啊……没什麽。你今天怎麽会来这里?” “只是来做场小演讲而已。” 本来一听到演讲两个字的时候顾谨言还很吃惊,不过在看到周围三三两两扛著行李进校门,满头大汗地找宿舍的学生,一下子就就明白了。现在是九月初,正好是新生入学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学校就会请人给新生做演讲。不过,这应该不算“小”演讲吧……顾谨言看著许桓身後的黑框眼镜一副黑线的样子,也觉得很无语,要知道能进入这所中学在新生的入学仪式和开学典礼上做演讲,实在是很高的荣誉了。 “你呢?”许桓反问顾谨言。 “我?哎……这里不是要建一幢新教学楼吗?我们公司负责其中一个项目,我来和这里的负责人谈谈具体情况而已。” 同样的话对不同的人说,心情果然是不一样的,所以,语气和态度也就不一样了。在那个门卫面前,顾谨言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但是在许桓面前,他就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教学楼?”许桓挑挑眉,看了眼黑框眼镜,“就是你说的那幢由江氏投资的?” 江氏!顾谨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是…… “啊没错没错,就是那幢。”黑框眼镜回答的很快。 顾谨言只能愣在原地。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时候上司只是说,这是个大企业的手笔,我们务必做好了。顾谨言当时只觉得和母校很有缘,但是完全没想到,这是江家的行为。 顾谨言的左手紧紧抓住了公文包的提带,黑粗的带子缠在他的手上,手心和手背,都被勒的生疼。这感觉就像是,一条吐著鲜红舌信的毒蛇,盘绕在他的心脏上,而现在,又收紧了一分。自从江亦叫他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谨言就下定决心了,他当然想见他,但是他不想犯贱。可是这算什麽呢。是上天同情的垂怜,还是上天残酷的玩笑?他不想犯贱,可是似乎怎麽都摆脱不了跟班的命运。江亦叫他做什麽,他会做。江亦不叫他做什麽,他竟然还是丝毫不知地在为他做。 “许先生,快开始了。”黑框眼镜看了看表,有些急了,催促著许桓。 许桓看了看顾谨言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虽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过时间似乎真的不允许了。他只能匆匆道了个别便离开了。 顾谨言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去找那个什麽周主任,还是直接回去,告诉上司另找他人。 其实,像他们承包的这样小的一个部分,根本不会惊动到江亦。江亦也压根就不会知道,这幢楼里,曾经有他顾谨言的一点小小的付出。别扭的,只是顾谨言一个人而已。 这大概就是高度站的不同吧。站得高的那个人,虽然忍受著所谓的不胜寒,但是总是能免除很多烦扰的杂尘,而站在底端的人,只能在纷扬的尘土里,仰望高者,直到,把仰望的姿势,站成一种绝望的心情。 永恒的含义,就在这里。再漫长的幸福都是短暂的。唯有苦痛,才能永恒。因为哪怕只是一秒的苦痛,都能让人受到永不能恢复的伤。 顾谨言只觉得那座还没建的楼似乎已经在这里屹立很久了。他在底层,江亦在顶端。他遥遥望顶,那人却是始终凝望著同样高度的,另一个至高者。 第二十九章 和那个周主任的谈话大概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锺,顾谨言看出来他一副急匆匆想快点结束的样子,也只好把内容压缩,不过看样子他也不大在乎他们这个小公司所负责的那一点点小工程,所以这次谈话还算是蛮顺利地过了。 时间还早。顾谨言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看了看这条长长的,安静的,即使是在白亮的日光灯下也依然稍显昏暗的走廊。然後很多记忆就刷地涌进了脑子里。他还记得高中时候,所有人最怕的就是走进这条走廊,因为在这里办公的全都是领导级的人物,除非你是江亦或者许桓,否则,你被叫进这里的原因基本上都是耳不忍闻,而你的後果也基本上都是惨不忍睹。顾谨言提著公文包,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十年前拿著书包的十七岁少年,只是因为犯了些无伤大雅的错误,就被严厉得近乎苛刻的教务处主任拉进办公室训斥。是的,那个时候觉得是那麽那麽滔天的错误,现在看来,却都是那麽可怜又可爱。进了社会。如果可以选择,顾谨言宁愿选择因为是犯错被叫进这里一千次,却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拿著一个滑稽的公文包,低三下四地和里边的人谈著被对方几乎鄙视到无视,但却是自己下一顿米饭著落的,所谓的公事。 “呃……那个,老师你好,请问报告厅在哪里啊?” 就在顾谨言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一个像是新生的男生急急忙忙地跑到他面前,看样子是把顾谨言当成了老师,向他询问著。 顾谨言现在的的心里充斥一种“老前辈”的感觉,再加上反正时间还很充裕,他也想趁此机会回味下自己的高中时代,於是便领著这个孩子过去了。 所谓的报告厅其实就是这幢楼的顶层,这是这所学校很经典的设计。一般能去这个报告厅演讲的人都是分量极重的,顾谨言观察到身後那个孩子一脸激动和等不及的样子,一路上都在纳闷,到底是谁的演讲啊,让这些新生这麽激动。 到达的时候,那个孩子匆匆道了谢,便奔进会场了。顾谨言愣在入口,只觉得自己真是傻到家了。这麽明显的事实他居然没能联系的起来。 站在台上正在讲话的人,除了许桓还能是谁。他的声音,他的身形,全都未变。就像当年在全校作为学生代表致辞一样,还是那麽冷冷清清,不咸不淡的,但就是麽一种清冷的魅力,让人觉得欲罢不能,真是爱惨了他。 顾谨言举目四望,几乎可以容纳上万人报告厅竟是座无虚席,看来除了新生,还有很多其他年级的孩子吧。顾谨言想笑,这光景和十年前竟是一番情致。女生们在下面激动地扯著身边好友的袖子窃窃私语,还有拿著相机和手机猛拍照的,男生们在下面也都是一副膜拜到近乎一种朝圣的表情。 但是,他更想哭。不, 应该说,他现在就快要忍不住流泪了。 顾谨言是带著那个孩子从後门走进来的,是在这个报告厅最後一排的旁边开的一个门。所以,他只轻易向前一看,就看到了他。江亦。 江亦坐在末排最左边的位置上。他身边也是一群新生模样的少男少女。他们和前排的那些孩子不同的是,他们除了花痴台上的许桓外,对身边这个风格迥异却也是一个超级大帅哥的江亦也是偷偷关注著。 顾谨言站在这大厅的最右边,直直盯著最左边的江亦。这个时候,他不用担心他充斥著那麽炽烈的感情,那麽浓郁的伤痛的眼神,被那个人察觉到。他们隔的那麽远,而最重要的是,即使江亦就坐在离他咫尺之遥的最左边的这个位子上 ,他的心也都全都在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人身上。只可惜,他们身上共有的那麽耀眼的光芒,却只是刺痛刺伤了对方,并没有带温暖和爱恋。 他们三个人,就是这麽一个诡异的三角。顾谨言和江亦之间,是一道横著的鸿沟,江亦和许桓之间,是一渠纵列的深谷。 虽然在这些深渊面前,都有一个人先鼓著勇气踏出了脚,可是毫无例外,都跌的伤痕累累。 第三十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到最後顾谨言看到所有学生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然後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整个大厅被雷鸣般的掌声充斥著。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演讲已经结束了。他远远地看著左边尽头的那个人,仍然保持著和最初一样的姿势。 而这个姿势,一坐就是十年。 顾谨言看到许多学生都涌上去围住许桓,他暗暗叹口气,想著差不多也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Hey?Is that you ?Little Yan ?” 正当顾谨言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串熟悉漂亮的英语突然传了过来,他回头瞟了瞟,看到一个大概三十四五左右但是仍然漂亮美豔的女性正笑盈盈地朝他走过来。顾谨言一脸迷茫,脑子里努力搜寻著这样一个身影。她好像是…… 诶??顾谨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就在她正好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 “你你你你……难道是……” “What? Little Yan,you forgot me?Oh ,my heart is broken!” 顾谨言一下子满头黑线。这下他已经肯定了,这个女人是……他们当初的英语老师啊!他怎麽可能忘记那个丢死人的所谓的英文名,Little Yan呢! 而且,这个外号,也和江亦有关的。那个时候,班上正疯传顾谨言是江亦的小跟班。而他们的英语老师就典型的是个爱打听学生八卦,和学生一起疯一起玩的人。知道顾谨言跟班的外号之後,就在有一次的英语课上这样叫了他一次,然後便带动了全班的潮流…… 其实在所有老师里面,教英语的杨琳算是最亲切和蔼,和学生最能打成一片的,不过对於顾谨言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对只要是要被他称之为老师的人,他都有一种天生的抗拒和距离。所以,现在的十年之後的重逢这一场景,他实在是尴尬又不知所措。 “啊,Miss Yang……em……Hello……”顾谨言结结巴巴地打著招呼。他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还要学英语还要给她检查作业还要被逼迫听写还要参加高考的高中生…… “还Miss……难道你觉得我是嫁不出去的?”杨琳的笑意渐渐扩大,“倒是小言你,怎麽?还没有定下来?”杨琳故意瞟了眼顾谨言的手,看到仍然是光秃秃的无名指,感到有些奇怪。 “呃……”顾谨言更是尴尬。他承认杨琳对他确实是真诚的关心,但是对於一个曾是他老师的人,他就是放松不下来…… 杨琳看著顾谨言的脸越来越红,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个孩子怎麽能过了这麽久还是这麽可爱啊!当初教他们的时候他就觉得顾谨言的内向和羞涩实在是很得她的心(请相信她不是腐女……),也许对一个外向开朗又喜欢捉弄人的英语老师来说,一个内向腼腆沈默寡言而英语又不是很好的孩子,实在是一个太不错的……恩……怎麽说?捉弄对象?似乎不太对,那麽应该说是,调戏对象?呃……似乎没什麽区别…不过,算了,还是不要捉弄他了,杨琳看著顾谨言和高中时後没什麽区别的一副又急又羞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了。 “好了好了,什麽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史嘛……我就不勉强了……那麽,今天怎麽会想到回学校?难道是为了看许桓?”杨琳回头看了看被学生团团围住的许桓(而且大部分都是女生……),叹口气,“果然是有魅力的人啊,不仅女人追,连男人都抵挡不了他的魅力哦!”杨琳故意把最後那个“哦”拖的很长,也带著很促狭的笑容。 她其实只是想到了以前一次英语课上,她对顾谨言开的那个玩笑,那个她自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You are taking liberts with that handsome boy?” 然而现在在顾谨言听来,却是那麽刺耳。没错,连男人都抵挡不了他的魅力。包括江亦。 顾谨言突然的沈默让杨琳也有些无措。 难道?!杨琳突然睁大了眼睛,脑子里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 难道顾谨言喜欢著许桓??? Oh My God!!! 这个大胆的猜想让杨琳忍不住捂住了嘴。没错,虽然学英语的人都比较容易接受西方的,开放的东西,对於同性恋这些东西,杨琳也不是没听说过,但是当她知道这个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时,她还是很……不是恶心,只是有些难以接受。 杨琳这个时候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要她鼓励顾谨言鼓起勇气去追许桓吗?别说许桓已经有妻子了,就说她自己,她也没办法跨过自己的这道心里防线啊,要她一个女人去劝她的一个男性学生追另一个男性学生……这个也实在…… 在这边陷入沈默的时候,讲台上的人也渐渐散去了。因为时间有限,许多仍然恋恋不舍的学生还是被保安请了出去。整个大厅一下子就变得空荡了。对於顾谨言,他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许桓和学校的领导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远远看到顾谨言竟然也还在这里,他旁边的是刚才在演讲前才和他再次见面的英语老师杨琳,便大步向他们走了过去。 顾谨言只觉得身子绷得越来越紧。杨琳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不过,这可和她想的不一样。顾谨言的紧张是因为,许桓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个人看在眼里,那麽,现在,他是否也注意到了自己?那麽,现在要怎样表现?但这在杨琳看来,无疑是他爱著许桓的最佳证明。 许桓走过来,和他们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顾谨言却只感觉有芒刺在背。他能感觉到,江亦的目光就在他的身後,然而,那目光只似利剑,穿过了他的身体,和灵魂,直达的,只是他面前的这个人。 杨琳看出顾谨言的紧张,她拍拍他的肩,调侃著:“怎麽回事啊,你们在高中不是玩的挺好吗?现在怎麽一副陌生的样子?来来,好好说说话。” 顾谨言实在不知道对著许桓能说什麽,刚刚在学校里的那次见面似乎已经说完了。他们之间的话题,除了江亦,实在没什麽共同点。而这个话题,又是许桓所厌恶的。 就如同,他和江亦之间的话题,永远都只有许桓,但是这个话题,又是让他那麽伤痛的。 “怎麽能少了我呢?”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在背後响起。 顾谨言忍不住背脊一凛。 杨琳回头,眼前赫然是江亦,带著和十年前一样,富家公子哥的欠扁笑容。 她在心里真是长舒了一口气,刚刚那个状况实在让她太尴尬了,现在江亦应该算是他们彼此的好朋友吧,应该能缓和一下气氛。 “WOW,真是太巧了耶!当初的三人党聚齐了!” 可惜,杨琳敏感地发现,江亦的到来似乎并没有缓和到气氛,反而,现在的气氛更凝重了。许桓的脸几乎是一下子就沈了下来,而顾谨言,仿佛更紧张了。再看看江亦,那笑里,凭著杨琳女人的直觉,似乎有著深沈的,更难以捉摸的感情…… 杨琳的头一下子嗡的变大!不会吧!难道……他们是三角恋?江亦喜欢顾谨言?但是许桓和顾谨言是一对,然後江亦就不满了,於是就……%¥×&……%%¥在杨琳的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无数种电影电视剧里才有的诡异情节。 杨琳再看看顾谨言夹在这两大帅哥之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後再瞅瞅两大帅哥剑拔弩张的气势……在心底默默承认了这一发现。 小言,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很强…… 第三十一章 顾谨言现在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是自那天之後他第一次见江亦。他本来以为已经能平淡地看待他,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功力还是太差。 更让他纠结的是杨琳的存在。他能看出杨琳脸上的若有所思和刚刚一刹那的豁然开朗,顾谨言觉得头痛,难道她看出来了什麽吗? 总之,现在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糟糕,连空气都带著恼人的浊气。 “这麽久没见,怎麽都不说话?”杨琳很努力地在缓和气氛。 “……是啊,好久不见。”江亦慢慢扩大笑容,他说“是啊”的时候看著许桓,可是说“好久不见”的时候却把目光投向了茫然的顾谨言。 那眼光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 可是顾谨言却没有看出来。 或者应该说是,可惜。 顾谨言只能想到,江亦对他的不满和厌恶大概又加重了。他说过的,不要再见到他。 但事实上,江亦丝毫没有产生这样的念头。他今天是来看许桓的,他虽然在尝试著慢慢死心和放弃,但这并不代表他要逃离关於许桓的一切。他是个不吝啬付出的人,而且他也有能力付出。他丝毫不否认,他要投资的这幢楼是因为许桓的缘故,这对他实在算不了什麽,他只是想留住一点回忆和眷念。当他看到许桓在台上从容冷静又风度翩翩的样子的时候,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初,仿佛什麽都还没变过,他们都还是高中的的学生,青春,热血,还流淌在他们的生命里。但是当掌声雷动时,这场梦也就醒了。 然後他看到了顾谨言。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并没有觉得和顾谨言分开了多久,但是现在,当他的脸一下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中间却仿佛是流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江亦甚至想不起来,这中间的日子,他到底是怎麽过的。 所以,那句好久不见,确实只是一句真诚的有感而发。 顾谨言到底还是读不懂这里边的意思。这怎麽能怪他呢。两个人若差的太远,弱小的那一个哪里能有信心去相信,那些他幻想中的温暖,竟然会是真的呢。 他只能笑地勉强,然後伸出手,和江亦握著。 印象中他似乎没有握过江亦的手,即使他们曾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江亦的手和看上去的一样,是完全的富家子弟的手掌。白皙,修长,保养的像是一个钢琴家。顾谨言觉得自己的右手被覆在这样的手掌里,就好像是自己的人生被这只手的主人牢牢掌控著一样。翻来覆去,怎麽都逃不掉这份厚实和温暖。逃不掉,也不想逃。 然而下一秒,这份柔软的触感却消失了。这份温暖撤销的如此彻底和迅速。顾谨言还伸著手呆呆在空中停留了一会,最後才满面通红的收回。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有了依赖,动了真感情,即使对方不再用有形的东西牵扯住你,你也依然逃不出那个梦境。 许桓冷眼看著,眉头微皱。 “妈妈妈妈!” 就在这四个人正要陷入新一轮沈默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 杨琳一听见这声音便急忙朝著不远处那个发出声音的一个小孩子走去。杨琳小跑过去,把那个孩子抱起来,笑的温柔甜蜜,还亲了亲脸颊。 杨琳走过来,捏著小孩子白白嫩嫩又软乎乎的小手,向这三个男人打著招呼:“小芸乖,和哥哥们打招呼……呃,哈哈,应该叫叔叔更合适吧。” 许桓的脸色一下子就缓和了,甚至还带著淡淡的笑意,“是你的女儿?” “对啊,快5岁了,我都要抱不动了。”杨琳说这话的时候,全身都洋溢著浓浓的母爱,闪耀著一种圣洁无比的光芒。 顾谨言看的还有点目瞪口呆,想不到当初那麽疯的杨老师也有这种时候。果然,家庭和孩子,能改变一个女人。 “怎麽许桓?你也加把劲呗。”杨琳抱著女儿,忘了刚刚那麽尴尬的氛围,和许桓开著玩笑。 许桓倒是没说话,不过他竟然伸出手,碰了碰小芸的在空中乱挥的小手。 “好软……”许桓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有点不可置信的样子。不过,看得出来,他带著向往和期待的。 杨琳看著许桓的样子,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许桓完全是个正常男人的样子嘛!她再看看顾谨言和江亦,发现江亦的脸色有些不好,而顾谨言也很紧张的样子……到底怎麽回事啊?! 顾谨言是很紧张,因为他知道,江亦是很难受的。他看到许桓和杨琳全身都翻涌著幸福的波涛。因为,他们都是正常的。他们有正常的家庭,正常的爱情,有美满的婚姻,有,或者将来会有,可爱的孩子。可是他和江亦,却只能在这种夹缝中,活的如此痛苦。不,他其实根本想不到自己,他只是看著江亦。这种目光里有些微的怜悯,虽然他根本没有资格这样做。他忘掉了自己惨痛的往事,只想到,江亦,有多麽为难和辛酸。他爱的人在他眼前表现出娶妻之後的幸福,表现出渴望孩子的期待,而他,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却可能不得不被迫和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甚至连性别都不感冒的,女人,结婚。 “我……我要这个……小芸的手伸向江亦,极力想抓住江亦衣服上的一颗做工精美的扣子,杨琳拦下小芸的手,好生劝阻著。不过,江亦却笑笑,好不吝惜地扯掉扣子,轻轻地放到了孩子手中。 “很可爱的孩子……许桓,你也加油吧。”江亦对著许桓开著玩笑。只有顾谨言知道,这个玩笑里,隐藏著多大的决心和忍耐。 “……谢谢。” 这样聊著聊著,时间差不多也就到傍晚了。杨琳因为有事便先带著女儿走了。许桓也在後来接到一个电话之後离开了。剩下江亦和顾谨言两个人,在曾经的校园里流连著。 每一处景色,都很熟悉,但是,又很陌生。毕竟,心境都早已变了。 第三十二章 顾谨言觉得喉头发干,然後又隐隐有种心酸。他不知道现在他和江亦之间还能有什麽话题。 “时间过得好快啊,觉得在这里还就是昨天的事呢。” 在他们面前,走过一群刚刚打完篮球的男生。全都只穿著背心和短裤,在这已经微凉的九月,他们却都是汗水淋漓的。那是青春的张扬和释放。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子,左手食指一边灵活地转著球,一边回头和身後的夥伴高声笑谈著。他的身上,有著令人眩晕的,青春的光芒。 江亦看著他们,就突然地冒出了这句话。 顾谨言不知道江亦这话有什麽意思,或者其实根本也没什麽意思,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他突然觉得很累,这样和江亦相处,步步都要冥思苦想,句句都要揣测量度。 “可是,我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了。” 顾谨言发誓,他本不打算说这句话,他甚至觉得,这句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没有接受他神经的监控,就这样,直直逃过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脱口而出。 然而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感情。 顾谨言忽然觉得轻松,他远远望去,熟悉而陌生的校园,充满活力而激情四射的高中生,这一切,都已经是好远了。毕竟,已有整整十年。他和江亦不一样,江亦早就接触了社会,所以,他大概并不觉得中学时代的结束对一个人到底意味著什麽。然而对顾谨言,对这麽多许许多多普通的人来说,这十年,是漫长,艰难,甚至黑暗的。他们迈出了中学的大门,然後才终於知道,世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个现实的世界,很多血淋淋的场景把他们读书时所幻想的世界一下子就击的粉碎。这是个利益主宰的世界,只有利益,才是真正的自尊。而爱情,爱情。 爱情,只是个笑话。 很多时候顾谨言想,这个世界已经够残酷了,可是,爱情却比它更残酷。 顾谨言看著这些孩子,似乎才真正感觉到那经典的比喻,流年似水。现在,仿佛就有一股水流,静静流过他的身边,流进他的身体,然後,再流走,流出。那淙淙的水流,侵蚀了他的灵魂,并一次次,抽走他的生命,让他加速地老去。 这种时候,他才会更深刻地感觉到,他竟然是这麽爱身边这个人。因为,他总能在时光的水流里,看见那个人的影子。飞扬跋扈的,风度翩翩的,优雅俊朗的,霸道执著的,甚至,可爱单纯的。 江亦之於他的意义,竟然已经是和他的生命同在,时光共存。 江亦在他的生命里盘踞了整整十年,并且,将继续以这样绝对的姿态横亘在他日後的生命里。至於会持续多久,这个问题,顾谨言不敢想。 这种始终被梗塞的却迟迟甚至永远都得不到解脱的隐痛,让顾谨言在这十年的浮沈里,日日相思,夜夜难寐。这样绵长细密的痛,这种不绝如缕的伤,怎能不让他发泄一句,这十年,明明已经好久了。 江亦听见顾谨言那句低沈的,稍稍伤感的话,回头却看见他下一秒就好像要哭出来的难过模样,心里,似乎有什麽一下子就软了,接著便是一阵淡淡的蜇痛。不过,这短暂轻微的痛,轻易就被忽略了。 江亦很想伸出手,像高中那样,揽过顾谨言的肩膀,开玩笑地揉他的头发,故作宠溺地说:“怎麽了?我的小跟班?”语气,是刻意的暧昧。但是现在,江亦只能僵住已经伸到半空中的手,这样僵持了几秒,他便抿唇放下。 他不爱顾谨言,所以,不能给他希望。 他该开口说什麽?是问他怎麽了?还是做到上次说过的话,直接走人? 其实,他发现自己还是很在乎顾谨言的,至少,他不愿意再更深地伤害他。 他们中间,沦陷了一大片沈默。谁都不愿意打破。 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学生们都从各个教学楼涌出来,奔向食堂。有人从他们中间走过,可是,这麽多快乐的话语,却也没能拯救他们之间的无声。沦陷的地方,依然懒洋洋地塌陷著,冷酷而残忍。 顾谨言想,是时候离开了。他本想回身给江亦说声再见,却突然想起,他们之间,是不应该有再见什麽的。 於是,他只是半侧身,低低说了句,我走了。 江亦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忽然想起以前上学时,他拉顾谨言来他家进行那个所谓的补课的时候,每次结束,顾谨言都不会留在这里和他们共进晚餐,而是背著一个大大的黑色书包,背著他和许桓给他的一大摞卷子,在门前换好鞋子,并且也是和现在一样的半侧身,低低说著“我走了”。 然後,他就看著顾谨言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夕阳里。 这样说或许有些伤感。但是那个时候,他只是在心头暗喜,觉得谨言真是太了解他了。於是他马上关门,期待著和许桓的晚餐。 但是现在,当年那个渐行渐远的背景和眼前这个即将渐行渐远的背影重合了起来。在金色的夕阳里,这个身影显得既单薄又孤独,却又带著点淡淡的倔强。 他从没想过,也许,顾谨言是很想留下来的。就像现在,他明明是不想离开他的。 难道爱情必须要有牺牲的一个吗?其实从某种角度说,他又何尝不是一个牺牲者呢。 “等等。”江亦抓住了顾谨言的手,“……一起吃个饭吧。” 顾谨言掩饰不住吃惊地回头。 那个时候,他没有留住他。所以现在,江亦的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这一次,一定不能放过。他看不下去,那个寂寞的身影。 顾谨言沈默著,感受著手心的温度。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却也没能抵挡住心头强烈的念想。 “好。” 第三十三章 江亦和顾谨言现在坐在学校对面一家很普通的餐馆里。这都是学校门口漫天飞的传单的错。因为是刚开学,所以学校附近的餐厅啊,奶茶店啊,甜品店啊,文具店啊等等商家,全都鼓足了劲给新生做宣传。江亦和顾谨言两个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那家“美味轩”的传单,结果拿到以後竟然被告知他们很幸运地成为了该餐馆新学期的第一千位客人,今晚在此用餐的话就可以打七折,於是乎他们就这麽被热情地推进了餐馆。 两个人被领到位子上的时候都还有点懵。这个美味轩的的确确是赚尽了学生的钱,顾谨言看著周围,清一色的都是学生。大概都是想著来改善夥食的。 算了,就在这里也好。顾谨言抿了口服务员刚端上来的茶,想到,反正如果被江亦拉去吃饭的话不知道会是怎样高档的地方,他实在不愿意丢脸。 “两位要些什麽?”服务员在一旁非常殷勤地问著,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服务态度也非常好。 江亦看著推到他面前的菜单,耸了耸肩,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这里的话,点菜就交给你了谨言。” 顾谨言瞪了江亦一眼。真是,知道你是大少爷,也不用这麽拐弯抹角地炫耀吧! “两位不是学生吧?看样子也没来过我们这里呢。”女孩一边介绍著这里的特色菜,一边看著这两位比周围的学生们明显大些的顾客。 “恩……我们是这里以前的学生,都毕业十年了,今天……今天碰巧回来,遇上了。” “十年前?,可是我们这店可有三十几年的历史了哦。你们读书的时候,我们店在这里可就很有名了。很多学生都愿意来这里吃的,遇上什麽学生过生日什麽的,都是在我们这里过的。”小服务员一提到这个就充满了自豪,说话自然也滔滔不绝起来。 顾谨言绞尽脑汁地想,不过对於美味轩的印象依然很模糊。他是有那麽点印象,那时每次大考完,很多同学就吆喝著说要出去犒劳自己的胃,来弥补下心的痛苦。可是,他非常肯定,他确实没来吃过。 服务员看出了顾谨言的否认,瞬间瞪大了眼睛:“不会吧!真的没来过?那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每天都在学校吃吗?不会腻吗?” 这倒是让顾谨言愣了下。 他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他的三餐,基本上都是被江亦包了的。 那个时候,每到开饭时间他就和江亦一起回寝室,然後无比期待江亦家的管家爷爷拿来的美味食物。现在他突然觉得,那时总和江亦混在一起,实在还是错过了很多东西。那种一大群朋友在一个普通的小餐厅里聚餐,畅谈,喝酒,划拳的青春期,他竟然没有经历过。 顾谨言看著周围这些一张张无比年轻的脸,一下子就没了兴致。他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捧著 茶杯,把头深深埋下,不再看江亦。 “怎麽了?”江亦看著顾谨言点著点著菜就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便出声询问。 “……没,就挺遗憾的。” “遗憾什麽?” “……遗憾没能多交几个朋友。”顾谨言说这话的时候头埋的更低,额头几缕刘海都几乎要垂进茶杯里。 如果是以前,江亦肯定能笑地很不屑:“你有我这个朋友啊,这值多少个你所谓的朋友啊。”但是现在,江亦发现这种话不能再轻易说出口。他突然很烦躁,他不知道他和顾谨言这种尴尬什麽时候才能消除,或者永远不能消除。果然,江亦想,他还是不能和顾谨言见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醉!我没醉!!!” 就在这两个人各自沈思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狂笑声,然後是一句尖利的“我没醉”。几乎所有人都往生源处看去,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一边仰头灌著酒,一边大笑著。其实说是笑,仔细一看,他的眼睛已经湿了。再仔细一听,你会听见那笑声里,有著难以察觉的哽咽。 服务员对这种阵势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似的。他们很平静地走过去,驾著那个男生,把他往外拉,另一个拿出他的手机开始给他的亲朋打电话。 两个身强体壮的服务员拉都拉不住他,他走一步就跌一步,还赖在地上大吼著要酒。好不容易走到顾谨言他们这张桌子这里了,他再一次跌倒,而这一次,他似乎是铁了心不起来,他抱著顾谨言的大腿,给自己一个支撑,然後放声大笑,笑著笑著,眼泪就流了出来。 顾谨言本来想去拉他,可是当顾谨言的手一碰到他的时候,那个男生立即用惊人的力气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呃……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著,一边还打著嗝,到最後几乎变成了难以听清的呢喃,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顾谨言被握著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但是听这话,大概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孩子吧。也许是因为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顾谨言倒也没有急著抽开手,就这麽让他握著。 江亦看到顾谨言脸上露出的感伤与同情,也知道顾谨言想到了什麽。其实,他也曾经为了许桓醉过,不过,他比眼前这个高中生幸运的是,那个时候,他身边总有顾谨言陪著他。他忽然很想问问顾谨言有没有这样为了他,为了得不到的爱情而大醉大哭过的时候。如果有,那麽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又是谁呢。 这样僵持了大概十几分锺,一个同样高中模样的男生急匆匆地跑进来,一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便冷下了脸,粗暴地拽过醉酒人的手,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後扶著他的腰,就要准备离去。这个时候,那个人又模模糊糊地叫了个什麽名字。扶著他的人脸色一下子更冷了,看起来还下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忍住没有把他重新摔在地上,他泄恨似的抓著醉酒人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了句:“真是个没出息的家夥,还叫著那个人的名字。你们还真是绝配。一个没有心,一个不要脸。” 这麽嘴毒地说著,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走了。他们走後,本来就很喧闹的餐厅一下子更热闹了,几乎每桌人都讨论著他们。几个服务员走过江亦他们身边,也都感叹著,每年都能遇到这些事……爱情还真是伤人啊。” “服务员!”江亦突然高声开口,“来两瓶酒。” 顾谨言瞪大了眼睛,“你要干嘛?” “以前不都是你陪我喝吗?今天,我陪你。” 第三十四章 顾谨言很想把酒瓶往江亦的脑门上敲。他真想冲江亦大吼一句,如果许桓因为不能爱你而主动来陪你喝酒,你会怎麽想?! 结果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是江亦的同情。仅此而已。 可是在江亦看来,这就足够他顾谨言感激涕零了。 这样想著,顾谨言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他不再说话,径直拿过江亦刚开启的啤酒瓶,也不倒进杯子,而就这麽直接往嘴里灌。 看著顾谨言的这个样子,江亦的表情很复杂。他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不喝酒也不再吃什麽,只是这麽看著顾谨言。顾谨言灌酒的时候眼神很是朦胧,江亦觉得顾谨言并没有在看他,但那目光却又像是刺穿了他。他就这样看著,看著顾谨言喝完这一瓶,喝完第二瓶,然後再叫来第三瓶,第四瓶……瓶子越来越多,顾谨言白皙的脸变得涨红,神志也有些不清起来。 终於在灌空第七个瓶子的时候,江亦按住顾谨言的手。说来奇怪,顾谨言的脸是红的厉害,但手却是冰凉的。顾谨言因为手背按住,便开始乱动起来。不过他力气本来就不如江亦大,加上喝醉酒,身子也发软,很快就被江亦按住,趴伏在桌子上。 江亦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顾谨言的眼睛半睁半眯著,仔细一看,眼睛里还是湿漉漉的。 江亦俯下身凑近顾谨言的脸,虽然和顾谨言有过些亲密接触,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顾谨言的眼睫毛长的很漂亮,像洋娃娃似的又长又密,还很自然地向上卷,有一些泪珠就挂在上面,让现在的他显得可爱又可怜。 江亦以为顾谨言会说胡话,虽然不至於像刚才那个高中生一样夸张,但总会大声嚷嚷几句,叫叫他的名字。可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顾谨言在被江亦按住後,只是很安静地伏在桌子上,略显沈重的呼吸让他的背轻微地起伏,整个人,显得单薄又无助。江亦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无数次地为了许桓灌酒的那些日子,那些顾谨言曾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他不曾想过,那个时候,顾谨言的心情是怎麽样的。是心疼多一点,还是绝望多一些。 江亦结了帐,他本想把顾谨言扶起来,但看顾谨言已经完全走不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了他。他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後有几个女生发出类似於激动的叫声,不过这不是他所关心的,他把顾谨言放进车里,自己坐进驾驶,但却并不急著开动。 这是他第二次把醉酒的顾谨言带回家。这两次之间其实并没有隔多久,但是江亦的心境却是大大地改变了。 现在的状况是,他和顾谨言既回不到当初,但是,也看不到未来。 江亦转过身给顾谨言系好安全带,然後把顾谨言额头上垂下来的几绺刘海轻轻拨了上去,发现他的眉头紧紧皱著,显得十分不安。 “喂,谨言,没事吧。”江亦轻轻拍了拍顾谨言的脸。顾谨言晃了晃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并且开始了低低的喃语。 “不要走……不要走……” 顾谨言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急迫,话语间满涨著恐惧和惊慌,而且还隐隐有了哽咽的哭腔。江亦再拍拍顾谨言的脸,却被他一手揪住,死死贴在胸前。 “不要走……不要走……” “谨言你清醒点,我没有走,我就在这里……” “不不不,你走,你们走……” 顾谨言却又一下子像触电似的疯狂甩掉江亦的手,当江亦想再次扶上他的时候,顾谨言近乎尖叫地一次又一次打掉江亦,并极力扭转著身体,想逃离侵扰。 “谨言你怎麽了?” “不……我不是变态……我不是……啊,不不不,我是变态,我是……”顾谨言在梦里挣扎著,矛盾著。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 “谨言!”江亦擦去顾谨言的泪水,但却远远赶不上泪水流出的速度。就好像刚才喝的酒全都流进了顾谨言的眼睛里一样,现在,他的眼眶就像泉眼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水来。 “啊……爸爸……你不要走……爸爸……”顾谨言的声音一下子高亢,同时又用力抓住江亦,“爸爸……你为什麽要喜欢男人……你为什麽要跟他走……” 江亦正准备从顾谨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但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顾谨言说,他的爸爸,喜欢男人。 顾谨言还在继续哭喊著:“我是个变态……我是……不不……我不……啊啊啊,我是,我是个变态!”顾谨言在中途本想极力否认,但不知又梦到了什麽,又惊恐地马上改口,称呼自己是变态。 那声音,凄惨又绝望。 “我是变态……我是变态……我是……”顾谨言的酒劲好像终於过去了,他的声音渐渐变低,最後又恢复成最初的低喃。 “……江亦……” 顾谨言的手渐渐松开,软下去,这是他陷入昏睡中的,最後的低喃。到底,他还是把他藏在了最深的心底。 江亦坐直,看著一片凄惨的顾谨言。他的嘴唇紧紧抿著,几乎成了一条线。他的心像是被什麽绞著似的,狠狠地疼著。 他从不知道,顾谨言的家庭是这样的。从前的记忆呼啸涌来。为什麽读书的时候顾谨言那麽反感和他一起在网上看关於同性恋的东西,为什麽顾谨言从来不提起他的家庭,为什麽顾谨言的妈妈要担心顾谨言至今不交女朋友是因为那个原因…… 他大概明白了。顾谨言的爸爸是同性恋,还和一个男人走了。顾谨言身边的朋友便说他是,变态。 在顾谨言还没有爱上他的时候,大概还能再周围的谩骂和侮辱中保留最後的尊严,因为,那毕竟是假的。但是,顾谨言爱上了他,顾谨言没能逃脱那个紧箍咒,爱上了一个同性,所以,小时候那些恶意的嘲讽便全部变成了最尖锐的利器,似箭,一支支射进他的骨头,若刀,一道道剜在他的心尖。他的自尊,全部没有了。 可是,就算他失去了自尊,也还是没能得到爱情。 江亦撑住自己的额头,颓然地靠在方向盘上。如果爱情可以施舍,那该多好。大家都不用那麽痛苦。 可是,那就不是爱情了。 爱情最残忍却也最美丽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得到的那麽多,那麽好。 第三十五章 顾谨言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的海里沈浮著。他被大浪一下子打入海底,下一秒却又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托到海面。这种感觉,实在像极了和江亦兜兜转转的这些年。多少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选择放弃,已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逐到海底,那黑暗的,寒冷的,没有任何希望和生机的海底。可是到底,他还是渴望的,哪怕只出现一丝的光线,他都愿意再一次不顾一切,游到海面。虽然每一次当他从水面探出头,他看见的,仍然是王子和王子的互相折磨。 他又想到爸爸,想到他爸爸和那个男人,为了他们所谓的爱情,抛弃了家庭,事业,朋友。顾谨言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好像有海水呛进喉咙,刺痛得发涩。难道是他付出的还不够多?难道是他牺牲的还不够多?难道是他放弃的还不够多?可是,就算真的把这些都放下了,他就能得到江亦的爱情吗!? 他沈浮在这一片深海里,思考著关於人生和爱情的哲理。可是怎麽想,都是彻底的绝望。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那人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接著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他隐约能辨认,那是那人在用钥匙开门。进屋之後,他被放在一片柔软里。他一下子就把自己身陷下去,虽然还不怎麽清醒,但他用力地闻了闻,便感觉到了最熟悉的归属感。那麽现在,他能确定的是,他是回家了。 那人用毛巾擦拭著他的脸,动作很是轻柔,就像是海水一下子变得温柔,轻轻拍打著自己。他不自觉地仰起头,挺起胸膛,承接著这片海难得的温情。 江亦却突然停了手,他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那一次,也是顾谨言喝醉酒,和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况,而接下来……江亦有些烦躁,他再胡乱揩拭了一下,便从床边站起来,和顾谨言保持了一段距离。如果说那一次还有借口,那麽这一次,无论怎麽说,都是没有人任何理由的。是他先开口的,要顾谨言远离自己的生活,告诫他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似乎在身体方面,顾谨言总是能轻而易举就勾起他的欲望。江亦无法忽视自己的下半身此时此刻的状况,顾谨言是没有受过任何MB训练的,可是他的身体,他的随意的喘息,都能比那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男孩子更能让江亦感受到欲望在每一秒内最精细的膨胀。 江亦自认不是个善於控制自己的人,可是他现在不得不控制。他不愿意再伤害谨言。江亦叹口气:“看来还是不应该放纵他喝那麽多酒。” 他又站了好一会,平复了一下呼吸,便再次拿起毛巾,在水池里冲洗之後,又回到顾谨言的身旁。 顾谨言的脸烫的让江亦的指尖都有些轻颤,他慢慢地擦拭著,从额头,眉间,眼角,到鼻梁,脸颊,双唇。从脖子,锁骨,胸膛,下滑到腹部,腰部,然後又转到整个背部。还是一样的,江亦仍然能看到十年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而到现在,早就凝成痂的伤口,好像又流出了汩汩的鲜血,每一滴,都似在配合著顾谨言的呻吟和痛呼。 他在做梦吧,否则他怎麽能这样毫不克制地放任自己几乎不停息地呼唤那个名字。 “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江亦……” 江亦触摸著顾谨言的身体,听著顾谨言从这身体,乃至从这灵魂深处叫出的,他的名字,觉得自己已经待不下去了。他从不知道,对著一个如此深爱自己但自己对他却没有爱情的人,对著一个爱自己爱到了如斯地步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办法回应的人,竟然是这麽痛苦。但是为什麽会是这样!爱他江亦的人,难道只一个顾谨言吗?江亦见过的,爱他的人实在他多了,抱著他的腿哭著求他不要走的,揽住他的腰叫嚷著我是真的爱你的,疯狂地吻著他下一秒又泪流满面说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爱他的,全部全部,都是数见不鲜。 顾谨言的表现不是最可怜的,不是罪煽情的,不是最新鲜的,可是偏偏,就是最能让他难过的。可是,每一次,他都放弃了去心底探寻这样的原因。他想,也许只是因为,他和顾谨言之间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毕竟,他们有学生时代的回忆,有许桓的回忆。只有顾谨言,真正参与过他的生命,而那些人,都只能算是从他生命旁开的一个过客通道里,匆匆流过也绝不会留下什麽痕迹的路人罢了。 顾谨言似是无意识地叫唤著这个名字,但在他的梦境深处,他知道自己在叫这谁的名字,他看得见这个名字的主人。他看到,从高中第一天的初见,到最後那绝情的打发,每一种气质的,每一种表情的,每一种风度的江亦,全部全部,都清晰的让他那麽留恋,留恋的让他那麽痛苦。 他受不了了,他也不是那麽能忍的,他也是会痛的。 这一次,他要留住他。他在自己幻想的梦境里,跌跌撞撞向前冲去,他伸手想抓住他,但是那些图像就像是水里的影子,在他以为碰到的一瞬间,便化作了无数片,然後再更远的地方,又组合成一个新的江亦。他又跑,又去抓,但仍然是同样的结局。 他筋疲力尽,最後只能跪在地上捧著脸大哭。 江亦看到顾谨言从最初的平静慢慢变得无比激动,然後便是满脸泪水,最後已经发展成了放声大哭,他有些无措地把顾谨言抱坐起来,在他的身後撑著他的身子,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谨言?你怎麽了?” 顾谨言的手在空中乱飞著,他大声叫著江亦的名字,可是每一次,感受到的,都是虚无的空气。 江亦的心一下子就布满尖锐的剧痛。他马上伸出手,握住顾谨言在空中毫无章法乱挥的手。 “谨言谨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江亦的声音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他把顾谨言更紧地搂进自己怀里,同时紧紧握著他的手。 顾谨言像是梦呓般呢喃:“江亦……江亦……”他的手在江亦的手掌里慢慢转动著,好像在确认,而後本来已经停住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顾谨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转身用另一只手搂住江亦的脖子,和江亦相握的那只手也摸索著变成十指相扣,顾谨言几乎是近乎本能地靠近江亦,就像飞蛾扑火。 他吻上了江亦的嘴唇。顾谨言发热发烫的唇和江亦略显凉意的唇一触碰在一起,江亦就觉得自己已经推不开顾谨言了。他能理解此时此刻顾谨言的感受是什麽,就像以前,当他怎麽都得不到许桓的时候,他也曾发疯发狂,干脆只想和许桓拥有身体上的契合。 他明白的,“得不到心至少要得到肉体”根本不是简单的残酷和霸道,没有深深地体会过那种明明有刻骨铭心的爱,却怎麽也得不到那个人的,那种身处绝地的无助无奈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对自己爱的人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到底是要先折磨自己多少遍,到底是心底有了怎样的绝望,才能下这样的决心,才能做出这种伤害爱人却更伤害自己的事。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也许,只犹豫了一秒,便丢开了毛巾,按住顾谨言的头,加深了这个仍然流连在表面上的吻。 果然还是那个顾谨言,就连在醉梦里吻江亦,都还是这麽小心翼翼的可怜。 江亦半躺在床上,扶住顾谨言的腰让他坐在自己的胯上。这一次,他没有著急。他慢慢解开顾谨言的扣子,一只手轻轻在他的上半身游移著,听到顾谨言一次比一次高的呻吟声,感受到顾谨言在自己身上越来越不安的扭动,江亦自己的喘息很快也粗重起来,他稍稍用力捏了捏顾谨言胸前的两颗茱萸,又有些按捺不住地抬起身体,同时把顾谨言往身下按,开始吮吸著那诱人的红点,另一只手开始摸索著脱掉顾谨言的裤子,顾谨言情难自禁,他的声音开始带上染上情欲之後的性感和沙哑:“江亦……抱我……啊……恩……呃……啊!” 就在说出“抱我”之後,江亦便把食指轻轻转动著探进顾谨言已经暴露在外的密洞内。因为顾谨言的家里没有润滑剂,江亦只能将就著刚才给他揩拭身体的那些水,同时多做些前戏。以此来减轻顾谨言的痛苦。 “乖,谨言……很快就好了……乖……”江亦一面柔声安慰著,左手又加了一根手指,而为了减轻顾谨言的不适感,他的右手不遗余力地刺激著顾谨言的分身。 地狱和天堂并存,对此刻的顾谨言来说,已经没有什麽是真实的,他觉得自己就快在这种同感和快感中死去。 没有了羞耻感,没有了自卑心,顾谨言放任自己在欲海里沈沦,任由那个人,带著自己或沈活浮。 就在两个人都快忍不住的时候,江亦终於抽出手指,扶好顾谨言,让他已经渐渐松弛的小穴,对准自己早已经直挺的欲望,直直坐下去。 “啊!啊……恩呃……不……不要啊!”顾谨言疯狂地摇著头,使劲地摇摆著,而这样反而让江亦尝到了绝妙的快感。江亦也大力搓弄这顾谨言的分身,同时在顾谨言的摇摆中,感受自己的欲望在他的体内的慢慢膨胀。 “……江亦……江亦……”就在两个人就要得到高潮的时候,顾谨言突然又像失了神是的,叫著他的名字。 江亦温柔地吻上顾谨言的唇,尽力调整著呼吸。 “怎麽了?” “是你吗……是你吗……”顾谨言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之地传来,带著和现在的性事完全不符的迷茫惆怅。 “……是,是我。我在这里。”江亦一下子放柔声音,他撩拨著顾谨言汗湿的刘海,“你感受到了吗,我们现在结合在一起……” 虽然,只是身体上的。 “……太好了……太好了……”顾谨言喃喃低语,“你在这里……你在这里……太好了。” 顾谨言的整个上半身倒向江亦,趴在他的胸膛上,以完全不曾有过的热情方式,亲吻著江亦身体的每一寸。江亦有些怔愣,他感受著胸膛,腹部,颈部,肩膀,都被顾谨言火热的唇触碰著,摩擦著。顾谨言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把他的爱都移植到他的身体里。 江亦酸涩地闭上眼睛,加大手的力度,同时加快抽送的速度,顾谨言搂紧江亦的脖子,就在前面的快感和後面折磨中,感受到最後的释放,他能感受到他所贴紧的这个身子的腹部,被他的浊白而侵染,而在他的身体深处,也瞬间多了股灼热。 这算不算一种得到。顾谨言在最後朦胧的意识中,搂紧江亦的身子,这样问著自己,也这样鄙视著自己。 江亦感觉到身上的人渐渐失去意识,整个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他并没有急著把欲望抽出来,他在感受那种奇妙的感觉,那种结合的感觉。他们的身体契合在一起。为什麽,身体上的契合只要有欲望就可以,而心灵上的相系却是那麽复杂呢。 江亦再次吻上顾谨言的唇。心里无奈,这一次,他又该怎麽说。 第三十六章 顾谨言其实很早醒了,但是,他不敢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江亦还在他的身边,整个身体的疼痛和私处难以启齿的灼痛感都让他无比清晰地了解,昨夜究竟发生了什麽。但这并不是他此时不愿睁开眼的理由。 顾谨言攥紧手捏了捏被子,压抑地深呼吸了一次。他记得,昨夜,是他先缠上了江亦。 那些脸红心跳的亲吻,那些淫靡放荡的姿势,那些毫无节制的呻吟,都让顾谨言只希望能久久地藏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他能说什麽?这难道不是赤裸裸地在向就爱你故意示爱吗?而且是在江亦那麽直接地回绝了他之後? 顾谨言忍不住颤抖著,觉得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自己,犯贱。 “嘿,怎麽了?” 顾谨言一下子绷紧身子。就在他颤抖不已的时候,身旁的江亦环过来一只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抚摸著他的背,努力想让他平静下来。 顾谨言不敢回头,他蜷缩了一下,想远离江亦在他背部游移的手,同时伸手拉开江亦环过来的手臂。江亦却一下子握住,轻轻一使力就把顾谨言翻转过来,他也马上跨跪在顾谨言上方,双手钳制著他,逼迫顾谨言看著他的眼睛。 顾谨言没办法,每当他移开自己的视线,江亦就会把他的头往这边偏,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看著江亦。 “怎麽,敢做却不敢承认了?”江亦张唇,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顾谨言一听就睁大了眼睛,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脑门上涌,整张脸涨的通红。他开始努力地挣脱著江亦的钳制,却是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哎,”江亦叹了一句,他轻松地处理著顾谨言的小小挣扎,在顾谨言快要失去力气之後,他松开一只手,轻轻抚上顾谨言的脸,拨开因剧烈摇动而扫到眼角的一缕头发,“你不要这个样子,谨言。” 江亦这样说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疼惜,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不否认自己心疼顾谨言,但这也就是自己能给他的所有回应了。 顾谨言停止了挣扎,他怔怔看著江亦。江亦的脸就在他上方大概两分米的距离,但他却觉得自己离他又是这麽远。他听见江亦的心跳声,每一声每一击里,都是那个人的名字。这样一个事实,明明是他他早就知道的:他不在他们的世界里。 但是顾谨言从来没觉得像今天,像现在这样绝望,因为他感到恐慌,如果江亦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那麽。顾谨言突然不能想象,因为他不敢。 “谨言?”江亦愣了一下,“你……你不要哭。” 江亦确实震惊了,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顾谨言的眼泪,至少是在顾谨言清醒的时候。但是他并没有伸手帮他擦,只是任其肆意流淌。如果这样的宣泄,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那麽,就让他哭吧。 “江亦……”顾谨言哽咽著出声,似乎在极力压抑著什麽。 “怎麽?”江亦微微低下身子,低声询问。顾谨言却一下子抬起上半身,双手环住江亦的脖子,把他往下拉著。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後一颗救命的浮桩。江亦觉得颈子被压的有些疼,他没想到顾谨言还有这麽大的力量。 顾谨言冰凉的眼泪滴在江亦的後颈上,他也由安静地流泪变成了放声地大哭,嘴里,却一直叫这江亦的名字。 只是叫著这个名字,其他的,却什麽也没有。没有“我爱你”,没有“我恨你”,没有“你为什麽不爱我”,没有“给我一次机会”……这些无聊的话,他只是这麽叫著。但是江亦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这样单纯地念叨著名字,却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江亦顺从地倒了下去,他把顾谨言搂在怀里,吻著他的额头。 “江亦……”顾谨言抬眼看他,眼神里闪著江亦不能见过的光,“你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只是,喜欢?” 这句话几乎是顾谨言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而且他的身子也剧烈颤抖著,看的出来,这句话费了他多少勇气。 江亦没有说话,顾谨言却突然笑了,他一下子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著江亦,音调有微微地提高:“江亦,你看,你不敢说了,你不敢说了!”他停下来喘了口气,靠近江亦,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又压低了些,“江亦,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如果……如果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觉……那麽,那麽……你为什麽不愿意伤害我?” 顾谨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泪已经凝固在眼角,他神色复杂地看著江亦。既有一种无畏的勇气,却还是有点害怕的胆怯。 “谨言,难道你觉得我没有伤害你吗?”江亦反问。 顾谨言笑了,笑得眼角的泪又重新滚落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後开口:“这并不重要,江亦。重要的是,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愿意,真的伤害我?你伤害过的人还少吗?但是,你对我却并没有像对那些人一样,不是吗。你早就可以和我完全的一刀两断,你甚至可以把我赶出这座城市,把我远远地丢掉,但是你没有,是的,你没有……江亦,你问问你的心,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丝的感情?” 顾谨言说前几句话的时候还勇气满满,颇有一种破釜沈舟的感觉,但是越到後来,伴著滚落的泪水和颤抖的语调,这话听著,就染上了好似深宫怨妇般的,那种卑微的企盼。这是顾谨言这一辈子说过的最自恋的话,不管结果怎麽样,以後,都不会再有了。 江亦没说话,因为他说不出什麽话。其实他并没有惊讶,因为顾谨言问的这个问题,他早就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次,当他发现谨言对他的感情时,他就曾动过把顾谨言赶走的想法,事实上这是他的一贯做法。但是他一直没有这麽做,原因很简单,但是却很难把它解释清楚:因为他不想。 江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试著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一种习惯,他习惯了顾谨言在他身边帮他分担,听他诉苦的感觉,他只要一想想顾谨言的离开,就会觉得全身不对劲。而现在,顾谨言告诉他,这不是习惯,而是感情。 “谨言,你不该爱上我。”江亦知道这句话实在太傻,但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说点什麽。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的。”顾谨言回答的很快,却也是深深的无奈。 “……我要走了。”江亦沈默了一阵,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顾谨言没说什麽,他把身子向旁边一倒,给江亦留出足够的空间,轻声说了句再见。 在江亦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的顾谨言说:“谨言,爱我是很痛苦的。” “……爱许桓也是很痛苦的。”停顿了一下,他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又说了句:“可是最痛苦的,还是得不到,却又不甘心。” 得不到,不甘心。这仿佛是一个魔咒,紧紧箍著他们两个人。 “不甘心……说的好。”江亦低低笑出了声,“谨言,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麽我爱的不是你。” 顾谨言的瞳孔瞬间放大,然後又立刻黯淡了下去。 传来的,是沈重的关门声。他沈沈闭上眼睛。 第三十七章 “……妈。” 顾谨言硬著头皮,艰难地吞咽了一口。他看著给他开门的母亲大人,心里无语。 顾妈妈往顾谨言身後瞟了一眼,好像还不死心的样子,又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拨开顾谨言,踮起脚朝门外望了好远。 顾谨言满脸黑线,他急急忙忙把妈妈推进去,砰地关上门:“好拉妈妈,你别看了……就……就我一个人。” 顾妈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看了顾谨言一眼,突然上前揪起顾谨言的耳朵:“还记得来之前我在电话里怎麽跟你说的吗?啊?你这个臭小子!” “哎哟痛痛痛!!!记得记得啊!您轻点!”顾谨言疼的大叫,他真不知道他该哭还是该笑,他的母亲大人果然还是身强力壮啊……啊哈啊哈。 “记得?我看你左耳进了右耳就出了吧!” “那我也没办法啊妈妈,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带个女人回来跟你说她是我女朋友吧!” 顾妈妈最後揪了一下顾谨言,疼的顾谨言差点没惨叫出声。 “你这是说你妈我不通人情啦?” “……不,我哪里敢呀。”顾谨言摸著自己的耳朵,闷闷出声。 顾妈妈看了顾谨言一会,叹了一口气,把顾谨言手里提著的东西接过来:“哎,小言,不是妈妈我催你,你看你都……”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都二十七了,隔壁刘大爷的孙子都有四岁了,邻居李叔叔的孙女也有三岁了,旁边小张的儿子也刚满月了……行了吧!” “……亏你还记得。” 顾谨言白了一眼:“哎哟妈,你每次电话里都是这几句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顾妈妈瞥了顾谨言一眼:“起茧子了?刚才没发现嘛,我再揪揪?”说完就作势要上前。 “呃不用了不用了!”顾谨言拔腿往旁边跑,缩到沙发里。 顾妈妈瞪了他一眼:“快点过来吃饭了!” “……哦。”顾谨言观察了很久,发现她确实消气了,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桌子上。 这是好不容易一个不用加班的国庆假期,顾谨言便回了老家。其实说是老家,也就是是城周边的一个小县城而已,算不上很远,坐长途大巴也就两个小时。自从他可以独立生活後,顾妈妈就把当初在城里的房子卖了,搬回了这里。顾谨言起初犹豫了很久,他到底要不要回来。以往的国庆,他都是没有回来过的。 那个时候,真是傻到了家。江亦总是会在假期的後三天每天都来找他,让自己陪他喝酒。而前四天,虽然江亦从来不说,但是顾谨言知道,那四天江亦是在疯狂地骚扰许桓。 四天的许桓和三天的顾谨言。顾谨言很佩服江亦,不管什麽时候,他的执著总是比放弃多一点。但是顾谨言自己的执著,却总是成为了江亦放弃的,殉葬品。 这一次,顾谨言再也不要当江亦感情的陪葬品了,这七天七夜的时间,他要留给自己。 顾谨言坐到凳子上,开始扒饭,不过……哎。顾谨言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妈妈,你一直盯著我干什麽……搞得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顾妈妈往谨言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肉:“我倒是要看看我们家言言到底哪里不好,怎麽会找不到女朋友吗??” 顾谨言头痛地扶额:“妈妈……你感觉未免太好了吧……” “言言,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哎,现在这年头,谁不是过日子呢,虽然不能随便找一个,但是能看得过去不也就行了?你不是看上了什麽高岭之花吧……我劝你快别浪费时间了啊!就算你追到手了,到时候结了婚,受苦的也是你自己!” “……恩,妈妈你说的还有点道理。”顾谨言微微挤出一个微笑。 “那是当然。你妈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什麽都见过,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这麽多年生活悟出来的哲理了……对你没坏处的。” “……我吃饱了。” “哦……诶?你吃饱了?这才吃了多少啊!言言!?” 顾谨言没有理妈妈的叫唤,他回到自己房间,把自己摔到床上。刚才妈妈的一番话,的的确确让他的心里泛起了波纹。他的要求是太高了,高的离谱,看上的,竟然是江亦那样的人。他们其实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但他居然妄想得到他。 高岭之花?顾谨言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低低笑了两声。形容得还真是贴切。顾谨言闭著眼,一片漆黑里,好像模模糊糊出现云雾缭绕的悬崖,有一朵奇花迎风怒放,然後渐渐就变幻成,江亦的脸。 “唔……”顾谨言裹著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动几下实在没有办法拜托心里的难受感。自从那天以後,他就再没和江亦联系过,不,应该说是,江亦就再没和他联系过。 真是,太难看了。 “言言!” “恩?” 顾妈妈推门进来,看到顾谨言一个人裹在被子里,她一步上前扯掉被子:“你干啥呢!” “妈妈!”顾谨言一把抢过被子,“你才是干嘛呢!进来也不敲门。” 顾妈妈坐到床边,又揪住顾谨言的耳朵:“哎哟,还敲门?你还真是城市化了啊。” “……什麽呀。”顾谨言不满地嘟囔,“算了,有什麽事?” 顾妈妈扶著被子,摩挲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言言啊,你……你没有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吧?” 顾谨言一愣 ,有些吃惊地看著妈妈。顾妈妈的脸上是努力压制的焦急和担心。顾谨言的脸色白了白,嘴角僵硬地扯开:“妈……妈妈,你乱说什麽呢。” 顾妈妈狐疑地看了顾谨言一眼:“是乱说吗?” 顾谨言撇开眼神:“当然。” 顾妈妈伸手拍了拍顾谨言的肩,然後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曾多次做过的那样,微微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言言,妈妈很怕……” “我知道我知道,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最後那几个字,顾谨言几乎是咬著牙憋出来的。他不想骗他的母亲,何况,他更骗不了自己。顾谨言把妈妈送出门,然後回来倒在床上,被子一瞬间就湿了一片。 他最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可是,自从发现爱上江亦这个事实,他似乎就再也坚强不起来。顾谨言翻过身子,看著天花板,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顶。工作,家庭,亲情,爱情……全都是一团糟! 眼泪顺著脸颊流到脖子里,带起一阵凉意,顾谨言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翻进电话簿里,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号码。这种熟悉让顾谨言的鼻子一酸,视线瞬间又模糊起来。 即使删掉也没有用,那串号码,那十一个数字,就像是一个魔咒,已经紧紧箍在了他的头顶。 第三十八章 顾谨言觉得自己这七天过的简直和猪没什麽区别。每天睡到接近十二点才起床,下午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晚上打开电脑上会网……颓废得真和猪没啥区别了。啊,不。 “你简直比猪还不如!” 这是顾妈妈更一针见血的评价。 今天已经是六号了,顾谨言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去,不管怎麽样,还是要倒个时差啊! “言言!你的手机响了!” “诶?呃……我现在身上还打著香皂呢……等会我出来再说吧!” “要不我进来给你吧。” “不要啊!妈!这样也太不好了吧!”顾谨言在浴室里大叫著。 顾妈妈在浴室外拿著手机朝里吼:“不知道你害羞个啥!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看过啊!” 顾谨言在里头一脸黑线:“行了行了……妈没事。应该不会是什麽大事情,我出来再说吧,你看看来电显示,是谁打的?” 顾谨言说完後就扭转水龙头,水哗哗地往下流著。顾谨言仰头享受著,外面传来了妈妈被嘈杂的水声弄的有些模糊的声音。 “真奇怪,这难道是他的名字?叫……少爷?” “什麽?妈妈我听不见,你说大声点。”顾谨言搓了把脸,往门那边靠了一点。 “来电显示上写的是少爷!谁啊?莫名其妙的……诶??你怎麽就出来了??”顾妈妈刚还在抱怨,浴室的门就开了一个小缝,顾谨言伸出手就把手机夺了过去,然後砰地关上。 是江亦。水龙头还没来的机关,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配合著手机音乐的声音,弄得顾谨言有点心烦气躁,还有点紧张。湿漉漉的手捏著手机,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整个胸腔。顾谨言先上前关了水,然後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电话。 “恩?”顾谨言一下子愣了。就在他准备按下接通键的时候,音乐却突然一下子停了。他呆愣愣地杵在原地,整个浴室安静地诡异。 这种状况让顾谨言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激动又紧张的微妙心情,突然一下子,就像是沈到了谷底,难言的失落。 顾谨言按著回拨键,却怎麽都按不下去。 “阿嚏!”顾谨言抽抽鼻子,觉得有点冷。也是,他光著身子在浴室里站了那麽久了,就为了犹豫接不接江亦的电话。 顾谨言到底还是没有回拨回去,他把手机放到洗漱台上,重新拧开了水龙头,热水浇下来的时候,顾谨言仰头承接著汩汩水流,那些水珠打的他的脸微微发疼。 顾谨言泄恨似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心里懊恼异常,为什麽他总是这麽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如果能早一点接通就好了……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想到这里,顾谨言又打打自己的脸:别梦了,恐怕没有下一次了吧。 顾谨言出去的时候,顾妈妈一下子迎了上来:“少爷是谁啊?看你激动的?” “就是有钱有势的大少爷啊。” 顾妈妈一脸不信的样子。 顾谨言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随意按著:“真的啦。高中的时候和我同寝的一个男生,恩……对了,就前不久你们也还见过面的呢,就是我生日那天来我家的,那个。” 顾妈妈想了一会,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那个人啊?!哎呀,我就说嘛,当时看他就觉得不是常人啊!哎哎言言,这样的人你要好好把握哦。”顾妈妈坐到顾谨言身边,一把抢过遥控板,按了静音键。 顾谨言皱眉:“妈妈……你措辞不对吧。什麽好好把握啊,说的像嫁女儿似的。” 顾妈妈看了顾谨言一眼,把遥控板往顾谨言湿漉漉的头上一敲:“你还别说,如果你真是个女的,我还真要叫你好好把握他呢!” 顾谨言按著脑袋,手腕却故意挡住了表情。他苦笑:根本不是我能不能好好把握他的问题啊……而是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啊!” “好了妈,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就别想了。”顾谨言想去夺遥控板。顾妈妈却一个回手把遥控板仍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让顾谨言够不著。 “干嘛呀妈。”顾谨言有些不满,起身想去拿,却一把被顾妈妈按住。 “等等言言,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恩?”顾谨言看到妈妈正经的表情,坐了下来,却突然脸色大变:“你……你不会是要让我相亲吧!!不要啊妈,不用了不用了!!!”顾谨言急急拒绝。 “好了好了,别要死要活的。如果是相亲就好了!” “恩?” 顾妈妈叹了口气:“是这样的,你知道对面那栋楼的陈娜吗。” “啊?车娜?恩……有点耳熟,哦,是不是那个挺漂亮的单身女人?” 顾妈妈瞥了顾谨言一眼:“难为你还只到她是个‘漂亮的单身女人’!” “……您老就不能少讽刺我几句吗?行了,她怎麽了?我记得她有个儿子?” “是,是有个儿子,叫陈臻。哎,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啊。” “怎了了?” “陈娜找了个日本老公,过几天就要移民日本了。但是小臻的签证似乎还没办下来。” 顾谨言皱眉:“那怎麽办?陈娜要先和她老公走?” “恩。所以啊,陈娜想让我们先照顾下小臻,到时候再来接。当然费用什麽她会寄过来的。” ‘“啊??”顾谨言张大嘴巴叫了一声:“不可能吧!哪有这样的母亲啊,我们和她也不熟吧,她这麽放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娜。她本来就不是什麽好女人,小臻的爸爸是谁她自己都不知道,还不是当奶奶一夜纵欲的後果。不过陈娜确实长得漂亮,现在都快三十了,看起来像二十出头啊。” “那她儿子多少岁?” “六岁多点吧。” “但是她为什麽要让我们帮忙啊!” “因为你在S城上班啊。” “啊?什麽意思?” “小臻六岁了,也是上小学的年纪了呀,小学的话,还是在城里读比较好吧。现在十月份,开学也没过多久,她希望你能帮帮忙,把小臻弄到城里的小学去读书。” 顾谨言简直瞠目结舌:“这……她真的是当妈的吗?这个都让我们办?” 顾妈妈站起身向厨房走去:“这有什麽,现在这社会,什麽无情的人都有,抛弃子女的,又不是她一个。” 顾谨言看著妈妈的背影,也沈默了。他知道妈妈想起了什麽。看到妈妈已经有些不利索的身影,顾谨言觉得心疼的厉害。 这和因为江亦的心疼,不一样。 对江亦,是因为得不到。对母亲,是因为对不起。 顾谨言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办,他觉得结婚生子这样的人生,他似乎真的没有办法给妈妈承诺并实现了。 “言言,你穿整洁一点啊,小臻今晚就要到我们家吃饭了。先熟悉下。” “知道了。” 大概六点半的时候,门铃响了,顾谨言去开门。他穿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很休闲。 “你好。” 站在门口的女人先鞠了一恭,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顾谨言也急急鞠了一恭,他有点想笑,跟著日本老公学的不错嘛。 顾谨言看了眼陈娜,确实是漂亮的成熟女人。不过,她不喜欢陈娜眼底的深沈。那是一种在社会上浮沈久了,自然就能看出的城府和欲望。顾谨言有些心疼地看著她面前只到了她腰间的小男孩,白白嫩嫩很可爱的一张脸,两个大眼睛灵动闪亮的不得了。 “小臻,叫顾叔叔好。”陈娜摸了摸陈臻的头,催促他他招呼。 小臻咧开嘴甜甜一笑:“不是叔叔,是哥哥。” 顾谨言一下气乐了,他蹲下来牵著小臻的手。轻轻摇晃著:“为什麽要叫哥哥呀。” “因为叔叔要比哥哥老啊,可是你看起来不老。”小臻用力地摇著头,顾谨言觉得自己一下气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陈娜也因此舒了一口气。 四个人坐上饭桌,陈娜和顾妈妈就照顾小臻的事情一直谈著,顾谨言看著身边安静吃饭的小臻,觉得食不知味。看到小臻吃的差不多了,他把小臻从凳子上抱下来,冲她们说了句:“我带小臻出去玩玩。” 顾谨言抱著小臻一直到了附近的小公园里,他把小臻放到长椅上,在他身边坐下来。 “大叔,我还没吃饱呢。” 顾谨言惊地差点从长椅上跌下来,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刚才叫我什麽?” “大叔啊。”小臻回答得理所当然。 顾谨言确信他看到了小臻的身後的的一对黑色的小翅膀。 “可是你刚才还说叫我哥哥的。” 小臻白了顾谨言一眼,一脸不屑:“那只是刚见面的客套,你和陈娜差不多大,我干嘛要叫你哥哥。” 顾谨言再一次觉得屁股一滑:“你叫你妈什麽?” “陈娜啊,我一直都这样叫的,在她面前我也这样叫。”小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吧。”顾谨言确信他妈妈的那句话了,这个社会,真是什麽人都有,连小孩子,都已经可以到这种境界了……难道他已经和时代脱轨了吗…… “好啦大叔,不要一脸那麽受伤的样子,其实你真的不老。” “……谢谢。”顾谨言抹抹汗,觉得很……无语。 “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会伤心?听到陈娜和你妈在说关於我要寄养在你们家的事?” “……恩。”顾谨言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回应。 “哎,你真是多心了。我可不是漫画小说里那些表面坚强内心脆弱的孩子,我是真的很无所谓啊。” 这下顾谨言真的吃惊了:“为什麽?” 小臻学著外国人的姿势耸了个肩:“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啦,这种人总是有的。” 他说的很轻松,不过顾谨言看著却挺心痛。他一把拉过小臻,摸摸他的头:“没事,大叔以後照顾你。” 小臻却笑了一下:“你说的轻巧。” “什麽?”顾谨言有些发愣。 “如果陈娜几个月後不寄钱了呢?你们还会养我吗?”小臻斜睨著顾谨言,语气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而是一副社会化的口吻。 顾谨言被问的愣住,他看到小臻俨然是一副嘲笑蔑视的口吻,他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难过和辛酸。 其实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心里,果然还是担心的吧,不是担心钱,而是担心被抛弃。果然,这个社会,什麽人都有。抛弃的,和被抛弃的,全是那麽多。 顾谨言用属於一个成年人的力气把小臻拉过来,牵著他的手:“你放心,如果你妈妈真的不要你了,我也绝对不会把你扔到孤儿院去的。” 小臻先吃了一惊,呆愣了好久那个表情也都没有变,後来慢慢又恢复最初的表情:“切……说说当然都是容易的……谁知道是真是假是呢……我凭什麽相信你会这麽做啊!” 顾谨言站起来,学著他刚才的样子,耸了耸肩:“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的啦,这种人总是有的。”然後微笑地看著小臻。 小臻隔了好久才垂下头,然後小声笑起来。 “喂,你笑什麽?” “我笑你刚才的样子好傻,根本没学到精髓嘛。” “你个臭小子!” “喂你刚才那个话好像你妈啊。” “……我也觉得。” “所以我有点怀疑和你呆久了我会不会和你一样傻。” “……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 第三十九章 顾谨言好小臻回来的时候,陈娜正好已经准备走了。 “小臻,你乖乖地留在这里,和顾叔叔一起,知道吗?”陈娜蹲下来,捏了捏小臻的脸。 “恩,知道了。” 陈娜看著自己的儿子,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的挣扎,但最後还是消失了。他站起来,冲著顾谨言和顾妈妈鞠了一恭:“那麽,就拜托你们了。” 陈娜走後,顾谨言把小臻带到自己的房间,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以後你就要和我一起睡了哦。” 小臻一屁股坐到床上:“你在城里的房子也只有一个卧室?” 顾谨言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地:“唔……对啦,如果你想一个人睡的话,我可以睡沙发,没关系的。” 小臻心头一暖,却佯装不屑:“切……谁问你这个了,我只是在想,你还没结婚?啊不,是居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顾谨言不回头,只随便搪塞了几句话:“小孩子懂什麽,好了,快去洗洗睡了。” 小臻却一下子跳上床,扑到顾谨言面前:“你还真像个小孩子,居然脸红了,快三十的人了耶,居然这麽容易害羞……难怪找不到女朋友哦……你不会连那种事情都还没干过吧?” 顾谨言瞪大了眼睛,简直快要晕过去,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著小臻,都有点语无伦次:“你……你……你真的是六岁的小孩子吗???这麽不良的东西是谁交你的?” “你太落伍了,现在的孩子都知道啦这些事……” 顾谨言捶捶脑袋,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不结婚生孩子……也许是很正确的。 熟悉的音乐声突然传来。顾谨言心里一惊,是手机的声音。他突然想到今天下午江亦的电话。顾谨言突然变得兴奋紧张,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几乎是扑到桌子上,拿起手机。这一次,他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就接通了电话。因为他怕,怕在看到少爷两个字的时候,会犹豫。 “……喂。”顾谨言吞咽了一下,轻轻咳了声。 “谨言?是我。” 顾谨言一愣,这个声音…… “谨言?还在吗?”那边的人没听到这边的声音,重复著问了一句。 “啊……我在……田峰。”顾谨言垂下脸,低低叫出了那边的人的名字。语气里,是深深,深深的失落。 “谨言你国庆都到哪里去了,都不在家?” “……没去哪儿,在老家。” “老家?哪儿呀,远吗?明天你就要回来了吧,要不要我来接你?” 顾谨言很想笑,田峰还真的把他当娇弱的小女生吗? “不用,很近的,别麻烦了。” 顾谨言转过身子靠在桌沿上,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著桌子。他实在是……找不到话说。他觉得他和田峰的关系,实在是诡异。欺负者和被欺负者?追求者和被追求者?不管哪一个,都不太对。 “有事吗?”顾谨言问道。 “恩……也没什麽事,就是……”一向干脆的田峰竟然结结巴巴起来。 “怎麽了?” “恩……你难道不知道……啊!”田峰突然叫起来。 顾谨言愣了一下,拿开手机不知所措地看了很久,才急急朝对方喊:“喂你怎麽了!” 那边传来的,是嘈杂的叫骂声。 “易临逍!你干什麽!” “小峰你太可爱了!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样子……” “你变态!我把你留下来不是让你干这种事情的!” “小峰你害羞了……” “滚!” “你陪我吧,我们一起滚……” “去死!” “你陪我吧,我们一起……啊不,我还是陪你活著吧……怎麽样……” 顾谨言在这边一个人愣愣握著听筒,有些恍惚。虽然田峰一直在骂那个叫易临逍的人,但是……他苦涩地笑了一下。但是,不管怎麽听,都是甜蜜幸福的。 田峰也,终於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伴侣了吗。那麽说,终於,只剩下自己一个了。顾谨言啪地按额中断键,然後关机。 他当然是不喜欢田峰的,但是,人总是很贱的,在你因为感情受创而悲伤的时候,如果身边还有一个人,表示喜欢你,那麽,你还不会丧失对自己的信心,你会想,都是那个人的错,是他看不到我的好,我的价值,我还是有人喜欢的啊,你要是真的不要我,我可就被人抢走了哦…… 类似於,这样变态的心理。 顾谨言蹲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刚才的电话,让顾谨言对自己完全丧失了的信心。他本来就有轻微的自卑,而现在,更是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当顾谨言感觉到T恤衫的袖子突然变得湿湿热热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掐死自己。