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 作者：做梦的小荠 　　文案：这个小屁孩有点冷。 　　这个老变态有点作。 　　小顾VS夏志荣。 　　小攻是小受妈妈搭的相好，日久生情，觊觎已久。 　　不伦之恋，作者三观不正。 第一章 　　他回家开门，一如往常走进自己的房间，愣住了。 　　窗户下原本一片空荡荡的地板，现在多了一张很新的书桌。 　　他走近有木头的味道，伸出手摸了摸，很光滑。 　　他把书包扔到床上，抱住被子从枕头下抽出MP3，外放一首.当时很流行西域男孩。 　　他的床挺大，因为这个房间原本是爷爷奶奶的，角落里还有一台蒙灰的缝纫机。上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有几张乱画的素描。 　　他把脑袋扎进被窝里，闭上眼睛，意识变得很混沌。他有点累，从学校走回家，只要走一条长长的桥，他还是很累。虽然这条桥他走了无数遍，有时闭着眼数到81级台阶，睁眼能摸到自家门的锁孔。 　　他睡得正迷糊时，耳朵里传进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他一下就清醒了，但他懒洋洋地不想动。 　　“顾小青！” 　　他妈没进门就喊他，他应了声，但有点小，被音乐盖了过去。 　　她妈把钥匙随手往桌上一丢，拧门进来了。 　　一张明艳的脸，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支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把mp3调小声音，“怎么了？” 　　他问。 　　顾玲玲回答他，说要吃晚饭。 　　他放学回来刚好是饭点，他有点饿，但家里没有零食。他都憋着肚子等顾玲玲准备晚餐。顾玲玲很少买零食，她尽买他不爱吃的水果藏进冰箱，一打开就是一股热带水果的烂熟臭。顾小青不能吃，他热带水果过敏。 　　顾玲玲嘲笑他，没个富贵命，该有的矫情病倒是多。 　　小青不和她顶嘴。 　　“出去吃。” 　　他沉默了一下，“和谁？” 　　“夏叔叔。” 　　小青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说不上什么话。 　　顾玲玲一边注意自己的手机，一边扫了一眼那张书桌，笑了一下。 　　“夏叔叔给你买的桌子，还有盏灯在下面车库里，等会回来记得拿上来。”顾玲玲笑得和朵花似的明艳，“待会好好谢谢夏叔叔。” 　　小青还是没说话，低头拨弄着手里的mp3. 　　顾玲玲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刘海盖过眼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低头呼噜了一下他的头发。小青看到她光秃秃的无名指又在他面前晃了晃。 　　“收拾收拾，看你整天没睡醒的样，”顾玲玲埋汰了她儿子一会儿，电话突然响了。“赶紧的啊，顾小青，别让我催你。” 　　她转身走出房间，接起电话的瞬间，声音一下变得柔和许多。 　　“喂，志荣啊……” 　　小青面无表情地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他把MP3关了，四处环视充电线。 　　他忘了被他放在了哪，后来一想算了，这顿饭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摸出手机，看了看电量76%，他满意了，揣进兜里。 　　顾小青长得和他妈很像，艳丽、秀气，干净的眉眼，就是性格有点温吞，慢半拍，有点不合群。但周围的人都挺喜欢他，不为什么，好看的人总是讨喜的。 　　他妈和他相反，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急性格，母子总是吵架。他俩一个属虎，一个属兔，顾玲玲说，这是源头。 　　顾玲玲老埋汰他，说他和他亲爸性格一样，自私、冷漠，只关心自己，还不懂别人为他付出多少。比如她。 　　顾小青原本叫杨小青，顾玲玲和杨欣离完婚一年后，就让小青随她的姓。现在已经有五六年了。离婚的原因正常不过，小青他爸出轨被顾玲玲抓包，之后果断签了协议离婚，小青跟了妈妈。顾小青那时在念小学，懵懵懂懂像个小傻子，之后他就挂着单亲家庭的牌子挂了挂到现在。 　　这期间，最消沉的是顾玲玲。小三是个什么人？妓女。当时顾玲玲觉得面子要丢光了。顾玲玲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是老幺，大哥现在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二姐在国外搞新科技研究。她呢？好不容易辛苦经营的钱，被杨欣拿去养婊子。她那时气得生病，西药中药不断，回家拎着钥匙，很憔悴。 　　她开始失眠，晚上在外面干什么也不知道，总是会来得很迟。杨欣非常懦弱，他没再打电话，家里的座机后来不知不觉，欠费停机。顾玲玲直接去移动公司注销了。她明白杨欣是不想要这个家了。 　　顾小青遭到上代人的苦，放学自己回家，晚饭吃凉水泡饼干。过了几年，顾玲玲觉悟了，她找了新的工作，工资不高，但是养两个人勉强够。她有着之前开店的存款，所以有点底气，供顾小青念私立学校，让他念补习班。 　　她觉得，一定要让顾小青过得好。 　　她长得很漂亮，身边的朋友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顾玲玲觉得对，于是她勾搭上个人，在隔壁市当官，叫夏志荣。 　　顾玲玲一点铺垫都没有，和小青说，晚上要和夏叔叔去吃饭，叫他乖点，机灵点，给夏叔叔倒酒。 　　小青拿筷子的手顿了下，看了她妈一眼，说了一个字： 　　“行。“ 　　夏志荣长得很俊气，特别硬朗，总是笑眯眯的，看人很亲切。顾小青第一眼看到夏志荣，就知道这人长得，是合他妈的胃口，穿着显得贵气，出手很大方。她妈没离婚前没少抱怨他爸抠门小气。 　　顾玲玲在她面前小鸟可依人了，不知平时一股泼辣劲化成了哪一滩水，看谁都含情脉脉。有了夏志荣后，顾玲玲给顾小青零花钱给得就变得勤快了，还带他买衣服。 　　小青兜里的手机就是顾玲玲上个月买的，流行款，他不知道多少钱，她让他拿着用。 　　里面存了两人的电话，一条是他妈的，一条是个陌生号码，备注是“徐秘书“。 第二章 　　顾玲玲补了个口红，拎着顾小青噔噔噔下楼，顾玲玲白净的手紧紧抓着手机。 　　他们家的房子买在闹市，街道很窄，还常常堵车。顾玲玲为了方便，让夏志荣司机到个宽阔的路口接他们。小青跟在顾玲玲后面，顾玲玲走路走得两腿生风。夏志荣鲜少请他们吃饭，当官的都忙得像陀螺，顾小青他们家乡又是个挺小的县城，他没理由常来光顾，能来几次，让秘书打个电话，让顾玲玲高兴得不得了。 　　顾小青没见过顾玲玲这么低声下气，等个电话平均一分钟看三次，这电话还不是本人打的。像领导视察似的来这套，他打心底瞧不起，觉得这人官威真重。陷在热恋的顾玲玲倒不觉得，她勾搭上夏志荣后，日子好像过的甜蜜。她节省的习惯还在，好的东西全给小青，对自己还是很吝啬。 　　她觉得自己的情感付出和应有的回报还挺成正比的，于是对夏志荣的一腔热情，总是日日新，时时新，秒秒新。 　　秋季的尾巴，寒冷钻出一个苗头，薄薄的校服被风吹得小青打了个喷嚏，鼻涕都差点喷他妈身上。顾玲玲一脸嫌弃地拿出餐巾纸擦了擦，然后把顾小青的拉链一下拉到顶，巴拉了下他乱糟糟的刘海。 　　“青青，你别给我整感冒啊，明天衣服多穿点。晓得吗？” 　　小青点点头，他知道他妈今晚又不回来了，他自己得惦记着自己。 　　夏志荣这个逼从不到他家过夜，小青当然知道，他家太寒碜，人家怎么委身住得进来？他无所谓，家里一个人挺不错。哪天夏志荣住进来他才觉得不适应。 　　他和夏志荣才见过几面，吃过几次饭就见过几次面。夏志荣是个挺装腔作势的人，他看到小青，先是虚伪地嘘寒问暖一遍，饭桌上有时还给他夹菜。 　　“小青今年高几了？” 　　“高二了。” 　　“哦，还有一年，坚持坚持。” 　　小青点头答应说对对对，嗯嗯嗯，是是是，心里想着，这问题他都问过两次了，当官的记性都埋在屎坑里了么。 　　他们就三个人吃饭，桌子上全是招牌菜，又贵又多。顾小青一边实则兴致缺缺，一边表面还要给夏志荣倒酒，还要给个兴高采烈的笑，搞得真的和领导视察的排场一样，顾小青心里嫌弃的要死。 　　偏偏顾玲玲被迷得七荤八素，老在小顾面前夸他这夸他那。我们单纯的小顾还是不明白。 　　不过也没人指望他明白。 　　比如说现在，夏志荣的车从前方的路口开了过来，是俩低调的suv黑色越野。夏玲玲的眼睛一下就像黑夜被划亮的火柴，拉着小顾的手一下就紧了。顾小青看她一副巴不得趴在人家车头的饥渴样儿，还急急忙忙地问他衣服乱没乱。 　　小青摇了摇头，手指蹭了蹭裤缝。顾玲玲清了清喉咙，站直了背。露出她精神的面貌。 　　司机看到了他俩，车子缓缓地就在面前停了。副驾驶坐着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戴金边眼镜，一副秘书什么样他就什么样。他缓缓降下窗户，低声说： 　　“这边不好停车，先上车吧。” 　　顾玲玲应了声好，让顾小青先上去，最后自己压着裙底进了后座，彭的关上了车门。 　　“徐秘书，好久不见了。” 　　顾玲玲说。笑脸盈盈的。 　　徐秘书叫徐知泽，很书卷气的一个人，讲话也和和气气，公私分的很明。不过他不怎么爱笑，顾小青就特不习惯.。他一进车就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徐秘书回道，“好久不见，顾小姐。最近还好么？” 　　“挺好。夏先生最近忙吗？” 　　“是。” 　　“哦……”顾玲玲知道不该往下问，话题转了转。 　　“这是去哪吃饭啊？” 　　“客山一家农家乐，那边东西很新鲜。” 　　“客山呀，有点远的。” 　　“开车大概三四十分钟。”徐秘书从后视镜瞟了一眼，突然问道，“小青最近怎么样？” 　　顾玲玲愣了下，然后赶紧戳了下趴在窗边走神的小顾，轻声提醒他。 　　“问你呢，青青。“ 　　顾小青特迷茫，他求助地看向他妈。- 　　“问你过得怎么样呀。“ 　　“挺好的。“顾小青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又补充了一句，”徐秘书。” 　　徐知泽点了点头，又和顾玲玲聊了些有的没的，顾小青原本还在听，后来又开始走神了。 　　车子开进山里边，有着苍翠的风景，他看着很舒服，索性就不在乎车子里人在说什么。 　　地方到了，是一家半山腰的农家乐，富人顶爱去这种地方。他一下车，低头瞥到徐秘书在拿手机打字，徐秘书有点远视，所以手机拿得有些远。小顾看到手机上好像是几排字，上面还有日期。 　　他装作没看见地跟着顾玲玲走，司机在前面带队。 　　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和他们说夏局要等会到，劳烦他们等等。 　　顾玲玲马上说不麻烦不麻烦。 　　农家乐搞得很别致，旁边有一片私人的小树林，放养的鸡在乱叫。顾玲玲感叹风景好，顾小青抱怨有鸡屎臭。 　　顾玲玲瞪了他一眼，警告道： 　　“吃饭的地方别讲这些话！” 　　顾小青委屈地闭上自己的嘴巴，掏出手机玩自己的。 　　他们被带到二楼一座窗边的包间，夜晚，有点冷，服务生把帘子拉了下来，给他们上了一壶茶叶。 　　小顾喝了一口，顾玲玲又在捣鼓自己的发型乱没乱。 　　小顾觉得这茶不错，有点苦，但是会回甘。他暗戳戳地喝了几口。 　　他们俩坐着，大概过了十分钟，夏志荣接着电话就进来了，笑得淡淡的，打着官腔。 　　顾玲玲起身给他拉座位，夏志荣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在电话里说： 　　“……不聊了，陪老婆吃饭呢。” 　　顾玲玲羞涩了一下。 　　小顾低头默默喝了一口茶。大概他们俩你侬我侬地对视了会儿，都入了座，夏志荣问她，菜去点过了么？ 　　“没呢，等你。” 　　然后他俩准备起身去点菜，因为大多是野味，客人是要自己挑好不好的。顾小青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屁股黏在桌子上不想去，顾玲玲喊了他一声。他应了声，慢吞吞离开座位。 　　夏局给顾玲玲拉门，顾玲玲欣喜地走在前头，夏志荣一张温和的笑脸。 　　小顾准备出去时，进门就没给他过一个正眼的夏志荣才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叫了他一声： 　　“小青。” 　　“夏叔叔好。”顾小青冲他毕恭毕敬地问好。 　　夏志荣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抬起嘴角露出他平常的笑容，“你好呀，小青。” 第三章 　　后厨搞得很干净，有几个人拎着东西从外面进来。顾小青看了一眼，一头野猪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巴旁有一滩血。 　　顾小青吓了一跳，整个人弹了一下，猝不及防撞在人身上。他连忙转过头说不好意思，一抬头才发现是夏志荣，低头看着他，挂着慈父一样的笑容，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 　　“和叔叔说什么不好意思呢？” 　　他难为情地笑了下，僵着也不敢动。 　　夏志荣身上有股烟味，他皱皱鼻子，他不喜欢这股味道。小青实在是个矫情的人，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说海鲜有鱼腥味，羊有羊膻味，人身上也有味，走得太近会熏得头昏脑胀。当时顾玲玲翻了个白眼，哼哧哼哧吃她的芒果，电视上放着她爱看的宫斗剧。 　　他就是不喜欢别人靠近他，觉得这人别有用心。 　　夏志荣对他假惺惺地这么好，图什么他能不知道么。 　　夏志荣的一双大手握在他的肩膀，让顾玲玲自己去挑想吃的。顾玲玲一边看，一边要咨询下夏志荣的意见，大概点了三四个菜，顾玲玲觉得够了，夏志荣低头问闭着嘴巴的小青： 　　“小青，想吃些什么？” 　　顾小青的嘴巴嗫嚅着，他不喜欢吃野味的东西，那种东西无论怎么翻炒吃到肚子里就是有股臭味。 　　“随便吧。”他说。这边的素食也没他喜欢的。 　　他妈果不其然瞪了他一眼，“哪给你找随便吃？一天到晚随便随便的。” 　　夏志荣倒是笑了下，没说什么。顾小青和他贴得太近了，感受到他的胸腔靠着他的背也在震动。他莫名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夏志荣这三四十的老变态，真没少和他套近乎，吃几次饭就不把他当陌生人了，他很别扭。 　　顾小青稍微挣了挣，夏志荣的手却把他箍得很紧，他挣扎得一点效果都没有，夏志荣的胸膛硬的像块砖。小青心里又默默翻了个白眼。 　　夏志荣又点了许多招牌菜，点完他们回了包间。 　　一路上他倒是放了顾小青，任他像条鱼一样滑到他妈旁边。他挂着和顾玲玲十分熟稔的笑，聊了些最近发生的事情。他讲话很风趣，把顾玲玲抖得笑得不停。小青在她妈旁边埋着头吃菜，把打情骂俏的俩人当作空气。 　　菜烧得是很不错，不像学校重油重盐。小青多扒拉了几口饭，他妈看在眼里，问他要不要喝汤。那汤的位置离顾玲玲有点远，她正准备起身舀汤，夏志荣就开口道： 　　“我来盛吧。小玲，把碗给我。” 　　夏志荣利落地盛了半碗多的乳鸽汤，又屈身放到顾小青面前。 　　小顾吃饭一直埋着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谢什么呀，”夏志荣笑，“多吃点，高中好点辛苦。” 　　顾小青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了。 　　夏志荣坐回位置上，又给顾玲玲盛了一碗。这时夏志荣兜里的电话又嗡嗡震动了起来，他一扫来电显示，皱了皱眉。 　　顾玲玲体谅他：“接吧，万一重要呢。” 　　他说了声抱歉，拎起外套，出去接电话。 　　“喂，张总啊……” 　　夏志荣刚出去，顾玲玲扭头和顾小青偷偷说话： 　　“待会记得跟夏叔叔说谢谢，知不知道？” 　　“他不是不让我说谢谢么。” 　　顾玲玲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客套话都听不出来？你装什么装呢。” 　　小顾又在心里切了一声。 　　“听到没？” 　　“嗯。”顾小青特别无奈地答应了。 　　他道理都懂，他的确该道这声谢。夏志荣对于他妈不仅仅是个ATM。这还必须是个情感ATM。夏志荣不直接给钱，但他会特别涵养地给钱。请客吃饭，送手机、送衣服、送关怀，把好像还拥有少女情怀的顾玲玲迷得晕头转向。 　　还是个帅气的ATM。顾玲玲总觉得自己像捡到了个宝贝。 　　她得珍惜这个宝贝。 　　秋季的晚上有点冷，风把庭院里的叶子吹得簌簌响。夏志荣几句打完了电话，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在路灯下笔直地站着抽烟。 　　刚刚给顾小青盛汤，那个小洁癖精没意识到夏志荣没用公共的大勺子，用的是自己的。那只勺子在自己的嘴里进出了多少遍，早已经数不清。顾小青的嘴唇碰到温热的陶瓷表面，一口一口把他给的汤一口一口喝掉，殷红的嘴唇一下一下刺激他的视网膜。 　　他无声地笑了笑，吸了口烟，扔到地上皮鞋碾了碾。 第四章 　　吃完饭后，夏志荣送他们回家。徐秘书坐到了驾驶位上，车开得很稳。 　　路上很安静，夏志荣有点喝多了，一直靠着椅背休息，直到开到小青他们家，他也没醒。 　　顾小青准备抬脚离开，顾玲玲把他拉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别忘了拿你的灯上去。” 　　顾小青嗯了声，合上车门走了。 　　副驾驶的夏志荣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后视镜，顾小青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他们小区。夏志荣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顾玲玲眼神很好，一下就注意到了。 　　“志荣，把你吵醒了？” 　　“没事。”夏志荣说，“本来就睡的不熟。” 　　车子又开动了，往郊外的方向驶去。 　　“小青今年是高二了，对吧？”夏志荣突然开口道。 　　“嗯，是的。” 　　“在哪念？” 　　“南中。” 　　南中开销大啊。这是所有家长都心知肚明的，南中是他们县出了名的烧钱私立学校，有钱就能进去关三年。有钱的进去理所当然，没钱进去就是让孩子交朋友留后路。 　　夏志荣对此了解不多，说不上什么。刚好手机嗡地传来一则降温的讯息，他瞄了一眼，随口说道： 　　“明天降温了，叫小青多穿点。”夏志荣笑了笑。“你也是。” 　　第二天是周日，顾小青像条虫地缩在被窝里，MP3还在旁边放着英语。 　　他的口语很好，老师让他早上领读。小青在班上的人缘还不错，有钱人的环境里，其实挺好混。因为学校里的有钱人都是懵懵懂懂的臭小孩，顾小青虽然家里不算有钱，但他表现得很有钱。他一身矫情富贵的气质在这群臭小孩里很吃香。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已经将近十一点了，顾玲玲还没回来，也没等到她的电话。 　　他当然知道顾玲玲去夏志荣老巢鬼混去了，夏志荣在这边也有一幢房子。有钱人么，四海都是一家。 　　他有点饿，从床头柜抽出几张钱，拎着钥匙准备下楼去买点东西吃。 　　他们家楼下就是一片服务街，一长串的店铺，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晚上太吵了，车子开来开去。 　　他想吃手抓饼，一头钻进小巷子找手抓饼的流动摊。有几个出来购物的小姑娘看到他，盯着他每走出几米就兴奋地叽叽喳喳，说这不是南中的那谁么。 　　顾小青半睁着眼，身上穿着某宝爆款的卫衣，头发乱糟糟的。脚上还踏着十几块的凉拖。也就脸能看。 　　他站在手抓饼的玻璃柜前，盯着一堆食材一阵乱指。 　　阿姨给他搞完了，他问多少钱，阿姨说九块。 　　“这么贵。”顾小青小声嘀咕道，他付了钱又踢啦着拖鞋走出了小巷，咬着食料爆棚的饼，也不看旁边有没有车，径直地往他家方向走。 　　他就是有个莫名其妙的胆，过马路从不看车。于是有辆车速度提得太快，直愣愣地往他身上冲。顾小青根本没看到，他顾着啃自己的饼，那车已经急忙刹车了，但车子速度太快，惯性一下刹不住，直往顾小青撞。 　　千钧一发一刻，有个黑影窜了出来，一把抓过顾小青，那车才险险地擦过，碰到顾小青的一撮衣角。 　　发生得太快，顾小青还愣在那，他手里的手抓饼掉在了地上。 　　还被那辆车重重地碾过去，热狗全碎了。 　　车子的主人立刻就探出头骂了： 　　“眼瞎啊！你个鸭卵！走路不看车的啊！” 　　话是方言骂的，很难听。顾小青被骂的脖子一缩，像只小鹌鹑不敢说话。 　　司机骂骂咧咧了几句，又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他的领子还被人提着，他瘪着嘴巴，回头想看这个救他一命的好心人是谁，他就被放下了。 　　“走路小心点。”那人说道。 　　顾小青刚想道谢，人就走了，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他都没看清脸。 　　这年头，流行做好事不留名么。顾小青又在心里嘀咕道，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侥幸感，反倒看了一眼自己刚买的已经成为尸体的手抓饼。 　　麻痹。九块钱呢。 　　他被搞得吃早饭的心情都没了，兜里手机刚好嗡嗡地响。 　　他接道，“喂？” 　　电话是他妈打来的。 　　“青青，你去哪了？” 　　“楼下买饭。” 　　“哦。”顾玲玲说，“我到家了，给你带了午饭。吃过了么？” 　　“还没。” 　　“那你刚下去啊？” 　　顾小青觉得这事解释有点复杂，纠结了会，嗯了一声。 　　“快上来，菜都热着。” 　　顾玲玲那边先摁了电话，小青把手机塞到裤兜里，凝视了他已经成为过去式的手抓饼一会儿，还是快速地拎起塑料袋子扔到最近的垃圾箱里。 　　他妈给他带的果然是从夏志荣家带来的剩菜剩饭。虽然说其实看不出是剩菜剩饭的样子，但顾玲玲这人节俭惯了，专门捡夏志荣的大手大脚的漏，夏志荣也没说什么。 　　顾小青开门进来特别沉默，顾玲玲火眼金睛，问他，“怎么了，臭着脸？” 　　“没事。”他摇摇头，拉下椅子开始吃。他还在摸摸心疼九块钱打了水漂。 　　顾玲玲在厨房洗水果，瞟了他一眼，趁他嚼完饭的空隙塞了他小瓣的橙子。 　　“好吃吧。据说是空运过来的呢。我顺了几个。”顾玲玲得意洋洋地说。 　　小顾吃了下去，含糊地说，“还行。” 　　顾玲玲给他剥了一整个放旁边，拿着他的丰盛热带水果盘去客厅看电视了。 　　顾小青在那边慢吞吞地吃饭。 　　等顾玲玲一大盘芒果吃完了，走过来洗盘子时，看到顾小青还在那吃，心里无语了下，也没说他什么。 　　夏志荣此时刚进他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有个电话就打进来了。 　　他一看来电显示毫不犹豫地就接了。 　　“他今天差点被车撞。”电话里的人说，开门见山。 　　夏志荣皱了皱眉。 　　“什么时候？” 　　“中午。” 　　“几点？” 　　“十一点二十五分。” 　　“我知道了。”夏志荣平淡地挂了电话。 　　他一动不动地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又起身去了室外，站在角落里抽烟。 第五章 　　周末就这么过去了。周一的闹钟在耳边响起时，顾小青心情就特别不好。 　　高中生有谁不厌恶早起呢。青春年华怎么能被早起这么折腾，还要折腾三年。 　　顾小青起床，刷牙，顾玲玲在她屋睡懒觉。 　　她是越来越滋润了。 　　顾小青恨恨地，抓起书包把门重重关上，门上的春联都震了一震。 　　他又路过那座桥，桥上的人和他一起走，每个人都看上去无精打采。 　　来到学校，班里一群人都坐那了。他们学校其实是住宿制，顾玲玲嫌家近，就让顾小青通校，来回赶。班里的人羡慕他，他没这么觉得。 　　他挺想住校的，他觉得住校能和大家融在一起。但他又嫌弃多人寝麻烦，床太小，万一室友又有磨牙打呼噜的毛病呢，他会疯的。 　　他回到位置上发了会儿呆，抽出课本慢慢放进抽屉里。 　　他同桌是个开朗的男孩，叫蔡鑫。蔡鑫捅了他一把胳膊，问他： 　　“怎么样啊，周末。” 　　“就那样。”他懒洋洋地答。 　　“没出去玩？” 　　“嗯。” 　　“啧。顾小青，”蔡鑫支起下巴坏笑，“我没见过一个高中生像你这样糟蹋周末的。” 　　