脑子里,全是飞乱而过的质疑和不甘。 我知道我的长的不好看,我知道我没有才能,我知道我很软弱,我知道我不像许桓那样有魅力……我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我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做不来,什麽都做不对……我喜欢江亦,可是也把事情弄的一团糟……现在,现在……连唯一有一点点喜欢过我的田峰,也找到真正喜欢的人了……我到底做错了什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麽没有人喜欢我,为什麽大家都不喜欢我!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你不喜欢我……江亦…… 顾谨言感觉到袖子快湿透了,眼泪越来越多,他几乎要忍不住抽泣出声了。突然,他感觉到脸上一个凉凉的触感。 顾谨言抬起头,看懂小臻拿著纸巾递到他面前,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没有刚才的嘲讽:“喏,给你。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实在他难看了。” 顾谨言默默接过纸巾:“谢谢……你……不问为什麽吗?” 小臻伸了个懒腰:“有什麽好问的,大人的事情……无非就那麽几件。” 他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又探出个脑袋来:“女人?” 顾谨言笑了,看起来果然还是小孩子嘛,那麽好奇。不过……江亦是女人?要是被他听见可要气死了。顾谨言突然觉得解了点气。 他站起来,坐到床边:“差不多吧,女人。” 小臻果然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大人呀,真是无聊。女人多的是嘛,何必单恋一枝花。” 顾谨言给小臻按好被角:“好了好了,快睡吧。” 的确,女人多的是。可是,他所有的心思,都已经给了那个人了。女人,这辈子,也许是没有机会了。 第四十章 “妈,你不用送了……”顾谨言一手牵著小臻,一手提著简单的行李,劝著他妈妈,“好了,关门吧,以後您如果没什麽重要的事就别来,打个电话就行。坐车也挺累的。” “哎哟,你还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妈的来看儿子都不行?”顾妈妈给顾谨言理著衣服,听见他这麽说,弹了弹他的脑门。 顾谨言两只手都没闲著,只能硬生生承受了他妈妈的这一弹击。等顾妈妈的手一离开他,顾谨言就用脚把门往里推,然後掉头就走:“好了妈,我真走了啊。” “顾阿姨再见!”小臻甜甜笑著回头打了招呼。 “慢点啊!” 这里离长途汽车站并不远,走路也就十多分锺的路程,顾谨言低头看小臻:“切,你个小子装的还蛮像的。” “啊?装什麽?” “装乖乖好孩子啊。” “什麽呀,我本来就是好孩子啊。” 顾谨言差点没一口气噎死:“你还好孩子?” 小臻白了他一眼:“你要是看到我们那个小区其他的孩子,就知道我是不是好孩子了,真是没见过世面。” 顾谨言内心无限黑线。现在的小孩子都是什麽样子啊! “好了好了,就这儿等吧,我们坐的是第一班呢,还有五六分锺。”顾谨言把手里的行李袋放在地上,甩甩手。 “我妈也真是的,城里什麽都买得到啊,她非要给我那麽多特产……”顾谨言蹲下来,把行李袋打开准备简单理一下。 “诶诶,你有电话哟。”顾谨言埋头整理著,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裤子口袋里手机的振动,小臻一把上前摸出来递给顾谨言。 “恩?哦……谢啦。”顾谨言朝小臻眨了个眼睛,微微一笑,拿过手机。小臻在原地愣了愣,盯著顾谨言看了一会儿,神色有点奇怪。 “……喂。”顾谨言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有些无力。 “大忙人,你可终於接了。” “好吧……叶大小姐,你又有什麽事啊。”顾谨言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总之他就是觉得他和叶茗属於八字不合,每次碰到和她有关的事情,他都挺倒霉的。 “你这是什麽意思啊,什麽叫又?啊?我已经很久没和你联系了吧!” 顾谨言站起来,把手机拿开了一点,远离耳朵,眉头微皱:“行行行,我错了,您小声点……”顾谨言看到小臻仰著头笑的邪邪地看著他,有点尴尬,便朝著不远处的书报亭走去,想在那里随便买份报纸,也顺便消消待会车上的无聊。 电话里叶茗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喂,你……你还不知道那个事吗?” “恩?什麽事?”顾谨言一边掏零钱一边问。 “就是……”叶茗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就是没有“就是”个什麽出来。 顾谨言笑了:“喂喂喂,这可不像你啊,到底怎麽了,发生什麽大事了?你失恋了?不会吧,谁不要你叶大小姐啊……太没眼光了哦……” “你……你这个白痴!” 顾谨言刚想哈哈大笑,头一低,却突然僵住了。就连刚伸出的想给书报亭老板指的他想要的那份报纸的手指,都僵在半空中。 “喂喂?顾谨言?怎麽了?” 顾谨言觉得有点晕眩,他稳了稳,用极力克制的声音对叶茗说:“……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麽了……”顾谨言的声音低了低,“真是好笑……我还说你失恋了,原来是我……哦不,错了错了,本来就没恋过……呵呵,谢谢你专门打电话给我……我……我先挂了。” “啊喂?喂?顾谨言你别想不开什麽的啊!我可不想警察来查你的时候发现你最後一个通话记录是和我啊!听到没,顾……” 顾谨言啪地挂了电话,手指一转,对老板说:“给我这一张。” 老板是一个带眼睛的五六十岁的大叔,他看著这一张笑了:“哎呀,你还真有眼光,现在还这麽早啊,这报纸就剩了没几张了,看来大家都爱看这样的新闻嘛。” 顾谨言扯开嘴笑笑:“对啊,谁不喜欢呢,王子配公主……” “诶诶,不对不对!”大叔拿过钱,把报纸拿起来,指著上面的江亦和何梦情说:“这是国王和女王啊!太有气势了……嘿嘿。 “大爷你太八卦啦!”身边突然传来小臻的声音,他牵起顾谨言的手,把他往外拉。 “什麽?你叫我大爷?我还没那麽老吧!” 小臻朝他吐了个舌头,结果找补的零钱,把顾谨言拽走了:“好啦,车来了,我们上车吧。” 顾谨言死死攥著报纸,点点头,跟著小臻的脚步,提起行李上了车。 车上很空,几乎没几个人。顾谨言和小臻很容易地找了一个并排的位子坐了下来。顾谨言慢慢摊开报纸,报纸第一张的整个版面,是一对璧人。 江亦和何梦情。 标题是:两大财团捆绑利益,订婚双方到底是天作之合,还是政治牺牲? 然後是一大批粉丝的留言。 “两个人这麽般配,让政治婚姻的说法见鬼去吧!” “即使本身没有爱,但是看到这麽优秀的对方,一定会被吸引进而产生爱情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配了!” “小道小道!我曾经深夜目睹过江亦的车里坐著何梦情,两个人笑的可开心了!” “说政治婚姻的人是嫉妒吧!小说是不现实的!这个世界不是不存在既符合双方家族利益,又互相相爱的一对的!” …… 大概,就是些这样的话。偶尔会有批判是政治婚姻的声音,但是很快,就会被下面的留言者无情地抨击和谩骂。 的确,他们看起来,实在太般配了。顾谨言细细看著江亦,在报刊杂志上看到他,和平时看到真实的那个他,又有些许的不一样。报刊上的他,还没有平时的好看呢。眼睛不够有神,微笑不够张扬,身材不够挺拔,气度不够优雅。真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的好。他全部的好。 而且,还有一点假。 想到这里,顾谨言苦涩地笑了。假?其实,这些年,江亦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哪里是真,哪里是假,他又何曾真正弄清楚过呢? 他唯一清楚的是,他对许桓,绝对是真的。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小臻凑过来一把夺过报纸,“唔……要你和旁边这个男的争……的确蛮困难的。” 顾谨言点点头:“对啊,太困难了。” 地位,财富,长相。还有最重要的,性别。 小臻突然变得很认真,他把报纸拿过来放到一边:“你比不上那个男的的地位财富嘛,但是,长相可不一定。” 顾谨言一愣,随即笑笑:“你乱说什麽。他……他那麽好看。” 没错,他是那麽好看。甚至把我都掰弯了。 “我说的是真的。”小臻毕竟还是小孩子,看到大人不信自己的话就有些急,“刚才我把手机递给你,你冲我笑的时候,好乖的。” 顾谨言怔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许久才浅浅笑开摸著小臻的头:“你措辞不当啊,怎麽能用乖。说你才能用乖!”顾谨言轻轻捏著小臻的脸,笑著说。 小臻一边拿开顾谨言的手,一边口词不清的说:“我说的真的啦,你要是不信可真是损失……真的很漂亮啊……暖暖的。” 顾谨言把小臻抱起来坐好:“好好好,信你信你。行了吧。” 小臻撅著嘴:“这还差不多。” 顾谨言把脸转向那报纸,迟疑了一下,又把它拿了起来。这些年来,他给自己说过很多次,这一次,就是终点。他也曾很多次的以为,这一次,必定就是终点。但最後总还是不清不楚地牵连著。 可是,恐怕,这一次,是最终的,终点了。 顾谨言把报纸一把揉皱,扔进了前面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第四十一章 江亦一把合过手机扔在桌上,眉头紧皱,脸色阴沈。他抓起旁边的报纸,看到他和何梦情的合照,恨不得想撕碎它。 易临逍在对面悠闲地拿起一片面包嚼著:“喂喂,别制造垃圾啊,这是我家。” 江亦横了易临逍一眼:“如果这上面是田峰你恐怕比我现在还愤怒吧!” 易临逍顾不上嘴里的面包,忍不住笑:“你太看得起他了,要是他能高攀上何梦情这样的女人,那我绝对什麽都不说,拱手出让。”说完,易临逍还做出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显得很是宽宏大度。 江亦很鄙视地看著易临逍:“你说的轻巧而已。” 易临逍也收敛了笑容:“的确,我是说的轻巧。如果,这上面的男人是田峰的话,不管怎麽样,我绝对会把他抢回来的。” 江亦先愣了一下,然後斜著眼,略带轻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麽一天。” “恩?怎麽一天?” 江亦躺到客厅的沙发上,直直看著天花板:“没想到……你也会为了一个人这麽激动,还是为了田峰。” 易临逍走过来,站到江亦身边,俯视著江亦:“我知道你因为顾谨言的缘故不喜欢他……不过,江亦,你真的明白自己因为顾谨言而讨厌田峰的原因了吗?” 江亦挑著眉看易临逍:“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对顾谨言的感觉?” 江亦沈默了一会,然後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有些暴躁地挠著头,在客厅里来回踱著步:“为什麽你总是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想让我说我对顾谨言是喜欢吗?是爱吗?你想让我说我担心谨言看到这个新闻会吃醋?会伤心?会难过?甚至会出事?那好,我也问你,你为什麽总是觉得我对谨言有这种心思?”江亦几乎是一口气吼完上面一段话,然後直直盯著易临逍看,“我究竟做了什麽让你觉得我对顾谨言有这种心思?” 易临逍笑了笑,走上前拍拍江亦的肩:“你究竟做了什麽?呵呵,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这个事,正在说的这些话啊。” 江亦呆在原地。 易临逍擦著江亦的肩走远,声音远远飘来:“没想到你也会为一个人这麽激动啊……也许我该加一句,除了许桓。” 江亦在原地沈默地站了一会,然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易临逍住的这个地方是在市中心最繁华路段的高级公寓,第59层。这麽俯瞰下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这对江亦来说其实是很平常的感受,他一直都轻而易举地站在顶端,俯视著他脚下渺如尘埃的人群。同样高度的另一座山峰上,曾经有他追逐的一个身影,但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他开始慢慢看清,脚下有一个人的身影。而且,那个身影似乎在往越来越清晰和不可忽视的方向发展。 “话说这照片照的还真是好……就单从外表看的话啊,你和何梦情还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易临逍拿起差点被江亦毁尸灭迹的报纸,一边看一边感叹。 “如果我知道这个照片会拿来弄这种新闻,我怎麽可能会照。”江亦头痛地扶额。 “是老爷子弄的?” “除了他还有谁,啊,或许还有他何梦情的老爸吧。” “何凌泽?” “恩。”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家如果真联姻的话,那……” “这都什麽年代了,如果江天还有点脑子的话就会知道靠联姻换取的利益几乎等於零!”江亦不知道是不满这桩被操控的政治婚姻还是不满他老爸的幼稚,脸色阴沈的像块滴出水来,“这个社会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何凌泽和江天脑子都进水了吧,竟然妄想靠这麽薄弱的婚姻关系来拉拢两家的利益牵连,真是小说看多了!有弄这报纸的闲工夫还不如多扩充下自己的实力。” 话语里江亦的的确确是满腔的怒气,但是却并显得暴躁。他像一个真正的君王,冷静睿智,却也老谋深算。易临逍知道,江亦是看透了的,何家和江家之所以要联姻,是为了捆绑彼此的利益共同区,达成一定程度的垄断,既挤压想上冒的企业和黑帮,更要往世界方向迈进。当然,彼此之间的冲突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的,而且,恐怕会越来越大。因此江亦才会说,江天不如一门心思扩充利益,何家本来就是黑帮大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使了多少奸计,布了多少暗招,现在就凭一张婚姻证明就想套住它?痴心妄想!如果其中一家的实力哪怕弱下去一点点,管你是不是有婚姻关系,一样立马吞灭。黑帮夺权之残酷,不亚於古代皇位争夺,连父子兄弟都可以杀,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说到底,这个冷硬的社会,最终看的,还是背後的拳头,硬不硬。 “……不要小看你爸,也许他是有其他打算的……” 江亦耸耸肩:“谁知道呢。希望吧。” “你和何梦情有过接触吗?” 江亦立马回忆起了在虚幻婚礼上的那一次,皱皱眉:“还好,不算多。” “也许你该去见见。也许何梦情不是那种听话的乖乖女呢?说不定他也不同意他父亲的决定呢。” 会吗?江亦拿起报纸看何梦情,心里怀疑。 “哦对了,顾谨言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易临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恩。昨天打的时候没人接,刚才打的时候是关机。” 易临逍想了想:“……他恐怕是看到这个消息了吧。这报纸还算很有名的,销量也不错。” 江亦嫌恶地拿起那张报纸:“谨言应该不会留意这种花边新闻的报纸吧。” 易临逍叹了口气:“你总是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但是对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却又迟迟给不出一个确定答案。江亦,说真的,这样挺过分的。” “……我给过的,是他自己不甘心,不放手而已。” 易临逍瞅了江亦一眼,突然冷笑:“给了?你那也算给了?是是是,你给过了。你每次都和他说你喜欢许桓,但是每次在许桓那里受了伤又回头找顾谨言喝酒发牢骚?” 江亦被易临逍堵得说不上话来。 两个人沈默了很久,易临逍突然笑了。 “你看,我就知道,你对顾谨言不是没有感情的。” “什麽意思?” “难道你没有更恶劣地玩弄过别人吗?在美国的时候,多少男男女女为你伤透了心,也没见你有丝毫的愧色。怎麽现在,因为顾谨言我说了说你,你就答不上话了?你老实说,刚才你心里,有没有一点不安和愧疚?” 江亦的脸色变得不善:“临逍,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试探我。” 易临逍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姿势,笑的却很欢:“好好好,是我错了,不过……你好好想想。” 江亦抿紧唇。虽然不想在易临逍面前承认,但是刚才心里的难受,是不能忽视的。 “……我走了。”江亦又坐了会,拿起一片面包叼在嘴里,朝外走去。 “生气啦?”易临逍在他身後叫。 “你的小情人不是要来吗,我还是走好了。” 易临逍笑的开心,嘴巴却不饶人:“没事的江亦,我长你六岁呢,怎麽著比你先成家也不为过啊!” “有空说这个,我劝你你还不如管好他,让他不要再去骚扰谨言比较好。” 然後是砰地关门声。 易临逍有些无奈。算了,这也算是对江亦的报应了,谁让他曾经伤了那麽多人的心呢,现在让他晚点明白也不算什麽……呃……不过,这恐怕就要伤伤谨言的心了。 第四十二章 江亦开著自己的Lamborghini,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掏出手机想再给顾谨言打个电话,但是握了一会,又把手机甩开在副座的位子上。江亦若有所思地把著方向盘,手指点了点,突然抬头,然後一个转弯,往右边的路口拐了过去。 那是去顾谨言家的路。 可是才开了不到一百米,江亦就被迫停下来。 前面围了整整一圈的人,隐隐听得圈子里有警车的声音。江亦刚想撤出去,後面已经有车陆陆续续跟了上来。江亦叹了口气,现在还真是处於一个进不得出不去的两难地步。 江亦等了十分锺,最後实在没有了耐性,便下了车,往人群里走去。 被围的是一个穿著火爆的女人,还有她的摩托车。看来是因为飙车的缘故被逮到了。江亦很无语,现在的女人怎麽都变得这麽火辣了?在这种车如马龙的大街上飙车,真不知道是不要命还是没脑子。 “这堵了多久了?”江亦问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 “大概半小时吧,而且估计还完不了。” “怎麽回事?” “好像那个女的没有驾驶证,而且又不愿意跟警察走,就这麽僵持著。” 江亦烦躁地看了看後面越来越多的车,皱著眉头。算了,江亦想了一会,拿出手机,准备叫人待会来把车开走,他自己先走好了。 “……江亦?” 江亦还没来得及拨电话号码,就听到有人叫他。而明明刚才还很喧闹的人群突然就安静下来了。身边的中年大叔有些吃惊又有些羡慕地推江亦的胳臂:“喂,你认识那个女的啊?” 啊?江亦心里的问号刚刚升起,那个女人就一下子跑了过来,站在江亦的面前。 “哎呀,终於有个认识的人来了。你快帮帮我,他们非要我让我到局里去一趟,怎麽可能啊!如果这样我爸非把我杀了不可。” 江亦抬头仔细一看,眼前这个女人的脸有些眼熟,好像是…… 江亦猛的瞪大了眼睛:“何梦情?” 何梦情被江亦的惊讶弄的也有些惊讶,她微微一愣,然後有些不满意:“不至於吧……你就把我忘了?……真是令人寒心……” 江亦也没想到会在这样非正式的场合下碰见何梦情,而且还是这样……江亦低头看看何梦情的打扮,无论怎麽看,何梦情此时此刻的样子,都像是一个学生时代的小太妹,或者是那种……所谓的不正派的女人。跟不久前在许桓婚礼上看到的那个翩翩淑女,完全是两个人。 安静的人群开始慢慢骚动起来。不管怎麽说,一个美女,一个俊男,两个堪称极品的男女站在一起,总是引人遐想的,更何况,普通老百姓都有那麽一点八卦的天分和习惯。 “想起来我是谁了吧,快来帮帮我吧……我都快被逼疯了……”何梦情说著便拉著江亦往那几个警察走去。 “……江先生?”江亦一走近,为首的交警便交出了他。江亦愣了愣,对著那个一脸崇拜的小警察笑了笑,心里却暗暗叫苦,今天他是倒了什麽霉啊……这个人又是谁啊,怎麽人人都认得我的样子…… 那个小警察笑的一脸崇拜:“以前您来警局找许警官的时候我见过您……” 原来如此。 何梦情趁此机会插话:“好啦好啦,看在江亦的面子上您就放了我把……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您就别带我去警局了……”何梦情长的甜美可爱,这样过分的要求,在她略带撒娇的声腔说起来,很少有人不为所动。 再加上,江亦这个大金主还给她撑著腰呢。 小警察讪讪地笑了笑,还是有些为难。何梦情偷偷拉了拉江亦的袖子,江亦也想快点解决这场纠纷,现在的状况已经让他很烦躁了。他皱著眉头,语气不善:“我会给你们局长说,不要堵在这里。” 在江亦自己看来很平常的命令口气,却让小警察和他身後的几个警察有些害怕。他们最後象征性地想问一下何梦情的名字,何梦情不满地说:“说了名字那不一样嘛……” 江亦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个小警察立刻合上本子笑著说了句对不起便跑开疏散人群了。 等四周的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江亦把自己的车开到道旁,看著何梦情带上头盔骑到她的摩托车上。 “你开这种车?”江亦把头探出来,指著那辆怎麽看都不像是何梦情这样的女人开的摩托车,“你爸同意?” 何梦情一边对著後视镜调整著自己的头盔,一边撇著嘴说:“怎麽可能,他个封建的家夥。” 江亦哑然失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麽形容那个黑白两道人人都又敬又怕的老头。 何梦情突然转过来一脸紧张地看著江亦:“你可千万别说啊,不然我爸真的会杀了我的。” 江亦笑了:“怎麽会,他不是最宠你了吗。”这的确是道内人都知道的事实。何凌泽近四十岁才有了这麽个宝贝女儿,他的前半生几乎都献给了黑道里的夺权和争霸事业,直到三十六岁稳固地位後,才开始经营自己的爱情和家庭。三十八岁有了这个女儿,简直可以说是宠上了天。为了何梦情的安全,他费尽了心思。 何梦情神色一黯:“我知道爸爸宠我,但是他管的也太严了……几乎不能出门,好不容易出个门还跟著一大群人……我都二十三了……身边连个朋友也没有……” 江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抱怨著的人就是在许桓婚礼上挽著他还和他接吻的何梦情。 “我老实告诉你吧,上回和你去参加的那个叫……许桓的婚礼,是我被我爸关了两个月之後第一次放风……” “你做了什麽?”江亦饶有兴趣地问。 “哎。”何梦情叹了一口气,“飙车。” 江亦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没办法,人生太无趣了……我只能做点激情的事了……说实话,上次要不是我爸派了二十个人跟著我,我绝对不会去那个什麽婚礼的……” “你知道你爸和我爸……” “知道知道!”何梦情不耐烦地打断了江亦的话,“就是那报纸上写的订婚的事吧……我已经习惯了……反正我经常莫名其妙就看到报刊杂志上会出现我的很多小道消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上次吻我干什麽?” “啊?”何梦情一脸诧异。 江亦指指自己的嘴唇:“就是上回在许桓婚礼的时候,你既然又不喜欢我,干吗凑著嘴唇上来啊。”江亦虽然一脸的兴师问罪,不过心里对那一次误会之後和谨言的春宵一度倒是很满意。 何梦情一脸挣扎的表情,隔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一脸沈痛:“好吧,我说了你可别笑我……” “怎麽?难道你是没接过吻,想试试?”江亦眉眼带笑,一脸调侃。 “咦???你怎麽……怎麽知道?”何梦情惊叫一声,差点从车上跌下来。 不……不会吧。江亦也很吃惊。他只是随便一猜,没想到还真说对了。 “喂……何凌泽把你管的有多严啊……”江亦有些无力。他吃惊也不是没道理的,和他差不多家庭背景的同龄人,大概十七八岁,再小点可能十五六,十三四岁的年龄,就开始懂得或者实践那种事情了。即使是教养再好的小姐,也很少有结婚的时候才破处的,而且她们嫁的也基本上都是这圈子里的人,双方都是默认的。 所以,像何梦情这样,已经23岁却还没接过吻的,实在是有些惊悚了。 江亦突然咂咂嘴:“难怪你的的技术那麽烂。” 何梦情脸一红,大怒:“你!” 江亦忙升起窗户,微微一笑:“开个玩笑,表达下震惊罢了。” 何梦情靠著车前身:“哎,我对自己也震惊了……也许这辈子还真就只能嫁你了……” 江亦的笑意突然一敛。 何梦情深手敲敲窗户:“你要是都不愿意,我可真没面子了。” 江亦慢慢降下窗子,看著何梦情,笑意很浅:“你都说不喜欢我了。” 何梦情叹口气:“我想开了,也许以後会喜欢上呢……而且你已经是我这二十三年除了我爸和保镖接触到的几乎是唯一的男人啊……说不定我这辈子就这麽悲剧地过了呢……”何梦情的声音道最後有些委屈。她毕竟还是很不甘心的。 江亦揉揉头发:“还是不要吧。” 何梦情身子一僵。 江亦一笑:“怎麽?你不会告诉我就这麽一会你就喜欢上我了吧?” “……废话,怎麽可能。”何梦情白了一眼,“我只是有点伤感……居然被拒绝得这麽快。”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何梦情头一偏,笑的很邪恶:“你的问题?你哪里有问题?”说完眼神很不纯洁地向下瞟了瞟。 江亦勾起唇角,他本来想脱口而出:“你试试就知道了。”但是话到喉头又被咽了下去,眼前闪过的是顾谨言的脸。他只是觉得,如果说这样的话,对顾谨言来讲,似乎是一种背叛。即使现在谨言不在他身边,他也不愿意这样说。 什麽时候开始,顾谨言对他的影响,已经这样大了。 “当然不是。”最後,他只是平淡地说了这麽一句。 何梦情“切”了一声。 江亦失笑。他骨子里毕竟还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而且现在,他对何梦情的印象不再是以前那样,仅仅只是他父亲手里的联姻工具,而变得鲜明活泼了。 “好吧,我走了。” “你腿都这样了,还骑?”江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用脚轻轻碰了碰何梦情的左小腿。 “啊!你干嘛呀!”何梦情疼的大叫了一声。 “就这样你还自己开回去?你爸恐怕还来不及不打死你,就得替你收尸了。还是血肉模糊的那种。” “你咒我?” “我这是为你好,下来吧。我把你送回去。这车……” “这可是用我自己的零花钱买的!你要干嘛?” 江亦看著何梦情一副母鸡护雏的模样,拍拍那车:“你急什麽,到时候我找人帮你开回去就行了。” “……这还差不多。” “不过还挺怀念的,我都很多年没开过了。” 何梦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开过?” 江亦一下子坐了上去:“很多年前了,在日本的时候和朋友一起玩过。” 江亦发动车子:“我开开,就在这道上晃一把。” 何梦情两眼发光,一脸的欣喜,看来果然是个真正的机车迷,她一下子跳上後座,抱著江亦的腰:“我要体验体验江大少爷的技术……啊!”何梦情话音未落,车子就风一般地彪了出去,何梦情吓的大叫了一声,手环的更紧了。 飙了一圈,江亦就停了下来,何梦情还死死环著不放,江亦有些难受。不仅是被紧紧环住的腰,还有被何梦情的胸部紧紧贴住的後背。 他果然还是不能习惯女人的身体。 江亦掰开腰间的手:‘好了, 放开吧。“ 何梦情直起身子,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天啊,这才是真正的飙车啊!喂!”她拍了拍就江亦的肩膀,“以後多出来教教我啊。” 江亦跳下车:“只要你别把我抱的那麽紧。” “你什麽意思啊……” “谨言?” 何梦情的话还没说完,江亦就看著眼前的人怔住了。 “你认识他们啊?”小臻抬头问顾谨言,他感受到顾谨言的手越来越紧,便也越来越紧地回握住他。他一向善於察言观色,他知道顾谨言肯定是碰上了一个……特别的人。 “……算吧。”顾谨言回话,他看著江亦,“好久不见。” 何梦情走上前,拍拍江亦的肩:“你的朋友吗?” 江亦不知道顾谨言在这看到了多少,但总是不管怎麽想,结果都是他不想听到的。他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何梦情,总之巧合是有这麽巧。他知道谨言肯定误会了。 真是……倒霉。 “谨言。”他低低开口叫著顾谨言的名字,尽是无奈和……无语。 第四十三章 顾谨言牵著小臻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觉得一股酸气直往胸腔上涌,眼眶也渐渐艰涩起来,让他忍不住使劲闭了闭眼。 他一直都在这里。最开始他想,他还真是倒霉,刚要过去的时候一架摩托车就风一般地飙过去,简直就像在拍电影似的,顾谨言在当场愣了好久,好不容易回过神准备过去的时候,交警就蜂拥而至,立刻堵住了出口,把何梦情围住。所以,顾谨言把江亦的出现和离开,把他和何梦情的刚才和现在,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说,早上在书报亭的报纸上看到的关於江亦和何梦情的订婚消息,让他还是有那麽一小点希望的话,那麽现在,眼前的一幕,已经让他完全的绝望。 即使江亦对何梦情算不上喜欢,那也绝对不是讨厌。而且……不管是谁看来,何梦情和江亦站在一起,都是完美的般配。就和那个老板说的一样,是国王……配女王。 “嗯……你朋友?”何梦情打破了双方诡异的沈默,先开口问江亦。 江亦默了一会,还没开口,顾谨言就在一旁先打断了,神色清淡:“不是,只是高中同学而已。” 何梦情虽然被管教甚严,在感情方面几乎算是个白痴,但是江亦和顾谨言之间这种怎麽看都不正常的气场,让她觉得两个人必然不像表面上那麽简单。 “姐姐。” 顾谨言身边的小臻突然开口了,他松开顾谨言的手,拉上何梦情,一张小脸笑意盈盈,声音软软黏黏的,仰著头看何梦情:“姐姐你骑车的样子好帅啊……可不可以带我也骑一骑啊。” 何梦情平时很少能接触到小孩子,看到小臻这样可爱的小孩,而且又对她这麽大加赞扬,她当然毫不犹豫地牵过小臻的手,答应得异常迅速:“当然可以啦,走,姐姐带你玩玩。” “诶,小臻……”顾谨言还有些担心,毕竟刚才他看何梦情的飙车技术还是很危险的。 何梦情转过脸冲顾谨言眨了眨眼:“别担心,我不会像刚才那样的,不过……你儿子还真是可爱呢。” 顾谨言不说话,江亦也沈默。何梦情带著小臻上了车,刷地就飙了出去,小臻的笑声听起来,的确是很开心的。毕竟,小孩子就是喜欢这样刺激的东西。 江亦笑了笑:“多久没见,谨言你的儿子都那麽大了。” 顾谨言低头看著平整的路面,深吸了一口气:“你也差不多啊,多久没见,你都由弯变直,而且还有那个完美的妻子了。” 江亦笑意渐浓:“谨言,你这算是吃醋吗?” 顾谨言捏紧拳,努力睁大眼睛以免眼泪会砸出来,他抬起头勉强笑著看向江亦,但是他真的不是一个好演员,那个笑容是那麽虚弱,甚至虚幻,连声音几乎已经颤抖了:“你想说明什麽,江亦?你想嘲笑我吗?嘲笑我还是忘不掉你,离不开你?嘲笑我依然因为你的一点小小的举动就伤心的要死,就难过的要命?还是你这麽完美的人,几乎是被所有人都羡慕仰望的人,就一定要从我这麽个普通人身上找到被爱慕的虚荣感吗?就一定要在我的身上去向别人证明,你看,有个人得不到我就形容枯槁,失去人生动力,甚至都要死要活的了……这样吗???” 顾谨言说的脖子都涨红了。他很少这麽激动过,不,应该是从来没有这麽激动过。不论是小时候爸爸的离开,还是高一时被轮奸,那些比现在这个事情都更加的摧残他的身心,但是他都默默地挺过来了。或者说是,忍过来了。直到江亦在最後的那个笑容和那句话之前,他都觉得还是可以忍的,可是那个刺眼的,加深的笑意和那句尾音微微上扬的“吃醋了吗”让他忍无可忍,所有的委屈甚至是怨愤都喷泻而出。 人都会忍,但是忍是有限度的。当一些事情已经压迫到“忍”的那条弹簧的极限的时候,它就会以最强大的态势弹回来,甚至连自己,都措手不及。 “……你终於怨恨我了。”江亦很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语气也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没有。”顾谨言吞咽了一下,立马否认。 “你已经爱我爱到这个程度了吗。”江亦依旧面无表情。 “没有!你闭嘴!”顾谨言几乎是恼羞成怒。 顾谨言吼出这句话之後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可怕的沈默。从什麽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样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两个人,有话也不说。 不敢说。不想说。不能说。 不知道该说什麽。或者是。 知道说了也没有用。 不管哪一种,都让人心神俱裂,爱断情伤。 这绵长的沈默蔓延了很久,最後被江亦一声轻轻的叹息打破。 “那你哭什麽。” 江亦伸手去抹顾谨言脸上,不知道什麽时候起,已经淌满的泪水。 “啪──”江亦还没有碰到他的脸,顾谨言就先一步打掉了江亦快要触碰过来的手。 “不要碰我。”顾谨言死死咬著牙,双肩颤抖。 江亦的声音依然温柔:“你在怕什麽。” 顾谨言身子一僵,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低著头。 江亦的笑容却消失了,他说下去:“你怕──你怕被我碰到,即使只是一根手指的触碰,也会让你刚才故作的坚强一瞬间崩溃。” 顾谨言轻轻倒抽了一口气,难看地咧了一下嘴:“真不愧是江亦,说这种话都不用问句的,果然是对自己有太有信心了吗。” 江亦抬手揉揉顾谨言的头发,语气里,似乎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和心疼:“我的确对自己一直都很有信心,可是现在我宁愿自己更自卑一点。” 顾谨言愣了一秒,然後笑得惨白:“我还真荣幸……除了在许桓面前,你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自卑这样的词吧……” 江亦抽回手,往顾谨言的脸上抹,想抹掉他的泪水。 顾谨言还想伸手阻止,但是抬到一半,又苦笑著放下了。江亦说的对。他就是怕。可是,都已经被揭穿到这个样子了,他还这样做算什麽呢。故作姿态吗? 那就太悲哀了。 当江亦的手一点一点在顾谨言脸上拂过的时候,顾谨言感受到湿热的液体一点一点被江亦的手指抹去,当那种湿润被干燥一点一点占据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 这麽多年来,付出的所有感情,都一点一点,被眼前这个人给折磨尽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一个死胡同,既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却也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 也许老马识途,可是,他第一次的爱恋,就全部给了眼前这一个人,再也没有翻牌的可能。他找不到,可以抽身的万全之策,可以回头的平坦之路。 顾谨言推开江亦的手,自己抹了把脸。看著又开著机车回来的何梦情,淡淡笑了笑:“你们真般配。” 江亦回头,却只是看著小臻:“那孩子挺可爱的,是你的亲戚吗?” “老家邻居的孩子,托我带带。” 江亦似笑非笑:“你妈妈还是急著让你结婚吗?现在是让你练习带孩子了?” “……看起来你比我快吧。” 顾谨言说完这句话就有点想抽自己,他一下子反应的回答,为什麽听起来还是醋劲那麽大。 “好好玩呀!”小臻一路小跑回来,拉著顾谨言的手,有些许撒娇的味道。 何梦情取下头盔抱在手里,笑的一脸帅气:“你叫顾谨言啊,你邻居还真幸福,有这麽可爱的儿子。” 何梦情越是这样彬彬有礼落落大方,顾谨言表面的笑意就越发难以维持。他宁愿何梦情是一个看不起他,不屑和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说话的娇蛮大小姐,也不想她是这麽一个活泼开朗热情大方的女人。 虽然就算是前者,他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胜算的,可是,人就是有这麽矛盾,明明都一样是输,却都还是抱著一个念头:希望不要,输的太惨。 顾谨言低头看了看正仰头望著他的小臻。小臻睁著大眼看他,眼神很认真。顾谨言感受到自己的手又被小臻握紧了一点。他知道这是什麽意思。 顾谨言很勉强地笑了笑,看向何梦情:“小臻很喜欢你呢。” 何梦情也笑的开心:“真的?”然後半弯著身子探向小臻:“小臻喜欢姐姐哪里?” 小臻愣了愣,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是喜欢眼前这个大姐姐,但是他敏感地感觉到,身边的顾谨言似乎因为这个事实而不开心了。他只是个小孩子,处在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该怎麽说。 小臻傻傻地愣在原地,却弄的两边都有些下不了台。江亦笑了一声,对身边的何梦情说:“你是不是刚才飙的太快了,把人家小朋友都弄傻了。” 何梦情看到小臻久久不答话,本来就有些失望,再听到江亦这个问话,实在有些搁不下脸。她撇了撇嘴唇:“怎麽会啊。” 她的这个样子,实在很像在和江亦撒娇。顾谨言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他拉著小臻准备往前绕过去:“你们慢慢聊吧,我和小臻就先走了。小臻,饿了吧?” 小臻很乖巧地摇了摇头,顾谨言摸摸他的头:“都快两点了,早上本来就没吃什麽,在姐姐面前害羞吗?”顾谨言努力挤出个笑容朝何梦情笑。 小臻都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却突然听得一声咕噜的声音。江亦,何梦情和小臻三个人都面面相觑,顾谨言却是羞得连脸都太不起来。 江亦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何梦情虽然也很想笑,但是还是想著毕竟要给顾谨言留点面子,小臻却和江亦一个样,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一下子爆发出来,笑得脸都红了。 江亦抓起顾谨言的手臂:“走吧,去吃饭吧。” 顾谨言却没有动,他扬扬手:“不用了,不想麻烦你。” 何梦情也一把拉过小臻:“一起去吧,你从老家回来的话,家里整整七天都没人,也没什麽吃的吧。”她朝著小臻笑:“小臻,你也饿了吧?快说服下你的顾叔叔?” 小臻觉得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只不过,现在这样的状况,看起来的确像是顾谨言在无理取闹。 顾谨言之觉得自己心里酸涩异常。他看著眼前的三个人。带著近乎迷惑魅力的笑容,俊美的江亦,性感妩媚却又笑的一脸阳光的何梦情,还有仰著脸,一脸纯真可爱的小臻,顾谨言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三个人,仿佛就是一家人。而他,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顾谨言低头看小臻,轻轻问:“你想去吗?” 小臻抿著小嘴,不知道怎麽回答,如果说不,似乎很不通情达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他的顾大叔被这两个人看低看轻。但是如果说是,顾谨言似乎又非常勉强。 顾谨言轻轻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那你去跟他们吃吧,到时候吃完了我来接你。” 剩下的三个人都愣住了,何梦情和小臻是没想到顾谨言竟然真的这麽不给面子,或者说,竟然真的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拒绝得这麽干脆。而江亦,却是没有想到,顾谨言对他的抗拒,已经这麽深了,深到已经逼得他不愿再去迁就很多人,不论是不喜欢的何梦情,还是那麽在意的小臻。 顾谨言放开了牵著小臻的手,似乎一步也不想再在那里停留,急忙跨到前面去,也不回头,只是嘱咐了几句:“吃开心点啊。” 小臻刚想冲上去拖住顾谨言,却被江亦一下子拦住。 “你干什麽!我不和你们吃了,我要去找顾叔叔……” 何梦情也一脸的不解,她刚迈开步子想跑上前把顾谨言拉回来,江亦开口阻止了她:“不要追上去。” 何梦情和小臻都很奇怪:“怎麽了?” 江亦只是一直望著前方顾谨言慢慢变小的背影,皱眉不语。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顾谨言的背影。竟然比想象中的更加瘦小和单薄,而且现在看来,更让人揪心的,是那份无助和脆弱。 小臻还用力的挣扎著,想冲出去拉回顾谨言,江亦叹了口气,却更拉紧了小臻的手,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小脸:“不要追你的顾叔叔了,他现在绝对不想看到任何人。” 恐怕,是又要哭了吧。江亦远远望去现在顾谨言几乎已经看不到的背影,想象著他的泪水,再一次湿了整张脸。 小臻抬头看了看江亦,懵懵懂懂地,好像有些明白了什麽。江亦揉揉小臻的头,淡淡一笑,一把把他抱起来:“走吧,哥哥带你去吃饭。” 小臻愣了几秒,然後又恢复了他的恶劣小孩的本性,一脸嫌恶地转过头,很不买账地说:“什麽哥哥,你也是大叔。” 江亦抱著小臻的手就差点一滑,何梦情在一旁也很不给面子的大声笑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顾谨言到最後几乎是一路埋著头奔回家的。 “诶?小顾?今天终於回来啦?怎麽样?你妈身体还好吧?” 顾谨言刚一进小区门,就遇到对楼的一个大婶,很热心地和他招呼。 顾谨言不敢抬头,只是低低敷衍了几句:“谢谢关心……还行吧。”然後几乎是夺路而逃。到楼道的一路上,还碰到了隔壁刚上高中的小弟弟,差点两个人都摔倒。 大婶一脸疑惑地问走过来的高中生少年:“他怎麽啦?” 那少年嚼著口香糖,耸耸肩:“不知道,不过他好像流了很多汗啊,刚才撞到的时候,感觉他整张脸都湿的。” “啊?” 正这麽说著,一阵秋风吹过,两个人都不自禁地拉紧了衣服,疑惑地看著消失在楼门里的顾谨言匆忙的背影。 顾谨言一到家,关上门,本来还想撑著走到客厅,但是才迈了两步就往旁边的墙上一滑,然後再也支持不住,就这麽倒下来。他眼前止不住地想到刚才那三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太完美了,简直就是幸福的一家人。 顾谨言毫不压抑自己,他放声嚎啕大哭。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了江亦到底哭过多少回,而或许以後,还要再哭多少回。 他只觉得现在他不哭是是不行的,他的胸快要闷死了,他的心快要痛死了,他的眼前,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已经快要膨胀到爆炸了!顾谨言丝丝拽著衣领,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尽管下一秒,就又立刻是濡湿一片。 他嫉妒,连小臻都被她吸引了。顾谨言一屁股坐到冰冷地上,头甩到墙上。他并不觉得疼,他宁愿自己这一下就昏过去,好让他不要再想到他们。 他虽然不认为自己可以和江亦有什麽发展的故事,但是这麽一个想法却始终萦绕在他心里。江亦得不到许桓……也许许桓之後……就是我了…… 他一直怀揣著这麽小心翼翼却又可怜兮兮的小小愿望,等著一直看著许桓的那个人,能够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但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妄想。 他不是江亦的第二顺位。 顾谨言突然止住泪水,心里蓦地,滑过如此清晰的一句话。他一直以为自己自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期待和妄想,但是他现在才发现,支持著他撑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全是最初那不切实际的自以为是。 他把江亦想的受伤过重了,他把自己想的顺理成章了。顾谨言仰著脑袋,看著高高的天花板,眼神空洞,内心冰凉。 “谨言。” 顾谨言觉得自己是不是做梦了,好像传来了江亦的声音。 然後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和门被沈沈关上的响音。 顾谨言艰难地扭过头,看到江亦站在门口,俯视著他。 记不清是多少次的,居高临下。 顾谨言偏转头去,撑著地慢慢站起来:“吃完了?小臻呢?” 江亦上前一把揽过顾谨言的肩:“……你想让小臻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顾谨言动作一滞,然後转头看著江亦,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嘴角却隐隐有些讽意。 “你觉得我这副样子见不了人吗?” 江亦不记得顾谨言用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但是他不在意,他知道这些话的背後,一点一滴,全是他给的伤。 “……谨言……”江亦似乎是想转移话题。顾谨言却不依不饶,他干笑了两声,打量著江亦:“怎麽不想想以前那麽多年在酒吧喝到毫无形象的你自己呢?” 顾谨言提高声调,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如果他不能表现得更理直气壮一点,他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就会落下泪来然後抱住江亦请求他不要离开。 他一直觉得骨气和气节这样的东西是他所没有的,可是,总有那麽一些人,你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哭泣和软弱。 江亦按住顾谨言拉住他臂膀的手,凑近他的脸,拂过他的背,语气轻柔:“谨言,你在抖什麽。” 顾谨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颤抖的厉害,甚至连牙齿都发出了“格格”的碰响。顾谨言埋下头,用力推开江亦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客厅走去。 顾谨言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拿过一个抱枕盖在脸上,不再去管门口的江亦。他听到江亦的脚步声慢慢走近,然後在一旁坐下。但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只剩下这样诡异和长久的静默。 “……江亦──”因为抱枕的缘故,顾谨言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无力而飘渺。江亦静静等著顾谨言的话,却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下文。 而事实上,此时此刻的顾谨言死死咬著嘴唇,甚至已经可以闻到血丝的味道。抱枕的另一面,已经开始殷红。 江亦不想刺激顾谨言,便也只是静静等待著。 这个时候,时间和空间都显得极其的宏广。一个绵长的令人恐惧,一个辽远的让人心伤。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可是江亦一瞥左边那面斑驳的灰墙,上面的挂锺显示著,只仅仅过了三分锺。 顾谨言抬手把抱枕拿开,随意地扔在身後,慢慢坐起来看著江亦。 江亦以为会看见顾谨言濡湿的眼,但是他错了,顾谨言的脸很干净,干净得有些苍白,只不过嘴唇有些破皮,显得殷红。这倒是让顾谨言平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顾谨言轻轻笑了笑:“你干嘛一副吃惊的样子,以为我还在哭吗。” 江亦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疼,他宁愿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顾谨言,也不愿意看到眼前这个强颜装笑的顾谨言。 “江亦。” 顾谨言缓缓开口,语气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有点像那种准备给心仪很久的男生告白的,中学女生的羞涩温婉。 顾谨言的眼睛里,全是浓浓的情意和痴迷,仿佛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勾走了心神,他艰涩地吞咽了一口,笑意却扩大得近乎虚幻。 “我喜欢你。” 这并不是一句有新意的话,江亦已经听顾谨言说过很多次,不管是冷静的,还是歇斯底里毫无办法的,却都没有办法和眼前的这一幕更能让他心神动荡。江亦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他明明不吃惊也不怀疑,却依旧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出来,什麽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还是被顾谨言震撼了。顾谨言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完完全全放弃了挣扎,和以前那样纠缠著却又不敢承认不愿放手的矛盾样子,完全不同。 江亦懂的。放弃了挣扎,就是放弃了一直追寻的两情相悦,而终於决定放弃自我放纵生命,去不求回报地爱一个人,等一个梦。 顾谨言不理会江亦的沈默,他继续低声说著:“我终於想通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不管你喜欢的是谁,不管你会不会喜欢我,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这样去喜欢其他人了。没有办法……再去像喜欢你这样,喜欢另外一个人。” “你可以继续喜欢许桓,可以和何梦情结婚,可以和很多很多人在一起……但是,你都阻止不了我喜欢你。” “我好笨啊,居然刚刚才想到这麽简单的道理。” “这样想就会觉得没关系了,甚至会觉得很开心。” 顾谨言眨眨眼睛,眼眶里似乎闪过盈盈亮光,他努力地睁大眼,带著不变的笑意看向江亦,似乎是想努力证明自己的决心和坚定。 “我这样的人居然可以遇见你,认识你,嗯……算是朋……”顾谨言说到这里,停了一会,似乎觉得不妥,然後改口换了一个说法,“算是熟人吧,我觉得自己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我真是不应该再抱怨什麽,我知道很多人想接近你都还不行呢。” “我太贪心了,你一定这麽觉得吧。” “对不起,以後不会再造成你的困扰了。” “我们以後……”顾谨言扬起大大的笑容,“还能做这样的……熟人吗?” 江亦没有丝毫表情,久久地坐在那里,看著顾谨言越来越维持不下去的夸张笑容。 顾谨言觉得自己的笑容快撑不住了,他倒抽一口气,努力把酸涨的液体逼回眼底。 “……对……对不起……这样也……不行吗……” “你白痴啊!笑的那麽那看还不如哭呢!”江亦突然猛地冲过来,把顾谨言一下子扑倒在沙发上。江亦撑著两边,俯视著顾谨言,刚刚一脸如冰的表情,现在却是离奇的愤怒。 “你刚才到底在说什麽?你真的明白吗?”江亦简直是气急败坏,心里刀割一样的钝痛却越来越清晰。 “你这是想单方面地和我签卖身契?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回头看你一眼,难道你真的准备这麽过一辈子?你以为这样很简单吗?” “是很简单。” 顾谨言轻轻吐出的四个字让江亦愣住,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下方眉眼依旧的顾谨言,神色未变,语气未变:“可以喜欢你,可以见到你,就不难。” 顾谨言突然伸手抚上江亦的脸,颤抖的手,连带著声音也有些不平:“我最怕的就是……生命里再也没有你……唔” 江亦一下子俯下身子吻住了顾谨言的唇。 他不想再听下去,更不忍心,看著顾谨言再讲下去。 这个笨蛋,这个傻瓜。江亦揉了揉顾谨言柔软的发,加深这个吻。他以为自己演的很好吗,他以为自己说的很好吗,他以为自己装的真的天衣无缝,真的心满意足,真的毫无奢求了吗? 江亦看到的,却全是深深伤痕里,最後挤出来的自欺欺人。连他都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谨言是怎样演到最後那一步的。 有很多人都喜欢他,但是,从没有一个人,像顾谨言这样,喜欢到让他没有办法去拒绝和伤害。甚至看到他的伤害,连自己,都隐隐有些受伤。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顾谨言缓缓抬手勾上了江亦的脖子,眼神真切,却闪著脆弱的乞求。 “我可以给你,什麽都可以。” 顾谨言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毫无尊严,毫无羞耻的话。他曾经那麽鄙夷那些为了所谓的爱情而放弃自尊的人,而现在,他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摇尾乞怜。他知道江亦不会压抑欲望,但是他不想让江亦去和其他人。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他就会忍不住发疯。可是每一次这样之後他,他又会疯狂地鄙视自己,抚摸身後的那道伤疤,他问自己,你又有什麽资格让江亦为你这麽做?你不也是个肮脏的东西吗。 他知道,自己可以给江亦的,很多很多人,都可以给。 比他的更干净。 江亦听到顾谨言的话,先是一怔,然後露出一个近乎苦笑的笑容,他侧身坐到一旁,看著顾谨言带著乞求,卑微到讨好,期待到恐惧的笑容。 “谨言,你让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我好像,已经很在乎你了。” 第四十五章 何梦情和小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著,江亦明明说过一会儿就来带他们去顾谨言的家,结果到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小臻,好吃吗?”何梦情在牵著小臻把这条商业街走到第二十遍来回的时候,终於撑不下去了,她随意做到小广场前的石栏上, 和小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 “啊?哦……还行吧。”小臻也是一副闷闷的样子,不过还是乖乖坐到她旁边。 何梦情拍拍他的小脑袋,知道他是等的不耐烦了,刚刚明明被馋的不得了,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 “哎……”小臻撑著自己的小下巴,一脸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急,应该马上就来了吧。”何梦情虽然自己也很著急,但她不想让小臻被她影响到情绪,所以只能硬著头皮敷衍两句。 “不是这个问题拉啊……”小臻斜眼看了何梦情一眼,然後挫败地揉揉头发,“我看走眼了啊……” “啊?”何梦情一脸迷惑,完全听不懂眼前这个小孩子到底在说什麽,一脸深沈。 小臻撇撇嘴:“……我本来以为顾谨言喜欢的是你啊。” 何梦情後脑勺滑过几条黑线,差点跌坐下去…… 但是很快,何梦情就像发现了什麽似的,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的意思是……” 小臻习惯性地给何梦情了一个白眼:“这你都还看不出来吗……” 何梦情眼珠子转了转,把刚才江亦和顾谨言别扭的谈话姿态在脑子里全部重过了一遍,惊得哑口无言,隔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了句:“……顾谨言喜欢江亦?” 小臻一副鄙视的样子:“连我个六岁的小孩子都察觉到了……你一个成年人居然还看不出来……真是……啧啧……” 何梦情被堵的无力反驳。她对自己的粗神经也很没辙。 “……好吧,算我笨好了。不过……还真是让人吓一跳啊。” “对啊……”小臻有气无力地答应著。 “没想到顾谨言竟然是个同性恋……” “没想到江亦竟然是个同性恋……”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过小臻说的是他的顾叔叔,何梦情说的是她现在所谓的婚约者。 何梦情愣了一秒,然後一脸吃惊:“喂……你的家庭教育是不是有问题啊,这麽小都知道同性恋这个专有名词了?” “切……我知道的可多了。”小臻不服气,但是这麽气呼呼的样子,倒是更可爱了,“喂,你不是要和那个江亦结婚的吗?你都不伤心啊?” “……你看我像伤心的样子吗?”何梦情拍拍身上的灰,“我和江亦这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订婚的事情,结果今天就莫名其妙被告知有了个婚约者……” 小臻了解似的点点头:“……哦,我知道,黑道电影里都是这麽演的。”突然他又担心地皱皱眉,迟疑地开口,“……不过这种事情最後好像都会变成假戏真做诶……” 何梦情站来气弯腰捏住小臻的脸,笑著:“你这个小孩语文不错嘛,知道这麽多成语哦。” 小臻努力地挣脱著,口词不清:“本来就是啊……很多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吗,本来莫名其妙去相亲的男女最後就真的成一对了啊……” 何梦情停了手,她认真地看了小臻一眼,然後呵呵笑出声:“看不出来你这麽关心的你的顾叔叔嘛……怎麽,害怕我抢走了江亦,然後让你的顾叔叔伤心吗?” 小臻明显被人猜中了心事,把头扭到一边,不回答。 “放心吧。你看江亦那个混蛋,把我们扔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去找你的顾叔叔,而且还去了那麽久……就从这点看来,江亦对顾谨言不会是没有感情的。” “……好吧,我勉强相信。”小臻皱著眉头,一脸苦恼,嘴里很欠扁地说出这麽一句话。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江亦终於开著车来了。 “……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可都要上警察局了。”何梦情敲著车沿抱怨著,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臻,吃的好吗?”顾谨言从副座上下来,弯下身子,拉著小臻的手。 “嗯,好吃。”小臻乖乖地回答。 何梦情在这边一脸无语。 不是没有原因的。小臻是个很敏锐的小孩子,他注意到顾谨言的眼圈红肿的。 “好。”顾谨言轻轻笑了。小臻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个笑容依然很美,可是,就是和昨天看到的有些不一样了。明明那麽明媚,却隐隐藏著哀伤。 顾谨言站起来,拉过小臻的手,回头朝驾驶座的江亦点点头:“谢谢你了,我自己带小臻回去就可以了,你送何小姐回去吧。” 何梦情当然是想撮合江亦和顾谨言的,可惜他还没得及摆手,就听见江亦淡淡回了一个好字。顾谨言也毫无眷恋地拉著小臻走了。 何梦情本想上前把顾谨言拉上来,江亦却敲敲车窗,示意她进来。 何梦情两头看看,觉得这两个人怎麽看怎麽都在互相伤害的样子……一个背影看起来那麽孤单无助凄凉悲伤,一个在车厢里却又显得忧郁伤神满脸惆怅…… 算了,感情的事情,她自己都还没有过直接经验呢,还是别掺和别人的事好了。况且,还是她根本不曾接触过的同性恋。 何梦情开门坐了进去。 她不说话,江亦也不说话。江亦也不急著开车,静静坐了一会,又慢悠悠地掏出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轮烟圈,靠著窗户,默默看著窗外。 等这只烟差不多抽到底的时候,何梦情探过身子按了按喇叭。 “好了好了,回神了,再抽就是烟屁股了。” 江亦叼著烟回头,摆摆手示意何梦情不要闹。 我靠!何梦情心里直骂。这江亦是在这里扮忧郁型男吗?敢情还上瘾了?不过,不得不承认,江亦确实太帅了。 这个侧脸,简直就是完美的。 何梦情心里叹了口气,她似乎有些理解顾谨言了。 江亦抽到最後一口,把烟蒂往外随便一扔,靠回椅子上。 “……你心情不好干嘛呀破坏环境啊。” “送你回哪里?那辆机车我到时候叫人开走,如果你不方便来拿那我叫人帮你保管吧。”江亦不理会何梦情的话,自说自的。 何梦情压下江亦就要发动的手:“你不是喜欢著顾谨言吗,我们赶紧把订婚这事和家里说清楚吧,免得以後麻烦更大。” 江亦有些诧异,他回头看何梦情,一副认真的模样。他眉眼一动,轻轻笑了笑:“没看出来你还挺敏感的。” 何梦情有些惭愧……好吧,其实这事那个六岁的小鬼看出来的…… “你答应……” “不过你猜错了。”江亦又恢复了刚才疏淡的神色,坐正了身子,“我并没有喜欢顾谨言。” “啊?”何梦情有些吃惊,不仅是为这个回答,更是为江亦回答的那麽坚决和肯定。 “我不喜欢顾谨言。”江亦又重复了一遍。 何梦情皱著眉头。这个江亦在搞什麽。 江亦说道这里也有些苦恼的样子,不过很快又舒展了眉头:“谨言算是我一个……很特别的……朋友,但是我并不……” “行了行了,你到底在试图掩饰些什麽啊。”江亦话还没说完,何梦情就打断了江亦自己都快说不下去的蹩脚理论。 “怎麽?”江亦的脸上大概是第一次出现疑惑这样的神色。 何梦情揉揉眼角,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虽然我没喜欢过人,但是也没那麽傻,如果你对顾谨言没有一点点感觉的话,那你刚才那副忧郁的模样是在装给谁看呢?你别不承认了,你对顾谨言……” “你觉得一个人能同时对两个人产生爱情吗?”江亦突然打断何梦情的话,这样问到。 “嗯?什麽?”何梦情说的正high,没留意江亦的问题。江亦重复了一遍,何梦情却还是只能傻在原地,她不知道江亦为什麽会提这个问题,当然更主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 迟疑了一会,何梦情有些吞吐地说:“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吧……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感觉的话……那麽其中有一个肯定不是真爱吧……” 江亦听了,微微点点头,思考了一会,然後轻笑:“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喜欢了十年。”江亦的声音波澜不惊,何梦情却听得胆战心惊。 “是……”她支支吾吾地问。 江亦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不是顾谨言。” “啊……”何梦情只能这样张大嘴巴,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感叹。 “但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女人。” “你刚才说的忧郁,这十年来,我已经不知道为他演了多少遍。当然,每一次,都比刚才要重的多。” “我承认,我对谨言有一种可惜,甚至是心疼。这算不算爱情?” “好吧,如果这个算,那麽,如你所说,这其中有一个必定不是真的。” 何梦情突然觉得心里发慌。 江亦直直盯著何梦情的眼:“那麽你说,我对谁的爱情,才是真的呢?是执著了十年的那个?还是……” 江亦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定义顾谨言。应该是什麽呢。 是陪著他执著了十年的那个傻子顾谨言。 还是为了他浪费了十年的那个疯子顾谨言。 是努力不想再和他纠缠想力斩情思的顾谨言。 还是又哭著求他不要离开只求单恋的顾谨言。 这样想著,那样的心疼就又出现了。江亦其实没有说的很明白,他是心疼谨言,可是这心疼,又似乎隐隐带著不平常的伤痛和难舍。 可是,即使如此,江亦依然维持著完美的凉薄微笑,看著眼前怔住的何梦情。 何梦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她想不到江亦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追不到的人,而且竟然让他迷恋和执著了十年之久。既然如此的话,那麽,必然就是真爱了吧。 “算了,不要想了,这本来和你无关。” 一句和你无关让何梦情差点没呕死,那她在这里说了这麽久到底是为了什麽啊! 江亦发动了车子,看著窗外後退得越来越迅速的人和景,江亦想到在顾谨言的家里时,他最後的话。 不管你和谁相爱,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真是,傻得没药可医。 第四十六章 顾谨言开了家门,弯腰从鞋柜里给小臻找了一双拖鞋:“这是以前旧的,明天我去给你买双新的。”顾谨言起身扯了一张纸擦了擦,然後蹲下来想给小臻换上。 小臻看著顾谨言这副样子,有点难受。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鞋蹲下来一把抢过顾谨言手中的拖鞋然後穿上,满口气的不耐烦:“你别把我当三四岁的小孩子啊。” 顾谨言笑著:“你本来也是小孩子啊。” 小臻站起来走近客厅,环视顾谨言的房子:“跟我家那房子差别也不大嘛。” 顾谨言走过来给小臻倒了一杯水:“怎麽?这样不好吗?很快就能习惯了啊。” 小臻抿著嘴不说话。 顾谨言叹口气,还是明白的。不管怎麽说,S城是个大城市,小臻再怎麽心理成熟,也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在来之前肯定幻想过,以为能住到电视里那样的大公寓吧。 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连一百平米都不到的房子呢。 这样想的时候,顾谨言正端著自己的杯子喝水,愣愣呛了一口,有些就剧烈地咳起来。 小臻本来给了他一个白眼,顾谨言为了不要太丢脸也一直隐忍著咳意,不过,这样做的後果是,整张脸被憋得通红,像是快咳死了似的。 小臻的鄙视神情终於转成担心,他小跑过去拍拍顾谨言的後背,不过口气还是一腔埋怨:“你这人还说我是小孩子……你连喝水都做不好呢。” 顾谨言觉得自己稍微好点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只是觉得自己窝囊。照理说,他也算是本城人,有当地户口,读了个虽然不是名牌但也是重点的大学,出来後在一家还算有点资历的中型企业工作了七八年,但是现在,依然这麽落魄,事业爱情样样都没有,就连这房子的贷款都还没还清呢。 顾谨言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同学会上遇见的那些老朋友,然後,想起许桓,最後,想起江亦。然後,所有的过去和回忆,都成了那个人的独角戏。 总还是避不开那个人。他的世界就像一个无止境的循环,江亦从他渴望已久的那个终点,逆流而上,溯流而返,一路浩浩荡荡,最终又绵延到伤情的开端。 这样突然的认知,让顾谨言一个不小心被狠狠呛了一口。 不过还好,现在他也不是一个人了,小臻这孩子陪著他,至少以後不会再那麽孤单了吧。 “你吃饭了吗?”小臻问顾谨言。 “还没。”顾谨言其实不怎麽饿,上班经常有临时加班的经历,顾谨言扛了许多次,导致现在胃都饿得微微萎缩了,胃功能也有些退化。 想当年高三可是这样熬了半学期啊,果然,人老了,身子骨也不能和年轻的时候比了。 “今天累了吧,好好休息下。明天我去帮你安排学校,你自己也做点准备?”顾谨言拉著小臻做到沙发上,“上个幼儿园吧?嗯……学前班上过吗?” 对於学前班这个东西,顾谨言不是很确定,毕竟现在很多父母都不会送孩子读那个了,当年他们读书的时候,好像还是硬性要求。 “学前班?那有什麽好读的,简直浪费时间。”小臻撇过脸,一脸的看不起。 顾谨言哑然失笑,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那……这样直接去上小学会不会不适应啊?要不要顾叔叔陪你一天?” 小臻急忙转过脸来一幅震惊到惊悚的样子:“你还真把我想成小孩子啦?多丢脸啊……居然还要大人陪著上小学!” 顾谨言吃了一鼻子灰,他有些讪讪地想,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这样跩了吗。不过,顾谨言没敢说的是,当年他可是有严重的上学综合症啊,最怕上学了……第一次上小学的时候,拉著爸爸妈妈的手就是不放开,直到老师都要开始讲课了,他才战战兢兢走进去坐到最角落的位子上……所以顾谨言理所当然觉得那实在是人生路上很重要的一步……几乎算是人生的第一步转变啊……小臻这个孩子还真是…… 顾谨言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爸爸到底是谁,居然生出这麽个小孩,不过,不知道小臻的存在,也算那个人可惜了。 顾谨言点点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那明天我就帮你联系。” 顾谨言的家里还有一个空著的小客房,收拾收拾下还是可以住人的。不过让顾谨言郁闷的是,当他第三次去小臻的房间看小臻是否盖好被子的时候,小臻一个枕头飞过来:“你是不是得了焦虑症啦,还是把我当成养儿子的训练品啊……” “好好好,我再也不来了,你要盖好被子……哎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睡吧……” 好吧,这回是被子都要飞过来了,顾谨言碰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小臻躺回床上,虽然嘴上和脸上凶巴巴的,不过看著漆黑天花板,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已经很有没有过这样家庭的温暖了。 即使他的顾叔叔喜欢个男人,又有什麽关系呢。对於他这样一个小孩子而言,顾谨言比很多很多的人,都要好上,很多很多倍。 甚至是他的妈妈。 小臻明明决定要不要哭的,但是一个人在安静的夜里,还是忍不住地流泪了。他果然还是一个小孩子,即使妈妈对他怎样不好,那毕竟是他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顾谨言站在门外,拿著薄被子,听见里边传来的压抑的抽泣声,叹了口气,又转身回了去。 从今天起,他顾谨言就是小臻的亲人。 “小臻,叔叔要上班了,记得叔叔的话吗?不管遇到什麽人都千万不要开门哦,知道了吗?想看电视自己看,不过还是多学习会儿比较好吧……早饭和午饭我都放冰箱里了,待会拿微波炉热热就好,昨天教了你的,应该会用了,不过还是要小心……啊对了……” 小臻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很是不耐烦:“我说你快要迟到了吧。快点走吧,罗嗦……” 顾谨言无奈地看看表:“好吧好吧,那你小心。” 顾谨言知道小臻为什麽不愿起床,恐怕是因为盯著两个红肿的大眼睛吧,顾谨言也不戳破,事实上,他自己,昨天也丢人的不行。 顾谨言挤上拥挤的早班公车,虽然这样已经过了很多年,但他还是不习惯。何况他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太舒服,整个人昏昏沈沈的,胃也隐隐作痛。看来待会又要吃止痛药了。 到上班的地方大概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今天,顾谨言觉得这半个小时显得异常的漫长。等他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要吐了,虽然早上也只是吃了两片吐司。 顾谨言好不容易挤下车,扶著街边的路灯站了一会,然後才向前面几十米开外的写字楼走去。他们公司是在三十七楼,在这栋楼里,这只能算个小公司。 顾谨言扶著墙慢慢走进电梯,按下数字,他便靠在墙边,按著胃,轻轻喘气。顾谨言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因为他觉得不仅胃部的疼痛在逐渐升级,连眼前也有些模糊了。 “!当!” 电梯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然後是突然落坠的撞击感,顾谨言觉得背部被震得一阵发麻,眨眨眼睛,发现电梯里是一片漆黑。 顾谨言苦笑。看来这电梯不满意自己没有个黄金假期啊,这回也要罢工休假了…… 第四十七章 顾谨言靠著墙,半仰起头,手紧紧按住胃部。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毫不意外地看到表示信号的那一串符号闪烁著是让人绝望的渺茫。 顾谨言拿起电梯门左边墙壁上的求救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又从胃底升腾起来的,愈来愈强的疼痛感,慢慢把电话放到耳边,却在几秒之後,眼神一愣,然後又苦笑著把电话挂回原处。 电话里,竟是一片令人压抑的空寂。连嘟嘟的忙音都销声匿迹。 顾谨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倒霉成这个样子。 “呃……”顾谨言低低叫了一声,他觉得胃里好像是有一千柄刀刃在绞,让他疼的真想现在就直接向对面的那堵墙撞上去。即使是昏死也比现在好。 开始觉得有些撑不住的时候,顾谨言靠著墙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膝盖,大口喘气。裤子膝盖处的地方几乎都快被他抓破了。 顾谨言觉得头重脚轻,他虚著眼往左边瞟了一眼,看到那面占了整整一壁的大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恍惚。镜中的那个苍白入鬼的家夥,原来就是自己吗。 顾谨言一直坐这台电梯,当然知道那面镜子,只不过,他很少,几乎是从来没有主动认真地照过那面镜子,就是在家里,也很少这麽细细看过镜中的自己。他曾以为是不必要,他是一个男人,哪里需要像女人一样,逢镜子必照呢。况且,他有自知之明,再怎麽照,自己也就是那副样子而已。 然而现在,他有些怀疑了。他已经不是所谓的那副样子了。在他自以为不会变的这些岁岁年年里,很多东西,就这样默默无声地从他的生命里流过来,又流过去了。 可是他竟然没有发觉。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老,却不想,已经沧桑憔悴到这般地步。镜子里,那个眉头紧锁,满脸冷汗,睁著无神的眼睛,微微张著干涸的嘴唇,一脸不可置信的男人的脸,竟然就是他。 顾谨言腾出手扯扯自己脸上的肉,镜子里,立刻显出的是一个变皱畸形的脸。胃部的剧痛突然急剧上窜,从胃底簌簌簌地,一下子就跃到胸腔的左边,又闷又痛,又扯又捻。 原来,他还是很在意这些东西的,所谓的容貌,所谓的外表。顾谨言扶著墙又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酸麻的腿脚,微微侧身,不敢再看对面镜子里自己的脸。 如果,如果。顾谨言在席卷的疼痛里,出神地想,如果许桓是背後镜子里的那张脸,那麽,江亦,你还会,还会喜欢他吗。 顾谨言终於在心底理清楚这样一个逻辑关系。这才是,他关心外表的初因,这才是,让他对外表竟也渐渐执著的心念。 “……嗯……”顾谨言又慢慢蹲下去,头埋得更低,嘴里,却轻轻缓缓地喃喃自语:“果然……还是不会的……不会的……” 顾谨言终於又重新蹲在地上,他看著左侧的镜子,死死盯著自己的虚影,仿佛要把自己盯得都戳出一个洞。 他微微笑了,苍白的凄凉。 “不会的。你还是不会喜欢我的。” “那个人,可是许桓啊。” 得出了这样让人心碎的结论,顾谨言却仿佛是终於放松了一般,他久久地噙著嘴角的那抹笑意,眼神空澈,眉间安平。 没错,因为这样的人,才是他喜欢的江亦。 不会因为外表,就轻易爱上一个人的灵魂。但是一旦爱上,就绝不後悔,就执著坚定。 而这样爱上之後,或许会是更深沈的沈沦。有句话说,爱上一个其貌不扬的人需要很长时间,可是,一旦真的爱上,就会很难以自拔了。 江亦是他见过的最痴情的人,尽管这份痴情,伤的最深的,竟然是他自己。 是的,是的。顾谨言在痛的恍惚的间隙,在心底一直这样默默念著。江亦爱上的,是许桓真正无可替代的,全部,所有,一切的,独一无二。那份冷峻,那份傲然,那份坚韧,那份胆魄,那份智慧。 在所有这些以後,许桓俊美的外形,才排的上最末的那个小小原因。 他爱江亦的原因,和他不能被江亦爱的原因,竟然是如此惊人的一致。顾谨言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不知道自己是该争取,还是该认命。 他相信,即使许桓挂著他的这张脸皮,那麽也许江亦会迟一些才注意到许桓,也许江亦要花更长的时间爱上他,然後,用更长更长的时间沦陷。可是,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会和现在无异。他是这样相信著。他是这样坚定地相信著。 他相信江亦,相信许桓。却唯独不信,这样坚定地相信著这一切的自己。 他怎麽敢呢。他没有许桓的傲然卓绝,没有许桓的出类拔萃,没有许桓的正直清雅,这些让江亦迷上他的一切特质,在他身上通通是零。 即使是附加的长相,在江亦看来,估计也是一个不及格。 顾谨言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股强大的胃痛包卷了,连带著脑袋和思想。 “呃……啊……”顾谨言明明死死闭著嘴,但这些呻吟却依然从喉咙深处哽咽了出来,仿佛是从灵魂的深处一股脑地泛滥。 顾谨言的腿又一次酸麻,但这一次,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冰冷坚硬的触感让顾谨言瞬间清醒了许多,却在下一秒,就感受到更加清晰剧烈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叫出来,不,是快要吼出来了。其实这也没什麽。这个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算嘶吼也没有什麽的。可是,顾谨言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想把自己完全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 或许,十年前的那一次受伤,已经让他的掩盖欲达到了一种变态的境界。 顾谨言死死按住胃部,衣服都皱的不成样子了。他痛得连眼眶都泛起热浪来,这让他觉得无比丢脸。 顾谨言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会不会就这样痛死,就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冰冷坚硬密闭黑暗的空间里,然後在几天以後被修理工发现,最後,草草找到亲属,办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葬礼。 顾谨言最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的时候,还只能说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调剂,但是越想到後来,却越觉得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好像自己终於忍不住而停止呼吸,修理工发现自己时的尖叫和同事们的惊呼,妈妈的绝望大哭和小臻的黯然抹泪,以及最後,摆在灵堂上的一张几乎每一次照相都没变过的,一副带著浅浅笑意的遗像。 顾谨言痛的精神错乱,大脑恍惚,却仍然感到深深的悲伤。他想起以前电视剧里看的,人在临死前,会见到自己最想见最想见的一群,以及,一个人。 他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带著最後这绝望的期盼,闭上了眼睛,试图在茫茫黑暗里,看到流逝的岁月,和流逝的容颜,以及找到,那些流逝的心情。 隔了很久很久,久到甚至让人以为,他已经这样静静地去了。 这个时候,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带点手足无措的茫然和不可置信的惊诧,再细看,眼眸深处,还有些痛到极致的哀伤。 顾谨言轻轻呼了一口气,把头靠在墙上,仰头望著头顶。他看到了妈妈,看到了小臻,看到了很多年不曾见过的爸爸和那个叔叔,看到了叶茗,看到了曾经暗恋的蒋诗颖,看到了始终如一的许桓,看到了那些连名字都已经叫不出来的,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所谓同学朋友和哥们儿,看到了以前楼下卖早点的大婶,他甚至看到了隔壁邻居家的小黄狗,和对面大爷家的大花猫。 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无论他怎样努力地睁大了双眼去寻找,却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无论怎麽看,都只是一团朦胧模糊的光晕,勾勒出一个浅淡的轮廓。就像是,每一次梦到他的时候,那样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距离。 “骗人……”顾谨言轻轻动唇,冒出这麽两个字。 什麽能看到最想见的人,什麽能看到生命里重要的那些人。在他生命最灿烂的年华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根本就见不到。 他没有瞎,只是看不到江亦罢了。在江亦面前,他始终都是一个残疾。 无论是眼还是心。 顾谨言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怎麽颓废下去。他摸出手机,打开短信,开始写字。 他打的很慢很慢,不知道是没打一个字,都在耗损他的力气还是,他舍不得离去。 他说。 妈妈:注意身体。 小臻:记得要好好学习。 叶茗:你一定会成为像你爸爸那麽出色人,把叶氏重新发展起来的。 蒋诗颖: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会爱你一辈子。 许桓:祝你家庭幸福。 顾谨言的手指在机面滑了几下,停了下来。活了近三十年,能值得他在最後的时刻留下话的,也只有这麽几个人。 不算江亦。不算。 顾谨言眨眨眼睛,觉得胃痛好像轻了点。他动动手指,按下了那串号码。 不用刻意去记,就已经烙印到他灵魂深处的号码。 他知道是没有希望的,可是,他喜欢江亦这麽多年,不也早就有这样的认知了,但却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路。 他不能像许桓那样吸引江亦,但是,他可以陪著他,很久很久,只要他需要,只要他开口。可是这一次,好像不行了。 顾谨言拨通他的电话之後,就把手机扔在了一旁,不去管了。 不在意结果的话,或许,会比以前好一点。 顾谨言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八章 顾谨言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奇妙甚至略带快感的惬意。他觉得这样的场景甚是熟悉,是那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对了,对了。他想起来。就是那一次,十七岁的那一次。高二,小巷,田峰。 那一次,他也是这麽按下江亦的号码,在一次又一次灭顶的凌辱和折磨里,等著那个人,像演电视剧一样的,来救他。可是,他没有来。 他等到的,是彻头彻尾的殴打和轮奸。 那麽这一次,又怎麽样呢?顾谨言觉得意识快要断了,他模模糊糊地想,江亦,这一次,如果你不来的话,你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顾谨言手脚冰凉,脸上却是灼人的滚烫,整个脸颊都绯红起来。 江亦,你会怎麽想呢。你会伤心吗,你会难过吗,你会哭吗,你会痛吗。 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顾谨言惊得一怔,快要断掉的意识仿佛又被一根丝线串联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安心。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上苍,让江亦,没有爱上他。没有,像他爱江亦这麽,爱上他顾谨言。 如果江亦爱他的话,顾谨言突然低低呻吟了一声,他不敢这样想,他不敢想象有这样的如果。如果江亦爱他,那麽他就会尝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痛苦和绝望。再也见不到,却怎麽都忘不了。 江亦永远不会知道,为了他,一个正常男人拥有的一切,顾谨言都已经放弃了。过去拥有的,已经失去了。应该拥有的,也不会再有了。 顾谨言想,他可以慢慢陪著他, 一直陪著他,陪著他等, 陪著他想,陪著他看清楚,许桓注定不属於他的生命。至於真正能一路陪他走下去的那个人会是谁,顾谨言却从来不曾奢望过。 眼前沈沈的黑暗里,那个一直朦胧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光晕氤散,轮廓晰然。 是他。 终於,还是见到了。原来,直到最後的最後,他都还是不愿意放弃他。 竟然是这般,深重的执念。 牵连意识的那根细线终於断去,顾谨言头一偏,陷入昏迷。 “你说什麽?”江天望著站在眼前的儿子,有些头痛,口气和眼神都冷了下来,看起来和江亦倒真是如出一辙,完全的父子。 “我不会和何梦情结婚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江亦的声音也冷下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著坐在沙发上的江天,眉宇间全是不耐,“何梦情也不会答应的,你和何凌泽不要白费功夫了。” 碰── 江亦头微微一偏,一个重物擦著他的耳边飞过,直直撞到身後的墙上。 是一个银质的烟灰缸。 江亦回头看了看,一脸冷然地转过头,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怎麽,已经无计可施了吗?” 江天看了江亦一会,却没发怒,身子慢慢向後仰,陷进沙发里,眼睛里是交错著赞赏和危险的复杂深意,他微微点头:“果然是我的儿子。” 江亦耸耸肩点头:“没错,就是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就更不会和何梦情结婚。” “听说你不是和何小姐处的很好吗?”江天瞄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江亦的眼底精光一闪,多年前他还会问,你竟然跟踪调查我?这样幼稚的话,而现在,他也只是加深笑意,眸底却掩藏著更汹涌的暗潮。 “不是你教我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嘴巴上说的通通都不能和心里所想的划等号吗,怎麽,现在反而还给我了?” 江天微微眯眼看江亦,江亦也看著他所谓的父亲。他们是真正的父子,连控制欲,都是一模一样。 江亦走出大宅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来随意瞄了瞄,江亦有一瞬间的失神,竟然是顾谨言。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在手机上看到顾谨言的来电,似乎除了高二的那一次之後,这个受伤的男人就再也没有相信过他的手机,相信过他。 从来都是他打给顾谨言,然後毫无意外理所当然地看到那个人出现。 江亦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多年前的那一次,看到顾谨言的来电显示时,莫名的烦躁和担心。他立马接通电话。 “喂──” “啊,你好,请问你是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的朋友嘛?” 江亦一愣,对方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似乎还有些焦急。 “是,怎麽了?”江亦快步走回车上,他知道,这四周,绝对会有父亲的眼线。 “啊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是XX写字楼,今天C座电梯坏了,刚刚才修好,一打开结果看到里边有一位先生昏倒在地了──” 江亦刚一坐进去,关上车门,就听到这个消息。他捏著电话,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啊……喂?先生?先生?你还在听吗?”对面的人没听见这边的反应,又叫了两声。江亦轻轻一甩头,急忙回话:“现在呢?” 对面的人稍稍停顿了下, 江亦的语气习惯性地带上了命令和霸道,似乎是在试图掩饰自己的著急担心。 “现在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马上就会到了。我们打开电梯门的时候,发现这个手机落在地上,而且上面正在显示拨打您的电话……我想在那种时候还想到要打电话去的那个人,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对方还在说什麽,但是江亦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一只手垂在膝盖上,死死攥紧拳头,连青筋都冒了出来,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著什麽。 他是在忍耐,一拳揍死自己的冲动。 事实上,顾谨言这一次的危险和他并没有关系,可是,却总是不断提醒著江亦他从十年前就开始犯下的那个错误。 顾谨言的每一次苦难,他都不在他的身边。而自己的每一次情伤,陪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一个顾谨言。 随叫随到。无怨无悔。 “先生??”对面的人大声呼唤著。 江亦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您不用担心了,救护车已经来了,会送到市医院的,您直接去医院比较好。” “……谢谢。”江亦低低开口说。 这不仅仅是给接电话的人说,更是给那个,在急救车里的人说。谢谢你一直陪著我,更谢谢你,即使到了现在,还愿意相信我。 江亦放下手机,却没有急著发动车子。他只是静静坐在车里,然後抽出一根烟,慢慢吸著。他越来越想不通,越来越困惑,也越来越容易心痛。 他很少花时间去想感情的事,尤其是去想,我到底爱没爱上那个人,这样的,他曾认为是最最愚蠢的问题。 他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去认清和承认自己对许桓的感情,让他持久地痛苦的,只是追寻的过程。他一直认为,喜不喜欢这种事情,如果都还要花时间去判断的话,那怎麽能算真的喜欢。可是顾谨言打破了他的思考惯性,硬生生地插了一个支角进来,让他不得不去重新审视和思考。 思考和顾谨言的关系,思考对顾谨言的感情。 然而他终於知道,感情这样的东西,就是不适合用来思考,那是属於内心和本能的,大脑管不了他,理智也控制不了他。 所以一直依靠著理智和大脑的江亦,终於不确定了,他犹疑了,并且这一犹疑,就是漫漫数年光阴。 江亦一仍烟蒂,稳稳发动车子,往市医院开去。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他刚才所作的所谓的自我平静的努力以後,他的内心除了焦急担忧,竟还生出了更加巨大的恐惧。 如果顾谨言…… 如果之後,应该接些什麽,江亦不愿去想。 他只是不断地飞奔著,脑子里只知道,他现在要去看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而他也同意那个人的话,他对顾谨言,是很重要的。 第四十九章 飞奔到医院,江亦先办完了一大堆的麻烦手续,然後才走进了顾谨言的病房。这是一个大公共病房,除了顾谨言以外,还有三个人。 江亦随意瞟了一眼,便站在顾谨言的的床位边上,难以动弹。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看样子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在他床边的另一个男孩子一直絮絮叨叨地问他还痛不痛,要不要吃点水果,要不要喝点粥……之类的。 那个少年半躺在床上玩著手机,完全不理身边唠叨的那个人,还颐指气使,让他帮他那这个取这个,另外那个男生做起来倒也是甘之如饴的表情。 江亦无意去追究这两个少年之间的瓜葛纠缠。在他看来,躺在床上的那个男生嘴角微微上扬的巧妙弧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亦在床边轻轻坐下,看著顾谨言那张惨白的脸和还有些微微冒冷汗的额头,心底滑过一阵尖锐的剧痛。如果他没有来,那麽这里,是不是又剩他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医院病房里,没有温暖,更没有温情。 就像是十年前高二的那一年,那个时候,顾谨言大概就和对面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一般大,可是他遭遇的,却是最残忍和冷酷的伤害,并且在这场巨大的伤害之後,没有人出现在这里,陪著他, 帮助他,安慰他。 那个时候,他最相信并且期盼的自己,没有出现。 而这一次,是没有按时出现。 江亦伸手轻轻在顾谨言的脸上划著,感受手指尖下这个男人的绵长呼吸和轻微颤动。他之於顾谨言,始终都是一个迟到的存在。可是谨言,你为什麽这麽傻呢。江亦的眼神慢慢温柔,常人想象不到的温柔。 你为什麽总是把最後的机会,都选择留给这个迟到者,这个在你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按时出现的家夥。 江亦觉得迟疑。即使如他自认为爱许桓的程度,却也不敢在最危险的时候,作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可是顾谨言不仅做了,还做了两次。 以生命为代价的信任,这是他再不能辜负的深情。 一个护士推门而入,看了看手中的病表,再看看坐在顾谨言床边的江亦,微微愣了愣,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红晕,语句也不大流畅。 “呃……五号,顾谨言是吧?” 江亦微微点了点头。 进来的护士似乎翻了翻手中的表,皱皱眉:“是急性胃炎啊,以後要注意了,你是他的……”她本来想说兄弟,但是她细细比较了下,又觉得著实不像,一时间便有些迟疑。另外那张病床上的男孩子看到这个场景,却突然笑出了声,一脸狡黠地看著江亦。 江亦神色不变,心里却微微叹息。这麽多年,连他自己也不能定义,顾谨言之於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朋友?哥们?抑或是恋人,这些所有的身份,都被他一一否定掉了。 唯有高中时背大家公认的那个小身份,跟班,一直不咸不淡地在心里悬挂晃悠著。江亦当然知道顾谨言不仅仅是一个跟班,可是这麽些年来,他和顾谨言的的相处模式,却再也难以找出另外一个更加匹配的名词。 随叫随到的顾谨言,陪酒安慰的顾谨言,笨拙却努力用自己来温暖他的顾谨言,身体和心都付出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顾谨言,无怨无悔的,跟班,顾谨言。 “这个……先生?”身边的护士看到江亦似乎想东西入了神,微微提高了声量提醒了一句。 江亦慢慢转过头来,盯著她稍稍想了一会,却惊得她差点拿掉手中的病表,连眼神都开始闪躲。 江亦淡淡一笑:“我是他监护人。” 跟班对应的,大概是主子之类的吧,当然并不能那麽说。相似一点的话,他就当当顾谨言的监护人吧。 那护士呆呆地把病表递给江亦,江亦在病表上监护人的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亦一把病表还给那护士,便打发她走了。他需要时间来好好想想,想很多问题,想他现在心底,莫名其妙的心疼心酸,还有恐惧。 江亦把手探进被子,轻轻握住顾谨言的手。顾谨言的手比自己的小一点,但也差不多大。记得以前顾谨言陪著他在酒吧一瓶接一瓶灌酒的时候,他也胡乱握住过顾谨言的手,虽然模糊不清,但记忆里,那双手修长分明,略有薄茧,虽然不大,却可以轻轻覆在自己的手背上,让自己狂躁的心平复下来。那是一双漂亮的手。 然而现在,江亦感受到自己手中的这只手,骨节竟有些恪人,并且冰冷。江亦紧紧握著,就像当年顾谨言握住他的手那样。轻轻抚摸,缓缓摩挲。 这个男人曾经给过他的一切,直到现在,他才隐隐约约知道,那些到底意味著什麽。而现在,他用这同样的方式,来回报他。 旁边病床上的男生突然凉凉开口:“又一个马後炮的。”同时还甩了一记眼刀剜了一下身边的男生。那男生连忙开口安慰,同时一脸无语。为什麽这个病房会有这麽一对啊…… 江亦听了这话,并未急著开口。他沈沈地笑了一声,轻轻点头。 “说的对,就是马後炮。不过──”江亦顿了顿,语气轻柔,像是怀著无限的感激和安心。 “不过,幸好我还有这个机会,来放一记马後炮。”他说著回头看那个男生,笑的明了:“你也挺幸运的,还能等到被放马後炮的滋味。” 床上的男生顿时僵住,身边正准备喂他水果的男生笑著揉揉他的头,眉宇里,是和江亦一样的神情。 第五十章 顾谨言觉得他此时此刻的境遇,和多年前一模一样,连那种复杂又微妙的心情,都一如往昔。 他觉得自己在混沌里沈沈浮浮飘飘荡荡,像是被风吹起的芦苇,天地辽阔,苍穹淼茫,却没有他可以停留的地方。 虽然还闭眼睡著,但顾谨言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已经醒了,连带著到底发生了什麽,都已经在脑子里快速地闪了一遍。上班,挤公车,进电梯,遇到故障,胃疼,昏厥。然後,就是现在。 。顾谨言微微动动睫毛和手指,身边,却是毫无反应的一片寂静。 这一次,也没有人在他的身边。 顾谨言陷在黑暗里,眼前却簌簌落下一帘白幕,就像是轻轻覆住自己身体的一块裹尸布。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自知之明。为什麽连梦境,都要那麽清醒。 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牵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所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然而十年过去,对於他,却是物非人是。不一样的医院,不一样的原因,人,却还是那个江亦。那个不会出现,不会陪在他身边的江亦。 胸口突然急速升腾起一股剧痛,顾谨言大声地咳起来,这下,由不得他不醒。他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咳著,然後慢慢睁开眼。 “你醒啦?” 毫无预兆地,身边却突然响起一个稍显稚嫩的男声。顾谨言眨眨眼,适应了光亮,然後侧转头朝声源看去。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他半躺在床上拿手机玩著游戏,感受到顾谨言的视线後,抬头转过来向顾谨言扬起一个笑容。青春的,张扬的,灿烂并且年轻的。 那是顾谨言已经暌违很久的笑容,顾谨言看到年轻男孩床边站著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另一个男孩子,一脸关心和温柔,瞬间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物非,竟也没有不一样到哪里去。在他已经说服自己,不要再奢望身边会有那个人的时候,却仍然能看到,同一间病房里的人,是那麽幸福地被在乎的人牢牢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和从前一样,只有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孤身一人。 其实很多时候,痛苦是被比较出来的。然後放大,直至灭顶。 对面床上的男生看到顾谨言没说话,一脸神伤,点点头笑著:“你在期待谁啊?” 顾谨言一愣,没反应过来,隔了好一会才有些结巴的开口:“你在说什麽……我没……” 那男生张嘴咬下身边的人喂过来的苹果,嚼了几口:“是不是一个长的高高帅帅的男的?英俊又多金的那种?啊!对了……就是前几天报纸上说和何氏千金订婚的……江亦?”他明显地不怀好意,说完一脸坏笑地看著顾谨言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身边的男孩子叹口气:“你别这麽玩了。”然後抬起头笑的一脸歉意:“那个人守了你将近一天了,刚才接了电话,好像有点事出去了。” 床上的男孩子一听他这麽解释的清清楚楚,自觉没趣,抢过他手中的苹果自顾自地嚼起来:“真是的……一点也不好玩了。” 顾谨言只是一味愣著。他听得清楚那个男孩说了什麽,却不敢确定,不敢相信。顾谨言攥著被子的手紧了紧,甚至都看得到手背上的青筋,有些急切却又带点羞怯地开口问到:“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嗯,真的是骗你的!”嚼著苹果的男孩子一个大转弯给了顾谨言狠狠一击,身边的人却还是不给面子,不陪他玩这个游戏。 “别听他乱说。你刚进这个病房江亦就来了,十几分锺前才刚刚走的,他还叫我们照顾你,一有什麽状况就和医生联系。” 顾谨言依旧愣著。 “他很关心你。” 那个男孩子最後轻轻说出这五个字,便忙著安慰床上那个一脸不爽的人了。然而顾谨言的心里,却像是台风过境,呼啸轰鸣。 他没有想到,这一次醒来,眼前的路竟然不是孤独的。 他喘了口气,胃还有些隐隐作痛。他努力撑起身子,半靠在床头,看著床边的柜子上,自己的东西都好好整理了放到一边,不像上一回,躺了那麽久,手机都还缩在自己的裤兜里,那麽可怜兮兮。 他拿起手机看看,现在竟然已经是晚上将近凌晨,他竟然睡了这麽久。那麽,按照那个男孩子的说法就是……江亦真的陪了他这麽久。一直一直,没有离去。 顾谨言感觉到眼眶里微热的湿意,和喉咙里陡然上升的哽咽。他埋下头,不著痕迹地揩拭掉可能会流出的液体。人一病,连心都脆弱了。 这算是什麽,喜极而泣吗。 顾谨言握著手机,看著屏幕上显示的,自己一通通打给江亦的电话,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不用电话,不需要电话,在你昏迷的时候,江亦就在你的身边,陪著你。 顾谨言在心里恨恨唾了自己一句。真是没出息,就因为这点小事就开心成这样了……可是这样想完,顾谨言还是忍不住地露出一抹无法掩饰的笑意。 手机突然一阵震动,顾谨言愣了愣,却在看到信息来源的时候,脸色刷白──他竟然忘了,今天……他算是翘班了…… 连忙打开短信,顾谨言差点没再一次昏过去。竟然有二十多条短信……全部都是……来自公司的……有同事也有……他的上司……另外还有几个未接电话,是小臻的,大概是要问他怎麽还没回家给他做晚饭。 一条一条翻下去,顾谨言的脸色就白一分……直到看到上司的最後那条……“好了,现在是下班时间了,看来你果然是存心了被解雇了!” 这个……难道就是乐极生悲?顾谨言满脸苦笑……明明是电梯的错啊……也许,和上司解释解释还有希望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小臻回电话。 “喂……” “你终於知道回电话了啊!我都快饿死了!” 顾谨言刚打通,一个喂还没说完,那头的小臻就大声吼回来,震得顾谨言不得不把电话拿远一点。 “小臻……对不起啊……今天有点事……” “有点事你就不知道给我回个电话嘛?你知道今天我多无聊吗??一个人呆在这个房子里……这个破得要死的烂房子……” 顾谨言愣了会,等那头的小臻似乎怒吼得说不下去了,他才小心翼翼又满怀歉意地开口:“小臻……哭了吗……”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顾谨言急忙把手机又拿开了点,心里的歉意却越来越大。他知道,小臻是怕了。毕竟,那只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现在都快零点了,这麽大晚上,就他一个小孩子在家里……顾谨言觉得心疼得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小臻,先别哭了……不要怕,我马上就回来,你乖乖的在家,等一会,就一会我就回来了……” 那头的小臻似乎再也装不下去了,干脆放声大哭,吼的也越厉害:“你别回来了,别回来了!反正你们都一样……你也不是什麽好人,把我甩在家里就不管了,亏得我还以为你和陈娜不一样呢……”到最後这一句,顾谨言明显听出小臻的声嘶力竭背後的哽咽。 顾谨言的心一紧,急忙安慰:“小臻你先别吼,别吼,这麽晚了,小心把坏人引来了啊……” 果然,小臻始终还是一个孩子,一听顾谨言这麽一说,立马就闭了嘴,连抽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呼吸都把坏人引来。 “喂,你什麽时候回来……”小臻的声音闷闷的。 顾谨言揉揉还有些疼痛的胃,嘴上却马上说:“马上马上,小臻饿了是不是,晚上没东西吃……我回来给你做夜宵……” “哼……我不稀罕……”顿了一会,小臻又凉凉接口:“那快点啊……” 顾谨言笑笑:“那你乖乖等著我回来。” 顾谨言挂了电话,才看到对面连个少年,尤其是床上的那个,一脸惊异地盯著他,像是看到鬼似的:“你儿子?” 顾谨言掀开被子下来:“不是儿子,不过……也和儿子算是一样亲的那种吧。” 这是实话。顾谨言早就放弃这辈子结婚生子的打算,虽然妈妈那里还不知道要怎样交代,但是,这算是他唯一不能满足母亲的一个愿望。所以,当小臻出现的时候,他就有意把小臻当自己的儿子养了,而和小臻相处以後,却是无意识地就把小臻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你真要现在就回去?”床边的男生看到顾谨言真的下床,有些惊诧:“你不等江亦了?再说,你身体还没好吧……看你脸这麽白。” 顾谨言披上外套,收拾了一下床头的东西:“还行。我实在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等明天白天有空我再来看看医生吧……至於……”顾谨言停了停,後来的动作明显慢下来,有些艰难地开口:“至於江亦……如果到时候他来了……嗯……”顾谨言微微皱眉,思考了一会,却没想出,如果江亦来了,他想要眼前的两个少年,为他转达些什麽。 叫江亦去他家找他吗?顾谨言忍不住失笑,这样类似命令的语气两个人掉个身份说恐怕更适合一点。他还没有那麽自以为是,认为江亦陪著他了一天,就可以随便的使唤江亦了。 跟班这样的角色,和江亦实在太不搭了。虽然他并不像当一个跟班,可是和江亦在一起,他却可以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身份。 顾谨言抿嘴笑了:“如果江亦真的会回来,问起我的话,就说我回家好了。” 床上的少年看到顾谨言的笑容愣了一会,然後立马恢复冷淡并且微微嘲讽的神色:“切……你这样说不就是让他去找你吗……” 顾谨言拉开病房的门,本来都快走出去了,听到少年这麽一句又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很低:“也许我心里,就是这样期待著的,也说不定吧。” 顾谨言关上门,留下病房里,一室的沈默。 第五十一章 将近凌晨,基本上是不可能坐到公车的了。为了不让小臻等太久,顾谨言打了个车。下车的时候,顾谨言想苦笑,他觉得现在自己的胃痛和早上困在电梯里的时候,越来越接近。 付了钱,顾谨言强撑著下车,上楼,然後回家。 “小臻!”顾谨言一打开门,看到家里亮的跟什麽似的。他一边脱鞋一边关灯,心里却有些发笑,果然是个小孩子,还是怕黑啊,开这麽多灯…… 顾谨言这麽一喊,哒哒哒的脚步声就从卧室一路传来。小臻跑了很急,却硬生生在离顾谨言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了下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抱著胸,明明眉宇间全是掩饰不了的安心和激动,却非要装出个不屑和审问的模样。 “哼……你还知道回来!” 顾谨言一听差点没脚一滑摔倒,他走上前,在小臻面前蹲下,拍拍他的小脸蛋:“这种语气是从哪儿学的?以後不能让你整天在家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剧了,这种怨妇似的口吻都学出来了。” 小臻撇撇嘴,还是硬撑著,不过声音闷闷的:“哼,谁叫你说话不算数……” 顾谨言刚想赔罪,就听到从小臻肚子里传出咕噜的声音,他站起来走近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回头对小臻说:“想吃点什麽?快睡觉了还是别吃太多,给你煮点粥喝吧。” 小臻坐到餐桌上:“你就让我吃这个……” 顾谨言不是没听出来小臻口中的不满情绪,不过他还是只拿了一把菜叶出来,然後从橱柜里舀出一勺米,准备做粥:“乖,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真是凄苦的生活……”小臻抱怨著,手指在餐桌上敲得乒乓响。 顾谨言专心熬粥,不过,刚把水掺进去,顾谨言就觉得一阵晕眩,胃痛虽然没升级,不过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他扶著桌角,使劲摇摇头,眨眨眼,想清醒清醒。 小臻看到厨房里的顾谨言有些不对劲,跑过来拉住顾谨言的衣角抬头问:“不舒服吗?你脸色好差哦。” 顾谨言心里一阵暖流流过,他定了定,捏捏小臻的脸:“好了好了,别这麽担心的样子,这可不适合你,乖乖坐著……哦对了,先去洗个手。” 小臻却一把抓住顾谨言伸过来的手,有些惊慌:“你的手好烫啊!” 顾谨言愣了愣,抽回手看看,好像是有点发红。 “你的脸也好红……你是不是感冒发烧了?我以前生命就是这样的!”小臻看到顾谨言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联想到自己以前的生病经历,开始有些担心。 顾谨言摸摸自己的额头,不过大概是因为手和额头的温度都一样的高,他反而探不出来什麽。但是,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确实有发烧的可能性…… 不过不管怎麽样,今天晚上都还要撑下去。顾谨言转身道水槽里用凉水沾了沾脸,回头对小臻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快来洗手然後等著乖乖吃饭,再乖乖睡觉。” 小臻毕竟是小孩子,他觉得感冒发烧就是很普通的小病,看顾谨言这麽说,也没坚持,就乖乖洗了手坐著等饭吃了。 顾谨言是把饭粥盛好端上桌的时候觉得自己越来越撑不住的。他再回去给小臻小臻烤了个小蛋糕,端上桌後准备往回走清理下厨房的时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的。 顾谨言觉得全身发热,突然接触到冰凉的地板,也觉得舒服,意识便有些模糊起来。这却是把小臻吓到了,顾谨言一摔倒他就扔下筷子跑过来,语气里满是惊慌,到後来看到顾谨言慢慢闭上眼睛,竟隐隐带了哭腔。 “砰砰砰!!!” 小臻吓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大力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谨言??谨言开门!” 小臻本来被吓的不敢动弹,但是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却渐渐镇静下来了,这个好像是……对了,好像是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小臻低头看看昏倒在地上的顾谨言──没错,就是顾叔叔喜欢的那个男人。 小臻几乎是一下子跳起来跑到门边,江亦似乎有些著急,竟也不管会不会吵到左邻右舍,声调放的是更大了。 小臻一把门打开,就看到门外的江亦,和昨天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不一样,今天的江亦看起来有些狼狈,气喘吁吁的,有些气急败坏i,但更多的,还是眉宇间和眼眸深处怎麽都掩饰不了的担心焦急。 而几乎是一开门,江亦就注意到了小臻身後不远处,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他迅速走进来关上门,跑到顾谨言身边,看著顾谨言和今天白天惨白的脸色明显不同的红晕,有些气恼。他一把打横抱起顾谨言就往外走。 小臻急忙拦到他面前:“喂喂,你把顾叔叔带到哪里去啊!” 虽然说小臻是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江亦对顾谨言绝不会有恶意的。刚才那一连串动作里表示出来的担心,即使像他这麽个小孩子,都能完完全全感受得到。 那是装不出来的。 江亦这才发现还有这麽个小孩子需要处理。说起来,当他一回病房就看到本应该好好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不见踪影,一问才知道是回家照顾小孩子的时候,当场就有些发怒。这个顾谨言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而且回就回吧,也可以给他打电话说声啊,一定要这麽自己逞强,结果现在落到这个地步。 江亦实在是很想说怀中抱著的这个人活该,可是看见他那麽虚弱的样子,又实在开不了口。 总之,把小臻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是行不通的。江亦只能挑重点和小臻说:“你顾叔叔生了严重的病,马上要去医院,你把灯关了,和我一起去。” 江亦的话是完完全全的命令,又因为著急,也没有注意语气和腔调。这在小臻听起来,实在是难以接受。小臻也横惯了,一听江亦这麽说便吹胡子瞪眼,不吃这一套。 “你让我去我就去啊,你快把顾叔叔还给我,应该是你出去……” 江亦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可是他最讨厌分不清先後轻重和场合的,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听小臻这麽一说,他的脸立马就冷下来,恢复的是他在江氏内部和商场黑道上的冷酷模样,语气冰冷:“随你。” 小臻被江亦强大的气场震得动弹不了,完全被吓到了。江亦也不想再理小臻,况且谨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被这个小鬼拖累的。 当然,完全被担心焦急冲昏了头脑的江亦是根本不会去想,小臻其实还是个孩子,他什麽都不知道这样的问题的。 不过,想到谨言这麽在乎这个小鬼,身体那个样子了还要强撑著回来陪著他给他做饭……江亦叹口气,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虽然没有回头,不过还是说了句:“喂,快跟上来,不然等你的顾叔叔醒来又看不到你,恐怕还要拖著身体回来照顾你。” 小臻本来对江亦是生气的不得了,可是一听到江亦这麽说,有些吃惊。江亦本来是想让他快点跟上来,结果现在倒好,是适得其反,那小子完全愣在原地,连动都忘了动了。 江亦实在是不耐烦地回头,看到小臻的模样竟也是微微一愣,然後抿著唇。 这也难怪。小臻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在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麽在乎他的人。并且,竟比他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女人,还要关心他。 这或许是他小小心灵的,第一次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感动。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快跟上来。”江亦能理解小臻,可是现在,并不是感动和感恩的时刻。江亦低低吩咐小臻。小臻也以最快的速度关了灯,跟上江亦。 江亦把顾谨言放到後座上,让小臻照顾。自己坐回驾驶座,迅速地发动车子然後飞奔向医院。 夜深人静。江亦一路狂奔的时候,感受到身後那个人安静绵长却偶尔难以捉摸的微弱呼吸。他的手死死握著方向盘,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要疯狂地往一旁打转过去。 顾谨言就是这个样子的。连他的每一个呼吸,都这麽忠诚地遵循著他做人的原则。安静,安静得让人难以察觉;但是却能长久地陪伴身边,绵长得覆盖住自己十多年的青春时光和年少轻狂。 这样细水流深的脉脉温情,就像绵密的水藻,不知不觉间,轻而易举地缠绕住自己的全部生命。 江亦不敢回想得知顾谨言回家时候的惊慌和一路狂奔而来的惊恐。尽管他很早以前就承认过他在乎顾谨言,却不曾想,这样的在意,竟达到了了这样的程度。 他很难想,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许桓出事了,那麽他到底,会走向哪一边。江亦往左打了个转盘,拐上另一条街。 虽然他还很难做出抉择,可是,这样的想法竟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并且还让他不能轻易选择,这本身,就够惊悚了。 顾谨言在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里,竟然已经能够和许桓并列,一较高下。 一路飞奔。江亦无言地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事物,这样的场景,让他忍不住追溯逝去的过往。窗外倒退的一株树一栋楼一条街一个路灯,似乎都暗暗昭示著他和顾谨言每一个细小的过往。 他蓦然发现,在纠缠著许桓的那许多年里。唯有顾谨言,是他生命道路上,不曾消失的身影。 终於,到了医院。江亦先下车然後打开後门把顾谨言抱下来,对著小臻说:“跟紧点,别走丢了。” 虽然对江亦很是不满,可是看在他算是在帮顾叔叔的份上,小臻勉勉强强应了一声。 “知道了,别小看我。” 江亦笑笑,抱著顾谨言进了病房。 第五十二章 这一次是一个宽大的单人病房。顾谨言实在第二天早上九点过的时候醒来的,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後慢慢睁开眼,眨了几下,有些不适应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射进来的光线。 身边有轻微的呼吸声,顾谨言微微侧头,就看到小臻趴著他的床上,一副睡得正酣的模样。顾谨言本想抬手摸摸小臻的脑袋,不过却沈重的抬不起来,他看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针管,上头连著几大瓶药水。 顾谨言还没来得及想自己到底是怎麽回医院的,门突然开了。 “醒了?” 顾谨言有些僵住,他生硬地转过头去,看到江亦正朝他走来。等江亦在床边坐下的时候,顾谨言微微一愣。不过一天多没见,江亦却仿佛憔悴了不少,眼睛里布满血丝,下颚连青色的胡渣都冒了出来,竟是鲜有的狼狈。 江亦看到顾谨言痴痴愣住的模样,有些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谨言本能地抽回身体,不想和江亦触碰到,却刚刚一个动身,就被江亦紧紧箍住。下一秒,江亦就把脑袋放在顾谨言的肩膀,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你真是吓死我了……” 江亦的语气轻柔心疼,顾谨言感受到肩部江亦微微颤动的喉结,心里一阵恍惚。这般温柔的关怀,未免太让他受宠若惊。 兴许是习惯了那个飞扬跋扈和霸道俊美的江亦,这样的脆弱的江亦,让顾谨言止不住的心疼。他不能抬手拍江亦的肩膀,只能顺著江亦的话,低低安慰:“好了好了,我不是醒过来了吗……你担心什麽……” 顾谨言本来想问,你真的为我这麽担心吗,这样的问题,却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努力忍住了。这样自恋又邀宠的话,顾谨言还是说不出口。 江亦一听顾谨言这麽说,立刻直起身子,脸色有些严肃,他一边把手探向顾谨言的胃,轻轻替他揉著,一边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这麽不爱惜自己,搞得胃炎都出来了,而且还重感冒……你还带小孩子,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江亦的语气虽然有些严肃,但是却是完全的关心话,再加上在胃部替他按摩的那只手,让顾谨言的脸微微发红。 “……行了,我知道了。”顾谨言推开江亦的手。 江亦把顾谨言这副可爱的害羞模样看的个清清楚楚,他微微一笑:“这病房里又没有别人,你在害羞什麽?再说,你昨天住的那个病房里,不是还有一对小情侣吗?人家都那麽大方,你在不好意思什麽?” 顾谨言略微低头,然後转过去,摆弄床垫,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你都说了,他们是情侣……” 江亦刚伸出去想揽回顾谨言的手在空中一僵,顾谨言却急急转过脸,直直看著江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情侣,我们……我们什麽都不是……” 江亦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江亦本来很想调笑说,即使我们是一对情侣,谨言你就真的能放下脸面在公共场合和我亲亲我我吗。但是,他却发现这样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这是一句多麽伤人的话,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两个字:即使。 就在气氛即将走向尴尬的时候,顾谨言轻轻开口打破沈默:“昨天……谢谢你。” 江亦盯著顾谨言看了一会,然後站起来走远了一点,语气依旧轻柔:“难道你觉得我会说不客气?难道,你觉得我是想听你说谢谢?” “那你想听什麽?”顾谨言猛地抬头看江亦,因为小臻在一旁,他的声量是在极力的控制,可是却听得出来声带激烈的颤抖,“你还想听我说什麽?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求你不要走?求你不要抛弃我?求你即使结婚也不要甩下我?” 顾谨言猛的抽一口气,声音哽住。却仍然死死盯著江亦,并且,极力控制著即将留下的泪水。 看到顾谨言这个样子,江亦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抱住他,动了两步却停住了,他心里莫名烦躁。 顾谨言并没有停止他的话:“这些你还没有听够吗?或者,这些年我陪在你身边,你还没察觉出,我根本已经就是这样的废物了吗?你以为我不想离开?你以为我不想开始我自己的生活?”顾谨言激动地伸出双手,手背上的针都产点被扯下来,“但是就好像有一个狗链一直套在我的脖子上!把我拴在你的身边!我挣脱不了!我扯不断!” “谨言!” 江亦急忙上前抱住顾谨言,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安静下来,并且把顾谨言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胸口的衬衣,一下子就濡湿了一片。 顾谨言似乎是泄恨似的把脸在江亦身上摩擦著,试图抹掉泪痕。良久,顾谨言稍稍平静下来,闷闷的声音从江亦的胸膛传来。 “就是因为尝试过了,我才知道……要从你的的生命里离开,我会死……立刻就会死……所以,即使被拴得有多痛,我都走不了……” 江亦心痛得仿佛都忘了呼吸。他紧紧抱住顾谨言,一向冷静的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不会不会……你放心谨言……我不会走,不会赶你走……我就在你身边,就在你身边……” 他不断地重复著最後这五个字,不知道,是在说给顾谨言听,为了让他安心,还是,说给自己听,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这样的心痛是江亦从来不曾有过的,即使是在许桓那里受到挫折时候。许桓给他的伤痛,就像在心里压了一块大石,一瞬间就砸下来,他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去搬走这块石头,直到现在,都还留了些石沫残渣。而顾谨言带给他的心疼,却更像是一根根丝线,不动声色不著痕迹地,渐渐缠绕住他的整个心脏,每一次都不会很疼,却会刺骨锥心。而现在,十多年累积下来的,那些密麻的丝线,瞬间紧紧一勒,箍得他都快喘不过去。 江亦模模糊糊感受到这样的心情,却来不及深思,只是不断安慰顾谨言。 “……顾叔叔……” 很显然,两个人都忽略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当稚嫩且略带困意的童声响起时,顾谨言瞬间一惊,立马从江亦怀里抬起头,使劲抹抹脸,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看向小臻。 “你醒了?”小臻揉揉眼睛,很显然,小臻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麽,他只是迷茫地看著眼前似乎是有些不自然的两个大人。 “小臻如果困的话可以再睡会。”顾谨言有些心疼小臻就趴在床边睡了一晚上,他转头问江亦。“可不可以再加个床进来,这样睡小臻会感冒的。” 江亦走过去给小臻拿了一条毯子披上。 “能在这医院找到一个单人病房就不错了。谨言,你还是和小臻到我家去吧。” “嗯?”顾谨言皱皱眉,他没想到江亦会这麽说。 “我家很大……” 江亦这句话还没说完,顾谨言就狠狠剜了他一眼。 江亦耸耸肩:“我这是个好提议。你这个病要休息那麽久,我又不能每天无时无刻都陪在你身边,小臻你也不能照顾,到我家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小臻的问题的时候,顾谨言才有点动心,可是…… “再说──”江亦倒了杯水递给顾谨言,“谨言,你两天都没上班了……” 顾谨言的脸色终於难看起来,的确,要是昨天他还能说服自己今天去和老板求个情,可是今天又……顾谨言想到他那个上司一脸小气又蛮横又专断的样子,抿了一口水,在心里微微叹气。他对自己还能继续那份工作,基本上不抱指望了。 江亦看到顾谨言从犹豫到最後终於被说动的表情,心中大喜。 顾谨言盯著小臻看了很久,悠悠问道:“小臻,你愿意去江叔叔家住吗?” 小臻回头看江亦,想了想,然後指著顾谨言撇嘴问:“你家不会比他家还小吧?” 顾谨言气的差点没把手里的纸杯给捏烂。这个臭小子,竟然就是这麽一个嫌贫爱富的!我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 江亦哈哈笑出声,他走上前在小臻面前蹲下来,捏捏他的脸:“你放心,绝对让你满意。” 顾谨言看到江亦偷偷在小臻耳边说著什麽,就知道自己算是被卖了。 小臻一咕噜爬上顾谨言的病床,摇著顾谨言的手臂,不过不敢太用力:“那就去吧那就去吧!他说还有大花园和游泳池……” 顾谨言无力地扶额……江亦,你教坏小孩子了……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顾谨言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戳戳小臻的脸,一脸严肃:“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上学去。” 小臻一听,整张脸都垮下来。他本来还想撒娇,顾谨言却自顾自滴说:“等会我就给你找学校。” 江亦一听忙说:“这事我来办就好了,先办出院手续吧。” 顾谨言看看江亦,轻轻点了点头。 终於,时隔十年,他又要到江亦家里去。 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第五十三章 江亦停下车,本来想去後座把顾谨言抱出来,不过他刚走到後门口,顾谨言就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江亦想一把抱起他,却被顾谨言拒绝了。他撑著车栏摇摇晃晃地站直,小臻从另一边下的车,飞跑过来扶住顾谨言。 江亦见顾谨言不愿意被抱,只能无奈地一把搂住顾谨言的腰,扶著他往里走。他的手一接触顾谨言的侧腰就感觉到顾谨言身子一僵,连走路都不太自然,不过顾谨言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也就随江亦了。他本来就有点昏昏沈沈,如归这时候再扭扭捏捏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早已经有管家把门打开侯在门口了。小臻扶著顾谨言到门口,再也忍不住,兴奋地叫了一声就跑进去,把整个大客厅转了个遍,眼神里全是羡慕,大概是想到自己就要在这房子里住下来,整个脸一下子又亮起来。 顾谨言沈下脸叫了小臻一声:“小臻!你还没换鞋子呢!怎麽这麽不懂礼貌呢!” 小臻正兴奋得不知所以,哪里会听顾谨言的话,江亦只是笑笑,招呼管家不用侯在这儿,去招呼小臻就好。 偌大的前厅就剩下江亦和顾谨言两个人。顾谨言弯腰想从柜子里去拿拖鞋换,江亦却先他一步打开柜子,拿出一双鞋子。有些旧。 顾谨言看著江亦手上的鞋,微微一怔,然後沈默。 良久,江亦才轻轻开口:“换上吧。” 顾谨言脱下自己的鞋子,穿上江亦手上的那双。轻轻跺跺脚,语气有些颤抖:“都这麽多年了,真没想到这双鞋你还没扔……” 江亦扶著顾谨言进屋,顾谨言很自然地往右拐,走向沙发坐下。 江亦盯著顾谨言看了一会,眼里聚拢一丝笑意,他坐到顾谨言身边,捋了捋顾谨言的额头上的碎发,声音轻柔:“我也没想到,谨言对我家还这麽熟。” 顾谨言脸色一赧,似乎有些受不住江亦这麽近距离的温柔动作和轻言细语。 小臻转了一圈回来,跑过来插到顾谨言和江亦中间,小脸红通通的,声音也兴奋得不得了,他对著江亦说:“你家好漂亮啊,我喜欢你家。” 江亦闻言微微一笑,他怕小臻挤到顾谨言,便把小臻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而他自己却往顾谨言那边挪了挪:“谨言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好像也是这麽说的吧?”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我哪里是小臻那麽花痴的声音。再说小臻现在才多少岁?我来的时候可比小臻都大了十岁了。” 小臻一听睁大眼睛转向顾谨言:“咦?真的吗?顾叔叔你以前就来过他家啊?” 顾谨言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江亦却一敲小臻的脑袋,把他的脸转过来,让他看向自己:“你也该叫我个正式的名称吧,不能老是你啊他啊或者喂什麽的吧……” 小臻勉勉强强,最终屈服在这所房子的巨大诱惑下,才叫了江亦一声江叔叔。不过,江亦却还是皱紧眉头:“为什麽始终觉得那麽怪呢?” 顾谨言看著这一大一小进行的所谓谈判的有趣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那干脆叫你爸爸好了。你们这样还蛮像的。” “才不要呢!” “谨言你开什麽玩笑。” 顾谨言这个话一说,立刻就遭到两个人的强烈反对。顾谨言这下还真有点愣住,这两人连生气都还如出一辙。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江亦始终是要有孩子的。也许多年以後,江亦和他的亲生儿子,就会上演眼前这麽一幕看起来水火不容,实际上却洋溢著满满亲情的场景。顾谨言抿抿嘴,闭了会眼。这种事,他实在不愿意再想。 额头上突然盖下来一片凉意。顾谨言一睁眼就看到江亦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心的脸。江亦把手放在顾谨言额头,感受了下然後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小声地嘀咕:“没烧了啊。”然後小臻也很乖地坐到旁边去,江亦便趁势靠过来,将自己的额头挨上顾谨言的额头。 顾谨言突然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脸也可耻得红起来。他很想伸出手把江亦推开,却发现胳膊手臂沈重得跟灌了铅似的,不管怎麽努力,都是徒劳无获。 顾谨言知道自己喜欢上江亦以後,更多的感觉是那种得不到忘不了斩不断抹不去的悲伤绝望,却很少感受到这样类似於初恋心动般的,慌乱紧张。那些青春爱情小说里的句子是怎麽描述的? 顾谨言微微眯眼,感受著江亦的心跳和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频率。 对了,对了。是这样说的。 心里紧张得像有一只小鹿横冲乱撞。 顾谨言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被另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测测体温,居然就能生发出这麽多冒著一股子酸意的东西。 可是,如果不是看到一旁的小臻,尤其是看到他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的话,顾谨言觉得自己会放任自己沈溺更久。他慌慌张张推开江亦,别过脸,调整了一下呼吸,有些语无伦次:“没发烧了……我……我挺好的。” 江亦被推开的时候微微一愣,可是看到顾谨言这个样子,眸子里的笑意便越聚越多,越来越深。他伸手顺著顾谨言的胸肺,说的有些不怀好意:“谨言,你的脸红了。” “嗯,刚才走热了。” “谨言,你的呼吸不太稳。” “嗯,刚才走急了。” “谨言,你是不是还想被我抱?” “嗯,刚才……”顾谨言一愣,然後满脸唰的红了个遍,他打掉江亦在自己胸前的手,也不顾小臻就在一边看热闹了,大声冲江亦吼到:“江亦你给我滚……唔……” 顾谨言恼羞成怒还没发泄完,就被一股轻柔却不容反抗的力量拉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江亦轻轻拍著顾谨言的背,语气是微微的心疼和自责:“好好好,不是你想被我抱,是我,是我想抱你。所以,现在委屈你一下,让我抱一会,好不好?” 顾谨言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不是不想做出反应,而是完全忘了反应,和如何反应。 “……原来顾叔叔你真的喜欢江……江叔叔。”小臻坐在一旁看著身边的两个大人,那个江亦好不容易在出口的最後一瞬咽了回去,改成江叔叔。 顾谨言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慌乱,他努力想起身,江亦却抱的很紧,在顾谨言耳边轻轻说:“不要担心了,现在的小孩子早熟的不得了,什麽都知道。” 小臻站起来走到一边,冲著他们做了个鬼脸:“我第一次看见你和江叔叔就看出来了……” 顾谨言在江亦怀里满头黑线…… 小臻一边耸肩一边往露台上的花园走,边撤退还边说:“我不当电灯泡哦。” 顾谨言在江亦怀里僵住。 等小臻走了很久,顾谨言的声音才从江亦的怀里闷闷传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什麽?”江亦似乎很享受顾谨言窝在他怀里,然後从他的胸膛传出顾谨言轻微的声音的那种感觉。顾谨言声带颤动的每一个瞬间,他的心都可以捕捉到。 “你早就知道小臻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 “不算很早,也就是在医院里。” “他问你的?” “嗯。” “……真希望他不要像我这样。” 江亦皱眉,他捧起顾谨言的脸,看著他的眼睛:“不要像你怎麽样?喜欢上男人,当个同性恋吗?” 顾谨言从江亦怀里出来,他低头笑了笑,然後抬头看著江亦,眼神坚定,连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不是。我是希望,他将来不要像我这样,爱上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 江亦怔了好一会。 良久,江亦慢慢靠向沙发,轻轻抚著顾谨言的背。 “谨言,连我都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爱上你。或者说是,到底有没有爱上你。” “没有。”顾谨言回答的迅速,并且绝对。 江亦有些吃惊。 “为什麽你能这麽肯定?” 顾谨言回头看江亦,他淡淡笑开,笑容像是滴在宣纸上的水墨,一圈一圈的洇开,一层一层的漾散,美的捉不住,也让人移不开。 顾谨言的声音依旧很轻。 “因为我的爱在这里。就是因为真的爱上了你,所以才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或者说是,不完全是我。” 江亦本来想反驳前一句,可是顾谨言的後一句,却让他沈默。 顾谨言的声音比前几句更轻了几分。 “江亦,你嫌我贪心吗?” 江亦看著顾谨言的眼睛。除了一丝担忧害怕之外,眼眸深处,却是深深的决然。 江亦摇摇头。 “我知道的。这种感觉。” 顾谨言笑的有些哀伤。 “我能期待什麽吗?” 江亦的心一窒。 他起身吻住顾谨言的侧脸。 他没有吻他的唇。 这个时候,他不会吻他的唇。他不能吻他的唇。 江亦在心里痛恨自己,即使这个时候,他依然给自己留了退路。 江亦知道,顾谨言是真爱自己的。有多少人,如果能得到他对顾谨言在乎的十分之一,就已经足够了。可是顾谨言不。 “我懂的,谨言。”他的手抚上顾谨言的另一半脸,“你不是贪心。你只是要平等。” “这还不够贪心吗?我有什麽资格……” 江亦的食指抵在顾谨言的唇上,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 “你有资格,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谨言,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顾谨言点点头,想了想却又摇摇头。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自己。” 江亦伸手环住了顾谨言。 第五十四章 顾谨言看著江亦带回来的一大堆东西,瞠目结舌。 “这……这个……”他指著堆在沙发上的几大袋东西,语无伦次。 江亦笑著打开袋子,把东西一个个拿出来。全是什麽书包啊,文具盒啊,笔记本啊之类的。江亦看著顾谨言那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爱。 “怎麽了?昨天不就给小臻联系好学校了吗?这些东西应该是必备的吧。” 顾谨言扫了江亦一眼,上前拎起那个小书包,凉凉地开口:“看来江大少爷很有贴近百姓生活嘛,还知道要准备这些东西。” 江亦走过来抱住顾谨言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轻说著:“其实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昨天不小心看到某人放在客厅桌上的物品清单以後……” 顾谨言狠狠剜了江亦一眼,江亦立马笑著吻上顾谨言的侧脸。深深浅浅的吻,带著或轻或重的柔软,从脸颊一直落到颈窝。 顾谨言觉得有些痒,在江亦快要把头埋进衣服里面去的时候,用手一把抬起江亦的头,然後颇不自然地弯腰收拾江亦买回来的东西。 江亦站远了几步,带著些许宠溺的笑意抱胸看著顾谨言挑挑拣拣的背影。从顾谨言住进来的第一天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能够很随意甚至是很随便地和顾谨言亲亲我我,而顾谨言也不会反对,不过每次脸上泛起的潮红,都会让江亦更加的爱不释手。 江亦是懂的。顾谨言是在包容自己,因为他还有所期待。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江亦当然也希望,他能够爱上谨言,忘记困扰自己十多年的那个梦境,或许应该是,那场幻觉。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著,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爱上身边的这个人。希望有一天,能真正被身边的这个人爱上。 只是,这样的艰苦努力,折磨得最久的,还是顾谨言一个人。而谁能肯定地说,顾谨言现在,依旧不是在受著这样的折磨呢。在这场双方的角逐里,江亦需要的,只是决定自己要不要给而已。他依旧是以一个君临天下的姿态,牢牢掌控著自己。 可是顾谨言,他是一个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被动者。他可以选择努力或者更努力,但相对应的却不是得到或者得到更多。他能祈祷的,只是得到,和得不到。 那麽说起来,他的人生轨迹和过去的十年有什麽不同呢。一样的,都是跟在那个人的身後,期待他能回过头,微微看他一眼。也许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一次,那个人给了他一个承诺,说,也许,我会爱上你。 也许。 只是为了这样一个飘渺的可能,顾谨言就轻易放逐了自己未来人生,或许还有所转机的,所有可能。 他所做的没有什麽不同,一直都是,等著那个人,陪著那个人。 他不曾想过,人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在人给了你希望以後,却又将它狠狠地粉碎。顾谨言不知道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振作起来,再像现在这样安慰自己,依旧倔强地不肯放弃。他只知道,即使回到几天前,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即使回到十年前,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花十多年的时间去等一个人并不重要,只要他觉得,那个人是真的值得。 顾谨言想,他还不後悔。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後悔。 顾谨言挑了几样出来,在旁边空著的沙发上摊开,起身有些气恼地看著江亦:“你还真是钱多了,同样的东西买这麽多干什麽?” 江亦走上前随便拣了拣:“这可不是我买的啊,我只是叫人去买点文具用品,谁知道竟然会有这麽多。” 顾谨言无力地翻了翻白眼:“都是跟你这个主人学坏的。” 江亦抢过顾谨言手上的东西,笑著想抱他。小臻却突突突从花园跑进来,看起来,又玩了大半天。 小臻一看到沙发上的东西就皱起小脸,声音苦苦的:“……真要上学啊。” 江亦看起来心情很好,他声音轻扬,带著温和的笑意:“怎麽?你还怕上学?” “才不是呢……只是想多玩玩嘛……” 顾谨言脸一沈:“你都玩了多久了。早就该上学了,现在去不知道你的功课海岸跟不跟得上。”顾谨言若有所思,想著也许该给联系上的那个班主任先通通气,让他照顾下小臻。 江亦轻轻掐了掐顾谨言的腰,凑近他耳边:“说到功课……当时是谁在我这里勤勤恳恳地做卷子啊?每次那个数学卷子都还惨不忍睹……啊!” 江亦还没说完,顾谨言就狠狠踩了江亦一脚,搞得江亦只能忍痛放开顾谨言。 顾谨言假装正经地咳了几声,做出一副威严的家长模样:“总之,要好好学习,知道吗?还有啊,和班上的同学要相处好,师生关系也很重要的……” 小臻正翻弄著他明天上学的行头,一脸不耐:“哎呀,这些话你早就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吧!我都可以背下来了!真是好罗嗦哦……” 顾谨言住了口,却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他静静看著小臻由刚刚还很厌恶上学样子转变成现在这个连掩都掩饰不住的,新高彩烈的兴奋模样,渐渐安了心。 毕竟是小孩子,小臻试好了自己明天的行头,便又跑到花园去了。江亦坐到沙发上,伸手一拉顾谨言的裤管,把顾谨言抱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隔著很近很近的距离互相看了很久。江亦淡淡笑了:“谨言你还真是有做爸爸的天分啊,简直把小臻当儿子了。” 顾谨言沈默了一会,没什麽表情,声调也渐渐冷下去:“我就是把小臻当儿子。”然後也学著江亦轻轻一笑:“可是你不能把小臻当儿子。” 江亦突然堵住了顾谨言的唇。顾谨言微微一愣,刚想伸手阻止,江亦却先他一步,把他的两只手臂都固定在自己的腋下。顾谨言也就干脆闭上眼,任由江亦加深这个吻。 他们很久没有接吻了,没有像这样的接吻了。 江亦开始还很温柔,後来却是越来越激烈,顾谨言觉得自己的整个口腔都像是被狂风扫荡了一遍,江亦甚至缠著自己的舌头不放,顾谨言觉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而且下身似乎……顾谨言渐渐迷离的眼神忽然一闪,有些难堪。 他是这样,江亦又何尝不是?两个人都是积压已久的人。江亦干脆把顾谨言横放在了沙发上,把顾谨言固定在他的双腿之间。这时候他终於给了顾谨言喘气的机会,江亦从顾谨言的唇上退出来,修长的手指插在顾谨言凌乱的发里,嘴唇开始往顾谨言的侧颈一寸寸地吻下去,另一只手也不老实地开始解顾谨言的上衣。 “等……等一下!”顾谨言绯红著脸,握住江亦不规矩的那只手,喘著粗气说:“在这里……恐怕不好吧……”他担心地望望花园的方向,害怕小臻突然回来。如果被他看到的话……顾谨言有些不忍心地闭上眼睛,这是怎样毁灭式的教育啊!!! 江亦看著顾谨言,突然笑开,然後飞快地在顾谨言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接著便飞快起身,一把抱起顾谨言就往客厅的小客房走去。江亦也很不客气,脚先重重一踹踢开门,等进了屋,又抬脚把门!得踢回去。 他把顾谨言放在床上,回头去锁门。顾谨言本来想起身,江亦却在他挣扎到一半的时候,一下子扑上来,直接按倒。江亦一边亲顾谨言,一边解他的上衣,还一边笑著说:“好了好了,我知道谨言你的意思了。客厅不行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吧。乖,我马上来满足你……”顾谨言看著江亦挺起身子解自己的衣服,再看看自己几乎已经是一丝不挂,恨不得一拳打向江亦那张欠揍的笑脸。 江亦脱下衣服,解开裤子,然後拿起顾谨言的手,覆住自己早已是一柱擎天的欲望,缓缓低下身,声音暧昧:“谨言,给我吧……” 顾谨言拿起身边的枕头往江亦脸上一砸,头偏向另一边:“你这个混蛋!我哪一次……哪一次没有给你!” 顾谨言的声音有些不稳了,江亦已经摸索到顾谨言的後穴,探进去了一根右手手指。江亦平躺到顾谨言身边,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两人赤裸的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谨言。”江亦的声音轻轻的,又增加了一根手指进去,顾谨言忍不住一阵闷哼。江亦慢慢将自己的欲望抵过去,感受到顾谨言瞬间僵硬的身子,江亦有些心疼。他腾出另一只手在被子里缓缓抚摸顾谨言的背,然後向前,绕到胸口。 “嗯……呃……啊!江亦!停……停下!”顾谨言感受到胸口一阵胀痛,忍不住痛呼出声。江亦抽出手指,在床头拿起一个小瓶子,在手指上随意抹了抹,然後又探进去。微微的冰凉感让顾谨言从燥热里稍稍缓解出来,但是他知道,很快── “嘶!轻……轻点!” 江亦进入的一瞬间,顾谨言差点没两眼一黑昏过去,很久没有容纳过异物的地方,突然被江亦粗大的欲望顶入,即使做了再多的前戏,这一刻,依旧还是只有一个感受。 疼! 顾谨言疼的连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江亦一边加快抽动的速度,一边却还不遗余力地在顾谨言的身上游移爱抚著,最後,滑到顾谨言也微微挺立的分身上。 江亦的技巧顾谨言是领教过的。现在,他就在这样矛盾而激烈的双重快感里沈浮摇晃,分不清什麽自己身在何处,分不清自己心在何方。 他唯一知道的是,在他身上起伏摆动的人,是他心甘情愿给的。 他的名字,是江亦。 只要这样就够了。顾谨言模模糊糊的,口中的呻吟也越来越大,最开始或许还夹杂的隐隐约约的痛叫声,到现在,全变成了高高低低的呻吟和喘息。 两个人欲望同时泄出的一瞬间,顾谨言的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而江亦,躺在顾谨言身边,也没动弹。 等顾谨言反应过来的时候,江亦已经在轻轻吻他的後背了。 “……出去吧。”顾谨言闭上眼,没什麽力气地说。 江亦坏坏地勾起唇角,下半身轻轻一晃,顾谨言便忍不住地叫出声。 “呃……” 江亦趁势,那只还捏著顾谨言分身的手又猛得一缩,刚刚疲软的东西似乎又隐隐有了抬头之势。 江亦微微抬起身子,舔了舔顾谨言的耳垂:“哎呀,它又起来了。” 顾谨言只想一下子昏过去。 於是……最後到底又做了多少次,顾谨言也不想再去回忆了。 总之,按江亦的话说,是把以前的都不会补上了…… 第五十五章 “东西都带齐了吗?”顾谨言又打开小臻的书包检查了下,小臻不耐烦得很,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挣扎著想挣脱顾谨言的桎梏,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叫唤著:“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检查了无数次啦……再说哪里有什麽可带的呀……书都没有。” 顾谨言把小臻的书包唰的取下来,摊开在他眼前,不怒不恼,只是带著笑意问:“没差东西是吧?好,那我问你,你的文具盒呢?” 小臻一把夺过书包,伸手往里一掏,却瞬间傻了眼。连半含在嘴里的面包都差点掉下来,顾谨言眼疾手快地抬起小臻的下巴,才不至於掉下。 小臻埋头在书包里翻了会,声音弱弱的:“好吧……我忘了……” 顾谨言轻轻敲了敲小臻的额头,替他从沙发缝里找到文具盒,放了进去,然後拉好书包。江亦从楼下走来,穿的……很花哨。现在差不多是十月中旬,虽然不冷,但也有点凉意了,江亦里边是一件敞著大半个胸的V领衬衫,外边是一件米色的风衣,套上做工精致细腻的黑色长裤,而且是这样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让顾谨言实在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场清晨的时装模特秀。 他有点无语。 “……你,有必要穿成这样吗?”顾谨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看看自己,和几天前没啥区别的白色T恤加黑色夹克外套,配著牛仔裤……本来觉得很正常的,现在却是怎麽看怎麽俗…… 江亦扬起笑容:“那当然要穿好看点啊,今天是小臻第一天上学呢。他都穿的这麽漂亮,我当然也不能落後了。” 喂喂喂,中间那点奇异的因果联系究竟是怎麽推理出来的啊!顾谨言在心里忍不住大声吐槽。 江亦看到顾谨言的表情,笑意更深,看起来心情很好,而且是好的出奇。这也难怪,昨天把眼前这个人吃的饱饱的,不好才怪吧。 即使现在,他也不老实。江亦走过来就揽住顾谨言的腰,在他耳边轻轻说:“谨言是不是害怕啊了?” “我怕什麽?”顾谨言看著小臻叼著牛奶一脸玩味的眼神……好吧,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就已经有了玩味这样高深的眼神是件及其诡异的事,但事实上,确实如此。小臻眼里的那抹狡黠简直就是江亦的初级版。 顾谨言不自然地侧侧头,试图逃避江亦的一大早就发情的眼神和轻佻的口吻。可是,他的脸刚往旁边一转,江亦就已经侯在那一边,弄得他差点直接吻上去。 江亦不依不饶:“怕我这麽帅,勾引到其他的男男女女啊!” 顾谨言终於忍不住愤怒地把江亦围在自己腰间的手使劲一掰,忍无可忍地大吼:“你想勾引多少就勾引多少吧!” 江亦和小臻面面相觑,仅仅过了一秒,後者就对江亦露出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俗称活该。 三个人终於上了车。小臻的实验一小离江亦的房子不远,是全市最好的小学之一。当顾谨言知道连小学都有了择校费并且还贵的离谱的时候,只能暗暗咋舌。谁知江亦在他耳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算什麽,现在连上个幼儿园都要靠关系了。 顾谨言只能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有童年了。顾谨言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回头对小臻说:“小臻,虽然顾叔叔老是叫你好好学习,不过……也不用太勉强了。” 小臻不高兴地撇嘴:“什麽呀,你是担心我的智商吗?” 顾谨言笑:“怎麽会,顾叔叔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时间好好享受生活,童年和青春太美好,所以也太短暂了。” 小臻一愣,随即夸张地抚摸双臂:“切,真是肉麻……” 顾谨言知道小臻听进去了。 到了校门口,江亦找了好久才终於找到一个停车位。顾谨言望著门口那一大片的私家车,其中不乏许多名贵车中,吃惊了好久:“……果然贫富差距是越来越大了。”然後瞟了一眼江亦,松了口气:“还好你聪明,今天没有开你的兰博基尼。” 江亦拉著小臻锁好那辆宝马,把玩著手中的车钥匙:“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什麽人。” 顾谨言真是懒得理他。 三个人准备往里走,快进门的时候,顾谨言突然拉住江亦,动作迟疑,声音也支支吾吾的。 “怎麽了?”江亦立马停下来,有些担心,他伸手想摸顾谨言的胃,问他是不是还胃痛,顾谨言却急急忙忙躲开,满眼的警告意味。 江亦看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的确是很多,按照顾谨言这麽谨慎的性格,的确不会容许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刚才的事,即使只是想给他按摩下胃。 江亦知道,顾谨言是为了小臻,他不想让其他学生和家长们看到,送小臻来上学的两个大男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顾谨言尝过当年那种被鄙视和孤立的痛苦,他可不想让小臻再尝一次。 江亦沈默了一会,本来高高兴兴的轻松气氛突然有些沈重。 “你担心?”江亦没把话说完,但他知道顾谨言听得懂。 顾谨言有些艰难地点头,他犹豫了一会才说:“干脆就你一个人送小臻进去吧,我就在外面等著……” 小臻叽叽喳喳叫起来:“什麽意思啊!你明明说要看我坐到位子上才走的!你说话不算数!” 顾谨言一脸尴尬,却是坚定决绝。江亦看看小臻,然後劝顾谨言:“哪里会人人都那麽敏感,你想多了。” 顾谨言还是摇头:“算了,而且本来学校也是你帮忙的,那些人也都认识你。再说小孩子嘛,总是好面子的,你送小臻进去的话,以後……”顾谨言顿了顿,“以後小臻的人缘会很好的,不会受人欺负。” 江亦揉揉小臻的头:“算了,你的顾叔叔就不送你了。我带你进去。” 小臻还是不肯依:“怎麽这样啊,你明明说要陪我到教室的!” 顾谨言看著小臻好像眼睛里隐约冒了点泪水,觉得有些好笑:“怎麽,害怕了?是谁说上学这种小事才难不倒我的?” 小臻抽抽搭搭的,也不说话,只是看著顾谨言。 顾谨言叹口气,蹲下来捏捏小臻的脸:“好了好了,快进去吧。以後顾叔叔专门送你来,送到教室里?如果不够的话就到教室来接你?好不好?” 小臻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看著顾谨言这样,也知道要他送自己进去时没有希望了,只能尽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望,闷闷地说好。 顾谨言站起来冲江亦说:“快进去吧,迟到了不好。还有,我要先回趟公司。” 江亦皱眉:“现在?你不是说你被解雇了吗?” 顾谨言伤脑筋地扶额:“说是这麽说,可是就是以发短信的方式随便说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亦的声音轻轻的:“……也就你这麽傻,还不肯死心。” 顾谨言冲著江亦笑:“可不就是,我就是不死心。” 江亦不说话。 顾谨言转身准备走了:“不管怎麽说我还是要去看看,和老板说通情了固然好,要是真的是被解雇的话,我也还是要去收拾收拾东西的。你先忙你的就是了。” 江亦点点头:“你小心点。如果不舒服的话马上和给我打电话。” 顾谨言笑笑:“我还真不信任你的手机。” 江亦往四周一扫,迅速走上前揉了一把顾谨言的头发:“相信我就好了。” 顾谨言脸皮薄,紧张地往四处一看,刚回过神想发怒,江亦却已经带著小臻往前走进校门了。刚过校门江亦就回过头给了顾谨言一个灿烂的笑脸。 灿烂的让顾谨言想揍人。 第五十六章 学校离顾谨言上班的地方很远,现在又是地铁和公车的高峰期,顾谨言站在车站排了很久,终於好不容易等到车,在最後终於把一只脚迈进去的时候,後领却突然被一个力道拉扯开,後面的人像是涌动的潮水瞬间把他淹没掉。顾谨言仰面倒了出去,差点在大街上摔出个後滚翻。好不容易站定,公车早就开的不见踪影了。 顾谨言叹了口气。他看看表,又伸长脖子望了车站望丝毫不见减少还反而越聚越多的人,决定先走几往公司走一段路,等避过了高峰期再坐车。 顾谨言顺著路走,走得极慢。毕竟病还没完全好,即使他想走也走不快。不过,顾谨言也确实不想走的太快,反正他不急。顾谨言便干脆放任自己在这座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城市里,慢悠悠地晃。因为是早上,身边还有三三两两背著书包急冲冲往前跑的学生,虽然看起来一个个著急的模样,顾谨言作为过来人却是知道,哪里真的会有什麽可担心的呢,老师顶多也就是骂骂罢了,不像进了社会,每天早上的奔波都是为了考勤打卡,而考勤打卡却是为了工资奖金。 好多好多值得回忆的青春记忆,就这样渐渐染上了铜臭和功利的味道。顾谨言比较著跑过身边的学生和远处一脸著急不断看表的上班族,心里真是说不清的伤感。 他觉得那些拎著公文包一身正装的上班族和身边青春四溢的学生比起来,实在是太苍老,也太难看。想到这里,顾谨言哑然失笑,他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几天前,他不也是这样的上班族吗?为了生存,一寸寸磨尽自己的灵魂。 微微起了一丝风,顾谨言把夹克外套的拉丝又往上拉了拉,身子打了个寒颤。他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顾谨言对面,正闪著红灯。 也许这麽多年来,唯一没生存压力所磨掉的,就是对江亦,那一点点可怜的执念了。可是,这才正是他最想被磨掉的东西之一。 顾谨言曾听到过一句很绕口的话。如果岁月不能使我们忘记不该记住的东西,那我们失掉的时间还有什麽意义。 凉风吹得他一颤。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他和江亦过去十多年的岁月,还真没什麽意义。顾谨言微微眯眼看红灯下面的倒计时,还有三十几秒的样子。他重新开始想这个问题。不知怎的,顾谨言几乎是本能地对这样的认知感到反感和排斥,可是这却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江亦。他隐隐有种感觉,否定他自己的过去并不算什麽,可是如果否定的是江亦的执著到近乎偏执的那十年漫漫时光,他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而後变成抠,最後,变成抓。道道血痕,疼的厉害。 身边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脚步声渐渐整齐地都往前冲,顾谨言蓦地被打断冥想,跟著人潮往对面走。 到了对面,顾谨言回头看了看,等待的汽车已经等不及地慢慢向前蠕动,等信号灯一变,便飞速地往前奔。快得就像是这个城市的速度。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麽多年,直到今天,当他几乎是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真正恍然惊觉,这个城市的速度,竟然是这麽快。快得只能一晃而过,甚至带不起一丝尘埃。 人们都从自己身边过去了,只有他,还这麽傻傻地看著这个忙碌的十字路口,舍不得走。在这个速度至上的时代里,像他这样,苦苦经营著一份卑微的爱情,长久到让自己都忘记的时间和年华的人,还有多少。 其实江亦应当算一个的。可是顾谨言不想把江亦算进这麽一个圈子里。江亦是那麽完美的一个人,即使他最终也没能得到许桓,但他依然强大的只能让人仰望。他之於许桓那段终於还是以惨败收场的爱情,即使到最後的死亡,也都闪著不容亵渎的高傲。 他不像他。 他曾经把类似这样的想法告诉过江亦,江亦只是淡淡一句,爱情纯粹是一场幻觉,只有结果才能证明一切。 顾谨言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想知道,两个都没有收获爱情果实的人,究竟还有没有机会,用心浇灌下一粒种子。 顾谨言还是慢悠悠地晃。到後来,行人的神色开始不复慌张匆忙,日头渐渐升高,顾谨言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走了这麽久。顾谨言走到下一个车站,轻松地上了车。车上人很空,和几个小时前那麽拥挤的场景相比,顾谨言简直觉得是两个世界。 顾谨言选了个靠窗的位子。这是他一直的习惯。虽说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还介意这些琐碎的小事似乎有些婆妈,但一有机会,顾谨言还是这麽做。他撑著下巴看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读书的年纪。那个时候,每个周日下午,背著厚厚的书包,提著妈妈准备的一大堆水果什麽的,搭乘几乎无人的公交车,回到学校。每次他去的时候,田峰都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书,他是连放假都很少回家的。许桓不会回寝室,而是在晚自习考勤的时候,踩点进入教室,至於江亦……迟到是家常便饭。不过很快,顾谨言就发现江亦来的早了,有时甚至比自己都早。然後没过多久,江亦就告诉自己,他喜欢许桓。 现在慢慢梳理往事,他才发现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有踪迹可循的,环环相扣,紧紧相连。只是他当时意识的太晚,还没来得及阻止,很多事情就发生了。 行驶了接近半个小时,终於到站。顾谨言心中大喜,如果再不到,他可真要直接睡过去了。现在车上的人倒是多了些,顾谨言一面说著不好意思,一面挤了出去。 走进大楼的时候,顾谨言开始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这也难怪,他一直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老实说,他从小学开始,就从来没有过无故迟到旷课的记录,而这一次,却是整整四天没有来上班。虽说他的理由也足够充分,但顾谨言还是不太能适应。 顾谨言对上回出事的电梯有种恐惧,他绕了个圈,坐了别座的电梯。上到三十七楼,梯门缓缓打开,顾谨言深吸了一口气,像上战场似的,走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顾谨言走近办公室的时候,他确信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用一种近乎诡异的目光盯著他,让他毛骨悚然,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内心又开始不安,而且这不安还在一点一点的延伸扩大。 顾谨言抽筋般地笑了笑,他忍受著让人如坐针毡的目光,快速向老板的办公室走去。他才刚迈了两步,同事李羽就一把抓住他,把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冲他神神秘秘地道:“谨言……你……” 李羽一向是个伶牙俐齿的家夥,再加上他对联谊的狂热,更是无比锻炼了他的口才。可是现在,顾谨言看著李羽一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要说又不说,竟是比自己还慌张的样子。他反倒笑笑安慰李羽:“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慢慢说……” 李羽一愣,随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简直是气急败坏:“顾谨言!你到底知不知道……” 顾谨言正洗耳恭听,李羽却又在这关键的地方停住了。顾谨言疑惑地看向李羽,见李羽一向充满“爱”心的眼眸里竟是写满了慌乱,不安的感觉在心底更是大了一圈。 顾谨言抿抿唇,已经意识到李羽的不同寻常是跟自己有关,他努力定下心:“你说吧,到底怎麽了。” 李羽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後就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顾谨言,你在大街上作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情也就罢了,竟然把这股风气带到公司来?” 顾谨言一听就皱紧了眉,他记得这个声音,是人力资源部的童抒。童抒为人有些挑剔,不过因为顾谨言和他在工作上几乎没什麽往来,所以两人之间也没什麽冲突矛盾。可是毕竟是个小企业,大家都处在一个房子里,顾谨言经常会看见童抒对新人的严厉苛责和任意使唤,有时同事做错了事,即使只是很小很小的错误,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劈头就骂。 总之,算是有些跩的那种吧,不太受欢迎当然也是必然的。 顾谨言感觉到李羽拉住他袖子的手一紧。他转过去看站在不远处的童抒,笑容里带著讽刺和鄙夷。 顾谨言虽然算是以和为贵的人,但遇到这样完全没有前因後果就劈头被骂的事情,还是不能容忍的。他耐著性子:“你把话说清楚。” 童抒冷笑一声:“顾谨言,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 顾谨言受不了这样不清不楚的侮辱,他甩开李羽拉著他袖子的手,面色也有些不善:“那麽先请童先生你把话说清楚。” 童抒轻哼一声,斜瞄著顾谨言:“要我说清楚?好啊,前几天你和一个男的在市医院亲亲我我,干什麽?” 顾谨言的身子一僵,脸色唰地久白了。他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这样瞬间的剧烈变化,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本来不相信童抒的人,都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著顾谨言。 顾谨言觉得有些晕眩,他努力站直身子,再也不能做出刚才那样理直气壮的样子。只能低低地说:“你……你不要乱说……” 童抒突然提高音量:“我乱说?顾谨言,你既然敢乱来还怕我乱说?谁让你运气那麽不好呢?翩翩遇到了熟人,而且熟人还是我。”童抒停了一会,之後的声音变得有些毒,“你傍上的男人不错嘛,居然开的是兰博基尼。” 整个办公室的人又是一阵抽气。顾谨言觉得眼前发黑,他快站不下去了。他咬咬牙:“童抒,我只是因为生病昏倒,然後被他送到医院,当时情况紧急,自然……” 童抒微微一笑:“好,他抱你过来不算。可是在走廊上接吻是怎麽回事?” “碰!”窗边的一位同事不小心弄掉了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杯子。顾谨言听到,就连身後的李羽,都惊得往後退了一步。 顾谨言现在心头又急又怒,既气童抒,更气的,却是江亦。如果那个家夥能小心一点,不要是个万年发情狂的话,哪里会有今天这种事情发生! 顾谨言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他看看面前童抒带著一脸胜利甚至是报复快感的笑容,撑住额头,无力地问:‘童抒……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童抒一愣,咬咬牙,别过头回答的冷淡:“没有,我只是看不得同性恋这麽恶心的事情罢了,真是伤风败俗。” 顾谨言愣住。他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 是的。曾几何时,他也对同性恋是这麽深恶痛绝的,可是现在,跟他同性的江亦,竟成了他生命的挚爱,和永不能割舍的存在。 顾谨言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整个办公室安静了很久,顾谨言才抬起头来,很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我去老板那儿,说说离职的事……” 顾谨言刚走几步,李羽才反应过来,他冲上前拉顾谨言的领子,却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力道,把他的外套和里边的T恤都都拉的撕扯开。脖子以下胸部以上的部位,就这麽赤裸裸的呈现出来。 顾谨言听得清清楚楚,之前所有的抽气声都没有现在的抽气声那麽大。而李羽完全是僵掉了,他看著顾谨言布满胸口的青紫痕迹,甚至还有肩膀处那个若隐若现的齿痕,简直是头皮发麻。 李羽讪讪地松手,一边摆手一边往後退,笑的勉强:“哈……哈哈,谨言……这个……我不是有意的……你……” 顾谨言默默拉上衣服,他知道,所有的人都不会再接纳他了。他抬起眼看童抒,眼神却不再是刚才的羞愤难当,而是僵硬的默然。 童抒带著怜悯和鄙视的复杂目光看向顾谨言,却难得地没再说什麽,只是掉头就走了。 本来围在自己周围一圈的同事此时此刻也都做鸟兽散状,该干嘛干嘛,可是,看著顾谨言的眼底那抹轻蔑鄙夷,是怎麽都掩饰不住的了。 顾谨言径直走向老板的办公室。果然,事情像他想的一样,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解雇了。最後应得的工资和奖金什麽的,已经打到账上,顾谨言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後走人。 顾谨言打开门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那一刹那把头埋了下去,装作忙碌的样子。不过整个办公室,都冒著一股八卦的泡泡。 顾谨言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整理东西。其实也没什麽需要整理的,很多都可以直接拿出去扔掉。顾谨言在那里捣鼓了半天,最後也不过是捧了一些自己买的必用品准备带回去,至於他手头上还正在做的一些项目,他也只是整整齐齐理在一边,等著下一个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来看。 李羽把一个大箱子放在顾谨言身边,有些尴尬:“……谨言……对……” “谢谢啊,我正好需要箱子。”顾谨言把抱在怀里的东西往箱子里一放,然後抱起来。他打断李羽的话,因为他实在不想听到那三个字。 或者说是,他不希望他听到的,总是那三个字。 李羽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本身是个很活泼的人,又因为在这里年纪最小,所以一直都是大家照顾的对象,而顾谨言对他更是尤其的照顾。李羽现在真是急的马上就要哭鼻子,和以前拖著顾谨言去联谊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 顾谨言抱著箱子,任由李羽抓著他的手臂,一动不动。等李羽缓过来,他才慢慢地说:“好了,我又没怪你……即使要怪,也只能是怪我自己……” 李羽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理解的……我也有同……呃……那个的朋友……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李羽越是著急,就越觉得自己的解释不得要领。 顾谨言示意李羽放开他的衣服,苦笑:“没事,这些东西你不必和我解释,自己心里想清楚急好了。我走了,以後有机会再联系吧。” 李羽黯然地点头。顾谨言抱著箱子,在一大堆人的注视下,慢慢走了出去。 在电梯口,顾谨言看到了倚在墙壁上的童抒。他在原地停了一会,知道童抒抬眼看他,才僵硬著脚步,慢慢走过去。 顾谨言按了知识键,便安静地等著。童抒也不说话。电梯到的时候,童抒看著顾谨言走进去又转过来,按了第一层,才终於动手按住外面的键,渐渐闭上的门又硬是开了。顾谨言望著童抒:“……你还要干什麽。” 童抒似乎是欲言又止了好久,然後才淡淡开口:“为什麽要当同性恋。”说完这句话,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别告诉我那句什麽,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恰巧爱上了一个人,而他偏偏和我同性这样肉麻的话。” 顾谨言愣了会,他不知道童抒干嘛要问他这个问题。 “能告诉我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谨言觉得童抒的声音有些焦急,甚至带著渴望。 顾谨言耸耸肩,不过碍於手中那个大大的箱子,这个动作姿势显得有点滑稽:“大概是遗传吧。” 童抒一怔,按著键的手指也不听话的一松,电梯门缓缓关上。等顾谨言感受到失重感的时候,他才长长呼了一口气,靠在梯壁上。 顾谨言走出电梯,穿过大堂。一路上,也有不少路过的人看著他抱著大箱子的样子,投来几许同情的目光。