“还行吧，”顾小青掀开英语课本。“家里挺舒服。你呢？” 　　蔡鑫就等他这么问。 　　“我哥带我去酒吧玩了，”他小声地说着，眉飞色舞，“我喝了点酒。” 　　顾小青一边听他瞎逼逼，他说酒吧是多么多么热闹，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那样的。顾小青嗯嗯嗯，是是是，对对对认真敷衍着。他看着摊开的英语课本，等早读课的铃一响，他得上去领读。 　　蔡鑫讲自己的，他还说道，酒吧那天来了个大人物，排场很大，经理都出来点头哈腰。他差点以为是扫黄的。 　　顾小青看了一眼时间，心里默念了几秒，7点整的铃响彻整个教室。他对蔡鑫歉意地笑了笑，“我得上去念英文了，等会聊啊。” 　　蔡鑫说好的好的，一边往说得干巴巴的嘴里倒了口水。 　　顾小青站在讲台上，底下什么声音都没有，大家有的盯着他，有的偷偷地打盹。 　　就像每一个人的高中生活，有一段恼人的早起时光，有着难受的星期一综合症。数不清的卷子和作业叠成小山，你总担心窗边的梧桐叶会不小心碰到你的鼻尖。大家跟着念英语单词，有些人讲偷偷话，女生间已经许下下课一起上厕所的承诺。 　　讲台上的那个少年，刘海遮住小半张脸，嘴巴一张一合地念着。好像时间也过得这么慢。 　　中午，顾小青和蔡鑫一起去食堂吃饭。路上遇到别的班几个打篮球的，和蔡鑫很熟，会搭上一两句话。蔡鑫是典型的交际花，他也想带着顾小青点，但顾小青就跟老大爷似的不愿交际。他说和他们不熟。 　　“认识了就熟了呀。” 　　“不想认识。”顾小青冷漠地说，他不想和反正不用相处的人讲话。一句都不想。 　　他和蔡鑫讲话的口水就够他酝酿一天的了。 　　“好吧。”蔡鑫瘪着嘴巴。他拿顾小青没办法，但他总想黏着顾小青。 　　他那些朋友问过他，含蓄地问他干嘛热脸贴冷屁股，他义正言辞地说，顾小青对他可好了呢。 　　朋友嗤笑，对你爱理不理也是好么。 　　“你是没见过他对其他人是什么样，”蔡鑫得意地说，“他都不搭理。就搭理我。” 　　蔡鑫就和顾小青做了几个月的同桌，就被小顾一身冰冷的气质折服了。他朋友说他是受虐狂，他一边纠正说不是，一边又做他的受虐狂心甘情愿。 　　顾小青其实为人没别人说得这么冷淡，他就是太懒了，他有时候娇气起来，矿泉水瓶都让蔡鑫拧。他特会察言观色，只是不说而已。顾玲玲说他总是慢一拍，这是知道到他那点老底的人的说法。顾玲玲还吐槽说幼儿园时顾小青就表现出来了，别的小朋友都开始算一加二的阶段，他连一加一都不会。顾玲玲每次把这事拿到饭桌上讲都会被小顾买一送一地翻白眼。 　　是迟钝。被一群屁都不懂的青春期小孩说成高冷。 　　中午排队打饭时，顾小青让长得高的蔡鑫看看有什么，问他儿菜还有没有。 　　蔡鑫一伸脑袋就看到了。 　　“还有。一盘呢。” 　　蔡鑫笑嘻嘻地说。 　　顾小青郁闷的星期一心情变得稍微好点。他安安静静地听蔡鑫吹牛逼，认真地敷衍了几句。 　　儿菜有点苦，但顾小青特别爱吃。他不觉得有苦味。 　　男生大体都不喜欢吃带点苦味的东西，蔡鑫发觉他每次都点这个，也尝试过一次，脸色一变不敢当着顾小青的脸吐出来。 　　太苦了。男生的味蕾对于苦来说灵敏得不得了。 　　顾小青么，他把蔡鑫的儿菜拨到自己盘子里。 　　你看，顾小青就是这么一个理所当然享受别人对他的好的人，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他这么做的资本。他自己没有。他不会对人特别好，他从不“出于好心”。 　　蔡鑫有时会拧着眉总结道，顾小青是矫情，但这样的矫情，衬得他特别有人情味。 　　最后一节课了，他们默认是自修。大家都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挺认真。因为最后一节自修会有老师来检查，被抓到会扣分。扣分对于这群小屁孩不在乎，他们觉得太麻烦，班主任会唠叨。 　　唠叨起来他们一半自修课就付诸东流了。 　　顾小青坐在窗边，他看到太阳下山，倦鸟归巢，还有几只麻雀在对面的教学楼楼顶叽叽喳喳，背后是无尽的通红霞色。 　　他喜欢这个时候，因为一切都结束。他可以回家，走过那座桥，躺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床上，整个房子只有他一个人独享的安静。 　　思绪也被这群鸟扑闪着翅膀带走了。 　　他还在发呆，蔡鑫突然戳了他一下。他意识回笼，原来是班主任进来了。 　　班主任看了他们一会儿，出声说： 　　“大家停一下。” 　　写字的声音停了。大家都看着他。 　　“高二也有一个月了。”班主任笑眯眯地，“我们晚自修就改成强制的了吧。” 　　之前他们晚自修是爱来不来，住校的规定时间回寝室睡觉就行。 　　大家都喜欢自由的时间，一听到这个，开始唉声叹气。 　　“明天正式开始，今天可以提前和爸妈打个电话。”班主任话一讲完，下课铃就响了。他是掐着时间的。“下课。享受你们最后自由的一晚吧，同志们。” 　　一群人立刻利索地滚了，顾小青还在位置上慢吞吞地整东西。 　　“走了，小顾！”蔡鑫和他打了声招呼，一溜烟地走了。 　　班主任留着和值日生帮忙关窗户、整理讲台，顾小青挪着步伐，走到班主任背后，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那个……老师。” 　　“嗯，顾小青。怎么了？” 　　“通校的也要来强制上晚自修吗？” 　　老奸巨猾的班主任当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笑了笑，“当然要了。你放学是家长接送的吧？” 　　“……不是。” 　　“自己回去的？” 　　“嗯，我家近，十分钟就到了。” 　　“哦。”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那就更要来了呀。你看你在路上花的时间比大部分人要少，起点就比人家高了。” 　　“……。”顾小青不知怎么回答。 　　“晚上一个人，怕么？” 　　他抿着嘴唇。 　　“家里人很忙吗？能不能让家长来接下你？” 　　顾小青沉默了，他想到他家空旷的房子。能指望谁来接他。 　　“行，我和家里说一声。老师再见。” 　　班主任点了点头，他离开了。 　　一路上他有点愁，他不喜欢晚上走这么黑的路。特别是夜晚过那座桥，秋天这么冷，风都能把他吓得半死。 　　他能指望谁？ 第六章 　　他再次走过那座桥，没有往常轻松。这是他最后一次白天走过去了。顾小青有点被害妄想症。他每次过桥，总害怕自己掉到江里去。江水是深黑的沉，掉下去横竖就是死。他每次觉得，车子从桥中央开来开去，震得整座桥都在抖。 　　他不就是怂么，快走到尽头时都要小跑地带点起来，不知道在怕什么。只要过完这座桥，他的心情都会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白天这样，更何况是夜晚。他极度讨厌夜晚，他认为黑暗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这其实有所根源，小时候他一个人在客厅看书，那书有些情节比较恐怖，顾小青被吓得没边，小孩儿又特会脑补，总觉得有谁盯着他。当时客厅的灯是开的亮堂的，背后连接他房间的那段路全是黑的，那光伸不到黑暗中去。他害怕得颤抖，给顾玲玲打电话，顾玲玲没接，他更怕了。小孩一个人独自呆在家是越呆越怕。顾小青好像只要一动弹就会被吃掉。他不敢动。 　　第二天顾玲玲就发现一只哭得全是泪痕的顾小青缩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冒着颤巍巍的鼻涕泡。 　　她把顾小青摇醒，顾小青立刻醒了，想颗弹簧一样钻进她妈怀里，发出呜呜的哭声，抽噎着，嘴里断断续续地说： 　　“妈妈，我怕。” 　　这事儿给顾小青留下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他本来就是易吓体质，上幼儿园时被教育说洗完手才能吃东西，他有次忘记洗没洗了玩完泥巴就伸到嘴里啃手，后来晚上看电视看到儿童肥皂的广告突然惊恐地想到了，满脑子都是老师说的手上有细菌，有脏东西，吃进嘴里会生病，何况他这手还抓过泥巴，他把啃手的口水还咽下去了。死离一个小孩有多近？他一个屁股墩大的小孩竟想得如此严重。他抽抽嗒嗒地开始哭，后来哭得钻进被子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活着。 　　幸福。他啃手，管没管这手其实有多脏。 　　他觉悟道，再怎么糟蹋作践，人不会轻易死。 　　这事儿顾玲玲不知道，被长大后的小顾当作笑话埋在心底。 　　他今天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路上都没来得及想吃什么晚饭好。 　　顾玲玲还在上班，她要上晚班，所以晚饭他自己想办法。顾玲玲让他去楼下餐馆吃。楼下新开了一家快餐店，人很多，很受欢迎。 　　小顾实在懒得花钱。他心情说不上好。 　　他拿出MP3听西域男孩，作业也不想写了。 　　他一个人难过着。大概在床上难过了一个钟头，天都逼近黑暗了，他才感受到他的书包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是顾玲玲。 　　他一接通，顾玲玲杀猪的嗓门就吼了过来。 　　“顾小青！你在干什么！！” 　　他默默把听筒挪远了点，“我刚没听见。” 　　“不接我电话！！你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 　　“……。”小顾理亏，不敢顶嘴。 　　顾玲玲平复了下烦躁的心情。耐住火气说，“晚饭没吃吧。” 　　问得还挺像个不带问号的疑问句。 　　“没吃。” 　　“等下有人给你送饭，你留意下。” 　　“谁啊......” 　　“夏叔叔叫人送的。你别管谁不谁。” 　　顾小青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样。送什么饭。他残疾了么。非亲非故的。 　　“我上班呢，你听话点。知不知道？” 　　顾小青嗯了声，顾玲玲那边电话就雷厉风行地挂了，剩下听着忙音的顾小青对着手机发呆。 　　夏志荣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么，顾小青恨恨地想。他有问过他喜欢吃什么么。要是他说他想吃大象，他会给自己送大象么。 　　顾小青真是不高兴到极点才会这么想，他只要一阴郁，他要让幻想世界中的任何人都不好过。 　　他打开电脑，准备往mp3里下几首歌。一登录网页，他不知道他随手点到了什么东西，点开一张很长的图。他粗略地扫了一眼。 　　开头：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泪。 　　他一开始没在意，看了会儿意外地发现挺吊胃口。他向来是个很容易被吸引的人。他看到专注时，一张骇人的女鬼的面孔就弹了出来，还伴随一声凄厉的尖叫。 　　顾小青立马就扔掉鼠标弹开了，他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他声音开得有些大，那女鬼的叫声不停袭击他的耳膜。 　　他吓疯了，手忙脚乱地关掉网页，那张鬼脸在脑海里拥有不甘心的轮廓，念念不忘。 　　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顾小青还没恢复过来，门铃声就响了。 　　顾小青僵在原地。后背发冷。 　　门铃声还倔强地响着。 　　他房间离大门不远，所以听的很真切。他不能掩耳盗铃地装聋。 　　他犹豫了很久，才踮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悄悄地在猫眼上看了一眼。 　　有个人在外面站着，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顾小青虽然被吓得不行，脑子还在。他意识到是夏志荣的人送饭来了。 　　他松了口气，刚把门拉开一条缝，一只手就迅速地伸了进来，扒住了门缝。 　　好像怕他关门一样。 　　顾小青被这一系列的动作吓怕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紧紧扒在门缝的手。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他站的角度太刁钻了，好像是精确地计算过，不让他看到。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送饭的会这样做么？ 　　他试探地喊了声，“徐秘书？” 　　他声音是发抖的。 　　那人在外面顿了一下。顾小青越来越怕了，使出吃了奶的劲想把门合上，结果那人力气太大，那条门缝纹丝不动，甚至变宽了。顾小青的恐惧感从脊椎一下爬到了大脑。 　　他害怕得冷汗直冒，死死地抓住把手。但力气是有限的。它一点一点在流逝，顾小青也越来越绝望。他咬着牙，力气稍微松懈了一丁点，那人便抓准空隙发力把门拉开，没准备的顾小青被这股冲劲差点摔倒。 　　“小青。”门口的夏志荣笑着说，脸上是慈父般的笑。“是我。你关什么门呀。” 第七章 　　夏志荣背着手站在门口，西装笔挺，眯着眼睛看他。顾小青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眼角还挂着被吓出来的泪花，有点红。 　　小顾看着夏志荣，脑海里那只女鬼已经没了踪影。可能是被夏志荣这只老王八的鳖气吓走了。 　　他松了口气。 　　万一是拐卖小孩的变态呢，他想。开了这道门第二天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得没了一半，顾玲玲指不定被吓成什么样。 　　还好是这个老王八。 　　他心里嘀嘀咕咕地，夏志荣盯着他。他这样，落在一个禽兽眼里是另外一副光景。没穿鞋子的小男孩儿，脚趾头因为寒冷不自觉地蜷曲。红色的嘴唇，因为咬着有点发白，原本紧紧地抿在一起，现因为走神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齿。他的胳膊仔细看才发现怕得发抖。原来他这么怕，夏志荣心里轻笑道，脸上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小青，不让叔叔进去吗？”他挑了挑眉，礼貌问道。 　　眼前暴露着恐惧的男孩儿，早已把埋在最心底最黑暗的东西勾得蠢蠢欲动。他想得越流氓，越得克制自己。 　　顾小青这才走完神回来，慌忙让开半个身子，说：“请进。” 　　他长腿迈了进来，夏志荣一米八多的身高，他们家房子显得有些小。 　　“要换鞋么？” 　　顾小青想了想，说，“不用了。” 　　家里没他的拖鞋让他穿。离婚后，顾玲玲就把杨欣所有的东西都扔了。 　　他们家进门就是个顶大的餐桌，夏志荣拉开坐着，把塑料袋子放桌子上。 　　“叔叔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让他们做了点。”夏志荣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拆塑料袋，把餐盒一个一个拿了出来，“饿坏了？” 　　顾小青皱着眉，他实在还不习惯和夏志荣这类人相处。他嗯了声，然后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厨房。夏志荣猜不到他一声不吭不打招呼干嘛去了，顾小青转头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 　　他不会说招待人的话，但以前去别人家做客过，倒茶还是要倒的。 　　“谢谢你。”夏志荣笑了笑，接过喝了一口。 　　顾小青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扒出筷子开始吃饭，菜是热的，很多，摆了整整大半个桌子。夏志荣钱多到没处花。顾小青默默吐槽，吃起饭更加不客气。 　　夏志荣盯着他咀嚼的嘴巴盯了一会儿，然后四处打量一下这座房子。套房，坐北朝南，大概有100平方，地段不好，下面就是闹市。顾小青差点出车祸的那条路之后得修，吵起来肯定要人命。整个房子的布局也有问题，哪有厨房和厕所挨在一起。擦完屁股出来再看到厨房一个人拎着锅铲油烟滚滚的不会膈应么。顾小青的房间倒是看到了，门把手挂着一个小牌写着“生人活人勿进”。他瞄了一眼。左边的墙壁上有个大钟，看样子是坏了很久了。 　　可见顾玲玲也没怎么打理这个房子。把小孩扔在这儿自生自灭。 　　他对这些兴趣不大。他原本在办公室坐得闲，顾玲玲跟他在手机聊天无意提到，说小青很喜欢吃他家厨师烧的东西。无意还是有意，他无所谓，懒得猜。他能明白顾玲玲是为了顾小青好，就和她说，让人送菜过去，外面的饭不干净。小青高中了，也得补补营养。顾玲玲一开始假惺惺地问他，会不会麻烦啊，他回道，哪会麻烦呢。 　　他就亲自去了。 　　他想见见他。虽然昨晚刚见过，他就觉得，太久了。顾小青低着头喝汤那副场景在他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一个男孩儿的嘴巴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夏局心里想得越急切，心里头那些肮脏的想法就越遏制不住。 　　他又开始看顾小青吃饭。顾小青挑食，把胡萝卜一粒一粒拣到了餐巾纸上。 　　他挑了挑眉。 　　“挑食？” 　　顾小青拿筷子的手一抖。 　　夏志荣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刚好手机震动了下，他看到，是徐知泽发的消息。 　　他皱了皱眉。顾小青没话找话，问道： 　　“叔叔怎么给我送饭来了？叔叔不忙吗？” 　　夏志荣立马想到俩人在门口相持时，顾小青那声颤巍巍的“徐秘书”。 　　“小徐今天请假。”夏志荣说，“总不能什么事儿都让秘书去做。你说对不对，小青？” 　　他离顾小青近了些，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 　　顾小青说，“您说的对。” 　　夏志荣又拉远了点距离，欠身伸了个懒腰。顾小青被他这么一大个突然起身吓了一跳，手又抖了下。 　　夏志荣看到了，问道，“我敲门那会儿，你被什么吓到了？不敢给我开门。” 　　顾小青有些难为情，含糊地说，“没事，我以为陌生人呢。” 　　“叔叔不是陌生人了呀，小青。以后不要和叔叔这么见外了。有什么事儿，比如说，没钱了，就给叔叔打电话。好不好？” 　　顾小青顿了顿，点了下头。 　　“真乖。”夏志荣说。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动了下，夏志荣知道那边催得紧了，就和顾小青说有事忙，先走，让顾小青慢慢吃。 　　顾小青犹豫地站起身，他在想要不要送送这个千里给他送完饭的。 　　夏志荣看出他的意思，摆摆手，直接开门走了，离开之际和顾小青说了声，“再见，小青。” 　　“夏叔叔再见。”顾小青站在那儿和门口的夏志荣道别。 　　他巴不得让夏志荣走呢，这人在这儿，他浑身都不舒服，觉得到处都是股人腥气。 　　门咔哒一下关了，顾小青才回到位置上扒饭，继续把他不爱吃的东西一粒粒挑到外面。 　　他绝对想不到，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他也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与夏志荣告别。但夏志荣不再说再见，小青，而是以一种他很难形容的眼神看向他，穿上鞋子，走向一片黑暗的楼道去。 　　而顾小青却和往常一样，小声地说： 　　“夏叔叔。再见。” 　　他的眼睛里包含水汪汪的不舍，好像眼前这个男人离开这座破烂陈旧的小楼，就不会回来了。 　　他刚刚还在和他在他的房间里，亲吻、抚摸。他发出压抑又欣喜的尖叫，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在那人怀里扭动，眼角全是妩媚和情欲熏染的颜色。 　　夏志荣叫他的名字，他摩梭着他震动的喉咙，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了上去。 第八章 　　顾玲玲今天晚上十点多回的家，顾小青刚好坐在他的新课桌上写作业。顾玲玲削了个果盘，在门口喊： 　　“顾小青！出来吃水果！” 　　顾小青正在算函数，他那个驴脑子算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他皱着眉想最后算算，就没理。 　　顾玲玲等了他一会儿，见房间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有点不耐烦了，直接拧门。 　　她以为顾小青又在捣鼓他的MP3，见他乖乖地写作业，一嘴巴埋汰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没听到顾小青的声音，难得作业写得这么专注，顾玲玲很欣慰。 　　她放轻了声音，说，“青青，妈妈给你弄了点水果。等会写完作业记得吃，啊。” 　　顾小青嗯了声，还在跟函数奋斗。 　　顾玲玲合上了门，去客厅看电视了，把声音调低了很多。 　　顾小青写完作业，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和他妈说： 　　“妈。我们明天开始上晚自修了，”他语气有点失落，“晚上我上完晚自修才回家。” 　　“几点开始？”顾玲玲问。 　　“六点半。我们五点才放学。” 　　“晚自修是该上了，”顾玲玲吃了块芒果，“要我说你们高一就得搞晚自修，省得你们一放学就出去玩，作业都不写。你们晚自修上到几点？” 　　“九点半。” 　　“哦。”顾玲玲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那你晚饭怎么办？” 　　小顾露出个无奈的笑。“要么在学校吃。” 　　“也行。”顾玲玲说，“你卡里钱还够么？”她指他在学校消费的卡。 　　“够。” 　　“没钱了，记得和我说。” 　　顾小青脸色有点古怪。这话前不久在那谁那里听过。 　　顾玲玲突然想到什么，她看到冰箱里用保鲜膜包的剩饭剩菜，问他，“夏叔叔今天给你送饭了？” 　　“嗯。” 　　“有没说谢谢？” 　　顾小青仔细地回想了下，好像还真没有。但他立刻回复顾玲玲，“说了。” 　　“哦。” 　　顾玲玲是绝对猜不到夏志荣本尊驾到送饭来了。她以为是徐秘书跑的腿，决定下次碰面送点东西。老麻烦人家。 　　顾小青还在原地迟疑了会儿，才慢慢地说，“我晚自修上完，就一个人回来了。” 　　顾玲玲瞟他，等他说下半句。 　　“我……”顾小青嗫嚅着嘴唇，“我不想一个人回家。” 　　说完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顾小青瘪着嘴巴委屈巴巴的，顾玲玲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偌大的客厅只剩下电视机里演员的台词对话。 　　过了一会儿，顾玲玲才嗤笑道： 　　“怎么了，你一大男孩还怕大晚上一个人走夜路？” 　　他一时语塞，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你长得多让人惦记呢，顾小青。”顾玲玲嘲讽道，“世上变态没你想的那么多。” 　　顾小青被噎得说不出话，朝着天花板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又趿拉着拖鞋进他房间，还故意把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小顾觉得好气！她走过那么长的夜路吗！她这么说他！ 　　他看到一旁顾玲玲给他削的水果，拿过牙签就在上面撒气般地猛戳，把一片好好的苹果戳得稀巴烂。 　　戳了几个他还是乖乖地吃完了。和苹果生什么气呢。苹果上没长顾玲玲那张大脸。顾玲玲有苹果这么可爱么。 　　他打开自己的MP3，放了一首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他看了《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实在喜欢这首歌。 　　他听着，伸出罪恶的小手抽出练习册的答案，边看边抄完了今天的数学作业。 　　痛苦的星期一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顾玲玲起得很早，给他留了早饭，他冷着脸吃了，然后撅着嘴巴去上学。 　　