也对,他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被开出的可怜虫。而现在这个社会,找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他顾谨言又不年轻,又没有学历优势。 算了,这些问题以後再想吧。 顾谨言找到休息区,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弯腰,把手撑在膝盖上准备歇一歇,对面却突然走来一个人把箱子给抱了起来。顾谨言看著那双鞋子和那熟悉的裤子,略带疑惑地抬头往上看。 果然是江亦。 顾谨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居然还是这样,居高临下的距离。 第五十八章 顾谨言讷讷地站起来,他没抬头去刻意看江亦的脸,只是眼神僵直地平视,所以看到的,只是江亦的嘴唇和下巴。 江亦的唇抿得有些紧,下巴的线条不像刚才在学校前那麽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坚硬。顾谨言艰难地吞咽了一口,伸出手想把江亦手中的箱子给抱回来。 江亦却顺势退了一步。两个人大概拉出了又三步远的距离,就这麽僵著。顾谨言觉得奇怪,自己是因为被解雇的难堪才这麽尴尬,而江亦这又是在闹什麽脾气?顾谨言想不通,但是心底深处的羞辱感让那个他不敢抬头看江亦。那双眼睛里,会不会是怜悯之类的东西,他不想知道。 两个人就这麽沈默著,身边来来去去走过一些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盯著这两个剑拔弩张,顺便还带动四周的气氛渐渐诡异的两个人身上。 终於是顾谨言先坚持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脸皮厚度和江亦是没法比,再说,这里恐怕会遇到同事,要是被看到了……顾谨言顿觉头皮发麻,如果被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和江亦的那个无聊流言,还要传成什麽样子。 顾谨言谨慎地抬头,却在触碰到江亦的眼眸时,呆在原地。那不是他在埋头苦恼的时候所认为的,生气或是其他什麽别的目光,而是,浓浓的心疼和,深深的抱歉。 顾谨言下意识地往江亦走去,他扯了扯江亦的袖子,有些担心:“怎麽了?” 江亦看了顾谨言一会,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笑,顾谨言却怎麽看都带著一股心酸。顾谨言抬手硬是把江亦手中的箱子抢过来抱在自己身上,刚抱稳正半蹲下去想把箱子放到地上的时候,听到身边走过的两个同事,用窃窃私语,却正好能让他们听见的声音低声调笑说著话。 “天啊,难道那个就是童抒所说的顾谨言的男人?” “不会吧?居然这麽帅!天理难容啊!” “看上去也好像很有钱的样子……顾谨言到底施了什麽诱惑术啊!” “哈哈,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啊!对啊……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两个人边说边走过去了。顾谨言觉得手中的箱子沈得似乎有千斤重一般,压的他不得不更努力地弯下脊梁。 因为这几句霹雳而来的话,本来就卑微的他,瞬间就变成了卑贱。 打得顾谨言头冒金星,完全没有过度和让他咀嚼消化的时间。 江亦腾地把箱子重重按下,发出沈重的巨响。顾谨言一愣,却仍然保持著半弯腰的可怜姿态。江亦的手有力地抓著他的手臂,猛地把他拉起来,动作谈不上温柔,只是让顾谨言直直地看他。 江亦的眼神亮的让顾谨言不敢直视,可是每当他要逃避,江亦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就更紧一分。顾谨言在被童抒辱骂,被李羽拉开上衣,被同事嘲笑的时候,都觉得还好,可是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汹涌起翻天覆地的委屈。 这不是他的错,甚至可以说,明明就是江亦的错。可是为什麽,现在受到谩骂嘲讽的他,会是他呢。 顾谨言想到这里,心里的不品感便越来越重,他努力地挣扎,想挣脱讲义的桎梏。可是,这麽十多年,他都没有成功过。这样的惯性,在现在,再一次清晰无误地表现出来。 这几乎就是奴性。 顾谨言终於放弃。他认命般地看江亦,江亦虽然动作不温柔,可是眼眸里,仍然是和刚才无异的,心疼和抱歉。 但这却是顾谨言此时此刻,最讨厌最讨厌看到的东西。 顾谨言压低声音,低声吼道:“江亦,你放开我。” “反正他们都知道了,不是吗。”江亦的声音平静,於顾谨言听来,却是震耳欲聋的宣判裁决。 顾谨言忽然就失掉了力气。江亦拉著顾谨言,就像拉著一个玩具,把他拖到了外面,然後塞进车子。 至於顾谨言辛辛苦苦收拾的东西,就这样被晾在了那里。 江亦打开车门,在顾谨言身旁的驾驶座上坐下。不急著开车,只是坐著。顾谨言把头埋得很低,手紧紧攥著膝盖上的裤子。他模模糊糊猜的到江亦大概是在担心什麽。 “江亦……你放心吧,不会有什麽的……我们那些同事,也就是说说就忘了……不会影响你和何小姐……呃……” 顾谨言话还没说完,江亦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脸,轻柔的令人不可置信。顾谨言睁大眼看渐渐凑近的江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麽。 距离渐近,顾谨言更能看的清楚,江亦的眼睛里的疼惜,还是未变,甚至更甚。他心里恍惚的一软。就是这麽一瞬间的失神,江亦的唇就覆了上来。 和昨晚的吻不一样,江亦的动作轻的让顾谨言都觉得心惊。那样轻柔那样温情的吻,他从没奢望过。能和江亦有这样的温存,只是他在可以被称为年少轻狂的那段岁月里,曾经做过的一个梦。而後来,在这麽多年的辗转坎坷里,这个梦也就淡淡暗下去了。 暗的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是现在,江亦这样的温柔,轻而易举就唤醒了他最最深藏的梦境。 顾谨言接吻资质不高,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接吻技术可言。所以在应对那些狂乱的吻时,他反而更能适应。那些时候,他所做的只是顺从和逢迎,他不需要做什麽,因为他根本也做不了什麽。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江亦的此时此刻的吻太温柔了,温柔的让顾谨言的心柔软下去,而身子,却僵硬起来。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像个木头似的,感受江亦带过来的,一波一波轻浪般的拍击。 江亦吻了好一阵,然後停下来,捧著顾谨言的脸看他,轻轻一笑,伸出一只手去摸顾谨言的眼睛:“把眼睛睁那麽大干嘛?接吻要闭上。” 顾谨言入神地看著江亦写满温柔的眼神,脸微微发红,他手忙脚乱地推开江亦要拂下他眼睑的手:“谁规定接吻一定要闭上眼睛的?你这样做好像我死不瞑目似的。” 顾谨言说完歪著头想了想。 江亦捏了捏他的脸:“想什麽呢。” 顾谨言笑著说:“如果真的告诉我我下一秒就会死,我也不会不瞑目的。” 江亦猛的对上顾谨言的眸子,看著那双眼睛里里面几乎涨满了全部的幸福,心中大痛。他抱住顾谨言,在他耳边轻喃:“委屈吗?” 顾谨言摇摇头。 江亦却是不理,只是把顾谨言抱的更紧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顾谨言任由江亦抱著,刚才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下来。 他犹豫了一会,终於还是慢慢抬起手,回抱住江亦,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一边拍打江亦的背,一边说:“我没事。” 这会不会有一些讽刺。罪魁祸首明明是江亦,受伤的却总是顾谨言。受伤的总是顾谨言,但被安慰的,却总是江亦。 可是顾谨言不觉得有什麽,他丝毫没有认为奇怪。或许,做这些事情,都是已经是习惯到本能了。 江亦贴著顾谨言的耳朵,以一种近乎迷幻的诱惑,低声开口:“谨言,我喜欢你。” 顾谨言好不容易软下来的身子,蓦然僵住。 这是一个情意绵绵的姿态和表白,好像这就是江亦全部的柔情和爱意。 好像。 它和“是”之间,毕竟还是差的太远了。 顾谨言眨眨眼睛,温润的液体就顺著脸簌簌滚下,也落到江亦的脖子上。 “谨言,我说的是真的。”江亦用自己的侧脸去蹭了蹭顾谨言的侧脸。 “你可以相信我。”江亦又吻住了顾谨言的脖子。 “现在是喜欢……然後,会越来越喜欢。”江亦在顾谨言的肩骨处轻轻咬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吮吸。顾谨言禁不住“嘶”了一声。 休整了好一会,顾谨言才调整好呼吸,他让江亦坐正,看著他。 顾谨言从来不是个有城府和心机的人,他此时此刻的眼神,只是比平常更加天真和单纯。然而他说:“江亦,我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 江亦微微皱眉,他开口解释:“不是的。” 顾谨言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似的,他只是继续说:“可是你分明还没有爱上我,就给我了我承诺。”顾谨言顿了顿,然後问:“这算什麽。”江亦能感觉到,那一秒的停顿里,整个车厢都瞬间弥漫的苦涩。 江亦不回话,顾谨言替他回答。 “这不就是同情吗。江亦,你……” 江亦用嘴堵住了顾谨言的唇。却没有用舌尖挑开齿贝,只是单纯的嘴唇相接,冰凉的柔软。 两个人静静贴了好一会,江亦放开顾谨言,蹭著他的脸:“这不是同情,谨言,你可以相信我。”末了好像还怕他不信似的,又加了句:“真的。” 可是在顾谨言看来,分量都是一样的。 但在这个时候,除了相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麽。 其实江亦对他所说的话很多都是真的,因为,那都是在说许桓。可是要到哪里去找一个人,能让江亦为了他顾谨言去倾诉呢。他是江亦对许桓感情的证人,一路走来,风雨坎坷。而他对江亦的感情,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 如果这是一场戏,那麽他兼任了导演,主演,龙套,还有观众。 他现在还在演,还在演。演了十年,还不肯谢幕。其实他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努力地让在隔壁演另一场独角戏的江亦,到他的观众席上来,然後两个人再一起到戏台上,最後,两个人一起谢幕,退到幕後的平凡世界里。 直到现在,他都还不肯放弃。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成功了第一步,江亦已经退下了为许桓搭筑的戏台,只是,还没有走进他的席位上而已。 他不会去想,那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原因。 那样未免太让人伤心。 他本来就很少遇到能让他开心的事,所以,他不会去想。 顾谨言回抱住江亦:“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记得。” 江亦揉了揉顾谨言的头发,动作宠溺。 第五十九章 那天以後,顾谨言和江亦就进入了一种很……好吧,用小臻的话来说,就是一种新婚夫妇的诡异生活模式。 小臻说这话的时候,顾谨言正好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冒著热气,浮著辣油,闻起来让人食欲大增的水煮牛肉。他一把盘子放到桌上,伸手去解围裙的时候,小臻就斜著眼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瞟了瞟正翻著杂志的江亦,一脸深沈:“哎,顾叔叔,你还真是个贤妻……” 顾谨言正准备坐下来呢,听到这话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去。他别扭地动动筷子,敲了敲碗:“乱说什麽呢!快点吃快点吃!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怎麽会沦落到什麽……”顾谨言微微红了脸,贤妻两个字,真是怎麽都说不出口。 江亦放下杂志,吃了块牛肉,连连点头:“没错,小臻说的对,果然是贤妻哦。” 顾谨言索性不再理那两个人,埋头扒饭。 顾谨言对做饭这种事情,说不上很擅长,但是当了这麽多年单身汉,总不能每天都吃外快便当和泡面吧,所以这厨艺还是马马虎虎锻炼出来了,再加上他嘴本来也馋,所以什麽菜都涉猎了一点。顾谨言想既然到了江亦这里,蹭饭是理所当然的吧,哪知道小臻那个小子吃了几顿之後,就直嚷嚷著要吃他做的饭,弄得顾谨言没办法。 顾谨言给小臻夹了块萝卜:“多吃点菜。真是的……这里的好东西你不吃,非要吃这些……你还真是不会享福……” 江亦笑笑咧咧地把自己的碗也端过去,用眼神示意顾谨言:我也要你夹菜给我吃…… 顾谨言满头黑线,於是从水煮牛肉的盘子里给江亦夹了一块辣椒…… 江亦一脸无语地端回来,他露出一副无限感伤的表情轻叹;“谨言你还真是以怨报德。” 顾谨言咳了一下:“……你乱讲什麽。” 江亦把辣椒挑了出去,用筷子拍击了几下碗沿:“怎麽不是?高中的时候你的哪顿不饭不是吃我的喝我的?你现在就这麽对我……” 顾谨言哭笑不得:“ 好好好……算我错了……江大少爷你乖乖吃吧……” “我要吃那个。”江亦用筷子指了指清白豆腐,顾谨言斜了他一眼,但是还是乖乖地给他拈了过来。 “嗯……又滑又嫩……” 顾谨言点点头:“那当然了,我可是选了好久的。” 顾谨言突然意识到江亦那有些不太正常的口吻,他抬头一看江亦,无论嘴角上扬的是多麽所谓纯良的弧度,也掩饰不了眼眸里那抹戏弄的调笑,甚至还有些露骨。 顾谨言脸皮可没他那麽厚,只能先急急看了小臻一眼,确认小臻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仍然专心致志地吃著菜,这才又恶狠狠地盯了江亦一眼。 江亦吃了块牛肉,非常淡然:“谨言,你脸红了。” 顾谨言乖乖扒饭。 总之,这样的生活模式,让顾谨言真的有一种,类似於是新婚夫妇的感觉……当然,他真的不愿意承认,他是那个所谓的妇…… 虽然他是有单独的房间的,可是那基本上就是摆设,江亦就没哪天晚上是不过来的……或者叫他过去。总之,他们两人的床,总有一张,等不到主人。 顾谨言当然不会拒绝。这种事情他和江亦又不是没做过,况且,他早就承认自己喜欢江亦,如果还要拒绝的话,未免也太矫情,还有点欲擒故纵之嫌。更何况,江亦这样的男人真的不是用这样的手段就抓得住的。能换来爱情的还是爱情,能换来真心的只有真心。 顾谨言觉得这有点像当年他被江亦和许桓关在房间里做数学题的那种感觉。江亦不让顾谨言来找他们问他做不起的题目,只让他自己想。虽然说是有私心,但是顾谨言支著脑袋使劲想啊想,最後居然真的想出那麽几步。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现在,顾谨言在和江亦契合的那个瞬间,会很努力努力地配合他,给他全部的容纳和温柔。 顾谨言觉得,也许爱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不太计较的付出和傻气。如果努力,如果努力的话,也许就像那些那麽难那麽难的英文填空和数学习题一样,终有被解开的那一刻。 顾谨言对做爱的兴趣不是很大,他最拒绝不了的,其实是江亦在做完之後,把他搂在怀里,枕著他的肩,从背後环住他的那种感觉。顾谨言看不见江亦的脸,所以他会尽情地想象,江亦爱的,其实从来都是他一个人。 他不会说那个怀抱所带来的温情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但是他大大方方承认,那的的确确是,他生命里不能割舍的东西。 顾谨言会比江亦早一点起来去做早饭,江亦本来不想让谨言起那麽早,既然午饭晚饭顾谨言都做了,早饭让下人做也就行了。可是顾谨言却很固执。江亦哪里知道,这只是因为顾谨言在某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那里居然有反应之後……做出的迅速而坚决的决定。他可不要一大早就又被江亦按住做个死去活来……他坚信,如果这个色魔发现他居然有反应的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再次把他扑倒,然後说著什麽:“看来我昨天没有伺候好你……”之类的变态淫魔才说的话,把他吃干抹净。 不过很快,顾谨言就爱上了做早餐的感觉。早餐简单,而且房子里也安静得很,顾谨言不用像做午餐晚餐一样那麽忙碌慌乱。他可以一边烤面包一边冲牛奶一边煎鸡蛋,然後还可以想很多东西……想他和江亦的过去,想他和江亦的现在。 然後再想,这样的现在,究竟能不能有未来。就在他微微会有些伤感的时候,江亦就会从後面出现,一把抱住他,然後亲吻他的耳垂,然後是脸,然再往下都脖子……终於等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要麽是尖叫的微波炉,要麽就是小臻嗒嗒的脚步声,会提醒他们,大清早,不要儿童不宜。 吃完早餐之後,江亦一般会和小臻一块走。顾谨言照例检查一通,小臻每次都不耐烦地先上车去,江亦就会凑过来笑了:“你老公我也要。” 顾谨言笑著说好,然後就把门碰地一关。 当然,这样做的後果,是在晚上会得到最XX的惩罚。XX所代表的形容词就在此省略了,限制级太高,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时间已经是十一月初了,天气渐冷。顾谨言在超市选著菜,想著也许可以吃点驱寒的东西。尤其是给小臻,虽然还是小学,不过读书怎麽都是辛苦的。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算了,江亦那个家夥……再给他补他顾谨言晚上就别想活了。 顾谨言选了一大堆东西结完帐出来看看表,大概是四点多。他突然想起来自从第一次送小臻去上学之後他还从来没有去小臻的学校看过他,这样一想就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小臻。毕竟他妈妈是把儿子托付给自己的,自己也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顾谨言算了算,小臻他们五点放学,这里离学校不算太远,现在也不是下班高峰期,应该来得及的。顾谨言这样想著,便坐上公车往实验一小去。 顾谨言还在车上的时候,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到站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倾盆大雨了。顾谨言一边咋舌一边想,果然自己来了啊,虽然会有车来接小臻,但司机恐怕也没有带伞吧,顾谨言也不相信司机先生会这麽好,会专门跑出去接小臻。 估计眼顶著雨下车,立马在学校旁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一把伞,但是身上已经基本上是湿了。因为突然的下雨,打著伞等在教学楼外的家长很多,顾谨言只能张著脖子望,看看小臻在哪里。 顾谨言眼睛还算不错,他望了一会终於发现小臻是在斜对角的教学楼走廊那里。便急急赶了过去。要走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叫小臻,就听到小臻身边一个胖胖的男孩子得意的说:“切,你不是说你爸爸每天都在车里等你的吗?今天下雨他怎麽不出来接你?” 小臻的声音恶狠狠的,但是顾谨言听得出来,那是小臻装出来的坚强:“下雨车会开慢点的吧!你这个连常识都不知道的白痴!” 胖男孩脾气也不好:“我看你那车里根本就没你爸爸吧!你别装了!” 小臻什麽话也不说就直接跑上去想给他一拳,却在还离胖男孩大概几厘米的时候被捉住了手腕。他恶恶的回头,看到是顾谨言,却愣住了。 顾谨言瞬间改变力道,握住了小臻的手,冲著对面呆呆的胖男孩笑:“今天我望了带伞,所以刚才才在校园门口买了把,耽搁了点时间。”然後回头看小臻,摸了摸他的衣服,舒口气,“还好你没有冲动地直接冲出去,这麽大的雨,淋了会生病的。” 小臻呆呆地看著顾谨言湿漉漉的衣服,头发还滴著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麽。 顾谨言拉著小臻手说:“和同学说再见啊,我们先走了。” 小臻这才恢复刚才的表情,不过眼角眉梢多了点得意,更没说再见,只是哼了一声,然後和顾谨言走了。 两个人上了车,顾谨言却有些犯愁:“真是的……身上这麽湿,把车弄脏了不好吧。”开车的是个五十好几的大叔,估计是江家的老下人了,他从後视镜里看看顾谨言:“没事没事,很容易洗的。” 顾谨言怎麽说都还是不太好意思,不过,他现在更在意的,还是小臻。顾谨言把朝著窗外的小臻扳过来看著自己:“小臻……” 顾谨言才刚起了个头,小臻就忙摆手:“什麽事都没有哦,那个死胖子说的话我才不在意呢……”小臻越说越著急,自然也越说越混乱。 顾谨言轻轻叹了一声,他明白的。他怎麽会不明白呢。眼前小小的孩子,那麽那麽努力想解释和证明自己并没有被因为父母没来接他而受到同学们的白眼和鄙夷,可是,他越来越红的眼眶,实在是没有什麽说服力。 这样的小臻,让顾谨言一下子就想到当年也还是那麽小小的自己。可是,他好歹还有个妈妈,可是小臻,连妈妈都不在身边。 顾谨言想搂过小臻,但是看了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还是放弃了,他只是摸著小臻的脑袋,温柔地说:“不用说了小臻,我懂的。想哭的话哭就是了,你才几岁啊,现在就憋著,以後真的想哭的话,可就没机会了。” 小臻别过脸去,不看顾谨言,估计是还憋著。顾谨言也不慌,只是坐著。果然,再过了一个路口,小臻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转过身扑进顾谨言的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顾谨言心里松口气,能哭的话,就是开始痊愈的象征了。 要到家门的时候,小臻别别扭扭地对顾谨言说:“你可不能和江叔叔说……” 顾谨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好,这是我们的小秘密。”然後伸出小麽指。 小臻嫌弃地看了一眼:“切……我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 顾谨言差点笑抽过去。 第六十章 顾谨言从此以後就肩负起了接小臻的任务。不过,在这之前,他先惊天动地的大病了一场。当然,一切都是因为那场雨。 早饭午饭晚饭当然是没法做了,於是这几天大家又开始吃厨子们做的东西,小臻一边叉牛排一边抱怨:“喂……你不是说你家厨子的水平是五星级酒店的水平吗……我怎麽觉得这麽一般……”江亦很无奈地看著小臻拿著刀叉奋战著他盘子里基本上已经不能看的,那惨不忍睹的牛排,切了自己的一块喂进他嘴里:“谨言做的菜是没有星级的,没人可以比。” 小臻夸张地抹了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的功力真是日渐深厚。” 江亦抿了口红酒,笑的迷死人不偿命:“谢谢。” 小臻抱上自己的书包准备跑回卧室,给江亦做了个鬼脸:“对我笑没用的!” 江亦一下子笑出声,这小鬼的确可爱。 吃完晚饭,江亦端上餐桌上的稀粥,往卧室走去。一走进去,就看见顾谨言打著点滴缩在被子里看电视的萎靡模样。 看到江亦手上的东西,顾谨言眉头一皱,然後看也不再看就又把脑袋转向电视。 江亦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捏了一把他的脸,有些好笑:“你还比我大呢,怎麽跟个孩子似的,你生著病,自然只能吃清淡点的。” 顾谨言怏怏地按著遥控器,别过脑袋:“你根本就是虐待病患……你说我都吃了多少顿白粥了……简直比难民还不如。” 江亦端起碗准备喂他:“谁说的,难民会有我这样的大帅哥来亲自伺候的吗?” 顾谨言死死闭著嘴,就是不喝,神情坚决严肃地就像守城的将军,誓死不让寸土寸地。 刚好电视里不知道在演什麽古装剧,男主角深情款款地给昏睡的女主角喂药,但是一喂进去药液就从唇角流出来,男主角最後把眉一拧,端起碗咕咚咚喝了一大口,然後俯身下去以嘴相送。 顾谨言看的不妙,刚想换台,却发现已经晚了。江亦笑著点点头,声音是顾谨言熟悉的那种变态邪恶:“原来如此啊谨言,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嗯,是我疏忽了。” 顾谨言气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掷:“我才没有那样想!” 江亦拿起勺子正准备往顾谨言嘴里喂,听到这句话又笑了:“我哪样想?” 顾谨言无语。他知道他是说不过江亦的。 他哪里都比不上江亦,当然斗嘴也是。 江亦把勺子抵住顾谨言的齿贝,声音倒是温柔的很:“乖,张嘴,别像个小孩子似的,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谨言也不是个任性的人,他既没有这个习惯,当然更没有这个资格。无声地抗议了一会,也就乖乖张开嘴巴吃了。 其实已经是很幸福的了。顾谨言一边吃一边偷看江亦的脸,一脸的认真温柔。顾谨言的心里忍不住就欢呼雀跃起来。他知道江亦对许桓的感情,但他也绝对相信,江亦肯定没有喂一个人吃药的经历。顾谨言近乎是机械般地一口一口吞著,江亦的动作称不上熟练和温柔,但就是让顾谨言心动不已。 一碗粥见底,江亦放下碗看著顾谨言,眼底带笑,笑的顾谨言脸皮发烫,只能别过脸去看电视。江亦却把顾谨言的脸扳过来,笑著问:“看够了?” …… 顾谨言无言。 江亦很开心的样子,他从凳子上一下子挪到床上,然後整个人都压上来,把顾谨言抱了个结结实实:“怎麽?害羞了?” 顾谨言怒目相视:“我是病人!” 江亦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这和害羞又关系吗?” 顾谨言头痛地扶额。果然,他的脸皮和江亦相比实在还是太薄了。 江亦捏捏顾谨言的腰,皱眉:“等你好了我一定要带你吃点好东西,你也太瘦了。” 正好电视里打广告,是S城新开张的,据说是顶级的西餐厅。顾谨言便点点头一指:“行,你说的啊,到时候我就吃这个。” 江亦抬头一看,然後再顾谨言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你怎麽眼光那麽好?” “啊?”顾谨言疑惑。 “这餐馆是我们家开的。” 顾谨言……好吧,依然无语。 顾谨言看著广告里关於餐厅内部装潢的介绍,就这装修都令他觉得令人发指,也只有身边这个人会把这麽个事情说的像个暴发户似的。 顾谨言在床上窝了一会,静静开口:“江亦,病好了的话,我要去找工作。” “嗯?”江亦停下玩著顾谨言头发的手,看著顾谨言。 “对,我要找工作。”顾谨言微微坐直了些,“我觉得像现在这样的话我实在是……”被包养那几个字顾谨言还真是说不出口。 江亦看了顾谨言好一会,捧著他的脸亲了一口:“好。” 顾谨言又把身体往下沈了点。低下头,因为有段时间没修剪头发,刘海已经有些长,差不多快遮住眼睛了。顾谨言一把脑袋低下来,眼下就投下一片阴影。 江亦搂紧顾谨言的肩,轻声问:“怎麽了。” 顾谨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江亦说:“……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在你这儿吃住的钱我可不会还你了。” 江亦笑笑;“尽管不客气。反正你也给我煮饭吃了啊,况且你以後也要煮饭给我吃的。” 顾谨言勉强笑了笑,停顿了一会才说:“可是小臻的学费还有转校费什麽的……我是一定要还你的。” 江亦微微皱了皱眉。给小臻花的那笔钱算是一大笔,对於顾谨言来说。可是那点钱在江亦看来实在不算什麽,他不知道顾谨言脑子里突然哪根筋不对了。 江亦不说话,他知道顾谨言会向他坦白的。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顾谨言不会隐瞒他任何东西。 果然,隔了好一会,顾谨言才慢慢开口:“……那天我去查了存折,小臻的妈妈根本没有打钱过来……今天我又查了下,还是没有……哦!我不是……” 江亦一下子就堵住了顾谨言的嘴。他不用再听下去,他已经懂了。 顾谨言温温和和地回应著,不过很快就把江亦推开了:“好了好了,免得传染给你。” 顾谨言的情绪还是很低落。那个时候小臻的妈妈说过的,一到美国就会先把小臻的择校费汇过来,从十月份开始会汇生活费。可是现在都快十一月中旬,根本半点影子都没有。而顾谨言前几天发的电子邮件也是石沈大海。 他不是在意钱,他怎麽会是在意钱呢。他只是为这样一个事实而伤感:小臻的的确确是被他的妈妈抛弃了。 顾谨言想,如果他妈妈没有把小臻托付给他而是别的什麽人,那个人如果没有收到任何汇款会怎麽样对小臻?是孤儿院?还是贩卖掉?或者会不会遇到什麽大发雷霆怒急攻心的,去卖器官什麽的?顾谨言只要想想都觉得可怕。可是小臻的妈妈做起来却是如此的决绝。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是她都能扔得那麽从容不迫干净淋漓,就像扔个垃圾。 顾谨言是无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可是他比小臻可幸运得多,虽然爸爸走了,可是他没有忘记他和妈妈,一直都有汇钱。虽然说在那个时候,他和妈妈都觉得钱根本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根本就不是事情的关键,可是现在看来,那起码是个安慰和信号:爸爸并没有抛弃他们。 顾谨言想了很久,才终於下定决心。他不知道江亦能把小臻养到多久,因为他不知道江亦对自己能保持到多久,更不知道到最後,江亦和他会是怎样的结局。但是他不能放弃小臻,他其实并不觉得是自己有多善良多好,只是觉得看著小臻那麽个可爱的孩子,即使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却也不忍心做出把他扔进孤儿院或者是闹上法庭那样的事情。他必须要有工作,有收入来源,才能心头不慌。 江亦拍拍顾谨言沈思的脸:“喂喂,你就对我那麽没信心吗?” 顾谨言看了江亦一眼说:“……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是对你没信心。” 他停顿了一会。 “我是对我自己没信心。” 江亦吻了下顾谨言的额头,然後轻轻弹了下:“我对你有信心。” 顾谨言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嘴巴也缩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算了,那我对你都没信心了……” 第六十一章 等顾谨言的病完全好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一月底了。其实顾谨言觉得自己早就好了,江亦却固执己见地认为感冒这种病要好好养,养久点。结果这一养,就养了将近一个月。现在,顾谨言盘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趴在茶几上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埋怨江亦说“都怪你,一个小感冒你搞得像坐月子似的。现在都快年底了,哪里还会有什麽工作可以找啊。” 江亦正陷在沙发里陪小臻看电视,听到顾谨言这麽一说,便笑嘻嘻地凑过来在顾谨言的侧脸重重亲了一口。顾谨言慌乱地抬头,先看了眼小臻,小臻现在已经进化到对这种事情完全无动於衷了,对於江亦这样的行为和顾谨言这样的反应,他都当做空气。所以小臻现在是毫无反应地,继续看他的电视。 顾谨言警惕地盯著江亦,想把他推开。江亦却大手一挥,把扑在茶几上的报纸扫开,抱住顾谨言,还抽出手摸他的肚子:“坐月子?嗯,如果你真的能给我生个小孩儿的话,你要坐几个月的月子我都陪著你。” 顾谨言对江亦这句明明令人发指却偏偏还用一种无比柔情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感到很是无力。他捡回被江亦刨开的报纸,一张张按原来的位子铺好,方便他比较研究:“行了江亦,你别闹呢。我现在真的要好好看看了……” 顾谨言一脸认真地看著报纸,而江亦是一脸认真地看著顾谨言的侧脸。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久,终於还是顾谨言先败下阵来。他早就说过,他的脸皮是比不过江亦的。 顾谨言放下勾勾画画的笔,坐的端端正正:“你到底要干嘛?” 江亦眉眼尽开,笑的一脸灿烂:“诶?谨言想让我干嘛?” “……” 江亦看著顾谨言无可奈何什麽话都反驳不出来,只能怒瞪自己的顾谨言,觉得实在是可爱的不行,又重重亲了几口。 等到顾谨言都有些喘不过气,江亦也觉得自己有化身色狼的可能的时候,他才终於停了下来。 小臻看了他们一眼,然後冷静地说:“我不介意。” 顾谨言顿时呆住。江亦也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後瞬间低头翻看报纸。顾谨言目瞪口呆地看著江亦这一连串的动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变身行动。 顾谨言对著江亦的耳朵低低说了句:“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家夥。” 江亦笑意浓郁:“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我吗?” 顾谨言愤恨地抽出一叠报纸,索性不再理江亦。 “对了,谨言,你大学学的什麽?”江亦一边帮顾谨言留意招聘广告一边问。 “营销管理。” “……这个?”江亦顿了一会然後问。 顾谨言叹口气,有些不满:“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个专业多如牛毛,不会好找工作的,你别挖苦我了。其实我也没想能真的找到一个符合我专业的工作。我觉得先从初级做起也不错,你帮我留意下那种最简单最底层的工作,到时候也可能会用到的。” 江亦看了顾谨言一会,叹口气,把手里的报纸放在桌上,搂过顾谨言的腰,揉揉他的头发:“算了,别去了。做那种小工作,我会心疼的。” 顾谨言诧异地盯了江亦一眼,有些狐疑:“……嫌丢脸的话就直说。” 江亦刮了下顾谨言的鼻子,笑的温柔:“怎麽可能,你想到哪里去了。” 顾谨言最受不了的,就是江亦像现在这样带著淡淡微笑的表情和隐藏在笑意深处的温柔宠溺。他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江亦其实已经爱上他了。 顾谨言甩甩头,他不想让自己有丝毫的幻想,他已经跌得够惨够重的了,现在,在江亦还没有任何更清楚的表示之前,他应该明白,他仍然只是江亦解剖感情的试验品和遗忘另一段感情的替代品。 顾谨言微微垂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他不愿为人所知的卑微和落寞。 江亦把一叠报纸堆到他面前,指著上面几乎布满整个版面的一则招聘广告说:“就这个吧?” 顾谨言扭头一看,只瞟了一眼,他就先给了江亦一个白眼:“你疯了?我可没疯。” 开玩笑,那是INYUM招聘总裁助理的广告,也只有INYUM这样财大气粗的企业才能眉头都不皱下的就用这麽大个版面来打广告。顾谨言是找过工作的,他当然知道,适合他们这样的人的工作,只能在报纸的边缘角落去找,而这样的广告,都是打给海外归国学子或是国内顶级大学出来的强人看的。 顾谨言把那张报纸啪地打掉:“你在想些什麽啊。” 江亦把那张报纸拎起来看看:“我觉得很好啊。这上面不是说,希望有相关的营销知识和工作经验嘛?谨言,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你这个大少爷还真是不懂得社会底层人民的辛苦。有营销知识和工作经验的人多的是了,如果都像你说的那麽简单,随随便便就能找到这麽好的工作,国家领导人也就不会为就业的问题焦头烂额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江亦却是很坚持:“不要这麽没自信,我相信你谨言,去吧。” 顾谨言像看怪物似的抬头看了江亦一眼,江亦却站一把拉顾谨言站起来,然後围著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著顾谨言。 “小臻,你觉得你顾叔叔怎麽样?”江亦回头问看电视看得一脸无聊的小臻。 “啊?哦,还行吧,就那样。”小臻扫了顾谨言一眼,得出这麽个答案。 顾谨言真是欲哭无泪,这难道就是他准备当儿子养的孩子吗……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虽然他妈妈认不怎麽样,可是好歹装也装出来了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啊,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和谁学的……如果以後有机会找到他的亲生父亲的话,顾谨言还真想好好研究下关於遗传和吧变异的问题。 江亦捏了一把顾谨言的脸:“看,小臻都说你还行了。” 顾谨言简直要抓狂,不知道江亦是真这麽傻还是变著方来骂他。江亦在顾谨言就快要抓狂之前,一把抱住他,对小臻说:“就这样决定了。明天,我们去买衣服,给你顾叔叔好好打扮下,让他去面试这个。” 顾谨言觉得自己有种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卖掉的悲凉感。 第二天是周日。顾谨言上车的时候,江亦和小臻已经在车上等了一会了。其实顾谨言不是慢,他是别扭,在屋子里踱了老半天步子,最後听到江亦实在是等不下去的喇叭声,才打开门不自然地朝车子走去。 小臻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这种危急关头偏偏站在江亦那边,乖乖把副座让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後面,脸上却是一脸的鄙视和不耐烦。 真是……太不可爱了。 顾谨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打开副座的门,坐了进去。顾谨言一坐进来,江亦就作势要凑过来亲。顾谨言连忙用手挡住,哇哇直叫:“大早上的不要随便发情啊!” 江亦温柔但却强势地扳掉顾谨言的手,轻轻在顾谨言的侧脸上啵了一下,然後带著浓浓的笑意靠回自己的位置,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早安吻而已,谨言你想到哪里去了。” 顾谨言瞪大眼睛,有口难言。江亦看著顾谨言涨红著脸却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心痒难耐,於是尽挑著红灯多的地方乱窜,一遇到停下来的地放便凑过来对顾谨言上下其手,整个车厢都溢满了江亦浑身散发出来的荷尔蒙。 等车子开上一条宽阔的长马路时,江亦的行为采稍稍有所收敛。顾谨言松了松领口,暗暗轻呼了一口气,随後便朝现在终於肯认认真真开车的家夥怒瞪了一眼。 江亦接收到顾谨言的目光,带著满满的笑意转头看过来,眉眼一挑,竟是让人难以直视的耀眼风流。顾谨言之觉得喉间一滞,瞬间什麽都再说不出口。 这就是他一直一直爱著的男人,那麽爱那麽爱。 顾谨言立马把头转回来,江亦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顾谨言的头发,声音宠溺:“怎麽?被你老公的美貌倾倒了?你可以多看一会嘛,我不介意的。” 顾谨言拍掉江亦的手:“别闹了,好好开车。” 江亦一副笑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没再凑过来,不过凭空给了顾谨言一个飞吻。不过,仅仅只是这样,就足以让顾谨言羞得赶快把脸转过去,装作一副认真看窗外景色的样子。 已经坐了大概半个小时,顾谨言看著窗外,也不知道江亦到底要带他们去哪里,问江亦,江亦也只是笑嘻嘻地说:“总之是个好地方,谨言你就乖乖坐著好了。” 顾谨言也只能点头,任由江亦开著车带他们。从很久以前,顾谨言所能做的,就只是相信他。 顾谨言回头看了眼小臻,有些担心:“小臻?会晕吗?”小臻一脸聚精会神地看著窗外,听到顾谨言这麽问,满脸不爽地扭回头,觉得自己是被小看了:“我才不晕呢。” 顾谨言看到小臻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倒也不计较小臻的态度,只是宽心地说了句好。江亦转头瞄了顾谨言一眼,有些叹息地说:“谨言,你真是一个好爸爸。” 顾谨言望著窗外,沈默了一会才说了句:“我不是,但是以後你会是的。” 整个车厢刚刚还热络温馨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顾谨言自己其实也不想这麽说,可是这毕竟不是一个能够回避的问题。小臻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既让顾谨言感觉到温暖以及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和温情,但同时又赤裸裸地提醒著他,江亦以後是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一个就像是小臻的孩子。 车子就这麽伴著僵掉的气氛开了十几分锺,顾谨言觉得有些对不住另外两个人,明明是三个人兴高采烈去买东西的,尤其是,还是为了自己去买东西。想到这里,顾谨言小心翼翼地回头问小臻:“小臻……你有什麽想买的东西吗?” 小臻看也不看顾谨言,趴著窗外淡淡地说:“我想买的多了,但是你买不起的。” 顾谨言简直想羞愧致死。小臻的这句话让他完全愣在当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顾谨言垂头丧气地转过头,虽然强装镇静,但是眼底的难过被江亦尽数收到眼底。 江亦虽然也被顾谨言刚才的那句话弄的有些不高兴,可是看到顾谨言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狠不下心。事实上,他从来对顾谨言都没有真正狠下心过。 江亦伸手去拉顾谨言的手,顾谨言有些抗拒,但是江亦死死地把顾谨言的手箍在自己手掌里,然後慢慢十指相扣,抚平顾谨言的情绪。 江亦回头看了小臻一眼,小臻带著一副倔强的,誓死不认错的表情,可是小孩子毕竟是遮不住情绪的,现在他整张脸写著的都是後悔两个字。 江亦知道顾谨言所谓的自尊心算是被小臻刚刚那一说给彻彻底底击碎了。江亦给小臻使了个眼色,小臻撇著嘴巴,他当然是想挽救的,只是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做才好。终於,等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小臻先打开门冲出去,然後主动给顾谨言开了门。 顾谨言本来就不会真的生小臻的气,况且,小臻刚才的那番话,其实是对的。正因为小臻说的是事实,顾谨言才那麽难过。他现在简直和被江亦包养没什麽区别,而且还是个带著孩子的。小臻说的对,小臻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吃的穿的用的,什麽都需要,可是他能给小臻买的起什麽呢?尤其是还是在那麽一所小学读书,同学们各个都是家境殷实富裕的,顾谨言大概猜得到,如果不是每次都有江亦的车来接小臻,小臻说不定会沦为班上被孤立和嘲笑的对象。 想到这里,顾谨言看著小臻扬起来看著他的小脑袋,有点心酸地摸了摸他的头。 江亦走过来牵起顾谨言的手,顾谨言僵硬了一会,反手握紧。 他不能只依靠江亦这个人,可是,他最离不开的,也是这个人。 他想他和江亦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第六十二章 “走吧。”江亦在顾谨言耳边轻轻说了句,然後一把拉过小臻往眼前的一片小区里走去。 顾谨言往四周望了望:“这是哪里?从来没来过啊……难道不应该是去市中心的吗?”顾谨言有些疑惑,这个地方清静优美,而眼前分明就是是一栋别墅小区,哪里是买东西的地方啊。 江亦拉著一大一小两个人往里走:“先到这里来时给谨言你做衣服的。面试的时候穿的。然後我们再到市中心去,你和小臻想买什麽,我都陪著你们。” 顾谨言不自然地缩缩头,他对江亦这样的温柔宠溺有些不习惯,或者说是,不敢接受。他害怕现在这样的幸福,转眼就会不见了。 江亦看见顾谨言的耳根微微发红,心里一软。顾谨言带给他的,是和许桓远远不一样的心绪。江亦握紧顾谨言的手,想到多年前的年少轻狂,那个时候,他觉得没什麽东西自己是得不到的,而许桓,那个高傲清俊的男孩子,势必也会成为他的囊中物。他对许桓的感情,是从兴趣和征服开始的。然而这漫漫十年征战的结果是,他输了。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所以,他依然忘不了记忆深处的那抹身影,直到现在,即使他握著顾谨言的手,然而许桓的影子,依然模糊地在心底晃著。 就像是一抹微弱的光线,虽然已经不像曾经那样是耀眼的明亮,却仍然苟延残喘,不肯熄灭。而顾谨言,在他江亦的心里,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暗淡的一丝光线,虽然不亮,但是却持久地燃烧著。每当他被许桓的光热灼痛时,名叫顾谨言的这抹光总是让他冷静和安心。他和许桓一样,在自己的心里,存在了如此之久,竟都已过十年时光。 虽然心底波涛汹涌,可是表面上,江亦却是不动声色。三个人在一幢欧式风格的精巧别墅面前停下来。江亦伸手就要按门铃。 顾谨言急忙拉了下江亦的衣角:“喂……你有没有和别人预约过啊,你带著我和小臻突然就来别人家里,不好吧……” 江亦觉得自己实在是爱极了顾谨言这种表面严谨,实则是羞涩难当的可爱。他捏紧顾谨言的手笑笑说:“和她见面还要预约?谨言,你太看得起她了。” 江亦这话刚说完,门就碰地打开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门口,脸上画著精致的淡妆,显得很是知性高贵。 她不满地瞪了江亦一眼:“你这个臭小子刚才在说什麽?难道不该看得起我吗?” 江亦笑著:“好好好,算我错了行吧。总之,你好像应该先请我们进去吧。” 三个人进了屋子。一进去才发现,这房子倒不像想象的那麽大,因为设计合理,整个屋子显得简洁却温馨。 江亦是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让小臻坐在他的腿上,然後无奈地一把拉下顾谨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顾谨言惊慌地抬头看这屋子的女主人,却发现她只是一脸了然地笑,然後慢慢开口:“你就是顾谨言?呵呵,你好,我叫黎晏心,是江亦的……”她似乎是有些坏心地停了下来,顾谨言没反应过来,马上接口问了下去:“是江亦的什麽?” 黎晏心呵呵笑出声,江亦一把搂过顾谨言作势要亲他的脸,而小臻则是一副装模作样的不屑表情,看著他出丑的顾叔叔。 顾谨言本来想挣脱江亦的怀抱,但是又想,干脆就这麽倒在江亦胸口别抬头好了。他算是丢脸到家了,本来掩饰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对这个女人和江亦关系的好奇,就这麽瞬间暴露出来了。哎。 顾谨言忘了,爱情是没法隐藏的,尤其是爱情里的嫉妒。 黎晏心笑著对江亦说:“你倒是有本事,找到个这麽可爱的孩子。” 顾谨言愣愣抬头,呆呆地问道:“……孩子?” 黎晏心朝顾谨言大大方方笑了笑,伸出手说:“重新介绍下好了。我是黎晏心,是江亦的表姐。至於称呼你为孩子……呵呵,你和江亦差不多大吧,我比你大出一轮多呢,今年43岁,不应该叫你孩子吗?” 顾谨言只能愣愣的,那麽多的讯息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江亦的表姐?好吧,谁也没规定江亦不能有表姐……可是,43岁???顾谨言有点抓狂,眼前这个女人就算说是只有33岁他都会觉得是把她说老了啊! 黎晏心似乎是很满足眼前顾谨言的反应。但是江亦适时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行了行了,别自得了,看起来再怎麽年轻实际上也就那麽回事了。快点给谨言设计吧,我们还要去市区逛街的。” 刚准备站起来的黎晏心在听到逛街这个词的时候,差点没滑到。她真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堂弟竟然还有一脸温柔宠溺地对另一个男人说“我要陪他逛街”这样的话的时候。 黎晏心站起来,认真打量著顾谨言,对他说:“来,你站到那边去,转两圈给我看看。”黎晏心的手指著阳台,温暖的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带著洋洋的暖意。 顾谨言依言站到窗子边,黎晏心叫他转转,他便傻傻地转了两圈。那样子……说实话,真是要多蠢有多蠢…… 江亦突然恶声恶气地说:“谨言,你转的这麽可爱干什麽!” “啊?”顾谨言转了两圈,头还有晕晕的,只能不知所措的看著似乎是极度不爽的江亦。 黎晏心呵呵笑著,走上前拉住顾谨言的两只手,带著他转了圈,然後上下打量著,最後还捏了捏顾谨言的腰,拍了拍他的臀部。顾谨言简直羞的脸都红了,根本不敢直视黎晏心,当然,更不敢直视江亦。 江亦发誓,黎晏心绝对是在玩!不是玩顾谨言,而是玩他江亦!他站起身跑过去一把拉住顾谨言,将他和黎晏心分开:“行了行了,掂量够了吧。够了我们就走了。” 顾谨言虽然当时觉得不好意思,但不管怎麽说,黎晏心毕竟是在帮他的忙,江亦的态度也实在是太恶劣了点,顾谨言急急拉住江亦,虽然对黎晏心刚才的那些动作有些……心存胆颤,但仍然规规矩矩道了声谢。 黎晏心接受了顾谨言的道谢,瞄了眼江亦:“你这什麽胸怀呀。” 江亦搂过顾谨言的腰:“跟你这种没节操的女人说话,不需要胸怀。” 黎晏心笑骂著:“你这个臭小子。” 江亦摆摆手:“好了,我们走了。” 黎晏心抬头看看立在墙角的大木锺:“这才十一点半,去市区买东西也不用这麽急吧。干脆在我这里吃午饭怎麽样?” 江亦干脆的摇头:“算了吧。在你这儿吃的话,不知道要到医院躺几天呢。”黎晏心刚想大骂,江亦却转向顾谨言,摸了摸他的胃,声音顿时轻柔下来:“谨言的胃不好。我还是带他吃点别的吧。” 黎晏心明明是很想发怒的,不过……算了,还是别为了炫耀自己刚刚修炼出几道菜的厨艺去伤了顾谨言的肠胃吧。 “今天麻烦你了。”在门口的时候,顾谨言对黎晏心微微鞠躬表示谢意。黎晏心读顾谨言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舒心,他一脸扼腕地对江亦说:“你说你小子怎麽就这麽有福气,能找到这麽好的人啊,而且,还对你死心塌地的。” 江亦看著顾谨言微微一笑:“是啊,我怎麽这麽有福气。” 黎晏心又弯腰抱住小臻,摸摸他的脑袋:“而且啊,还多了个这麽可爱听话的孩子,江亦,你真是不知道捡了什麽好运。” 江亦一听咋舌:“听话?你可别吓著我了。” 小臻朝黎晏心甜甜一笑:“谢谢阿姨。”这下弄得黎晏心更是像抱了块宝似的。 顾谨言瞧著眼前的场景,心里腹诽:当年他就是被小臻这副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给拖下水的…… 三个人上了车,朝黎晏心挥挥手,车子便扬长而去了。 顾谨言趴著窗子看了一会窗外依江而建的一排排别墅,叹了口气:“哎,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设计师黎晏心竟然是你的表姐。” 江亦看著顾谨言似乎是很惆怅的表情,笑著问:“怎麽了?不行吗?” “不……”顾谨言悠悠叹口气,“只是觉得有种,封建大家族的感觉……贵族永远是和贵族混在一起……哎,这就叫高层的世界吗……” 江亦伸手抚弄顾谨言的脖子:“谁说的?你不是和我在一起了吗。” 顾谨言心头一颤。的确,他们现在是在一起了。 可是,这个所谓的在一起,是不平等的。不管是从物质上,还是从感情上。 虽然平时会有很多很多的错觉,可是顾谨言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依然还是延续著那个未曾结束的进行时,他依然在等,等著江亦对他亲口说出那一句话。 也许有人说,在一起三个字所绵延的温情远远剩过我爱你这种肤浅幼稚的激情宣泄。可是顾谨言依然觉得,任何话都还是敌不过,我爱你那一瞬间的秒杀。 第六十三章 车子开到热闹的市中心。因为是周末,这里简直人山人海,江亦皱著眉头进了好几个停车场,然後又一脸郁闷地出来。 “江亦……要不算了吧,以後再来买也行……”顾谨言提议道。 “可是来都来了。算了,让司机开回去吧。”江亦掏出手机给可怜的司机大叔打电话,简简单单吩咐交代了几句,便下了车。 顾谨言有些担心地看著江亦的宝马就这样晾在路旁:“我们不用等司机来了再走吗?这样太不安全了。” 江亦弹了下顾谨言的脸,叹口气:“好了好了,你不要这麽担心了。没人敢偷的,就算被偷了,也没什麽,我们家不知道有多少辆宝马呢。” 顾谨言满头黑线,决定无视他。 江亦笑著揉揉顾谨言的脑袋,把顾谨言扳过来:“行了,别担心。得罪江家的人,都是没什麽好下场的。” 江亦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眉宇里隐隐带著雷霆之势。顾谨言一愣,江亦这段时间的温柔差点让他忘记了,江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他们江家,究竟又有著怎样庞大的势力。顾谨言明白,那都是他绝对惹不起的。 对於这样的认知,顾谨言再次叹了口气。他把江亦的手拿下来,牵过小臻:“这是市中心,我们还是避讳点吧。” 江亦想想也觉得对,自从自己和何梦情所谓的订婚照流传出去以後,他就经常接到很多报社杂志社的莫名其妙的电话。江亦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老爷子和何凌泽的授意以及撑腰的话,那些小杂碎般的角色是绝对不敢这样做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可是却是到口的豆腐吃不得,江亦有些郁闷。 顾谨言看著江亦郁郁寡欢的脸,心里生出一种终於算是抱了一仇的快感。他对江亦说:“干嘛这副表情?你这样的大少爷估计很少来过这种地方吧?” 江亦皱著眉头躲避著身边几乎是擦著他的肩走过的男男女女,一把揽过顾谨言的肩,顾谨言刚想挣脱,江亦就凑近他耳边说:“行了行了,搂个肩膀不会被怀疑的,你这样太小心了反而会被认为不正常的,哪会有两个大男人带著孩子出来的。” 顾谨言觉得江亦说的也是有道理,可是当江亦的手越滑越下,最後居然还不老实地从他的腋下穿进胸口的时候,顾谨言才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在顾谨言“誓死不从”的强烈反抗下,江亦终於住了手。两个人恢复了有爱的兄弟情深朋友忠义状,牵著小臻走进了百货店。 江亦有些瞠目结舌,他被里边正在抢购打折品的人的热情所深深震撼了。顾谨言也往一大群人围著的地方挤,被江亦一把揪住後领抓了回来:“喂,你干什麽!” 顾谨言有些疑惑地回头:“啊?看看抢购的东西啊。” 江亦一脸黑线地看著那个简直就是在蒸包子的抢购场,把顾谨言箍进自己怀里:“算了吧,等你挤进去的时候,你人都成货品了,还买什麽买啊。”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辛辛苦苦抢公车和大血拼的精神的。” “好好好,不懂就不懂吧。来说说,今天要买什麽?” 顾谨言掰著手指头想了想然後说:“哎,本来觉得没什麽的,不过一到这里突然发现要买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些轻薄的衣服,现在冬天要来了,小臻总需要点羽绒服,大衣,围巾,帽子什麽的吧,秋衣秋裤也没几件……哦对了,还有就是,要给小臻买个手机。” 小臻听到手机的时候,惊讶地仰起小脸看顾谨言,顾谨言捏捏小臻的脸:“怎麽?不想要啊?” 小臻撇撇嘴然後低下头,踢著鞋子,不再看顾谨言。虽然他还是个小孩子,可是他知道,顾叔叔对他的好。也许别人会觉得这样的顾谨言实在是罗里罗嗦婆婆妈妈,可是如果不是真的因为关心他,顾谨言这样算得上粗枝大叶的单身汉怎麽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呢。至於手机……他不过就是有一次在顾谨言接他回家时,盯著同班一男生拿著手机给他妈妈打电话的样子看了很久,没想到竟然被顾叔叔看穿了他的心思。 从某些方面说,小臻实在是个听话的不得了的孩子,也是个早熟的不得了的孩子,虽然顾谨言没有说,可是小臻大概猜得到,他的妈妈,也许并没有像说的那样汇钱过来。所以即使在学校里被鄙视过,他也不会去和顾谨言提要求,要这要那。只是这一切,并没有瞒过顾谨言。小臻觉得眼睛酸酸的,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麽看起来比顾叔叔优秀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江亦,依然会这麽喜欢他。 江亦看著顾谨言一脸认真地想著到底还应该给小臻添置些什麽思考模样,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在他印象里,顾谨言似乎没有真正为自己想过什麽,或许他是想过的,只是那些都太微不足道了。江亦心里朦胧的迷雾渐渐清晰起来,他正在一点点地开始明白,他为什麽会被顾谨言所吸引。或许,比起许桓,真正第一个征服他的人,是顾谨言。 否则,为什麽他会让这个人一直当他的小跟班;否则,为什麽他会让这个人在高中阶段一直蹭他的饭;否则,为什麽他会让这个人第一个知道,他喜欢许桓的事实;否则,他为什麽会让顾谨言帮他去想追许桓的种种办法,并让他也参与了这其中的一环。 否则,他为什麽会允许顾谨言,一直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回首往事的话,顾谨言简直就是他生活中的每一个针脚,细细密密缠缠绵绵,布满了他漫漫十载光阴里的,悠悠华年。 顾谨言说他习惯了当江亦的小跟班,而这个所谓的主人,又何尝不是,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小跟班。 他们两个人,失去任何一方,都不再是最初的彼此。 江亦伸手过去握住顾谨言正掰著指头的手:“行了行了,一样一样来吧。到时候想到什麽再买就是了。” 顾谨言停了下来,看著江亦,眼神认真,语气有些严肃:“江亦,我要用我自己的钱给小臻买这些东西。” 顾谨言知道江亦不会介意,可是他会。江亦看著小臻挣脱开顾谨言的手,开心地跑到前面去看他的衣服裤子,问顾谨言:“为什麽。” 顾谨言沈默了一会才说:“照顾小臻是我自己揽过来的活,而现在,这也是我自己已经决定了的,在未来人生里必须要做的事情之一。小臻的妈妈不要他……但是我不可以,我要养育他。”顾谨言顿了顿,语气坚定,“我自己。” 江亦愣了愣神,然後微微一笑:“不愧是我的谨言。你就是这点让人放不开手。” 是的,这就是顾谨言。他卑微,但是他决不放弃尊严和追求。他卑微地爱著江亦,但这近乎是执拗的爱,让他在世人眼中所谓的卑微里,获得了,或者说是即将获得,最最高贵的回应。他不缺乏自知之明,但也绝不妄自菲薄。即使他知道他爱的那个人,实在是个天子骄子,可是,他仍然用最原始,也是最柔情的坚持,一点一点地换得了幸福。 在这人声鼎沸的商场里,江亦不能拉顾谨言的手,他最出格的,也就是用手轻轻抚了抚顾谨言额前的碎发,语气轻柔,近似恍惚:“谨言,为什麽你能坚持那麽久。” 顾谨言看著小臻翻看衣服的可爱侧脸,淡淡一笑:“一辈子长著呢,等几年不算什麽。”然後他静静地看江亦,像是要把这个男人的一切一切,都看进自己的骨血里去,“只要这个人值得。” 江亦微笑:“值得吗?” 顾谨言歪著脑袋想了一会:“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值得。” 江亦上前,轻轻拥住顾谨言,在周围汹涌流动的人潮里,像是抱柱一个挚友一般,在他耳边说:“这真是我的荣幸,谨言。” 第六十四章 三个人在购物中心逛了整整半天,直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到家。虽然小臻一直努力隐忍著自己的兴奋模样,可是顾谨言看得出来,小臻是真的开心。 这样想的话,顾谨言觉得今天花出去的三千多块钱也不算什麽了。 毕竟累了一天,明天又要上课,小臻一回家就早早睡了。顾谨言则是一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江亦倚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顾谨言吓了一跳,他赶忙拉拉本来就裹得严实的浴袍:“你要干嘛?” 江亦噗嗤笑出声来,他走过来猛地抱住顾谨言,蹭他的脸:“谨言,你怎麽可以这麽可爱……” 顾谨言满脸黑线。他努力闪躲著江亦不断落下来的亲吻,把头偏向一边:“喂……明天我要去INYUM面试的,不要……” 江亦坏心地扳过顾谨言的脸,亲了亲他的嘴唇,笑著问:“不要什麽?” …… 好吧,依然还是那句话。他的脸皮厚度,怎麽可能比得过江亦…… 顾谨言见江亦没个底儿,索性也不再躲,任由江亦亲著:“诶,干脆……你今晚给我培训下吧,INYUM的面试什麽的,到底要怎麽做。” 江亦把顾谨言拖到床上,把顾谨言固定在身下,双手撑著床俯视著他。因为刚洗完澡,顾谨言本来就白的脸显得近乎透明,透著一股子水韵的灵动。而被江亦看的久了,脸颊和耳根渐渐染上一抹红晕。眼神也开始游移。 江亦亲了下顾谨言的额头,摸著他的耳垂轻轻问:“哎,都这麽多次了,你怎麽还这麽害羞?” “我可不是你……做这个本来就会不好意思的好不好。” 江亦却只是深深看了顾谨言一眼,然後突然倒向一旁,躺倒在顾谨言的身边,伸手抱住他,吻上他的脖子,却不带情欲:“这几天先饶了你,过几天等你被录用之後,我再好好补偿你。” 顾谨言眉头一苦:“……你说的太绝对了,这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情啊……INYUM是什麽角色啊,哎,你竟然还让黎晏心这样的大设计师来帮我设计衣服,真是杀鸡用牛刀。” “哪里,这是那个女人的荣幸。” 顾谨言依然皱著眉,脸色发愁。他突然腾腾腾转过身子,用一种渴求的眼神看江亦:“喂,江亦,你以前给别人面试过吧?” 江亦哑然失笑:“我?为什麽?” 顾谨言疑惑:“你们家下面的产业那麽多……你都不管管的吗?” 江亦摸了摸顾谨言的头发:“我管啊。不过面试什麽的,都是易临逍负责的。” 顾谨言觉得易临逍这个名字自己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过,大概是和江亦在一起的时候随便听到的吧,他也没有在意。只是很气愤地盯了江亦一眼:“你们这些资本家……” 江亦把顾谨言搂得紧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也是很有经验的。明天开始我来帮你培训。” “算了,我现在对你已经不抱希望了。” “你这话说的就太伤你老公的心了哦。” “……我觉得被你面试的人脸皮一定要够厚。” “嗯……说的对,那麽谨言,我们现在就开始训练你的脸皮厚度吧。” “啊?喂!你干嘛!呃……江亦!嗯……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夥!” 第二天一大早,顾谨言一醒过来,只能对著雪白的天花板,无语望苍天。 “怎麽醒的这麽早?”江亦从浴室出来,看到顾谨言已经坐了起来,便走过去凑著要早安吻。……看起啦,心情很好。 顾谨言慢吞吞地穿衣服,没办法,全身酸痛得简直就直接想倒下去,再加上那个羞耻的地方隐隐作痛……哎,顾谨言在心里叹了一句,他真的不应该相信江亦这个人面兽心的家夥的。 “好了好了谨言,不要生气嘛。谁叫你昨天太可爱了……”顾谨言狠狠剜了江亦一眼,江亦瞬间不说话了。 可是下一秒,江亦就猛地扑上去按住顾谨言的脑袋,吻住他的唇。 顾谨言瞬间大脑当机。 等江亦放开顾谨言的时候,顾谨言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死於窒息了。江亦轻轻摩挲著顾谨言的脸,笑的心满意足:“谁叫谨言你不听话。难道不知道早上是欲望最强烈的时候吗?难道谨言你早上从来没有自己解决过?” 顾谨言不想再和江亦比拼谁的脸皮更厚这种无聊的东西。 他推了推江亦:“走开,我要去送小臻上学。” 江亦看著顾谨言小心翼翼忍著疼痛穿鞋然後站起来的样子,轻轻扶住他:“你今天就别去了,我去送他好了。” 顾谨言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你?” “对啊,怎麽了?” “……不好吧,我接送了这麽久了,其他的小孩子,家长还有老师们都以为我是小臻的亲人啊……现在你去的话……” “傻子,这有什麽不好解释的。以前是妈妈嘛,今天轮到爸爸了啊……” 顾谨言眉头一僵,手紧紧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江亦……你给我滚。” 顾谨言果然还是没能送成小臻。这一次,是江亦自己开车送小臻去上学。 顾谨言把小臻和江亦送到门口,江亦轻声对顾谨言说:“好了,你回去躺著吧。” 小臻穿好鞋子回头看了顾谨言那别扭的走路方式一眼,然後以一种无比老练成熟的语气对江亦说:“江叔叔,你昨晚又把顾叔叔弄疼了。” 顾谨言瞠目结舌,连江亦都有些吃惊。 小臻看著两个人惊讶的神情,似乎是找到了一种得意的快感,他拉拉自己的新书包,抬抬下巴说:“我知道的可多了,在我们学校,什麽事都有。我什麽没见过?” 看著小臻蹦蹦跳跳跑进车里,还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的时候,江亦转过头有些担心地看看俨然已经石化在原地的顾谨言:“喂,谨言,没事那……该醒醒了。” 顾谨言颤抖著说:“我是不是把学校选错了……” 江亦也是一脸沈思地:“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是早熟啊……我们要不要现在就交小臻用下安全套,采取下安全措施……不然以後就晚了……” 顾谨言把江亦往门外一推,大怒:“都是你的错!江亦,你给我滚!” 江亦在门外摸摸自己的鼻子,笑著转身,上了车。 江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懂的还真不少嘛。” 小臻趴在窗边,语气不似刚才的调皮捣蛋:“……其实不是进了学校才知道的。以前我和我妈一起住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事了。我不小心看见过……” 江亦皱眉,他听过顾谨言说小臻的家庭,却不曾想过他妈妈竟然直接把男人带回家里,尤其是还不避讳这麽小的小臻。 末了小臻像是自我排解似的说了句:“哎,谁叫我妈长的漂亮呢。” 江亦知道,小臻是看出了他脸上的厌恶,即使小臻再怎麽讨厌他的妈妈,可是那毕竟还是他的妈妈。在江亦可能会说出“你妈真是淫荡”这样的话之前,他一定要先找个台阶下。 江亦拍拍小臻的脑袋:“没错,看你就看得出来。” 小臻眨著大大的眼睛看江亦,突然支支吾吾的,嘴巴里才刚吐出一个字,江亦便笑著打断他:“你的顾叔叔不会的。我也不会。” 小臻“啊”得愣叫了一声,然後咻地转回头。眼里酸酸的,他摇下窗子,让晨风带走他眼睛里快要溢出的液体。 江亦也知趣地不再和小臻说话,让这个别扭的小孩好好感动下也好。 到了学校,小臻转头对江亦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江亦熄了火,从车上下来。然後绕到小臻这边,打开车门把他抱下车:“怎麽?我不能来看看吗?” 小臻叹口气:“哎,我是怕你引起骚乱。” 其实也不是小臻乱说,江亦往四周望了望,发现已经有很多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都望著他了。 江亦也抽搐了下嘴角:“好吧,人果然也不能太帅了。” 话虽然是这麽说,但是江亦仍然牵著小臻的手,带他去了教室。小学生根本无所谓早自习什麽的,因此,一进教室,江亦看见的,就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打打闹闹,甚至是鸡飞狗跳的场景。 小臻看著眼前的场景,仰头对江亦说:“怎麽样?觉得不该来了吧?” 江亦蹲下身子弹了下小臻的额间:“你当你的江叔叔没见过世面吗?你们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当年我都玩腻了。” “喂!陈臻!” 突然,一个粗重的吼叫声极其有分量地让教室的杂声都停了下来,每个小孩子都看著教室门口的陈臻以及这一回,他身边那个和以前不同的俊美男人。 江亦站起身眯眼看了看,低头问小臻:“那个胖子是谁?” 小臻白了一眼:“别理他,他可烦了。” 这个小胖子就是上会在顾谨言面前和小臻起了争执的学生。小臻真是想不通,这个胖子为什麽老是隔三岔五地就找他的麻烦,上一回小臻忍不住要去打他,後来小臻真是觉得没有必要,这家夥空有一身蛮力,可是根本没有技巧可言。小臻觉得和他打根本就像是自己欺负了他。 不过,他也不想让江亦掺和进来。他拉了拉江亦的裤腿,想把江亦往外拉:“你先走吧,这个家夥就是这样的,没什麽了不起。” 江亦盯著那个小胖子看了眼,微微一笑,然後对小臻说:“好。我的手机你记下来了吧,到时候有什麽问题你打给我。” 小臻有些不满,撇著嘴说:“什麽呀,我哪里会有什麽问题,你太瞧不起我了。” 江亦笑笑,指著对面的胖子,却不看他,只是对小臻说:“小傻子,我说的是他。” 那小胖子似乎是恼羞成怒,脸一红就要冲过来。 “严迦祈!你在干什麽!” 一道凌厉的声音突然从後门传来。本来还看热闹的学生们在顷刻之间全部作鸟兽散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规规矩矩坐好。 小臻看了眼他们的班主任,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用轻轻脆脆的声音说:“老师,严迦祈又找我麻烦。” 严迦祈粗声粗气地辩驳说:“陈臻你又先告状!” 江亦眯眼欣赏著眼前这一出对他来说是超低级水平,可是就是看得让人赏心悦目的闹剧,赞许地摸了摸小臻的脑袋。 班主任走到前门,看了小臻和江亦一眼,有些疑惑:“这位是……” 江亦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小臻的叔叔。他爸爸今天身体不适所以我来送送他。” 小臻一脸无语地看著他们班主任的那张老脸瞬间一红。 江亦要离开的时候,小臻把他送到门口,撇著嘴一脸不满的样子:“就知道不应该让你来的……你看,你一来就发生这麽多事。” 江亦捏捏小臻的脸蛋:“那个叫什麽严迦祈的,经常找你麻烦吗?” 小臻歪著小脑袋想想:“算是吧,不过後来都会变成他自找麻烦。” 江亦赞许地拍拍小臻的肩:“没错,就是要这样做。” 小臻“切”了一声,推走江亦:“算了,以後还是不要你送了,回到教室以後我肯定会被无数女生围著问,你的所有八卦的。” “小臻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啊?看来你在班上很受欢迎?” 六岁的小孩子还是有了一定的虚荣心,尤其是像……现在这麽早熟的孩子:“这有什麽奇怪的?我本来就受欢迎。”说完他恶狠狠地盯了江亦一眼:“对了,你以後也别冲著我们班主任那麽笑了,她还没结婚呢,你不要随随便便就去勾引别人哦,你要对一直对顾叔叔好。”最後那句话,小臻倒是说的很认真,神情也严肃了些。 不过,再怎麽看,一个六岁的孩子去给江亦这个都快三十的大男人说这样的话,任谁都会觉得好笑的。 可是江亦只是点点头,神情是隐隐的飘渺和沈静:“我知道的。” 第六十五章 “那麽,顾谨言先生,从你的简历看,你只是所普通大学毕业的普通本科毕业生,工作经验也很单调,请问你怎样说服我们,让我们放弃那麽多名牌大学生,而选择你呢?” 顾谨言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後正襟危坐,庄重严肃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也许我的学历比不上别人,但是,就工作经验来说,我认为,从始至终的从事一项工作,才能从中获得……” 对面先是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後来直接变成呵呵呵的闷笑。 顾谨言一脸头痛地扶额看著对面,已经趴在桌子上笑倒的江亦。 “拜托……你至於吗?” 江亦笑了好一会才从桌子上抬起头:“哈哈,对不起啦,谨言,可是,你这麽严肃的样子……还真是……”江亦又重新趴到在桌子上笑翻了。 顾谨言脸一沈,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资料拿起来,转身就走。江亦急忙起身拉住谨言,把他箍进自己怀里,好声安慰著:“好了好了谨言,不笑了,我再也不笑了。” 顾谨言悠悠叹口气:“这是你第七次说这句话。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说第八次的。”顾谨言推开江亦,还是决定自己准备好了,他就不该对身边这个人抱什麽希望。 江亦却死死抱著,就是不松手:“不不不,谨言,下回,下回绝对不会这样了。”江亦一脸认真的保证著。顾谨言看著江亦那双写满认真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点头,推开江亦,又重新坐回凳子上。 江亦也坐回桌子後面的老板椅。这回,他看看顾谨言的简历,整理了下神色,紧盯著顾谨言问:“那麽,顾谨言先生,你能给我们几个理由,让我们公司能心甘情愿录取你吗?” 顾谨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完全备战的状态回答江亦:“也许我的学历比不上别人,但是……” “错!”江亦突然打断了顾谨言,顾谨言愣愣地看著江亦,然後不满地皱眉:“又怎麽了?” 江亦笑著对顾谨言说:“这种时候就要自信一点,要夸自己的时候就不要先加上什麽虽然什麽可能之类的,即使你的学历比不上别人是事实,但是你也不应该这麽说,你应该说,不能简单地以学历来衡量一个人的工作能力……” 顾谨言有些挣扎:“这样说?虽然高中的时候我也曾这麽幻想过……可是现在看来,学历还是很有分量的……那些能读名牌大学的人就是很强的……” 江亦微微起身拿著一叠资料轻轻打了打顾谨言的脑袋,手肘支在桌子上,撑著头笑开:“你怎麽那麽傻呀。” 顾谨言摸摸额头,不满地瞪了江亦一眼:“我这叫做诚实。” 江亦仍然是笑著:“诚实就是傻。”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你这个没有社会道德的家夥。我不和你同流合污,你就让我傻著吧。” 江亦绕过来搂住顾谨言,碰碰他的脸:“也只有你这麽傻。不过你就适合这麽傻。” 没错,他就是应该这麽傻。因为他不知道聪明的人,究竟该怎样去爱,才能爱得没有悲伤和痛苦。他果然还是只适合最原始的那种坚持,默默努力,默默付出。 顾谨言一把拍开江亦的脸,嫌弃地扭过头:“你该刮胡子了。” 江亦摸摸自己的下巴,果然有些许扎手的胡渣。 “谨言帮我刮。” “啊?” “走吧。” 顾谨言还没来得及反驳什麽,就被江亦拉起来拖进了卫生间。 江亦闭著眼一副享受至极的表情,弄得顾谨言真想一个不小心把他的下巴划出几道血痕……可是只要他的手有一丁点的不对头,江亦就会微微睁眼看他,那一副“我绝对相信的”无辜表情,让顾谨言下不了狠手。 他本来就是个善良的人,无论对谁都下不了狠手。更何况是对他。 江亦也只是长了一点胡渣,没过一会就刮完了。顾谨言摸摸江亦的下巴:“好了好了,你可以不要摆出你那副享受的表情了。” 江亦埋头亲了亲顾谨言的下巴:“谨言也有胡渣嘛,我也帮你刮刮怎麽样?”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你就乱说吧,我今天早上才刮的。”不过,话虽然是这麽说,可是顾谨言还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江亦忍耐不住地亲上顾谨言的脸:“谨言,你太可爱了……我好像真的很爱你了……就连这样我都觉得可爱,可爱得不得了……” 顾谨言先是吓了一跳,然後推开江亦,走出卫生间,声音轻轻的:“等哪天你把好像两个字给去了再说那个字吧。认真地对我说。” 顾谨言坐回椅子上,翻看资料。他并没有对江亦的话产生明显的悲伤或是欣喜的情绪,在江亦身边这麽些年,他好像已经练就出了一种宠辱不惊的淡定心境。他曾经是努力地争取,而现在,只是平静地等待。 事实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门铃响了,江亦出了趟房间,回来的时候,抱著一个大盒子,笑眯眯地招呼谨言:“过来。穿穿你的衣服试试。” 顾谨言的狐疑地走过来:“这麽大?” 江亦仔细拆开盒子,把一套精致的西服拿出来,细细看了看:“嗯,黎晏心那个女人还算宝刀未老吧,勉强及格。” 顾谨言看著那套近乎是梦幻般的完美西服,对江亦的这个形容非常无语。他小心地摸了摸西服的袖子,问道:“……这个衣服要多少钱啊。” 江亦笑了笑,让顾谨言把衣服脱下来:“你不会想知道的。” 顾谨言想了想,觉得也是。他还是不要自寻苦恼好了。 接过衣服,顾谨言极慢极慢极小心极小心地穿到身上,等把衣服一套上,顾谨言就凑过来帮顾谨言系扣子,然後拿出领带帮他打上,凑著顾谨言的耳边,语气已是温柔暧昧至极:“不用那麽小心的,再这麽可爱,我就要忍不住了。” 顾谨言脸一黑,推开江亦,自己理了理领带。其实顾谨言自己对西装这类正装的层次高低算是半个白痴,基本上没什麽鉴赏能力,但是,因为这是黎晏心设计的,肯定是价格不菲,所以才这麽紧张,要说穿起来的感觉的话,他倒没觉得和他平时的衣服有多少不一样。……他果然是个穷苦清贫惯了的普通老百姓吗…… 顾谨言站到镜子面前,还特意转了两圈看:“看起来不怪吧?” 江亦哑然失笑:“要是黎晏心知道她设计出来的衣服竟然只能得到当事人一句‘不怪吧’的评价,不知道会气成什麽样子。” 顾谨言脸皮一红:“……是我太一般了而已,西服这样的东西,我觉得什麽样子都差不多的。”顾谨言停下来想了想,又加了句:“我是说我穿起来的话。” 江亦抱胸站在远处看顾谨言:“没有,西服也能看出好坏的。以後我教你。” 顾谨言伸手拉了拉衣服下摆,轻轻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亦只是轻轻拥住了顾谨言,顾谨言嘟囔了一句:“算你懂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江亦就又不安分了,他把腿缠到顾谨言的身上,死死夹著他。顾谨言急地就要下床:“你别乱来了,明天我要去面试的……” 江亦稳住顾谨言,好声相劝著:“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看你紧张嘛。” 顾谨言身子一震,嘴上却是不服软:“……哪有,反正我也没抱什麽希望。” 江亦揉了揉顾谨言的脑袋,把头搭上他的肩,凑著他耳边说:“真的?” 顾谨言僵住身子,不说话。 江亦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攻破他所谓强悍的心理防线和心灵堡垒。江亦是懂他的。就像读书的时候老是说对及格没抱什麽希望,但是心底深处还是暗暗希望,老师能手下留情,给个保命分。 他实在是怕极了那种,明明拥有希望,之後却又被狠狠摔落在地的绝望。所以他一直在潜意识地说服自己,不要太乐观。 江亦抱紧顾谨言,把这个浑身伤痕累累和疲惫不堪的男人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放心,你能成功的。” 顾谨言对江亦这句话是百分百地不相信,但仍是点点头。 这麽多年来,他所能为江亦做的一切里,包括相信他。而他,也习惯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亦本来想去送顾谨言,被顾谨言言辞拒绝了:“你送小臻上学去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小臻叼著面包看著他站在门口,打扮得俨然是一副社会精英模样的顾叔叔,却不屑地哼了声:“哪有你这麽你这麽紧张的上班族……” 顾谨言刚刚还伪装出来的镇静瞬间垮掉,他苦著一张脸,看向江亦:“喂……这麽简单就被看穿了吗?那我……” 江亦笑著上前,把顾谨言轻轻推出去:“好了好了,没事的,相信我。快去吧,司机等著呢。” 顾谨言对江亦今天早上的快刀斩乱麻感到有些奇怪以及……难过。连小臻都看出来他紧张了,为什麽他还是能这麽放心的下。 顾谨言在门外站了半天,叹口气,上了车子,迈向INYUM。 INYUM简直是气派的不行,顾谨言下了车,在大厦外仰头呆呆站了足足有半分锺,才平复下心情走了进去。 在前台小姐的引路下,顾谨言来到了等候厅。这里已经坐满了马上要面试的人。顾谨言找了个稍显偏远的角落空位坐下来,细细观察著今天他所谓的竞争者。 …… 顾谨言看了一会,觉得用竞争者这个词,恐怕太贬低那些人也太抬举自己了吧……顾谨言是面试过的,但他以前面试的时候,气氛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整个等候厅完全是一片嘈杂喧闹,甚至还有抽烟吐痰的……而这里,说成是在国家图书馆都不为过啊。顾谨言偷偷瞟了眼他身边的人,然後猛抽一口冷气…… 上面的学历足以让他读书读到死一千遍也还是读不上的。 顾谨言懊恼地捶捶头,他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的疯,听信了江亦的话,到这儿来面试啊! “为什麽我不能参加面试?”一个愤怒的男声突然从大厅门口传来。顾谨言细细听辨了一阵,觉得有些耳熟。他转过头去,看著门口站著的那个男人,正和一位秘书模样的职业女性抗议著。 女秘书仍然只是微微笑著。礼貌却坚决:“对不起,但是我们不能让您参加面试。” 顾谨言眯著眼辨认了一会,觉得那个人的身影真是越看越熟,那是…… 童抒??? 顾谨言睁大眼睛,腾地站起来。没错,那是童抒。顾谨言急急走过去,从身後拉住了童抒:“你怎麽会在这里?” 童抒转过头看了顾谨言一会,因为还处於愤怒之中,所以过了好一会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顾谨言?” 顾谨言点点头:“对。你怎麽会在这儿?面试?你辞了工作?” 其实童抒手里的简历已经被他捏的不成样了。他咬紧牙,死死闭著眼睛想了想,然後才缓缓睁开,盯著眼前的顾谨言看了好一会。 顾谨言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怎麽了嘛?公司出什麽事了吗?” 童抒笑了。顾谨言觉得那笑容实在太复杂,既有和上次一样的,对他的鄙视和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童抒死死盯著顾谨言的眼睛:“……顾谨言,是我小看你了。” “什麽?”顾谨言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童抒举目四望这大厅其他准备面试的人,冷笑一声:“可以叫他们都回去了。” 顾谨言皱眉,眼前的童抒是他没见过的,隐约的疯狂,他有些担心:“你没事吧?是不是发生了什麽?” 童抒把手中的简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里。 “顾谨言,我看不起你。”这是童抒最後看著顾谨言的眼睛,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然後,转身便走,也不再理会顾谨言在背後的呼唤。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顾谨言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面试带来的紧张都因为这个儿减退了不少。 直到顾谨言被叫进房间面试,看著那个正笑眯眯地坐在主考官位置的人时,他才瞬间明白过来。 顾谨言已经记不清楚他到底回答了什麽。总之最後,江亦把其他考官都叫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亦走过来,摸摸顾谨言的额头:‘怎麽?是刚才紧张的傻掉了?还是看见我兴奋的傻掉了?“顾谨言却啪得一声打掉江亦的手,语气颤抖:“江亦!你怎麽能做这种事!” 江亦愣了愣:“怎麽了?” 顾谨言站起来指著江亦,这下连身子都颤抖了起来,气的。 “是不是你让童抒没了工作?还不准别人去找工作?” 江亦皱皱眉:“童抒?谁?” 顾谨言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是上次在公司里……说我是可耻的同性恋的那个人……” 江亦眨眨眼,看了会顾谨言,踱著步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把身子靠後,玩转著手中的笔:“哦,想起来了。他怎麽了?” 顾谨言忍不住提高嗓音:“你居然问我他怎麽了?” 江亦把笔在桌子上轻轻敲著,语气放慢:“顾谨言,这就是你对面试和主考官的态度吗?” 顾谨言盯著江亦,也毫不退让:“如果这就是INYUM的水平和主考官的素质的话,我不觉得失掉这份工总有什麽可惜。” 江亦把笔一扔,盯著顾谨言看了很久。他看到顾谨言的眼神里,全是不肯退让和服输的倔强。他曾以为顾谨言这样的近乎到执拗的坚持只会是为了他,却不曾想,这已经是顾谨言融入血脉的一种东西。 江亦轻轻问了句:“只要是你觉对的,你都会坚持,是不是?” 顾谨言愣了一秒,然後缓缓摇头:“不,不是。” 江亦一愣:“比如说?” 顾谨言低著头不看江亦,然後慢慢开口:“比如说,爱你。” 两个人都沈默了一阵。江亦先开口说:“你後悔了?” 顾谨言身子一震,低著头,声音却很轻:“……谁都可以问我这个问题,可是江亦……你不可以,也不应该。” 江亦走过来抬起顾谨言的下巴,让他看著自己:“为了一个童抒,你……” 顾谨言打断了江亦的话:“不是因为童抒,江亦。”顾谨言抬眼看著江亦,眼神里的认真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说过我很爱你,江亦。可是,我并不希望我的爱,是会伤害到别人的。那不是我爱情的全部。” 江亦突然冷笑一声:“谨言,你让我该怎麽说你呢?是天真还是愚蠢?你希望你对我的爱情不要伤害到别人吗?可是,你知道喜欢我的人有多少吗?这样说起来的话,你不是各个都伤害到了?”江亦紧紧盯著顾谨言,不给他丝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顾谨言瞪著眼,微微张嘴,想要说点什麽,却什麽都说不出。他知道自己所说的意思和江亦刚才说的其实并不是一样的,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来什麽话去反驳他。 他伤害了很多人吗?也许是的,间接的。比如说刚刚的童抒,还有那些,也许和他一样,都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为江亦哭过痛过的人。 这麽说的话,难道他其实还是应该感到感激的?因为江亦肯抛弃那麽多同样爱他的人,而选择了他顾谨言。顾谨言一直苦苦追寻著这段爱情的平等,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可悲地发现,这根本没有一个可支撑的平衡点。 顾谨言此时此刻的模样,茫然而感伤,像是一只钻进了灯帐的飞蛾,扑忽了那麽久,却仍然看不到出口的明亮。江亦忽然有些不忍,他上前拥住顾谨言:“谨言,我只是心疼你。”他撩了撩顾谨言的头发,“如果我不替你出气,谁还会帮你呢?” 