顾玲玲原本不想理这个别扭的小孩，后来她瞥到小顾里面好像穿的很薄，就拉住他，语气温和地说： 　　“你里面穿了什么？这么少。” 　　小顾不说话。 　　顾玲玲瞪了他一眼，跑到他房间衣柜翻出一件深色的卫衣，亲手给他扒了外套给他套上。 　　“多穿点。感冒了怎么办。” 　　顾小青低着头。最后顾玲玲给他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他咕哝了一句。 　　“我才没这么容易感冒呢。” 　　后来他拽着书包带子上学去了，顾玲玲收拾了下碗筷，才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 　　10月份的末尾，是真的开始变冷了。上个礼拜的太阳还热得让人难受，这个礼拜的风就开始刮人脸上，冷到骨头里。 　　今天数学课上的东西让顾小青这头驴很摸不着头脑，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他问蔡鑫，蔡鑫也是头驴，让他去问前桌的学习委员。 　　顾小青和前桌不熟，前桌是个女的，很安静，整天低着头写作业。 　　顾小青觉得要和学霸搞点关系，就在自修课戳了一下，问她这题怎么做。他不指望是头驴的蔡鑫了。 　　学委愣了下，她没想到顾小青会找她。她没说什么，看了那道题，理了下思绪开始讲。 　　顾小青嫌她声音轻，就离她近了些，凑到她脖子边，半个身体都从位置上爬出来了。从蔡鑫那个角度看，俩人脸都要碰到一起。 　　看着有点暧昧。 　　学霸果然是学霸，讲的条理清晰又好懂。哪像嘴巴像含了水的数学老师，讲得又快又糊。小顾很满意，和学委道了声谢，埋着头自己打算理一遍。 　　他一边和函数奋斗，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头，是班主任，他差没吓一跳。他沉浸在学习里扑棱着翅膀遨游呢 　　“跟我出来一下。” 　　他愣了愣。蔡鑫往他这看了一眼。 　　他起身走了出去，才看到门口站着脸上有些阴沉的男人，是夏志荣。 　　他怎么来了。小顾有些疑惑，笔还捏在他手里。 　　夏志荣扫了他一眼，没和他说话。 第九章 　　蔡鑫坐在后头使命往外张望，他以为顾小青被抓去喝茶了，有点担心他。他只能模糊看清窗外几个人的轮廓，头发秃了一半的是他们班主任，顾小青的半截校服露在门框里，还有个看都看不清脸的男人。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蔡鑫伸长了脖子想看那男人长什么样。三人匆匆走过，他只看到一张很模糊的侧脸。 　　他觉得这男的有点眼熟。 　　他一哥们看他姿势搞笑，说：“蔡鑫，你好像只鹅。你看你脖子都伸成什么样了。” 　　蔡鑫白了他一眼，骂道：“就你话多。” 　　不知是不是和顾小青呆久了，他俩连白眼的翻得有些神似。 　　他想了想，顾小青不会犯错误的。就算犯错误，班主任也不会骂他的。 　　顾小青是个多乖的小孩。 　　走到办公室的路上，顾小青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事儿了，但他也没犯事儿啊。就算犯事儿了，夏志荣这个逼来干嘛啊，顾玲玲叫他来的？顾玲玲叫他来他也真有这脸来啊。不要脸的老王八。 　　他又无缘无故地埋汰了夏志荣一通，办公室到了他都没发觉，差点一闷头撞上墙壁。 　　夏志荣一把把他拉了过来，没说他，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办公室里带。 　　顾小青立刻就挣脱开了，他真不喜欢夏志荣碰他。顾玲玲在他不敢挣脱，他要是那么做了，顾玲玲回去肯定把他骂死。他以前去七大婶八大姨拜年做客，小时候的脾气更臭，当着顾玲玲和一群人的面就把碰到他肩膀的一表哥的手甩开，说，别碰我。顾玲玲一把抓过这臭小孩先赔了个笑脸，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小柴房，狠狠教育了他一顿。 　　小顾很不服气，他那时还不会组织语言，嘴巴因为换牙还漏风。他口齿不清地和他妈顶嘴，顾玲玲哪听得懂。俩人天人对话了一会儿，顾玲玲直接撂狠话，说，杨小青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给你买玩具。 　　那时她和杨欣还没离婚。小青还姓杨。当时玩具的诱惑力对小孩是很大的。杨小青憋着泪水，被顾玲玲拎着妥协地和那个表哥道了歉。 　　现在顾小青的脾气收敛得多了，他知道顾玲玲已经不会给他整理烂摊子，所以他索性很多事情干脆就不去参与，他知道有些事情其实蛮有意思。 　　他知道没人受得了他的臭脾气。蔡鑫瞎了眼才觉得他这人好相处。 　　他自顾自地走进办公室，没看到背后夏志荣一张臭脸。他走到离班主任近了点的位置，稍微低下了头，一副乖乖的学生模样。 　　夏志荣看了他一会儿，和班主任说道： 　　“人我先带走了，老师。” 　　班主任点了点头，说，“请假单就不开了。顾小青，过来签个名。” 　　顾小青一头雾水，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签……签什么？” 　　“晚自修的请假单。”班主任看他摸不着头脑，“怎么，你不知道？” 　　顾小青就算神通广大也猜不中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地看向夏志荣。 　　夏志荣解释道：“你妈说让你回家自修，饭也在家吃，省得来回那么多次，太麻烦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和你班主任说明说明这个情况。” 　　顾小青更疑惑了，顾玲玲脑子是被雷劈了？她会让自己回家？ 　　他不知道说什么，脑子还没转过弯，就懵懵地上去签了字，然后懵懵地被夏志荣带出了学校，坐上了夏志荣的那辆黑色SUV。上了车，顾小青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捏着那支和函数作斗争的笔。 　　顾小青把笔旋进了笔帽揣进兜里。问道： 　　“顾玲玲怎么说的？” 　　“你妈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夏志荣反问道。 　　顾小青又懵逼了一下，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果然发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 　　他心想糟糕，回去又要挨顾玲玲的骂。他手机设置完全静音，又不常常拿出来看，接的到电话有鬼了。 　　夏志荣从后视镜里看到顾小青吃大便的表情，猜道，“手机静音？” 　　顾小青点头点得不情不愿。 　　夏志荣笑了下，“你妈不放心你晚自修一个人回去，让你跟老师请假。你电话打不通，她又有点不放心你，就叫我来了。” 　　他这段话有情有理，顾小青这个驴脑是信了。实际上，他的话一半是编的。 　　顾玲玲不是个会麻烦别人的人，相反，电话是夏志荣主动打给顾玲玲，问她顾小青的晚饭有没有着落。顾玲玲对夏志荣什么都不隐瞒，说，小青晚上要上晚自修，晚饭他在学校吃，就不麻烦夏志荣千里送晚餐了。 　　夏志荣一看到这条回复，他就不高兴。他明知故问，“小青不是不住校吗？他晚上那么迟，一个人敢回来？” 　　顾玲玲笑道：“他是不敢。他胆可小了呢，但男孩儿么，胆子要练练，不能惯着他。” 　　夏志荣沉默了，他一次又一次摩挲他的钢笔盖，语气有些严肃地说： 　　“这不好。我打听过，你们那边的治安本身就有点乱，他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儿，谁能保障不出点意外？” 　　他又把一些拐卖小孩儿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多么多么严重，存在多么多么可怕的隐患，反正什么事儿都让他无中生有了。夏志荣说得面不改色，语气如往常般笃定。 　　顾玲玲也犹豫了，她晚上上班上到十点，哪有时间接顾小青放学回家。 　　夏志荣适当地接过话茬，说，“要不这样吧。顾小青晚自修就别在学校上了，我叫人接他吃饭，刚好我有个亲戚在那边开饭馆，吃的东西也放心。” 　　顾玲玲一愣，她没想到夏志荣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在电话那边没话没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 　　“这……志荣，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夏志荣的话说得特别恳切，“玲玲，你跟我客气什么呢。” 　　顾玲玲想到顾小青那个小孩儿委屈巴巴，不肯一人回家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顾的确也是该找人陪一陪的。她离婚后，变得不想回那座房子，没事儿都能在外面拖着拖很久，自然而然对顾小青的倾注就少了许多。她心里叹了口气，咬了口牙。她能怪谁。她最恨的还是杨欣那个畜生。她恨不得把那对狗男女杀了。如果那些破事儿都没发生过，日子就不会过成这样。但她能怎么办呢，她能求谁。 　　直到遇到夏志荣，她杂乱无章无头苍蝇般的思绪才有了理清的前兆，她感激他，她感激他的施舍。但她一开始就明白，夏志荣在她身上不会停留很久。 　　在一个男人身上拌过跤，她还会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在翻一个大跟头？ 　　倒不如他情愿给点，就张大嘴巴接着点。他愿意对顾小青好，她巴不得。但总会付出点代价，她能偿还，就偿还了。 　　于是她答应道，“那谢谢你啊，志荣。真的太谢谢你了。” 　　夏志荣笑了下，说声不客气后，又问了顾小青的学校和班级，只身前往了顾小青的学校。 　　笑话。他能不知道顾小青的班级么。他轻蔑地笑，从他一开始给顾玲玲打电话，他就已经坐进了车里。把顾玲玲糊弄完，车子快下高速了。他今天就是要见到顾小青。 　　他挂掉电话，势在必得地打方向盘打了半圈，车子进了县道。 第十章 　　顾小青坐了副驾驶，他像只鹌鹑缩在位置上。他不细想了，不上晚自修呢，多好的事儿，多招人嫉妒。他乐滋滋的，但不能表现出来。 　　旁边坐个那谁，他可不想让他看到高兴的傻乎乎的样子。 　　夏志荣真是太闲了，从隔壁市跑过来也要快两个小时，车子油真多。 　　顾小青和他妈一样，很节俭。他心里很看不惯夏志荣有钱到处花的德性，但他这些嫌弃要藏在肚子里。他在夏志荣面前得表现得像个可怜兮兮的单亲小孩。 　　夏志荣忙的要死，他还在车上打电话。但他特别聪明，蓝牙没带，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腿上。 　　顾小青觉得奇怪呢，夏志荣打电话这么不见外。他不怕什么东西让他听去？虽然顾小青听不懂。 　　夏志荣话说完了，但他两只手还把在方向盘上。他扫了一眼窝在座位的顾小青，说道： 　　“小青，帮叔叔挂下电话。” 　　顾小青一愣，犹豫了下，伸出手替他按了挂机键。手伸回去时，他不小心碰到夏志荣的大腿，手指头缩了一下。 　　西装裤下边是硬邦邦的大腿。他以为那些在官场上徘徊的人，少说身上也有几十斤肥肉。 　　不过也正常，顾玲玲可讨厌那些油腻的领导，她能找到夏志荣这样帅又体恤又多金的，老天是塞了顾玲玲多大一块馅饼。 　　他在那不知道天马行空个什么劲儿，夏志荣就打断他的思路说： 　　“小青，高二紧不紧张？” 　　顾小青回答他：“还行。” 　　“高二是分过班了？” 　　“嗯。” 　　“新环境，能适应吧？” 　　“能，挺好的。” 　　夏志荣笑道，“再坚持一年，就解放了。” 　　“嗯嗯。”顾小青点头。每个大人都这么说。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看到熟悉的场景一帧一帧从眼角褪去，问出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叔叔，我们去哪儿吃饭？” 　　“哦，”夏志荣说，“肯德基。” 　　顾小青一呆。他是挺喜欢吃油炸食品的，年轻的男孩谁不喜欢吃这个。但他没想到夏志荣会带他去吃，顾玲玲平时没少埋汰他吃炸鸡，他家离KFC又很远，以前都是杨欣带他去吃的。杨欣走了KFC也走了。他听夏志荣这么一说，味蕾被勾起了一点味道。 　　夏志荣那套“我有个亲戚在这边开饭馆”是真的，但他才不带顾小青去。正式的饭馆，餐桌那么大，他能好好看清他的小顾么。他不容易捡着的机会，他本来还想带顾小青直接回家去，看着他吃饭，但他不能这么做。顾小青别扭死。 　　小顾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有些雀跃，他是很久没来吃了。 　　开着导航，夏志荣找到那家KFC.KFC旁边有个地下停车场，他慢悠悠地开进去，找车位。停好后，顾小青跟着他。夏志荣还穿着西装，西装裤很能勾勒一个人身上的曲线。很多女人的视线在他身上逗留了很久。夏局见怪不怪了。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紧跟他的顾小青，露出一个晦暗不明的笑。 　　顾小青没心没肺地多开心哪，他很久没正大光明地来KFC了。夏志荣能不能吃他才不管呢，他顾着自己吃开心就好了。走到KFC门口，夏志荣绅士地给他拉门，他一走进去深吸了口气，心里兴奋地感叹。是炸鸡味道的空气啊。 　　他那张假装面无表情的脸一下没绷住，露出两个小酒窝，很小地笑了下。 　　夏志荣和他一起排队，他站在夏志荣前面。夏志荣这回倒是不碰他了，老老实实地站着拿出手机划阅什么东西。顾小青乐滋滋地看着菜单上的套餐，心里想，点哪个好，夏志荣真的会不会吃炸鸡啊。他要不要吃薯条呢，今天还有活动，那个派会不会太甜了，点这些他吃不吃的下啊。麻痹管他夏志荣会不会吃呢，夏志荣有本事就看着他吃呀。 　　轮到他了，他心里已经选好了，心里其实挺按耐不住的，话说出来平平静静，点完后扭头戳了戳夏志荣，说：“你点了。” 　　夏志荣这才抬起头，他二话不说，“和他一样。” 　　顾小青一怔，心想，他吃得下么，他故意点了好多。 　　盘子塞得满满当当的，顾小青拿一个，夏志荣拿一个。夏志荣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盘子，心里特别舒服。 　　KFC这会儿人不是很多，他俩找了个二人桌就坐下了。 　　顾小青一坐下就准备吃，夏志荣问他，“洗过手了么？” 　　顾小青：“……。” 　　他默默地跑去洗手，回来他看到桌子上多了一个冰激淋。 　　“给你的。”夏志荣说。 　　他还挺欣喜。他刚刚怎么忘记点冰激淋了呢。 　　他坐下就开始吃，也没留意到夏志荣离他有多近，一口一口啃着汉堡，眼睛像只小猫一样满足地眯了起来。 　　夏志荣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拆开盒子吃了起来，吃得慢条斯理的。他不是不会吃，也说不上喜欢。炸鸡对他来说处于灰色边缘的食物带。他是知道顾小青喜欢吃这个，才蓄谋带他来的。 　　顾小青都开始啃第二个鸡块了，他一个汉堡还没吃完。夏志荣吃得很慢，鼻子上不小心沾了一点沙拉酱。 　　正准备喝可乐的顾小青看到了，他觉得有些好笑。能想象么，一个三四十的西装革履的大老爷们儿，动作优雅，鼻子上还滑稽地挂着沙拉酱。他只要一想到平常夏志荣摆着架子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觉得越好笑。 　　“欸。”他说。 　　夏志荣抬眼看他。 　　顾小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有东西。” 　　夏志荣皱皱眉，拿过餐巾纸擦了擦，没擦到。 　　顾小青一下绷不住了，他露出一个笑，两个酒窝嵌在脸颊上，暖融融的。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位置稍微具体了点。 　　夏志荣才把那点沙拉酱擦掉了，假装难为情地笑了笑。 　　顾小青又低头啃他的鸡块，嘴巴旁全是油渍。 　　吃完后，夏志荣还剩下很多，动都没动。他打包让顾小青带回家当夜宵。他当然看出顾小青对那些东西的恋恋不舍。 　　等到哪一天，夏志荣想，顾小青嘴巴上沾了东西，他不会提醒他，也不会主动帮他擦去。 　　他会让顾小青求他，帮他舔掉。 第十一章 　　晚上顾小青为了不让他妈说他，十点前吃完了剩下的KFC，偷偷摸摸地跑到楼下特意选了个离他家有些远的垃圾桶把证据处理了。 　　顾玲玲回来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顾玲玲进他房间，他放下笔，扭头看向他妈，叫了她一声。 　　顾玲玲坐在他床上，扫了一眼他写的密密麻麻的草稿本，说： 　　“作业写得怎么样？上课听得懂吗？” 　　“挺好的。”顾小青小声地说，“新的数学老师讲得很清楚。” 　　他又撒谎了。他要是说实话，顾小青追着他念叨死。 　　“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顾小青猜中了他妈回来要问他这个，就说，“饭。” 　　“哦。夏叔叔带你去的？” 　　“嗯。” 　　其实他俩表达的意思并不一样，顾玲玲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夏志荣叫的人，她只是这么说习惯了。徐秘书来接顾小青，难道不是夏志荣叫他来的么。所以“徐秘书带你去的”和“夏叔叔带你去的”两句话她理解起来一样。她不提徐秘书，是让顾小青记着点，东西是夏志荣给的，你要记着他对你的好。 　　而小顾无所谓，徐秘书和夏志荣，谁来都不一样么。他晚自修还是不用上了。夏志荣还带他去吃KFC了呢，要是换徐秘书他愿意带他去么？徐知泽没准还要跟夏志荣打报告，他不是要烦死。 　　说实在话，顾小青潜意识里觉得，夏志荣挺克顾玲玲的。以前他爸在时，顾玲玲把杨欣所有的大男子主义压抑得丁点不剩，很多事都由顾玲玲一人做主。所以他爸有了小三，顾小青觉得有点正常。谁会喜欢一只在家的母老虎呢。谁不喜欢依偎在怀里，打牌时还会在一旁娇滴滴的喊加油的女孩儿？只不过这女孩儿不干净罢了。但人家再不干净，也能装得清纯得不谙世事的模样。妓女最擅长这些东西，之后就把杨欣的魂勾走了。据说还在西边买了套房子。 　　“你在家晚自修自觉点啊，顾小青，”顾玲玲说，“高二了，可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嗯。” 　　“以后夏叔叔都会带你去吃晚饭，”顾玲玲摸了摸顾小青的被子，估摸着要换厚的。“礼貌点，知不知道？” 　　顾小青这才皱了眉，“以后？” 　　“怎么了？你不乐意？” 　　“老麻烦人家，不好吧。”顾小青吃了顿KFC而已，没这么好收买。他不喜欢和夏志荣相处。他和顾玲玲扯上关系不好么，非得搭上他？他带他去吃饭，他怎么不陪顾玲玲上班呢？ 　　顾玲玲一眼就看出顾小青的心思，没好气地说道：“你和我装什么装？想说什么就说，憋在心里干什么？” 　　顾小青瘪着嘴巴不说话了。 　　“人家是对你好，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啊。”顾玲玲指责他，“你现在屁股坐着写作业的椅子还是人家送的，那盏小台灯，你还亮着呢，你能不能有点感激的心啊。” 　　顾小青被说得难受死了，他赌气地把握在手里的笔扔了，站起身离开了桌子，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顾玲玲喊他，“你干嘛去？说你几句还给我摆脸色了？” 　　顾小青面无表情地进了厕所，狠狠地关上门，反锁了。 　　他裤子都没脱，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心里冷笑道：这马桶又不是夏志荣那个逼买的，他坐马桶总可以吧。 　　他越想越气，顾玲玲怎么能这么低声下气呢？ 　　他求着让夏志荣给他送饭了么，他让夏志荣对他好了么？ 　　这是他求来的吗？是他跪在地上求夏志荣给他东西吗？ 　　他还要感激的心？他凭什么要抱着感激的心对这样的人？ 　　他一颗小肚鸡肠的心快炸了。他一直看不惯顾玲玲对夏志荣卑微到地里的态度。她干什么非得这样。她再找个普通的男人过不好么。夏志荣是什么人啊。多少女人在他身上爬过她不知道么？她叫自己懂事，她难道不懂这些么。 　　顾小青坐在马桶上，心里十分不痛快。他看着厕所顶上那盏白炽灯。许多小飞虫围绕着这颗光源飞舞，顾小青盯着这些小虫。真想把灯关了。 　　顾玲玲也很气，顾小青的脾气越来越臭了。他小时候的脾气臭，她能理解，现在都多大了一小孩了，还跟她倔脾气。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她捡起被顾小青扔在地上的笔，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没去搭理把自己锁厕所的顾小青。顾小青以前也这样，和她闹脾气就把自己锁在厕所里，等着她去哄。她不哄了。 　　她再也不哄了。 　　顾小青一个人在厕所呆久了，觉得有些冷，就哆嗦着出来了。他在厕所也没呆多久，他以为很久了呢，结果出来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电视放着宫斗剧。 　　他故意走路重了点，回房间把门甩上了，换个地方继续和顾玲玲斗气，撅着嘴巴能挂油瓶。 　　后来他也困了，他不想出去洗漱。他不想看到顾玲玲，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顾玲玲怎么能这么伤他小肚鸡肠的心，他也会难过的呀。 　　他裹着被子难受地睡着了，睡前他还把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放到了地上。既然是夏志荣的东西，他再也不想碰了。 第十二章 　　第二天，顾小青拎着书包就出门了，他没搭理顾玲玲。他不想和她说话。 　　他一个人走过那座桥，秋天的风吹过他的脖子，他打了个寒颤，把校服外套拉到顶。 　　到了教室，蔡鑫就问他，“昨天你怎么了？” 　　顾小青特不想搭理他，但他一看到蔡鑫一副问不出就问到底的表情，只好说： 　　“我有点事儿，就请假出去了。” 　　请假出去吃了顿KFC。他半句话憋在肚子里。 　　“哦。”蔡鑫应了声。又扭头问他，“那男的谁啊？” 　　顾小青一顿，“哪个男的。” 　　“昨天放学接你那个啊。” 　　“那个啊。” 　　“谁啊？” 　　“哦，”顾小青说，“那是我叔叔。我妈上班，让他带我出去。” 　　“哦。”蔡鑫不问了。他继续捧着课本念他的古诗文，他听出顾小青不想说了。 　　顾小青拉开桌子，抽出课本，瞟了蔡鑫课本一眼，哗地翻到那页，然后整个人坐那发呆。 　　“欸，顾小青，”蔡鑫又突然问道，“那你晚自修怎么不来上啊。” 　　“我在家上，”顾小青说，“就不来学校了。” 　　“啊？”蔡鑫瞪大眼睛，“这么舒服。你怎么比皇帝还舒服啊，顾小青？黄老头也给你批？” 　　“批不批，家长去说一说就行了，”顾小青看他，“你不想上，你也让你爸妈和班主任说去啊。” 　　蔡鑫悻悻地缩了回去。他可不敢。他要和他妈提，他妈拿晾衣杆把他抽死。 　　顾小青又发呆了一会儿，他原本还想欣喜地接受一下别人对他不用上晚自修的嫉妒之情，现如今全被昨晚和顾玲玲的吵架给搅黄了。 　　早自修下课，学委说收作业，顾小青才想到，昨天忙着和顾玲玲斗气，作业只写了一半。他懒得抄，想抽个时间再补，和坐在前面的学委说： 　　“欸。”他先戳了一下她的背，“我作业忘写了，待会我自己交。” 　　学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那课在下午，顾小青觉得侥幸。他一下课就低头在那儿疯狂作斗争，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做题目的思路反而顺了。他心想，数学不过如此嘛，随便画个图答案还不是手到擒来。他轻轻松松写下最后一个答案，跑到楼下办公室交作业去了。 　　学委有个小本子，用来记作业没交的学生的名字，放在一堆作业的上面。顾小青翻开找自己的名字准备划掉，结果翻来翻去也没找到自己的。他想估计是学委忘了，没在意。 　　时间过得很快。他难得今天不期待放学，最后一节课窝在位置上写家庭作业，写得很专注。 　　蔡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节课都上到了一半，蔡鑫的位置还是空的。不过关他屁事。 　　后来都快下课了，蔡鑫才跑回来，满脸兴奋劲。他动静太大，专注的小顾转头看了一眼，他桌子上放了张热乎的请假单。 　　蔡鑫神秘地和他说：“我费了好大劲才让黄老头签的，哈哈哈。” 　　好学生顾小青嫌恶地看他。 　　“嘿嘿。”蔡鑫傻兮兮地笑着，“我今天晚自修也不来了，哈哈哈哈哈哈。欸，顾小青你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厉害啊。英语写完没？我瞅一眼。” 　　顾小青懒得动，让蔡鑫自己拿，蔡鑫利索地抄完了，一边抄一边还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顾小青受不了，捅了他一胳膊。 　　蔡鑫兴奋得像磕了药，顾小青无声警告了下才抑制住嘿嘿的笑声。 　　顾小青皱着眉算最后一道题呢，突然桌子开始抖。他瞥了一眼蔡鑫。蔡鑫在桌子底下疯狂地抖腿，脸上绷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顾小青忍无可忍，踩了他一脚，压着声音说： 　　“你再抖我把你鞋带剪了。” 　　蔡鑫一下就不抖了。他安安静静的。他知道顾小青发起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顾小青讲话是他见过最狠的。 　　安分了几分钟，马上下课了，蔡鑫在位置上整东西，他得做好狂奔出校门的准备。他真是一秒都坐不住。他看了看装好学生的顾小青，突然灵光一闪，戳了下他。 　　顾小青面无表情地，问他：“你鞋带不想要了？” 　　“不说这个嘛，顾小青。”蔡鑫神神秘秘地说，“去不去跟我玩啊。” 　　顾小青挑眉。 　　“酒吧啊。去不去？可好玩了，没你想的那么吵。” 　　顾小青刚想冷笑拒绝，突然意识到他今晚好像真没地方可以去。他特别不想回家。不回家，等夏志荣的车来么？他特别不想看到夏志荣。这人不仅是昨天和顾玲玲吵架的导火线，也会成为他和顾玲玲往后相处的一根刺。夏志荣怎么这么烦啊。 　　他只要想到顾玲玲，那口气就咽不下去，谁让他小肚鸡肠呢。 　　他看着眼睛闪闪发光的蔡鑫，刚好下课铃一响，一群小屁孩插了翅膀一样蜂拥跑出教室，蔡鑫正准备起跑，顾小青说： 　　“我去，你等下我。” 　　蔡鑫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个坏笑。 　　“看不出来嘛，小顾同志。” 　　顾小青书包也不想背了，跟着蔡鑫出了教室。 　　这个点他们学校的大门口很堵，全是一群穿得一模一样的高中生卯足劲刷卡冲校门，夏志荣要眼睛亮到能抓着顾小青那才怪了。他皱着眉站在车旁，看到一群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刷了卡陆陆续续走出来，一路上有说有笑。唯独找不到顾小青的影子。 　　他掏出手机。他电话里有顾小青手机的号码。他拨号放到耳边，电话是打通了，但一直无人接听。 　　他拿着手机，眉头越皱越深。 第十三章 　　蔡鑫带风地跑，路上认识他的哥们儿笑着骂他： 　　“跑这么快干什么蔡鑫，嫖娼去啊？” 　　蔡鑫送他个白眼，路口拦了辆滴，风风火火地拽上小顾，淡定地报了个地址。 　　顾小青打量了两人身上写着南中LOGO标志的外套，说：“穿校服去？” 　　“当然不，”蔡鑫神采飞扬的，他掏出手机在上面飞快地码字，“先去换套衣服。本来最后一节课就该闪了。妈的。黄老头个死变态，我都说我叔叔结婚我要赶着去当伴郎呢，他非得让我叔打电话给他确认。草。” 　　顾小青觉得好笑，“你叔叔真给班主任打电话了？” 　　“打了呀，”蔡鑫得意洋洋地说，“让我一朋友假扮的，黄老头还信了。” 　　顾小青对他这招有些佩服，蔡鑫便开始花式重现他怎么蒙混过关的一系列过程。顾小青嗯嗯嗯，对对对，啧啧啧应付着，数过窗边一个又一个路过的红绿灯。他们在往西边走。离学校离得越来越远，也意味着离他家越来越远。他原本还能看到他家旁边那座长长的桥，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玲玲离婚后，和小青吵架的次数直线飙升。有几次是顾小青犯了错，顾小青理亏；也有几次是顾玲玲冲他发脾气，顾小青就遭罪了。顾玲玲发起脾气谁都招架不住。顾玲玲也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女孩儿，失败的婚姻让她丢够了脸。她厌恶一切和杨欣有关的东西，她巴不得他去死。她和顾小青吵架吵到头上，就把杨欣拿出来用脏话活剐一遍。那些脏话听到顾小青耳朵里，他只能沉默，他能说什么。他不是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么？他身上也有一半杨家的血液。顾玲玲这么讨厌杨欣，怎么不把他切一半扔到垃圾桶里。 　　他在懂事和不懂事的过渡期中，一直觉得顾玲玲其实是讨厌自己的。 　　每次和他妈吵架，他也要压抑着自己，顾玲玲嘴巴毒，他讲出的话其实更毒。顾玲玲在他面前掉眼泪，他也得压抑自己，无论两个人谁对谁错，他都得上去道歉。 　　他必须说：“妈妈，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哭了，对不起。” 　　这段争吵才会逐渐走向终点。 　　车子在一家宾馆面前下了，蔡鑫带着顾小青直接跨了进去，进电梯按了“6”楼层。 　　他路上和顾小青说，这些朋友是通过他哥认识的，人都很好相处。蔡鑫神秘地说，进去别被吓到了，成年人和他们玩的不一样。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勾起嘴角说，“到了，开个门哈。”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蔡鑫嘴巴里念着“615”“615”，扫过一个个门牌。 　　“嗨。蔡小鑫。” 　　直到有个人在左前方打了声招呼。 　　蔡鑫眼睛一亮，笑着走上去，说，“陈哥。” 　　那人靠在门旁，指尖夹着一支烟。他穿着衬衫，脚上蹬了一双马丁靴，身材很纤细。他另一只手勾着一顶棒球帽，修长的指尖，穿过黑色的扣带，转着圈儿玩。 　　“怎么今天是你出来接我呀，”蔡鑫笑嘻嘻的，“难得。” 　　“里面臭。”陈稔眯着眼睛说，他扫了旁边没什么表情的顾小青，笑道，“长得好漂亮一小孩儿。你带他来玩？” 　　“嗯，我同学。叫顾小青，”蔡鑫一把拉过小顾，“认识一下？这是陈哥。” 　　顾小青盯着陈稔的唇钉盯了很久，他刚刚就在看这人的唇钉。 　　“陈哥，你好。”他礼貌地笑了一下。 　　“你好。”陈稔抽了口烟，看出了顾小青身上的不自在。“小朋友第一次来，别那么紧张啊。”他凑近了点观察顾小青漂亮的面孔，“长得真乖。” 　　他随即又对蔡鑫说，“都在等你了，进去吧。” 　　蔡鑫笑嘻嘻地说好，拉着顾小青拧开了门。 　　一拧开，顾小青就闻到一股很浓烈的烟味。房间有两张床，一张床上放了很多衣服袋子，衬衣、西装随意堆在上边，顾小青眼尖，下面有件护士情趣套装的一个角被他看到了。 　　他皱着眉闻了闻，烟味下边，还有股腥味。 　　他一眼扫到角落的垃圾桶，有两个用完的安全套。 　　蔡鑫经验十足。他敲了敲浴室的门，喊了声“王哥？” 　　里面立刻发出一阵笑声。顾小青听到有女的。 　　浴室的门打开，顾小青看到有四个人坐在浴缸里，腿架在边缘上，拿着烟吞云吐雾。 　　里面有一女的第一眼看到顾小青，就惊呼： 　　“好漂亮的男孩啊！” 　　四个人两男两女性别平衡。那个叫王哥的站在一旁，笑道，“你嘴真贫。”随后他把目光投向蔡鑫，说，“来了？换身衣服吧。” 　　他看了一眼顾小青，却没说什么。 　　蔡鑫带着顾小青挑衣服。一堆衣服放在床上，都是新的，有吊牌。顾小青看吊牌，就知道这衣服不便宜。他挑了件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卫衣，套上才发现这卫衣很心机地把腰缝两边的布料裁了。他也不换了。要玩就玩得尽兴。他再套了一条紧身的牛仔裤，穿上马丁靴，站在镜子前谁认得出是个才高二还没上一半的小孩儿。 　　浴室那个夸他漂亮的小姑娘眼睛都直了，她跑到顾小青面前，眼底毫不掩饰她的惊羡之情： 　　“小帅哥，要不要喷点香水？” 　　王哥埋汰她，“你们女孩子用的东西，干嘛给男的用？” 　　她剜了他一眼，十分蛮横地顶嘴，“要你管。”一边亮晶晶地看着顾小青。 　　顾小青笑着说不用。他得自己被自己熏死。 　　小姑娘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退回了浴室抽她的烟。另一个女生笑她，“小然还是老样子没看到帅哥就挪不开眼。” 　　戴然喷她一嘴烟。 　　蔡鑫也换好了衣服，他里面套了一件黑色背心，外面是一件深蓝色牛仔外套，看着很精神。 　　王哥眯着眼，说，“都好了是吧？那出发。” 　　顾小青跟在这群人后面，下了电梯，从宾馆旁的一条小路拐进一家酒吧。 　　夜色逐渐变深。顾小青排队在门口印荧光章，深吸了口气，终于走进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第十四章 　　酒吧的确没顾小青想的这么吵，只是太暗了。暗到他只能通过荧光章识别别人的位置。蔡鑫让他跟紧他，他也努力地记住蔡鑫手上的荧光码的数字，勉勉强强地随他来到一个角落。 　　入了座，就有服务生过来问他们要喝点什么，那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就抢着点了。顾小青没听清，是个很洋气的名字。蔡鑫吐槽说，“不就是威士忌兑一点可乐么，名字取成这样，真是。” 　　有个女孩探过半个身子往他脑袋戳了下，笑道：“你懂什么呀懂，破小孩。一点格调都没有。” 　　女孩子们咯咯地笑着，蔡鑫也笑，没有一丝不自然。 　　顾小青插不上话，他打量着四周。他们的位置能看到中心的小舞台。小舞台上已经放了架子鼓和一些音响，有人站在一边互相说着些什么。 　　“小鑫第二次来,就这么上道，”王哥抽着烟，搂过那个叫戴然的女孩，“不愧是蔡锐的弟弟。”他捻熄了手中抽到一半的烟，从口袋掏出一个烟盒。“你们蔡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能玩。” 　　蔡鑫说，“还不是有王哥哥带我么？”刚好服务生上酒来，他站起身把杯子一个个帮忙放好，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冲王燚说道，“王哥，你鑫小弟先敬你一杯哈！” 　　说完他竟一口闷了，顾小青看着他一下一下滚动的喉结。他可真对自己下得了手。 　　王燚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抿了点伏特加，随后就和一旁的戴然打情骂俏。他早看出蔡鑫就是个小人精。以前被蔡锐带着玩，没少在台球室见着这小孩黏着他哥好奇地看这看那。 　　蔡家从商，家里有钱，能让蔡家俩小孩这么糟蹋钱。谁敬谁，这蔡家的小孩儿还真给自己面子。 　　顾小青接过酒杯喝了一口，还挺好喝的。可乐的味道很重，他回味了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欸。”那个叫戴然的女孩儿突然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顾小青说，“顾小青。” 　　“顾小青。”她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叫戴然。然后的然。认识一下，好不好啦？” 　　顾小青没回她，他看向王燚。他要是敢应，感觉下一秒就得被这虎背熊腰的哥们抽死。 　　王燚也在看他。他笑骂道，“我在还勾三搭四。你想不想活了？” 　　戴然悻悻地缩回肩膀，她嘟着嘴巴喝了点酒，坏心眼地故意洒出了酒在王燚裤子上。她装作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哦，王老板。” 　　王燚不管她，他知道她那被惯出来的臭脾气，伸手一把把她刚从美容院整好的发型弄乱了。 　　俩人闹着，蔡鑫低声问顾小青，问他玩得惯么，说酒吧就是这样子。 　　顾小青说：“还行。” 　　酒吧放着钢琴曲，放到法国钢琴家德彪西的<月光>。 　　他一边叩着钢琴的节拍，一边环顾着四周。他小时候学过一点钢琴，对这首曲子不陌生。 　　周围的人大多都低声交谈着。酒吧的灯调得实在太暗了，彼此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脸。他听着<月光>,却嗅到空气中一丝焦躁的味道。 　　就像很多人都压抑着什么东西，在等着某一刻爆发。 　　果然，下一秒，整个酒吧就亮了起来，钢琴曲被切成电子舞曲，所有人站起来尖叫、随着节拍扭动自己的身体。 　　顾小青看向此时心虚别过脸的蔡鑫，低声骂他： 　　“蔡鑫，你骗我！你说过不吵的！” 　　他恨死蔡鑫了。他最讨厌这种气氛。难听的EDM，陌生的人群释放自己的荷尔蒙，整个酒吧都蔓延一股难闻的味道。香水、酒精、烟味混杂在一起，还有人群独有的臭味，熏得顾小青快吐了。 　　他站了起来，挤开人群，直往门口奔。 　　他铁青着脸，浑身上下被四周的嘈杂声淹没，他也不顾蔡鑫在后面急切地叫着他，喊他的名字。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洗个澡，钻到被窝里，什么都不想。 　　路上他走得磕磕绊绊，被撞到的人也不理睬他，顾着自己蹦迪蹦得开心。顾小青被一路挤出了酒吧，站在门口，脸色奇差。酒店门口站着几个人，看到他吹了个口哨，想拍他的肩膀，被顾小青一下甩开了。 　　他冰冷地说，“我让你碰我了么。” 　　有个人胆子很大，他见多了装高冷的漂亮男孩儿，笑着就往顾小青低腰的牛仔裤的裤缝摸进去。顾小青清醒着呢，他直接一脚踹过去了，冷笑道：“我说了，我让你碰我了么。” 　　顾小青表情太冷，说话的语气太阴毒。那人怕了，骂了一句难听的话爬起来走了。 　　顾小青黑着脸掏出被他遗忘了许久的手机，准备戳个导航回家。他一看手机就被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吓到了，全来自一个未知号码。他也不管了。他戳开高德，输入他家地址，一看十多公里。他骂了一句你麻痹，一边还抖了抖脚嫌衣服那两个洞灌风。冷。 　　他往两边看了看，决定找个开阔的位置打车。九点半。十点前赶回家还来得及。 　　他低着头看导航，一路正往那个路口走，一头又撞上个人。 　　顾小青心想倒霉，怎么这年头还有人撞人碰瓷啊。 　　他刚想抬头，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他一下痛得白了脸，这人抓他用了大力道。 　　“顾小青。”那人说。 　　顾小青一抬头，瞬间目瞪口呆，张着嘴不知说什么话。 　　夏志荣一脸阴沉，他的脸色有些可怕。顾小青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表情。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 　　他喃喃道，“夏叔叔。” 第十五章 　　“你怎么又不接电话？” 　　夏志荣问他。 　　顾小青下意识说，“没电了。” 　　夏志荣看了他一眼拿在手里的手机。此时高德地图好死不死传来机械的女声“开始规划前往XX路口的路线”，吓得顾小青手一抖。 　　夏志荣挑眉：“这叫没电？” 　　顾小青没话说了 　　夏志荣盯着他。他的目光游移到顾小青两侧空空的腰腹，紧身的牛仔裤勾勒出少年好看的腿部曲线。他身上还有一股很明显的香烟和酒精的味道。 　　夏志荣轻笑了一下，声音很轻。 　　“回去吧，你妈快下班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顾小青愣在原地。 　　“站那干嘛？”夏志荣往前走了几米，发现顾小青没跟上来，转过头问他。 　　顾小青摇了下头，攥紧手机跟了上去。他抿着嘴唇跟在夏志荣半米远左右的距离，一路上不敢吭声。 　　夏志荣走路背挺得很直，迈出的步子好像都是规规矩矩的多少厘米。顾玲玲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待过部队，有时说话总会带点不容分说的军人气质。之后在官场上泡得久了，那些威严被埋藏在饭局上一张张虚伪的笑容背后，却在一些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细节上表现出来。比如说在饭店默认坐对门的位置，菜单一定是他最后过目确认才递给服务员。 　　顾小青最烦这种人，觉得他铁定迂腐封建。坐对门是多少年前的规矩了。还左为上。 　　清朝都没了多少年了。 　　顾小青盯着三十多岁的夏志荣的后脑勺。秃倒是不秃，人平时相处起来，怎么那么虚伪呢。 　　他一边跟着夏志荣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准备他随时会问他什么。他看着夏志荣后颈两条对称的弧线，一直烦恼地想，他会不会去顾玲玲打小报告啊。顾玲玲要知道他今天去干嘛了，别说见不见的到明天的太阳，今晚的月亮可能都是他最后一次见了。 　　十月夜晚的风吹到顾小青身上，从他衣服的两侧灌进来，他打了个哆嗦。夏志荣看他怂得在一旁默默地挨冻的模样，心底觉得好笑。 　　未成年进得了酒吧。看来他的小屁孩儿渠道倒是不少。 　　到了夏志荣停车的位置，顾小青想偷偷地坐后面。但他刚想拉开后座车门，夏志荣反手就把车门锁了。 　　他僵着手缩了回去，特别不情不愿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头扎了进去。 　　要不是他心虚，夏志荣敢锁车门么。他死到临头还如此大胆地想。 　　夏志荣进了驾驶座，瞟了一眼缩在座位的顾小青，指尖叩了叩安全带的位置。 　　顾小青又不情不愿地系上了安全带。 　　就在顾小青把安全带扣上，头都来不及抬的一瞬间，夏志荣整个人就压了过来。他钳住顾小青的脖子，凑到顾小青面前，很轻地说： 　　“你躲什么呢。” 　　他离顾小青很近，顾小青的睫毛都碰到他的脸颊。他感受到顾小青的呼吸一下就僵住了，一双澄澈的眼睛愣怔地看着他，瞳孔紧缩。 　　他感受到手掌下这个小孩的温度，年轻温热的皮囊，被他如此轻易地抓在手里。他的动脉紧贴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以心脏运输血液的速度跳动。 　　他盯着僵硬的顾小青，眼底下翻滚着压抑许久的贪婪和欲望。 　　还不行。他跟自己说，还没到那个时候。 　　他眯了下眼睛，露出一个让顾小青眼熟的虚伪的笑，退回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别怕我呀，小青。”他说，笑得像平常一样亲切、和气，“这件事叔叔帮你保密，好不好？” 　　车子都开出了几分钟，顾小青都没回答。 　　他像被抽走了发条的玩具，缩在位置上，久久没有发声。 　　夏志荣倒很开心，他当着一个任劳任怨的车夫的角色，侧脸映照在车窗上，能看到他嘴角上翘的弧度。 　　他自言自语地说，“放点东西听。” 　　他放进一张CD，车子里的音响传出舒缓的交响乐，是格里格的代表作<培尔·金特>。 　　好像在庆祝什么。 　　顾小青盯着前方盯了很久，才稍微活动一下脖子般地将脑袋转向车窗外，扭着屁股往右挪。他努力想离左边这个开车开得心旷神怡的变态远一点。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他要不是怕死，他能直接打开车门跳出去。 　　从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离他这么近，可能是他没生出来之前和顾玲玲的肚皮的羊水之隔。夏志荣带着夜晚的冷气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脖子摁在椅背上。他要是臭脾气发作起来夏志荣的脸都要被他打烂了，他还威胁自己。说不向顾玲玲打小报告。 　　小顾气到有些懵，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面好像残留夏志荣手心的温度。他脸上顿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小表情当然没逃过一直正大光明从后视镜观察他的夏局，夏志荣嘴角又翘起来，说，“怎么，帮你保密你还不乐意？”他打了一圈方向盘，这个方向就是顾小青家的方向了。小顾看到离他家不远处人民医院的红红的标志，心里变得越来越烦躁。 　　他没有说话，嘴巴紧紧地抿着，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没有理睬夏志荣的意思。 　　CD放到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小提琴跳跃的节奏无不也在表达夏志荣得瑟的心情。顾小青心里冷笑，夏志荣你怎么这么幼稚呢。心里却开始摇摆不定了。 　　他可真扛不住顾玲玲的一顿骂。 　　他心里的小人斗争越来越激烈，夏志荣却故意把车速调慢了。他默默调到三档，在后视镜欣赏顾小青那副纠结的神情，车开得越来越身心愉悦。 　　真好，真想把这小孩拐回家，让他乖乖地听话，他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左拐就是顾小青他家楼下那条长长的桥了。红灯倒数三秒的时候，顾小青总算说话了： 　　“……好。” 　　他说好。 　　夏志荣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 　　顾小青咬牙，“我说好。” 　　“好什么呀？”夏志荣说，“我听不懂，你讲清楚点。” 　　“你替我保密，我说好。”顾小青恨恨地说，他觉得他一世英名都要在此时倒塌了。“别和我妈说。” 　　红灯跳到了最后一秒，夏志荣愉悦地勾起唇角说，“都说了，小青，”车子往桥上开去，“别和叔叔这么见外。” 　　夏志荣顿了顿，又坏心思地添了一句，“好不好？” 　　车子都快开到了桥尾，副驾驶那边才传来顾小青很轻的低低的一声： 　　“好。” 第十六章 　　顾小青到家，离十点还差五分钟。他迅速脱了那身衣服塞到床底，一路狂奔进浴室。 　　顾玲玲掏出钥匙开门，顾小青正在淋浴头下狂搓自己的脖子。 　　她喊了声，“小青？” 　　顾小青不理她。他记着昨晚上的仇，他可耿耿于怀了。 　　顾玲玲以为他洗澡没听见，进厨房切了苹果送到顾小青房间去。她一看到那张故意的上面没放东西的桌子，心想死孩子还在和他犟呢。真想撬开他脑袋拿块海绵帮他把里面的水吸干净了。 　　她看了一会儿顾小青的房间，顾小青做为男孩儿唯一的优点就是爱干净。他其实是有洁癖，他连他妈喝过的水都不要碰。有一次爬山，顾玲玲不小心拿错了和顾小青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顾小青就死活不要了。他连瓶子都不要碰，叫顾玲玲自己拿着，还别在他面前喝。顾玲玲当时听到他这般挑三拣四，冷笑道，你有本事爬到山顶，一声渴都不要喊。小顾当然雄赳赳气昂昂地接受挑战了。最后山没爬到一半就偷偷地咽口水。后来顾玲玲看不下去才掏钱在山顶上买了二十块钱的矿泉水给他，他特自然接过喝下大半瓶，还抱怨这二十块钱买贵了。顾玲玲当时恨不得抽死他。 　　后来还是杨欣劝她别和顾小青这破小孩见识，顾玲玲现在回想起来，不如当时把这俩父子都抽死。 　　顾小青光着两条腿赤脚从浴室走出来，气定神闲走进房间，瞟了一眼顾玲玲，说： 　　“干嘛？” 　　顾玲玲皱眉：“怎么不穿鞋？” 　　顾小青理直气壮：“找不到了。” 　　顾玲玲下意识往床底瞅了一眼，随后抽出顾小青胡乱塞在床底的衣服裤子。 　　“这什么？” 　　她抖开那件卫衣，看到衣服上俩洞，用疑问的眼神看向顾小青。 　　顾小青心里都打好草稿了，说：“我们班搞元旦文艺汇演，这是道具，服装道具。” 　　“什么表演穿这样的衣服。”顾玲玲嫌弃道，“腰上俩口子？” 　　顾小青想了想，“杂技表演。” 　　“哦。”顾玲玲信了，她把衣服叠好放到床上，“衣服塞到床底下干什么，怕我看见？床底下多脏。” 　　顾小青沉默了下，又胡编道，“我不小心踢的。” 　　顾玲玲把衣服裤子叠好，问他要洗么，顾小青摇了摇头。洗什么洗，他明天就拿去给蔡鑫生吞了。 　　他多小心眼的一个人，明天不把蔡鑫搞死他就不姓顾。 　　顾玲玲收拾了下他的床，提醒他把苹果吃了，就合上门走了。 　　门被顾玲玲带上的一瞬间，小顾就发出一声冷笑，越觉得这衣服裤子摆在他床上碍眼。他随手扔到夏志荣送他的桌子上。讨厌的东西得放在一起。 　　