顾谨言趴在江亦的肩上,苦笑出声:“没错,没错……除了你,还有谁能,还有谁会帮我呢?江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江亦叹口气,吻住顾谨言的唇。 “不,是我的失败。” 第六十六章 顾谨言到底还是没有做江亦的助理。他只找了一份和以前的职位差不多性质的普通工作。江亦劝说了他很久,但他仍然坚持己见。对他来说,他想从江亦那里得到的,并不是施舍一般的恩赐和给予。他也有小小的自尊。 顾谨言後来也曾鼓起勇气到原来上班的地方去找过童抒,可惜没有人知道童抒去了哪里。所有人知道的只是,顾谨言上午被解雇,童抒下午就被拉进老板的办公室,然後就像放电影回放似的,抱著箱子走了。 没有人知道原因,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原因。 顾谨言从来不曾想过这样充满言情小说和少女漫画情节色彩的桥段竟然会在他身上上演。可是,他却只觉得沈重,甚至喘不过气。如果说前几天他还觉得,自己唯一需要等的,只是江亦能看清自己的心以及那份真正的爱情的话,那麽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地了解到,他和江亦之间,最大的隔阂,其实并不是感情的不平等。 也许有一天,他们的感情是可以划上等号的,可是,他们两个人本身之间的差距,永远不会有相等的一天。 的确,现在并不是封建社会,所谓的门当户对什麽的,如果还要再提,实在是有些神经质了。可是顾谨言知道,江亦会那麽说,只是因为他并不懂得,一个身居低位的人,在爱上了一个需要仰望一般的存在时,那种颤栗的卑微和莫名的惶恐。 因为是真的爱上了,因为是真的,隔的太远了。 所以,总会有那麽一点害怕。 害怕得到他,更害怕失去他。 顾谨言做著和当年所差无几的文职工作,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一刻锺就该下班了,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已经蠢蠢欲动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天气冷得有些不像话。顾谨言接了点热水,把杯子捧在手心里,盯著桌子上的文件资料发呆。 到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的人几乎是一散而空。顾谨言为了去接小臻,也就简单整理了一下,便离开了。 新工作的地方离小臻的学校不远,坐公交车的话十几分锺也就到了。顾谨言一下公车,迎面就是刺骨的寒风。他急匆匆地小跑到学校大门,和所有等著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一样,眼巴巴地望著教学楼。 顾谨言记得小臻今天穿了一件很可爱的黄色棉袄,因为怕他冷,顾谨言还给他戴上了一顶红色织帽。顾谨言想到早上给那小子戴帽子时,小臻一脸反感的苦瓜脸,一直叫嚷著男孩子怎麽能戴这麽女孩子气的东西,结果一出门就被寒风吹得退了几步,只能乖乖听他的话,穿好戴好再出门。照理说,今天的小臻应该是很显眼的。可是…… 顾谨言看著身边的大人一个个都接到了自己的孩子,开车回去了。可是小臻依然没有出来。顾谨言伸长脖子望了望,还是没有看到小臻的身影。他有些急了,便直接走进校园找到小臻的教室,却看到教室已经上锁,根本没有人了。 “这位先生,你……” 顾谨言正著急的时候,小臻班上的班主任正好从办公室出来,路过教室,看到顾谨言一个人神色焦急地站在教室门口,便出声询问。 顾谨言转过脸,他对小臻班上的班主任还有印象,便急忙问道:“你好,我是小臻的……呃,我是来接小臻的,请问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眼前的女人“啊”了一声:“陈臻?他被他妈妈接走了啊。” 顾谨言一愣,语气颤抖:“……妈妈?” “对啊,今天下午课都还没上完,就有一个女人来教室找小臻,她把小臻带到办公室说和我说家里出了点事,要提前接小臻走……难道不是吗?那女人挺漂亮挺和气的,小臻看起来也是认识她的,不可能是拐骗什麽的吧!” 顾谨言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麽。他现在心里是又紧张又著急,还有一些,别的说不清的东西。隔了一会,顾谨言才平静下来,问了句:“小臻是自己跟她走的吗?” 班主任点点头:“对啊,不过……脸色冷冷的,不像是看到妈妈的样子……” 顾谨言的脸色白了点,他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校门,顾谨言觉得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陈娜突然回来接走小臻,究竟意味著什麽。不久前他还痛恨陈娜,身为一个母亲,竟然说不要就不要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小臻这样可爱的孩子。可是现在,陈娜回来了,去见了小臻,他却更觉怅然若失。 他是早已经打定主意把小臻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养了,却不想,小臻真正的生养者才攥著和小臻最牢固的关系:血缘。也许她只是想起来还有这个儿子,可是,只要她想,她都可以把小臻轻而易举地带回去。 顾谨言揣著手慢慢走,风依然很大,可是顾谨言却觉得没有刚才那麽冷了。他慢慢地走,也慢慢地想。如果小臻真的要被陈娜带到美国去的话,他当然是不甘心也不愿意的,他想他会阻止,可是他知道,如果陈娜坚持,无论怎麽看,他都是没有希望的。 顾谨言走了一会,才找到公车站上了车。其实公交车并不能直接到达江亦那栋别墅所在的小区,顾谨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公车路过这片小区时,冲著司机叫了句:“怎麽不在那边停一下呢?” 那司机白了顾谨言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住那小区里?那还用坐公交车?” 顾谨言当时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在下一站下了车。以後他就学乖了,即使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小区离他越来越远,但也绝不会让司机停车。他宁愿到下一站下,然後再走十几分锺的回头路。 顾谨言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天基本上已经全黑了。 自从那一天以後,顾谨言和江亦的相处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依然生活在一起,也依然做爱,可是,再怎麽伪装,都还是回不了当初。 他能感受到每一次身体契合的瞬间,却感觉不到,两颗心共鸣的永远。江亦每一次进入他的体内,他都觉得,那是把他和江亦推得更远。 他不是没想过改变,可是像他这样习惯了坚持和死心眼的人,真的不知道,在感情里,还能耍什麽花招。 如果真的爱上了,哪里还动得了其他的心思呢。那个时候,满心满脑子里,想的全部都只能是那个人而已:想他好,更担心他不好。 顾谨言上楼到小臻的房间里坐了会。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一点也不会装饰下自己的房间,就是简单的四面白墙,一个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柜。 可是即使是这麽简单的房间,当时顾谨言和江亦也都争论了好久。为了书桌的位置,为了床的大小,为了衣柜的形状……总之,他和江亦当时真的就像是一对给孩子装扮房间的夫妻,那种甜蜜恬淡而简单温馨的幸福,这辈子,他都想不出还有第二次。 可是不久以後,小臻也许就会跟著陈娜走了。那时候这屋子就会成为一间空房。想到这里,顾谨言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先生。” 顾谨言一愣,他回头看到门口站著江亦的下人:“怎麽了?” “少爷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今晚可能会回来的晚些,让您先吃。” “……会晚些?几点?” “这个不是我们能问的。总之顾先生先下来吃饭吧。” 顾谨言皱眉,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麽。 顾谨言下了楼坐到餐桌上,这餐桌其实也不大,只能坐四五个人。平时就他们三个人坐著时,顾谨言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点,那个时候,只觉得满桌都是飘散的温情。而现在,对著满桌子的菜,和周围空空的椅子,顾谨言心里的空落更深了。 晚饭到底吃了些什麽,他都没什麽印象。顾谨言从不怀疑江亦家厨子的水平,可是如果没了他,再怎麽样的山珍海味,都味同嚼蜡。 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顾谨言就窝到沙发里看电视。无聊又无趣。顾谨言随手翻著遥控器,却掏出了手机。他想著,要不要给江亦打个电话,或者是小臻也行,看看小臻和他妈妈现在相处的怎麽样。 顾谨言把手机捏在手心里翻了好几个转,还是没做出决定。不论是打给江亦还是小臻,顾谨言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他不是小臻的爸爸,更不是江亦的什麽。虽然他现在的状态和心理,都像极了等著丈夫回家的家庭妇女。 “叮叮叮──” 顾谨言一愣。手心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顾谨言急忙翻转过来看,因为激动,差点把手机都摔到地上去。可是一看来电显示,顾谨言的表情却是明显的失望。 “……喂?” “喂你个头啊!怎麽这麽久才接电话?怎麽?看到不是江亦就不接了吗?” 顾谨言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对面的叶茗先连珠炮似的吼了一大串。 “好了,你先喘口气吧。”顾谨言半躺在沙发上,看著高高的天花板,有些无奈。他的确是很久没有联系叶茗了,作为朋友,他真是不合格,让叶茗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你现在在哪里?”叶茗骂骂咧咧了几句,似乎也骂累了,便冷下声音问顾谨言。 “……呃,那个……我……”顾谨言支支吾吾了几句,就是不说。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说出了自己现在住在哪里,对面的那个人会有怎样火山爆发般的行动。 “怎麽了?你搬家了?你那个房子我去了好多次都没人。”叶茗语气不善。 顾谨言一听就头大。 “你去我家?还去了很多次?” “对。你到底怎麽了?我劝你老实说。” “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尖叫,也不要对我大吼什麽的……” “嗯。” 顾谨言苦笑,一般答应的这麽干脆的话,基本上都会是反著的。 “好吧,我在……江亦家……” “什麽???” 果然…… 顾谨言很庆幸自己在说完江亦的名字之後就把手机从耳边远远拿开了。 叶茗果然是震怒了:“你居然住在江亦家??而且还不告诉我?顾谨言,你胆子大了啊!”叶茗越说越气愤:“什麽时候的事?难道是你从老家回来就去了吗??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他和何梦情订婚的消息啊!!!你是白痴吗?” 顾谨言知道如果再不阻止的话,叶茗真的就停不下来了,他急急打断叶茗愤怒的教训:“好了好了,这个我知道的……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复杂,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呃……好吧。总之就是,我生了一场病,然後被江亦救……不叫救吧,反正就是江亦帮了我。所以……呃……然後江亦就让我住在这里,养养病……简而言之就是这样吧。” 电话那头的叶茗沈默了一阵,弄得顾谨言也有些紧张。隔了还一会,叶茗的声音才响起来,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尖刻和冷笑:“让你养养病?还有呢?顺便搞搞你?” 顾谨言握著手机的手一抖,手机都掉在了地上,还滚了好几个圈。顾谨言却没有急著去捡,只是呆呆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等他再捡起手机的时候,叶茗居然还没有挂掉电话。 “怎麽?刚才那一会想通了吗?” 顾谨言茫然而艰难地问:“想通……什麽?” 叶茗提高了嗓门:“想通你被江亦耍了!” “你怎麽知道他在耍我!!!”顾谨言也终於爆发似的冲叶茗吼到。他从来没有用这麽严肃凶厉的口气对别人说过话,更别说是女人。可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吐出胸口的那出气,他会崩溃。 叶茗却反而平静了下来:“顾谨言,你知道你刚才为什麽要吼吗。” 顾谨言烦躁地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因为你说的不对,我不认可你的说法!你不能这麽说江亦,也不能这麽说我……” 叶茗冷笑一声:“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了顾谨言!你就承认吧,你是因为害怕和心虚!你没有证据和我证明你所说的,江亦对你是真心的!你有吗?” 顾谨言捂著脸躺倒在沙发里,声音喃喃:“……不,不是的。他对我真的很好……真的……他已经快忘记许桓了……这两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和我提到过许桓呢……” 叶茗似乎也有些不忍,他叹了一口气:“你想知道这是为什麽吗?” 顾谨言睁大眼,嘴巴微微张开,只是傻呆呆地说了句“啊”。没有声调,也没有语气。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字,却透露著他此刻瞬间空茫茫的内心。 “有空你去公安局或者警视厅逛逛就好了。” 顾谨言握著手机,很平静地听完。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波动,本来还瞪大的眼睛,也慢慢恢复正常。对面的叶茗有些担心:“喂?谨言?谨言你还好吧?” 顾谨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还好。” 叶茗松了一口气:“谨言……” “谢谢你这麽关心我,叶茗。可是我想,我还是要自己去问个清楚。” “……你要做什麽。你还不死心吗?” 顾谨言顿了一下:“……它还撑著,因为如果就这麽死心了,我不甘心。” “谨言,你要想开点。喜欢江亦的人有多少?如果个个都不死心,那还了得吗?你为什麽要这麽坚持呢?” 顾谨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都没有我喜欢他那麽喜欢他。”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通的难句,可是叶茗却被震住了。他知道顾谨言的坚持,却不曾想,他竟可以到达这般的执拗。 顾谨言想了想,又加了句:“不,那已经不是喜欢了。” 叶茗沈默了。她知道,一旦上升到那个字的高度,再软弱的人,都能变得最耐苦。 第六十七章 “你好自为之。” 这是叶茗在挂电话以前给顾谨言最後的忠告。 “……再坏我也回不了头了。”这是顾谨言对叶茗最後的回答。 顾谨言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他索性也不再想,到底要不要给江亦打电话。事实上他想了想,这麽多年来,他给江亦打过电话的次数,寥寥可数,而江亦接过他电话的次数,比寥寥可数的个数,还要少掰几个手指头。 他关了电视,走到阳台上。窗外尽是凄风苦雨。深冬的夜雨,可以冷到人的骨子里去。寒风飕飕地灌进他的袖口和衣领,顾谨言冷的清醒了些。他花了点时间想了想这些年的事情。 江亦死死闭著的眼终於睁开,像抱了必死的决心对他说:“我喜欢许桓。” 他愣了好久,然而给江亦的回答却是:“你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啊,加油。” 江亦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爸爸的缘故,顾谨言在心里,已经恶心了千百遍。 江亦一脸苦恼地问他:“你说我应该怎麽追许桓?” 他给了无数个答案都被江亦否定,然後却被江亦以所谓的训练一下“霸王硬上弓”的技巧为由,硬逼著用手互相解决了需求。 江亦不知道的是,顾谨言在厕所里,吐了整整一个晚上。 江亦为了许桓独处,利用每个周末给他补课的时间,给他发一叠一叠的习题卷,而他自己和许桓,则是在格斗室享受和许桓身体接触的快感。 江亦不知道的是,那一张张空白的习题卷,顾谨言自己也可以在学校後门的书店里买到,并且,已经做过许多遍。 他被堵在小巷子里殴打和轮奸,江亦没有接,也没有回他的电话。 江亦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个时候顾谨言并没有真的奢望江亦能来救他,因为他知道即使江亦真的能来,也已经迟了。顾谨言只是突然想听听他的声音。好像只要听到那个熟悉的声线,他就可以有勇气去面对骑在他背上肆虐的所有人和所有痛。 江亦出国,半句也没有和他顾谨言说。 江亦不知道的是,他在那个时候,涨满整颗心的空落。难过得就快要哭出来。 江亦回国,给他打电话,约他去酒吧喝酒,倾诉和许桓无缘的痛苦。 江亦不知道的是,顾谨言在看到来电显示是“少爷”的时候,心里的激动和狂喜以及,看到江亦抱著酒瓶抱著他叫许桓名字时,心里的苦闷和落寞。 江亦第一次和他做爱。 江亦第一次和他接吻。 没错。对他们来说,接吻和做爱的顺序,是相反的。 顾谨言觉得有些冷,他回了客厅,关上阳台的玻璃门,却在转身伸手的一刹那愣住了,他看著玻璃里自己的脸,茫然失措。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脸上已经湿成这个样子了。 原来他的眼睛也在下雨。原来那些伤痛,他依旧记得很清。 顾谨言回了自己的卧室。他像往常一样,刷牙,洗澡,然後上床睡觉。只是这一次,他才突然意识到,在这间屋子里,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房客。其实他一直都没有过把自己成主人的心思,可是谁能说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没有过这样的妄想呢。 顾谨言说服自己快快入睡,也许第二天一醒来,就什麽事都没有了。 没错,小说里都是这麽写的,漫画里都是这麽画的,电视里都是这麽演的。 只要一醒来,一切的误会都解开了。 可是他错了,这并不是童话,他也并不是主角。他只是个跟班。 就像十年前在小巷子里最後昏厥过去的那一次一样。那一次醒来,他面对的,依然还是静谧的巷道和漆黑的深夜,而这一次,他醒来面对的,依然是毫无音讯的江亦和小臻。 顾谨言看看锺,还很早。只有六点。因为昨晚睡得早,所以顾谨言也不打算再睡。他翻身起床,收拾好以後便下楼到厨房里。有个老厨看见他这麽早下来有些吃惊,顾谨言只是让他去休息,说今天他自己做就好。 其实他什麽也没做。只是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和吐司,就这麽吃起来。他其实一直都不怎麽讲究的,这样的早饭对他来说就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在这里,所以他才去配合江亦。 顾谨言坐到餐桌边上,吃著早点,拿起桌上的早报。这是江亦的习惯。他最喜欢的就是先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看完报纸,然後再开始吃早餐。 或许顾谨言潜意识里是觉得,如果这样模仿的话,好像这个空间里,就不止他一个人。 门突然开了。 顾谨言手里的吐司啪地掉到地上,他转头一看,先进来的,是小臻。 顾谨言腾地站起来,动作有些大。 跟在小臻身後进来的,是江亦。 “你们……”顾谨言刚往前迈了几步,想问问到底怎麽回事,你们俩怎麽会在一起,却在看到江亦身後的那个人时,猛地僵硬了,再也挪不出一步。 “……陈娜?”顾谨言呆呆问出口。 陈娜看见顾谨言倒不是很吃惊,看来在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 顾谨言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三个人。陈娜依然是和初见时一样的彬彬有礼却冷淡疏离,江亦则是面无表情,可是细细看来,紧盯著顾谨言的那双眼睛里,是浓浓的疼痛和不忍。而小臻,则是抿著唇皱著眉看著眼前呆若木鸡的顾谨言,脸色难看的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隔了一会,他终於忍不住,唰地冲过来抱住了顾谨言的腰。 小臻冲过来的力道很大,把顾谨言都冲的倒退了几步。他抱住小臻,拍拍他的背,抬头看著眼前的两个人。他本来以为,是陈娜要带小臻离开,现在来要人了。可是,顾谨言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麽简单。他心里的不安仍在渐渐扩大。 江亦张张嘴,喉咙深处有著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谨言,小臻……是我的儿子。” 顾谨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倒退了好几步,如果不是还有小臻扶著,他真的是立马就会倒在地上。小臻扶住顾谨言,却始终不肯抬头,身子也是僵硬得不行。 顾谨言直愣愣地看眼前的人。 “江亦……你可不要乱说,小臻的妈妈……就在旁边呢……” 江亦垂下眼,不再看顾谨言。不敢看,更不忍看。 陈娜在来之前就已经明白了江亦和顾谨言的关系,但她无所谓。对她来说,当她在美国努力赚钱只为站稳脚跟的时候,突然有江家的人越海渡洋跑过来和她说“你在中国生的那个儿子其实是江家的小少爷,我们需要你回去办一些必要的手续”时,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很简单。就是江家的老爷子江天查到他这个儿子竟然和一个男人同居,而且还带了一个小孩,气急败坏大发雷霆,便决定先从小孩子入手一个个慢慢解决。谁知道查这小孩身世的时候竟然出现了查不到的奇事,後来找到他出生的医院,竟然查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老爷子动用手段,让这个叫陈臻的小孩子和江亦做了亲子鉴定,谁知道竟会发现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本来觉得这孩子怎麽看怎麽不顺眼,自从知道这是自己的嫡孙以後,江天是怎麽看怎麽宝贝。他一直在为儿子江亦身为一个同性恋,以後怎麽能给他抱孙子这个问题发愁,谁知道他儿子早就给埋了这麽大个定时炸弹给他:孙子都已经这麽大了。 顾谨言的手渐渐离开小臻的身体,小臻感受到顾谨言想要松开自己,身子一颤,却把手环得更紧。 “……顾叔叔……”小臻死死地抱住顾谨言,他说不出来什麽话,支吾了半天也只能叫出个“顾叔叔”。 顾谨言放不开小臻,索性也不勉强了,他惨白著一张脸,努力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张张嘴,却什麽都说不出来。 陈娜在被江天叫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被告知江亦和顾谨言的关系。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对同性恋这样的事情并不觉得奇怪。事实上,在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她也只是惊叹了一句,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样的。七年前她在酒吧的一夜情对象是江亦,而她在七年後竟然把她给江亦的生的儿子,阴差阳错地托付给了江亦现在的恋人。 她算不上一个多温情的女人,所以,面对著眼前这几乎可以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来形容的场景,她用她旁观者的冷静,淡淡打破僵局,对著顾谨言说:“我很快就会回美国,今天只是来拿以前给你的,小臻的户口资料的。” 顾谨言稍稍清醒了一点。对他来说,眼前的陈娜是他唯一还熟悉的人了。另外那个一直看著他的,和现在他一直抱著的,已经不再和昨天的他们一样了。只有陈娜,还是一样的冷淡,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冷酷。顾谨言松开小臻,上楼去拿陈娜要的东西。 每一步的感觉,都是微妙难言的。顾谨言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似的,时而走在千山云端,时而落入深渊地狱。 他想笑,却怕力气太大,最终把眼睛里某些不该出来的东西,也牵扯出来。 顾谨言拿著小臻的户口资料,下楼,递给陈娜。陈娜看也不看地接过来,冲江亦微微点了点头:“办好这个我就离开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吧。”陈娜说完便走了。 即使茫然失措如现在的顾谨言,在看到陈娜转身离去的身影时,仍然对小臻说了一句:“你不去送送他吗?” 小臻咬著牙,忍著眼泪,却倔强地没有动。门“啪”地关上了。小臻知道,这一次,那扇门是永远的关上了。他再也不会见到,他所谓的母亲。 顾谨言坐到沙发上,看了小臻好一会,然後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屁孩的时候一样。 只是心境,再也不能相同。 “以後你就不是陈臻,而是江臻了……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臻看著顾谨言那个难看的笑容,撇著嘴,声音里终於带了哭腔,可是,他所能说的,也仍然只是那几个字:“顾叔叔……” 江亦终於开口说话:“谨言……你看著我。” 顾谨言抬起头,眼神却没有焦距,只是茫然地搜寻著。 江亦闭了闭眼,然後猛地睁开。他把身上穿的大衣唰地脱掉扔在地上,松松领口,大步走了过来。他把顾谨言一下子按倒在沙发上,什麽话也不说,直接吻了上去。 江亦还是像以前一样吻他,可是身下的那个人,却像是一具死尸,没有丝毫的反应。江亦终於感觉到不对,他抬起脸,改吻顾谨言的侧脸,声音轻轻的,生怕惊吓了身下此时此刻无比脆弱的男人。 “谨言……我……” 顾谨言的眼神似乎终於恢复了焦距,他直愣愣地看著江亦的眼睛,声线平淡而冷静:“你什麽时候知道的?” 江亦瞬间沈默。他揉了揉顾谨言的头发:“知道什麽?” 顾谨言不理会江亦的问话,他只是问:“你什麽时候知道的?” 江亦苦笑:“谨言……我不知道……当时我不确定…… 听到最後那句话,顾谨言长舒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覆住眼睛:“我知道了。” 他曾经以为是他的坚持得到了回应,却不曾想,这只是命运开的一个黑色玩笑。 古代的说法是母凭子贵,那麽他呢,他算什麽。 死一般的沈默。 江亦沙哑著声音说:“谨言,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的……” 顾谨言微微弯了下唇角:“我记得,我还记得我点头了,而我……也确实那麽做了。我可以,真的,江亦,我还可以。”顾谨言移开手,看著江亦,“我还能够承受。” 顾谨言抬手抚摸江亦的脸,从额头,到鼻梁,一直到下巴。顾谨言的手微微颤动,可是声音却是一派平静:“原来我还以为,带著小臻住到这里来,有些不太好……没想到,现在看起来,我才是最多余的人……小臻是真正的主人啊。”最後的那个“啊”,像极了一根已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在屈辱和疼痛里,最後的呜咽。 江亦把顾谨言抱著抬高了一点,吻他的眼角,想把从那里流出来的一些东西,偷偷地吻掉。 “谨言,不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小臻就是……”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我并没有要求你对我说什麽……”顾谨言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像是在咀嚼刚才这句话背後全部的辛酸和苦涩,“况且,我也没有资格。” 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漫漫的冬雨,依旧未停。 第六十八章 顾谨言拖著一个箱子,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江亦又说了一句:“外面下著雨,还是我送你吧。” 顾谨言打开门,往外望了望,摇摇头:“不用了,这点雨不大,我有伞的。明天元旦,你们不是也要回本家吗?早点休息吧。小臻是第一次回去,不要紧张啊。”顾谨言微微笑著,对眼前红著眼睛看他的小臻说。 那一天以後,三个人的相处模式,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江亦给顾谨言解释过,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小臻就是他的儿子,更不是利用顾谨言来接近或是得到小臻。 可是再怎麽样都还是掩饰不住,江亦曾经,的的确确是把顾谨言当做接触小臻的一个桥梁的事实。 到底是什麽时候知道的,这并不重要。也许是第一次和何梦情一起碰到小臻之後,江亦就开始动手调查了。顾谨言只要一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好笑,或许江亦只是想看看这个名叫陈臻的小孩的来历,却不曾想到,这竟然是他的功劳。 顾谨言一直都知道江亦并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温和无害。事实上在他和江亦长达如此多年的相处里,江亦也成功地让他忘记了,他这个人撕下伪装之後的,豪门贵族子弟的心计和手段。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人。顾谨言想不通,江亦究竟是怎样才能做到,在得知小臻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之後,还能在表面上和他相处的如此不动声色,甚至其乐融融。直到最後被老爷子查出来,瞒不住了之後,才不得不戳破谎言。 顾谨言不敢想,如果老爷子一辈子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那麽江亦就带著他的私生子,既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拥有子孙的平凡幸福,又欺骗自己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子。而自己,还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顾谨言不想再想这些,这会让他觉得江亦很可怕,更会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怜。他说了声再见,准备出门离开。江亦突然叫住他:“谨言。” 顾谨言一愣,停住。 这些天来,他们都很少再说过话。江亦更没有再如此般地叫过他。 这样一叫,恍然竟有一种,什麽事都未曾发生错觉一般。他们还是那样相互打闹愉快地相处在一起,而不是如今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顾谨言站住,回头给了一个薄弱的微笑。 江亦看著顾谨言,眼神里,竟然有这微弱的恳求:“谨言,那些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顾谨言知道江亦说的是什麽。无非就是那两句。 “我喜欢你。”或者,“你可以相信我。” 顾谨言抿著唇,隔了好一会才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慢慢地说:“江亦,你明明知道,无论是信还是不信你,我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还会回来吗?”江亦停了一会,换了个话题。 顾谨言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茫然地摇摇头:“回哪里呢?哪里都回不去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顾谨言坐上了回老家的末班大巴。 车上几乎没有什麽人,顾谨言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飘飞的雨丝,思绪弥漫。 他和江亦说的没错,他哪里都回不去了。他已经斩断了自己几乎所有的退路,而现在,他要去斩断最後的那一条。 他疯狂地把自己困在一个江心上的孤岛,他在孤注一掷。 要麽他就老死在那里,要麽就找到一个,可以爱他爱到愿意用尽一切方法来到他身边,并最终陪他孤老一生的人。 ALL OR NOTHING。这就是他的爱情准则。如果你不能给我全部,那麽,你就什麽也别给。 他一直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唯有爱情,能让他变得如此偏激,更近乎偏执。 到站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顾谨言拖著行李下了车,发现雨又下大了一些,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让顾谨言觉得身上有些疼。他立马想撑伞,却在身後的大巴呼啸著驶离站台溅起他一身泥水的时候发现,那把伞被他遗忘在了车上。 顾谨言苦笑。不得不承认,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能塞牙缝。他环顾四周,所有的小超市或者便利店早就关门了。而现在,在旧年的最後一天,而且是在这样下著寒雨的的深夜,也不会有谁为了赚那一两个钱提著伞桶出来卖伞。 顾谨言只能拉紧衣服,大步往前走。他记得出站台不远就有一家小酒吧,或许叫酒吧不太合适,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叫小酒馆。现在才是它刚刚营业的时候,顾谨言决定先到那里去避雨。 顾谨言推门而入的时候,酒馆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虽然他们这个小镇的人本来就不多,来这里消遣的人也少,可是像今晚这样萧条的样子,倒是少有。不过这也很好想通,明天就是元旦,虽然比不了春节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但毕竟是跨年了,这种辞旧迎新的时候,大家最想陪伴的,果然还是只有亲人吧。 顾谨言甩甩头,摇摇身子,几乎全湿了。他抹了一把脸,走进去,随便找了个位子坐。小酒馆的老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便过来招呼:“又一个避雨的?看起来果然眼生,要点什麽不?” 顾谨言没在这小镇呆过多久,而呆在这里的时候,又是根本不可能来酒吧的年纪,所以这里对於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顾谨言斟酌了下,觉得来别人这里避雨又不点些什麽的话,好像是挺说不过去的。於是他要了一杯最普通的啤酒。 顾谨言是没想到这个小酒馆的酒可以这麽好喝。因为淋了雨,本来就冷,等酒一来,顾谨言便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瞬间便觉得暖和了不少。而这酒的後劲和滋味,也渐渐在喉咙口腔里蔓延开来。顾谨言一口气喝完,看了看外面的雨,似乎没有小下来的样子,便又招呼老板,再来一杯酒。 大叔乐呵呵地跑来,接过杯子笑:“哈哈,我们这酒吧是小本声音,本来就没有什麽有名的好酒,所以啊,只能把功夫都压在这普通的啤酒上了……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想省钱的抠门户没得省,哈哈!再固执的铁公鸡也敌不过嘴馋病啊!” 虽然是狂妄之语,可顾谨言倒是觉得,这大叔明明白白的说出他想赚钱的目的,算是实诚。他又接过一杯酒,灌了几口,然後问:“这难道不是普通的啤酒吧,怎麽你这里的就这麽好喝呢?” 大叔一面忙碌著一面解释:“嘿,其实酒的差别不大,也就最多比其他地方好一点点而已啦,关键是在这喝酒的人上啊!” “人?”顾谨言一愣,拿著杯子的手一颤。 “对啊,人!”大叔叹了一口,最後那个人字却倒是说的铿锵有力,“到我们这小地方的小酒吧来的人啊,还能怎麽著?不都是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吗?感情的事业的家庭的,要啥啥有,所以喝的这酒啊,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顾谨言又喝完了手上的这杯,递给大叔让他再给自己斟满一杯,恍惚愣神,思考良久才慢慢地说:“可是,既然是有烦恼的话,这酒不该是苦涩难咽的吗……”顾谨言这话没什麽说服力,他一说完,就又仰头大灌了一口。 大叔瞪了他一眼:“哎,你这小夥子怎麽那麽没脑筋呢?借酒消愁不懂吗?虽然愁是肯定消不了的,不过,总能让人忘记一会嘛。” 顾谨言似乎是只听见了前半句,他喃喃自语:“对……对,没错,我就是没脑筋……” 大叔盯著他看了一眼,直到顾谨言又一仰头干完手上的这杯,粗声粗气地要求下一杯时,他才缓缓接过杯子,叹了一口气:“哎,又是一个和爱情有关的。” 顾谨言听著这话似乎清醒了些,他叫住大叔:“你……你怎麽知道就是和爱情有关的?为什麽不是和家庭,和事业有关的?” 大叔回过头,很轻蔑地笑了笑:“开这酒吧多少年了,连这我都还看不出来的话,我还真不要混了。”他干脆坐下来,和顾谨言扯家常似的聊开了:“行了,你听仔细了啊。这凡是和事业有关的,一般都是愁眉苦脸满腔郁闷,眉头皱的死紧,间或接个电话,要麽点头哈腰说马上还钱要麽就操起电话狂骂别人,说快还钱。” 顾谨言点点头。 那大叔也似乎很有一番想炫耀的样子,见顾谨言附和,便更加眉飞色舞地说下去:“那凡是和家庭有关的呢,一定是先打压手机,即使它呱呱作响也不理它,最後实在不行,要麽接起来大叫离婚,要麽就一口气摔得远远的,再也不管。” 顾谨言又喝完了这杯酒,点点头。 大叔又给他倒满一杯,坐下来看了顾谨言许久,得意洋洋地说:“而像你这样的嘛,一来就使劲灌酒,屁话不说,眼神恍惚游离,却始终隔几秒就抄起手机看看,然後又一脸失望的放回去……你说,这不是因为爱情,是什麽?” 回应他的是股禁言咕噜咕噜的咽酒声。 等到这一杯又下了肚,顾谨言打了个酒嗝,朝他竖起大麽指:“行……算你厉害。” 那大叔笑了笑:“这都是生活经验啊。尤其是,前两种人来这里的时候,你不能理他们,要有多远离他们多远,但是像你这样是因为感情问题的,就是需要倾听的啊。说吧,怎麽回事?爱上豪门大小姐结果被她嫌弃了?还是……女朋友的前男人出现了?啊!难道是发现她有私生子?” 顾谨言觉得脑袋有些晕,他趴在吧台上,眯著眼睛想了一会,觉得那大叔说的,还和他真的挺符合,便就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哪一条符合了啊?你别告诉我是全部啊,那你这奖也中大了啊。” 顾谨言的声音恍恍惚惚,轻轻晃动般地响起来:“和全部也差不多了吧。” 大叔仔细盯著顾谨言瞧了一会,良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人能倒霉到你这种地步也算世间仅有,刚才的那些算我请你的好了,不过你也不能再喝了,回去吧,马上就是新年第一天了,我也得早点关门回家陪老婆。” 顾谨言勉强打起精神来,抬手看看表,没错,还有一刻锺就是新的一年了。他努力撑著身体站起来:“再给我最後一杯吧,给我最後的勇气。” 大叔给了对了一杯:“你要干嘛?自焚啊?” 顾谨言一饮而尽:“不,是摊牌。” 顾谨言借著酒意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他本不想马上惊动母亲,但是因为太黑没看得清,身子一下子撞上防盗门,一阵激痛不仅让他清醒了不少,也让他妈妈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言言??”顾妈妈一打开门,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满身湿气酒气地靠在门沿上。 “你说你要回来怎麽也不说声??这大半夜的,你想吓死你妈啊??”顾妈妈嘴上不饶人,可是还是费心费力地把顾谨言拖进来。 好在顾谨言也没有真的完全醉倒,他也努力地走了进去,否则就凭他妈妈,还真是没办法。本来斗熄灭的灯火全部点亮。顾妈妈让顾谨言坐下,自己准备去厨房弄点醋汤给他醒醒酒什麽,嘴上还唠叨著:“这麽大的人了,怎麽都不知道爱惜下自己呢……这大冷天的又吹风又喝酒的,你想干什麽呀!”顾妈妈把醋汤端到顾谨言面前:“待会再收拾你!现在先乖乖把这个喝了!” 顾谨言看著妈妈手上端著的,黑幽幽的醋,那弥漫的酸意,熏得他的眼睛,也微微发烫湿润。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正在关心著他的人的话,那麽,也只有眼前的妈妈了。 可是马上,他就会说出让她伤心欲绝的话。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但是他作为一个儿子,在这样的时候回到母亲身边,竟然只是为了伤害她。他有些不忍,他看著眼前已经并不年轻的母亲,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再一次承受,这样惊世骇俗的伤害。可是,他不能不如此决绝。他已经伤害了,现在,只是来自首。 顾谨言接过碗,一饮而尽。口中尽是的酸味酸到牙龈,顾谨言有些龇牙咧嘴。 他不能退缩,更不会後悔。 “妈妈。”顾谨言把碗放下,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爱上了一个人。” 顾妈妈还没来得及把那抹高兴的神色挂上脸去,就听到下一句,让她全身震住,动弹不得,并且足以再杀死她一次的话。 “他是个男人。” 第六十九章 “你……你在说什麽?言言?”顾妈妈的声音颤抖并且虚弱,她努力支撑起身子,看著眼前这个由她生养带大的儿子,问的那麽小心翼翼,言辞艰难。 顾谨言直直看著眼前的母亲,连停顿都没有,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母亲会这样重复地问一句,所以他也就像在例行公事一般,再次回答:“我爱上了一个男……” 顾谨言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道清脆的响声,便响彻在空荡荡的客厅,随後,顾谨言感觉到左脸颊的火辣痛感逐渐蔓延。 可是他并没有动,连眼神都没有变化。他仍然看著他的母亲,眼前的女人,悲伤而又绝望。顾谨言不是不能理解,一个女人,在经历了丈夫因为一个同性而抛弃自己的悲惨遭遇之後,命运的魔爪,竟然还伸向了她的儿子。这样的无能为力和惊怒愤恨,足以击垮她。 顾谨言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厉害。他爱他的母亲,可是,这并不能够阻止他去爱江亦。顾谨言伸手想去扶住她,却被她一手打掉。顾妈妈似乎一瞬间就苍老了,她跌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先是喃喃自语般:“好……好……好……好啊!!你们顾家的男人,一个个都喜欢上了男人!!”说到後来,顾妈妈几乎是放声大吼,眼泪刷刷往下流。 顾谨言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见他的母亲哭过,记忆中这是一个坚强无比的女人,独自承受了丈夫和男人跑掉的事实,并将他抚养长大。可是现在,她看著眼前的儿子,竟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 她是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也是一个同性恋。 顾谨言腾地一声就直直跪下来。他们家是坚硬的花岗岩地砖,顾谨言却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就这麽直挺挺地跪下来。就像小时候他不听话时一样,跪在妈妈的面前,听著妈妈的教导。可是这一次顾谨言知道,他的妈不会像以前那样,在教训完他以後,摸著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妈妈不该这麽凶的,但是你要记得这些道理。” “妈妈……”顾谨言艰难地开口,“即使你再怎麽不愿意听,我也还是要说。我不想爱他的,我不想…真的不想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努力了很久,我试图去找过很多不再爱他的方法,可是我都失败了。” “他在心里已经存在了十多年,并且在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他会在那里住一辈子。” “我爱不了女人……不,我根本就爱不了别人。” 顾谨言垂著头,捧著脸,埋头对著他的母亲,说出这个困扰了很多年很多年的秘密心事。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同性恋,如果真的必须要有这麽一说的话,那麽他想,他恋的并不是简单的男人和女人,而只是,属性为江亦的那一种性别。仅此而已。 他全部的青涩时代都和那个人飞扬的青春年华相连,一起呼吸,共同脉动。 他所有的成年时光都和那个人灰暗的爱情苦旅纠缠,直面伤痛,共迎风霜。 直到现在,他都还能历历在目般地回忆起,他和江亦所有的点点滴滴。 遇上江亦,是他多麽巨大的幸运。而爱上江亦,又是他多麽悲惨的不幸。 “妈妈……在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像他那样的人了。他让我如此幸福,又让我如此不幸。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依然还是放弃不了爱他。” 顾谨言和他的名字一样,总是谨慎地说话,这一点在他的母亲面前,也毫不例外。可是现在,他跪在母亲的面前,向她倾诉他渺小而卑微的爱情,向她倾诉他找寻多年徘徊许久却仍然看不见光明的远方。 他现在就像一只被蒙住眼的飞蛾,疯狂地乱飞乱窜乱撞,他看不见前路,更回不到最初。他挣扎著,努力不让自己死在这漫长而艰巨的爱情征途上。 “妈妈,我没有爸爸那麽幸运。他不爱我。” “对不起。” 顾妈妈看著眼前的儿子,她快三十岁的儿子,在十岁以後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哭过的儿子,现在,跪在他的面前,鼻音梗塞,泪流满面。 只不过,再也不是因为一点零花钱,或者一份成绩单,而是,为了一个男人。 她的言言长大了。只是长大的,让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或者是,不敢再认了。 “言言。” 顾谨言茫然地抬头。 “你走吧。” 顾谨言更加茫然地看著眼前缓缓站起身子离开的母亲。 “妈妈?”顾谨言并没有惊慌,他只是呆呆地问了一句。 “我要想想……要好好想想……你……你也是……你再好好想想……” 顾妈妈回到自己的卧室,砰地关上门。顾谨言静静地跪在客厅里,并没有起身。双膝处冰冷的触感,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是还活著。 这明明才是新年的第一天,可是他就已经累了。 才停了不一会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像极了这些年来对江亦的心绪,要断不断,说连却也是不连。就一直这麽绵绵密密长长静静地耗著拖著,看不到头,也望不尽底。 其实是他自己下不了狠心和决心。他的眼睛就像这窗外的雨,好不容易下狠心要断上一会,却疼的立刻就会情不自禁流出水来。 顾谨言跪了整整一夜,唯一伴著他的,只有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快亮的时候,顾谨言才准备站起来。他努力地抬了抬腿,让已经麻掉的腿慢慢恢复过来,撑著茶几,坐到沙发上。虽说跪了一夜,可是他并没有去想什麽,事实上整个夜晚他的脑子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片空白。 妈妈让他再想想,其实哪里还需要呢。他已经想了这麽久,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要想的,究竟应该是什麽。 他确乎是个优柔寡断做事迟疑的人,但只有在爱上江亦这件事情上,他看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坚决和倔强。那种不肯屈服的顽强,一直跳动在他的血脉里,如果硬要逼著它柔顺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恐怕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他说过,他要来斩断最後一条退路,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等腿恢复得差不多,顾谨言慢慢站起来挪向厨房。他要给妈妈准备早餐。他们家一直都很传统,连早餐也不例外。顾谨言熬了白粥,切了一叠小菜,又拿出一盒豆腐乳放到餐桌上,看了妈妈的卧室一眼。他觉得眼睛酸涩,鼻翼抽搐。这样一个传统的家庭,竟然出了,一对喜欢的男人的父子。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他实在是太失败了。不仅收获不了爱情,也阻挡不了亲情的流失。 而他也实在太坏了。他竟然为了那份遥遥无期的爱情,伤害了最无私的亲人。 不管哪一面,他都做得差劲十足。 顾谨言本来想给妈妈留个纸条,抽出纸拿著笔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因为没有必要,更没有意义。 他不想再让他的母亲对他“改邪归正”有任何期待了,他明白这样的感受:先是有所希望,然後再无能为力地看著希望,一点一点地破灭掉。 他明明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可是他的的确确伤害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那个人。 他也不愿意被人伤害,可是一直在伤害他的,竟然是他付出最多的那个人。 天下,再没有他这样的傻瓜。 顾谨言想通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拖著行李,又坐上了回城的大巴。他坐著旧的一年的末班车回来,又坐著新的一年的第一班回去。 因为昨夜淋了一点雨,顾谨言觉得自己隐隐有快要感冒的趋势。等下了车,头昏目眩的感觉便愈加清晰强烈。而长时间的坐车加上昨夜喝了些酒,胃也翻江倒海起来。 因为被上次胃痛吓怕了,顾谨言这次不敢逞强,便允许自己奢侈了一回,决定坐出租车回去。等车停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谨言看著计价器上的数字,真是後悔自己的决定。 他拖著身子回到家。 如果这还能被称之为,家。 将近三个月来,他已经把和江亦以及小臻一起住的地方,当做了真正的家。而他实在是太贪心了,贪心到竟然会天真地以为,他所以为的假设,能成为事实。他真的不应该贪心,因为太多太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 可是偏偏,他唯一学不会的事情,就是放开他而已。在学生时代的时候,他用自己做实验,琢磨了很久才悟出“付出就会有收获根本就是一纸空话”,这样一个真理。但是没有人告诉他,最初让这个原则兵败如山倒的地方,其实是情场。 顾谨言看著眼前将近三个月没有住过的房子,脏乱得让他这样不太爱收拾的人都有些受不了了。他勉强收拾了下沙发,便躺倒在上。旅途疲劳加上一夜未睡,顾谨言实在是累了。他想好好休息一下,最好是,能让他休息到足以忘记这沈浮不定的漫漫时光。 顾谨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偏黑了,新年的第一天算是彻底被他废了。顾谨言叹了口气,爬起身来,揉揉了太阳穴。环顾了一下屋子,顾谨言想这一年好歹还是要有个好的开端吧,於是他鼓足精神,先找了一点感冒药吃下去,然後便开始收拾屋子。 等整个屋子变得比较像话的时候,顾谨言瞅瞅表,已经八点多了。虽然肚子咕咕叫,可是现在他全身累的瘫软,冰箱里也空无一物,於是他明智地放弃了自己做饭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决定到外面买份快餐。 顾谨言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乒乒乓的敲门声。顾谨言打开门,愣了下。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来开门。 “叶茗?你怎麽来了?” 叶茗收敛起惊讶的神色,撇撇嘴:“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顾谨言扯扯嘴角笑了笑,虽然他极力想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可是配著他那张苍白的脸,再怎麽看,都是薄弱而勉强。 叶茗的脸上似乎微有怒容,她稍稍提高了点嗓音:“怎麽,不是江亦,你就失望成这样?” 顾谨言被叶茗突然的发怒吓了一跳。可是这一次,叶茗真的说错了。 “你想多了,叶茗,我根本没有期待江亦会来。”他声音压低了些,似乎在思考,然後轻轻地说,“也不想他来。” 或许他曾经还有过这样的奢望,可是他刚刚明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的道理。现在,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叶茗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点。 顾谨言大打开门,把叶茗请进来:“外面这麽冷,快进来吧。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来了?” “我给你的江大少爷打了个电话。”叶茗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下。 顾谨言“啊”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不知道该说什麽。因为他想说的,想问的,实在太多。 他想问你为什麽要给他打电话,但这个其实不重要。 他想为江亦对你说了什麽,但是说到底这个也不是很重要。 “怎麽?想知道他有没有问关於你的事情吗?”叶茗皱著眉看顾谨言,语气微微尖刻,“你看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顾谨言!你怎麽那麽没骨气呢!” 顾谨言不知道叶茗今天晚上到底吃了什麽炸药,竟然这麽火爆,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叶茗是很看不惯他对江亦这副无可奈何,死缠烂打,十年如一日地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当个小跟班的谄媚可怜状,可是叶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刻薄过。 顾谨言更加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麽应付这类问题。在感情和人际关系上,他其实比想象的更加笨拙。 所以,也更单纯和执著。 叶茗看到顾谨言那副张皇失措的样子,觉得心里发堵。她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膝盖的拳头微微攥紧。再抬起头的时候,显得冷静了很多。 “顾谨言,我问你,很严肃地问你。”叶茗突然这麽正经的样子吓到了顾谨言,他急忙走过来坐到叶茗身边,“怎麽了?” “你觉得你这辈子,还有没有……希望?”叶茗差点脱口而出的,其实是“你这辈子还有没有正常的希望”,但其实她并不是指同性恋不正常,而是她觉得,像顾谨言这样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又无望无求地爱一个不爱他的人,在她看来,在某种程度上实在是已经超出了一个人实际能够承受的负担了。 顾谨言听见叶茗这样问,愣了几秒。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幅度虽小,可是叶茗知道,那微微的点头之间,究竟包含了怎样的坚忍执著和心酸苦涩。 叶茗突然又有些激动:“顾谨言!你能不能别傻了!江亦不会爱你的!”叶茗看到估计诺言的身子猛得一僵,心里一软,放轻声音又说了句,“不……也许他会爱你,但是他永远不会像爱许桓一样那麽爱你的……”叶茗突然抓住顾谨言的手,紧紧闭了闭眼睛,然後复又睁开,深吸了一口气,“许桓可能要死了。” 第七十章 顾谨言听到这句话惊得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叶茗似乎早料到会这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顾谨言坐稳以後,一脸的苍白惊慌,语气颤抖:“……怎麽回事?” 叶茗看著这样的顾谨言,眼神里的疼惜却是越来越掩饰不住,只能用上扬的声调来掩盖内心的煎熬;“你很担心他吗?你为什麽不感到开心呢?” 顾谨言茫然地看了叶茗好一会儿:“开心?我为什麽要感到开心?” 叶茗喉咙哽塞,鼻子一酸,连忙别过脸去,再转回来的时候,硬是生生把本来都快流出来的泪水给憋了回去。她使劲拍了拍顾谨言的脑门,声音却轻飘飘的,似在沈思,又似在感叹:“……世界上怎麽会有你这样傻的人呢。” 顾谨言淡淡笑了笑:“总是有的。”然後他垂著脑袋想了想,又抬起头说,“其实这样说起来的话,江亦也算的。” 叶茗低低说了句:“可是江亦还有那麽多人在他身後陪著他守著他支持著他,反观你呢……”她说不下去了。她懂的。连她这样一个旁观者都看出,尽管江亦和顾谨言的眼前,都面临著得不到的痛苦,可是不一样的是,顾谨言的身後,还有一大片,无边无际蔓延的寂寞,更可怕的是,不知何时才会停息。或许,它永远不会停息。 顾谨言突然想到现在许桓的情况才是他最应该关心的,他猛地抓住叶茗的手臂:“到底怎麽回事?许桓明明是好好的啊……” 叶茗深深看了顾谨言一眼:“说你笨还不够,你是又笨又蠢。”她沈默了一会,才低声开口,“许桓是个警察。” 顾谨言脸色一僵。 叶茗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你真是与世隔绝了,自己看看吧。” 顾谨言手指颤抖地接过报纸,一展开,头版头条就是许桓在案件中受伤的报道,并配上了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许桓在担架上,脸色苍白的陷入昏迷,偏近左心房的地方中弹,鲜血已经染红整个上衣。 顾谨言双手僵硬,他只盯著那张图,连文字都忘了看。叶茗也没强迫他,只是坐在他身旁,静静补充:“具体情况官方也不能透露太多,据说是大毒枭,现在已经被捕了。” 握在手中的报纸似乎要被顾谨言撕碎了,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冲著叶茗露出了一个惨淡至极也难看至极的笑容:“不愧是许桓,果然是他的性格……” 叶茗轻轻握住顾谨言的手:“……别这样,许桓会没事的。” 顾谨言放下报纸:“当然……这是当然的,许桓怎麽会有事呢,他那麽强大,那麽彪悍,什麽事都做得到,什麽事都做得那麽好……他是那个时候,我们的偶像啊……”顾谨言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他似乎是在极力劝慰自己,可是,这样破碎的语句,根本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他明明知道,即使许桓再怎麽强悍,在很多东西面前,却依然渺小。比如时间,比如命运,比如死神。 叶茗看著惨白的顾谨言,又看了看报纸上,惨白的许桓。明明许桓看起来更惨,可是她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才让她真正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知道和许桓比起来,顾谨言赢的机会本来就渺茫得近乎没有。然而现在,命运再次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它似乎是在帮顾谨言,可是只要细细一看,就能看到,命运的那只手,在不为人知的暗处,酒精掀起了怎样波澜不惊的幽深漩涡。 不管许桓能不能活过来,顾谨言都很难再在江亦的心中,赢过他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还是在真正关心许桓的安危,眼睛里,还有隐隐约约的泪水。和现在那些在医院外,把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的记者,许桓的同事或真或假的同情比起来,顾谨言的伤心和关心,实在是太真实也太珍贵了。 顾谨言腾地站起来,突然说:“不行……我要去医院看看他……” 叶茗急忙劝阻他:“算了吧,现在医院外全是人,如果没有特殊关系,你根本进不去的……”叶茗停了一会儿,才说出唯一的办法,“如果你真的那麽想去,只有找江亦帮忙。” “江亦?”顾谨言的眼神微微闪烁,然後又黯淡下来,“怎麽可能……怎麽可以呢……这个时候,江亦是绝对不愿意见别人的……他最想做的,一定是单独陪在许桓的身边。” 顾谨言慢慢平静下来,语气沈稳而忧伤。他之所以能说的那麽肯定,是因为他太了解这样的感受了。如果真的爱一个人,那麽其实最想做的,也不过就是,能够一直一直陪在那个人的身边,静静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 而最痛苦的,莫过於爱人先你一步而去,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无能为力。 或许,留不住比得不到,更痛彻人心。 叶茗拉了拉顾谨言的袖子,让他坐下来:“再等等吧,看看消息。” 顾谨言缓缓坐下来,突然问:“你刚才说,你今天给江亦打过电话?” 叶茗愣了一会,然後点头,轻声回答:“没错。” 顾谨言只是看著前方,声音飘忽:“在知道许桓的事情之後?” 叶茗叹了口气,点头:“对。” “……他还好吧?” 叶茗沈默了一阵:“……你觉得呢?” 顾谨言最初僵硬的面部慢慢缓和下来,最後经显得温和而柔软:“真好。” 叶茗有些不解:“你说什麽?什麽意思?” 顾谨言弯弯唇角,笑了:“我说真好。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麽喜欢许桓,没有改变。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他,喜欢了这麽多年……他没有变,我也不会变。他变了,我也还是不会变。” 叶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顾谨言:“你疯了吗?” 顾谨言回头看叶茗,问的云淡风轻,却让叶茗噎得说不出话来:“你觉得呢?” 叶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低吼:“你这个疯子!” 顾谨言只是笑著点头。 那抹笑容,透明得好像马上就要融化一般,恍若梦幻。 叶茗呆呆看了顾谨言许久,终於眼眶一酸,没有忍住,瞬间就淌了满脸的泪。她一边抽噎一边拍打顾谨言的肩膀,近乎歇斯底里地吼:“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怎麽不给自己留条後路啊!你真的准备死在那条路上吗!” 顾谨言看著报纸上的许桓,那个曾经令人仰望的男人,如今却在重症监护室里,和他迄今最大的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 顾谨言恍惚地想了想,事实上许桓,也是个不给自己留後路的人。只不过,他们的战场相差的太大了。顾谨言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需要,许桓准备要斩断的退路里,甚至可以包括感情。可是他不一样,他斩断所有的退路,恰恰只是为了一份真挚的感情。 无论怎麽毅然决然,他始终,都是个摆脱不了感情的人。 这是他和许桓的不同,却也是他的悲哀。 也许他做错了,但是他不後悔。 至於原因,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找到了。 因为值得。因为这一切让他心甘情愿的觉得值得。 顾谨言安抚了歇斯底里的叶茗很久,才让叶茗稍稍平静过来。他看著泪流满面的叶茗,哑然失笑:“究竟我是疯子还是你是疯子啊!” 叶茗恶狠狠地瞪了顾谨言一眼,然後胡乱抹了把脸,擦干了眼泪。她这辈子还没在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面前,这麽丢脸过。 顾谨言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著外面渐浓的夜色,心绪复杂。 良久,他转过头看叶茗:“……我还是要去医院一趟。” 叶茗的脸色一黑,语气生硬:“跟你说了你进不去医院的!现在去也不过是白跑一趟。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顾谨言转过头看著窗外,然後慢慢将头靠在窗沿。他闭上眼睛,叹息般地说了句:“就是因为知道见不到,所以才要去的。” 两个人坐叶茗的车,很快就到了医院。其实也不能算是到医院,因为在离医院大概还有将近一百米的地方,就已经被层层警车拦住了。 叶茗只能选了个偏僻的位置停下。 现场的状况是,如果有个不知详情的人来到这里看到眼前的景象,肯定会以为是某个大牌明星在这里开演唱会呢。 表面上看,基本上是警察和记者包围了这座医院。但是顾谨言知道,在这里边暗潮涌的,还有江家的势力。 顾谨言没有像其他一些看热闹的人一样,叫嚷著往人群里冲,他在下了车以後反而是背著医院往远处走。 许桓所在的这幢楼是市医院心扩建的主楼,而在它对面的,是多年前建在半坡上的普通病房楼,很是矮小普通,只有四层高。现在,和对面人声嘈杂流言漫天的主楼相比,这幢楼陷落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孤独和单薄。 顾谨言直接登上顶楼的天台,远远俯视著对面。 一眼望去,是一派灯火通明。顾谨言不知道,此时此刻,许桓的生命,究竟是在哪一盏灯光下,安静地流逝著。 而在等候室的江亦,此时此刻,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顾谨言忽觉时光反反复复兜兜转转,拐了那麽多个弯,其实到头来,命运的账簿上赫然写著的,仍然是多年前那笔算不清的烂账。 原来这麽多年来,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只不不过是转了一个怪圈,而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他站在江亦的身後,江亦站在许桓的身边。 叶茗拍了拍顾谨言的肩膀:“喂,你别告诉我你想跳下去啊。” 顾谨言微微一愣,看了看脚下。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就来到了天台边缘。顾谨言稍稍向後退了退,回头看著叶茗,微微一笑:“你想太多了。如果我真的要自杀也要找个曝光度高的地方啊,现在就算我跳下去,对面的警察和记者也是不会过来的。” 叶茗沈默一阵,轻轻点头:“……你知道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他的分量,知道他的位置。 或许他忘记过一段时间,但刚才的冷风,又把他的脑子吹醒了。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和人生箴言的话,那麽刚才那一条,无疑是他最应该牢记和遵守的。 即使免不了摔倒,但至少可以让他不那麽痛。 “顾谨言,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人到底有过什麽,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能再和他们有什麽了。” 顾谨言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叶茗叹口气:“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谨言身子一僵。 叶茗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她直直盯著顾谨言,声音不大,但在顾谨言听来却是振聋发聩:“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进入了江亦的世界吗?” 顾谨言死死握住栏杆,紧得连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你除了知道他是江家的人,你还知道什麽?他告诉过你他平时做什麽工作吗?他有让你进入他的朋友圈子吗?他有带你回过本家吗?” 叶茗一连串的发问让顾谨言腿脚发软,差点直直跪下去。 叶茗停下来,喘了一口,声音不复刚才的激动,但是对顾谨言来说,却是一剑封喉:“他根本没有把你当成要相伴终生的伴侣,从来没有。” 顾谨言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就要倒下去。叶茗伸出手急急扶住他。 “……我说的是不对吗?” 顾谨言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努力站定。他垂著头,双肩颤抖。 叶茗按住他的肩膀:“谨言……我知道你心里有判断的。” 顾谨言终於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捧著脸,将脸深深埋进两膝之间。 “……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叶茗在顾谨言面前,也慢慢蹲下来。她抚摸著顾谨言的头发,刚才努力假扮的刻薄刚强已经完全土崩瓦解,只剩下,一寸一寸的哀伤。 作为顾谨言的朋友,这样费力不讨好又尖刻不讨喜的角色,就让她扮演了吧。或许,也只有由她来扮演了。即使眼前这个名叫顾谨言的傻瓜还可以继续将他那无怨无悔付出的跟班角色演下去,可是,作为这场戏唯一一个观众,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该结束了,这场演了十年的戏剧。它搞笑过,滑稽过,但仍然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绝望的终局。如今,其中的一个主演,或许就要离开。 叶茗毫不怀疑,如果她不去阻止,顾谨言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演艺事业,发展为终生职业。她实在不忍心看到,明明两个主演都已经离席下台,唯有他这个小角色,还痴痴地站在舞台昏黄的灯光下,等著江亦,或许仅仅只是江亦的一个回眸。 而即使这样,竟然也能让那个敬业的白痴,觉得值得。 她要阻止他,更要拯救他。 可是,她所期待的哽咽和抽泣声并没有出现。而顾谨言本来颤抖的双肩,也渐渐平稳下来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埋著脸,看不清神情。 “顾谨言?”叶茗有些担心,她推了推顾谨言的肩膀。 顾谨言慢慢抬起脸。 叶茗料想中的,满脸泪痕的顾谨言并没有出现。 顾谨言神色如常,嘴角甚至带点轻笑:“谁说我哭了?” 可是这样的顾谨言反而让叶茗更加担心,她伸手拍了拍顾谨言的脸:“喂,你还好吧?还正常吗?”她看著顾谨言不仅嘴角带笑,甚至连眼底,都染上了点点笑意。 “谢谢你,叶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顾谨言的眼神里,闪著感动和感激。但却看得叶茗一阵心酸。 “可是,江亦不是这样的。”顾谨言的眼神飘向远处,声音轻灵。 “什麽?”叶茗半是疑惑,半是愤怒。 “没错,他还不够爱我。可是,关於这一点,他并没有骗我,他一直和我说的很清楚,也表现的很明白。” 叶茗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冷笑著说:“也就是说,他一边玩弄你,一边和你说,我就是在玩弄你吗!” 顾谨言默然无语,良久,突然望著叶茗,语气认真:“叶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叶茗瞬间语塞。如果是别人做著这样的事,然後再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发誓她会毫不犹豫地劈头就骂过去:“是!” 可是她忍住了,因为眼前的人,是顾谨言。她实在不忍心,在眼前这个男人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划一道伤口,来自朋友的伤口。 顾谨言见她不说话,黯然地点点头,有些艰难地说道:“……也是,我也觉得我……” 顾谨言没说下去,他慢慢站起来,因为长时间蹲在地上,一站起来的时候,大脑有一瞬间的供血不足,他闭著眼,身子晃了晃。 叶茗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急忙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人的手臂,可是倒映在她渐渐放大的瞳孔里的,只是那个人慢慢往後倒的,单薄的身体。 如落叶般飘零。 第七十一章 “让我来守著他就好,您去休息吧。” 江亦沈默地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看著说话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眼角有隐隐的泪痕,握成拳状的双手,还在微微的颤动。 她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可是再怎麽伪装,也掩饰不了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恐惧和惊惶。 江亦静静看著她,看著眼前这个,比她更有资格陪在许桓身边的女人。 她是许桓的妻子。 即使在此时此刻,这个女人也是如此的坚强。尽管江亦知道,在这幅冷静的面孔背後,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江亦又转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桓。苍白的脸,大半都掩盖在氧气罩下。 手术刚结束的时候,他们走进来看到的许桓,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许桓其实已经死了。他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他静静站在床边,仔细端详这个男人的脸,有些恍惚。曾经在他的生命里,有过那麽强烈鲜明的存在感的许桓,此时此刻,或许就要消失了。他抓不住他。 他从来都抓不住他。从来。 江亦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他曾经以为阻隔他和许桓的,是身後的那个女人。可是在死神的面前,不管是他们两个中的谁,都只能靠边站。 原来说到底,谁都不能真的得到谁。但亏得那麽多人,为了如此无意义的命题,苦苦挣扎了那麽多年,有些甚至是一辈子。 从记事起,他已经面对过无数次死亡。而唯有这一次,让他在死亡中悟出了一些真正的东西,值得记住一辈子的东西。 从许桓做完手术到现在,整整十个小时的时间,他都守在这里。明明在之前那麽长的空白里,他都可以触碰许桓,触碰眼前这个,无论他曾经用了怎样的手段,都没能得到的男人。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许桓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看著他。 他丝毫没有变。即使现在脸色苍白,虚弱无比,但仍是一派遮不住的俊美高傲。江亦就这麽看著他,在安静的监护室里,用这十个小时的时间,回忆了他们之间难以言说的漫长十年。 可是,江亦发现,无论他回忆到哪个瞬间,他所认为的“他们”,都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在记忆中的这场爱情电影里,除了他和许桓这两个主演之外,始终还有那麽一个小小的身影,活跃在他们的舞台上。江亦慢慢地观赏和咀嚼著这场滑稽无比又伤情万分的爱情剧,忽然惊觉,这十年时光,他和许桓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然而那个人却从最初那麽渺小的存在,渐渐成为了这出戏,最後的主角。 他其实并没有演戏的天分,尤其是演情感戏。他只是凭著他近乎偏执的固执倔强,把所有的戏份都担到了自己单薄瘦削的肩膀上。这样没有存在感的主角却担当了所有苦楚的悲情主角,顾谨言却当的甘之如饴。 或许多年前他和许桓两个人还有演下去的心思,然而到了後来,明明谁都没有心思再演下去的一出戏,只有他,还傻傻地不肯放弃。 於是,在这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江亦看著许桓的脸,想的却是顾谨言。 这又是命运的一个黑色幽默。明明在多年前,他和顾谨言在一起,想的只会是许桓。风水轮流转,只是这一转,实在是拖得太长太慢。 他不是一个有足够耐心的家夥,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已经全部耗在许桓身上了。他从来都是个强大的存在,所以他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不能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这样一个对於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最简单幸福的事实。然而现在想来,他到底还是幼稚的,竟然以为感情的事情,靠著天分和努力,就能够轻而易举地信手拈来。 现在,他看著许桓,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知道顾谨言喜欢他,後来甚至是爱。可是他只是这麽放任著。他以为他和顾谨言的痛苦是同等的:他得不到许桓,而顾谨言得不到他。他觉得这样很公平。 然而现在想来,那怎麽可能一样呢。他们的筹码是不一样的。他还有那麽多那麽多的候选者,可是顾谨言,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他的感情戏里,除了许桓,还有很多很多的配角,虽然他并不常和他们对戏,唯一多一点的,或许就是顾谨言。可是对於顾谨言来说,他真的就是唯一。 他虽然自傲,但是这个认知,并不是以他的高傲为依据。 江亦有些恍惚。顾谨言和许桓不一样,许桓用他的强大瞬间就折服了他。这是顾谨言做不到的,而顾谨言可以做的,严格来说的话,其实任何人都能做到。只是到头来,做到的人寥寥无几。至少在江亦的世界里,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能有一个人,为了一个他几乎不可能得到的人,默默地坚持那麽久。 这是完全不靠天赋和才能的一种征服,靠的只是最原始最笨拙的努力。然而做到的人,江亦环视他的世界,这麽多年,也只出现了一个顾谨言而已。 这样一比的话,江亦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对许桓的深情,其实只是一张废纸。顾谨言远远不是他看起来的那麽懦弱,相反,他或许比自己更刚烈和坚强。顾谨言站在没有後路的悬崖上,迎著猎猎长风,神情却是不屈的悲壮。而在他身後等著它的,却是一张张软床。只要他想放弃,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倒下去。除了许桓,他还给自己留了很多撤退的阵地。 他曾经这样安慰自己,那是他的魅力太大。其实说到底,只是他没有顾谨言那样决裂般的勇气。 而直到现在江亦才想到,顾谨言本该拥有的正常幸福的人生,被他自己亲手放弃了。这种沈重万分雷霆万钧的放弃,顾谨言做的却是默默无闻悄无声息。 在他和江亦的这场纠缠里,他清楚地诉求过,但更多的,还是沈默地忍受。 而他江亦做的,无非就是模棱两可的拖沓和,折磨他。 江亦想著顾谨言,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许桓的侧脸,却再也不是因为那种感情。 这只是一个告别的仪式。 他知道,即使他们之间没有挥著镰刀的死神,他和许桓,到底也还是有缘无分的两个人。在今夜以前,江亦从来不认为自己输给了身後的那个女人,可是现在,当他看著身後那个女人悲伤的脸,才知道,其实他们都输了。 江亦并没有压抑自己,他伸出手轻轻拂过许桓的侧脸,语气很轻:“好好照顾他。”然後他转过来,微微扬起一个算得上是温柔的笑容。或许,有点悲伤。 “我会的。”尽管脸色苍白憔悴,但她的回答却简单而坚定。 江亦迈开脚步往门外走,在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江亦听到她似是轻轻叹息般的声音:“……谢谢你。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江亦一惊,他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原来,她都知道。 她走到许桓的身边,安静地注视著她生命里,最重要的这个男人。 “虽然我不是公主,可是当他来救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白马王子。” “他制服歹徒的样子,真是帅极了。” “其实我的伤很轻,可是我还是放任自己被他抱起来了。” “从小爸爸都把我当成一个男孩子来培养,而我也早已经习惯了。直到遇见他。他把我变成了一个公主。” 她的手缓缓抚上许桓的脸,然後慢慢弯下身子,在许桓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眼神里,是快要溢出的温柔。 “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会这麽喜欢他,并且喜欢了他这麽多年。” 她抬起身子,转过头看著江亦的背影,突然话锋一转,却依旧温柔:“但是,这已经够了。”她顿了顿,“你知道,许桓是最倔强的,他不曾喜欢你,以後也不会喜欢你。” 突然,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哀伤:“如果……他还能有以後的话。” 江亦背对著她,低头笑了笑。果然是许桓喜欢的女人,即使在温柔里,也隐藏著如此刚烈的顽强、他转过来,直视著眼前的女人。这个他曾经嫉妒过,也曾经瞧不起的女人。然而此时此刻,他对她,唯有敬佩和祝福。 “他会有的。他一直都是个强大的男人。你要相信他。”江亦顿了顿,笑容温暖而包容,“我想我终於知道,许桓为什麽会爱你了。” 她淡淡笑笑,和当初在婚礼上,靠著许桓的时候一模一样,脸上是甜蜜温柔又隐隐带著自信飞扬的美丽笑容。尽管,此时此刻,那笑容里有抹难以避免的哀伤。 但她仍然笑著。是许桓,把她变成了一个,有著骑士精神的公主。 “谢谢。”她声音温婉,“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江亦的声音轻轻的,语气仿佛是哲人最终悟透人生的满足和感叹:“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第七十二章 江亦从许桓的病房出来,轻轻关上门,然後靠在门沿上,静静站了很久。这一段害人又害己的感情,他终於放下了。 虽然,这场爱情马拉松,跨越了整整十个年头。可是,这也让他真正看清楚,一路风雨无阻始终无怨无悔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江亦慢慢直起身子,往外走去。这麽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如此清楚自己究竟应该做什麽。 他的脚步逐渐加快,心情也逐渐热切起来。他本能地掏出手机,想给顾谨言打个电话,但是刚把号码拨出去,想了想,却还是按了切断。 他要亲自到顾谨言的面前,告诉他,他花了十年零十个小时,终於悟出的道理。 将近一天一夜过去,再铁打的记者也撑不住了,再加上江家让人进行了疏散,所以现在围在医院大门外的,只有零星几个警察保安,象征性地维持著秩序。此时天刚大亮,下了好久的雨终於停下了,远处的天空上,有著漂亮的金色晨曦。 似乎预兆著,这出戏最终的完美结局,即将来临。 江亦刚走出大门,就有几个穿著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进来,一边还聊著天。 其中一个一直摇头叹息著:“太惨了……你们昨晚没去现场看,简直是惨不忍睹啊!现在他居然还能活著,真是一个奇迹!” 另一个插嘴附和道:“幸好下面是山坡,有树枝把他挡了下,翻了个面,不然从四楼背著摔下去,必死无疑!” “嘿,但是有得必有失啊!正面摔下去,加上横著那麽多树枝,脸都毁的差不多了。” “没有你说的那麽吓人吧,如果他能活过来,凭现在的医学技术,以後拆了布,疤痕也不会太恐怖的。” “哎……但是不管怎麽说还是太惨了。而且最後活不活的下来还要打个问号呢。” 等他们看到江亦,都微微吃了一惊,然後向後退了几步,略显拘谨地鞠了一躬。 江亦看起来心情不错,便随口多问了一句:“怎麽?有人从楼上摔下来了吗?” 刚才第一个开口的人点点头:“对啊,就从对面的普通住院楼上。” 