他坐在床边翘着腿，一边吃着苹果，一边难得拿出手机。他看到触目惊心的二十多个未接来电，便存下这个号码，备注“老畜牲”，扔到床头柜上，咔嚓咔嚓把一盘苹果全吞进了肚子。 　　第二天，他来教室来得特别早，他看到蔡鑫慢吞吞地坐到位置上，把装了衣服的袋子甩到他桌子上，平静地问道： 　　“我校服呢。”他还记得他的校服换了就放在宾馆没拿。 　　蔡鑫心虚地掏出他一个纸袋子，小心翼翼说；“洗过了。” 　　顾小青接过：“不好意思啊，我没洗你的。” 　　蔡鑫连忙摇头，“没事儿！不就一件衣服裤子么，问题不大，不大。” 　　蔡鑫拉开椅子坐下，顾小青转过头看书去了。蔡鑫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瓶酸奶搁在顾小青桌上，特别真诚地说了声，“对不起啊，顾小青。” 　　他不知道顾小青反应那么大，他现在还没弄明白。原本一路上乖乖的，给他的衣服穿了，给他的酒喝了。他以为顾小青在学校里讨厌交际是因为大家朝夕相处，脸皮薄，换了个陌生环境没准就放飞自我。结果台子还没热，人都跑得没影了。他后来问他哥，说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有人天生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人群啊。他哥说他猪脑，反问他，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蔡鑫看着旁边默读课文的顾小青，大概明白顾小青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他一直想把他拉进自己的圈子，想把他介绍给自己其他的朋友。这不是件很正常很理所当然的事儿么，怎么在顾小青身上就一点法子都行不通了。 　　他又观察了一下顾小青，大概是看久了，顾小青斜着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吓得蔡鑫一哆嗦，他知道顾小青是要找他算账的。他以前挨过顾小青的账。他连忙转头倒腾自己的抽屉，翻出他崭新的语文课本。 　　顾小青最恨别人骗他。最好就是瞒过他，倘若被他识破，至少俩礼拜，好脸色是不可能的。 　　还得算上光明正大的报复。 　　蔡鑫心惊胆战地过了一上午，顾小青装了一上午的好学生。蔡鑫怕死了，他憋了一早上，午自修后便怂得戳了下支着下巴发呆的顾小青，哀求地问： 　　“小顾，你给我个准信呗，别不理我啊。” 　　顾小青说：“我不理你了？你不是没和我讲话么？” 　　“哎。你懂我意思。”蔡鑫挠了挠头，“就我早上不给你道歉了吗？原谅我没？” 　　顾小青才慢慢地转过头，盯了他一会儿，“行啊，你脖子凑过来，我捏你一下吧。” 　　蔡鑫立刻就把脖子探过去了，“您怎么来都行，别痛着——啊！！！！！！！” 　　他发出杀猪的嚎叫，那叫声实在太惨了，全班在教室的几个人都转头诧异地看他。 　　“卧槽，”蔡鑫疼得都快哭了，“你他妈练过啊，顾小青。疼死我了，嘶……” 　　顾小青从抽屉抽出一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说：“脏话就别说了吧。” 　　蔡鑫一边揉着自己的后颈，呜呜地把脏话往喉咙里咽。 　　顾小青有个绝技，就是捏后颈。一掐一个准。平常要是坐姿、站姿正常的人一捏没什么感觉，一旦捏到那种经常驼背，坐姿不正的人，痛到能让人晕厥。 　　蔡鑫这回是真怕了，他一边把眼泪使劲憋回去，一边心里偷偷地想。 　　惹谁都不能惹顾小青。 第十七章 　　安稳过了一礼拜，这几天刚好夏志荣出差，都是徐秘书带他去吃的饭。后来干脆徐秘书也不来了，顾玲玲说夏志荣那边有点忙，人全都集中在一块。她让顾小青晚饭自己解决吃，叮嘱他别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顾小青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雀跃着。顾玲玲问他钱够没，他满头答应“够够够”。他终于可以去尝试他们家楼下的垃圾食品了。他对这些东西的执念一直都很深。 　　小孩而已，对香的东西一点免疫力都没有。 　　夏志荣看着那边传来的照片，用手指来回摩挲着。顾小青在小摊低头选材料的侧影，顾小青坐在店铺最角落啃凉皮翘起来的脚丫子，还有不小心呛到辣皱着眉嘶嘶的表情。顾小青这次过马路倒是长记性会看路了。他有一次吃板栗稣，芝麻都吃到了眼皮上。他自己都没留意，还在街头一口一口满意地吃着。他每次都要一次又一次细细地看一遍。有一张令他印象很深刻的，是顾小青站在包子店门口，露出很浅的笑意。太阳落山的余晖映在他半边脸上，整个人像裱了一层光圈似的发亮。他看得，心脏像很轻地掉了一块，落到下半身，整个人都火烧地躁动了。 　　顾小青一个人吃饭吃了几天，心情就一直飘着飘了多少天。 　　徐秘书带他去的饭店是典型的川菜，什么不多就花椒特别多。他吃到后面舌头都麻木了。所以顾玲玲跟他说让他晚上自己觅食，心里高兴死了，感觉和恢复了自由身一样，当天就去楼下买了他觊觎很久的三鲜包。站在人家包子店门口，他又想起顾玲玲夏志荣这一出差可能要走半个多月，嘴巴都忍不住弯了弯。 　　有什么能比“半个月见不到夏志荣”这事更高兴呢。 　　蔡鑫都看出他的喜悦，前几天顾小青还对他爱理不理，这几天顾小青做完英语作业特意问他要不要。他一愣下意识地想接过，顾小青却缩回手说：“你要？我偏不给。” 　　说完还得意地露出两个很浅的酒窝，眼角一片狡黠的笑意。 　　顾小青不高兴时喜欢找他找乐子，高兴时也喜欢找他找乐子。不知道才做了一个月同桌蔡鑫这头驴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他总之是瞧出小顾心情由雷阵雨转晴了，在最后一节自修课那本英语练习册还是被他拿到了手里。 　　不过顾小青有点不好，就是他心情太嗨，做的题都是自由发挥，十道完型错八道，阅读四道错三道。他还乐滋滋地故意让蔡鑫拿去抄呢，他可不管。他从来不订正作业。在他心里他可永远是自己独一无二的满分。 　　蔡鑫只能抄啊。其实这正确率不如自己瞎填呢。但顾小青大发慈悲了，他也总得跟着高兴一点才是。 　　放学前顾小青接到一次顾玲玲的电话，顾玲玲一听到电话接通了，说： 　　“不得了啊。”顾玲玲语气怪里怪气的，“今天什么日子。顾小青会接电话了？” 　　小顾翻了个白眼。 　　“我打电话和你说一声，”顾玲玲说，“我今天轮休，放学我接你回家。你别给我乱跑。” 　　顾小青挺意外的，语气不自觉就带了点兴高采烈： 　　“这样啊，唉。” 　　“你唉什么唉。”顾玲玲说，“这不就如你的意了，顾小青？” 　　她一语双关呢。顾小青不可能听不出来。小顾想把话题转一转，就问道，“晚上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嗯……”顾小青寻思了会儿，“我特想吃荷兰豆。还有西兰花。别的随你便吧。” 　　“随我便？家里最挑食的难道不是你？” 　　顾小青笑了，“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顾玲玲也笑了。这小孩。“我挂了啊，我逛菜市场呢。你好好念书。” 　　“嗯。”顾玲玲把电话挂了，小顾把手机揣到兜里，回到位置上写作业。 　　顾玲玲在酒店柜台做接待，工资不高，但图轻松，自由度高。夏志荣曾经隐晦地提过让她换个工作，顾玲玲拒绝了。有些东西她得搞清楚适不适合伸手去拿，她已经爬到那个地步了么。她其实也很踌躇，因为她也很怕。她怕爬得越高，摔得就越难看。 　　但她总得试一试。 　　顾小青学校让带手机，但上课不准玩。顾小青调了震动塞回兜里。他昨天就把静音模式取消了。 　　他发现有电话等着他还挺好的。顾玲玲今天这个电话让他很高兴。他喜欢在家吃饭，菜不需要买太多，下饭就行。最好有炖了排骨的汤，他特别喜欢喝。顾玲玲烧荷兰豆很好吃，虽然烧这个并不需要太多技巧，顾小青要是愿意碰煤气灶，他天天给自己炒一盆。说不准还比顾玲玲烧得好呢。 　　他乐滋滋地等到了放学，耐心地排队刷卡，往校门口一张望就看到了顾玲玲。穿着黑色的长裙，上身藏青色针织外套。他家都是典型的深色派。 　　顾玲玲也看到他了，笑了一下。他往顾玲玲的方向走了过去，带着自己没发现的笑意，走到顾玲玲面前，喊了她一声。 　　顾玲玲摸了一下他的头。 　　他此刻是真的很高兴。他一直有些羡慕放学家长来接的人，校门口密密麻麻的家长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找到了就欣喜地迎上去，一边搂着小孩的肩膀，一边聊着一些有的没的。没找到就在原地稍微急切地等待，眼睛一个一个努力地从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人身上扫过，或者随时留意自己手机有没有孩子刷卡的短信。 　　这么多目光，顾小青想，却没有一道属于自己。 　　顾玲玲带着他往家的方向走，走过那道长长的桥。车子在旁边开过，交警站在十字路口吹着冷风指挥。虽然这条街道很吵，很拥挤，却也陪伴了他很久了。 　　他抬眼看向比他高一点点的顾玲玲。顾玲玲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眼角有些许不知何时爬上的皱纹。 　　他希望此刻能永久地停格在他记忆深处。他再也不用去想别的复杂的事情，他只想停留在这一秒。 　　但永远不可能。 第十八章 　　一进家门，顾小青就闻到一股排骨的味道。他脱掉鞋子，说，“好饿啊玲玲。” 　　顾玲玲拍了他一巴掌，嗔怒道“怎么说话呢，啊？” 　　顾小青趿拉着拖鞋跑到厨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是排骨炖萝卜的味道。 　　顾玲玲说：“作业写完了吗？” 　　顾小青站在厨房门口恋恋不舍：“写完了。” 　　“那复习去！” 　　顾小青悻悻地钻进房间。他骗顾玲玲呢，他作业可没写完。 　　他躺到床上，一点写作业的心思都没有，他的心思都在排骨和在厨房瞄到的洗得翠绿的荷兰豆上。 　　他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MP3，插上耳机随便切到一首西城男孩的，从书架抽出他快翻烂的<飘>。 　　他随便翻了几页，其实一点都没看进去。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出去上厕所，路上闻到排骨浓郁的香气，问顾玲玲什么时候开饭，顾玲玲说等等。 　　他再过了十分钟故意又去了厕所一遍，看到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很多菜。 　　“这么多菜。”顾小青嘟囔道，“怎么还有牛肉啊。” 　　他趁顾玲玲在厨房偷偷吃了一块。牛肉可不是顾玲玲常买的东西。 　　他飞快地把手指上的汤汁吮干净，跑到厨房门口，张望了下切菜的顾玲玲。 　　“要不要我帮忙，顾大厨？” 　　顾玲玲瞥了他一眼，“复习完了？” 　　“嗯。”他倚在门框上，垂着眼睛看顾玲玲切土豆，一片一片仔细切得很薄。 　　“那你过来，把芹菜择了。”顾玲玲说，“择菜总会吧，顾小青。” 　　“哎。”顾小青利落地把挽起袖子，“这弱智都会。” 　　他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干活。他以前被放养在外婆家，常常帮忙做这些东西。 　　顾玲玲在背后掌勺，菜放进油锅里翻炒。她时不时让顾小青搭把手。 　　顾小青正准备把炒好的菜往外端，门口就传来敲门声，顾小青以为自己听岔了。家里从不会有饭点来客人的。他们家都多少年没来客人。 　　他就没管。后来连厨房里油烟滚滚的顾玲玲都听到了，就喊道： 　　“顾小青，去开门！” 　　顾小青纳闷是谁呢，一开门差点就和门口的人撞上。 　　他抬起头，一看到那人的脸，便呆住了。 　　“小青，你好呀。” 　　顾小青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他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 　　他这才回过神来，怪不得顾玲玲今天穿那么好看，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是顾玲玲要接自己放学回家才穿成那样。家里也明显收拾干净过了。顾玲玲买了那么多东西，烧顿饭还要花上半天的功夫。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呢。结果不是。 　　夏志荣手上拎着一些水果，全是顾玲玲爱吃的。他笑着问顾小青： 　　“小青，不让叔叔进去吗？” 　　顾小青愣着，没来得及发觉这句话很耳熟，就被从厨房出来的顾玲玲打断了。顾玲玲擦着手上的油渍，欣喜地说： 　　“志荣，你来了啊。”她看了一眼顾小青，“小青，挡着路干嘛呀。”她上去拿手背拍了顾小青一下。 　　顾小青才像梦醒过来一般浑浑噩噩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但他随后他又恢复正常了，他小声地打招呼： 　　“夏叔叔好。” 　　夏志荣点了点头。他把手上拎的东西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自然地弯下腰开始拖鞋。顾玲玲不知从哪里捣鼓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到夏志荣脚边，顾小青看得眼睛都直了。 　　顾小青把盘子放到桌上，愣愣地抽出自己的椅子。 　　夏志荣和顾玲玲聊天，“这里好点难找，”夏志荣半抱怨地说，“我绕错好几个弯，差点迷路。” 　　顾小青走神呢，没留意到夏志荣这句话是故意对他说的。 　　他某一次可是无比准时地敲响了他家的门，怎么可能会找不到。顾小青住哪他会不清楚么。他纯属和顾玲玲瞎编，还想看看顾小青听到他这话有什么反应。 　　结果顾小青走神走得太厉害了，他心里正伤心，顾玲玲原来做的这一切没有一件是为了他的。 　　“是有点难找，”顾玲玲把菜都端出来，一边笑着和夏志荣说，“车子也开不进来，只能自己摸索摸索。你下次来就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你。” 　　“这多累。”夏志荣说，“而且，不是也让我给找着了？” 　　“也是。” 　　顾小青一听到顾玲玲说的“下次来”感觉自己又被雷劈了。还有下次？ 　　一切弄好，三个人都入了座。顾玲玲还问他喝酒么，夏志荣说不了，他今天中午刚走完一趟饭局，菜吃得都没酒喝得多。顾玲玲便笑着，“那你多吃点菜啊。把中午的给补补回来。” 　　夏志荣又开始虚伪了，“小玲，烧那么多菜，哪吃的掉。” 　　顾玲玲颠覆平常节省的角色，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哪多了？我还嫌少呢。 　　顾小青听得拨虾的手都抖了抖。 　　饭桌上，顾小青才了解到夏志荣今天出差刚结束就赶回来了，顾玲玲当时也是在电话随口一问，说她今天轮休，要来她家吃饭么。她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夏志荣这种吃惯了上流社会的东西，哪会降身价地来她家这个寒碜的小窝呢。而且她之前也问过要不要来她家吃吃饭，夏志荣总说太忙推脱。结果这次他爽快地答应了，还说到的时间不保证，可能会迟一点。 　　她是故意没和顾小青说这事儿，要让顾小青知道她叫夏志荣来他们家吃饭，顾小青可能放学都不会让她来接了。她是知道顾小青这人像一头小野兽一样的领地意识的。 　　先斩后奏谁不会呢，顾玲玲会得可利索。她在开始吃饭前亲切地问顾小青喝不喝饮料，以前他家从不会出现这东西。顾玲玲也开始装了。她从哪不知掏出一瓶可乐。 　　顾小青心里冷笑，点头让顾玲玲倒了满满的一杯，低着头喝完了。 　　夏志荣吃饭夸顾玲玲烧得不错，说他很久没吃些家常菜，挺怀念的。这俩人又开始扯天扯地地聊些有的没的，说这个笋什么季节的最好吃，在他们县要去东边还是西边的菜市场最划算。顾小青闷着头只顾扒饭。 　　他有些怕夏志荣，他还有犯罪前科被这人抓在手里。好在饭桌上他们也没把话题往他身上引，顾小青吃完了把碗放到水槽里，和顾玲玲说声写作业去了，闷头进了房间，反锁了。 　　他就是要故意反锁给某人听的。 　　夏志荣自然是听到了，他和收拾着碗筷的顾玲玲说自己去抽一支烟，问她阳台在哪。顾玲玲给他指了方向。 　　夏志荣站在窗前，阳台上晒着顾小青的校服。顾小青他家的阳台很小，夏志荣又很高，他的脸完全被校服挡住。 　　衣服已经干了，还有一股干净的洗衣粉味儿。夏志荣靠近，鼻子贴着面料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上面仍然残余着那小孩儿的味道。眉眼全是迷恋。 　　随后他把窗户打开，从口袋掏出烟盒，才慢悠悠地抽起烟来。 第十九章 　　顾小青坐在床上发呆，他从他的房间望出去，看到夜晚就一点一点降临，天已经变黑了。他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顾玲玲在厨房收拾碗筷，弄完又去客厅和夏志荣聊了会儿天。他急切地想着这人到底走不走了。 　　他一想到顾玲玲给他殷切地拿拖鞋，还关心地说下次到他楼下带路，他整个人都怕了。这是邀请夏志荣常来他家的意思。他才不要让他来他家。 　　他抵在门口偷听了会儿。他俩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说要去楼下那边新建的广场散步，正往门口的方向走。 　　他有点心虚，跑到床上拧开床头灯看起他的<飘>。 　　直到门彭地关上，顾小青才从床上一个打挺爬起来，火速跑进厕所。可把他憋死了。 　　他洗完手后，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他凑近了镜子看，看他脸上的痣。他脸上的痣很多，但是很浅，平常人和他相处的距离看不太出来。他盯着镜子数自己的痣是不是变多了，这几颗连起来北斗七星都成了。他观察得太仔细，根本没留神他后面站了个人。 　　他一离开镜子就吓了一跳。他之前离镜子太近了，视野有阻碍，没注意到是正常的。现在他在镜子里看到夏志荣的脸，是一张在昏黄色灯光下英俊的脸。他吓得瞪圆了眼睛。 　　镜子里的夏志荣也在看自己。他一直看着他，顾小青都不知道他站在背后站了多久。 　　他不是出去了么。 　　顾小青疑惑地想。他刚想转身，夏志荣就钳住他的肩膀，亲昵地俯下身凑到顾小青耳边，低声说道： 　　“看什么这么认真呢。” 　　顾小青僵住了。 　　夏志荣随后松开了手，笑眯眯地看着顾小青僵着不敢动的模样。 　　他离顾小青贴得很近，他能闻到顾小青身上那股味道。他的沐浴乳是牛奶味儿。他之前就来过厕所，他不是来上厕所，他是来看顾小青用的厕所的。他扫过一排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眼就看到只有小孩儿才会用的菠萝牛奶味儿的沐浴乳。他伸出手摸了摸瓶子的喷嘴，然后放到嘴里舔了一下。虽然是一股化学药剂的味道，夏局倒觉得像这小孩儿一样甜。他洗完手后还坏心思地专门挑顾小青那块卡通毛巾擦了擦手。 　　现在他俩的距离对于小顾来说已经已经很危险了，顾小青理智一回笼，像条鱼一样想从洗漱台和后面这个变态之间的空隙溜出去，夏志荣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苦恼地说： 　　“你怎么总是这么怕我。” 　　他把顾小青拉回原来的位置，笔直地站着，扶正顾小青习惯有些驼背的肩膀，发号施令般地说：“站好。” 　　顾小青忍不住了，他在镜子狠狠瞪了夏志荣一眼： 　　“你发什么疯啊。” 　　那时候顾小青这个天真的小孩，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他以为夏志荣故意逗他想看他出糗。其实按照他现在接受的思想严格地来说，夏志荣的做法完全算得上猥亵了。不过俩人后来相处的模式，什么猥亵。强暴都能说成调情。 　　夏志荣说：“我们好好聊一聊。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顾小青冷笑：“你别靠我这么近成不成？” 　　夏志荣厚着脸皮：“我就喜欢这样和人讲话。”他又离顾小青近了些，裤子后的耻骨都快碰到顾小青的腰了。 　　顾小青也不管礼不礼貌，一把推开他，问道，“顾玲玲呢？” 　　“你妈出门倒垃圾去了。”夏志荣说，“等会儿回来。” 　　顾小青沉默，他扭头走了，他不要和这个神经病说话。 　　“顾小青。” 　　夏志荣叫住了他。顾小青回头，夏志荣低着头看着他，半张脸映照在昏黄色柔和的灯光下，露出温柔又专注的神情。 　　“让你姓夏。好不好？” 　　他的语气很认真，顾小青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男人。 　　夏志荣也看着他。他今天仍然西装革履，打了精致的领带，笔直的西装裤，脚下却穿着滑稽的路边二十块一双的塑胶拖鞋。他身上令顾小青厌烦的逼仄气质不见了，沦落得像个普通人，还用一种征询的眼神望着他。 　　过了很久，顾小青才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 　　可当他说出第一个“你”时，门口就传来顾玲玲敲门的声音。 　　顾玲玲回来了。 　　顾小青闭上了嘴，他转身飞快地离开，跑去给顾玲玲开了门，站在门口说，“你回来了。” 第二十章 　　周六，顾小青在床上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下午便不情不愿地背上他的书包去上补习班，他得坐公交车去。 　　顾玲玲这几天气色肉眼增长的速度变好，夏志荣常来他们家吃饭，她气色就变好了。她这次轮休据说有一个多月，顾小青第一次听到轮休能轮一个月，他猜到顾玲玲在骗人了，不过他也无所谓。顾小青吃完晚饭，就把自己关房间里，听歌、画画，最后写作业。夏志荣在客厅和顾玲玲聊天，有时和顾玲玲出去散步。散完步他就走了，顾玲玲一个人回来，偷偷去顾小青房间侦察一会儿，看他有没有乖乖写作业。 　　顾小青最会装了，他的房间能清楚听到门口的动静。顾玲玲开门一进来，他就把MP3藏到书本下，然后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坐标系。 　　夏局会在晚上六点多敲响他家的门，穿着围裙的顾玲玲高兴地迎上去，她自然地接过夏志荣脱下的西服外套，然后招呼他倒上一杯热茶。顾小青记住夏志荣用的那个杯子长什么样，他死都不会拿错他的杯子。 　　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对夏志荣的态度有一点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点道理。 　　在这一个月，在这顾玲玲轮休的一个月，夏志荣悄无声息地融进这个空旷的房子，他和顾玲玲说，房子缺少一点生气，他叫人搬了很多绿植，阳台先摆了齐齐的一排，电视柜、客厅角落都放了，就连顾小青的房间角落都放了一个象牙白的小架子，上面摆了一盆墨绿的吊兰。 　　顾小青一次放学回来看到他家这么生机勃勃吓了一跳，顾玲玲在背后拍夏志荣的马屁，说：“怎么样。夏叔叔送的，家里是不是舒服了很多？” 　　顾小青不说话，他沉默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看到那盆吊兰，伸出手揪了一片小叶子。顾玲玲跟着他走进房间，说，“你记得给他浇水啊。” 　　他嗯了声，把已经揉成一团的叶子藏到口袋里。 　　有一次晚上，他出来上厕所，他看到夏志荣和顾玲玲在客厅里，借着厨房的光，夏志荣站在椅子上换灯泡。顾玲玲紧紧地扶住椅背，抬起头牢牢地盯着夏志荣的动作，嘴上还念叨着，“哎，志荣，小心点。” 　　灯泡换好了，顾玲玲等夏志荣下来才松开紧紧抓住椅背的手开灯，整个客厅应声变得亮堂起来。顾玲玲立刻露出高兴的笑，在他家更加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的幸福，顾小青看着她，膀胱里的尿都快被酸没了。 　　他酸死了。他有一次还看到顾玲玲和夏志荣在客厅打牌，顾玲玲的笑都能穿透多少层墙壁了。要知道顾玲玲很讨厌打牌的。因为杨欣很喜欢赌博，常常混迹在棋牌室，他有一次都差点被唆使着去澳门赌钱，被顾玲玲发现得早。那天晚上顾玲玲和杨欣吵架，顾玲玲单方面输出，差点把房屋顶掀翻。 　　但她现在不一样了。她和夏志荣打牌，夏志荣翘着二郎腿仰靠着沙发，拿牌的手懒洋洋地搁在膝盖上，时而在顾玲玲打出一手烂牌露出浅浅的笑意。顾玲玲输了，是她水平本来就差，顾玲玲要是赢了，那是夏志荣放水故意让的。 　　他从不在顾玲玲家过夜。每次吃完饭，聊完天，或者散完步，他都要穿上他的外套，驱车半个小时，回他那座离这里几千米远的房子住。顾玲玲帮他拧开楼道里照明的灯，站在门口，和他说路上小心。夏志荣一边慢慢地扣纽扣，一边笑着说好。 　　夏志荣懂女人的心思。他很懂顾玲玲的心思。他知道顾玲玲愿意靠近了，他也愿意伸出手拉一拉她。他知道顾玲玲之前失败的婚姻，他知道顾小青是一个被父亲抛下，选择和妓女过日子的孩子。他明白顾玲玲心里在做什么选择，他也能看出顾小青对他这个外来者的排斥。但这些又何其重要呢？ 　　这座房子，这个家。他不也是能随随便便就能踏进踏出了么？ 　　顾小青在楼下等公车，他要去东边一个学习机构补习。东边是他们县的老城区，公交车难等，路上的街道还又窄又小。顾小青很不喜欢去上补习班的过程，首先他不喜欢挤公交车，其次他讨厌上课。高中生有谁会喜欢上课。一个星期五天都贡献给学习了，干什么还得抽出星期六跟着陪葬。 　　现在这个季节还好，闷热的夏天，顾小青等半天公交车，人都要烤熟了。 　　他插着耳机，手插到外套口袋里，表情淡淡的。 　　公车来了，他走在人群后面上车投币，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手机在口袋嗡嗡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是顾玲玲给他发的短信： 　　夏叔叔马上过来了。你还在家吗？ 　　顾小青皱了皱眉，回道：我去念补习班了。 　　顾玲玲回他回得很快：好的。 　　顾小青满脸嫌恶。夏志荣这么早过来干嘛，星期六他难道不上班。顾玲玲今天下午出去和一个她的朋友体验生活去了，现在很流行搞网红村。 　　顾小青突然想到夏志荣现在过来，手里又没钥匙，他不是进不来了么。一想到衣冠楚楚的夏志荣即将被锁在门外的样子，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就连即将到来的补习班日子都没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第二十一章 　　顾小青上完课，还坏心思地在公交车站上故意错过了一班车。他就是要让夏志荣等，最好尴尬地等到顾玲玲来，他穿得那副人模狗样的样子，站在他们家90年代破破的小房子门口。 　　顾小青放大MP3的音量。他想盖过心里无声的嘲笑。 　　他坐上下午最后一辆车，已经是快将近七点了。他欢快地踏上回家的步伐。他还在路上看到出租车后面贴着不孕不育的广告，他觉得特别喜感，掏出手机拍了下来。 　　到他们家小区，他慢吞吞地爬上楼，他还期待着见到在门口徘徊的夏志荣，结果门口空荡荡的。他只看到N年前他们家门上贴的银行送的春联。他纳闷地掏出钥匙开门，结果钥匙一转，意外地并没有上锁。他有点疑惑地开门，结果听到顾玲玲在厨房炒菜的声音。 　　顾玲玲原来回来了，他恍然大悟道，心里又窃喜起来，夏志荣没钥匙，一定是等到顾玲玲回来才进去的。他在外面呆了多久呢？他什么时候来的就在外面干站了多久。 　　顾小青开心地换掉鞋子，顾玲玲听到声音从厨房钻出半个身子问他： 　　“今天怎么这么迟啊？” 　　“堵车。”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换上拖鞋走进自己的房间，熟练地反锁了。 　　客厅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夏志荣应该在客厅里看电视。 　　他一边在为今天他的机智举动志得意满，一边随手把书包扔到床上。但下一秒——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的房间有股奇怪的味道。 　　他平常在家是不锁自己房间门的，他的钥匙早在很久之前丢到哪里都不知道。很小的一串。他房间没有什么秘密，顾玲玲平常就来打扫房间，也不会故意翻他的东西，他的门就自然地半掩着。门把上虽然有他小时候中二挂上的“生人活人勿进”的小木牌，他不过一直忘记拿掉罢了。他只会在夏志荣在他家和顾玲玲赌气时才会锁门。 　　但——今天。他的房间里有股从未有过的味道。不像顾玲玲身上的洗发水或者沐浴露，因为有一次顾玲玲朋友给她带了泰国的什么香皂，那味道。顾小青隔着千万道门都能闻到，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埋汰下，顾玲玲不会再用留香味重的东西。 　　他警觉地往房间角角落落张望了下，打开了衣柜闻了闻，又到窗帘背后闻了闻。都不是。他到书架上看了看，以为是什么东西打翻了——结果每一本书、每一个KFC小玩具都井然有序。 　　这股味道——有点腥气。不重，但让顾小青觉得很奇怪。他形容不出那个味道。 　　他决定先不开窗户了，他得找出这个东西。 　　他四处翻了翻，他甚至还凑到那盆吊兰里面闻了闻。结果只闻到一股泥土味。他皱着眉，爬到床上跳着往头顶上的灯闻了下，他以为灯泡烧焦了。结果也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但他发现，他一爬到床上，这股味道就变重了。 　　他又折腾了一下被子，也没什么东西从被子里面翻出来。枕头下面也没有。垫背掀了也没有。 　　他的鼻翼轻轻动了下。他趴在床上，头伸到床底闻了下。 　　那股味道变得浓郁了。 　　他四处看了看，结果头一直倒立有点充血，就下床趴到地上，掏出手机的照明灯搜寻，结果发现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里面去。 　　他把垃圾桶拖出来，心里得意洋洋地想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吧。结果他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垃圾桶里有一张揉成团的餐巾纸，餐巾纸上有着未干涸的白色液体。那张揉成团的餐巾纸还夹杂着一根扭曲的耻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一堆顾小青平时扔的废纸上。 　　那股味道就是从这飘出来的。 　　顾小青一下瞪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跳都停止了。有人在他房间里手/淫。 　　还把精/液擦到餐巾纸上，随手扔到自己的垃圾桶里。 　　他愣在原地。那股味道的腥味一下又一下直冲自己的鼻腔。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手撞到床头柜硬生生地挨了一下。他嘶得叫出了声。随后不管胳膊被撞成什么样，他立刻用力打开窗户，站在窗边疯狂地喘气。 　　是谁。是谁？？ 　　他猛烈地喘气，他快疯了，他当然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初高中的生理课难道都被狗叼走了？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他看过猪跑啊。他以前看到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初中班级群里转发过一个叫“雨后小故事”的色/情动态漫画。那些画面现在一下又一下在他脑中闪过。 　　他气得发疯，他的洁癖症在此时达到一个顶峰的爆发。但他却不知道拿这个东西怎么办。 　　他想过是不是夏志荣那个变态干的。但夏志荣怎么进的门？他出门前就把门锁了呀。他应该是一直等顾玲玲到家他才能进门的。顾玲玲在家他有这个胆子干出这种事情？难道他和顾玲玲在他房间做/爱么？他睁大眼睛。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的。顾玲玲不会干这种事。夏志荣从不在他家过夜。他不可能在他家做这个事情。他嫌弃自家的房子还不如宾馆呢。 　　他一直在胡思乱想，窗外的风把他的脑子都快吹成了浆糊。直到顾玲玲在外面喊道，“小青，吃饭了。”他才恍若隔世般地走出他的房间，坐到他的位置。 　　顾玲玲问他洗手了么，他脸色很差地说，没有。 　　他又僵硬地走到厕所洗手。他一根一根拿洗手液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他大力地搓出泡沫，放到清水下冲洗，嫌恶地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那个东西。 　　夏志荣气定神闲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顾玲玲问他喝酒么，他欣然地答应了。他抿了口酒，嘴角一直翘着一抹笑意。 　　“小玲，还忙活呢。坐着吃饭了。” 　　顾玲玲坐到了位置上，她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说他今天去的那个地方生态做得很好，还有一片今年刚种下的薰衣草，紫色的朦胧的一片，很漂亮。 　　夏志荣应着，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口中慢慢地嚼着。 　　突然，顾玲玲就问，“志荣，新配的钥匙好用么？” 　　“好用。”夏志荣看了低头吃饭的顾小青一眼，意味深长地笑，“挺好用。” 　　顾玲玲又问道，“你今天下午几点到的？” 　　“快两点吧。”夏志荣说，“小青去上补习班了？我来的时候他不在家。” 　　“嗯。”顾玲玲一边盛汤，一边和夏志荣聊天，“你刚到，他就刚走。你说巧不巧？” 　　“巧，”夏志荣又喝了一口酒。“太巧了。” 第二十二章 　　蔡鑫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左前方的学委，问她能不能借鉴一下她的英语作业。学委很疑惑。你不是都借鉴你的同桌小顾的么。 　　蔡鑫往顾小青的位置努了努嘴。 　　学委才艰难地转过身看向一眼做她后面的顾小青，吓了一跳。 　　顾小青低着头在拿笔划草稿本。他很用力地划，很轻，但力道很大，半本厚度的草稿本都被他黑色的中性笔墨水捅穿了。学委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不敢看。 　　蔡鑫拿出一张纸刷刷写道：好几天了 我怕死了 你救救我。 　　学委抽出她的作业本递给他，蔡鑫感激涕零地接过。他火速地抄着作业。女孩子的作业就是不一样，顾小青虽然字写得很漂亮，但蔡鑫这个驴脑看不清楚啊，顾小青喜欢写飘逸的花体。 　　他不知道顾小青怎么了，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傻逼惹上了他，他只要一看到顾小青低着头划草稿纸他就想到那次被顾小青捏脖子的午后。那种疼痛真的是刻骨铭心的。他下辈子投胎了都能记得。谁能想到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男孩儿下手这么狠。 　　他默默地抄完ABCD，一张纸条就递了过来。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到左前方学委半张稍微往后仰的抿着嘴唇的侧脸。 　　纸条上写着：他心情不好吗？ 　　可不嘛。蔡鑫心里疯狂点头，写上他蟹爬一样扭曲的字：嗯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礼拜返校就开始了 我不敢问。 　　学委收到纸条趴到位置上看了，但她没回。班主任露出他半个秃的脑袋在窗口偷偷张望呢。她那个角度一下就能看到了。 　　蔡鑫也意识到了，他先把人家的英语作业本倒着塞到一堆书的下面，假装整理地理了理书。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顾小青一直魂不守舍。他在听到夏志荣和顾玲玲的对话时拿筷子的手都拿不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饭碗。 　　是他干的。真的是他干的。他不仅在他房间里手\淫，他还有了他家的钥匙。 　　顾小青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他整个人都会止不住地战栗。他只能死死地扣住自己的碗底，默不作声地夹菜吃饭，吃完后把自己的碗筷放到水槽里，平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窗户还开着，他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夜晚的街道，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地开往尽头。他感觉自己也像那条马路，被无数的车轮碾过，骨头和血液变成黏糊糊的碎渣，只剩下空洞洞的灵魂站在街角沉默地伫立。就连明亮的路灯都照射不出他灵魂的颜色。 　　他的视线转向那个垃圾桶，那张醒目的餐巾纸。他握紧了手。 　　他把窗户关上，趴在床上写作业。他不要碰夏志荣送的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但他的思绪一直很迟钝。他心不在焉地抄着答案。他先把语文抄完了，再拿出英语练习看一个一个单词，他都没留意顾玲玲开门进来了。 　　顾玲玲看到他趴在床上写作业，心里很不舒服，关上门抵在门上低声地说： 　　“顾小青，你别在床上写作业。” 　　顾小青写字的手一顿，没有理她。夏志荣还在外面。她不会大声说他。 　　顾玲玲就火了，她不知道这小孩又在闹什么别扭。她看出来顾小青今天这么迟回来，是在膈应谁。但他懂什么啊。他知道自己为了烧这么一餐饭花了多大的心思么？夏志荣对他的好，给他的东西，他真以为是路上捡就能捡来的？顾小青是个骄傲的人，她顾玲玲难道就不是么？？她好不容易让这个家稍微有了点起色，顾小青还摆脸色说不要。她也想让顾小青做一个一个年长的男人像父亲一样关怀，一样有父母疼爱的小孩，她做的这些难道不够吗？还不够吗？？ 　　她耐着心里的火气，她说，“顾小青，你起来，你这样眼睛不好。” 　　顾小青不要命地继续低着头写作业。 　　顾玲玲一下就被点燃了，她直接伸手抽出顾小青的作业本甩到地上，低下头盯着顾小青一字一顿地说： 　　“杨小青。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怎么和你爸一样没良心啊？” 　　顾小青看向顾玲玲。顾玲玲的表情有点狰狞，他的心脏一缩，半张着嘴想说什么。 　　顾玲玲二话不说打断他说话的欲望，发号施令般强势地说，“给我到桌子上写作业去。” 　　顾小青跪在床上，他僵着身体，他乌黑的眼睛看着顾玲玲的脸。他看了她很久，顾玲玲的手指还指向那张孤零零的干净的书桌。他一动不动。 　　顾玲玲看他半天没反应直接上手了，她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往床下拽。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顾小青服服帖帖地坐到那张椅子上写作业。这小孩倔起来没完没了了。 　　顾小青被她拉的一踉跄，脸色发白。他低下头去捡丢在地上的练习，一步一步缓慢地坐到椅子上。他拧开那盏漂亮小巧的台灯开始写作业。他妥协了。 　　顾玲玲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其实她只要再逗留一会儿，看得再仔细一点，就能发觉这小孩的不对劲。 　　他在发抖。 　　门后关门声一响，顾小青就扔掉了手中的笔。他表情很难看。他动作极慢地脱掉自己的外套，露出里面只穿了一件的短袖。雪白的胳膊上有一块瘆人的乌青。 　　这是顾玲玲刚刚拽他的地方。他一直忍着疼不说。这是他之前看到那个垃圾桶后自己不小心撞的。吃饭的时候他没察觉，被顾玲玲使劲一拽，那疼一下钻心刺骨地从伤口爬起来，像锥子一样疯狂地刺着他的神经。 　　他咬着嘴唇，垂着眼皮看了那道乌青一会儿。实在太疼了。他已经是一个很会忍疼的人了。但这次真的太疼太疼了。 　　他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委屈，眼睛都起了雾气，但他又忍住了。 　　他要把难过藏到心里。 　　顾玲玲走出他的房间，夏志荣就察觉她的表情不对了，但他没说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听天气播报员用标准的普通话预报明后的天气。顾玲玲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她问夏志荣吃水果么，夏志荣点了点头。 　　顾玲玲又去厨房搞了一点苹果和芒果，端到客厅准备和夏志荣一起吃。 　　夏志荣看了他一眼，说，“小青不吃么？” 　　顾玲玲不在意地说，“他热带水果过敏。” 　　“苹果也不吃？” 　　顾玲玲没说话。她叹了口气。 　　夏志荣猜到了，他问：“和小孩吵架了？”却是笃定的语气。 　　顾玲玲有点烦躁地说，“他越长大越难管了。” 　　夏志荣倒没说什么，他眯起眼睛看向那盘削得整齐的水果。 　　“我给他去送吧。”夏志荣站起身来，“总这样，也不太好。” 　　顾玲玲迟疑了一会儿。她知道顾小青的脾性，他虽然爱和她闹别扭，但在陌生人面前什么话都不敢说。他其实就是怕生而已。 　　她点了点头，“好。” 　　夏志荣拿起那盘苹果，露出颇有经验的笑，“我和他聊聊，你别气。” 　　他走到顾小青的房间门前，绅士地敲了敲门，说： 　　“小青，是叔叔。吃水果吗？” 　　他靠在门边，低声地询问。脸上看不清表情。 　　顾小青没有回应他，他又敲了一遍门。过了半分钟，顾小青还是没理他。 　　夏志荣伸手拨弄了一下顾小青门把上的“生人活人勿进”小牌子，它轻轻地摇晃。 　　“哦，你要吃啊。”夏志荣睁眼说瞎话，“那叔叔进来了。” 　　他拧开顾小青房间的门。没锁。他知道，他一直留意着。是顾玲玲自己推门出来的。 　　他再一次来到顾小青的房间，空气中有他很熟悉的味道。他一眼看到趴在桌上写作业的顾小青，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就僵住了。 第二十三章 　　夏志荣反手把门关上。锁了。他走到顾小青旁边，低头看着拿着笔的小顾。 　　这桌子是他让徐秘书挑的。灯是他以前从欧洲买的东西。很漂亮。 　　他把苹果盘子随手放到床头柜，坐到顾小青背后的床上。这张床他下午他就躺过了。他轻轻地抚摸了一遍床沿，很软。他看着顾小青。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微微地勾着背。 　　他的视线从他毛茸茸的发顶，滑过背脊，视线在他的屁股与椅子紧贴的地方停下。 　　他开口道：“小青，不吃苹果吗？” 　　顾小青不理他。他死死地握着笔。胳膊上的淤青随着他一下一下的用力地迸发疼痛。 　　他心里恨不得把这个男人碎尸万段，他冷笑道，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因为有顾玲玲在，他知道自己不会干什么。 　　这人就是顾玲玲招惹来的。刚刚他和顾玲玲又因为他吵了一架，他恨死他了。他真的恨死他了。 　　他越想越委屈，顾玲玲怎么能因为这人对他说这些话呢。她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他做错了什么啊。小顾握着中性笔在草稿纸上用力地写下一个又一个数字，吸了一下鼻子。 　　夏志荣一顿。他起身俯下身凑到顾小青旁边，顾小青的头发太长了，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夏志荣低声道： 　　“你哭了？” 　　小顾不理他，他的下巴都快碰到桌子上了，他不想抬头。 　　“你别哭。”夏志荣说，他一只手单撑在桌子上，一边耐心地哄着顾小青，“跟叔叔说说。谁让你不高兴了？” 　　他低下头，离顾小青的脑袋越来越近。他用鼻尖很轻很轻地摩挲他耳边的头发，有些迷恋地闻着顾小青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他很快就退开了。 　　顾小青没哭，他可是一个死要面子的小孩。他把笔一扔，想转头说什么，结果一怔。 　　夏志荣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居然跪着，稍微仰起点头地看他。他一只手随意搭桌子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他以一种示弱的姿态，又问了一遍，“小青，谁让你不高兴了？” 　　他的语气、表情很温柔，顾小青从没见过这种表情。他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看到过，也没有人和他说，谁让你不高兴了呀。他有点恍惚了，他看着这个长相英俊的男人，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不见了。 　　夏志荣周到地没有触碰顾小青，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顾小青的回答。他跪在地上也没有任何不适。他相当自然地以仰视的姿势面对着、包容着浑身是刺的顾小青，身上一点高人一等的气质彻底没有了。 　　顾小青低着头，他看向夏志荣深黑色的瞳孔，半天说不出话。他想到他与这个男人刚相见时虚伪的、做作的笑容。他在连续三个星期礼拜日的饭桌上询问顾小青念高几了呀。他坐在副驾驶靠着椅背高高在上的仪态，和小心的、拘谨的顾玲玲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他威胁自己不和顾玲玲打小报告。他让徐秘书天天给他送饭。他那张看人永远是俯视的、有些轻蔑的脸。 　　现在变成跪在他椅子旁边，轻声询问的男人。顾小青垂着眼睛，他看着夏志荣温柔的神情，别扭地转过半张脸，闷闷地说，“没有人惹我不高兴。” 　　夏志荣凑他又近了些，“那你怎么不吃苹果？” 　　“我不想吃。” 　　夏志荣笑道，他探出手很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哄道，“吃一点。就吃一点。” 　　顾小青又把整个人背过去了，他才不吃呢，顾玲玲削的苹果，他死都不吃。 　　夏志荣跪久了，老骨头也禁不住跪了，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被顾小青偷瞄瞄到了，他说，“你别在我面前这样。”他说不出跪这个词。这个词和夏志荣太不搭边了。 　　“脚麻了。”夏志荣说，“你扶我一下？” 　　顾小青刚想伸出右手，但皱了下眉，换了一只手接过夏志荣伸过来的手掌。 　　夏志荣马上有所察觉，他站起身来，就问道：“你手怎么了？” 　　顾小青抿着嘴唇又沉默了。他还记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这个人，小声地说道：“都怪你。” 　　夏志荣心里变态地想，当然怪我了，不怪我怪谁呢。你这小孩儿除了怪我还想怪谁。 　　“严重么？”他问。 　　顾小青站在一边不说话，右手还在微微地刺痛。他脱掉外套把右胳膊伸给夏志荣看。 　　夏志荣立刻皱了眉头。这乌青看来有些久，在小孩儿又白又细的胳膊上有点骇人。他沉声问道： 　　“怎么弄的？” 　　他一问挑起了顾小青心中的一口气，顾小青冷笑道，开门见山地问： 　　“你在我房间做的什么事儿，自己心里不清楚？” 　　夏志荣装傻，“什么事儿？什么清楚不清楚？” 　　顾小青想你装傻呢，不把证据拿出来简直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把那个垃圾桶放到夏志荣面前，指着那张纸团说，“清楚了吗？” 　　夏志荣慢慢地看了那一眼。纸团上的液体都干了，皱成一团。他疑惑地看向顾小青。 　　他问，“不就一张纸么？” 　　“那纸上的东西难道不是你弄的？” 　　“纸上什么东西啊，”夏志荣问，他甚至有些装得自己都快骗过去了。他又问道，“你讲明白点呀，小青。” 　　顾小青知道他要装傻装到底了，他在逼自己说出他想听的话。顾小青冷笑道： 　　“什么东西？你舔一下啊，你舔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这话当然是狠话。