几个人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江亦却没什麽心思再耗在这里,他听了个大概便点点头走了。 “哎……江亦和昨晚那个人还真是鲜明的对比啊,你说人和人怎麽能差这麽多啊。”看著江亦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个人感叹著。 另外一个看到江亦上了他的兰博基尼,伸长脖子望了望,被旁边的人拍了下脑袋:“行了行了,别看了,再过二十年你也买不起那车的。” 被打的人摸摸脑袋,垂头丧气:“这种人人皆知的伤心事就别整天挂在嘴边了,还要不要给人留点幻想啊!”他想了想,脸上又挂了丝笑容,“哎,至少和昨晚上那个人相比,我们还算幸福的不是?” “的确。诶对了,昨晚那个倒霉的人叫什麽来著?” “嗯……好像叫什麽……诶?叫什麽来著?” “顾什麽言吧?哎,别讨论别人的倒霉事了,快进去吧。待会迟到又要被骂了。” 几个人又说说笑笑地进了医院。 那个叫顾什麽言的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没有人会刻意记得他的名字,就连现在能勉强记住的这两个字,也不过是因为他的的一出人生悲剧,给别人带了业余的笑料谈资而已。或者是说,让别人能在跟他比较以後,获得稍微一点点多余的精神满足。 而他的人生也就和很多人口中的“顾什麽言”一样,只留下了最初与最後的两头:一个生的证明,和一个死的结局,而最漫长与苦痛的中间旅途,没有人会有兴趣记住。 说说笑笑的声音渐渐消散,而他也和他的名字一样,渐渐消失在空气中,消失在,这一片灿烂的晨曦里。 江亦开车来到顾谨言的家。 他站在顾谨言家的门口,竟然感觉到些微的紧张。 很可笑。从他记事以来,他似乎只有在以前追许桓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更别说是在顾谨言的面前。对著顾谨言,他从来都是放松惬意和自由自在的。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能察觉到,顾谨言早已经一点一滴地,攻占了他的整个世界。 江亦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良久,无人来应。 江亦微愣。在他看来,顾谨言从他那里搬走之後,只能回到这个地方。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差点忘了,顾谨言现在应该是在老家。 江亦立刻下楼回到车上,掉头就走。 他要去找他。 他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冲动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真的迫不及待想见到顾谨言。然後告诉他,他琢磨出来的东西。 顾谨言曾经偶然和江亦提到过他老家,後来拿到小臻的资料的时候,江亦也看到了他们老家的具体位置。现在,他一路狂飙,只为能快一点,更快一点地见到他。 路程并不算远,尤其是按照江亦刚才的那个速度,到达的时候,竟然比坐大巴的时间整整少了一半。江亦来到顾谨言老家的门口,敲了门。 他其实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说什麽,他只是,已经等不及想见他。 门没有开,一个声音却从身後传来:“你是谁?” 江亦转过身子,看到的,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顾谨言的母亲。她手上提著超市的袋子,看来是刚买菜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亦觉得几个月没见顾妈妈,她竟然苍老了许多。曾经那麽精神矍铄的,甚至不能称之为老人的一位长辈,现在看来,竟是满脸疲态和沧桑。 但此刻的江亦顾不得这些,他冲著顾妈妈微微一笑:“您好。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谨言的朋友,江亦。” 顾妈妈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她就想了起来。这也是当然的,面对江亦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很少有人会忘记他。 因为前天儿子的事情,她的心情依然很低落,可是现在,她也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礼貌地招呼对方:“我还记得。有什麽事进屋再说吧。” 江亦一愣,有些奇怪:“谨言……不在吗?” 顾妈妈身子一僵,她上前拿出钥匙开门,然而对了很久,钥匙都没能对得上孔。她的手颤抖的厉害,在听到她儿子名字的时候。 江亦在身後看著,走上前伸出手:“我来吧。” 两个人走进屋,顾妈妈张罗著去给江亦倒水。江亦的心却渐渐往下沈,他已经猜到顾谨言不在这里了。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吃惊。 不在家,也不在老家。那麽,他能去哪里。 江亦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他要需要顾谨言的时候,顾谨言会不再出现在他的身边。并且他对顾谨言的行踪,竟然是毫无头绪。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一个电话,顾谨言就应该乖乖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几乎是他已经认定的一个人生规则,却从没想过,有一天,顾谨言会不遵守这个规矩。 他开始焦躁。等顾妈妈坐下来的时候,他不想再等,便直入主题:“您知道谨言去哪里了吗?” 顾妈妈正在倒茶的手忽然一抖,茶水泼在了茶几上。她抬起脸,看著江亦,眼神锐利。 江亦皱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窥探的眼神,尤其是当被窥探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但是他仍然直直看著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却在锐利後隐隐有一丝惊恐和绝望的女人。 江亦是聪明的,从刚才顾妈妈的反常以及现在的状况看来,他心里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劈里啪啦一道巨响,让江亦也有些愣住。他放在膝盖的手慢慢攥紧,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僵硬:“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顾妈妈把茶壶放了下来,嘴唇似乎在哆嗦,声音也有不同寻常地颤抖。她紧紧闭著眼睛,似乎不愿意再看江亦一眼。终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开口:“言言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人,是不是你?” 顾妈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整个人都近乎虚脱,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江亦抿唇,他微微垂头,前额的头发细细碎碎地搭下来,遮住了眉宇和眼睛,看不清神情。他没想到,顾妈妈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更没想到的是,顾谨言回老家,竟然是为了告诉他妈妈,这个事实。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却是神情淡然。没有顾妈妈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或者是,尴尬羞愧。只是在他的眼眸里,忽然就漾满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温柔宠溺。 然而他的心却是痛地无以复加。那个时候,顾谨言明明才知道了,小臻是他儿子的事实,并且,还以为自己利用了他来接近小臻。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要回来,向他的母亲坦白。坦白这个已经瞒了十年的真相。 江亦不能想象顾谨言当时的孤注一掷和痛苦绝望。顾谨言已经是在悬崖绝壁上爱著他,他本来就没有了退路,然而在那样无望的情况下,他竟然还亲手斩断了唯一剩下的救生索。 顾妈妈放弃似的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捂住脸,声音喃喃:“是不是……是不是?” 江亦并没有让她等很久,而是很快给了答复:“是。” 顾妈妈突然拿起沙发上的靠枕使劲朝江亦打过去。江亦也并不躲闪。这明明毫无攻击力的一击,打在江亦的胸口上,却让他觉得,比任何一次都更身受重伤。 好不容易平静了两天的顾妈妈近乎崩溃,甚至比前天亲耳听到儿子坦白的时候更崩溃。她指著江亦大骂:“我早就怀疑你了!上次言言生日我去找他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正常了!!!是你把我的言言带坏的!就是你把我的言言带坏的!我的言言怎麽会喜欢男人呢,他怎麽可能喜欢男人呢……”顾妈妈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只能不断重复著最後那句话。 江亦并没有动,他知道在这种时刻,让她发泄一下,才是最好的办法。他只是默默听著顾妈妈声泪俱下的控诉,然後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鞭挞自己。 她说的没错,是他把谨言带坏的,是他把谨言,带向了同性恋这个如今仍然见不到光明的深渊。对於一个,父亲因为喜欢上男人而抛弃了自己和母亲的孩子来说,无论怎麽想,顾谨言都不会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 甚至应该会觉得,无比的反感和恶心。 可是,命运这个导演,让顾谨言和他相遇。 从他喜欢上许桓开始,他就一直让顾谨言直接或间接地接触关於那方面的东西,他从来不曾问过,也不能想过,顾谨言对於这些东西,是否能接受。他习惯了发号施令,而对於他给别人可能或者已经造成的伤害,他通通一无所知。 他为了和许桓在一起,和顾谨言进行了无数次他所谓的身体模拟训练。他以为互相爱抚著自慰并没有什麽大不了。他刻意忽略了一个成长中的青春期男孩子,在性向方面会因此而受到的巨大影响。 因为他的霸道和占有欲,他弄走了田峰。然後最终的受害者,却是顾谨言。 那是一个男孩子,一辈子,最痛苦屈辱的记忆。 是他把顾谨言带入这个暗的不见天日的地狱,但却从来没有保护过他。 顾谨言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娶一个温柔的女人,然後生一两个孩子,最後儿孙满堂,安享晚年。 他强行改变了顾谨言的人生轨迹。虽然同性恋并没有错,可是,在大多数人看来,它毕竟不是一条正常的人生道路。顾谨言在这条路上走得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但竟然还在一路帮助他,帮他排忧解难,替他心忧思烦。 如果仔细一想,顾谨言的一切厄运,都是因他而起的。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可是每一次中途谢幕,痛苦都由顾谨言一个人承担。 江亦只能艰难点头,声音飘渺:“没错……是我的错,是我带坏了谨言。是我害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言辞哽塞,似乎说不下去。这份艰难并不是因为不愿承认,而只是不忍再想。 现在只要他每想一次,都会觉得像是心尖上又插了一把刀。而这才仅仅只是想想。那麽曾经谨言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候,在亲身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里,又该插了多少把刀呢。 江亦慢慢站起来,低声对著仍然低低抽噎的顾妈妈说:“我知道要您现在接受是很困难的……” 顾妈妈突然尖声打断江亦的话:“什麽叫现在接受很困难?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接受的!永远都不会!” 江亦听著顾妈妈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明智地选择了沈默。 隔了一会,等著她平静了一点,江亦又轻轻开口:“我爱他。” 顾妈妈声音一滞,似乎呆住。 江亦停了一会,眼神似乎有微微的涣散。此时此刻,他终於说出这个爱字,但竟然都还觉得太轻。 感情是说不清楚的,他从来都知道。可是顾谨言之於他,却是感情里异数中的异数。他把顾谨言当成普通朋友很多年,接著又把他当成知心朋友很多年,然後把又他当成众多感情候选者的一员,接下来又把他当成继许桓之後他可能会爱上的一个存在。从开始到这里,顾谨言其实都只是跟班那一个角色的种种变相而已。 而在最後的最後,直到他在许桓的病床前,他才想通,顾谨言真正的角色,应该是他生命里的挚爱。 这份感情的不清不楚和模模糊糊,把他们两个人,都耽搁得太久了。 顾妈妈停止抽泣,她慢慢抬头,看著江亦。眼神里是迷茫和怀疑。 “爱?你说爱?”她轻轻呢喃。 “是的,爱。” “你说谎!”顾妈妈的声音突然尖利,划破整个房间的静谧,“前天……前天言言还和我说,他爱的人并不爱他……他跪著和我说……说他爱的人并不爱他……” 江亦的拳头越攥越紧。他话语艰难:“……跪……著?” 顾妈妈并没有理江亦的问话,只是呆呆地重复:“如果不是爱到极点……他不会这样和我说的……他不会是那麽绝望地和我说的……” 江亦觉得顾妈妈的这些话像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他的心,还掐著他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酸气在身体里疯狂地翻涌,熏得他无处可逃。 他闭著眼去想当时的谨言,究竟该有怎样的绝望,却发现他根本不能去想! 苦涩的汁液流满四肢百骸。江亦微微苦笑,仅仅只是这麽一秒,他就已经痛得受不了。可是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就是他的谨言,这麽多年来,一直默默承受的心情。 而这份痛苦,在顾谨言的身上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这麽多年之後,终於还是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也许情网恢恢,但最终还是疏而不漏。 也许他曾经逃脱成功,但最终还是只能俯首认罪。爱情举著明闪闪的手铐在他的眼前晃著,而他自愿伸出了双手。 爱情让人难以自拔,而他毕竟是爱上了。 此时此刻,江亦只觉得,他连呼吸都是痛的。如果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那麽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毫不犹豫。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深深地明白,他的这份痛苦的源头,条条缕缕,全都是抽丝於他的谨言身上。他现在的这点痛,还要乘上千千万万,才是谨言的痛。 江亦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他要立刻见到谨言,然後把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曾经也抱过他,只是那个时候,他的身上全是尖锐的刺。他不知道,或许是装作不知道。而顾谨言,也没有说。直到现在,他才看到他的身上,全是谨言流出的血。 这麽多,这麽红。 那该是有多痛。 然而现在,当他终於收起他身上的尖刺的时候,那个人,却不见了。江亦有一瞬间的恐慌,他一直以为那个人牢牢在他的掌控里,却不曾想,有一天,他也会逃离。 他一直都忘了,他也是会痛的。 现在,他留出一身的柔软,只为要把那个人重新拥回来。 第七十三章 “言言……一直都是个固执的孩子……”顾妈妈近乎失魂落魄地说。 江亦心里一紧,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到这些年来的谨言,的的确确,是把这个词语用行动铸成了他生命的唯一信条。他的心忽然就软下去了一块,语气轻缓,眼神温柔,淡淡附和道:“没错……他是太固执了。” 声音温柔得近乎要滴出水来,他确信,这是他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柔情。 顾妈妈深吸一口气,然後抬头看著江亦,语气是难以听辩的复杂,表面上是最後的警告,但更多的,其实是真切的恳求:“如果……如果你不是真的爱那孩子,就不要,再去招惹他。” “他从小都那麽笨,只要你对他好一点点,他都会相信你的。” 江亦想,是的。谨言一直都相信,也许有一天,自己能真的爱上他。即使这一路的苦难艰辛,也没能让他退缩犹疑。 江亦微微扬起嘴角,轻轻说:“没错,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麽笨的人。” “虽然他从来不和我说,但是我知道,那孩子吃过很多苦,所以我拜托你,不要再去伤害他了,你不要看他那个样子……其实他受不了的。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天看到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再也受不了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折磨了。” 江亦想,是的。谨言一直都把伤口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偶尔流出来过一些鲜血,但那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抹去了。他从来不曾想过,顾谨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其实再也不能负荷任何伤口了。他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只是为了得到一份真爱,但他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平等可言的交易,明明谁都会选择明智地放弃,但是顾谨言仍然只是在真爱的盘子里,加上一颗又一颗的砝码。那个动作,是十年如一日的虔诚而深情。 江亦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轻轻说:“他不会再受折磨了,再也不会了。” “你真的爱他吗?” 顾妈妈认真地看著江亦,问出这句话。 江亦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看著窗外,眼神有些微的飘渺。 原来这麽多年来,他所苦苦寻觅的,不过就是这麽一个简单的答案。 “我爱顾谨言。真心的。我要和他在一起。” 他转回头看著顾妈妈,笑容自信而温柔。这是他生命里全部的柔情。而此时此刻,他终於把它们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个默默陪在他身边这麽多年的人。 然而他此刻终於坦白的,对谨言的爱,并不是因为还债。因为他知道,顾谨言所给予他的东西,即使要他用比这个全部还要多无数倍的全部去补偿,到底也还是难以回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一生的全部,给那个人,他全部的一生。 顾妈妈直直看了江亦很久,直到她终於确信,那双眼睛里,是绝对的坚定和完全的真心。 她忽然笑了,笑容灿烂,仿佛窗外温暖的冬日阳光。 这是她这麽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发自心底的安心笑容。她似乎陷入了沈思和回忆。然後,渐渐地,连眼角眉梢,也都染上了笑意。 她轻轻地说:“我想我也终於能够理解他了。” 江亦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谨言的父亲。 她抬起眼,看著江亦。笑容慈爱而温暖。 “也许他也和言言一样,在这份见不得天日的感情里,挣扎了这麽久。” “我不应该怪他。如果真的是爱情,如果是真的爱情,那麽谁都逃不了的。” “他努力过了,我知道。” “我不怪他。” 她的笑容,忽然耀眼。 江亦知道,她终於从这困扰了她将近二十年的梦魇里,醒了过来。 江亦看著她站起来,然後走上前,轻轻拥住她。 “谢谢您。” 顾妈妈慢慢伸手拍了拍江亦的背,这个,深深爱著他的儿子,也被他的儿子深深爱了这麽多年的,男人的背。一滴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但却仍是微笑。 “我把他,交给你了。你说过的话,我会记得,希望你也会记得。” 江亦也抚上她的背。这个被束缚在感情漩涡里多年的女人,尽管早已年华逝去,但此时此刻,真爱和解脱,让她重新美丽起来。 “我会记得。一辈子都会记得。”江亦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阳光静静流泻,照耀在,两个终於发现爱的真谛的人身上。 此情此景,温柔得让人近乎落泪。 没有人能知道,这样的温暖美好背後,究竟上演过怎样一出催人泪下的爱情剧。他们都曾狠狠地痛过,因为都曾,深深地爱过。 而到了现在,阳光终於穿破了乌云。 似乎。 江亦从顾谨言的老家回来,在当天下午,又回到了市区。他开始打顾谨言的电话,但无论怎麽打,那边只有一个回答: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後再拨。 “啪──”江亦猛的合上电话,扔到一边。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门突然开了。江亦朝门口看去,愣了一秒,然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是小臻。 自从元旦那天和小臻回了本家以後,他就再没见过这个,在他的生命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 他其实是喜欢小臻的,但那更多的其实是因为顾谨言。当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臻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完完全全弥补了他们两个男人,无法拥有自己孩子的这样一个小小心愿。但如果要把这份喜欢当成真正的父爱,对他而言,还是太难。 而他也知道,对於小臻,又何尝不是同样的为难呢。 现在的他们,住在这栋冰冷的,没有了顾谨言之後的大房子里。明明除了少了一个人之外,什麽都没有改变。但其实,他们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臻以前会肆无忌惮地叫他江叔叔,不开心的时候,甚至会直呼他的名字。可是现在,他们之间,连江叔叔这样的称呼,都成了奢侈。 这是从本家回来以後,江亦第一次看到小臻,整整两天。今天是元旦假期後的第一天,小臻背著书包,才从学校回来。看到江亦,他只是愣了一秒,然後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拖鞋,换鞋,走进客厅,最後消失在楼梯角,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江亦从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挫败过。按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和那些小说里的窝囊男人没什麽区别:老婆孩子,都搞不定。 吃晚餐的时候,江亦和小臻两个人坐在餐桌上,依然是安静的沈默状态。江亦高傲霸道惯了,又很少和小孩子相处过,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状况。 结果,竟然是小臻先出招了。 小臻吃完饭,却没有向前几次一样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上楼,而是一直坐在椅子上。 江亦就算再怎麽不擅长,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说话:“怎麽了?不好吃吗?” 小臻低著头看著还剩了很多米饭的碗,隔了很久才低低开口:“其他人做的东西,一直都不好吃。” 江亦一愣,他知道小臻的意思。江亦放下碗筷,闭了闭眼,然後叹息般地说:“没错。” 江亦忽然对眼前的小孩子,第一次有了一种,类似於父亲疼爱孩子般的感情,他伸出手在小臻的脑袋上摸了摸。让他开心的是,小臻也没有闪躲。 “小臻,你想他了吗?” 然後他微微一滞,声音苦涩:“……我也很想他。” 小臻抬头看江亦,这个一直都那麽倔强的跩小孩,此时此刻,眼眶里竟然有微微的湿意:“我想顾叔叔。”江亦听到出来,小臻喉咙里,浓浓的鼻音。 江亦心里一痛。他有些心酸,却也有些骄傲。 顾谨言。这就是他爱的男人。一个或许第一眼看上去并不那麽起眼,但最终能征服所有人的男人。他靠的,不过就是那些最简单最纯朴的特质,以及,长久和沈默的坚持。 江亦走上前,抱住小臻。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作为父亲的姿势,并带著父亲应该有的疼爱,去抱住他自己的儿子。 他们是一家人。尽管现在,还有一个人不在。但是那个人,却是对於他们来说,最最重要的一个存在。他和他们没有血缘的关系,可是他却用自己的真情,和他们连上了一道比血缘,更为重要的链条。坚不可摧,更柔情似水。 小臻僵硬了一阵子,最後还是伸出仍略显短小的手,反抱住江亦。江亦一把把小臻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小臻没有闪躲,两个人,都享受著这份迟到的亲情。隔了好一会,小臻才迟疑著说:“……我想去顾叔叔的家。” 江亦点点头。 他心里有那麽一丝侥幸,也许,谨言还会回那个家一趟,也许这一次,他们能碰上。 江亦带著小臻,开车来到顾谨言的家。 小臻一下车,就急急忙忙往前跑。虽然他已经在那栋漂亮的别墅里住了那麽久,可是对於这个地方,他始终都怀著最原始纯真的感激。这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亲情的地方,让他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心他,而他也还能被爱。而且是,被一个与他根本毫无关系的人关心和爱护著。 也许很多孩子需要很多年很多年才能完成,甚至可能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的启蒙教育,顾谨言只用这麽短短的时间,就让他学到了全部的精髓。 付出,坚持,以及,真心。 他其实并没有教小臻什麽理论上的东西,他只不过是用自己作为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而已。 小臻跑到一路小跑,江亦跟在他後面。 然而,当两个人到达门口的时候,却愣住了。 叶茗站在大门口,正提著箱子准备出来。看到来人,她也微微愣住了。 小臻看著眼前的大姐姐。她的脸色由吃惊逐渐变成冷笑。小臻扯了扯江亦的裤腿,仰头问:“……她是谁啊?为什麽会有顾叔叔家的钥匙?” 叶茗低头扫了一眼说话的小臻,冷哼一声:“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儿子。” 江亦暂时收敛起吃惊,他握住小臻的手,冲叶茗懒懒笑了笑:“没错,他是我的儿子。” 叶茗的瞳孔瞬间放大,额头的青筋暴起。她近乎咬牙启齿,眼眶也是濡湿一片,尽管她努力地忍耐著,但唇齿间的痛呼呻吟,却仍是忍不住地泄露出来,提在手里的箱子也!的一声落到地上。 她哪里都不痛,她只是在极力忍耐,否则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她立马捡起地上的一只鞋啪地甩到眼前那个男人的脸上。 江亦脸色阴沈,只是问:“你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叶茗握著拳头,努力平静下来:“我为什麽会在这里?这个问题恐怕应该是我问你吧。”叶茗深呼吸了一口,“怎麽?你的许桓没事了吗?你竟然能想到回来看看这个人是活著还是死了?” 江亦眉头一皱,这个“死”字让他莫名其妙的心慌,他低吼出声:“你在说什麽!” 叶茗冷冷一笑:“你问我我在说什麽?好,那麽,我也想问你,你在做什麽?江亦?如果你真的那麽爱许桓,你现在应该陪在许桓的身边!是的,你就陪在你的许桓身边吧!不管他是不是结了婚,凭你们江家还有你的势力,要一个许桓还不容易吗?你又何必现在还回来这里找顾谨言?你把他折磨得还不够吗?你到底要真麽样才肯放过他??他已经禁不起你的折磨了!” 说到後来,叶茗语气激动,眼眶发红,吐词急促而不清楚。 江亦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却也来越沈:“你到底在说什麽!” 叶茗擦了一下眼角,语气是破釜沈舟般的决裂:“江亦,这一次,你再也折磨不了他了。”叶茗的嘴角扬起一抹恶意的笑,但弧度却是难以言状的悲伤,“你以为你不管什麽时候来找顾谨言,他都真的会像忠心耿耿的跟班一样乖乖跟在你身後,亦步亦趋?一听到你的命令,就像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跑上来舔你的大腿吗?” 叶茗突然仰头大笑了两声,整个身子瘫倒在墙壁上,她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语气空虚:“你输了,江亦。有一个敌人,你是敌不过的。” 叶茗慢慢弯腰提起箱子,然後直起身子,看著眼前眉头紧皱的江亦,心里是一阵报复的快感。她语气似是阴沈,但江亦却听出了隐藏在其中的巨大悲伤。 “你敌不过他的,任何人都敌不过。” “死神。” 第七十四章 叶茗转过头看江亦,冷笑:“真是难得,能看到江少这种表情。” 江亦身形俱震。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叶茗。 叶茗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怜悯,她直直看著江亦,长长舒叹了一口气。语气云淡风轻,似乎是看透一切的淡然。 “他不再是你的跟班了,江亦。你再也,折磨不了他了。”一滴眼泪慢慢从叶茗的眼角滑落,滑过她慢慢扬起的嘴角。 江亦依然震惊在原地,他说不出来话。然而他身旁的小臻却先吼出声了:“你在乱说什麽!你把顾叔叔怎麽了!你不准这麽乱说!!” 叶茗低头扫了一眼正朝著他怒吼,近乎歇斯底里的小孩子。她淡淡一笑:“我把他怎麽?”然後瞟了江亦一眼,眼神是微微的讽刺,“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的好爸爸,问问他把你的顾叔叔怎麽了?” 江亦感觉到小臻握著他的手渐渐缩紧,在这寒冷的一月,竟然有微微湿润的汗意。 江亦只觉得喉咙干哑,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麽,或者是该怎麽问。 在这个,明明是他们家的手下败将的女人面前,他却突然觉得,自己输了个干干净净。叶茗说得对,此时此刻,他似乎再也没有资格去问关於顾谨言的什麽。 “真是奇观……竟然还有你江少爷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叶茗明明是很想对江亦进行更厉害的讽刺,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就是扑面而来的巨大悲伤。 江亦似乎终於有了反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神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谨言怎麽了?” 叶茗看著江亦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让人难以忽视的焦急担心和绵深情意。可是,这并不能打动叶茗。只要她一想到,此时此刻还在监护室里带著氧气罩生死不明的顾谨言,想到那个,为了眼前这个混蛋男人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不堪的顾谨言,无论现在江亦是怎样的真诚恳切,她心中的怒火都不能平息。 “好眼神……”叶茗轻轻赞叹,然後冷笑,“江亦,你就是用这样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的吗?让他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对他好?会真的爱上他?江亦,你果然是天生的情种,明明是这样幼稚的把戏,你竟然能骗得他上当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都还不死心……” 江亦有些恍惚,他的声音飘远:“不是我的演技好,而是他……太傻了,无论我说什麽做什麽,怎麽说怎麽做,他都相信我……都愿意相信我……” 江亦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半眯著眼,似乎是在回忆。他沈浸在那些身旁有著顾谨言的悠远岁月和漫长时光里。无论回忆的镜头对到哪里,他都可以那麽那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他一直都陪著他,陪著他哭,陪著他痛,并默默承受,自己心里剩下的那份更尖锐的痛。 叶茗忽然大哭出声,她终於痛的忍不住弯下了身子,把刚刚提起的箱子又扔到地上,双手捧脸,泪水从指间簌簌滑落。她已经很少这样哭过,可是此情此景,容不得她不哭。 “江亦,你就是个混蛋!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叶茗抽泣著大哭大骂。 “如果你不爱他,你又何苦这样玩弄他!” “你们这样的纨!子弟贵族名流,根本不能懂得一个平凡人为了得到一份真挚的爱情,究竟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努力,而尤其爱上你们这样的人,还要忍受多少奚落和嘲笑!” “在我看来,顾谨言哪里都配得上你!而你哪里都配不上他!你说你爱许桓,可是你是怎麽爱的?你口口声声说爱许桓这麽多年,有过多少男人女人?哈!竟然还生出了一个儿子!江亦!你的爱未免太廉价!” “不要和我说生理问题不能控制!你是一个男的,难道顾谨言不是吗??他能做到,而你为什麽做不到?” 叶茗的声音一直尖刻无比的声音突然沈软下去,近乎虚脱。她抬头死死看著江亦,几乎是用尽力气说出最後这句话。 “因为你们的用情,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江亦觉得腿脚发软,他微微踉跄,瞬间伸出手扶住墙壁。 叶茗扶著身旁的鞋柜,撑住身体,却不能站起来,也许她只是不想站起来。这样声泪俱下的控诉,虽然并不是为她自己,可是仅仅只是这样一想,她都已经痛的直不起腰来。她只是梳理了一下顾谨言这麽多年来对江亦的点点滴滴,而只是这样,就让她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住。她已经不敢,也不能想象,这麽多年,独自一人的顾谨言,究竟如何背负著这份沈重的爱和痛,步履艰难,步步蹒跚,只为能远远望著那个人的身影。 他当然是不满足的,他最想的,当然还是能和那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可是十年征途,在这个愿望渐渐渺茫,甚至已经渺茫到看不到尽头的情况下,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跟随他。中途,也许有过大风飒飒,也许有过黄沙漫漫,也许有过高山巍巍,也许有过水流湍湍,但不管是怎样的阻隔,都被他用爱和坚韧,一一化解掉了。 他就这麽跟著他。而他来时的路,都已经被全部斩断。他把自己逼得,只剩下一个方向。他或许想过,如果有那麽一瞬间,他被风沙迷了眼,再没能跟上他,那该怎麽办。 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昏迷不醒。然而或许,这就是他最後的回答。 叶茗说不清这是不是最好的回答,但她知道,这是顾谨言自己选择的,永远不会後悔的回答。 “江亦……你可以解脱了,这一次,你终於,真的摆脱他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和烦恼,每一次回头,都会看见那个卑微的身影了。他再也不会来烦你。”叶茗的声音很虚弱,却很坚定。 江亦扶住墙壁的手死死握成拳头,他的声音,竟然有隐隐的哽塞。 “他在那里?”他的声音又大了些,“他在哪里?” “……你很关心吗……” “他在哪里?!” 叶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亦愤怒的吼声打断。 或许他并不是愤怒,而只是太痛苦。 江亦慢慢站直了身子:“全都是我的错,我明白。但是现在,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他在哪里。” 叶茗微微愣住,他看著眼前,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男人。尽管脸色有些苍白,可是神色眉宇里,仍然是熟悉的强悍和自信。 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很少会有人,不去爱他。 叶茗带著薄弱的笑意,语气凉薄:“原来你连犯错,都可以犯的这麽理直气壮。” 江亦微微垂头,看不清神情,声音轻缓,似是自言自语的轻轻呢喃:“我痛恨自己犯的错,可是我不能就这麽算了。至少,我还要给自己留个,弥补的机会。” 江亦走进才离开不久的医院,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住著许桓的医院主楼,而是它对面的,普普通通的住院病房楼。 叶茗在他身边,同样是恍惚的伤情。 “你是不是在想,命运还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旧爱新欢,竟然全部都集中在这里?只不过,换了个方向而已。” 江亦迈开步子往里走:“我只恨自己没更早回头。” 叶茗笑笑:“也许命运还跟你开了个小玩笑呢?你看这两栋楼,和他们,不是很相似吗?” 江亦突然停下步子,他往回看了一眼。对面,是器宇轩昂宏伟华丽的主楼。而他现在正要迈进的,是年老失修潮湿阴暗的普通楼。两相对比,孰优孰劣,立见分晓。 “许桓就是那栋主楼,又强大,又冷峻,又高雅,又骄傲。让所有人,包括你,都瞬间为他折腰倾倒。然而这栋……”叶茗轻轻跺了跺地,示意他们正在走进的这栋普通楼,声音苦涩,“这栋楼实在太普通了,它不高大,不漂亮,不出众,不能吸引人。所以,我也不能怪你,这麽多年,都在那栋楼里,流连忘返,以至於根本看不到这栋楼的存在,不是吗?” 江亦只是看著对面雄伟高大的楼层建筑。此时,长夜漫漫,夜色浓浓。那栋楼流满光彩,灼灼耀眼。的确是像极了叶茗对许桓的描述。那些流动闪耀的光彩很快在江亦的双眸里一一滑过,却没有留下半点星光片羽。就像这麽多年来,尽管他痴迷了许桓许久,却终於还是没能得到他一样。而这一次,他终於不再有任何的可惜,即使他没有抓住一点点从他身上流泻而下的,灿烂星光。 然而他静静看了那栋楼很久。 叶茗微微动怒:“怎麽?你还是发现,自己对许桓,仍然不死心吗?” 江亦仍是愣神,语气却是难以言说的轻柔:“不。我只是终於想到,这麽些年来,当我用这样坚定恒远的姿势,注视著许桓的时候,身後还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静静地看著我。” “我的背後曾经有过很多人,但最终剩下来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江亦的语气带著温情脉脉的坚定自信,“只有他,是不会丢下我的。这一次,也不会。” 江亦回头看叶茗。 叶茗本来很想骂江亦几句,可是当她看到江亦的眼神的时候,仍然是住了嘴。 江亦很混蛋。她知道。 可是她也终於知道,这样的混蛋,为什麽让顾谨言那个家夥,痴迷了这麽久。甚至赔上了一辈子。 江亦大步走进了楼里。他的声音轻轻飘散在溢满了医用药水的大厅里。 “从此以後,我的背後,再也不会有别人的位置了。” 江亦已经从叶茗那里听来了事情的全部过程,可是,当他亲眼看到顾谨言的时候,仍然是忍不住的心酸心痛。 现在,在床上几乎可以算是,毫无声息的躺著的,戴著氧气罩,脸上还有纱布缠绕的人,真的是他的谨言吗。 尽管他知道,他的谨言,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谨言总是很少说话。只有在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他才会轻轻在一旁说一句:“够了。”然後以少有的强硬伸出手,按住自己又要去拿酒瓶的手臂。 但更多的时候,谨言是会抱住自己。很轻很轻,没有任何情欲的。 而自己,就会在这样的一派安静祥和里,慢慢冷静下来,最後沈沈睡去。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清晨静谧的酒吧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仍是一脸微笑的顾谨言。他总会说:“你太逊了。”然後递给自己一杯解酒醋。 他每次都是不好意思地说要送他回去,然後谨言就会少有地皱眉生气说:“你不要命了?喝了这麽多酒,竟然还敢开车?我帮你打车,然後我要上班了。” 江亦其实知道,他每次醒来,都已经接近日头高照了。那麽,谨言所谓的,他要上班了,又算是迟了多少次到呢。 而这些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他这麽聪明的人,为什麽直到现在才想到呢。 顾谨言到底对他隐瞒了多少东西,现在,他一件一件地细细去梳理,竟发现,全是那麽幼稚简单的把戏。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江亦慢慢俯身。他伸手轻轻抚摸顾谨言的脸,全是纱布粗糙的质感。江亦心里一酸,然後这份酸楚瞬间就转换成十二级的剧痛,让他痛的不能呼吸。 他顾不上身旁的叶茗还有小臻。他的世界里,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顾谨言。而他在顾谨言的世界里,究竟存在了多久,他已经不得而知。 这就是他的谨言,把自己的全部,甚至包括他自己,都给了他的,一个傻子。 然而现在,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终於还是倒下了。他透支了全部的爱,却几乎没有收到一分回馈。江亦终於明白,人的爱并不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即使深爱,也经不起这样自杀式的花销。 江亦突然觉得好冷。这一次,他的身後,终於没有了那样坚强如顶天立地般的支撑。 他吻上了顾谨言眼睛的位置,声音哽塞:“谨言,这一次,换我站在你的身後,好不好。” 他迟到了整整十年,却在最後的时刻分秒必争。 叶茗轻叹:“江亦,你觉得你真的还来得及吗?” 江亦握住顾谨言的手,眼神里恢复一贯的坚定:“从前的十年已经补不回来了。可是,从现在开始的每一个十年,我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叶茗低头,忍住泪意。微微闭上眼睛,算是默认般的放弃了:“那麽希望,命运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江亦笑颜温柔而自信:“会的。” 叶茗反问:“如果这一次,你没有这麽幸运呢?” 江亦身子一僵,说不出话,只能把顾谨言的手,握得更紧。他在紧张。 叶茗突然冷笑:“这也没关系的,不是吗。你以前那麽爱许桓,现在不也爱上顾谨言了吗?如果上天这一次真的毫不留情,你也不用太担心。或许你还可以爱上别人呢?” 江亦静静看著顾谨言的被纱布缠绕的几乎看不见五官的脸,良久良久。 他轻轻摇头。 “不会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顾谨言了。” “这世界上或许会有很多和许桓一样冷傲强大的人,可是像谨言那麽笨那麽傻的人,再不会有了。” “像谨言那样固执那麽坚持的人,再不会有了。” “像谨言那样默默陪伴而无怨无悔的人,再不会有了。”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和谨言一样的人了。” “而我,只会爱这样的人。我只能爱这样的人。” “谨言把我宠坏了。如果这是他的报复,那麽,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应该受罚。他必须受罚。 他甘愿受罚。 第七十五章 小臻走到床的另一边,乖乖趴到顾谨言的身侧,睁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的顾叔叔。 “……你说过,你会好好对他的。”良久,小臻低低开口。 江亦轻轻摸著顾谨言的头发,这触感,就如同他整个人一般温情而柔软。 他声音哽塞,似已不能再去回忆。 “没错……我说过的。” 小臻把头埋进枕在床沿的双臂间,声音从臂弯深处闷闷传来,带著隐忍的哭腔:“可是你没有做到。” 江亦的心慢慢缩紧,像是一瞬间就被这句话死死箍住。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幕幕回忆在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一次,他是真的看懂了这场长达十年的爱情剧场。 从前,他只看到顾谨言表面的云淡风轻,而现在,他终於从他微笑的微妙弧度里,读出了他一直隐藏的隐忍坚强。 现在想来,其实谨言真的不擅长伪装。为什麽他从来没有看出来,在他那些买醉的日日夜夜里,谨言的笑容其实是多麽悲伤。而他的安慰,之所以能那麽直击人心那麽情深意长,其实是因为,那也是他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的爱情宣言。 他还隐隐记得,谨言说过的话。那些让他在每一次失望失落之後,瞬间又有了信心和勇气的话。 他说过:“加油啊,你可以成功的。我相信你。” 那个时候,谨言就把已经开始萌芽的爱深深藏进自己的心底,一丝一毫,都没有让他察觉到。谨言相信的,是自己和许桓最後的完美谢幕。那麽那个时候,他是如何打算自己的收场呢。或许那个时候,这个傻子就已经决定了,不管王子和王子有怎样的结局,他都愿意,一直一直跟在他们身後,做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跟班。 顾谨言唯一没能料到的,也许就是,他一直以为可以忍住的感情,终於还是暴露了。那份爱强烈的,终於让这个舞台也承受不住了。 江亦的手轻轻颤抖,他极力维持著表面的风平浪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究竟翻涌著怎样的滔天巨浪。如同十二级台风来临,呼啸过境。只是说不清,那凄厉的风吼声,到底是谨言终於爆发的压抑,还是他自己,终於忍受不住的疼痛。 叶茗递过来一张纸,声音很低:“你居然也有这麽难看的时候。” 江亦一愣,从剧痛里回过神来。什麽时候起,他的眼角,竟然已经有了微微的湿意。 他已经有二十年,都不知道眼泪是什麽滋味。直到现在。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更早一点知道,流泪的滋味,原来是这麽好。 而小臻埋头的地方,床单也早已经是,满片的濡湿。小孩子忍不住抽泣的哭腔,他颤抖著说:“你说过你会好好对他的……你说过,他可以相信你的……你是个骗子……你还我的顾叔叔……我要顾叔叔……” 江亦苦笑,他弯腰亲吻了一下顾谨言的额头。 “没错,我是个骗子,还是骗术很差的骗子……明明谁都不会上这种当的,除了谨言这个傻子。” 叶茗的声音哽咽:“……他以前是傻的以为,你真的可以忘记许桓然後爱他,可是後来,即使他发现你根本不可能忘记许桓,竟然还是不肯回头。”叶茗流著泪笑,“他以前是个傻子,後来就是个疯子。” “江亦──”叶茗突然抬头看他,眼神微凉,“即使你现在终於回头,他也不会站在你身後等著你了。” “他疯的太久,现在,连命运这个导演都已经看下去了。他已经被勒令下场了。” 叶茗低下头,声音颤抖:“……江亦,算我求你,你放过他吧,你让他下场吧。他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我求你……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江亦身子一僵。 放他一条生路。 这样的话,他不是没少听过。有很多人,都曾跪在他的脚边,或者是他们家门前,这样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 他只是不曾想过,他对顾谨言,竟然已经是达到这种程度的残忍和冷酷。 “没错……我没有给他一条生路。”江亦闭上眼睛,像是在细细感受,他所给予谨言的,过去所有的严惩和酷刑。 他给谨言的,从来都是一条绝路。 而现在,他终於也把他自己,也逼上了这条有去无回的绝路。 “可是你错了。”江亦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叶茗,嘴角缓缓漾开一个温柔的笑意,声音似是恍惚,“谨言是没有生路的。因为现在的我,也已经没有那样的退路可以给他了。” “但或许,即使有,他也是不会走的。” 叶茗一震,然後慢慢捂住脸,声音颤抖:“……没错,即使有,他也不会走的。” “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会陪他一起走这条路,我会一直陪著他。” 小臻哽咽的声音闷闷传来,他抬头看江亦:“……我可以相信你吗?” 江亦微微一愣,或许是想起了,他曾经对顾谨言信誓旦旦保证过的承诺。 他也曾经无数次地对谨言说过:“你可以相信我。真的,谨言。你可以相信我。” 但现在他明白,这句话,其实只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罢了。因为他的软弱和犹豫,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心。然而这句话对顾谨言来说,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不管他是否对谨言说过这句话,他的谨言,从来都是这麽相信著他。 他是说了不做,可是谨言,却是做了也未必说。 他说过这麽多遍的誓言,最终做到和实现的,实在是少的可怜。然而谨言,一路沈默无言的谨言,只是用他的真爱和坚持,默默贯彻了他所有从未说出口的誓言。 或许谨言早就知道,和他的名字一样,语言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太需要小心谨慎了。不能多说乱说,更不能一厢情愿地以为,别人说了,就是可以相信的。 他其实是知道的,江亦说过的很多话,都不能当真。只是,他不想揭穿他罢了。他期待著,总有一天,这些誓言能够变得,真的值得相信。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地付出,只为了把江亦的这些假话变成真实的绵绵情话。 他终於成功了。只是,他已经奄奄一息。 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江亦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到,还有谁,愿意只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假话,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忍痛割舍。 他只感受到自己说出那些话时伴随著的,隐隐作痛的艰难苦涩,却不曾想,眼前这个人,听著假话的辛酸苦楚和仍旧继续拼命的坚定执著。 谨言,你还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江亦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就像是抱住在失去多年之後,终於重新找到的无价珍宝。 这一次,他不是在回答小臻,也不是在勉强自己。他只是,做出了自己这一辈子,唯一一次真心的承诺。 “我爱谨言,这一次,我会一直陪他走下去。” “他无需相信我,我相信自己,这就够了。” “这一次,换我站在他的身後,我就是他的退路。” 几天下来,江亦一直陪在顾谨言的身边,像是要把失落的这漫漫十年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他没有把谨言的病房转到对面的主楼病房里去,而就是在这里陪著他。相比起来,这里实在是显得阴暗潮湿甚至破旧,如果被熟悉他的人看到,他们或许会忍不住惊呼,江亦你怎麽会在这里? 然而现在,他就是在这里。他以後的人生,也就会在这样的,被世人所认定的“配不上”里。 配不上麽。可是谁能知道事实呢。这出戏,根本就没几个人看全,即使看全的,也不一定能看懂。即使是他这个所谓的主角,直到如今,都还是难以数清,这个“配不上”他的顾谨言,究竟做了多少,所谓的能“配得起”他的事情。 他简直已经爱的盲目了。明明爱的天平早已经倾斜在他的那一侧,可是他仍旧视若无睹地继续增添著真爱的砝码。 其实他早就,配得起江亦了。至於後来那些不肯间断地继续添加,如同著魔般的动作,只不过是因为,那已经成为他生命里,难以割舍的惯性。 谁都不会知道,或许即使知道了也难以相信,其实是他江亦,配不上顾谨言。所以现在,他必须要一粒一粒地往那已经倾斜得过分的天平里,放下他失落很久的真爱和真心。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他对谨言的爱其实并不是补偿和还债,但是如果他以後想要真心地去疼惜那个人,这便是他不得不经历的阵痛。否则,谨言那麽多年的疼痛苦楚,到底该怎麽算清。那些浸泡在苦涩里的三万六千多个日日夜夜,难道真的就这样,成为轻烟一缕,消散而去吗。 如果这样的话,所谓的真心,未免也太轻贱了。 这是第七天,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亦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像多年来,顾谨言陪在他身边一样。 脸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其实和以前的他并没有差太远。很多小伤痕不仔细看的话其实是看不见的,只不过在右脸侧,有一道深深长长的伤口,从眼角一直拉到了下巴。虽然医生极力复原,但依然还是有浅淡的,难以遮掩的痕迹。 触目惊心地横在那里。 这麽多天来,江亦看著顾谨言苍白的睡颜,总是忍不住会把手轻轻抚上那道伤口。抚在脸上,然後痛到心底。 “谨言……你为什麽还不醒来?”江亦又给顾谨言擦了擦脸,声音喃喃。 “你还不肯原谅我吗……”江亦弯腰亲吻他苍白的脸。 亲他的眉宇,亲他的眼睑,亲他的鼻梁,亲他干裂的嘴唇。 亲他那道深深长长的伤。 “谨言……你要快点醒来。我,还有小臻,都等著你。” “你忘了吗,我们是一家人。” 他的声音哽塞,再也说不下去。 当江亦亲到顾谨言的脖颈和锁骨的时候,便再也不能动弹一分。他把脸深深埋进顾谨言的肩膀,贪婪地吮吸这个男人的味道,体验这个男人曾经经历的伤痛。 还是和十年前一样,那麽清清淡淡的味道。他果然是,从未改变。 而他江亦呢。这些年,他到底又变过多少回呢。只不过他每一次改变的方向,都不是谨言那里。 在这样无望的情况下,谨言依然把生命唯一的方向,对准了他。 那麽坚定而执著的姿势,那麽勇敢而无畏的决心。 江亦感觉到顺著眼角,有湿润的液体流了下来,顺著脸颊和下巴,流进了谨言的衣衫里。 除了在刚出生的时候,江亦觉得他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在这个病房里,全部流尽了。流回这个,曾经为他流过无数次眼泪的男人的身体里。 或许爱情真的是平等的。在你抱怨它不公平的时候,其实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江亦抬起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很是渣人。於是他故意用这长满胡渣的下巴,亲昵地挨了一下顾谨言的侧脸,揉著他的头发。 “谨言,觉得渣人吗?那你快点起来给我刮胡须,好不好?” 他曾经对身下的这个男人撒过无数次娇,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理会他了。 江亦若有所思,然後缓缓笑开。他轻轻捏了捏顾谨言已经瘦得几乎没有肉的脸,拍拍他的下巴:“原来谨言的胡子也该刮了,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除了那少的可怜的一点点爱,他很少直接向江亦要求过什麽。但这并不意味著,他不想和江亦,有如此温情脉脉的耳鬓厮磨和亲昵甜蜜。 只可惜,江亦明白的,太迟了。谨言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他只是怕如此的要求,会不会太贪心了。他从来,都在为自己著想。 他把自己在舞台上的位置,放得太低了。低得让人看了,都忍不住瑟瑟地心疼。 江亦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感到很是满意,他立马起身去找剃须刀。 他从来没有给人做过这种事情,所以显得难得的笨拙。他小心翼翼得近乎刻意,每一下,都像是在走钢丝一般的紧张恐惧。 “谨言……痛不痛?”他一边刮著,一边轻声问。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做这种事情呢,是不是很荣幸?” “那麽……就快点醒来好不好?不要睡了……你睡了那麽久,不累吗?” “是不是梦里有什麽好东西让你舍不得醒来?是我吗?” 或许,真的是有他。有一个,不曾丢下他,不曾欺骗他,不曾玩弄他,而只会宠爱他,相信他,疼惜他的江亦。 江亦不确定,这场自己和自己的较量,梦外的他,是否赢得了梦里的那个他。 下巴很快就是干净一片,江亦收起剃须刀,似乎颇为得意地亲了亲谨言的下巴,语气是炫耀般的邀宠:“谨言,很干净哦。我是不是很聪明?” 然而他的谨言依然是,苍白著脸,安静地沈睡著。 似乎这一次,他真的不会再理他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一次,他终於好不容易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他怎麽能轻易放掉这个机会呢。谁能保证,当他醒来的时候不会发现,这其实又只是一个谎言呢。 江亦放下剃须刀,忍住颤抖。他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 “谨言……你终於,不愿意再相信我了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艰难:“……谨言,这一次,你可以相信我。” 良久,他又补了两个字。 “真的。” 这句话空落落地回荡在静悄悄的病房里。空气里悄然闪过一丝似曾相逢的嘲笑。 江亦不是不记得,他曾经对顾谨言做过多少遍,这样信誓旦旦的承诺。 可是相信他的结果是什麽呢。无非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骗。 相信他的结果明明是那麽糟糕,可是江亦实在是想不出,顾谨言有哪一次,没有相信他。 或许这一次,谨言是真的学乖了。再深的爱,也经不起如此高强度的,一次又一次希望和绝望的轮换交替。 先给予,然後再一一剥夺,这实在是最残忍的折磨。 现在,终於轮到他自食其果了。他想要交出真心,可是他想要交与的那个人,已经不会再理会他相信他了。他曾经无数次拒绝伤害了对方,把那颗真心伤得鲜血淋漓。而现在,他噗通噗通跳的真心,终於再也无人问津。 在爱情里,他实在还不够精明。不,是太笨太蠢。 “谨言。”江亦露出一个,安慰自己的勉强笑容,“这一次如果你不醒来,真的会後悔哦。我这麽爱你,真的。” 空荡荡的病房,回荡著他,无人听见的真心话。 手机忽然响了。江亦接起来,只听了一秒,便呆呆愣住。 “我会过来。”江亦的声音低沈,带著微妙隐忍的感伤和沈痛。 他挂了手机,又看了眼床上的顾谨言,弯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後亲了亲他的脸。 “乖,我要出去下。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睁开眼睛看我。” 他离开的时候,顾谨言僵硬许久的右手,终於微微动了动。 第七十六章 江亦没想到自己竟然耽搁了这麽长时间,当他准备往回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易临逍看到江亦那张少有的显出了疲态的脸,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还要回去?我劝你还是先回家休息一下吧。” 江亦只是沈默著摇头。 易临逍发现江亦的手臂竟然在轻微的颤抖。 “我要回去。我怕……” 易临逍沈默了。 他知道江亦在怕什麽。他忽然有些怜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曾经是那麽强大,但那其实只是因为,他的身後,一直有一个人,在陪著他。 然而现在,或许连那个人,也要抛弃他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顾谨言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太孤独了。 唯一不同的是,顾谨言的身边是茫茫荒野空无一人,而他的身边,表面上看著是光鲜亮丽人来人往,但是能相信的,实在是太少了。 易临逍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一种境遇,更可怜一点。或许人人都觉得江亦对顾谨言,实在是太过分了,然而,作为从小就一直在江亦的身边,看著江亦长大的朋友来说,他觉得江亦也是举步维艰。 他爱许桓的那些岁月,其实也是气闷孤苦的。 然而唯一能理解他的顾谨言,竟然对他怀著同样执拗的爱意。 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却一直在伤害,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 於是到了终局,这双倍的痛楚,全部都由他一个人承担。 他或许是罪有应得,但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易临逍觉得江亦其实根本不应该遇见顾谨言。事实证明,两个都太执著的人如若相遇,必定酿成一出惊天动地的悲剧。 於是易临逍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拥抱了自己的这个朋友。 “别说怕这个字,在我心里的江亦,字典里可没有怕这个字啊。” 江亦语气苦涩:“以前不怕,是因为有不怕的理由。可是现在,背後再也没有他了。我怎麽能不怕呢。” 易临逍拍拍江亦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他都懂。 “放心,他不会那麽早就谢幕的。这场戏虽然演完了,可是轮到他当主演的下一场戏,才刚刚开始呢。我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像他这麽执拗的人,怎麽会如此轻易舍弃这个机会呢。” 江亦按住易临逍的肩膀,轻轻笑了。眼前这个人,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像一个大哥哥一般,一直都在保护他。他感到温暖。他的身边,其实还是有很多,看得清真面目的人的。 田峰走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本来准备好的许多冷嘲热讽的话,被他努力咽回了肚子里。他眉眼一挑,微微冷笑一声。 “你也终於知道怕了。” 江亦低头,无可奈何地闭眼轻笑,点头:“没错,我怕了。” 田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为什麽人总是在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呢。又为什麽,一定要在失去後才发现,失去的那个人,其实是是自己的最爱呢。” 房间里是一片空空荡荡的沈默,无人回答。 毕竟,这个困扰了无数人的难题,聪明如他们,也实在是难以解答。 田峰的声音陡然变得有些哽咽,他隐隐红了眼圈:“……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曾狠狠伤害过他。我也……是个混蛋。” 江亦沈默无言。许多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或许还有理由可以愤怒地冲上前挥起拳头,可是这麽多年过去,他终於明白。他给谨言的,这种绵绵钝钝如丝如缕却始终不绝的伤痛,比起田峰当年那如雷霆霹雳猛烈狂暴的伤害,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一刀一刀的,把伤痕刻进了谨言的骨子里。 而现在,这刻骨的一刀又一刀,终於反噬了他。 江亦没有说话,他静静站了很久。然後向门外走去。在和田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轻轻说了一句:“你这个混蛋,这辈子就栽在临逍手上了。” 田峰瞪了江亦一眼,然後怒视易临逍。易临逍只是轻轻浅浅地笑笑。他走上前,抱住田峰的腰。田峰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被易临逍死死地箍住。 易临逍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肩膀和脖颈里。他终於渐渐放弃了挣扎,任由这个男人抱著自己。 “……我也很怕。生命真是……太脆弱了。”易临逍闭上眼,沈沈感叹。 田峰没有说话,却慢慢抬起手,在半空中僵硬了很久,终於还是落到易临逍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你是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可是,真的能够习惯吗?” “看淡了,自然就习惯了。”田峰回答的云淡风轻。 易临逍突然仰起脸,笑的有些狡黠:“如果是我死了呢?你会难过吗?” 田峰脸一黑,松开环住易临逍的手就要推他,无奈却被易临逍死死抱住。易临逍则是“笑靥如花”,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看著田峰。 然而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深情和期待。 田峰气息一滞,微微愣住。隔了一会才停下手,将头不自然地偏向一侧。 “……你这样的坏人,多死一个也算是造福社会。” 易临逍依然笑著,不过眼睛里的光彩却暗了些。 沈默了好久,田峰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死了的话,我……” 田峰眼神闪烁,言辞不定。易临逍却抓住这一点,也不等田峰说完,就直接扳过他的脑袋,吻上了嘴唇。 田峰简直是气急败坏,在遭到一番攻城略地般的粗鲁侵略之後,他冲著易临逍大吼一句:“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会放三天三夜的鞭炮!!” “哎呀……小峰,你不要害羞了,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江亦站在门外,听到里边两人的打情骂俏,低头轻轻笑了,然後大步离开。他应该去找他的幸福。他的谨言,还在等著他。 顾谨言回到家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快要虚脱了。他撑著墙,双腿忍不住地发颤。可是他必须要尽快,否则他不确信,如果再次看到江亦,他真的立刻就会後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这不是没有理由的。面对江亦,他从来都只是束手无策。 他靠著墙喘了一会,发软的双腿似乎又有了力气。他强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走进屋。 他想离开。虽然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还能去哪里。但是,天地之大,总还有他能待的地方的。而他的要求也实在很简单,只要,能让他远远地逃离那个人,就好。 顾谨言走进卧室,随便拿出一个旅行箱,然後就开始胡乱地往里边塞东西。他要带的东西其实很少,除了一些必须的证件之外,好像也没什麽可需要的。 顾谨言看著已经塞进旅行箱里的那些衣服什麽的,恍惚了一阵。然後又慢慢把它们都拿出来,摊到床上。而他自己也终於像是不堪重负地,向後一倒,躺在床上。 如果要逃离江亦,他最好什麽都不要带。 真是太讽刺了。他曾经为了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然而现在,当他真的心甘情愿舍弃这一切的时候,竟然是为了逃离他。 他曾经为了在一起所付出的所有努力,竟然实现在一个完全相反的梦境里。 顾谨言以为自己又会软弱地哭出来,但是他眨眨眼睛,却惊异地发现,他的双眼,是前所未有的干涸。他终於什麽都没有了。连眼泪这样廉价的东西,他也给不起江亦了。 那个人压榨了他全部的感情,无论是可供的还是储存的,他都全部一股脑地给他了。 现在他终於一无所有。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一无所有,才能让他真的彻底死心。 他再也给不起他什麽,唯一的结局,就是潇洒地离开。 他不会让江亦知道,这个看似潇洒的抉择,其实有多麽狼狈不堪。 如果他真的还剩下那麽一点点的尊严,就请不要再剥夺了吧。 这应该是他十年不幸的最後终结。谁能说这以後,不会有新的幸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应该是他从爱上江亦这场劫数里,收获的唯一一点光明。 顾谨言又站起来,他想,他终於看开。 他大致收拾了一些必须的东西,然後离开。 他没想到,他花了那麽长时间所做出的艰难决定,竟然在一个开门的瞬间,就被打击地近乎溃不成军。 门里的人呆呆的,门外的人也呆呆的。 不过很快,江亦的表情从无神的呆滞变成兴奋的狂喜。他冲进门一下子抱住顾谨言,把他死死拥进怀里。 “谨言!” 顾谨言被这一股强劲的冲力击地差点倒过去。不过江亦很体贴地迅速搂住了他的腰,双手也扶上了他的背。 顾谨言依然呆呆的。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场闹剧以及,此时此刻,他心里突然动摇并且正在急速酝酿的背叛。 他想他还是错了。他花了那麽长时间,以为自己终於可以放弃离开,可是这个人随随便便的一个小动作,就让他千辛万苦招募而来的大军瞬间分崩离析。 他依然还是对他束手无策。这种被动的局面,这麽多年来,从来不曾改变。 他或许是悟出了真理,可是,江亦就是那场足以扑灭真理的雄雄烈火。 烧了这麽多年,至今还是绵绵不绝。他是其中日夜辗转的干柴,明明那麽痛,但就是离不开。现在,他终於算是,走到了尽头。 也许留下了一点灰烬。 江亦感觉到怀里的这个人,没有丝毫反应,他著急地抬起脸看顾谨言,眼角眉梢,全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担心:“怎麽了谨言?哪里痛吗?你一个人回来的?你为什麽要走?” 顾谨言依旧沈默无言。江亦也觉得自己的问题一下子也问的太多了,他停下来,微微喘气,看著顾谨言。这个人,明明那几天日日夜夜都在见,可是现在看到,却仍是觉得,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江亦恍惚地想,如此情深切切相思绵绵之语,究竟是谁,而他又是在经历了怎样的相思苦楚之後,才终於吟出了这般,即使远隔千年也依然能直击相思最深处的千古绝唱。 千年以前,他站在渺渺茫茫的河洲,想著他日思夜寐的女子。可是江亦竟然会忍不住羡慕他。此时此刻,他抱著他爱的这个男人,无论再怎样温柔,也难以点亮他内心的荒凉。 人们总是安慰说,会过去的。的确是会过去的。只不过,过去的只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时光。然而伤痕都还历历在目。只因刀刀刻骨。 顾谨言看著江亦,眼神里终於有微微的波动。他看著江亦少有的喘气,脸色苍白而慌张,眼神里竟然还有隐忍的伤痛和苦涩。 他想,他知道那是因为什麽。如此惊人的消息,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到无数遍了。 他闭了闭眼,复又缓缓睁开。 他慢慢伸出手环住江亦,就像是许多年间的那许多次一样,他依然还是败给了这个人。 这一次,他仍然忍不住要去安慰他。 顾谨言轻轻拍江亦的背,低低开口:“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一次,我也不知道,应该怎麽来安慰你了。因为我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麽。” “我也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 江亦的身子一僵,他急急抓住顾谨言的手,眼神里全是恐慌。 顾谨言似乎有些心疼,他又拍了拍江亦的背,声音放的更轻:“许桓不在了……我想我也没有陪在你身边的必要了……” 顾谨言突然有些哽咽,他搂住了江亦。只是依旧流不出任何眼泪,整个人,只是干枯般地颤抖和龟裂般地疼痛。 “我最後安慰你这一次,以後,就再也不会见你了。” 顾谨言艰难地吞咽了一口。 “以前你找我倾诉的时候,都还是有希望的,所以,我愿意陪著你,陪你一起相信那个遥不可及的希望。可是现在……现在,没有希望了。江亦,许桓已经死了。” “所以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不希望你再来找我。” 顾谨言笑了笑,把头放到江亦的肩膀上。这是他这麽多年来,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过的,最最主动的动作。 这麽多年来,他爱的,其实也就是如此的谨慎和卑微。 这份最最强烈的爱,配上的,所谓最奢侈的要求,也就只不过是一个肩膀的位置而已。 顾谨言的声音渺远的仿佛就要飘去。 “因为我不愿意以後的江亦,在我的面前,次次都是一个再没有了希望的江亦。” “如果我只能给你带来绝望,那麽我就不会再见你。” “我下得了决心。你可以相信我。” 这是顾谨言第一次对江亦说“相信我”。比起江亦的次次承诺,这简单的三个字,实在是雷霆万钧。 顾谨言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渐渐有了湿意。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後袭来的,是颤栗般的恐慌。 “……江亦?” 他轻轻问出声。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背部,渐渐扩大的湿意。 第七十七章 顾谨言想要挣扎,他神情紧张,声音慌乱:“江亦?你怎麽了?” 他是真的怕。他从来没见到江亦哭过,也从来不曾想过,江亦竟然会哭。在他心目中,这个男人,无论遇到怎样的事情,都是没有眼泪的。 然而江亦只是死死把顾谨言箍在怀里,不管顾谨言怎麽做怎麽说,就是不肯松手。 顾谨言慢慢想开。或许,江亦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那麽狼狈的样子。 他感受著背部渐渐扩大的那片濡湿,蓦然察觉,自己干涸许久的眼眶,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了微微的湿意。 他已经可以不为了自己哭,却在一瞬间就为这个男人的悲伤,再次湿了眼眶。 “……江亦,不要哭。许桓……许桓也不想看见你这样的。”顾谨言有些结巴,说的断断续续。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麽,其实都是一种伤害。 江亦突然抱紧顾谨言,带著终於难以压抑的痛楚爆发出一声低吼:“你以为我来找你,又是因为许桓吗!?” 顾谨言蓦地一愣,准备轻拍在江亦背上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眼神涣散,表情茫然,声音微微颤抖。 “……难道,不是吗?” 江亦终於忍受不住地发出一声痛呼。 他死死按住顾谨言的肩膀,把脸埋得更深,像是要直直穿透他的背,直接钻到他的心底去。他想看看,到底是要受过怎样的伤害,才能说出如此伤人却更伤己的话。 “谨言……不是的,我……”江亦想要说,这次来,他真的不是因为许桓,而只是因为他顾谨言而已。他不是再想向他倾诉,而是想告诉他,他爱他,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可是他竟然开不了口。他竟然开不了口。 狼来了的故事讲了太久,这一次,即使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让那匹狼出来,它也不听他的话了。 就在这段犹豫的空隙里,顾谨言渐渐恢复常色。果然,一切都还是一样的。 这样真好,一切,都还是一样的。 倒没有太伤心的感觉。果然,人一旦只要不那麽贪心,生命就能够变得很简单容易。 “江亦……”顾谨言思来想去,也只能不断叫他的名字。他知道此时此刻语言实在弥补挽回不了什麽,可是如果这样一遍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或许就能让他不再那麽伤痛孤单。 “还有我陪著你。” 他这样说。而他也是一直是这样做的。 江亦猛然抽离,他站直了身子,扳过顾谨言的脸,让他直视自己。 顾谨言呆呆地,他看著江亦隐隐泛红的眼眶,心里越来越堵。 他的嘴角慢慢扯出一丝苦笑:“也对,许桓不在了,你也……不需要我陪了。” “没错,我不要你陪我!”江亦近乎是气急败坏地低吼出这句话。顾谨言脸色一白,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觉得自己头晕眼花,腿脚发软。 下一秒江亦就紧紧搂住顾谨言的腰。 “你不用陪我!是我陪著你!是我愿意一直陪著你!” 江亦看到顾谨言的眼神似乎渐渐清明过来,却依然闪著一丝怀疑和震惊的不可置信。 那样的眼神,让江亦觉得自己痛的好像就快要死掉。 他轻轻吻上顾谨言的脸,吻去他突然从眼眶里,静静流出的泪水。 他终於还是哭了。自从遇上江亦,他就没有理由,不再哭泣。 江亦感觉到,顾谨言的眼泪,在他的唇上,慢慢地干。 “谨言,我爱你。”江亦终於说出了,他到这里来,唯一想说的话。 然而顾谨言只是僵著。 江亦有些惊慌。他又凑上前亲了亲他,从眼睛一直吻到嘴唇。 “谨言,我爱你。” 江亦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他本来想说的其实是:谨言,这一次,你真的可以相信我。 可是他已经不能这麽说了。这句如此情意绵绵深思许许的话,已经被他无数次的糟蹋了。他已经不敢再用这句话,在他的谨言看来,这句话背後,不是值得相信的未来,而是另一个看不见底的陷阱。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如此苍白无力的的重复,去让谨言相信,这一次,他终於拿出来的真心。 顾谨言的声音轻轻渺渺,或许有著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江亦,你说什麽?” 江亦亲了亲顾谨言的额头,然後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 “谨言,我说我爱你。我知道我在说什麽,我爱你。我爱顾谨言。” 然而顾谨言仍旧僵著。 江亦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麽狼狈过。他其实并不滥情,这辈子,他也只有过两次真心。第一次给了许桓,可是那个人不要。第二次给了眼前的顾谨言。或许他曾经是深深期待过这颗真心的,可是现在,他也不要了。 可是他能怨谁呢。是他自己,把这个男人折磨得,什麽都不敢相信了。即使现在,他亲手奉上真心,他也不敢再要了。 所以,他仍是呆呆地僵硬著。以这样永恒而执拗的姿势。 饥饿太久的人如果突然吃太多,是会死的。 食物是这样,爱更是如此。 对於这份爱,他一直都是一无所有,而他也早已习惯了。所以现在,他真的不知道,他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突然奉上的这满满的所谓真心。 也许是因为,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即使现在让他拥有一切,到底也还是弥补不了曾经蔓延尽他整个生命的孤独和寂寞。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如果突然得到的太多,他是会撑死的。 那麽,他也就只能沈默地僵硬著。 江亦终於受不了了。他摸摸顾谨言的脸。 “谨言……怎麽了?你不愿意……再相信我了吗?我爱你,这一次,是真的。” 尽管这句话是如此混蛋,但江亦却毫无选择。 顾谨言似乎是终於有了点反应。他的声音很轻,却蕴藏著无比强大的坚定。 他看著江亦的眼睛,一字一句:“江亦,我不要你,用剩下的爱。” 江亦的身子一抖,再难动弹。 顾谨言隐隐带著久违的哭腔:“……江亦,我不要你,用剩下的爱。” 他像是终於发了疯,踉跄著倒退了几步,最後倒在地上。他几乎是放声大哭。 “我没救了,我知道我没救了!” “许桓活著,我得不到你,许桓死了,我还是得不到你!” “我以为不会这样的……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那麽贪心了……” “可是你说你爱我……你竟然说你爱我……在许桓死了之後,哈哈……” “我果然……还是太贪心了……我不应该的,我不应该在许桓死後还说这种话……” “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最後,只是这三个字的喃喃自语。 江亦猛地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忍不住颤抖地亲吻他的脸,脸上竟然也淌满了肆意的眼泪。他说过,这几天,他似乎把他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 他用颤抖的手臂,环住同样在颤抖的顾谨言。 “谨言……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折磨我了……” 顾谨言突然开口:“我折磨你?” 江亦哽咽:“……不,不,我错了。是我折磨你……所以,你现在怎麽折磨我,都没有问题……只要,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好不好,谨言,你答应我……” 顾谨言像是没有听到江亦的话,他只是皱著眉头,似乎是在用力地回忆,然後露出满脸的无辜和疑问:“……我真的没有折磨过你,江亦……我没有……”他撇撇嘴,似乎急著解释。 江亦急忙堵住他的嘴。 是的,谨言没有折磨他,这麽多年,全是他在折磨谨言。只不过现在,这些过去的伤与痛,全都变成看了他的自我折磨。 循环报应,没有例外。 唇瓣分开的时候,顾谨言睁著眼,安安静静地看著江亦。 江亦苦涩一笑,他抚上顾谨言的双眼,声音轻柔:“傻瓜,没人告诉过你,接吻的时候要闭著眼睛吗?” 顾谨言很快摇头,然後说:“没有。” 江亦再一次僵硬著沈默。 没有人教他如何去爱,他只能全凭自己的努力去摸索。所以他没有投机取巧的聪明滑头,只能琢磨出最蠢笨最原始的方法。 然而他毕竟还是达到了终点。中途偶尔有过炊烟嫋嫋,但更多的还是漫漫硝烟。 他一个人,没有盔甲铁胄,但依然坚持著孤身战斗。 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许这句诗,更适合情场。 顾谨言吻上江亦的眼睛,只是轻轻点了点。 “谁说接吻要闭上眼睛。”他歪著头想了想,轻轻笑了,“我偏要睁著。”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竟然显出了难得的可爱。连十七岁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可爱。或许只有这漫长而艰苦的爱情,才能孕育出这样如孩童般的纯真无邪和天真烂漫。 这只赐给,将情路,从头走到尾,并从未想过放弃的,真正的勇士。 “我要睁著,因为我要看看,吻我的,和我吻的那个人,有什麽不一样。”顾谨言语气轻扬,竟是少见的炫耀。 江亦亲了亲他的鼻尖,语气宠溺:“有什麽不一样吗?” 顾谨言浅笑著摇头:“是的,不一样。” 他的声音忽然落寞:“吻我的那个人不一定爱我,但是我吻的那个人,一定是我的最爱。” 他突然抬起头,有些急切地问江亦:“你说,是哪一方比较痛苦?” 江亦只觉得心里像是在被凌迟一般,痛的他已不能呼吸。 那只刮肉割骨的刀子,是顾谨言单纯的眼神和天真的话语。 顾谨言抓住江亦的袖子,只是问:“你说,是哪一方比较痛苦?是明明不爱对方,但却仍然吻了他的那个人,还是明明知道自己不被对方所爱,但仍然主动去吻了对方的人?” 看到江亦不回答,顾谨言变得有些焦急:“你告诉我好不好……” 江亦在地上坐好,把顾谨言半搂在自己怀里,像是在哄一个小小的婴孩:“也许前者在接吻的时候没有後者那麽痛苦,但是现在,两个人的痛苦,都已经压在他的身上了。” 江亦再次吻上了顾谨言的唇。这一次,他也没有闭上眼。 两个人如此接近,落入彼此瞳孔里的,全是自己此时此刻的神情,一点一滴。 江亦不知道曾经他和谨言接吻时,他的脸上,有怎样的悲喜。然而现在他看到,那张脸上已经是满满的温柔缱绻和小心翼翼。 他毫无疑问地确信,他就是爱著这个男人。 他要用自己所剩下的,全部的人生去爱这个人。 