他只要一生气，说出的话从不在乎给不给人留面子。 　　夏志荣听到这话。他眼睛都发光了。他拿出那个纸团，放到眼前细细地端倪了一遍，然后紧紧盯着顾小青挑衅地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他伸出舌头真的舔了一下那个纸团。 　　夏志荣满意地看到顾小青随之又瞪大眼睛呆若木鸡的样子，他眯起眼睛，说： 　　“哦。我吃出来了，是我的东西。” 　　他随意把纸团扔回垃圾桶里，然后盯着他的胳膊说，“你这手，家里有碘酒吗？” 　　顾小青都傻了。夏志荣是第一个真的敢按他说的话做的人。他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毒，对人多么有侮辱性，他知道一般人都不会做的。他吓傻了。 　　“你……”他半张着嘴。 　　“我怎么了？”夏志荣挑眉，他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压迫的气质。他自己也发觉不到。 　　顾小青表情复杂，缓了一会儿，才说，“在客厅。” 　　夏志荣起身，说，“我和你妈说一声，你也和别顾玲玲闹别扭了。” 　　然后他离开了他的房间。顾小青没发现他把房间反锁了。他拧门有明显的“咔哒”一声。 　　顾小青一直愣在原地。等顾玲玲有些急切地走进他的房间，他才回过神来。 　　顾玲玲有些愧疚，她一直知道顾小青很会忍疼。这次他讲出来就说明他疼得受不了了。她意识到自己这次有点过。 　　她走过去，有些试探地喊了他一声，“小青？” 　　顾小青才缓慢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木木的。 　　“妈。”他嗓子有点哑。 　　顾玲玲过去，看到顾小青手臂上的淤青吸了口气。她拿出棉签小心翼翼地用碘酒涂抹伤口。 　　“不要憋在心里，小青。”顾玲玲说，“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不好？” 　　顾小青低着头，他看着黄黄的碘酒涂到手臂上，有点凉凉的。 　　半天，他才很低地“嗯”了声。 第二十四章 　　十二月，南中开始排练元旦文艺汇演了。这是他们5学校一年中最期待的活动。主要晚自习不用上了，全校都到一个封闭的体育馆里一个班挤着一个班挨着看表演，还能叫家长来。 　　顾小青他们班是理科班，理科班喜欢搞群舞。文娱委员说不行，今年要搞个不一样的。有人就说弄个杂技。 　　文娱委员把杂技、小品一票否决，最后班里杂七杂八讨论了一下，说跳艳\舞。 　　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眼睛雪亮地扭头看向后面一群老大男生。 　　蔡鑫伸着腿低头玩手机。他对班级活动不感兴趣。 　　顾小青听都不听，他自修课写完作业就涂草稿纸。他一点想上学的心情都没有，上周末和顾玲玲吵的架让他恨恨地记在心底了。夏志荣在他房间干的那些恶心事，他想都不要想。 　　他当天晚上被夏志荣吓到了。这种惊吓甚至把他对这个人的愤怒顺带席卷而走，他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才意识到，他和床底的垃圾桶度过了整整一个夜晚。随后他又想到，这张床，可能被夏志荣碰过，趟过，触摸过，甚至裹着他裹了一晚上的被子上面，都留有夏志荣的东西。他一下就暴躁了。 　　但他又不能怎么样。因为他快迟到了。 　　他只能背上他的书包走上通往学校的路，在楼梯间疾行，心里已经把夏志荣杀了千遍万遍。 　　他的坏心情全部带到了学校里，蔡鑫不敢和他说话，他看得出来小顾又浑身冒刺了，谁要敢碰浑身是刺的人。 　　小顾维持这个状态维持到了星期三。 　　讲台上的文娱委员讲完了自己要讲的东西，班主任就从门口走了进来。班主任是个思想很前卫的人，他说我们班男生必须是主力军，得发挥一下我们理科班的特色。他无条件地支持，说能帮他们借教室排练。 　　之后半节自修课，他送给文娱委员挑人了。 　　文娱委员是个女生，她站在讲台上，说：“咱们这次要挑身高身材匀一点的，就拿个标准来说吧。”她的目光扫到某个角落。“顾小青就特合适。” 　　班里有人立刻起哄，他们可看不出小顾的心情有多臭。蔡鑫一下就慌了，他连忙给离他近的几个哥们儿使脸色，脸都快使得抽筋了，一群人还嚷着“可以可以”“顾小青跳舞肯定进决赛”，蔡鑫很绝望，他心想你们真的都不要命了么。 　　小顾迷茫地抬起头，看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皱着眉头望向蔡鑫，蔡鑫：“我不知道。” 　　倒是坐他前面的学委转过头和他说，“班里邀请你去元旦节目呢，你去不去啊？” 　　“什么节目？杂技？” 顾小青想到自己在第十六章 骗顾玲玲的随口编的谎话了。他只听到这个词。 　　“跳舞。”学委平静地说。 　　“不去。”顾小青果断拒绝。跳舞？逗他呢。 　　文娱委员目光一下锁定他，说：“大家都想让你去。” 　　顾小青心里冷笑，表面冷淡地摇头，“不去。” 　　学习委员有点失望地放下踮起来的脚。她其实早就计划好了，顾小青这么好看，跳舞一定能拔得头筹。她以为顾小青会答应呢。但学委是个很会体谅人、不勉强人的好姑娘，她说“好吧”，又往后面瞄了几眼，念了几个男生的名字。 　　放学，顾小青拎着书包回家。他又开始自己一个人回家了。顾玲玲结束了她一个月的轮休。她之前没有骗他。她现在又在上晚班，十点回来。她在和顾小青说这事儿的晚上，也是夏志荣在他家这一个月最后一次吃饭的晚上。 　　顾小青说，哦。他乖乖地趴在夏志荣送的桌子上低头写作业。他没说什么。 　　顾玲玲问，“你晚饭怎么办？” 　　顾小青没说话。 　　顾玲玲又说，“你自己解决吧。让徐秘书来回跑也不好。” 　　顾小青一愣，他转过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玲玲。 　　“这难道不遂你的愿了？” 　　顾玲玲看着他，又问他卡里钱够不够，顾小青小声地说够。顾玲玲快出去时，他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和他说过了吗？” 　　顾玲玲有点没听懂：“说什么？” 　　“让我自己吃饭。” 　　“还没有，”顾玲玲说，“我等会给他打个电话。” 　　“哦。”顾小青又转过头写作业。 　　他心里有些奇怪，按道理他应该是按耐不住的狂喜。他想，可能是因为吃不到家里的饭了。吃不到他爱吃的荷兰豆，听不到家里厨房油滚到锅里的声音。 　　他竟有些失落。 第二十五章 　　到家时，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吃晚饭，饿着肚子慢慢关上门，他站在玄关皱着眉思考晚上吃点什么，手机就响了。他瞅了一眼，顾玲玲打来的。 　　“喂？” 　　“顾小青，”顾玲玲在电话那头说，语气很平常。“你在家吗？” 　　“在。” 　　“你奶奶要过来看你，你在家不要乱出去。” 　　“哦。” 　　奶奶常常来看他。他习惯了。奶奶一直很宠孩子，她宠顾小青，自然也很宠被他宠了三十多年顾小青亲爸。顾玲玲常说，杨欣就是被家里宠得才如此有恃无恐。当初离婚打官司，顾小青奶奶可是在跪下来求过她儿子的。是杨欣铁了心离婚去和妓女过日子。谁都拦不住。 　　顾小青也很久没联系他亲爸了，他记得杨欣的电话号码。小孩怎么会记不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呢？他家有两个座机，座机旁都有电话薄摆在那里，但后来座机线被顾玲玲拔了，电话薄也收拾到不知哪个角落的抽屉里。顾玲玲说不用和那边的人再有瓜葛。小顾对这个亲爸也不亲。顾玲玲有时问他有给有给杨欣打电话，他老实说没有。顾玲玲便常常冷嘲热讽说他谁都不亲，谁都走不进顾小青的心里去。 　　顾小青的确是个不会挂念的人，他没有“以前认识”的朋友。过去的人，时间久了就淡了，顾小青就属于“留不住”的人群里。他属于会收到群发祝福但不会被人主动联系的范畴。他在别人的眼中是个漂亮的瞬影，相处的时候大家会记得有一个好看的人，但分道扬镳后脑海里想到“顾小青”这个名字，那张漂亮的脸上就有布满莫名的光点。大家只记得，哦。他长得很好看。 　　顾小青的性格从爸妈离婚后就变得有点孤僻，如果没有人凑近他，他真的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顾玲玲电话打完，顾小青奶奶就来了，顾小青在楼道上帮忙拎着奶奶带过来的东西，他每次得下楼接她。奶奶和他说话，他一声一声应着，还会主动找话，他只有在奶奶面前会露出像个乖小孩的模样。在上一代的破事纠纷里，老一代和下一代的苦最容易遭人忽视。他每次都和奶奶说叫她不用来了，从那边过来要转很多车。奶奶总说要来看他。 　　顾小青把东西放到玄关，然后跑去厨房倒了热水。奶奶说不用这么麻烦，和他叨唠了一会儿要好好念书，自己要把自己打理好，要听妈妈的话。顾小青认真地点头答应着。 　　临走之际，奶奶盯着鞋柜上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有点小心地问顾小青道： 　　“这拖鞋谁的呀，青青？” 　　顾小青答道，“客人的。” 　　奶奶哦了一声，又在门口叮嘱了顾小青一会儿，便走了。走时一直不肯让顾小青送，说就这么几步路。 　　顾小青去楼下买了一盒炒面打包回家吃，一边吃一边钻研数学题目，然后看着答案看就看上瘾了。 　　顾玲玲回来时，顾小青抄数学答案抄得心安理得。顾玲玲在门口喊他吃水果，小顾就和她一起在客厅吃。顾玲玲在一边刷朋友圈，她突然问道： 　　“你们元旦表演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多号。” 　　“哦。你看，”顾玲玲把手机拿给顾小青看，“何妈妈发给我的。这是他们排练拍的照片。” 　　顾小青很客气地瞅了一眼。 　　“你们班你不是要去参加么？”顾玲玲说。她以前就想把顾小青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孩，让他学了两年钢琴，后来课程费用实在有些承担不起，就中断了。她一直特别遗憾。顾小青在学校又从没参加过什么大型活动，她一直想过过拍孩子表演的朋友圈的瘾。因此这事一直就记在她心上了。 　　“你们班要搞什么来着？你和我说了一次我就忘了。我只记得你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 　　顾小青说：“我们班跳舞。” 　　“哦。”顾玲玲又刷了会儿手机，随即又看向顾小青，“穿那样的衣服跳舞？” 　　顾小青脸不红心不跳：“嗯。” 　　顾玲玲的眼睛就亮了，“你衣服带回来了么？穿给我看看？” 　　顾小青：“……。” 　　他心想自己造的什么孽，搅尽心思来圆谎。他便说，“我们衣服都放在学校里。” 　　“那你们什么时候排练啊？”顾玲玲又问道，她还特想看看顾小青跳舞的样子。 　　顾小青于是说了一句让他之后无比后悔的话，“明天晚上，”他为了让自己的谎更加真实，便说，“最后一节自修课开始。”他以为顾玲玲反正上班，他就能糊弄过去了。 　　顾玲玲十分高兴地说：“我明天刚好休息欸！我明天提早过来看看啊！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顾小青一僵，心想完了。真的完了。他咬着牙把最后一片苹果吃进嘴里，全部咽下去后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声，“哦。” 　　然后他走进房间，心里后悔莫及，他这什么嘴啊！他真后悔之前瞎编的那几条破借口。人果然要为自己的无心之言负责的。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转圈，心想再怎么圆谎他都圆不过去，难道要摔断自己的腿说自己排练不了了么。他可豁不出去。让他故意摔断腿还不如现场浑水摸鱼地跳个舞呢。他此刻仍保有侥幸的心理，因为他理解的跳舞就是像跳健美操那样随便划个胳膊踢个腿，动作大致记一记就行了。广场上跳舞的大妈不都这样么。 　　但顾小青。太天真了。 　　第二天他主动去问文娱委员还有没有位置，文娱委员吓了一跳又忙说有有有。他又干巴巴地问今天排练么，文娱委员说今天就开始，就如他所说的最后一节自修课去，他松了口气，回到位置上。总算把谎给圆上了。 　　蔡鑫瞪着眼睛看他，小心看他的眼神太明显了，顾小青就冷漠地问他，“看我干什么？” 　　蔡鑫忍不住问了，“你真去啊？” 　　“干嘛不去？” 　　“不是。”蔡鑫疑惑呢，“你去了干嘛啊？这种活动有什么好参加的？” 　　“去了加分啊。”小顾随口一说。 　　蔡鑫的眼睛又圆滚滚的。你顾小青还在意加不加分？ 　　他咽了口口水。越来越猜不透这人了。 第二十六章 　　晚上顾小青跟着排练的人进了教室，文娱委员先塞给他一个平板让他看舞蹈视频。 　　顾小青一看暂停封面是群女的，疑惑地看了一眼文娱委员，说：“这个？” 　　文娱委员重重地点头，“这个。” 　　顾小青坐在角落里的小凳子捧着平板看完，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当初以为跳舞，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他现在真的是挖到自己跳的坑里去了。 　　他们要排女团舞。还是性感的、露出身上三分之二肉体的那种。顾小青可不愿意，他又拉不下脸去反悔，他就问：“我跳哪个啊？” 　　文娱委员：“中间那个。” 　　顾小青转过头又看了一遍。中间跳的衣服穿得最少。 　　他又追问了一句：“这样的节目能过审？” 　　“能过，”她笑着说。“黄老头说的。” 　　“衣服也要穿这样？” 　　“不然呢？”她眨着眼睛。 　　“会不会太冷了。” 　　“是冷，”文娱委员点头，又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你衣服多穿点，能跳出没出穿衣服的感觉也OK啊。” 　　顾小青：？ 　　“哎，反正你跟着学就行了。我们晚饭还能报销呢。你有没有打电话和家里说啊？”文娱委员先转移话题，“我们要到晚上九点多。” 　　顾小青说：“等下我妈过来看我。”他表情淡淡地，心里已经止不住的后悔了。 　　“哦。你今天晚上要回去吃饭吗？” 　　“嗯。” 　　“七点前能回来不？” 　　“能。” 　　“那我们先开始吧。”她笑了一下。“圣诞节晚上就要预赛了，时间有点赶。” 　　他们请来的舞蹈老师很温柔很专业，她说今天先学两个半八拍，再把一直需要重复的动作教一下就结束。顾小青在一群老大爷们中间瘫着脸跟老师学下蹲、起身、扭腰，顾玲玲进来时看到顾小青摆着一张臭脸，两手高高举起做出扭着屁股下蹲。 　　顾玲玲没忍住，躲在门口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她和顾小青长得像，有几个同学认出来纷纷打招呼：“阿姨好。” 　　“你们好。”顾玲玲笑着，走到一旁看了一会儿。 　　顾小青马上从镜子里看到她了，便跑去和文娱说了声，和跟顾玲玲回家了。 　　路上他也不说话，顾玲玲一直戳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顾小青把手缩到校服里面，盯着桥边暗沉沉的江水。 　　“晚上吃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 　　“年糕。”顾玲玲说，她低头单手戳着屏幕打字，“你奶奶带过来很多，要赶紧吃掉。” 　　“哦。” 　　他又走了一会儿，看到顾玲玲脸上笑容满满，心里疑惑：“笑什么啊？” 　　“没什么。”顾玲玲笑得明明眼睛都看不见了。“刷朋友圈呢。” 　　小顾看了顾玲玲一眼，不理她继续往前走了。 　　顾玲玲在路上发了一条朋友圈，是顾小青跳舞的照片。皱着脸做出妖娆的舞蹈动作。顾玲玲一边给朋友圈的评论回复，一边看着照片忍俊不禁。 　　顾小青平常装得不食人间烟火我不好惹的样子，不也是能这么搞笑的么。顾玲玲心想，往前看到顾小青走路的背影。还走在前面给她装酷。装什么酷，顾玲玲加快步伐走上前去，轻轻搂住顾小青的肩膀。 　　之后几天，顾小青一直跟着舞蹈老师在舞蹈房跳舞。他晚饭跟着他们在学校吃，练习结束舞蹈老师家和他家顺路，客气地总会捎他一程。他松了口气。他可不喜欢晚上独自走这么长的路，即使只有短短的十分钟。 　　夏志荣还在苦闷为什么他的人最近都没在顾小青他家附近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可很久没看到这小孩儿的照片了。直到他看到顾玲玲发的朋友圈才大致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哦。去表演节目了。 　　他放大那张照片看，那小孩在一群一米七、八的大男孩中显得格外的纤细。顾玲玲的拍摄技术并不好，因为是偷拍的，只能照到顾小青的半张侧脸。但他一眼还是能认出来。他的照片在他办公室的桌子最底下的抽屉有满满的一摞。 　　他自然地点了照片保存到手机里，给顾玲玲的那条朋友圈顺手点了赞。 　　时间过得很快，圣诞节来了，预赛也快来了。前一天他们又完整地排练了一遍，文娱委员的眼睛越看越亮，一直念叨着：稳了稳了。谁能想到呢？一群一米七八的男生跳着整整齐齐的女团舞。他们服装也订好了，文娱和班里几个女同学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其他人穿西装，顾小青待定。领舞必须得穿一点不一一样的，他是他们的王牌。 　　预赛前一天，舞蹈老师特意和顾小青说，你表情还是不太好。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说，“不够浪。” 　　顾小青无语。他怎么浪啊。 　　“就是……怎么说呢。”她说，“虽然说咱们跳女团舞，但我们其实不用把自己当作一个女孩子上台。那种反串多没意思啊。咱们主要讲究一种反差给人带来的震撼。” 　　顾小青还是不明白，老师让他先站在镜子前看平板琢磨一会儿，又去指导其他人了。 　　那天晚上是平安夜，文娱给他们跳舞的每个人送了一个苹果，顾小青挺喜欢吃的，在舞蹈房坐在角落咔嚓咔嚓吃完了，文娱笑着看了他一眼，问他还要么，他倒是客气地拒绝了。 　　他回家时顾玲玲还没到家，他先跑去洗了个澡。 　　回来他擦着头发，手机叮的发来一则讯息。 　　他一看，是夏志荣发来的短信： 　　将好事装进平安的衣袋里，将顺利装进平安的公文包里，将幸福装进平安的夜景里，将甜蜜装进平安的气氛里；漫步平安夜，祝你好事伴你，顺利随你，幸福跟你，甜蜜爱你！ 　　顾小青一阵恶寒，这一看就是群发的，一点诚意都没有。他擦着头发，低头本能地当作垃圾短信删掉了。 第二十七章 　　预赛那一天，所有的课都结束，顾小青他们班特意私底下小小动员了下。因为刚好碰上圣诞节，电教在电视屏幕投影了一颗很大的漂亮的圣诞树，大家在这个即使虚假但是很有节日气氛的日子里高兴地呼喊，下课铃一响一哄而散。剩下参加预赛节目的人在教室里换上衣服一个一个排队化妆，班长把女生强制赶出门，拉上重重的窗帘。 　　他们先换了衣服，顾小青是套有点透明的上衣，深黑的，下面穿紧身的牛仔裤。其他男生都是统一的黑色西装。蔡鑫看到顾小青面无表情地换完衣服，差点没笑死。 　　他们叫了外卖，没化妆的就低头哼哧哼哧吃干菜饺子。干菜的香气让坐在陪顾小青的蔡鑫咽了口口水，偷偷抢了几个。 　　他一边幸福地嚼着一边看正轮到顾小青化妆，给顾小青化妆的姐姐一直夸他长得好看，“你长得好清秀。”她拿着刷子给他匀腮红感叹道，“皮肤也好好。是不是偷偷在用护肤品啊？” 　　顾小青闭着眼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别人离他这么近，他满鼻子都是这个姐姐身上擦的香水味。 　　“哎。”她一边细细刷着一根根眼睫毛，“睫毛也好长。听小冰说你是领舞？那要不要给你画点不一样的？”她偏过头去看文娱。 　　文娱小名叫小冰。她笑了笑，说，“随便姐姐吧，衣服是不一样的。” 　　化妆的姐姐稍微想了下，说，“那我给他弄个造型。还好我今天带多了东西，”她用脚轻轻踢了下脚边的化妆箱，“齐全着呢。” 　　蔡鑫歪着头看他同桌从头到尾闭着眼任人摆弄涂抹，最后姐姐说了声“OK啦”，顾小青才慢慢睁开眼睛。 　　蔡鑫连忙歪过头去看，惊艳地瞪大眼睛： 　　“不得了不得了了。” 　　顾小青好看是真的好看。化妆姐姐说这小孩眼睫毛长，睫毛膏一刷和贴了假睫毛根本没区别。男生化妆很简单，上个底画个眉毛、再搽猴屁股一样红的腮红就行了，舞台妆么，不需要太细致，台下的人看不出你的细致。但顾小青就不一样，化妆把他五官所有的优势放大了，近处和远处看都是一个鲜明、活力、漂亮的男孩。 　　顾小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眨了下眼睛。镜子中的顾小青也眨了下眼睛。化妆的姐姐立刻惊呼凑过来说，“小帅哥，能不能一起和张照？” 　　顾小青没反应过来，姐姐就挨着他的肩膀打开自拍火速拍了一张。 　　预赛他们抽的签比较靠后，快轮到他们时，他们在后台搓着胳膊等待。顾小青抿着嘴唇站在最角落，回复顾玲玲给他发的短信。顾玲玲刚刚问他轮到他们班了么，她在路上了。他说大概还有十分钟。顾玲玲说好。 　　他把手机塞到一旁他带的包里，舞蹈老师一眼揪准他，挪过去和他说： 　　“我想了下，”她神秘兮兮地说，“你怎么去勾引人，就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顾小青：“我又没勾引过人，我怎么露啊？” 　　“没事儿，你只要肯豁得出去，该有的效果都会出来。” 　　顾小青一下没琢磨懂老师的意思，哦了一声。 　　后来主持人报节目报到他们班了，一群人才簇拥着进去。顾小青得过一会儿才上台，他在厚厚的幕布后盯着那块中央那块地板，看到用胶带贴的小十字。那是最中间的位置。 　　他们班一群男生上台，灯光一亮，全场爆发出喝彩声。与其他载歌载舞甩扇子相比，这样的排场最能抓人眼球。过一会儿，灯光调暗了，顾小青走到人群后，然后过了几秒再走到灯光下去。那时刚好切一个音乐。 　　头顶的灯一亮，顾小青一开始觉得有点刺眼，眯了一下眼睛开始一如平常的练习跳着他的拍子，全场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声。 　　坐在最前面的评委都诧异地往回看了，这男孩儿好看是好看，可这尖叫声是要把体育馆的顶掀翻啊。后边那几个高个的男孩嚎得最凶，疯狂的叫“顾小青！顾小青”的名字。 　　这不仅把评委吓了一跳，把顾玲玲和跟过来的夏志荣吓了一跳，夏志荣抱着手臂说： 　　“小青在学校这么受欢迎。” 　　顾玲玲也没想到，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小孩平常都不说学校的事儿。” 　　事实是蔡鑫串通其他班的几个哥们儿，说中间那个是他同桌，第一次表演节目，叫他们热热场子，绝对不能让他冷下来。给顾小青倍足了面子。顾小青在台上其实屁都听不到，音乐太响了，光打得太亮，下面一张张密集的人脸就和萝卜似的，看不清脸。轮到他的SOLO时，又是经典的下蹲动作，他脑海中突然晃到舞蹈老师所说“勾引人”这句话，起身时便挑起眼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使得场下又是片轰动。 　　夏志荣可看不见，他本来眼睛就不是很好，三十岁的人了，他还和顾玲玲站在最偏的位置。他一边眯起眼看着灯光下扭动身躯的一群小孩，在穿西装的一群人陪衬中，顾小青的确是最耀眼的那个，他叫了人在二楼驾着摄像机录像。他可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东西。 　　结束后，底下的鼓掌和尖叫久久难以平息，直到主持人出来串场，下个节目的音乐都响起，骚动才慢慢停止。 　　顾小青下了台，蔡鑫就围过来了。 　　“哎顾小青，跳的时候听见没？” 　　“听什么啊？”他有点冷。抽出校服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 　　“我热情的呼喊声啊。” 　　顾小青翻了个白眼，说：“没有。” 　　蔡鑫委屈巴巴地：“顾小青，你对我好坏。” 　　顾小青心想我对你坏难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么，一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此时学委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了，她抿着嘴唇掏出两个暖宝宝，问他要不要。 　　