现在接吻的双方,都已经确定,彼此是自己生命里,最爱最爱的那个存在。 尽管这一段确认的时间,他花的实在太长。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顾谨言靠在江亦的肩膀上,安安静静地睡去。 是一如既往的,恬淡温暖的笑颜。 他从未改变。 江亦抚上顾谨言的脸。 这一辈子,能被一个人如此爱过,他还能爱谁。 第七十八章 “顾叔叔?” 小臻看著顾谨言的眼睑微微动了动,惊喜地颤颤出声。 顾谨言悠悠睁开眼,强烈的光线让他忍不住想抬手去挡住眼睛。不过才动了一下就发现两只手臂都沈重得像灌了铅,而且还布满了针头。小臻急急忙忙起身关了灯,然後拉上窗帘。病房瞬间灰暗下来。 小臻努力想挤出笑容,嘴里却像咬了根铁签,无论怎麽动是牵强地得行。 顾谨言笑笑:“不想笑就别笑了,真难看。” 小臻撇撇嘴,然後扑到顾谨言的胸口,哇地哭出声。不过他还是很小心地避开了顾谨言的手臂。 他一边哭一边想,能体谅他的顾叔叔的人,实在太少了。 顾谨言勉强抬起手摸了摸小臻的头,语气有些虚弱:“你……爸爸呢?” 小臻身子一僵,双手抓紧床单 。他还是没能习惯,这样的身份。 顾谨言察觉出他的僵硬,事实上,他说出这样的话,又何尝不艰难呢。他只是必须要以此来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他的小臻了。 他有了自己的亲人和家庭,以後也会有最好的教育。他将来的生活圈子,也不是他能进入的。这个孩子未来的人生轨迹和江亦一样,注定会越来越远。 小臻没有回答顾谨言的问题,他抬起头呆呆地看著顾谨言,表情是天真的茫然:“……顾叔叔,你真的,这麽爱……他?”大概是想说爸爸的,可是憋了好久,还是没能说出口。 顾谨言微微一愣,他抿紧唇。小臻这样直接问出口,让他有恍惚的愣神。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竟然显出了难得的羞涩,连回答的声音也细如蚊蝇。 即使爱上江亦已经这麽久,可是一旦要让他在人前承认这个事实,他却仍然还是带著最初那份犹如小鹿乱撞般的心动。 小臻看著顾谨言恍惚的双眸,闷闷开口:“我知道了。” 顾谨言感激地笑笑,轻轻捏了捏小臻的脸。 小臻紧闭著眼睛,似乎是下定决心说出口。 “……他去,看许桓了。” 然而顾谨言只是笑笑,神色并无大的变化。 小臻很吃惊,甚至是生气,他扬起嗓音,著急地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你没听清我说什麽吗?他去看许桓了!去看许桓那个死人了!” 顾谨言微微蹙眉看了小臻一眼,对他这样的说法感到不满。 其实真的没什麽的。这麽多年来,他已经能够习惯地面对江亦对许桓心心念念的那些点点滴滴,并终於练就出如今的无悲无喜。 那些大喜大悲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如果江亦不肯放过他,那麽他至少要放过自己。 许桓死了。 仅仅只是这四个字的事实,就足以击垮他曾经所有的步步为营。 许桓如若活著,他们或许还能若即若离。因为那道关隘始终明明白白横在那里。 可是许桓已经先他们一步下台了,那麽,他们之间便再无即的可能。有时候,看不见的隙缝比看得见的阻碍,更加可怕。 他绝不妥协,就像他从未放弃那般坚决。 ALL OR NOTHING。他早说过的,如果不能给他全部,那麽干脆就什麽也别给。 他不要江亦,再也给不出去的,剩下的爱。或许会有很多人去争抢,可是那些人并不包括他。尽管,他才是最爱江亦的那个人。 他只是不想要这样的施舍。因为是真的爱上了,所以才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那麽,他唯一能摆出的表情,也就是笑笑而已。 顾谨言的声音很轻:“是他的……葬礼吗?” 小臻点点头。 顾谨言神情恍然,似乎在回忆过去的那些时光。他幽幽叹气:“我也很想去的。不过,我可能没什麽资格。” 小臻看不得顾谨言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说著如此伤人更伤几的话。 他不服气地说:“有什麽没资格的?难道就因为江亦喜欢他?” 顾谨言弹了弹他的小脑门:“你没有见过他,所以你不能理解他。他的出色和耀眼,并不是靠江亦对他的爱来证明的。” 他看著远处,过去的许多画面瞬间历历在目。 或许他不应该说是许桓最先离开了这出戏,因为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从这种角度来说,他的固执和自己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刚好方向相反罢了。 顾谨言突然觉得心里空茫茫的一片。这样一个男人,竟然就这麽离开了。直到现在,他才终於完全消化了这个事实,并理解了这个事实背後,巨大的落寞和悲伤。 他对许桓并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只是因为江亦,他才被迫了解了这个人如此之久如此之长。他曾在无数次深夜听说,那个人立功了,那个人恋爱了,那个人结婚了,那个人…… 你知道,当一个人习惯了一件事情太久,到了不得不和它说再见的时候,心里总是会痛的。即使那是恶习。 对现在的顾谨言来说,正是如此。他很恐慌,因为他不得而知,没有了许桓以後,他和江亦的相处,究竟会变成什麽样子。 这个唯一的话题已经不存在了,这是否意味著,他们的关系,也该终结了。 小臻看著他的顾叔叔突然隐忍伤痛的脸,乖乖趴到他的肩膀:“顾叔叔……” 顾谨言继续说著:“他是能把我和江亦连在一起这麽多年的绳索,却也始终阻隔著我们。我也不知道,对於他,我究竟是感激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 他这麽说著,忽然轻笑了一下:“也许……还是感激多一点吧。否则我和江亦,就永远是殊途了。” 小臻沈默著。 顾谨言按著小臻的脑袋,语气悲伤:“可是他现在死了。如此强大的一个人,曾经那麽受人瞩目的人,就这麽死了。”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他近乎哽咽著叹息。 他不是因为和江亦之间可能到来的离别而悲伤,而只是因为许桓这个人。毕竟,许桓也曾是他那段青涩的岁月里,极少数的,鲜明闪耀过的记忆存在。 他就这麽黯淡下去了。永远地。 小臻抱住他,脸上也淌著泪:“顾叔叔……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顾谨言摸摸小臻的脑袋:“好好好,不说了。”顾谨言瞟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锺,是下午三点,“今天是周末吗?没上课?” 小臻摇摇头:“不……我们放假了。”他忽然抬起脸一脸期待地看顾谨言,语气里有著期待的雀跃:“顾叔叔,过几天我们要开家长会,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要你去给我开家长会……好不好?” 顾谨言疑惑:“家长会?那不应该是江亦的事吗?” 小臻撇撇嘴,移开眼睛:“我不要他去。而且,大家都以为,我的爸爸是顾叔叔你啊。” 顾谨言一愣。他慢慢松开放在小臻脑袋上的手,神色瞬间冷然。 小臻急忙握住:“顾叔叔,你……你怎麽了?” 顾谨言也没有抽出,只是任由小臻握著。可是嘴角却隐隐浮起一丝苦笑,眉宇里跳动著难掩的痛苦。 他的声音很轻:“小臻……这是江亦让你来给我说的吗?” 小臻身子一抖,小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慌张。 “顾叔叔……你在说什麽?” 顾谨言只是淡淡看著他:“是江亦要你这麽来对我说的,是不是?他留不住我,於是,想让你来留住我吗?” “他知道,我舍不得让你尴尬难堪你,所以才用如此无聊又,无耻的手段。对吗?” 顾谨言突然闭上眼,咬紧嘴唇:“我果然……低估他了。他竟然连你都要利用……” 小臻急忙大声解释:“不是的!顾叔叔!不是!”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也想留住顾叔叔的!我也舍不得顾叔叔你!爸爸他只是想让我帮帮他而已!我们都不想你走!” 顾谨言身子一僵,他吃力地开口:“……看看,你连爸爸都说出来了。” 小臻也蓦然愣住。似乎没料到,情急之下,爸爸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顾谨言的脸上闪过少有的讽刺和冷笑:“看来江亦早就把你收服了,是不是?” 他苦涩点闭上眼点头:“……啊,没错。有什麽人是他对付不了的呢。唯一能让他没辙的人,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他看著小臻僵硬的脸,轻轻笑开:“你也佩服你爸爸是不是?他真的天下无敌了。” 小臻的眼泪只是流的更凶。他沙哑著喉咙,摇著顾谨言的袖子:“……不是的,顾叔叔,我只叫过他一次……真的。因为,因为那个时候……顾叔叔你不醒过来,那个许桓也死了……他好伤心的……真的,他好伤心……我只是想安慰他一下……顾叔叔……” 他带著抽泣的哭腔,可是顾谨言仿佛置若罔闻。 顾谨言看向高高白白的天花板,却觉得它似乎正在朝他压下来,让他喘不过气。 “对啊,他很伤心……只是不知道,哪一件事,让他更伤心一点呢。” 小臻看到有小小的泪珠从眼角斜著滚过。 “我果然太坏了……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忍不住要和一个死人争……” 顾谨言慢慢转过头看小臻:“有些人,他活著的时候你比不过。可是你千万不要以为等他死了,你就赢了。小臻,你要记得,如果他死了,那只不过证明,你是真的输了。” 良久,他像为了加强语气一般,又说了句:“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输了。” 小臻听不太懂顾谨言在说什麽,他只是觉得,他现在好像才是要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失去他的顾叔叔了。 他扑倒在顾谨言的身上,使出一个小孩子最常用,只不过他很少用的方法,撒娇近乎撒泼般地哭著:“不是的……顾叔叔,真的……爸爸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有……我们都舍不得你……他不是利用我把你留下来!不是的……”他拼命哭著摇头,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既可怜又悲惨,换了哪个大人都会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狠狠安慰一下。可是顾谨言,只是淡淡看著。 顾谨言轻轻点头附和:“没错,他没有骗你。” 小臻惊喜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下一句话震得站不住脚。 “他只是让你来骗我而已。” 顾谨言看著小臻,可是那眼神却是涣散的空洞:“……果然是他的儿子,知道在骗人以前,要先给对方一点糖吃。” 小臻没有听懂顾谨言的意思,他被顾谨言此时此刻笑著却绝望著的表情吓著了:“……顾叔叔?你在说什麽?” 顾谨言牵起嘴角吃力地笑笑:“……就是说,在说谎话前,要先说点好话。”他停了一下,又轻轻加了句:“不过,对著我,即使他不说好话……我也会上钩的。这麽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我的软弱了。他太清楚了,我就是离不开他。” 他的嘴角一直维持著惨淡的笑容,但眼睛里全是化不透的寒冰。 “你真是得了真传了,小臻。”顾谨言默默他的头,惨淡的笑容也一直僵在那里。 小臻怕了,眼泪也流的更凶。他抱住顾谨言,拼命摇头:“不是的!顾叔叔,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不要这个样子……我们都很爱你……真的……爸爸他都哭了……真的……他都哭了……” 顾谨言只是恍惚:“真的?呵呵……‘真的’这个词,也是他教你要反复使用的吗?” 他回抱住小臻,拍拍他的背:“不要说这个词,不要轻易说这个词……如果不是真的,那麽就不要这麽说……” 小臻把眼泪鼻涕什麽的全都揩在顾谨言身上,他已经不知道要怎麽样才能让顾叔叔相信他的话,只能用不断提高的音量来让他相信,他真的没有骗他。 “顾叔叔……我不说假话,真的,我不说假话……我不想你走,我和爸爸都想和你在一起……我们都舍不得你……” 顾谨言只是安静地听著,就像他曾无数次听江亦说的那些绵绵情话一般。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心旌摇曳或是心潮澎湃了。 其实他也想的,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就是他走完情路的最後心情和全部心得。 顾谨言轻轻推开小臻,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懒得再去想什麽,只因已经没有什麽值得他去想。 他也懒得再去爱人,只因已无人值得他爱。 他这一生只有过这一次爱情,却没想到这唯一一次的爱情,竟成了他的一生。这样的执著执拗和无怨无悔,他再也不会有了。 即使他想,他干枯的身体和干涸的心灵,也再也压榨不出什麽了。 如果,人总是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那麽,他不会让他得到。 第七十九章 才晴了几天,现在又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著寒风,冷的刺骨。 不过或许这样的天气,正好适合眼前的场景。 郊外的公墓。 江亦冷眼看著那些哭的好像立马就要昏厥过去的,和许桓或多或少有点关系的路人甲,神情并无大的波动。 谁能知道,他的内心,其实已经是滔天巨浪。 在他接到电话,甚至是在赶到医院,看著已经盖上白布的许桓时,他都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感到如此深切的痛苦和茫然。 许桓是真的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这个事实,才如此清晰无误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他爱了将近十年的男人,就这麽死了。 雨丝打在身上,让他觉得从里到外,都冻得发寒。 他看著墓碑上,许桓的照片,仿佛觉得时光倒流。那上面的许桓,还是如十年前的清俊少年一般,冷著一阙眉眼,微微抿唇。 即使他已经死了,却还是一副谁都看不上眼的冷傲模样。 原来他就是爱这样一个人,爱了这麽多年。 即使现在他发现,他所有的爱,都已经给了那个人。这样看来,他实在是个太受命运眷顾的宠儿。在许桓死之前,就让他把爱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命运女神或许是想让他不要那麽痛苦。可惜她错了。 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或者说是,他们的痛苦。 这份迟到的清醒,让他们三个人在这十年,都活的太艰难。 江亦往许桓的妻子那边看去。她站在离墓碑最远的地方,然而江亦知道,只有她离许桓最近。 他最後望了许桓一眼。他和这个男人纠缠了那麽久,最後竟然是以其中一个的死亡来收场。而他虽然感觉到难以掩饰和压抑的痛苦,可是他清楚地明白,那并不是爱。 人有时候会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他忽然觉得他对许桓所谓的爱意,其实也没有他想象的那麽牢不可破。 抽丝剥茧那些漫长的时光,他发现他对许桓更多的,其实还是棋逢对手般的惺惺相惜。只不过少年时的轻狂,让他把这份感情误当成了心动的爱恋。 就是这麽一个小小的错误,却酿成了绵延如此之久的泱泱大祸。 也许,现在躺在那里的人应该是他。那麽,他们三个人就不会是如此痛苦。 易临逍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想清楚了吗?” 江亦看著许桓,轻轻笑了:“想了十年,也该想清楚了。”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是尝尽甘苦的释然和解脱:“早该想清楚了。” 江亦转身离开。他要去看他的谨言,那个被他耽误和伤害了如此之久的男人。那是他,要用以後的全部生命去陪伴的人,用以後的全部感情去疼惜的人。那是他,再也不能辜负的人。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次,命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不是这出戏的主角,所以,他不再受宠。 江亦回到病房的时候,只看到立在床头,表情呆呆的小臻。小臻听到脚步声,先是惊喜地回头,却在看到是江亦的时候,神情瞬间暗了下去。 江亦看著小臻的表情,又看到床上没有顾谨言,瞬间明白过来,然後慌了神。 小臻哇地哭出来,他跑过来扯江亦的衣角,一边抽泣一边骂:“都是你的错!你留不住他干嘛要叫我帮忙!现在顾叔叔把我当成你这样的骗子了!其实我没有骗他啊……呜呜……我没有……我是想让顾叔叔留下来……” 江亦赶忙搂住小臻,轻轻拍他的背,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到底怎麽了?谨言他到哪里去了?” 小臻只是哭的更狠:“我怎麽知道!本来……本来我是出去给顾叔叔拿晚饭的,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江亦只觉得脑子里腾地一下。他的眼前有瞬间的空白。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次,顾谨言是下决心要离开他了。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江亦抱起小臻就往外跑,他发誓,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著急慌乱六神无主。他上了车,直接往顾谨言的家开去。 冒著雨一路狂飙,在这样的急速里,他的意识却变得很慢很慢。慢得足以让他看清,这些年来的幕幕场景。 如果……如果失去了他。 这麽一想,江亦猛地又踩了一次油门。 他不敢这麽想,所以只能让自己快一点,更快一点。 他果然是霸道惯了,江亦看著眼前飘飞的雨,神情恍惚。 【他迟到了整整十年,却在最後的时刻分秒必争】可是这一次,或许那个人,不会再等在原地了。 小臻坐在副座上,趴著窗沿看窗外的雨景,眼泪就和窗户上滚落的雨滴一般汹涌,声音是努力想控制压抑的轻颤:“顾叔叔说……我们都是骗子……” 江亦握著方向盘的手一抖。 “顾叔叔说……他没力气了……” 江亦痛苦地握紧方向盘。 “顾叔叔说……活著就争不过的人,等对方死了,那才真的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顾叔叔说……在说谎话前,要先说点好话……” “不过他也说,对著他,即使你不说谎话,他也会上钩的。” “顾叔叔说……不要轻易说‘真的’这个词,如果不是真的,就不要说……” 十字路口,红灯。 江亦停下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真的是真的,可是他想说给听的那个人,再也不肯相信他了。 他再也说不出口,他现在最想说的话。 而他也再也听不到,他曾经最想听的话。 只是这麽一想,江亦就已经痛得不能呼吸。 空荡荡的屋子。 小臻急急忙忙冲进去寻找他的顾叔叔,然而江亦只是站在门口,动弹不得。 已经不用去了,他知道。这屋子里,没有人来过。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到,这里再没有顾谨言的气息。 他还是迟到了。最後的最後,他还是迟到了。 小臻高呼顾叔叔的声音最开始嘹亮而充满希望,可是越到後来,就变得越来越颤抖和绝望。终於,在停到最後一间屋子时,他的声音消失了。 顾谨言的家很小,所以江亦听得很清楚,小臻最初压抑隐忍的哭声。而到後来,这哭声终於变成了嚎啕大哭。 江亦突然羡慕自己的儿子。他毕竟是个小孩子,所以可以肆无忌惮毫不顾忌地这样哭出来,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哭,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大人,更因为,他实在没有资格哭。 是他把那个人逼走的,那麽,他凭什麽哭。 虽然他自作自受,现在是自食其果。可是更恶的果,其实都已经先被那个人吞了。留给他的,只是那个人再也吞不下去的一小点残渣而已。 顾谨言从始至终都是疼惜他的。江亦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再也受不了,他是绝不会把剩下的这一点点痛苦留下的。那麽也就是说,他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江亦慢慢走进来,坐进沙发里,环视这里的一切。 原来,他给顾谨言的伤害已经远远多出顾谨言对他的爱。他知道顾谨言有多爱他,所以他才不敢想象,他给顾谨言的伤害,究竟有多深。 他抚上茶几,很久没人住过,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翻了翻上面的报纸杂志,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旧版。他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捏了捏,觉得都有些发潮。 这是顾谨言在这里唯一的避风港,可是现在,为了逃离他,他连这里都不要了。江亦由此知道,他的决心有多麽决绝。 顾谨言可以用十年来陪伴他,并且毫无怨言。那麽,江亦毫不怀疑地相信,顾谨言也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远离他。而这些时间里,他会有怎样的心情,江亦不得而知。 或许会永远不得而知。 江亦直到现在都没想通,顾谨言那麽瘦小的身体里,怎麽就会,隐藏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前半生可以为爱情不顾一切,而後半生又可以为了一切放弃爱情。 放弃他曾为之不顾一切的爱情。 即使,这份爱情早已经成为他的一切。 所以说到底,他一直都放弃了除了爱情的一切。 然而不管哪一种,他都做得悄无声息却又雷霆万钧。 江亦站起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晃荡著,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够在某一个瞬间,遇见突然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的顾谨言。 他可能才刚刚睡醒,头发凌乱,睡眼惺忪。他会先揉揉眼睛,不清不楚地嘟囔著“谁啊”,然後慢慢睁开渐渐清醒的眼。 在看到是他江亦的时候,也许他会微微一愣,然後微微涨红脸,赶忙进屋整理衣服,声音也不大流畅,支支吾吾地说:“你来这里怎麽都不打声招呼呢?” 然後,等他自以为整理好故作镇定地走出来的时候,自己就会笑著上前,宠溺地帮他解开系错的扣子,带著淡淡的戏谑口吻轻轻说:“看到我这麽激动吗?扣子都系错了。” 江亦确信,如果他这麽说,顾谨言一定会红透了整张脸,然後推自己离开。可是他怎麽会走呢,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顾谨言,他不会走,他不会放开他。 江亦突然惊醒。他看著面前挡住他去路的门。 原来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这一次,他没有抱紧那个人,所以让他逃走了。 下一次,他绝不会这麽做。 如果还有下一次,如果他还有重新找回顾谨言的那一天。如果还有,那麽。 他将永不放开自己的手。 江亦推开门走进去,这是小书房。顾谨言曾经抱怨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来作杂物间,因为他把这个小屋当成书房。 江亦站在书架上。他还从不知道,顾谨言究竟会看什麽书。他陡然发现,他对顾谨言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书架上的书其实很普通,即使一般上班族会看的,关於财经或者股票有关的,偶尔也会有些盗版的文学书。 江亦注意到,在书架最左边最底层的位子上摆著的书,似乎有些奇怪。他弯腰拿起来,翻了一下。这不是书,而是相册。 江亦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一页一页地认真翻起来。谨言果然是个认真的人,每一张照片下面,都写了照片的内容和日期。 有顾谨言刚出生的相片,有他一百天的相片,有他一周岁的相片,有他长第一颗牙齿的相片,有他刚学会爬的相片,有他跌跌撞撞第一次走路的模样。 江亦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抚摸,隔著二十七年时光的,那个小小的顾谨言。 这个时候的顾谨言还不知道,在十多年後,他就会遇到江亦,遇到这个,成全了他的一生,又毁灭了他的一生的男人。 相遇实在是一个奇迹。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不经意间遇上的哪个人,也许就会改变你的一生。那个存在,多数人称之为“劫数”。 江亦一页一页地翻著,他很想要了解顾谨言,一直都很想要。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承诺。 他对顾谨言许过很多诺言,可是从来都没有实现。所以现在,即使顾谨言弃他而去,他也发现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怪他。 江亦发现这本相册只记录到高中,因为即使快接近尾页,照片也还是高二运动会的时候。直到江亦翻到最後那一页,他保持许久的微笑,终於僵住了。他愣在当场。 最後一页,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照片。 可是顾谨言在下面写的是:运动会颁奖,全班合影。 江亦忽然颤抖,一个不小心,相册“碰”得掉落在地。刚好翻出最後一页。 那刺眼的空白,让江亦的眼睛发痛发酸。 他知道为什麽,那里会是一片空白。 那是顾谨言所有照片里,唯一有他的一张。而现在,它不见了。 是顾谨言把它拿走了。 原来,他之所以可以消失的那麽快只是因为,他真正要带的东西,其实只有这张相片而已。 江亦艰难地弯下腰捡起相册,他用颤抖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著那片空白。 滴答。滴答。 江亦茫然地看著那片空白里,渐渐多出来的水滴。他眨眨眼睛,滴答的声音响得更多,茫茫的空白渐渐变成模糊的泪痕。 小臻的脚步声渐渐传来,然後在门口停住。 “……顾叔叔不在。”他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後这麽哭嚷著,哭嚷著这麽一个残酷的事实。 江亦背对著小臻,只是轻轻点头,声音平静:“我知道。” 平静得让谁都猜不到,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泪眼模糊。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著相册,似乎只要他肯这样不放弃地抚摸下去,那个人就会突然出现在那片空白里,然後对著他笑,然後走出来,然後抱住他。 事实上他曾经无数次地这麽做过,所以,江亦以为他永远都会这麽做。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顾谨言的决绝。 他似乎听得见顾谨言幽幽渺渺的声音:“为什麽你一定要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呢。既然如此的话,我不会让你得到。” 颤颤悠悠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里。 江亦把那本相册压紧胸口,痛地咬紧双唇。原来这麽多年来,他留给顾谨言的,所有能看得见的回忆,竟然只是一张,全班合影而已。 江亦记得那张照片是班主任照的,水平不高,如果是高中毕业照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可是他高二就走了,高中毕业照里,根本就没有他。 那麽模糊的,近乎看不清人脸的一张小照片,竟然就是顾谨言,唯一的牵挂。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就像顾谨言在过去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看著这张照片时,心里的血,也在一滴一滴地滴。 小臻走上前来,抱住江亦的背。 眼泪擦到江亦的背上,湿润了整片地方。 “爸爸……你说,顾叔叔还会回来吗?”小臻这样问,语气是自己都不确信的胆怯。 江亦做不出回答。他能怎麽回答。他想回答是,可是他知道,这个“是”,该有多麽渺茫。 很多人在被伤害的感觉殆尽时,就会回来。可是顾谨言受到的伤害,即使用一辈子的时间,也不见得会好。 江亦也没有给他一个赢的希望, 让他有勇气下赌注,这一次回来,他绝不会再受到伤害。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了。或许,有那麽一点点的不舍。 可是如果连那麽痛苦的情伤都挺了过来的话,那麽,没有爱情的那点孤苦和寂寞,又算什麽呢。事实上在他陪在江亦身边的那些年,他也不见得,就真的有爱情,更不见得,就真的没有孤苦和寂寞。 不,应该是更沈更重。 从身上,到脸上,当然最重的,还是在心上。不管他有没有爱上江亦,从他遇上江亦的那个时候起,他得到的,就已经开始是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伤。 江亦在他的生命里,就是这样一个类似於劫数般的存在。 所以无论怎麽说,离开都是一个太好太合算的买卖了。 这一次,江亦没有信心,他可以凭著谨言对他的爱,再次让他回来。 江亦紧紧抱著相册,就像抱著他。 然而那毕竟还不是他。 他把相册抱得那麽紧,无非是因为,他终於明白,他到底还是,失去那个人了。 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东西,正在渐渐流失。 或许,已经流失殆尽。 第八十章(终章 上) “真的不要人陪吗?”江亦看了小臻一眼,淡淡问道。 小臻正准备过安检,听了江亦的话,微微撇嘴:“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反正那边有易叔叔接我,没关系的。” 江亦微微一笑,伸手想揉揉小臻的头发。小臻本能地躲开,但瞬间就被江亦抓了回来。他暗暗白了一眼,便也别别扭扭地接受了。 这个曾经只到江亦大腿的孩子,现在,已经和他的胸口齐平了。 “行了,我走了。” 江亦弹了下他的脑门,笑笑:“你真是没有孝心,要知道十几个小时之後我们中间可就隔了世界上最大的大洋啊。” 小臻“切”了一声:“不是有可视电话吗。” 虽然这麽说著,不过小臻还是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江亦的腰,把脑袋埋得深深的。良久,才闷闷地开口:“我在那边会好好的……你也是哦。” 江亦轻轻拍了拍小臻的後脑勺,然後蹲下身来笑眯眯地凑上前,挨了挨小臻的侧脸:“好孩子,要不要爸爸每个星期过来看你啊。” 小臻对江亦亲他侧脸的行为感到发指,身子瞬间变得极其僵硬,他牙咬切齿:“那你还不如就住在飞机上呢!……再说,这是公众场合!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江亦“诶”了一声,睁著眼故作天真无辜状:“爸爸亲儿子,这又怎麽了?”他笑著捏了捏小臻的脸:“哎,看来我的教育太失败了,你这麽纯情,到了美国那种开放的国家,可怎麽办啊?会很轻易就被钓走哦?” 小臻本来脸色发黑,对他所谓的父亲大人的这一系列行为感到极其不满,可是在听到最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渐渐白了下来。他抿著唇,沈默了一阵,然後才低低开口。 “放心,要钓走我,可是很难的。” 他只是点到为止,然後江亦却是深深明白的。他捏著小臻脸的手僵硬著,然後叹了口气,慢慢把小臻搂回怀里。 “那我可担心我的儿子以後变成孤家寡人了。” 江亦眼神恍惚,看著远处,声音飘渺:“毕竟,能和他一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小臻紧紧闭著眼点头,似乎是忍了很久,最後才憋住一句话:“……所以,你一定要找到他。” 江亦回过神,轻轻笑开。他拍拍小臻的背,然後站起来。 “行了,这个不是你担心的问题。快去吧,时间快到了。” 小臻啧了一声,嘴里嘟囔:“又来了吧,每次一说到这个问题你就开始转移话题……” 江亦把小臻推著往前走,只是笑。 小臻过了安检以後,回头看江亦。江亦只是冲他摆摆手,笑容不变。 这个时候,小臻才觉得鼻子突然一酸,眼眶也热热的。其实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个刚满十一岁,才读完小学的孩子而已。 现在,他就要被送到远隔故乡的美国去了。自从成为江家的小少爷以来,他的生活和生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要学很多很多东西,还要被迫接受很多很多黑暗。 虽然他从来不指望这个世界会很简单,可是他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世界全部的复杂。 有些事情明明不理解,但是却必须接受。 这就是他这五年多来,努力让自己接受的,最困难的一件事。 小臻慢慢抬起手,朝江亦挥了挥,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江亦看著小臻转过身拖著行李往前走,最後终於消失在人群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江亦知道那是因为小臻怕一回头,就要忍不住跑回来抱住自己,哭诉说他其实不想走,不想去美国。 江亦耸耸肩转身往回走。又不是生离死别,小臻这孩子还真是的。 走出机场大厅,进入停车场。江亦并没有马上坐进车里驾驶离开,而是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根烟。他本来很少吸烟,可是这几年,吸得似乎凶了一些。 至於这几年到底是哪几年,熟悉江亦的人,都是知道的。 那是显而易见的。不就是,许桓死後的这些年吗。 有些知道江亦喜欢许桓这件事的人,在许桓死後,曾经疯狂八卦过。而江亦也没有去辩驳什麽,所以弄得後来,整个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并且,被江亦的迷恋痴情给深深感动。 江亦渐渐退出了那个圈子,他不再去gay bar和夜店,也不再找MB。因为他渐渐发现,其实他的欲望,也并不是那麽强烈。 或许是因为,自从身边再没有那个人以後,他的整个生命,都已经冰封了。 包括欲望。 甚至还有时光。 自从那个人离开,时间之於他,早已没有快慢可言,他唯一有的感受只是:无论时光是如何流转,反正,他都不在自己的身边。 原来那个人之於他,竟已经是凌驾於时间的存在。 江亦吐出一轮烟圈。他斜靠著车门,身材颀长,双腿修直,神情是隐隐的落寞和忧伤,在轻烟缭绕的朦胧里,更显得他俊美非凡。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进停车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胶著在江亦身上。但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俊美,而更是因为他眉宇间那份抹不去的相思惆怅。 他们快快走过,有些多管闲事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是上前故意搭讪,忍不住凑上来安慰他:“是女朋友出国了吧?是不是到了很远的地方,以後见面的机会恐怕很少?……哎,真是好久没见到像你这麽痴情的年轻人了……你长得这麽好看……”说完一般会瞟瞟他身後的车,然後更加豔羡地说,“而且又这麽有钱,以後什麽人找不到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然而江亦他只是笑笑,连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 那些人也只好自认没趣,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是不是到了很远的地方】 江亦吸了一口烟,眼神微微黯淡。没错,他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他已经不知道要去哪里开始找。 他一直都离自己很近,然而这唯一一次的远离,就是天涯海角般的诀别。 【以後见面的机会恐怕会很少】 不,不对。江亦又吐出一轮烟圈,轻烟熏得他的眼微微发酸,对於眼前的一切,他看不是很真切。这样的模糊朦胧,像极了他和那个人能再次见面的希望一般,渺渺茫茫。 他们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少,而是,从来没有过。或许,是再也没有。 【真是好久没见到像你这麽痴情的年轻人了】江亦想到这句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轻轻笑出声。他很想告诉说这句话的人,如果他都算痴情的话,那麽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又应该算什麽呢。 也许勉勉强强他也能算是一个痴情的人,可是他伤害的,是一个比他更痴情的人。原来有句话果然是对的,谁爱的多一点,谁受的伤就会重一些。 江亦又吸了一口烟,很用力地吸。就像是,要把这那个人这麽多年全部的痴情,都吸进自己的胸腔里。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天下或许处处有芳草,可是他的顾谨言,却只有一个。 易临逍曾经看不下去他如此消沈的样子,忍不住劝他:“你的人生还长著呢,以後,一定会遇到比顾谨言更好的人的。” 那是江亦第一次觉得,易临逍根本不了解自己。 那些所谓的,比顾谨言好的人,他早就遇到过许多许多,他也从不怀疑,他以後,还会遇到更多更多。可是,那又怎麽样呢。对於他来说,再好的人,都不是顾谨言了。 顾谨言曾经死死吊在他这棵树上,无论被逼得怎样窒息,仍旧死撑著不肯下去。现在,他可能才刚刚领略了一点皮毛而已。 江亦又缓缓吐出一轮烟圈,轻烟缭绕,依旧是看不真切。 他就这麽一吐一吸著,仿佛在经历红尘艰辛,体会人世悲苦。 有蹬蹬蹬的脚步传来,江亦懒得抬头。然而那个脚步却忽然停住了,江亦想,大概又是好奇搭讪的吧。 “……江亦?”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江亦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抬起头。 “啊,是你。”江亦掐灭了烟头,声音平静。 眼前站著的漂亮女人,是何梦情。 “小臻走了吗?” 江亦点点头。 何梦情笑了,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温柔而狡黠:“过几个星期我也要去美国,到时候看看他行吧?小臻长的很快啊,我觉得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我高了。” 江亦看著眼前的女人,这麽多年下来,也算老朋友一个了。 “这次回来干什麽?” 何梦情耸肩撇嘴:“还不就是那些事……烦死了。” 江亦知道,何梦情指的,是他爸爸何凌泽逼她赶紧结婚的事情。江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摇下窗子对何梦情笑笑说:“你也26了,是该结婚了吧。” 何梦情柳眉一拧:“喂,你这是说的什麽话,26就很老了吗?我还没玩够呢……结什麽婚啊。” 江亦了然地笑笑:“你只是还没有遇到让你动心的男人而已。” 何梦情想了想,无奈地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对……这年头的男人真没剩几个好的了……”说完她故作可惜地看了江亦一眼,叹息道,“哎,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呢,又不巧是个喜欢男人的……” 江亦保持著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黯了下去。他看著前方,声音轻轻的:“错了,我不是一个好男人。” 如果他是一个好男人的话,他就不会失去那个人。因为他绝不会如此伤害他。 何梦情愣了愣,也尴尬地沈默。她不是不知道江亦和顾谨言之间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现在随随便便说的一些开玩笑的话,也能如此轻易地把江亦拖进悔恨的深渊里。 江亦看著何梦情自责的样子,摆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意:“我大概老了,最近老是喜欢想东想西的。” 何梦情突然觉得鼻子微酸,在她二十六年的生命里,她还从未见过有哪两个人能像他们一样,既相爱对方至此,又伤害对方至此。真是不知道,这是一出悲剧,还是喜剧。 现在舞台的幕布还明晃晃地摇著一角,只因为如果就这样谢幕,到底还是难以甘心。 何梦情挤出一个微笑:“……你胡说什麽呢,说的自己像已经七老八十似的,你才三十出头呢,根本就是壮年好不好……” 江亦淡淡笑著,语气温和:“和年龄无关的。我只是累了。” 何梦情不解:“累?” “因为觉得未来没什麽可期待的,所以,也只好回忆以前的东西了。” 何梦情心里一震。 “你知道,回忆过去,真的会让人很疲惫。尤其是,一遍一遍不断重复地回忆。” 何梦情打住江亦的话:“行了……你别说了。”她把手伸进来,握住江亦的手臂,想给他力量和安慰。 江亦突然转过头看她,挑眉笑笑:“喂,你别是对我动了什麽心思吧?我可没精力陪你的。” 何梦情刚刚萌生出来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同情瞬间被扼杀在摇篮里,她气哼哼地抽出手,瞪了江亦一眼。 而江亦只是轻轻说:“这辈子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就够了。” 如果以後还有,他也不想要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仅仅那一次的纠缠,就让他耗尽了全部的精神和心力。 现在依然还吊著他即将油尽灯枯,却始终不肯熄灭的那一点点火苗。 何梦情眼眶泛红,她胡乱地说:……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说的这麽煽情了,我都适应不了了……” 这一次江亦笑著回头看她说:“我的煽情又不是对著你煽的。” 何梦情张著嘴想骂江亦几句,却发现她其实根本什麽也说不出来。江亦的煽情不是对著她煽的,她当然知道。因为江亦想对著煽情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江亦发动了车子:“行了,我要走了。有空你就去看看小臻吧,对了,你也可以教教他玩机车。明明是个小孩子,现在却越来越沈默冷淡了,这样的人以後可不讨喜欢的。” “没关系,有那张脸在那里摆著,你儿子不愁没人喜欢的。不是听说他在小学就有好多女孩子开始对他明示暗示了吗?” 江亦轻笑了一声:“要想讨得很多人的喜欢是不难,难的只是,要讨自己在乎的那个人的喜欢。” “为什麽?” 江亦忍不住笑出声:“大小姐,你该恋爱了。” 何梦情涨红了一张脸,还是倔强地不服输:“……这和恋爱有什麽关系?” 江亦的嘴角挂著一抹轻浅的笑意看她,眼神温暖,却似乎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穿过她,看到了很多年来,那个一直默默讨他喜欢的单薄身影。 他语气温柔:“因为这个问题很简单啊,只要真的爱过一个人,就不会不知道。要讨得自己在乎的那个人的喜欢,到底有多难。”江亦停了一阵,幽幽开口,“因为太在乎,所以总是畏手畏脚,不知道该说什麽话,不知道该送什麽礼物,不知道该怎样和对方相处……生怕一点点的过错,就会让对方讨厌自己。因为真的太在乎了,所以太害怕,会失去他。” 何梦情听的愣愣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隔了好一阵,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喂……我觉得你好像都上升到哲人了……” 江亦笑笑:“这是夸奖吗?如果当哲人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失去,我宁愿当一个凡人。” 他宁愿当一个凡人。因为他现在所有的愿望,也不过就是,能找到他,然後和他在一起。这是一个普通人最普通的愿望,然而现在,却成了他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从未想过,他以後的全部人生,都浓缩在这样如同乞求般的卑微里。 何梦情敲了敲江亦的车窗,眼神坚毅,充满信心:“喂,我相信你会找到他的,别泄气。以後,我还等著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呢。” 江亦笑著点头:“好啊,看我们谁先找到吧。” 一个是想找到真心相待的伴侣,一个是想寻回失落已久的爱人。茫茫人海,谁也说不清,这两个艰苦的工程,究竟哪一个会更难一些。 因为它们都是奇迹,而奇迹总是孤独。 唯一确定的是,後者的心情,要沈重得多。毕竟,他已经经历了前者,然後,又失掉了它。他已经知道那会有多艰难,然而因为他犯的错,他不得不重新走上这条艰难的路,去感受比上一次更煎熬的痛苦。 第八十一章(终章 下) 江亦开车去了墓地。许桓的墓地。 在离墓地还有很长一段路的时候,他就停了车,自己走过去。一是出於尊敬,二是,他始终觉得,这样的距离,应该是许桓,一直想要和他保持的。 这几年下来,除了许桓的忌日,他其实很少来这里。有时候过来,他会带一瓶酒,坐在许桓的墓前,一边喝一边和他闲聊。 聊过去追他的糗事,聊他的无知,聊他的幼稚。当他喝完最後一口酒的时候,就会摸著许桓的墓碑,沈默良久,然後轻轻说一句:“对不起。” 他始终没有忘记,除了谨言,他这辈子还有一个对不起的人,永远长眠在了这里。 江亦慢慢走过去,五月的阳光明媚温暖。这里芳草脉脉,绵绵无尽。一排排墓碑竖著,那下面的很多人,终於安静地享受到,生前难以体验的平凡幸福。 江亦觉得少有的平静。 直到他看到那个身影。 那一瞬间他才觉得,原来很多人一直喜欢用的,熟悉而陌生这样的形容语,其实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至少现在他觉得,唯一能用来形容那个身影的,也只有这五个字而已。 熟悉的瘦弱和单薄。 陌生的更瘦弱和更单薄。 顾谨言突然转过来,准备往回走。然而他仅仅只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他微微眯眼,看著远处,离他大概十几米的江亦。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站住不动,只是这麽看著对方。他们中间有十几米的距离,就像他们中间隔著的,那十多年的时光。 江亦忽然发现电视里演的,那些阔别多年之後的情侣再次重逢相见时,痛哭流涕地扑上前抱住对方的场景,根本就是假的。至少对於他来说是假的。 他感到的,竟然是更少有的平静。这些年来,他有多麽疯狂地思念眼前这个人,那麽现在,他看著他,就有多麽平静。 如此巨大的反差,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他们俩的确是足够默契,停了一会之後,两个人又同时迈开步子,往前走。 “好久不见。” 两个人在相隔一米的时候,停了下来。是顾谨言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和从前一样,带著流动的安静。 江亦很奇怪他们双方为什麽都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如此地从容淡定。或许是因为,当思念和伤害在到达一定程度以後,心,也就麻木了。无论後来再被伤害多少次,再被思念折磨多少次,也远远不如,第一次那麽痛了。 那麽,究竟是要忍受多少这样的煎熬,才能练就成和现在一般无心无情的境界。 江亦看著顾谨言,眼眸澄澈而清明,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那个时候,顾谨言上台做自我介绍,在一大堆自信骄傲的学生里,显得异常平庸。当时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抬头往讲台上扫了一眼,毫无征兆撞入眼帘的,就是顾谨言带著自卑的闪躲眼神。 只有在最後一句“谢谢”时,他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终於得到解脱的光彩。 当时他笑了。这个胆小而怯懦的男孩子,比起班上大部分根本没有实力却自负得不得了的人来说,实在是要可爱很多。 或许他的错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顾谨言根本不胆小,更不懦弱。如若换一个人来走完这十几年的路,恐怕,不是被迫半路倒下,就是主动中途弃权。 江亦回过神,看到顾谨言微微睁大眼,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他收回那些肆意飘飞的情绪,笑著点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纠缠了十几年的爱恨别离,到最後,也只剩这一句云淡风轻的好久不见。 谁能说得清,这样的结局,究竟是好是坏,是悲是喜。 顾谨言微微低著头。江亦看到,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已经淡了很多,只是仍然盘踞在眼角到下巴的位置,或许这就是他们现在这种情况的最好解释。爱与恨都在慢慢淡去,唯有情,仍然固执地横亘在那里,无论怎样试图掩藏,都还是无法抹去。 顾谨言浅浅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本来我已经努力在躲你可能会来看许桓的所有日子了,许桓的忌日,许桓的生日,清明,端午,国庆,春节……只要是法定假期,哦对了,还有你的生日,我都是不会来的……哪里想到,竟然会这麽巧。” 江亦静静听著,说:“你不愿意看见我吗?” 顾谨言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我不知道……我说不清。” 他的脸上开始慢慢显出痛苦的神色:“也许我还是怀著一点,能和你见面的心情吧……只是,现在真的见到了,我发现我也……并没有特别的开心。” 顾谨言张张嘴,却只是嗫嚅了几下。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努力挣扎著呼吸。顾谨言闭上嘴,苦笑了一下:“看吧……就是刚才那样的……我其实想过很多话要和你说……只不过,现在都说不出口。” 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不对。不是说不出口,是已经想不起,我到底想对你说些什麽。” 他长舒了一口气,眉头渐渐舒展开,又恢复了最初的温暖从容:“或许我就是想再见见你。见到了,自然也就不用说了……也就没什麽可说的了。” 顾谨言笑的温和,就像此时此刻,温暖明媚的春光。 直到江亦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才突然觉得,他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绞碎。他之所以没有一见到顾谨言就扑著抱过去,只是因为,这份痛苦并不是爆发式的,所以,它的发泄也不是爆发式的。它潜伏了这麽多年,所以到最後,只能一点一点地排解和释放。 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凌迟之感,其实才是最痛的。 江亦抬起手,很想摸摸顾谨言的脸,摸摸那道伤口。只是他刚伸过去,顾谨言就瞪大眼睛,急忙往後退了一步。他一向反应迟钝,可是刚刚那一躲,却显得异常矫健。 这样颠覆性的改变,竟然是为了躲他。 江亦的手僵在半空中,犹如石雕。 顾谨言在躲开江亦以後,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他站在稍远的地方,平复呼吸,然後沈默。 江亦的声音带著难言的颤抖:“……你,在怕我?” 顾谨言身子一僵,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谁不怕你呢。” 是啊,谁不怕他呢。 顾谨言觉得心酸酸的。 “虽然有段时间,你让我以为,你其实并不可怕……可是,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你知道……一个本来不可怕的人如果突然变得可怕,那就是真的可怕了。” 江亦听著,只觉得烧著他的那把火越来越旺,痛得他越来越烈。 “为什麽……”他问。 顾谨言抬起眼看江亦,声音突然变得低落:“因为你让人看不清。” 恐惧来自於无知。看来只要是真理,不管对什麽来说,都同样能适应。对感情来说,这句话,同样是一条金科玉律。 江亦静静看著顾谨言,忽然笑了。 “谨言,你知道除了忌日,我还有什麽时候会来看许桓吗?” 顾谨言茫然地摇头,他不知道江亦突然说这句话有什麽意思。 江亦倒也不指望顾谨言会回答他。他抬头看看天。 “我梦见他的时候。” 顾谨言僵住,但神色如常。只是微微发白的脸色泄露了他的心情。 江亦继续说著:“我经常梦见他,所以我也经常来。每次来,都会说很多东西。” “我猛然发现,对著许桓,我说的最多的,竟然是你。” 江亦笑笑。 “觉得很讽刺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在说许桓,和许桓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总是在说你。” 顾谨言苦涩地闭上眼睛。 江亦偏了偏头,看著远处天空的一只风筝,声音轻柔。 “我梦不见你,谨言。” 顾谨言身子一抖,像是再也站不住。 江亦转过头看著他,声音终於不再是伪装的清淡,而是沈痛的颤抖:“谨言,我梦不见你……无论睡多久,都梦不见你……” “我每晚都翻著相册看著你入睡……可是,还是梦不见你。” 江亦的声音渐渐哽咽,眼眶发红。但是并没有泪。 顾谨言呆呆地站著。他看了江亦一会儿,终於慢慢开口。 “我也是。” 江亦一愣。 “我也梦不见你,江亦。这麽多年,我真的一次都不曾梦见过你。” 顾谨言慢慢闭上眼睛。 他想到前十年,江亦几乎夜夜都出现在他的梦里,然而後来的那些年,无论他怎样努力,无论他怎样翻来覆去地看有著江亦的那张模糊照片,他就是,再也梦不见他。 或许,当思念超过了限度,连梦,也负荷不起了。 他们就在这样没有解药的思念里,独自挨了这麽多年。现在解药触手可得,可是已无人在乎。 也许他们都累了,所以都不敢再轻易尝试任何改变。尽管那改变可能是好的。在折磨里煎熬了太久,幸福的滋味,也就慢慢淡忘了。 要打破习惯已久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即使那是恶习。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也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麽。顾谨言曾经很痛恨他们之间除了许桓以外便再也没有话题的尴尬和难堪,然而现在,他反倒觉得这样的相处平静而简单。 他不用费尽心机地去安慰他,说那些,他明明不愿意说,也根本不相信的话。 比如,许桓会喜欢你。 他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去讨好他,做一些,他明明不擅长,也根本不想做的事。 比如,每一次都去相信他说的话。 江亦把手里的酒拿起来晃了晃:“要不要,坐下陪我喝两杯?” 顾谨言轻轻摇头:“不了,我已经很久不曾喝酒。” 江亦点点头。他放下手,低头想了一阵。 “有空的话,来看看小臻吧,那孩子很想你。” 提到小臻,顾谨言倒是有轻微的失神。这麽多年,也不知道那孩子长成什麽模样了。他点点头,浅浅漾开一抹笑意:“好啊,我也很想他呢。” 江亦看著顾谨言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关心爱护,心中一动。他向顾谨言解释:“我不是利用小臻。” 顾谨言抬起眼看了江亦一眼。 “我从未利用小臻。”江亦声音坚定,语气坚决,“不管是现在,还是那个时候。” “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 顾谨言失语半晌,最後垂头低低苦笑:“……你说这种话的样子,从来都由不得让人不信。” 江亦终於伸出手,抱住他。顾谨言身子僵硬。这一次,他没来得及躲开。 “你想要惩罚我多少年,我都愿意挨著,绝无怨言。我也觉得五年太少了,或者,让我把那十年的痛苦都体会一下,这样好不好?” 顾谨言在把头搁在他的肩膀,抬头看著天空。这样的话,眼角的某些东西,才不至於马上掉下来。他喃喃开口:“十年……怎麽会才止十年。” 江亦的心痛的抽搐,他话语艰难:“好……那就一辈子,惩罚我一辈子……” 顾谨言觉得这样仰著看天也不是个办法,他的脖子酸的不行。然而他仍旧坚持著,努力逼迫某些东西赶快回到眼睛里。 “惩罚的是你……为什麽痛的,却是我呢……” 在江亦感觉到有液体落到肩膀上的时候,他立马抽出身子,吻上顾谨言的眼睛,吻干那颗滑落的泪珠。 顾谨言呆呆的。他没想到,原来,他也还是会哭。 江亦亲吻著,这几年来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顾谨言紧紧闭著眼睛。 江亦轻轻说:“你不是说过,接吻的时候,你偏要睁著眼吗。” 顾谨言仍旧死死闭著眼,只有眼角处,有些微的抽动。 “你还记得……”他颇为感叹,但听不出,有任何的喜悦之情。 江亦碰著他的脸细细吻下去:“我记得,我都记得。你说,你要看看,吻你的人和你吻的人,有什麽不一样。” 顾谨言虽然仍旧微睁开眼,但嘴唇动了动,露出近乎天真的笑意。 “连这个你也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说,吻你的人,不一定爱你,然而你吻的,一定是你最爱的人。” 顾谨言不知该如何接口。他只是想不到,江亦对他的话,竟然能记得如此清楚。 “我记得,可是你不用再记得。”江亦亲了亲他的侧脸,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因为从此以後,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他们都是,最爱你的人。” 顾谨言的眼泪簌簌滚下。 而江亦只是将他们一粒一粒地亲吻掉。动作温柔而虔诚。 “你可以睁开眼睛,看著我。” 顾谨言突然抓紧了江亦的衣衫,神情是少有的惶恐:“……我不敢……” 江亦握紧了他的手。 “不用怕,我不会离开的。你睁开眼,我还是在这里,这并不是梦。” 顾谨言使劲摇了摇头,他咬紧唇,显得狼狈无助,恐惧惊慌。 “不……不是的……我怕的是……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眼睛……” 那双和以前一样的,不是最爱他的眼睛。 江亦觉得心中的痛,无边无际,如这一芳春草,绵绵脉脉,蔓延无尽。 江亦轻轻撑开顾谨言的眼睛。让他和自己对视著。 四目相对,两个人看著映在对方瞳孔里的自己,中间劈啪闪过的,是他们爱恨纠缠的漫长时光和疼痛回忆。 当千帆过尽,两人终於看到了对方眼底,最澄澈的自己,以及感情。 “这一次,你真的可以相信我。” 这句话或许带著不可追溯的伤害和寸草难生的荒凉。 然而毕竟此时此刻,芳草萋萋,春风朗朗。 一路走来,沿途尽是,暖暖微光。 FIN 後记 先囧一下。 小初打出【後记】两个字的时候啊……都觉得自己有在装大牌的嫌疑捏~~~於是,先来澄清解释一下。 这是小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尽管文风文笔构思框架行文等等方面都还灰常不成熟,但是它毕竟有近三十万字啊||||(唯有这个是让俺内牛满面的) 此文从09年9月3日开始动笔,写到10年4月4日(再囧一下,还真是个很死的日子),毕竟还是拖了大半年啊!虽然中途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完全没动笔|||那个时候懒病犯了……怎麽都不想再写了,结果後来,还是被会客室里留言的亲们给拉了回来……内牛满面地感谢亲们!!!┌(┘3└)┐关於这个结局,小初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没错,就是各种准备……就是说,无论是番茄鸡蛋还是冰箱砖头抑或是炸弹原子弹氢弹……(俺相信没有亲会为了这种还稍显幼稚的文跟小初玩这种玉石俱焚的生死游戏吧……) 为了让大家开心,小初今天(清明节)一个人从起床就开始宅在电脑前……码甜文|||在一个本该是淡淡忧伤的日子里……我颠倒了 ORZ||| 失意体前屈ING~~~不过,甜文真的是能让人变得开心啊O(∩_∩)O哈哈~ 所以还是能理解很多亲看到最後……谨言依然在被虐的纠结心情以及……想杀了俺的心|||觉得番外可能真的是解救俺的诺亚方舟了……俺努力地写著|||最後,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说点真正和後记有关的东西好像~~~(意思就是说我前面的都是无用的废话|||) 写这篇文的初衷……其实真的就是想单纯写一个,可怜的小受帮著一个痴情的小攻追另一个坚定的直男……这样一个囧囧有神天雷滚滚的故事 = =|||所以此文里固有的虐都是早就给大家下好的……等著大家尝而已(此话甚是讨打,俺明白) 而且最後的结局,也是和俺设想的一样,是个HE啊~~~唯一的变数就是,俺一失手……把许桓给写死了~~~~有没有亲愿意听听俺真正想的最後杯具的结局?其实是……谨言从楼上摔下去之後就失去消息……直到多年後……江小攻在许桓被埋的墓地公园……看到了……谨言的墓…… 怎麽样怎麽样~~~这样一比的话大家是不是觉得俺真的还是手下留情了捏…… 众(冷眼):你太讨打了 ……唔~~~好吧 其实俺知道,那个结局也就是小初在某个时间心情极差时随便想的……俺不能辣手摧花……而且这花摧了还损人不利己……小初虽然情操不高,但基本的道德还是有滴|||对了,还有一件事想征求下大家的意见,俺的死党(超级腐女~~从俺身上,大家可以深刻认识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永恒真理)对跟班这个名字灰常嗤之以鼻,说太俗气……(呜呜~~~~(>_<)~~~~ )强烈要求俺换名字…… 大家觉得捏? 不过既然都写完了,俺觉得还是算了吧……以後吸取教训,虽然名字不是最重要的,不过还是取个好点的吧……按她说的:麻烦你稍微有点文艺色彩吧…… 於是,这个文以及这囧囧的後记就到此了,番外会贴上,以及新文…… 那麽多说一句,吸取跟班的教训,俺在贴新文前先……先写个序好了|||(我果然把自己当大牌了~~~),说说此文的具体走向等等等等……免得在大家已经深陷下去已经出不来的时候才告诉亲们,这其实……是个悲虐文……此类劳民伤财不利於世界和谐的囧事,俺不能再做了……一切为了RP!!! 最後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亲们一路的支持~!!!!都亲亲抱抱~~~虎摸虎摸~~~~┌(┘3└)┐希望亲们继续支持小初 (*^__^*) 众:最後一句才是重点吧…… 第八十二章 《跟班》新年番外 顾谨言提著一大包东西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家门口,先重重喘了口气,把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地上,然後再掏出钥匙。才刚把门拉开一个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门也被大大推开,接著,顾谨言就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体温。顾谨言象征性地扭了两下,却最终还是安安稳稳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抱著。顾谨言伸手环住江亦得腰,在他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把头埋得更深。 真的想他。很想很想。江亦不在身边的时候,倒还没有这样的感觉,毕竟到了年末,事情还是很多的。但是这一刻,顾谨言靠在江亦得怀里,才真正知道,自己依靠著的这个人,对於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麽。 “喂,进去吧,好冷。” 大门还开著,楼道的冷风呼呼钻进屋里,吹得顾谨言背脊发凉。他虽然不想打断这美好的拥抱,但实在忍不住地缩缩鼻子,对著江亦这样说到。 江亦抚摸著顾谨言有些颤抖的背,笑的宠溺。他轻轻按住顾谨言的头发,对著他的耳朵窃窃私语:“小言很冷吗……那麽,做点让人温暖的事情怎麽样?” “唔……呃……”顾谨言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身子骤然绷紧。他想推开江亦,江亦却笑著把他搂的更紧。 “哎呀,我走这几天,小言就这麽为我守身如玉吗?竟然已经忍到这个程度了?”江亦掰过顾谨言的脸,忍不住地亲。 “喂你……”顾谨言闪躲著江亦的吻,但是耳根却可疑地红了,他手忙脚乱地想往门外退,江亦却先快一步“碰”地关上了门。 “诶!我买的东西!!”顾谨言急的大叫,转身就想出门去,江亦却一个身子压过来,把顾谨言按靠在门上。 不过,却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和冰凉。江亦环住顾谨言,两只手在他身後交叉,给他和门背之间隔出了一段小小的距离。江亦的吻也一下子变得轻柔,和刚才截然不同。他一寸寸地吻著顾谨言,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然後,戛然而止。 顾谨言本来都快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里放大的,是江亦靠近的脸。这张脸,有多久没见。仅仅只有多久没见。为什麽,感觉却是过了好多好多年。 顾谨言笑,原来这世界上还真的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刻骨之思。更要命的是,居然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笑什麽呢。”江亦捏捏顾谨言的脸,又轻轻拍了两下,“看到你老公我回来,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什麽老公,叫你不要这样叫!”说是这麽说著,顾谨言嘴角的笑意却扩大了。 “不是老公吗?可是……”江亦突然压低声音,带著魅惑色情的声音,不还好意地说,“那……每晚小言言你哭喊著叫的老公是谁啊?” “!!!”顾谨言的脸腾地就红了,江亦这个家夥真是!!!真是太无耻了!!!顾谨言气的(或者是羞的)脸腮帮子都鼓了出来。 “啊哈,小言你好可爱。”江亦伸手戳戳顾谨言的两个腮帮,觉得他实在是不像一个马上就要三十岁的男人,而和十几年前一样,还是一个青涩的,自以为善於掩饰,却什麽都瞒不了人的小孩子。 江亦一下子搂过顾谨言,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里。 “小言,我爱你。” “……恩,我知道。” “小言,我回来了。” “……恩,我知道。” 顾谨言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来。他感觉到江亦搂的更紧了些,於是他也用力地回拥他。这个人是他,是江亦。 这一次,他是真的抱住了他,不再是那麽多次午夜迷梦里,那个看不清追不上也抓不住的身影。 江亦你知道吗,你不在我的身边,已经有四十二天十七个小时,三十九分锺。 如果真的是一如不见,如隔三秋,那麽这已经,是转瞬百年。 “哎……我真是失败,明明来之前就对自己说过,绝对不能让小言哭的。”江亦感觉到自己的脖间有微凉的液体。 “……谁,谁哭了!”顾谨言还在逞强。 “……傻瓜,哭又怎麽了,不过就是想你老公我了嘛。”江亦坏笑著,侧头去吻顾谨言的泪。 “行了行了,你想笑就笑吧……” “我为什麽要笑你。”江亦看著顾谨言,拨弄他的前发,神情是无比的认真,“小言,我也想你。”说了这句後,还像不够似的,“很想很想,想的快要死了。” “说什麽呢。”顾谨言皱眉,在背上轻轻打了江亦一下。 “ 既然小言也那麽想我,那麽……” 顾谨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江亦突然打横抱起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卧室,把他往床上一放,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喂你要干什麽!”顾谨言飞快地起身,想从床上下去,才刚转了个身,就感觉到一个重物压上了自己的身体,熟悉的声音传来:“小言,我们做吧!” “不!……啊!” 顾谨言在被扑倒的最後一刻,在心里泪流满面。这就是他的新年吗……开门就是H……神啊,原谅他吧…… 第八十三章 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一 等车) 江亦脸色发黑的看著眼前的长途大巴。现在是炎热的七月,就算只是站著不动,都能热的人掉一层皮。更何况…… 江亦本来发黑的脸变得更黑,他颤抖著手,指了指那辆被撑的像是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大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司机居然还不肯死心地招呼著乘客。 顾谨言抬手看看表,犹豫了一阵,又看看那辆大巴,支吾著开口:“……要不,怎们就坐这一辆吧……妈非要让我们回去吃午饭,现在都快十一点了……” 江亦满头黑线,瞬间打破顾谨言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坐这辆?等我们到的时候恐怕我们就不用吃午饭了…… 顾谨言眨眨眼,楞乎乎地:“诶?为什麽?” 江亦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谨言忽闪著眼睛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江亦清清嗓子,坏笑著伸手捏了捏顾谨言的鼻子:“笨蛋,等到终点站的时候我们恐怕就成了别人的午饭了……还是罐头的。” 顾谨言对江亦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感到……相当之无语。他微红著脸,迅速远离江亦一米远。眼神警惕,还把小行李包放到自己胸前当著。 江亦抱胸看著一脸戒备的顾谨言,笑意渐渐扩大:“哎呀谨言……你这叫做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吗?其实你不用这麽费尽心机啊……” 顾谨言牙咬切齿:“江亦……你的脸皮可以更厚一点吗……” 江亦故作惊讶的挑眉:“咦?原来还不够吗?看来我还要好好修炼才行呢。没问题,谨言你放心,你想让我的脸皮厚到什麽程度,我就可以厚到什麽程度哦……” 顾谨言终於忍无可忍,於是顺势把胸前的行李袋朝那个笑的一脸前边的男人脸上打去,压抑著低吼了一声:“你给我滚!” 当然,江亦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它。这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 那辆终於不能再负荷的大巴终於开走了。颤颤悠悠的。让人看了忍不住担心。竟然装了如此多人……不会翻车吧…… 这辆车一走,下一拨人又立马集结起来,在车站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顾谨言赶忙挤进去,大概抢到了第七个的位置。他一站定就急急忙忙抬眼看江亦,想把他招呼过来。 顾谨言觉得气恼。他明明已经用力挥了大半天了,那个人怎麽还像根柱子似的硬杵在那儿啊……还带著一脸的……鬼鬼祟祟的笑意。 顾谨言怒了脸,朝江亦瞪过去,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喂!你搞什麽鬼,快点给我滚过来!” 顾谨言看到他这麽一瞪之後江亦反而笑得更开心,甚至忍不住微微弯了腰。等到笑够了直起身子以後,他才慢吞吞走过来。 顾谨言看著江亦慢慢走过来,越来越放大的笑脸。他突然觉得背上的汗毛都起来了……他扫了扫前後,前面是一个背著大书包提著行李的中学生,後面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无论怎麽样,江亦可不能在这里随随便便啊! 顾谨言带著浓郁的警告味“喂”了一声,意思是叫江亦不要太放肆了。 江亦笑著眨眨眼睛,按住了顾谨言的肩。旁人看来是多麽完美无缺的朋友兄弟之间的经典动作,可是顾谨言只觉得肩骨奇痒难耐,酥软无力。他急的脸都红了,伸手就要去扳江亦那双不规矩的手。 江亦却突然放松力气,然後轻轻拍了拍顾谨言的肩:“谨言,你要是再这麽可爱,我真的要忍不住了。” 顾谨言却只想一脚把这个人踹飞。不,在此之前他还要揪著他的衣领冲他吼一句:“我现在希望你滚得越远越好!” 他和江亦在一起时总是容易变得很暴力,因为那个人坏的只能用暴力来对付。 江亦站在大妈的前面,紧贴著顾谨言。 顾谨言踮起脚向四处望了望。这一路队伍里大部分都是背著书包的学生。他叹了口气:“真是不巧……我们赶上了学生放暑假的高峰期啊──啊!” 顾谨言最後那个明明应该降下声调的“啊”陡然变成了声调上扬的“啊”,并且还带著诡异的轻颤和……荡漾。 因为人多,前後相隔的人中间几乎没有空隙。江亦趁著如此的大好机会,靠在外边的手明目张胆地扶上了顾谨言的腰,而靠在里边的那只手则是……搭在了顾谨言的小屁股上。 按在腰上的手不著痕迹地揉捏,而搭在屁股上的手泽是不怀好意地抚摸。顾谨言没想到江亦竟然是如此色胆包天,可是他又不能叫出声来,便只能死死咬紧下唇,忍住呻吟,心里将身後这个男人骂了个酣畅淋漓狗血淋头。 江亦凑上来,将脑袋搁在顾谨言的肩上,对著顾谨言的耳朵说:“谨言……舒服吗?” 顾谨言的额头青筋直挑,,冷汗直冒,耳旁吹来的湿热的空气,让顾谨言忍不住腿脚发软,然而江亦一只手在腰上扶著他,一只手在臀上托著他,让他想昏厥都昏厥不过去。 顾谨言喘了几口气,声音沙哑,低低地说:“喂……不要这样了……” 江亦看到顾谨言脸色泛红气喘吁吁的样子,虽然春心荡漾,但更多的还是怜惜心疼。他拍拍顾谨言的屁股,笑了笑,然後站直了身子。 顾谨言这才终於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额头,皱眉不满:“这天已经够热了……你居然还做这种事情……不行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顾谨言感觉到身後的人呼吸顿时急促,他忙转过身,不出所料地看到江亦两眼放光,他急急开口:“当然是一个一个地洗!你不要乱想了!” 江亦顿时耷了脑袋,满心失望的样子,用非常委屈的声音说:“……有什麽关系,你妈妈早就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嘛……她那麽大年纪了,总不至於以为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拉拉手接接吻这样中学生的幼稚恋爱吧……” 顾谨言忍无可忍,伸手掐住了江亦的脖子,轻轻晃动著:“你以为是谁告诉我妈妈我们的事的啊!莫名其妙突然被告知我妈居然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你给我点心里过渡行不行!” 江亦只是淡淡笑著,他伸手捏捏顾谨言的脸,眼神温柔宠溺:“可是谨言,如果你妈妈不知道的话……你还能如此安心地和我在一起吗?” 顾谨言手上的动作一僵,表情一滞,然後微微“切”了一声,放开手:“……哼,勉强承认你说的话是对的好了……反正,反正我什麽心机都耍不过你……” 江亦顶著一副灿烂到堪比天上太阳的耀眼笑容,亲昵地刮了刮顾谨言的脸:“我是会耍心机,不过,我永远不会对你这样做。” 顾谨言觉得心跳瞬间停了一拍。江亦的甜言蜜语不少,可是每一次听,他还是忍不住心动。他对眼前这个人,真是毫无免疫力。 他眨眨眼,眼神闪躲:“……果然,你说这种话的样子,总是由不得人不信……” 江亦看著顾谨言的样子,心里暖的像要融化一般。 他脱口而出:“那是因为,这些话我只对著你说。”他抬手揉了揉顾谨言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我对著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顾谨言心里劈里啪啦闪过一道甜甜蜜蜜的慌乱,他浅笑著,然後推开江亦的手:“好了好了,这些话现在说说就好了……到我妈面前你可千万闭嘴……还有啊,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的了,这麽热的天,头发里全是汗……” 听到这个江亦瞬间苦下脸,他撇撇嘴:“这还不都是你的错吗谨言……为什麽我们一定要坐长途大巴去啊……开车不好吗?” 顾谨言不听这个还好,一听到“开车”这个词,他就忍不住拧紧眉毛,语气是微微讽刺的上扬:“哼,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违反交通规则,被吊销了驾照……” 江亦一听这个就头大,他投降般地举起双手,眨著无辜的大眼睛:“好好好,算我错了还不行吗……不过那个时候是谨言太迷人了嘛……我怎麽可能忍得住……” 顾谨言脸色一黑。他想到当时江亦一边开车一边居然还敢对他“上下其手”,他就…… 江亦叹了口气:“可是还可以叫司机嘛……究竟为什麽一定要挤这种车啊?” 顾谨言斜睨了他一眼:“……干嘛,陪我坐大巴回家,是这麽委屈你的一件事吗?” 江亦赶忙竖起三指,急急摇头:“不不不,绝无此事哦。” 顾谨言停了一会,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叠湿纸巾,给了江亦一张,闷闷地开口:“好吧……这次是我狭隘了,我只是觉得,这样回去的话……嗯……会好一些,擦擦汗吧。” 江亦接过湿巾,却并未给自己揩汗,反而伸手往顾谨言的脸上温柔地擦拭,语气带著盈盈笑意:“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谨言只是不想让他妈妈,还有老家的人知道,他是为了钱,才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况且,以顾谨言那样低调沈默的性格,也实在不适合高调张扬。 顾谨言顿顿抬头,给了江亦一个感激的眼神,虽然不甚明显。 江亦隔空给了顾谨言一个香吻,甜甜蜜蜜地说:“如果谨言想谢谢我的话,那麽今天晚上我们……” 顾谨言瞬间黑线。他“啪”地打掉江亦的手。在转身之前凉凉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哼,这个你想都不用想,不可能。” 江亦的笑意丝毫未减。反而笑得更开心……也更奸诈。他心里盘算著,谨言,这个时候就把话说的如此绝对,可是没有用的哦。 第八十四章 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二 上车) “诶诶诶,车来了车来了!” 远处隐隐传来车鸣,人群瞬间喧闹攒动。 顾谨言把手里的东西猛地塞到江亦怀里,撩了撩肩袖,一副要上屠杀场的样子。 江亦看著谨言,以及这一长串队伍里所有人此时此刻跃跃欲试的兴奋样子,顿觉胆战心惊。他颤抖著声音:“喂谨言……这是,要干什麽呀?” 顾谨言没空理他,直直盯著那辆正要驶过来的大巴,飞快地解释:“抢位子啊。” 江亦非常不解:“难道不是按照排的顺序一个一个的上吗?” 顾谨言听到这话非常鄙视地回头,鄙视地看了江亦一眼,叹口气,语气是一百二十万分的遗憾:“如果你真的那麽天真地以为的话,就那样试试吧。” 不用江亦去试,他已经看出来,他的问题有多麽幼稚无知。车一停稳,几乎所有人都像疯了似的,一窝蜂地拥到车门前後两个车门前。 顾谨言回头嘱咐了江亦一句:“你现在在後面站著吧,我先上车占位子去。” 江亦根本还来不及答话,就被巨大的推力推离了顾谨言身边。他干脆远远站到外围的空地上,看著顾谨言奋力艰难地在人群中慢慢攒动,右手高高举起来,指间捏著两张车票。他脸颊泛红,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但仍然坚持往前方挤著。 明明他的样子和其他人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辛苦艰难,甚至还有点小老百姓贪图小便宜的分毫不让和自私自利。可是在江亦看来,在那一大堆人里,顾谨言就像闪了光似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耀眼得他移不开眼睛。眼球就像在他身上深了根似的。 虽说顾谨言固执地决定要坐大巴车回老家,可是他从来让江亦操心过一分一毫。东西是他收拾打包的,车票是他预定的,现在,连挤车占位这样的事情,他也全包揽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江亦是做不惯这样的事情的,能让他陪著自己坐一次这种车都该值得庆幸好久了,所以他把一切该操心的事情都自己扛著。 这样的顾谨言,他真的不能不爱。这样的顾谨言,他再也不能辜负。 “喂!滚开!” “诶?” 顾谨言愣了好久,才发现那个以“喂”开头的句子竟然是对著自己说的。他愣了好半天,才“诶”了一声。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夥子,烫了一头稀奇古怪的头发,耳钉鼻环一个不少,一看就是超级不良的社会青年。顾谨言呆呆地,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人,他虽然也是在挤,可是有没有踩到他什麽的…… “你说什麽?”顾谨言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那个人哼了一声,眼神嘲弄地看了顾谨言一眼,他并未答话,只是伸手就把顾谨言往外推,而自己则费力往前挤。 顾谨言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知道挤车占位的时候人人都是没什麽风度脸面可言的,可是就算这样,挤车占位也是个技术活,也有道德啊!挤不过就挤不过吧,那也罢了,站一路也不算什麽,毕竟是自己实力不济,但是怎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胆大包天呢? 虽然说顾谨言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爱惹麻烦的人,但是这一次他也愤怒了。大概是因为天干物燥,而他为了挤个车,现在也是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於是,在内因起主导作用和外因的强力配合下,顾谨言很……不幸地怒了。 他眼疾手快抓住那个人的手臂,大声叫著:“你这个人怎麽能这样呢?” 他这麽一吼倒是有很多人都停了下来,充满同情地看著他,排队的时候站在他身後的那个大妈劝了劝他:“哎哟年轻人,算了吧,这种事情也没什麽规矩可言的。”随後她压低声音说:“看那个人就像混社会的,你看起来一个文文静静坐办公室的,到时候惹上麻烦可不好……” 其实如果顾谨言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也就罢了,按他的性格,他会在心里嘟囔几句,便也勉勉强强地接受要一路站到终点站的悲惨事实。可是这一次,顾谨言想到那边还有个等著他的江亦,想到江亦这样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的人,竟然会陪著自己挤这种人肉车……他挠挠头发,还是很不死心地抓著那个人的手臂。不过语气平静了点。 “确实是我先的,你不能乱插队。” 那个人转过头气急败坏地看著顾谨言,嘴里爆出一句脏话:“不插队?不插队我插你啊!靠,怎麽摊上个这麽爱多管闲事的东西,人人都没说什麽就你有意见?” 顾谨言被那个“不插队插你”气得浑身颤抖,他哆嗦著嘴唇,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他根本就说不来什麽脏话,只能愤怒地瞪著眼前这个人。 那个人骂得愤怒,一只手捏住顾谨言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的手腕,拧的顾谨言生疼,另一只手则朝顾谨言的脸上打去,一边打还一边骂:“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多管闲事啊!脸上那道伤口是不是就是被别人划的?真该多划几道!好让你知道教训……啊!” 顾谨言正拼命扭动手臂想挣脱出来,就听到那个人最後“啊“的一声惨叫。 顾谨言愣愣看著眼前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捂住额角哀嚎。 “啊!”顾谨言突然呆呆叫了一声,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一包散在旁边的东西似乎,好像,也许,可能,大概……啊不,那根本,完全,绝对,肯定,一定就是他的行李!!! 顾谨言急忙回头。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他好像穿越到了日本少女漫,台湾偶像剧,韩国狗血剧,或者说是,安徒生的童话世界里。 明明刚才後面还挤成一堆的人现在自动分成两队站著,中间留出一条康庄大道。顾谨言呆呆地看著,江亦就像演电视剧似的从远处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场景,要多大牌就多大牌。两边站著的人就像电影里的龙套,表情要麽是惊豔,要麽是惊叹。 江亦在顾谨言身边停下,一只手揽住顾谨言的肩膀,一只手抬起顾谨言刚才被死死捏住的手腕,轻轻说:“疼吗?” 顾谨言当然瞬间反应过来,尽管此情此景是很少女言情,可是他们两个毕竟是男的啊!他赶忙抽回手甩了甩:“没事没事。” 顾谨言看到江亦神色阴晴不定,眉宇深处隐隐闪著阴鸷暴戾,突然为此时此刻在地上蠕动的人感到……一丝丝的同情。 江亦看著顾谨言的表情,有些无奈又很是心疼:“别告诉我你还在担心地上那个家夥……” 顾谨言耸耸肩:“不,其实我是在担心……我们的行李。” 江亦笑笑,给顾谨言揉了揉肩膀,然後朝那个人走过去。 周围的人全都屏住呼吸,似乎等著看一场好戏。然而江亦只是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行李。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地上的人突然死死掐住他的脚踝。 四周发出一声惊呼。 顾谨言头痛地扶额……完了,那个人这下是真的要完了。 果然。 “啊!!!”那个人爆发出一阵尖锐痛苦的惨叫。 顾谨言想:那个人也太笨了吧,抓住江亦的一只脚有什麽用,他难道忘记了人是有两只脚的吗……顾谨言看著那个人被江亦狠狠剁了一脚的背脊……光看看他都觉得痛。 江亦走回来,周围的人都愣愣的,也没人再管地上那个人。当然,後来工作人员还是过来把人拖走了。本来是要把江亦一起拖走的,然而……顾谨言看著那个跩的二万八千五的男人似乎是和工作人员说了什麽,又拿出了个什麽……那个工作人员突然间就笑得异常灿烂开怀……讨好谄媚…… 顾谨言瞬间觉得这车站就是一出狗血剧的现场。 因为这一出闹剧,挤车的人自动变得非常有秩序,各个排的规规矩矩的,尤其是把第一个的位置……留给了江亦和顾谨言两人。 顾谨言本来还挺不好意思,不过江亦直接拎著他的手臂就上了车,毫不客气。两人坐在最後一排的双人坐上。顾谨言靠窗,江亦坐在外面。 当他们俩人坐下来之後,後面的人才陆陆续续上来,还都要带著笑容给他们打声招呼。顾谨言应付的头皮发麻,江亦却似乎是如鱼得水。 等位子坐满,司机就上来准备开走了。顾谨言瞅瞅窗外还有一大堆人,奇怪地说了句:“这次没人愿意站吗?明明刚才还那麽著急的……” 江亦从後面揽住顾谨言,头凑过来也看著窗外,淡淡说了句:“这样太挤了,我让他们帮了个小忙而已。” 顾谨言黑线滚滚。好吧,他差点忘记了身後这个人固有的霸道任性。 车子终於发动,慢慢驶离车站。 第八十五章 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三 坐车) 江亦右手环上顾谨言的腰,左手轻轻揉捏著他微微泛红的手腕,轻轻问:“还疼吗?” 顾谨言心虚地抬眼看看四周,把手从江亦的魔爪里挣脱出来,甩了甩:“没多疼,你还真当自己在演偶像剧啦?我可不是女主角……” 江亦戳了戳顾谨言的脸:“偶像剧?我觉得是动作片差不多。”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嘴角带笑:“你也知道自己暴力啊?” 江亦虽然也在笑,不过眼角眉梢全是隐藏的狠厉,他捋了捋顾谨言的头发,淡淡地说:“我还嫌自己不够暴力呢。”他顿了顿,突然又笑得开心:“没关系,反正时间还长著呢。” 顾谨言无语。 他转过头看窗外。坐车的时候,他一般都不喜欢说话,只是静静看著窗外就好,当然有时候也就会就这麽睡过去。 江亦换了个姿势,不过换汤不换药,只是把顾谨言抱的更紧,靠的更近而已。他贴上顾谨言的脖子,轻轻啃了一口。顾谨言被江亦弄的很无语也很无力,现在只要江亦不太过分他都觉得无所谓了。於是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是微微蹙眉轻哼了一句:“干什麽呀……这好歹是公共场合。” 江亦撒娇般地说了句:“对啊,的确是公共场合呢……我这辈子还没来过这麽……”江亦很识趣地闭了嘴,带著浅浅的笑意看著转过头怒视他的顾谨言。 顾谨言撇撇嘴:“这麽什麽?这麽破烂是不是?……切,不想陪我回家就算了,现在都在车上了还要这麽……” 江亦看到顾谨言的怨妇唠叨模式全开,赶忙捏了捏他的鼻子,凑上连轻轻挨了挨鼻尖:“你乱说什麽呢。如果我不想来的话,那我干嘛还给你承认我已经和你妈妈说过我们的关系这件事啊。你脑子变笨了。”江亦弹了弹顾谨言的额头。 顾谨言摸摸额头,闷闷地说:“没办法啊,我本来脑子就不聪明,高中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吗。” 江亦笑眯眯地:“没错,我记得你最差的就是英语和数学。” 顾谨言朝他瞪了一眼,然後叹口气,又加了句:“而且遇上你之後,我好像就变得更笨了。” 江亦把脑袋朝顾谨言的胸口抵过去,一副撒娇的样子,蹭了好久,才窝在顾谨言的胸口,拍拍他的背说:“没关系谨言,你就笨笨的最好,一个家庭里只需要一个聪明的就够了,这个又累又不讨好的角色就让我来当吧。” 顾谨言拍了拍江亦的後脑勺,有些气恼:“喂,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合该这麽笨?” 江亦的声音恍恍惚惚,轻轻飘飘的:“我倒是希望,以前的你能聪明一点呢。现在和我在一起,就不用了。” 顾谨言一愣,心里微微一酸。 他扶著江亦的背,想了想,慢慢说:“如果以前都聪明不起来的话,那看起来我这辈子也确实只能这麽笨了。” 江亦抬起脸凑上去亲了一记顾谨言的嘴,笑出声:“呵呵,没关系,我像以前一样,帮你补课,陪你一起。” 江亦眨眨眼睛,一字一顿:“一辈子。” 顾谨言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的心跳都要爆棚了,赶忙把江亦推起来,转过脸看窗外:“行了行了,你别肉麻了……” 江亦坐直身子,像最开始一样抱住顾谨言。 顾谨言偏头看著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感受到被身後那个人搂在怀里的温暖。虽然现在是炎炎夏日,可是这一枕臂弯,却始终四季如春,盈盈淡淡。 顾谨言看著窗外许久,他不说话,江亦自然也不说话。江亦其实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可是因为顾谨言的沈默,他也渐渐修炼到了一种可以长久安静的境地。 行驶了二十多分锺,顾谨言才用几乎微不可察的细小声音,微微侧过头对著江亦说:“你可别後悔。也别让我後悔。” 别後悔决定和我在一起,别让我後悔决定和你在一起。 江亦亲吻上顾谨言的侧脸:“傻瓜,你说什麽呢。” 顾谨言眨眨眼睛:“……现在你骂我傻瓜可以,但我可不想以後变成真的傻瓜。” 江亦心里一酸。 他将头抵上顾谨言的背:“我不後悔,更不会让你後悔。” 顾谨言低著头浅浅笑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就像他们之间那麽多年的互相试探和折磨,而现在,这些煎熬都一一从他们的生命里驶离了。 他们正在往前走。他们失去了很多年,然而,他们还会有更多更多年。 顾谨言轻轻说:“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就这麽一路开下去。这样,即使你想後悔,也没有中站可以放你下去。” 江亦突然笑笑:“现在我都要和你去见我的岳母大人了,要後悔也来不及了……” 江亦还没说完,顾谨言就瞪大眼睛回头怒视他,耳根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红晕,他的声音恶狠狠的:“你乱说什麽!什麽岳母?” 江亦眨著无辜的眼睛:“没错啊,是岳母啊?” 顾谨言羞怒交加,舞著两只手表示强烈抗议:“为什麽是岳母?我又不是你老婆!” 江亦笑著把顾谨言在空中乱舞的两只手抓回自己怀里,乖乖按好:“没关系,我们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了。我相信岳母大人的洞察力和理解力。” 顾谨言哭笑不得。 他愤愤盯了江亦一眼,转过头再不看江亦。 闹了这麽长时间,再加上昨晚上收拾东西,弄得他实在是困乏了。顾谨言把头靠著窗,可是这车颠得厉害,弄得他怎麽靠走不舒服,只能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到最後终於再也撑不住,便放任自己垂下脑袋。 “唔……”顾谨言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忽然缩紧,把他拉过去。 他还模模糊糊地有点意识,便抬起脸,强睁起朦胧的眼睛,声音迷糊:“怎麽了?” 江亦看著顾谨言这副样子,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能把他好好压在身下……他努力克制住,揉了揉顾谨言的额头:“再这麽点头,你的脑袋就撞上窗户了。” 顾谨言困得根本就听不懂江亦在说什麽,只是敷衍般地哼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睡了过去。江亦让顾谨言靠在自己肩上,搂住他。 顾谨言的呼吸轻轻浅浅,安安静静,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这样轻浅的气息隔著夏季薄薄的衣衫,缓缓落在江亦的肩膀和脖子上,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看著顾谨言恬静的睡颜。这个男人已经三十三岁,比起十七岁那一年,他的的确确是老了,细细看的话,其实还能看到眼角细微处,有淡淡浅浅的纹路。 再过许多许多年,或许鬓角发丝里,还会长出灰灰白白的头发。 纹路越来越密,白发越来越多。 当然,他也一样。 江亦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已经被这个人改变了。这个年纪,明明才是很多男人盛年的开始,然而他只是想到,他和这个人老去後,那些安静恬淡的晚年。 光是这样想著,他就觉得满足无比,安心无比,他紧紧环住这个入睡的男人,看著窗外明媚的阳光,想:不知道谨言在梦里,会梦见什麽呢。他们两个曾那麽多年都没有在梦里见过彼此,然而现在,他们也无需强求,一定要在梦里见到对方。 因为他们就在彼此相映的眼眸里。 顾谨言低下头,在顾谨言的额间轻吻了一下。 他曾苦苦思索,人生真正的意义究竟是什麽。为此他曾飞扬跋扈,他曾任性霸道,他曾不择手段,也曾苦苦追寻。 然而这些都没有帮他找到答案。只有当他经历失去之後,他才终於懂得,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麽。 无非就是抱著,现在睡著的这个男人,然後和他一路走下去。 顾谨言动了动眼睛,低低哼了一声。 江亦亲了亲他的脸,凑在耳边说:“醒了?” 顾谨言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眨了眨,适应强烈的光线。 “嗯?到了?”顾谨言坐起来,揉揉眼睛。 江亦笑笑,捏了捏顾谨言的脸:“早就到了,你这个懒猪。” 顾谨言“唔”了一声,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 江亦坏心眼地说:“哎呀谨言,你要是再这麽可爱下去,我恐怕就要忍不住对你做什麽事情了哦……” 顾谨言揉著眼睛,声音从模糊变得清晰:“虽然我知道你脸皮很厚,但是我可不相信你可以厚道这种程度……当著全车人的面……诶?”顾谨言睁大眼,看著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空无一人,甚至连司机都不在的大巴车,目瞪口呆! “这……这个……发生了什麽?”顾谨言结结巴巴地问。 江亦靠在座椅上,抱胸看著顾谨言:“因为某个懒猪怎麽叫都叫不醒,所以我只好让司机先下车,等某猪醒过来再说啊。” 顾谨言听得冷汗直冒……难不成他真的……睡得这麽死? 江亦凑上去偷了一个吻,低低笑出声:“其实也不全是……” “嗯?”顾谨言睁大眼看江亦。 江亦觉得心里发痒,顾谨言的样子让他好想当个轻薄公子哥…… “其实我根本没叫你……” 顾谨言“啊”地怒吼一声,一拳头捶上江亦的肩,用尽力气。 江亦苦著一张脸,开始撒娇:“喂……谨言你不至於吧,我还不是心疼你……” 顾谨言额头青筋直冒:“我真是谢谢你了啊!江大少爷!”他抬手看看表,更是气的全身发抖,已经快两点了!!! 算了,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回到家之後将要面对什麽了…… 顾谨言根本不想再理江亦,拿上行李站起来,就要挤出去。江亦急忙站出来,给谨言留位子。看到顾谨言完全不理他,大步往前走,江亦只能追在身後一边委屈地诉说一边讨好地赔笑…… “谨言……生气了?” 顾谨言不理。 “谨言……你睡觉的那麽香我不想打扰你嘛……” 顾谨言继续走。 “谨言……你最近那麽累,我担心你的身体啊……” 唔……似乎又微微的动容,脚步放慢。 “谨言……我很心疼你,不想让你那麽累了……” 嗯……好吧,他要投降了。顾谨言停下脚步,看著江亦。他刚准备说下不为例…… “谨言……你睡著的样子好可爱,我忍不住亲了好多次……” “江亦!你给我去死!!!” 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永远都不值得相信!!! 第八十六章 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四 回家) (先吐槽下自己,写了大半天才发现,其实这才是本来真正准备写的内容,俺果然是个擅长废话的人!!!) 顾谨言一路上都没再和江亦说话,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江亦一路上说个不停就是了。 直到两人已经远远望见家门。 “喂……”顾谨言停住,犹犹豫豫结结巴巴地开口。 江亦迅速地“诶”了一声,立刻站到顾谨言面前,笑眯眯地看著他:“谨言你可终於说话了。”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我发誓其实我是不想的。” 江亦凑过来点点头:“我相信。” 顾谨言无语问苍天。天下真的还有比江亦脸皮更厚的人吗…… 江亦笑著揉了揉顾谨言的头发,声音温柔:“怎麽了?” 顾谨言默默看了江亦一眼,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什麽都说不出来。 江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一把把顾谨言拉进奇迹怀里:“好了,我这个来见岳母,接受考核的人都不紧张,你是她的亲儿子,怎麽还紧张成这个样子?” 江亦拍拍顾谨言的脸,觉得他实在可爱得不得了。 顾谨言被揭穿了心思,脸皮薄得挂不住。他伸手挡著江亦,担忧地左顾右盼,往四周望望:“你别靠这麽近啊……待会被我妈看见了……” 江亦往他的鼻尖点了点,不过手却箍得更紧了,似乎要惩罚他的样子:“你什麽意思啊谨言?难道我们的关系岳母大人还不知道吗?你还想逃掉?” “这个……这个根本就是两回事嘛……”顾谨言觉得腰被捏的生疼,断断续续地狡辩回答。 江亦慢慢放开顾谨言,站直身子,捧著他的脸轻轻啄了下他的唇角,然後温柔地笑开:“不用紧张,谨言,伯母会理解我们的,否则当年她就不会那样跟我说,更不会,叫我们一起回家来。” 顾谨言看著眼前深情款款又自信满满的江亦,突然觉得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抓抓头发,揪著领子长舒了一口气:“……好吧,勉强相信你一回。不过……”顾谨言怀疑地瞪了江亦一眼:“在我妈的面前,你可千万别做出什麽……不该做的动作哦。” 江亦好笑地看著顾谨言,坏心眼地凑过去问:“什麽叫不该做的动作?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麽动作是没做过的吗?” 顾谨言满头黑线地想了很久……当发现是一个“否”字的时候,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撞墙。 江亦扳直顾谨言的身子,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谨言,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所以你现在可不能临阵脱逃。” 他顿了顿,故意反问:“难不成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顾谨言一时语塞,然後气恼地看著江亦,语气不满:“这麽多年,你还看不出我想不想和你在一起?这种白痴的问题亏你问得出来……”说完低著头,似乎在回忆:“……都快想疯了,所以现在真的要在一起了,反而……反而有点紧张了……” 江亦泛著淡淡心酸,把顾谨言抱进怀里,然後把他的头按在胸口,摸摸他的脑袋,放轻声音:“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也很紧张……” “嗯?”顾谨言的声音从江亦的胸口闷闷传来,“怎麽?怕你自己以後会後悔吗?後悔决定和我在一起?” “你又在胡说些什麽呢!”江亦打了打顾谨言的屁股,以示他的不满,“整天都胡思乱想的……你什麽时候才能真的相信我啊?”江大少爷为了这个问题真是苦恼了好久。 “嗯……等这辈子过完,看看你能否合格再说吧。” 江亦顿时垮下脸,不过很快,他又重新笑了起来,对著顾谨言的耳边说:“谨言哪,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下辈子再告诉我结果咯?原来你连下辈子都给我们安排好啦。” 顾谨言抬手轻轻往江亦的侧腰打了一下:“你真是得了阿Q的真传……精神胜利法学的挺好的嘛……不过我才没这麽想呢……” 江亦把顾谨言搂得更紧了一点,笑的一脸满足:“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等著你告诉我最後成绩的。这辈子最高可能也只能得八十分了……不过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有下下下辈子……我都会是满分哦。” 顾谨言抖了抖,还故意伸手搓了搓胳膊,满声嫌弃的腔调:“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不,这是自满,自负,自傲,自大……” 江亦笑意盈盈的补充了一句:“还有自恋。” 顾谨言立马被堵上嘴,隔了一会才干瘪的回了句:“好吧,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江亦挨挨顾谨言的侧脸:“你知道我为什麽能这麽自信自满自负自傲自大自恋?” “我哪里能知道……也许基因决定吧。” 江亦弹了弹顾谨言的背,轻笑:“说什麽傻话。” 顾谨言问:“那是因为什麽?” 江亦微微眯了眼,炎炎夏日,有午後灼热的风,轻轻撩过。 “是啊,因为什麽呢。”他幽幽叹了一口,然後凑近顾谨言的耳朵,轻轻说:“因为那个人,是你顾谨言。” 顾谨言身子一震。 虽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然而如果有既动听又能信的话,尤其那还是情话的话,那麽也许这也能算某种程度上的,此生无憾。 倒不是为了这话,而是为了这人。因为这意味著,在今生此世,你毕竟还是遇到了,一个肯如此真心待你的人。而这样的相遇相爱相伴相守,该有多麽难得。难得的就像是,三百多年前,那一颗忽然掉在某位姓牛名顿的人头上的苹果。 只因太幸运,所以不敢奢求。 江亦抱著顾谨言,安静地陪著他。陪著他去想这句话背後,他所有的满满深情,陪著他相信这句话背後,他捧在手里的满腔真心。 隔了很久,江亦问:“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吗?谨言?” 顾谨言摇摇头:“江亦……如果我相信了你,那就真的是死心塌地的相信你了。你……你可要想清楚……到时候你想反悔,代价可是很大的……” 其实这麽多年来,他在爱江亦的同时,只有两种副状态:相信他或者不相信他。如果选择前者,那麽他的以後会很痛苦。如果选择後者,那麽他的现在会很痛苦。可是除了这两样,他再也创造不出,第三种心情。 只有一点微妙的差别。他不相信江亦的时候,总是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然而一旦他决定相信江亦,那就是飞蛾扑火彻彻底底。那是真的把一切都豁出去般的不怕死不要命。 顾谨言生怕江亦又当他这一次的话是随便说说,想了想便又加了句:“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放过你的……你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他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会让江亦付出什麽样的代价。因为,难道他真的舍得让江亦付出什麽代价? 江亦缓缓抚著顾谨言的背,轻轻说:“如果我真的反悔,那就是我最大的代价。” 顾谨言淡淡“嗯”了一声。 旅途漫漫,而命运到底仁慈。虽然他步履维艰地走了那麽久,但仍然留给了他一条那麽长那麽长的路,让他有机会,和这个人一起走。 江亦忽然开口:“谨言,我给你讲件事情……听了以後,你不要太激动。” “嗯?”顾谨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要告诉他这个男人瞬间就反悔了!亏得他还感动了那麽久……情何以堪啊…… 江亦的语气轻松,仿佛是不合时宜的春风微微拂过。 “……伯母现在就站在你後面。” “什麽???”顾谨言一下子像诈尸般地直挺起身子,慌乱地转过来。 瞬间,他疯掉了。他恨不得立刻地震,震出一道口子,让他马上钻进去。 顾妈妈看著他和江亦。表情……一言难尽。 顾谨言扭曲著笑意,憨憨地打了个招呼:“……妈……”尴尬无比。反观江亦,这个明明是来接受考核人却反而才像是顾妈妈的儿子似的,大大方方地笑著打招呼:“伯母好。” 顾谨言再次青筋直跳。他发誓江亦绝对是在看到他妈妈走过来以後,才和他说的! 於是此时此刻他得出了最终极的人生真理,那就是:江亦的脸厚和腹黑天下无敌……深得厚黑学的真传!这个人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跟班番外之“丑”老公见岳母(之四 回家) 之四 回家 下 三个人尴尬无比,不,应该说,尴尬的其实只有他顾谨言而已,所以他自以为三个人都很尴尬…… 进了屋,关上门,顾妈妈扫了两个人一眼,随便说了句:“坐吧。” 明明是顾谨言的家,可是他却变得拘谨得不行,倒是江亦,这个口口声声说是来接受考核的……所谓的女婿(他自封的,顾谨言是打死都不承认),反倒大大方方坐到了沙发上。顾谨言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呆呆看著他妈妈到厨房里去热菜。 江亦看的好笑,他微微欠身,伸手将顾谨言一把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顾谨言刚惊呼了一声,就紧紧闭上嘴,还不放心地用手死死捂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瞪得大大的眼睛,直盯著江亦看。 江亦觉得好笑:“怎麽了?我是鬼吗?有这麽怕?” 顾谨言又羞又怒又急,他死命挣扎著,捂住的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当然是鬼!你这个色鬼……我说了不能在我家对我做不该做的事情的……” 江亦眨眨眼,显得极其无辜:“诶?这是不该做的事情吗?谨言你没有说啊……” 顾谨言只想撕烂江亦的那张欠扁的笑脸。 江亦压制住顾谨言,死死抱著不松手,而且还凑过去亲了亲嘴角,心满意足地说:“谨言……要不我把我想做的事都做一遍,然後你再评判哪些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好不好?”江亦看著顾谨言更加泛黑的脸,笑得愈加灿烂,“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诶……” 顾谨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江──亦!!!” “大中午的,邻居都睡午觉呢,你在那儿鬼哭狼嚎干什麽。” 顾妈妈端著重新又热好的菜从厨房走出来,声音看著顾谨言和江亦,凉凉地开口。 顾谨言再次呆若木鸡。 他抬头看著他妈妈,这下还真的是想哭出来:“……妈……” 江亦依然是一副笑的从容淡定的模样:“辛苦伯母了。”然後恶意地抖抖腿,把坐在他腿上的顾谨言颠了颠,有些恶劣地说:“谨言,该吃饭了。怎麽,你还舍不得起来吗?” 顾谨言痛苦地闭上眼,心里发誓:江亦!这笔账我和你没完!!! 顾谨言迅速站起来站定,江亦拍拍大腿,也优雅地站直了身子。 顾妈妈神色淡定,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了句:“过来坐下吧。”然後又转身进了厨房拿菜。 等到三个人都上了餐桌,这一场迟到的午餐,才终於开始了。 顾谨言把自己的大部分脸都埋在饭碗里,用筷子扒饭,间或抬眼,左顾右盼地看看他妈妈和江亦。 他觉得很郁闷。 明明他才是儿子啊……但是谁能告诉他,现在他妈妈和江亦这麽其乐融融的谈话和交流,究竟是为了什麽为了什麽啊!!! 搞得他才像是这个家的外人似的。 顾谨言闷闷地想,也不知道当年江亦是和他妈妈说了些什麽,竟然能让他妈妈同意了他们这事儿……顾谨言偷偷朝江亦瞄了一眼,心里不甘不愿地承认:唔……好吧,这个男人的确是有足够实力让他妈妈妥协的…… 江亦接收到顾谨言那偷偷的一瞟,眼珠转了转,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他不怀好意地看著埋头扒饭的顾谨言:“谨言,有什麽事吗?” 顾谨言有些慌乱,他敷衍似的随口答了句:“啊?没有啊……我哪有看你……” 江亦故作惊异地“啊”了一声,睁大眼睛说:“看我?原来谨言你在偷偷看我啊?” 顾谨言最开始是想把捧在手里的碗朝江亦砸过去,可是现在,他只想把自己的脸朝碗里砸进去!!! 他怎麽会这麽白痴啊!江亦这麽明显的陷阱他居然没有看出来!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啊今天! 或许只要一遇上江亦,他的神经就全部都错乱了。 从很多年以前就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或许将来,一直一直,都会如此。 顾谨言把头埋得更深,根本不敢抬头…… 在见到江亦和顾谨言这麽久以後,顾妈妈终於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放下碗筷,仍旧是淡淡地,对著江亦说:“没想到言言这麽爱你。” 顾谨言只觉得心里!当一声,像是巨石滚过。他没想到他妈妈竟然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个事实,更没想到他妈妈竟然能如此镇定地说出那个字! 顾谨言的手一个没拿稳,就听见真的有!当一声。碗从顾谨言手里滑落,在桌子上滚了一个圈,然後摔落到地上。清脆的粉碎声回响在此时无人说话的安静屋子里。 顾谨言只想哀嚎一声……为什麽今天出丑的都是他。 顾妈妈看了一眼顾谨言,叹口气,继续对著江亦说:“言言他从小就笨,小时候还指望他长大能变聪明点,现在看起来是越变越笨了……哎,以後他就交给你了……你多让著他,宠著他,还有多教教他把……他可不能再这样笨下去了。” 喂喂喂喂喂!!!顾谨言在心里大大地叫唤了几声。他妈妈这算在干什麽呀!还真的把他当成女儿嫁出去了吗?竟然还说他笨……好吧,就算这个是事实……可是後面那些话,那些让嫁女儿的父母听著都脸红的话……难道真的是从他妈妈口中说出来的吗?? 顾谨言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 江亦目光含笑,温柔地看了顾谨言一眼,然後对著顾妈妈说:“伯母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都陪在谨言的身边,对他好,让著他,宠著他。” 顾谨言听得愣头愣脑的,他呆呆看著江亦,觉得这样的温柔,真是天赐地予,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了。他真想塞住耳朵别听下去,因为他还真是怕,怕有人突然叫醒他说,其实这只是个梦而已。 江亦顿了顿,突然说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会教他,不会让他变聪明。” 顾谨言和他妈妈两个人皆是一愣。 江亦伸出手摸了摸顾谨言的头,顾谨言呆呆愣愣的,一时也忘了躲,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江亦轻轻笑著:“谨言就这麽笨笨的就好,他不用聪明,因为以後我会替他把费脑子的事都想好做好。他也不该聪明的……因为很多东西,反而是最笨的人才能得到,聪明人是得不到的。因为他们心机太多。” 顾谨言不满地说了句:“……你也不用加上一个最字吧,说的我像猪一样……” 江亦冲著顾谨言眨眨眼:“刚才是睡在大巴里睡得天昏地暗,像小猪似的?” 顾谨言僵著脸,无话可说。 顾妈妈在一旁看著他们,终於露出了今天,最最真心的笑容。 她曾经一直希望儿子能组建家庭,结婚生子,但那其实无非是因为,她想让她的言言得到幸福。而组建家庭结婚生子,正是绝大多数男人们所梦想的。她想,她的言言一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那麽也听该是属於那绝大多数男人们中的一个。 所以她当然没想到,她所一直认为的,平淡无奇,也并不会特意追寻什麽的儿子,在生命里那麽多可能里,千挑万选了这麽久,最後竟然选择了一条如此艰难的,通往幸福的道路。并且这一走,就是这麽多年。即使中途有岔路小道,竟也能目不斜视,坚定执著。 然而,现在她的言言终於走到了。尽管在收获幸福的同时,得到的还有累累伤痕。 那麽,她作为母亲,当然不能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儿子心上,再补上一道。 既然她所希望的从来都是儿子能得到幸福,那麽现在,她的希望已经实现了。 她看著她的言言,笑容真挚而慈爱。 “妈妈?”顾谨言声音微颤,看著他的母亲。 顾妈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顾谨言小时候,她曾无数次这样对他一样。 “既然找到了幸福,就要好好珍惜。” 顾谨言只觉得鼻子一酸。妈妈的这句话,让他恍惚以为,他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因为做了一件错事,所以必须要得到母亲的原谅。对他来说,得不到妈妈的祝福的爱情,永远都不会幸福。即使江亦再怎样爱他,或者是,他再怎样爱江亦,都不能弥补这样的遗憾。 江亦是他爱情的全部,但爱情,并不是他生命的全部。 所以现在,顾谨言顿时觉得,自己被命运所给予的巨大幸福一下子击中,他晕晕乎乎跌跌撞撞,根本反应不过来。 顾妈妈看著儿子傻掉的样子,笑了:“说你笨,你还真的是笨,而且是真的笨。” 江亦从後面拦腰抱住顾谨言,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著顾妈妈,眼神诚恳,充满感激:“谢谢你,伯母。” 他亲了亲顾谨言的侧脸,语气温柔:“这麽笨的一个人,你就交给我吧。” 顾谨言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泛红。他吞咽了一口,微微哽咽,却努力笑著说:“好像就突然被卖了似的……但是为什麽……还是那麽开心呢。” 江亦箍紧他,脑袋在顾谨言的肩膀上蹭了好久,才像恍然大悟般地说:“大概是因为……你真的太笨了吧。” 顾谨言紧紧闭上眼睛,胸口温暖的,就好像窗外明媚热烈的阳光。 现在,他曾伤害过的人,他的母亲,原谅并祝福了他。而曾伤害过他的人,江亦,深爱他,并一路陪著他。 他想,也许这就应该是最後的结局了。因为这一刻,是最美好的。 不管未来的幸福能否弥补从前的伤,但那些毕竟,都已经和他说再见。 再也不见。 而这一次他也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深深相信著身後,紧紧抱著他的那个人。 他相信江亦。以前是因为,他不得不信。否则,他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 然而现在是因为,那个人终於值得他信。 顾谨言转过头,看著江亦。看著江亦,也正看著他的那双真挚眼睛。 目光流转,幸福兜兜转转捉了这麽久的迷藏,到底还是姗姗来迟,终於降临。 FIN ------------------------------------------------------------------ 这个囧囧的番外……小初就不用O(∩_∩)O撒花了~~~其实俺觉得这也算个小结局捏……大家不觉得喵? 於是跟班的番外阶段性到此……也许……会有像某位超可爱的亲说的,情人节两个月纪念,三个月纪念的什麽时候……俺会突然想要补偿下言言……再甜甜蜜蜜的一下…… O(∩_∩)O哈哈~ 不过话说 俺还是觉得俺写不来甜文……这到底是为嘛啊为嘛|||||仰天长啸,捶胸顿足|||嗷嗷嗷嗷 嚎叫几声先~~~於是 ,跟班到此就真的,跟大家,以及小初自己说再见了……俺开始更新文了…… 谢谢亲们对跟班的一路支持!!! ┌(┘3└)┐ MUA~~~~ 第八十七章 番外之千里探亲 顾谨言又拉住江亦的手臂,犹犹豫豫了半天,就是不挪动脚步。江亦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著满脸紧张的谨言,一把把他拉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以为自己是要去见谁?” 顾谨言只觉得自己老脸一红,缩在江亦的怀里闷闷应了句:“……小臻。” 江亦撩开顾谨言额间的碎发,重重吻上他的额头:“看来你还记得。看到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我们现在要去见的是美国总统呢。” 顾谨言把江亦推开:“如果现在要见的真是美国总统,我反而还不会这麽紧张呢。” 江亦不死心地凑过去,给顾谨言理了理围巾和大衣,然後捧著他的脸,轻轻吻了一下鼻尖,额头相触,温柔地问:“为什麽?小臻让你紧张吗?” 顾谨言心里暗骂,江亦果然太会对付他了,知道他唯一应付不了的,就是这般的温柔。 顾谨言低著眼,咬了咬唇:“……这麽久没见那孩子,怎麽会不紧张。而且他还是……你的儿子。”最後那四个字,说的异常艰难,却又显得,异常欣慰。 江亦心里一紧,微微发疼。他突然伸手环住顾谨言的腰,笑容恶劣。顾谨言一看江亦这样,就知道绝对又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江亦冲顾谨言眨眨眼睛,一副得寸进丈的欠扁笑容:“小臻是我们的儿子啊。”说完,他还故意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顾谨言的腹部。 顾谨言脸色一黑,下一秒就朝江亦那只在他腹部捣乱的手狠狠拍去。 “你也三十多的人了,难道不能正经点吗……” 江亦看到顾谨言这副明明是羞恼难当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等平静下来後,他看著顾谨言写满无语的眼神,表情是复杂的疼惜,与悔恨。 他轻轻刮了刮顾谨言的鼻尖,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我这辈子也正经过啊,可是後来才发现,我在正经的时候,伤害的人竟然最多。後来好不容易想通了,不正经了,才发现幸福其实触手可得。只可惜,我不正经的太晚了。” 顾谨言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有所感怀,心里发酸,直到听到最後一句,他才忍不住白了江亦一眼。没想到就这一眼,又把江亦不正经的恶劣因子勾起了。他一脸吃惊的模样扑过来盯著顾谨言的眼睛,惊呼:“哇!谨言,你在向我抛媚眼吗?” …… 顾谨言决定直接忽略掉眼前这个白痴一般的男人。 江亦追上顾谨言独自往前走的身影,站在他身边,把手伸向顾谨言的大衣口袋里,握住他略显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乖,不要怕,我会陪著你的。小臻想你想的都快疯了,我看搞不好他会比你更紧张呢。” 顾谨言感受到江亦的手掌温暖地覆住了自己的,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 顾谨言刚一出现在机场大厅,就看到前方有一个迅速朝自己移动过来的身影。还没等他辨认清楚,就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冲击力。幸好有江亦在身後撑著他,不然他还真是会仰面摔过去。 顾谨言感受到腰被死死箍住,熟悉的感觉瞬间袭来。不过……顾谨言伸手拍拍这个人的脑袋,还是有些恍惚。现在这个已经快到他下巴的孩子,真的就是当年那个还只到他腰间的小屁孩吗? 江亦绕到前面来,一把扯住小臻的後领,把他往外拖,口里叫著:“好了好了,抱够了吧。快点起来。” 顾谨言拍著小臻的背,好不容易才感觉到重逢的喜悦,於是对江亦这种硬要拆散别人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满。 小臻被扯的无奈,於是最後在顾谨言的胸口蹭了几下,便站直了身子。他理了理领子,一脸无语地看著江亦:“爸爸,你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江亦拍拍小臻的脑袋:“你不是有你的夏哥哥吗,去找他不就好了?”小臻一听到夏哥哥三个字,禁不住小脸一红,说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什麽都藏不住。 顾谨言倒是觉得稀奇,他还没见过小臻这副羞赧的样子,以至於竟让他觉得,现在长大的小臻,竟然比以前那些时候的小臻,更可爱天真。 “夏哥哥是谁啊?”顾谨言笑的温柔,“竟然能让我们的小臻开心到这个样子?” 三个人一起往外走,小臻一直跟在顾谨言的身边,丝毫不理他的正牌老爸,而江亦则是尽情地爆料小臻那个所谓的夏哥哥。 “是叫夏昭时吧?那个人?”江亦询问著小臻。 而这句询问让小臻非常不满,他小声嚷了句:“你能每次提到夏哥哥的名字的时候,最後不要加那个‘吧’字吗?”说完他还翻了个白眼。 江亦揽过顾谨言的肩膀笑了笑,故作可怜:“哎,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看,要娶老婆的儿子,也差不多嘛。” 小臻顿时僵住,愣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说什麽啊。” 顾谨言虽然听到过江亦说,小臻在美国读初中,认识了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他对小臻非常好,他也非常喜欢小臻,可是直到刚才他才听懂,原来小臻对那个男孩子,竟然是有这样的感情……顾谨言沈默了。虽然他自己选择了和江亦在一起,可是,他仍然不觉得,同性恋就是对的。他觉得他是走了一条错路,然而他最终没有回头。因为回头已经没有路。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错的,但是他不後悔。仅此而已。在他的观念里,他仍然认为,男女相爱结婚,才是对的。 小臻看到顾谨言瞬间沈下来的脸色,很是紧张担心。他牵起顾谨言的手,就像多年前顾谨言牵他的手一样。他的声音也显得急迫得不得了。 “顾叔叔……” 这一声唉唉软软的顾叔叔,让顾谨言禁不住心里一动。他微微低头,看著小臻闪著期待的眼神,心里一叹,忍不住摸上他的脑袋。同时转头瞪了江亦一眼。江亦显得很无辜。不够也唯有接受。他明白谨言那眼神的意思。 “你害了这麽多人还不够……现在还要害自己的儿子……” 江亦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靠过来,亲了亲顾谨言的侧脸,也不管他羞得满面通红,只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谨言你就不要多想了。” 顾谨言没想到竟然连小臻也赞同似的点点头,笑弯了眼:“嗯,虽然我和爸爸意见相同的时候甚少,不过这句话我勉强表示赞同。” 顾谨言突然觉得自己夹在这一对父子中间,显得很是突兀而怪异……谁能告诉他,他究竟是进入了怎样一个龙潭虎穴啊……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纽约的街道充满了节日气氛,显得欢庆热烈,即使寒风刺骨,也丝毫熄灭不了这份热情。 顾谨言仅有的一次出国机会,就是在工作实习期的时候,去过一趟东南亚。和中国离得近,风俗习惯差不多,随处可见的,也基本上都是黄种人,很多还操著半生不熟的中文,因此那一趟出国对他来说,也并不算特别。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顾谨言在飞机上还不怎麽觉得,现在趴在车窗往外看,看著那些高大健硕的白种人,以及风格迥异的欧风建筑,这才真的觉得,他已经跨过了世界上最大的大洋,来到了彼岸。 江亦从身後揽住顾谨言,把头搁在他的肩膀,陪他一起看。 “这麽好看吗?” 顾谨言看的出神,听江亦这麽一说便皱眉撇嘴:“……行了,我知道你都看腻了。” 顾谨言这样一副明明想看的不得了,却又不想在江亦面前表现出来的可爱模样,让江亦忍不住地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顾谨言满脸慌张地往副座的小臻看去,看到小臻一直忙著看手机,便微微宽了心。 他转头瞪了江亦一眼,却对上江亦似笑非笑的眼神。顾谨言心里一咯!,再说不出什麽。江亦这样看他的时候,他从来都没辙。 江亦看著顾谨言微红的耳垂,笑意渐渐加深。箍住谨言的手紧了紧,把脑袋使劲往谨言的脖子和肩膀上蹭,心满意足地说:“本来是都看腻了的……不过,现在和谨言在一起,怎麽看都不会腻了。” 小臻终於从手机里抬头,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几个月没见,你说甜言蜜语的功力真是越来越强了……顾叔叔你不要上当啊。” 江亦腾出一只手敲了敲小臻的脑袋:“你这个死小子,乱说什麽呢。”然後又转向谨言,撒娇一般地笑著:“谨言,不要听小臻那个不孝子的话,你知道我是真的。” 顾谨言看著江亦和小臻的父子闹剧,笑得温和。听到江亦这麽说,他微微抬了抬眼,忽然笑如春风。 “你不是早就知道,不管你说什麽,我都会信的吗。” 江亦一怔,然後笑得释然。他低声说:“没错,你都会信的。”然後他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轻轻吻上顾谨言的眉间:“世界上有谨言一个人相信我,就够了。” 小臻在前面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谨言也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把江亦往外推了推,嫌弃似的说:“……你最近是不是看连续剧看多了,怎麽变得这麽肉麻啊……” 江亦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还真的有那麽几分我见犹怜的韵味,不过……顾谨言感觉到在自己腰间越箍越紧的手就知道……这个男人,其实真的不应该相信……顾谨言放弃似的把头转向窗外,悲摧地想:他这辈子算是栽了,而且就栽在身後这个男人手上了。他是说过他不後悔,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不能抱怨两声吗……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纽约的天色不怎麽好,阴沈沈的,令人昏昏欲睡,再加上顾谨言没倒过时差以及长途飞行带来的疲劳,所以等到下车的时候,眼睛基本上是睁不开了。 “谨言?谨言?”江亦轻轻推了推顾谨言的肩膀,轻声问。 “……嗯?”顾谨言睡得天昏地暗,挣扎了好久,眼睛才好不容易撑开一条缝,但仍然是迷迷糊糊的,声音也呢喃不清。 江亦只想把这样的顾谨言一把抱起来,扔到卧室的床上……进行滚床单运动。 小臻非常迅速地看出了江亦的淫念,他用力咳了两声,然後下车走到後座打开车门。对江亦说:“喂……你别在这里动手动脚的啊……” 江亦一把抱起顾谨言从车里走下来,很无奈地看了小臻一眼:“……有你这样不向著亲生父亲的儿子吗……” 小臻挑挑眉,看起来那倨傲的神情倒颇似江亦:“主要是顾叔叔和你在一起实在太危险……我是帮理不帮亲的,铁面无私。” 江亦看著自己的儿子以一副母鸡护雏的架势护著顾谨言,忍不住发笑。他耸耸肩,眼里带著笑意:“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小臻一脸黑线:“……我哪里有那个意思……这到底和你有什麽关系啊!!!” 江亦嘴里发出疑似是哼小曲的声音,带著极好的心情,抱著顾谨言进了家门。 至於目的地,当然是直奔卧室。江亦把顾谨言轻轻放到床上,把他的外衣拖了下来,然後用厚厚的棉毯裹住他。他躺在谨言身边,安安静静看他的睡颜,看他,同样安安静静的睡颜。 和谨言在一起的这几年,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享受过的,最安宁平静的时光。宋朗在几年前,他刚和顾谨言在一起的时候来找他玩过,他当然拒绝了。他记得宋朗当时不可置信的眼神和语气:“江大少爷,你疯了吗?你现在还真是一个有妻有子的好男人典范啊。” 他当然不会和宋朗生气,宋家的小少爷,自然是被娇宠惯了,霸道任性飞扬跋扈的程度,比他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据说那个时候,宋朗刚好收到了法院传票,罪名竟然是鸡奸未成年儿童。这件事後来被宋家轻而易举遮掩过去了,不过在他们圈子里,倒是流传了好久,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好笑。 所以江亦当然能理解,宋朗这样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对这份感情,或者说是这种执著的不理解。当时他只是淡淡对宋朗说了一句,他曾对何梦情说过的话。 “你只是,还没有遇到能让你动心的男人而已。” 然後他便无法自制地想到顾谨言,想到,还在家里等著他的顾谨言。这样被等待著的温馨温暖,他以前从没想过,更没期待过。然而当真的有这麽一个人,默默却坚持地等著他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瞬间就被巨大的幸福击中,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晕晕的。 或许,就要这样一辈子晕过去。最好,真的能这样一辈子晕过去。 此时此刻,江亦看著顾谨言温柔恬静的睡颜,忍不住低头蹭蹭他的额角。顾谨言睡得浅,低低唔了一声。 他真是太幸运了,在那麽早那麽早的时候,就遇到了能让自己动心的男人。而他也实在太混账了,竟然在那麽晚那麽晚以後,才发现,这个男人,就是这辈子,唯一能让他动心的男人。不过还好,虽然他们已经失掉了很多很多年,但等著他们的,总还是有未来那长长久久的,更多更多年。 顾谨言突然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江亦知道,顾谨言就要醒来了。 先是长长密密的睫毛颤抖两下,然後抬手揉眼睛,最後才是慢慢睁开眼睛,睁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又会忍不住地闭一会,大概三秒以後,才复又缓缓睁开。 对这一切,江亦已经熟悉到即使闭著眼睛,都可以背出来。 顾谨言睁著眼睛,眼神涣散,很明显还是没醒的样子。 江亦凑过身子,在他耳边轻轻说:“谨言?” 顾谨言的睫毛动了动,眼神渐渐清晰,然而问话却是让江亦有些想笑:“……啊,江亦……?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江亦吻上顾谨言的迷迷蒙蒙的眼睛,声音宠溺:“你睡傻了?我们不是来看小臻了吗?在美国啊。” 听到美国这两个字,顾谨言的眼睛瞬间睁大,细细一看,眼眸深处竟带著颤栗般的恐慌。这下弄得江亦也有点慌张,他抱住顾谨言,从他的眼睛开始,吻他的侧脸。 “谨言?怎麽了?” 顾谨言隔了很久,才像终於醒了过来。眼神渐渐清明,犹豫了好久,才伸手抱住江亦的肩背,手臂还微微颤抖。他把头埋在江亦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确定,这的的确确,是江亦的味道。 江亦轻轻拍著谨言的背:“怎麽了谨言?做恶梦了吗?” 顾谨言缩在江亦怀里,听到江亦这麽问,身子忽然一僵。他摇摇头,手却紧紧拉住江亦的衣服,那样子,就好像是即使现在是世界末日,都不会放手。 江亦更紧地抱住他:“怎麽了。” 隔了好久,顾谨言的声音才从江亦的胸口闷闷传来:“……我只是被吓了一跳……” 江亦揉揉顾谨言的头发,很耐心地问:“为什麽?” 顾谨言拉住江亦胸前的衣衫的手更紧了:“……我还以为,你又一个人去美国了……” 江亦心里蓦然一疼。他知道,谨言说的,是高二那一年,在他受过那样严重的伤害以後,自己竟然离开他,来到美国的事情。 “我还以为……我们中间,又隔了那麽远……” 江亦堵上顾谨言的唇,他不想听下去,更不想让谨言再讲下去。这样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都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最好,谁都别再提起。即使,它不能被忘记。 顾谨言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江亦飞往美国的那一天。整整一天,他对著黑纸白字的卷子,什麽都写不下去,什麽都想不下去,一发现有飞机轰鸣而过,他就像惊了魂似的抬头,直直盯著远远高高的飞机,在蓝天白云里缓慢滑过。 看见每一架他都会想,那里边,会不会有一个人,名叫江亦。 而他是否还会有,再次看见那个人的机会。 江亦抱住顾谨言,亲吻他的鬓角,抚摸他的背脊:“没有,再也不会了……这一次,我陪著你,我和你在一起。” 顾谨言也放任自己缩在江亦的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犹豫了一会儿,最後攀住江亦的脖子,微微往上,轻轻在江亦的侧脸碰了碰。 江亦瞬间呆在当场。 顾谨言缩回来,脸红红的。他刚想推开江亦,江亦却一下子箍紧他,兴奋得像个什麽似的,死死亲上顾谨言的脸,就像一条大型忠犬。顾谨言觉得自己被舔得满脸口水…… “谨言……你第一次亲我哦……” 顾谨言死不承认:“哪里是第一次?你记错了吧……” 江亦哪里管这些,只是吻上顾谨言,口齿不清:“……好吧,管他呢。” 顾谨言被江亦吻的晕乎乎的,直到自己的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江亦脱的只剩下一件单衫的时候,他终於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了…… “喂!江亦……你要干嘛?” 江亦拦住顾谨言的腰,让顾谨言瘫软在自己怀里,手悄悄地覆上了顾谨言的欲望,在他耳边吹气说:“……谨言,你说呢?” 顾谨言全身一颤,终於知道……自己又被江亦耍了,而被耍的结局就是…… “啊!”顾谨言惊呼一声,然後满脸悲催…… 没错,被耍的结局就是……被吃…… -------------------------------------------------------------------------- 我果然……果然还是没能写出H~~~~ ~~~~(>_<)~~~~ 我已经老了……写不出了……吗 不要啊……~~~~(>_<)~~~~ 我愤怒了|||||於是……我真的觉得好甜了……大家应该也觉得……吧O(∩_∩)O谢谢亲们支持…… 第八十八章 夫夫相性一百问 之一 (小初乱入主持人~~~这回真的是亲妈= =|||) 01.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少(斜眼状~~~):你还说你不是後妈?竟然连儿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初(愤慨状):不要狡辩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亲妈,是……言言的後妈好不好!!! 谨言(内牛满面):好啊好啊,今天你总算是承认这一点了吧! 小初(……石化状|||) 02 [年龄是?] 江少(呵欠状):从十七到二十七,然後到三十二,看你这个後妈虐到哪一段,我就哪个年龄吧。 小初:……江少,你还真是随遇而安……但,相信亲妈,这其实不适合你……真的…… 谨言(握紧拳头,脸憋红):不要在我面前提起“真的”这个词! 小初:墙角画圈圈~~~顺便偷瞄……哦吼吼!!! 江少一把揽住谨言,轻轻吻住他的额头:“乖,以後我不会说这个词,但是我会一直这麽做的……不管那个年XX做什麽,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谨言脸一红,扭过头去…… 小初:本来很感动……但是,年XX???悲愤!我儿不孝!!! 03. [性别是?] 江少(继续斜眼状):我记得你让我H了不少次……你老了,记忆力也差了。 谨言(难道的愤怒):请不要忘记你写的是“耽美”,“耽美”!俗名“BL”,再俗一点就是男男!!! 小初(内牛满面):……但是……但是,但是问题就是这样的嘛!俺有什麽办法……泪! 04 [你的性格怎样?] 江少(骄傲):完美。 谨言(斜睨之):哼。 小初:(两眼放光):没错!言言,一个“哼”字让你向女王傲娇受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 江少(难道的尴尬,凑过去讨好地看谨言):谨言…… 小初:(眼冒精光!!!)谨言!上! 谨言迟疑了一下,轻轻伸手推江亦,没料到……被他反拉进了怀里……调戏之…… 小初(仍旧内牛满面):好吧言言,为娘对你的期望过高了……你……你还是乖乖当个笨笨的小受吧……反正,有江亦疼你,娘也放心了…… 众:真的吗??? 呜呜%>_<% 05 [对方的性格呢?] 江少(情深款款状):笨笨傻傻的,好可爱,单纯的让人不放心…… 谨言(急急打住他):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三四岁的小朋友??? 江少(更深情的):还有就是,坚持执著执拗,让人心疼…… 谨言(……脸红) 小初(赞同地点头):嗯,说的好。那麽,言言,江亦的性格呢? 谨言(迟疑了很久,然後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和他刚才说的一样…… 江亦一下子扑过去吻住谨言的侧脸:谨言的意思是承认你老公我是完美的,对吗? 谨言(持续脸红……) 小初……退散!(识相吧,O(∩_∩)O哈哈~) 06 [两人何时相遇的?在哪里?] 江少:高中,教室。 谨言(点头附和) 小初:……好吧,我承认这题很无聊,不仅问的无聊,答的更无聊= =|||07. [对於对方的第一印象如何?] 谨言(第一次抢先):你要说老实话!(眼神突然哀伤) 如果……如果你当时对我根本就没什麽印象的话,我也不介意的,反正……这才是正常的…… 江少(心痛的好像快要死掉的表情,急忙抱住谨言):不不不!对谨言的第一印象一直都在我脑子里存在著哦,很清晰很清晰的……“谨言(迷茫怀疑的):真的……吗? 江少(带著温柔的像要融化掉的笑):没错哦。谨言和其他那些人都不一样,不自傲不自夸,好像一湾水一样,温温和和的,很舒服很舒服…… 谨言(脸一红,然後又一黯):……那不就是没什麽存在感的意思吗…… 江少(抱的更紧):哪里,这样安静的守护,其实是最难得的。 小初…… 众:这个时候你还跑出来干什麽!!!退散! 小初(哭~~):谨言还没说对江亦的第一印象啊……我…… 众:……滚!!! 呜呜呜呜呜呜!!! 08.[喜欢对方哪里?] 江少:只要是谨言,哪里都喜欢哦。 小初:这个回答不算! 江少:切……好吧,要说最喜欢的话,果然还是,谨言陪在我身边吧,一直一直。 小初(……石化):这个……答非所问吧…… 谨言(声音轻轻的):…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 小初:……你们要不要这麽夫唱妇随啊啊啊啊!!! 09. [讨厌对方哪里?] 小初(先说):……这个可以跳过吧,应该是没有的吧! 江亦(严肃):有的。 小初(吓!担心地看著谨言) 谨言(正色):有的 小初:……好吧,你们果然是夫妻档。好!现在当著为娘的面,说清楚吧! 江亦(沈默良久):……谨言太执著了,受了太多苦,我很心痛…… 小初(冷笑):……你以为这是他的错吗? 众:……你恐怕也没有资格冷笑吧…… 小初(石化~~~~) 谨言:我……其实我说不清楚。我也讨厌江亦太执著……但是,这偏偏又是他吸引我的地方呢…… 江少(心痛,抱住谨言):我以後人生的全部坚持,都寄存在你这里了。 小初:……退散…… 10. [你觉得和对方相处的好吗?] 江少(毫不犹豫地):当然。 谨言(轻轻但坚定的):嗯。 小初(欣慰欣慰啊!!!) 11 [如何称呼对方?] 江少:谨言。 谨言:江亦。 小初:……这……这未免也太普通了吧……(色心大起,对著江少):难道……在某些特殊时刻,没有点什麽特别的表示吗…… 江少(斜睨小初一眼,然後看谨言):……可以说嘛? 谨言(满脸羞红,扑过去捂住江亦的嘴,然後警惕地盯著小初):当然不准! 小初:……谨言!我要虐你!!! 众你敢!!! 呜呜呜呜!!! 12. [希望对方如何称呼你?] 江少:老公,darling,亲爱的,阿娜答,相公…… 谨言(再一次堵住他的嘴,咬牙切齿):……谨言就好。 13. [比喻的话,对方像什麽动物?] 江少:嗯……动物吗?我觉得谨言比较像望夫石一类的东西呢…… 小初(石化):……望夫石一类的“东西”……江少啊,你果然是……大男子主义严重吧! 谨言(满头黑线):……他什麽动物都不像…… 江少(正想扑过去亲谨言,却在听到谨言的下一句话时僵在原地) 谨言(咬牙切齿):我怕玷污了可爱的动物们…… 小初:……让俺笑笑先~~~~ 14. [送礼物的话,会给对方什麽?] 江少(笑的很邪恶):我自己咯~~~ 谨言(练就出来的面无表情):可以退货吗。 江少:…… 小初:谨言你呢?要送什麽? 谨言(声音幽幽的):没有陪他一起过过生日,我也不知道…… 气氛冷了…… 江少(立马抱住谨言):没关系,以後我们还会在一起好久好久,以後每一年我的生日,我都要你陪著我过,你不准不答应哦。 谨言(轻轻点头):……那你要记得。 小初:……再次快速退散! 15. [想收到什麽礼物?] 小初:……好了江亦你就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你会说什麽了…… 谨言(脸红):……你想多了…… 江少(笑著看谨言):是吗?谨言你这麽笃定?其实没有哦…… 谨言(羞愤难当):……我什麽都不想收到,我只想让这个人(指指靠在自己肩膀的江亦)……快点被收走就好…… 小初:……得了吧,要真收走了,你还不哭天抢地寻死寻活……我还看不透你……切! 16.有对对方有不满的地方吗?有的话,是哪里呢?] 江少:……我说过了。 谨言:……我也说过了。 小初:……好吧,我也写过了…… 众:……你们= =||| 17.贵方!癖!!何?[你有什麽癖好码?] 江少(笑的很淫邪~~~指了指身边的谨言):他。 谨言(打掉江亦的手):打掉他。 小初:……言言啊,听为娘的一句话,其实……口是心非的女王傲娇真的不适合你拉……你还是把他留给隔壁的楚回吧……啊,乖…… 楚回(突然乱入):女王傲娇?滚!!! 小初:……你还说你不是女王傲娇……好吧,里外不是人的俺……默默遁走…… 18.?[对方有什麽癖好吗?] 谨言(神色平静):很多年前是许桓。 江少(不满的):为什麽你只说很多年前……你明明知道以後还有更多更多年,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一个你。我只会看著你。 谨言(微微脸红):……等一辈子完了再说吧,反正这辈子……你自己说的你得不到优秀了。 江亦(扑过来蹭蹭谨言,笑得一脸白痴):嗯,我知道。 小初:……於是,江少,这一次你忘了回答…… 众(愤怒):你给我退散!不要挡在这里!!! 19. [对方做了什麽会讨厌?] 江少:不会讨厌,我说过了,我只会心痛。 谨言:也是心痛……不过是为他心痛…… 小初:……你们,又在打哑谜吗?说出等待守候这几个字就那麽难吗……囧|||20. [你做了什麽对方会讨厌?] 江少:……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谨言:为什麽总是这麽烦人的问题。 小初(内牛成核~~~):我……这个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啊…… 21 [两人的关系进展到哪里?] 江少(“邪魅”一笑):哪里都进展到了哦…… 谨言(瞪了江亦一眼,羞涩):……嗯。 小初:不行了……让小初先喷点鼻血先…… 众:鄙视你…… 22. [初次约会是在哪?] 江少:…… 谨言:…… 小初:…… 江少:找黎晏心给谨言做衣服那次算不? 谨言:这个…… 小初(扶额):好吧好吧,勉强算吧,虽然还有一个小电灯泡……真是悲摧!悲摧的问题,更悲摧的答案!! 23 [那时候的气氛是?] 江少:…… 谨言:…… 小初:…… 江少:还行吧…… 谨言:挺好的…… 小初:……为娘要哭了……原来儿子们你们真的过的好惨……泪奔!!! 众:……你还有脸哭= =||| 24. [那时进展到哪?] 江少:…… 谨言;…… 小初:…… 江少:做了衣服…… 谨言:做了衣服…… 小初:抱头鼠窜……我真的错了……%>_<%25. [经常约会的地点是哪里?] 江少:…… 谨言:…… 小初:忍不住了!掀桌子!!!这TMD都是什麽问题啊!给我滚!! 众:……鄙视你,明明是你的错吧…… 小初:内牛……满面…… 第八十九章 夫夫相性一百问 之二 26. [对方生日时,会做什麽?] 江少(幸福地):滚床单…… 谨言(额角青筋一跳!):踹死他!让他的生日和忌日是同一天! 小初:……言言,你要淡定……真要是这样了,估计你也就殉情去了…… 27. [最先告白的是谁?] 江少:……(沈默) 谨言:……我。 小初:气氛突然僵掉了……跳过!!! 28. [喜欢对方到什麽程度?] 江少(坚定):可以放弃一切,为了他。 小初(叹口气):这话你说是说了,不过……言言一直都这麽做著吧…… 谨言(想了想):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甚至,也包括他。 江少&小初:齐齐愣住!!! 江少(吻住谨言):你太傻了……谨言。 小初(咬手绢冒眼泪):不行了不行了,俺也要水漫金山了…… 众:你烦不烦啊,给我们滚! 29 [啊,是爱吗?] 江少(轻轻笑):如果这都还不是爱,那什麽才是? 谨言(迷茫困惑):如果痛成这样,得到的都还不是爱,付出的也不被承认是爱……那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什麽,去证明了…… 小初(急忙打住):好了好了,为娘知道了……这是爱这当然是爱! 30. [对方说了什麽就没办法了?] 江少:……其实无论谨言说什麽,我都很没办法。 谨言:……他根本什麽也不用说,我就已经没办法。 小初:……一个比一个纠结……好吧,我承认我最纠结…… 31. [怀疑对方见异思迁的话,怎麽办?] 江少(轻描淡写):不可能。 谨言(犹豫):……我怎麽觉得我才是他见异思迁的对象…… 江少(急忙搂住):不,是我自己一直没看清楚…… 小初(斜眼):……江少你就甭解释了,其实不管哪种解释都挺混账的…… 众:……不要忘了最混账的其实是…… 小初:逃走!!! 32.允许见异思迁吗?] 江少:不允许,而且……根本不可能。 小初:你忒自信了吧…… 江少:我不是对我有信心,我是对谨言有信心…… 谨言:……我还是觉得我本身就是他见异思迁的对…… 江少&小初:不是!!! 33. [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的话,怎麽办?] 江少:…… 谨言:…… 小初:……约会……又见约会……你TMD就不能少点约会吗…… 34. [最喜欢对方的哪个部位?] 江少(色色的):这个嘛…… 谨言(红红的):这个问题我们拒绝回答!! 小初(正色严肃):不行!我们要本著学术性的精神完成它!!! 江少(鄙视的):……得了吧,我们都跳了多少个关於约会的问题了…… 小初(石化):这个……这个难道不是你们的问题吗…… 江少(横了小初一眼):我们的问题? 小初(怕怕~~~):呜呜呜,谋杀亲母啊!!! 於是……此题被拖过…… 众:你怎麽这麽笨!!! 小初:再次里外不是人…… 35. [对方何种举止最祅媚?] 江少(色色的):这个嘛…… 谨言(红红的):这个问题我们拒绝回答! 小初:……为嘛觉得这个调调这麽熟悉……啊!想起来了! 众:你……你真的能当主持人吗……你真的没有问题吗……你…… 小初(正色严肃):这回你们休想跳过!说! 江少(神色冷淡):任何。 谨言(微微低头):全部。 小初:…… 36 [什麽时候两人会觉得紧张?] 江少:没有。 谨言:一直都挺紧张的…… 江少(大惊失色,扑过来):一直?难道现在也是吗? 谨言(犹犹豫豫点头):……嗯,因为……总是会很害怕…… 小初(梦游般地念出):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害怕得到他,更害怕失去他……这是……俺给谨言加注的心情吧…… 江少(刀子一般的眼神射过来):原来是你…… 小初:……我错了,我又错了…… 37. [对对方撒过谎吗?擅长撒谎吗?] 江少(笑的温柔):他哪里会撒谎,他这麽笨,什麽都瞒不住…… 谨言:我相信他一定很会撒谎,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否对我撒过…… 江少(立刻指天发誓):绝对没有!!! 小初:其实我很怀疑…… 众:其实我们也是……不过不是怀疑江亦,而是……你…… 38. [做什麽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江少(甜蜜恬淡):和谨言在一起的时候。 谨言(安静祥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小初:欣慰欣慰啊…… 39 [有吵过架吗?] 江少:当然没有。 谨言(幽幽望了江亦一眼):有的…… 江少(大惊失色):怎麽可能? 谨言(神色黯然):当然有……就是……有一次,我说,如果是许桓被XX的话,你会怎麽办,你就……当然,这其实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江少(震惊&心痛,抱住他):谨言…… 小初:得,这下气氛又冷了……我……我还是退散吧…… 40. [是怎样的吵架呢?] 江少:…… 谨言:…… 小初:……不该打小初啊,该打这个题…… 41. [如何和好的?] 江少:…… 谨言:…… 小初:……又恢复了“约会”问题的循环模式吗……囧42. [即使转生也想成为恋人吗?] 江少(坚定点头):是。 谨言:(声音轻轻的):如果可以的话……想。 小初:哇!言言第一次这麽坦诚哦!值得奖励! 江少(两眼放光):我要H! 小初:……你…… 43. [感到「被爱著」是什麽时候?] 江少:谨言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的时候。 谨言:……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只要我能爱著他,被爱的感觉,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的…… 江少(吻住):谨言,你不用特意感觉到,因为我时时刻刻在爱你。 小初:感动ING,内牛ING~~~~ 44. [感到「难道不爱我了吗???」是什麽时候?] 江少:没有这样的时候。 谨言:……我经常有这样的时候……曾经 江少(石化~~~) 小初(内牛成核!!!我的言言啊……你都经历了什麽啊……) 45 [你是如何表现爱的?] 江少(温柔如水):一直陪著他,陪他走下去。 谨言:……一样。 小初:……好吧,虽然这个答案没什麽新意,但是……这个回答也不需要什麽新意…… 46. [如果死的话,是比对方先死?还是後死?] 江少&谨言:後死。 小初(感动的眼泪直冒)嗷嗷!小初明白的……这样的选择的原因…… 江少(摸摸谨言的头发,宠溺地笑笑):好吧,这一次我就把这个机会让你你,让你先去探探路……不过,一秒以後,你就可以回头,我一定出现在你身後…… 谨言(紧紧握住江亦的手):……傻瓜…… 江少(夸张地笑):明明你才是最笨的好不好…… 小初:不行了,真的要水漫金山了…… 47. [两人之间有隐瞒的事吗?] 江少:现在没有。 小初(敏锐地发现问题):现在没有???那就是说…… 江少(镇定如常):以後也不会有。 小初:……俺的重点不在这里……谨言你不在乎吗? 谨言(摇摇头):不在意。反正,我以前也有很多事瞒著他。 小初:……你们两个还真是……好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为娘不管了…… 48. [你的情结是什麽?] 江少:谨言。 谨言:江亦。 小初:……我……你们……这个…… 众:不要拖拖拉拉了!快点进入後五十题後五十题!!! 49. [两人的关系是周围人公认的?还是保密的?] 江少:没有刻意注意过。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估计也知道了…… 谨言(埋怨他一眼):都是因为你太高调了…… 小初:好了,我知道了。让我们进入後面的吧!!! (呜呜!!!撒花!!!终於到後五十问了!!内牛满面!!!) 50. [觉得两人的爱会永远吗?] 江少(坚定地点头):当然。 谨言(更坚定地点头):至少我会。 江少(叹口气):谨言……到底什麽时候你才能真正相信我呢…… 谨言(看也不看江亦):这一辈子过完再说吧。 小初(竖起大麽指):GJ!!!言言,你已经甚有女王风范了!不过……小初想吐槽的是,这个版本的一百问真的对吗……为什麽俺印象众……五十问不是这个问题吧= =|||||好吧,此问题不重要,我们进入下面的吧!!! 第九十章 夫夫相性一百问 之三 51.[你是受?还是攻?] 江少(微微得意):攻 谨言:攻…… 江亦&小初 瞪大眼!!! 谨言:……的反义词…… 江亦&小初:……(忍了很久很久) 哈哈哈哈哈哈!!! 52. [为什麽这麽决定?] 江少(困扰的):因为……这辈子能攻我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吧…… 小初(邪笑):哼,俺以後一定要写出来一个超级强攻!看看能不能攻你!不如……我们先让萧岚来试试? 众:忍无可忍!!!不要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是在给《蓝田日暖》打广告!!! 小初:呜呜……居然被看出来了…… 众:……你以为我们都像你一样白痴吗! 谨言:……为什麽你不问我…… 小初(瞄了一眼):行了,看你那身板我就知道不用问了…… 谨言:……你果然是我的後妈…… 53. [对於这种状态满足吗?] 江少(笑的就很满足……):当然。 谨言:……我还能说什麽…… 小初(点头):是的,你就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你是满足的,不过害羞罢了。为了照顾你薄薄的脸皮,为娘就不勉强你说了…… 谨言:……你到底那只眼睛看到我满意了!!! 小初(“邪魅”一笑):哪只都看到了…… 众:虽然很赞同你说的,但是……请你收回你的“邪魅”一笑…… 54初次H是在哪里? 江少:……我家。 谨言:……他家。 小初:这诡异的气氛又是怎麽回事? 谨言(突然捶胸顿足):所以说,酒什麽的,果然会乱性!!! 55.[那时的感想是????] 江少:爽。 小初(石化):……请注意你的措辞,小攻童鞋。 谨言:痛,还有……难过。觉得自己没救了,竟然喜欢上了他…… 江少(搂住谨言的脖子亲):谨言…… 小初(摊手):大家看出来了吧,一旦江亦遇到没法辩驳的事情,就会耍这些花招…… 谨言(被亲的七荤八素,艰难地附和):没错……你总算说对了一点…… 小初:……言言啊,本来为娘还想好好疼下你的,现在看来,就不必了吧…… 谨言:……你……你……果然是後妈…… 56. [那时候,对方是什麽样子?] 江亦(色迷迷地回想中):苍白的,但是好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对了!声音也很好听……真是…… 谨言(羞愤难当):你给我闭嘴!!! 小初(两眼桃心):嗯嗯嗯,没错!多多透露!!! 众:……那不就是你写的吗……有啥可激动了…… 小初:……好吧……哦对了,谨言你就不用回答了,我们都知道你醉的不省人事了…… 57. [之後的早上最先说的话是什麽?] 江少:……谨言,你醒了? 谨言:……为什麽。 小初:……好吧,我错了,我就不应该提起这次H……我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58. [一周做几次?] 江少:是心情而定吧。 谨言:…… 小初:好了谨言我们都知道你是没有选择权的…… 江少:不是哦,谨言是,即使想做,也不好意思开口啦,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帮他说了吧…… 谨言:……滚! 小初:不得不说……为什麽我会生出一个脸皮这麽厚的儿子捏…… 众(斜眼):你总算发现这一点了…… 59 [理想中一周做几次?] 江少:没什麽规定的次数吧,想做就做啊。 谨言:你的意思就是多多益善吧……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 小初(邪笑):为什麽我觉得这是言言你的心声呢…… 谨言:……你…… 60. [是怎样的H?] 江少(笑):还能是怎样的H呢?不就是那样的Hma ? 谨言:……普通的H而已…… 小初:太没劲了吧…… 众:得了吧,特殊的H……估计你也写不出来…… 小初:囧~~~ 61. [自己最有感觉的是哪里?] 江少:如果是谨言摸的话,那我哪里都会有感觉哦。 谨言(声音细如蚊蝇):……不知道…… 小初:哼!没关系!反正还有下一题!!! 62对方最有感觉的是哪里?] 江少(笑邪恶又温柔~~~请大家自行想象之~~~):这个嘛……就是一些看得见的地方,以及一些看不见的地方……而已哦。 谨言:……不知道…… 小初:我……容我吐槽下!江亦你说了和没说根本就没区别好不好!!!还有你!言言!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呀!虽然我知道……就算不醉,你每次也都是朦朦胧胧的……好吧,我就不应该指望你…… 63. [用一句话来形容H时的对方。] 江少:难以形容。 小初:…… 谨言(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有支吾出来~~~) 小初(叹口气):行了,我知道了。只是当时已惘然吧…… 64.[对於H是喜欢?还是讨厌?] 江少:喜欢啊。尤其是和谨言的H,最喜欢最喜欢。 小初:哼,看来你还知道你以前的不忠心啊! 江少(尴尬~~):……还不都是你写的…… 谨言(皱皱眉):以前是很讨厌的……非常讨厌…… 江少(又心痛了):我知道的谨言,不要再想了……不会再有了…… 谨言(微微一笑):现在……不讨厌吧。 小初(花痴状):好美哦~~~ 江少(斜睨):闭上你的狗眼。 小初(石化):……我儿不孝…… 65. [一般是什麽体位?] 江少(想了想):都有吧,不过,现在都用不会让谨言太辛苦的体位。 谨言(脸微红,轻轻点头) 小初:哎哟喂,不行了不行了,快快,言言,让为娘的捏捏,你咋能那麽可爱捏……要死了要死了,要喷血而死了…… 江少(鄙视):来人,拖走。 小初(挣扎著爬起,大义凛然的):不!!!至少让我做完这一篇啊啊啊!!! 众:嗯!等做完这个,就快叫人把她拖走! 小初:o(>﹏<)o不要啊!!! 66. [想尝试什麽样的做法?(场所,时间,服装等)] 江少:其实好多都没尝过呢,我都挺想试试的……现在我一直努力说服让谨言当我的助理,这样,办公室的话…… 谨言(给了江亦一记爆栗!):你居然有这麽无耻下流的念头!!! 小初(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该打! 众:……你就一煽风点火的角色是把…… 小初(惊恐状):哦呀!竟然被看出来了! 众:(┘﹏└)你当我们白痴吗…… 67. [淋浴是在H前?还是後?] 江少:都要。 谨言(点头附和):嗯。 小初:明明是一个如此有爱的问题啊,为嘛答案给出来是如此无聊……囧68 [做时,两人有做过约定吗?] 江少:没有。做的时候就要专心做。 谨言(青筋暴跳的):……我…… 小初(急忙打断):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已经昏了……不用问了…… 69. [有和对方以外的人做过吗?] 江少:…… 谨言:…… 小初:…… 我错了 -_-! 70. [关於「如果不能得到心,光是身体也行」的想法。赞成?反对?] 江少(迅速的):当然反对。 谨言(冷哼一声):……不知道是谁当年差点强X了许桓呢…… 江少(尴尬&谄笑~~~):谨言…… 小初(鄙视):江亦……瞧你这德行……我这个当妈的都……汗颜啊= =|||谨言:我当然是反对的。 小初:……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儿子…… 71. [对方被坏人强奸了,怎麽办?] 江少(沈默):…… 谨言(沈默良久,苦笑):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让我先拜拜他…… 江亦轻轻环住谨言,吻上他的鬓角:不会有这样的假如,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小初(後悔的捶胸顿足):……我又错了!我知道! 72. [H前和後,哪个更觉得害羞?] 江少(疑惑):为什麽会害羞? 小初:……没错,我也很奇怪我为什麽要问你这个问题?? 谨言:……前。 小初(了然地点头):我明白,H之後……你都昏过去了吧……可怜的孩子,为娘摸摸哦…… 73. [朋友说只有今晚,因为太寂寞了并要求H.怎麽办?] 江少(神色冷漠):找几个人给他就好了。 小初(打了个寒颤~~~~):为那个人默哀先…… 谨言(微微黯然):我哪里有什麽朋友…… 江亦(心里一酸):……谨言…… 小初(打呵欠):好了好了,老戏码又来了,大家都洗洗睡吧……不用看了…… 74. [觉得自己的技术好吗?] 江少(灰常得意):当然。 谨言(脸红过):我不知道…… 小初(已经无力吐槽):……我说,言言啊,你到底知道什麽啊…… 江亦一把搂住谨言,凑近他的耳边:我说个好就好,反正,别人也鉴定不了…… 小初:这话说的好!!! 75. [对方的呢?] 江少:上一题不是已经说了吗,罗嗦。 谨言:……我再说一次,我已经昏了…… 小初(频频点头):嗯嗯嗯,谨言你的意思就是,能把你做昏的话,就是技术很好很好了吧! 是吧!!!不要狡辩了!I got it!!! 谨言(石化):……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了…… 夫夫相性一百问 之四 76. [做的时候希望对方说什麽?] 江少(温柔的搂住谨言,近乎撒娇):什麽都不用说啊,我只要感觉到谨言在这里,就够了。 谨言(想了想):……或许我曾经期待过他说点什麽,但是现在……(两人相视一笑)现在,他什麽都不用说了,他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 小初(感动~~):真是的……恶搞和感动的交换频率能不能调调啊!弄的俺如此被动! 77.[H时最喜欢看到对方的脸是什麽表情?] 江少(意乱情迷地回想著):嗯……痴迷的,含糊的,又媚惑的……低低叫著我的名字,让我快点的…… 谨言(羞愤!!!):你给我闭嘴!!!别人只问了表情!你说的太多了! 小初:不行了……鼻血直喷啊…… 谨言:……我,最後再说一遍!我…… 小初(突然乱入);我知道了!你昏睡过去了!好了,不用说了。 谨言:…… 78. [觉得和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江少(沈默良久):现在不行,以後也不行。 谨言(痛苦压抑):……都不行。 小初:我又错了!天雷啊,劈死我吧!!!我为什麽瞎了眼,没有屏蔽掉这个白痴一样的问题啊啊啊啊!!! 79. [对SM之类的有兴趣吗?] 江少(嗤之以鼻):那是变态才做的事情。 谨言:补充一句,我们都不是。 小初:……但是,我……是…… 江亦&谨言(怒瞪):你敢! 小初(邪笑):哦活活!!!你们怕了吧!!! 众:……还有我们呢…… 小初(石化):…… 80.?[突然对方变得不寻求身体需要了,怎麽办?] 江少(毫不在意):谨言从来没寻求过……在清醒的时候。 小初:那就是说……你要经常给他喝酒了? 江亦眼珠子一转:嗯……这个办法也不错呢……每次都要我色诱……这个也确实腻了。 谨言:……如果他不寻求的话,真是谢天谢地。 江亦的手突然环紧,声音压低,充满诱惑:真的吗?谨言?你确定? 谨言(脸突然红了):……你不要对著我的耳朵吹气!!! 小初:……我大概要牺牲了……看看我飙出来的血…… 81. [对强奸有何感想?] 江少(皱眉,不想多谈的样子):犯罪。 谨言:不想多谈。 小初:好的好的,立马跳过! 82. [H最棘手的是什麽?] 江少:还没有吧,硬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谨言的体力实在是…… 谨言(白了他一眼):那是你太怪物了好不好…… 小初:……好强!!!膜拜!!! 83. [目前为止觉得最惊险的H地点是哪里?] 江少:都挺平常的。 谨言点点头。 小初(花圈圈):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给儿子们创造一个惊险刺激有趣的H圣地…… 谨言(青筋直跳):……不用了,您让隔壁的萧岚和楚回试试吧……反正他们是学生,还在学生会……操场,教室,会议室,图书馆,办公室……都可以吧,你尽情试试吧…… 小初:……言言,我突然发现了你鬼畜的一面……不过(嘿嘿!淫笑!)这些地方真是不错呢!(摩拳擦掌中)有机会一定要试试!!! 众:……你敢说你不是在打广告? 小初;……-_-# 84. [受方有主动要求过H吗?] 江少:不是说过了吗。这什麽破题啊。 谨言:没有! 小初:为嘛我又成了出气筒…… 85. [那时攻方的反应呢?] 江少:…… 谨言:…… 小初:……好吧……我错了。 86. [攻方有强奸过吗?] 江少(皱眉):如此没品的事我怎麽可能会做。 谨言:他不会做的。 小初(挑眉笑):哦呀,这回小谨言竟然附和了江亦呢…… 谨言(淡然):他也只有这点值得我附和下了。 江少扑过去亲:谨言,你好口耐!!! 小初(咬手绢):呜呜!!!人家也好想亲!!!瞬间女王的言言!!! 众:……哪儿凉快哪儿呆著去! 87. [那时受方的反应呢?] 江少(皱眉不耐烦):跳! 谨言(难得的不爽):跳! 小初(战战兢兢):好啦好啦,跳就跳嘛…… 88. [有理想中的「H的对象」吗?] 江少(吻上谨言的脖子):还用说吗?当然就是这个了。 谨言(虽然脸红,但还是点头了):……就他吧,懒得再找了。 小初(眼猫桃心):哎哟喂!萌死俺了! 89. [对方符合理想吗?] 江少(继续亲):当然,完全。 谨言(脸持续红著,头也持续点著):勉强吧……不行的话,我也认了…… 小初:……哦哦哦!!!持续花痴著!!! 90. [H时使用道具吗?] 江少:没有,谨言不喜欢。 谨言(摇头):从不。 小初感动了:嗯嗯嗯!很好,疼老婆的好老公啊! 众:他要是还不疼言言我们就先杀他再杀你! 91 [你的「初次」是几岁?] 江少:十……几岁吧…… 谨言(脸色瞬间一黑):…… 小初(惨白著脸):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们跳过跳过啦…… 92. [那,是现在的对方吗?] 江少:…… 谨言:…… 小初:……我真的很想哭,真的。真的。真的!!! 93. [最喜欢被亲吻哪里?] 江少(指指自己的嘴唇):就是这里哦。 小初(鄙视):……真没创意…… 谨言:……眼睛。 江亦立马凑过去,轻轻吻住谨言的眼睛…… 小初:啥也不说了,欣赏吧! 94. [最喜欢亲吻哪里?] 江少:虽然我喜欢亲吻谨言的嘴唇,但是,既然谨言喜欢被亲到眼睛的话,那我也愿意亲哦。总之,只要是谨言,什麽地方我都愿意。 小初(坏坏的):那……脚呢? 谨言(脸红):喂,你太过分了…… 江少(摸摸谨言的头发,声音轻轻的):当然也愿意。 小初(感动的内牛满面~~~):言言你呢? 谨言(咬牙承认,声音小小的):……嘴唇吧…… 两人相视一笑 於是,小初知道,退散的时间到了…… 95. [H中对方做什麽最高兴?] 江少:……嗯,接吻的时候,谨言能不闭著眼睛。 谨言(委屈的);我已经在努力了好不好…… 小初:哎呀,谨言是在撒娇吗? 谨言(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小初:哎呀,反正大家心里明白就是了!言言你的答案呢? 谨言(表情忽然很悲催):能让我留点意识吗……到最後…… 江亦&小初皆石化。 俺拍拍江少的减半:……儿子,给你老婆留点意识,听到这血淋淋的控诉没? 江少(僵硬地点头):……我……我尽力吧…… 96.[H时会想什麽?] 江少:疼他。 谨言:……我真的不想再说了…… 小初:好好好!!!我知道了!!! 97. [一个晚上做几次?] 江少:视情况而定吧,不过一般情况下为了照顾谨言,我是得不到满足的…… 谨言(无语):……真是谢谢你的照顾了啊。 小初:……那麽话说江亦你到底有多强啊!!!这个世界不能这麽偏心攻!! 众:……最偏心的不就是你吗…… 小初:~~o(>_<)o ~~ 俺……俺是有……理由的…… 众:去死! 98.[H时,衣服是自己脱还是被脱?] 江少:……你觉得我能指望谨言给我脱衣服吗…… 小初(无比沈重地点点头):是的,我糊涂了…… 谨言:你觉得我会自己脱衣服吗…… 小初(更加沈重地点点头):是的,我疯癫了…… 99?[对你来说H是什麽?] 江少:感情生活所必须的。 小初(鄙视):果然毫无创意…… 谨言(想了很久,脸红红的):……虽然……但是还是…… 小初(叹气打断他):好了,我明白了。有时候,关联词的作用比具体的话还要让人理解深刻…… 100. [请对对方说一句话吧。] 江少:我们走吧。 谨言:嗯。 小初(傻愣住):啥?啊??哈???你们……你们就这麽走了!!!你们不能这样!!!多少人还等著听你们的情话呢!!!站住!!! 江亦远远飘来一句话:……让他们去正文看吧,够多了。我和谨言都两个老男人了,让我们消停会儿吧。 谨言:……我觉得萧岚和楚回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众:……你……居然到最後都还不放弃打广告的机会= =|||小初:嘿嘿~~~~ ────────────────────────────────── \(^o^)/!!! 小初最喜欢这个东东了,没想到处女秀就献给这一对了……(*^__^*) 嘻嘻…… 但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少的样子,结果竟然写了小初一个下午呢……足足一万三千多字!!!囧啊囧啊……下回看来还是分开写最好把……~~~~(>_<)~~~~ 学到经验了这应该……是跟班真正意义上最後一篇番外了吧…… 也许……吧……(*^__^*) 嘻嘻…… 小初努力养肥蓝田日暖去……嗯,小初贼心不死,到这里还要最最後打一次广告喵…… 谢谢亲们能喜欢跟班哦 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