顾小青接过了，道了声谢。学委也没走，眼睛一直亮亮地看着他。蔡鑫这头蠢驴此时看出了点什么，眨了眨眼睛，和顾小青说自己想上厕所溜了。 　　学委一直看着他，顾小青神经粗，撕了暖宝宝捂在手里，然后等着最后主持人报分数。 　　“顾小青。”学委叫了一声。她盯着他，盯着他白皙的、化了妆的面孔。声音有点颤抖。 　　“嗯？”顾小青回头看她。 　　学委一直忘不了那副场景，漂亮的少年，昏暗的体育场，只有台上的灯光闪烁时不时照亮顾小青的脸。黑色的眼睛也在看着她的，她嗫嚅着嘴唇，刚想说话，就被背后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 　　“小青。”夏志荣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笑着，却一字一顿喊出顾小青的名字。他的目光很沉，看到顾小青手里攥着几个暖宝宝，便说道，“这么冷啊？” 第二十八章 　　顾小青校服又裹了一件夏志荣的西服外套，他那件衣服实在太薄了，套上校服外套也抵御不住十二月底的寒冷。夏志荣把他带出去时他狠狠打了一个喷嚏，鼻涕差点没喷到夏志荣衣服上。夏志荣回头看了一眼，自然地衣服脱下来问他要不要。顾小青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声谢谢，接过套在身上低着头跟在夏志荣背后。 　　比赛结果出来了，他们班没进决赛。有一个保守的评委无论如何都要砍掉这个节目，最后出来的分数就离最后一个名额差了丁点。文娱小姑娘很不服气，带着他们班的一群壮汉找校领导理论，气势汹汹地杀进去，再气势汹汹地杀回来。说就是不行，不能过。顾小青倒无所谓，和班里打了声招呼就溜回家了，他可禁不住这么一顿冻。 　　顾玲玲回去继续上她的班，她请假可请得不容易。夏志荣留下来作为司机把顾小青送回家，顾玲玲把夏志荣叫来打的就不过这个主意。她虽然常讽刺顾小青，但还是惦记着顾小青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的事儿。 　　顾小青走在他们学校接连门口的长廊上，冷风一直在往空隙里灌，他实在受不了了，嘴唇冻得发紫，就紧紧跟在夏志荣背后，心机地想让这个一米八几的老男人给他挡挡风。夏志荣一开始就发现了，他只是没说，他把外套给了背后的小顾，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好歹夏志荣还能啃啃老本，要是真的像一般的官养出一身虚的膘来，他也禁不住。 　　他往停车的方向走，步伐稳健，一如往常地走出一条直线。在快到校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 　　顾小青闷头挡风呢，夏志荣一停，他一头撞上他的背，忍不住埋怨道： 　　“干嘛？” 　　语气真是像被宠到大的小孩，骄纵得。夏志荣心里好笑。顾小青不知哪来的底气。 　　“你肚子饿不饿？” 　　“不饿。”顾小青说，冷得剁了跺脚。他催他，“你快点走啊，站着冷死了。” 　　夏志荣回过头看他，看他哆嗦得的确受不了冷的模样，心里的坏心思更恶劣了，“你鞋带散了。” 　　顾小青刚想低下头，夏志荣突然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往校门口笔直地冲。 　　“我靠！”顾小青在风中怒吼道，原本固定好的头发都被冷风吹得散了。他一边吃力地伸出手拨掉遮住视野的头发，忍不住说了句脏话，“你神经病啊！走就走路，跑干什么！” 　　夏志荣不说话，他抱他就像抱小孩子似的，拖着屁股紧紧环住他，在寒风和夜幕中跑，顾小青气呼呼的，但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他本能地环住夏志荣脖子，把脸下意识往下埋，差点没碰到夏志荣那张三十多岁的老脸。 　　夏志荣一路狂奔到车子旁，单手拖着顾小青开了车门把他塞进去，然后得意洋洋地坐到驾驶座。他抱着顾小青一米七六的个儿，体重也有一百二三十了，他跑这么快，倒是一点都不喘。顾小青瞪他：“你跑干什么？啊？跑干什么？” 　　夏志荣慢悠悠地开了空调，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你不是冷吗？跑起来快点到车子里呀。” 　　顾小青冷笑，他的手被冷风吹得冰冷。他掏出口袋学委送的暖宝宝攥在手里，一边埋汰夏志荣：“跑起来就不冷了么。” 　　夏志荣倒不反驳，他盯着顾小青手里的暖宝宝，转移话题道： 　　“这是什么东西？” 　　顾小青没好气地说：“暖宝宝啊。用来贴的，我手冷用来捂手了。” 　　“我也手冷。”夏志荣含蓄地说。 　　“怪谁？”顾小青说，他只剩下手里那个，另一个他贴在他腰上。不过他还是把手上的那个递给夏志荣了，谁让这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呢。他还挖苦地说，“你会不会用啊？” 　　夏志荣接过那个粉红色的，他亲眼目睹顾小青从人家手中接过的暖宝宝，打开车窗二话不说扔了出去。他无辜地朝着正要发怒的顾小青说： 　　“太烫了，我以为要炸了呢。” 　　顾小青有点无语：“暖宝宝不都这样么！” 　　夏志荣没说话，他在后视镜光明正大地瞧翻白眼的顾小青，妆没卸，口红倒是被他舔得差不多了。腮红衬得他肤色特别白。头发有点乱，一根一根垂到耳边。 　　车里渐渐变热，夏志荣正要发动汽车，顾小青突然说话了。 　　他说：“夏叔叔。” 　　夏志荣动作一停。 　　“你是不是故意的？”顾小青转过头看他。那张漂亮的面孔在夜色下显得有点妖异。他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夏志荣没有回答他。他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好像盯着车窗上一颗小灰尘。但夜色下什么都看不见。 　　顾小青久久听不到他回复，也无所谓了，他正要把安全带扣上，夏志荣就转过身看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 　　顾小青皱了皱眉，这人答非所问什么呢。他嘟哝了一句：“知道什么呀……”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怎么用？”夏志荣好笑地看他，“我只是不想碰别人送给你的东西，顾小青。多脏啊。你平常的洁癖去哪了？你平常膈应我的那股劲儿在哪呢？那个女孩子送你的东西，你还就愿意碰了？”他的笑意一点点褪尽，语气竟有些阴森起来。“她不就喜欢你吗？” 　　顾小青一怔，嘴里想说什么，又被夏志荣截去了话头。 　　“你怎么偏偏拿去用了呢。”夏志荣说完这句话，脸上表露的凶戾立即消失了。他又笑了下，又是平常虚伪的、慈父般的笑容，“不准早恋，顾小青。你要早恋，我可不帮你保密了。” 　　顾小青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就格外地不爽了，他瞄到夏志荣那副嘴脸，冷笑道，“保密？保什么密？我轮得到你管啊？” 　　夏志荣一顿。他转过头盯着顾小青。他笑了下。 　　下一秒他就把钥匙拔了出来，车上的、显示器上所有的灯光都消失了。他扯掉安全带掰过顾小青的下巴，一口亲了上去，咬住顾小青的下嘴唇舔了一会儿，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么不听话，顾小青。”他喃喃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第二十九章 　　夏志荣的眼睛黑沉沉的，顾小青盯着他，伸手重重擦掉夏志荣留在他嘴唇上的口水，想拉车门下车，但车门早早地就被锁上了。夏志荣回到驾驶座，冷笑一声：“你想跑到哪里去？” 　　顾小青回到座位上，紧紧扒着把手没有说话。他盯着车子前面的雨刮器，想到什么，开始脱身上的外套。这衣服是夏志荣的。他受不了哪怕丁点他身上的味道。 　　他一只胳膊还没脱完，夏志荣就抓住他的手，说： 　　“这么不想碰我的东西？” 　　顾小青：“我想不想碰关你什么事？” 　　夏志荣：“哦。”，他死死盯住顾小青那张脸，“关我什么事。”他喃喃了一遍，抓过他的手往自己身下裤裆探去，“那你碰一碰这个。” 　　顾小青瞪大眼睛，疯狂地挣扎起来：“你恶不恶心！有病啊！” 　　他使劲地往回缩，伸出另一只手往夏志荣身上打。奈何他两只手都弄不过这人，他力气实在太大了。顾小青攥紧拳头。 　　“碰到了吗？”夏志荣冲他低声地笑，“硬不硬，顾小青？”他的语气温柔又粘人，“这可是你的东西，你别躲啊。” 　　顾小青被恶心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身，他绝望地靠在椅背上，夏志荣还一直抓着他的手往他滚热的裤裆摸。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里一点点变硬，慢慢抵住他的手掌。 　　“你摸一摸，他听你的话。” 　　夏志荣一边说，一边吸了口气发出惬意的喘息。他可一直想干这事儿很久了。他一看到顾小青那张嫌恶的脸，心里变态得越兴奋，不忘火上加油：“你手真冷。” 　　顾小青说：“你信不信我拧下来？” 　　夏志荣笑了下，半张陷在黑暗的面孔，看不清表情：“信。” 　　顾小青恨恨的，他睁开眼睛看着耍无赖的夏志荣。夏志荣也在看他，他们的目光又一次交接了。那种狂烈的热情中夹杂一种莫名的让顾小青心慌的情绪，顾小青很难形容。这个眼神太烫人。夏志荣的身上发生了太多稀罕的、难得的事情，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他。他一直有种自己陷在他卷起的漩涡里的感觉，现在快被淹没了。 　　顾小青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夏志荣说，“怎么。看不出来了？ 　　顾小青抿着嘴唇。夏志荣看向他，好像也在等他说什么。 　　俩人沉默了。顾小青移开视线，又看向车窗上的雨刮器。那里好像有一粒已经死去的小虫子，他感觉自己也快变成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他的手还抵在夏志荣的裤子上，手指微微得蜷曲。他一动不动，只是任凭被他抓着。他所有的感知在触碰的地方放大无数倍。直到有车子从校门口缓缓开过来，刺眼的灯光从窗户投射进拥挤、黑暗的狭小的空间，夏志荣才松开一直攥着的他的手。他把自己凌乱的西装下摆捋平整，眼底里所有的炽热像潮水疯狂地褪去。 　　他发动车子，表情归为平淡。 　　顾小青缩回胳膊，整个人摆怎样的动作都很僵硬，他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忘记人坐着的时候手该放哪，膝盖该支起哪个角度，他连呼吸的频率都调整不好了。他的心底逐渐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但他不敢。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夏志荣亲他时，咬着他的嘴唇时。他好像都提前知道了。 　　车子开到马路上，马路旁银杏树山挂满了蓝色的小灯。从路口看过去实在漂亮。顾小青一直喜欢深夜里有灯光闪烁的样子，星星点点的亮色，好像能照到人的心里去。 　　车子平稳地开，遇到最后一个红绿灯，停下了。俩人一路无话。 　　顾小青望着红灯，心里偷偷跟着倒数。是不是还有二十多秒。二十多秒数完也不见以九开始倒数的数字显映，他想他应该从三十多秒数起。 　　车子又启动，夏志荣打了左转向灯。车子缓缓开向那座桥，顾小青的呼吸每次到桥上都会放轻。他常常会有走在桥上自己都会坠落的感觉，他常常会有。 　　他觉得眼睛有些干，他揉了一下。黑色的干硬的睫毛。等他揉完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停下了，夏志荣坐在车上没有动。 　　顾小青清楚地听到车锁解开的声音。他在赶他下车。 　　他拎起自己的校服袋子，刚想打开车门，夏志荣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顾小青原本想当作没听到，但他还是停住了动作。他半只脚都踏了出去。 　　他偏过头看他。 　　夏志荣看着他，轻轻靠在车窗旁，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他今天其实原本有点忙，他把所有的饭局、应酬都往后推了。他从H市匆匆赶来做一位任劳任怨的车夫，现在又要任劳任怨地赶回去。他没有叫司机，他是一个人来的。他独自一个人却浩浩荡荡地来了。他觉得他必须一个人来，他想要和这个小孩儿独处。 　　顾小青疑惑地看他，他做好了一切被夏志荣惊吓的准备。但夏志荣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只是叫了一下他的名字，很轻地喊了一声“小青”，便转过头不再看他了。 　　顾小青下车重重关上车门，钻进了他家那幢破烂的小楼。 第三十章 　　周末，又是周末。顾小青上完补习班回来，顾玲玲在家里搞大扫除。 　　顾小青把包往房间一放，便厚着脸皮冲顾玲玲喊饿。顾玲玲蹲在厨房刷油烟机，说：“外面吃。”她又补充道，“我们两个。” 　　顾小青说“哦”，走开了。他其实不饿，他只是想探探晚上吃饭的着落。他一点都不想和夏志荣见面。 　　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MP3拨到萨蒂的<裸体之舞>。他在钢琴声中差点在床上睡着。双休日的作业他可没有写完，他意识到这点，爬起来准备翻自己书包，顾玲玲的声音就从厨房传了过来： 　　“小青，出来一下！” 　　顾小青趿拉着拖鞋走出去，他看向还在厨房忙活的顾玲玲，吓了一跳。 　　她的手上全是血。他赶忙跑过去，问道：“怎么搞的？” 　　“擦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顾玲玲皱着眉，嘶嘶地吸气，“你帮我拿一下碘酒和绷带,我手麻了。” 　　顾小青又噔噔噔跑到客厅，拎着医疗箱蹲到顾玲玲旁，拿出碘酒细细地用棉签涂了一遍伤口。那道伤口有点狰狞，流出的血在旁边飞快得氧化变成褐色。他嘟囔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他拿出绷带一圈一圈包好整个手掌，打了一个小巧的结。他说了声“好了”，顾玲玲还在发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有点怔怔的，一直盯着伤口的位置看。顾小青一开始没看出她的不对劲，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她不自然地缩回自己的手，看着地上剩余的烂摊子很轻地说：“还没弄完。” 　　顾小青不高兴：“你手都这样了，还想这个东西弄不弄完啊？” 　　顾玲玲苦恼地说：“早知道就带手套了，一开始没想到。” 　　顾小青便说：“那我来吧，”他示意了一下地上还没拆到一半的油烟机，“我带个手套。” 　　“你作业写完了？” 　　“嗯。”顾小青说谎从不打草稿。 　　顾玲玲才起身，又问道：“你会不会搞啊？” 　　“我为什么不会。”顾小青翻了个白眼，“拧下来不就行了么？” 　　顾玲玲便离开厨房到客厅看电视了，顾小青捡起地上的起子研究了一下油烟机。他坐在小凳子上研究了半天，最终还是偷偷摸摸地从房间拿了手机百度“如何拆卸油烟机”一条一条往下翻。他找了一个详细的图解教程。当最后一颗螺丝落地时，他摘掉手套得意地把手机塞进裤兜里，去和顾玲玲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他装酷地拐进客厅，说：“我弄好了。” 　　顾玲玲看向他，顾小青又吓了一跳。他不自然地结结巴巴地说： 　　“你怎么哭了？” 　　顾玲玲飞快地擦去脸上的眼泪，没有回答。 　　电视上还在放无聊的电视剧，顾小青盯着顾玲玲的脸，心里有了一点猜测。 　　“我今天看到你爸了。”她开口道，“看到他的车。” 　　车是他们没离婚前买的，用的是顾玲玲辛辛苦苦开店攒的钱。离婚后车子归杨欣，顾小青的抚养权和房子归顾玲玲。但顾玲玲仍旧很不舒服。特别是看到从那辆车的副驾驶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下来，俩人亲密地往前走，她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极度愤怒的情绪。 　　她有时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的确比她有手段。把整天想着花天酒地的杨欣管的服服帖帖。据说杨欣现在抠门多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爱面子地出手大手大脚。顾小青的抚养费规规矩矩地按照合同说给多少就给多少，一分一毛都不多给。他也从没联系过顾小青，从没去看望过这个原本也姓杨的小孩。 　　他怎么还不死？他们怎么还不死？ 　　顾玲玲虽然性格强势，但她既然愿意嫁给杨欣，肯定希望能够经营好一个家庭。但杨欣不希望如此。她曾经本能给出的信任被他捏碎，那天她翻到他手机的短信，一条“我好想你”的短信让这个家在一夜之内迅速坍塌。顾玲玲歇斯底里地逼问他，他承认了。之后他们迅速地离婚，那时顾小青才多大。顾小青是一个只会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张望的小屁孩，最后还得扶起瘫在地上痛哭的顾玲玲，一直重复说“妈妈别哭了，别哭了”。他自己害怕得不停地颤抖。 　　刚刚血止不住的场景让她想到以前，刚刚离婚后，她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买了刀片想在浴室自杀，被刚好赶过来的外公制止了。外公说：“你还有青青，你不能这样。” 　　当时血液也像此时止不住地流满整个手腕，从虎口流出一条细细的小溪，把她身上所有的温度带走了。当她的知觉慢慢结冰，父亲才提醒她，警告她，她还有顾小青。她死了顾小青怎么办。爸爸不要他了，妈妈也不要他了么。这个念头一下唤回理智，她瘫坐在地上，手脚蜷缩地哭了起来。 　　之后她手腕上用一串佛珠掩盖疤痕，顾小青也一直没发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很多东西她已经放下了。但她没有。她一直都没有，她一直都惦记着杨欣这个人，惦记着他死。 　　顾玲玲冒出一个歹毒的想法，她仰头对顾小青说：“我真想杀了他们，小青。我真的很想。大不了去坐牢。他们死了，他们的房子就是你的。车子也是你的。”她的语气有点恍惚，眼泪又从眼角涌了出来。“我房间最下面的柜子有几张卡，密码后六位全是你的生日，里面钱够你读到大学。小青，我——” 　　“你不要说了。”顾小青打断他，他的心脏一直紧紧地捏起一角。“别哭了。妈，别哭了。” 　　他抽了几张纸去擦顾玲玲脸上的泪水，那些灼热的泪滴烫到他的指尖，他一点一点用纸巾洗干净。他垂着眼睛，“不要想他了。” 　　顾玲玲一直哽咽着，他只好坐到她旁边，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只是说，“别哭了。” 　　顾小青回到自己的房间，顺便摘了把手上“生人活人勿进”的小牌子扔到垃圾桶里。他越看这个东西越不吉利。他的心情也变得很不好，他把油烟机洗好装完后，顾玲玲的情绪才趋于平复。他一直能清楚地感受到顾玲玲对杨欣的恨意，是一种刻骨的、令人难忘的恨意，他有时害怕得不知怎么办。他以为，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和慢慢消退的。他以为顾玲玲已经从泥沼中走出来了。 　　但她没有。 　　晚饭顾小青去楼下买了快餐，和顾玲玲在餐桌上沉默地吃完。顾小青一直盯着顾玲玲，顾玲玲倒笑了下，说：“看我干嘛？” 　　小顾摇了摇头，把餐盒最后一点儿菜吃完，说，“我看书去了。” 　　顾玲玲点了下头，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顾小青拦住她，说，“我来吧，你去看电视。”他推着顾玲玲到客厅，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要不要吃水果。顾玲玲说不用，让他去看书。 　　他“嗯”了声，收拾好东西回房间，故意把房门虚掩着。他得时时留意门外的动静。 　　他一直等到外面电视的声音放完，顾玲玲房间的门关上，他才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开始写他一个字都没动的家庭作业。 第三十一章 　　顾玲玲的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她说的那席话他惦记上了，他变得有点心惊胆战，会不自觉地写作业写到一半，假装上厕所地去看看顾玲玲在干什么。他弄了一个微信，添加了顾玲玲，时不时要刷新界面看看顾玲玲发了什么图片在朋友圈里，他的微信好友只有她一个。 　　他是一个不爱社交的人，这个软件顶多就是让他看着顾玲玲，他要看着他妈妈。他从没如此急切地想要感知一个人的存在。 　　他微信没注册几天，夏志荣就来加他了。夏志荣的头像是很土的一张盘山公路的图片，名字叫“痣”。顾小青晾他的好友添加请求晾了几天，顾玲玲就来问他，说你是不是没看微信。顾小青不情不愿地当着她的面同意，夏志荣像一直等着他似的，立刻给他发了一条： 　　你好，小青（龇牙）（龇牙）（太阳）（太阳）（玫瑰）（玫瑰）。 　　小顾一阵恶寒，回了：你好 　　他连标点符号都不想打。 　　夏志荣：在干嘛呀？ 　　小顾：写作业 　　夏志荣：哦。那好好写作业，不打扰你了。（玫瑰）（玫瑰） 　　小顾：嗯 　　顾小青就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趴桌子上继续和数学奋斗，他最近上课老走神，数学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他在学校还想问问坐在前面的学委，但这个原本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总是躲着他，他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问。他难道能指望比他还驴脑的蔡鑫么？蔡鑫就一比驴还驴的人，数学比他还烂。顾小青自我感觉很优秀的。 　　自从他们班预赛跳了舞蹈，顾小青在他们学校一炮而红，很多他们这一届甚至忙碌的高三学姐都偷偷来他们班门口看他。甚至有一次他一头雾水地被叫出去，口袋里多了几张写了他人QQ号的纸条。蔡鑫做为同桌受益更大了，他常常被一些别的班的哥们问顾小青联系方式，说是帮朋友问的。蔡鑫说没有，他们还不信，有些人还百折不挠地贿赂蔡鑫，蔡鑫一边吃完了别人送的巧克力，给顾小青偷偷留了一盒，才不紧不慢地真诚地说：“我真的没有。” 　　他的确没有，顾小青虽然有手机，但从不见他用QQ或者别的什么。他们班的班级群里也没这个大爷。直到有一天蔡鑫不小心瞄到顾小青刷朋友圈，才惊讶道： 　　“你有微信怎么不和我说？” 　　顾小青：“有什么好说的？” 　　蔡鑫：“我你同桌欸！” 　　顾小青：“同桌怎么了？” 　　蔡鑫好委屈。他气鼓鼓地看了还在低头刷朋友圈的顾小青，掏出手机调自己的二维码，戳了顾小青一眼。 　　顾小青看他，问他干嘛。 　　“扫我啊。” 　　顾小青慢吞吞地添加了他。他的通讯录一下变成了四人。另一个人是他自己。 　　蔡鑫立马点进他的相册看了，如他所想一片空白。小顾果然不发朋友圈。他盯着顾小青的头像，是一条小鱼，名字叫“青”。他直白地唠叨了几遍： 　　“顾小青你不准屏蔽我啊！我就算烦你你也不准屏蔽我。” 　　顾小青扯了扯嘴角，他的手指刚好在“删除此联系人”停住，然后退开了。他锁屏手机，凉凉地看了一眼正在刷朋友圈的蔡鑫。蔡鑫的朋友很多，一刷屏都是五彩缤纷的图片。 　　“你不发朋友圈的啊，”蔡鑫抱怨道，“我想给你点赞呢。” 　　顾小青不理他，他翻开他最近买的练习册，开始认认真真地抄答案了。 　　夏志荣看着屏幕上，清晰的视频，那是圣诞节晚上顾小青他们班跳舞的节目。他拿到三个复盘，三个角度无死角地把十分钟都不到的节目录下来了，他把顾小青的地方放大。灯光照亮他的面孔的那一刻，即使是夏志荣也被这张漂亮的面孔再次惊艳了。他又打开令一个文件包，那里面是无数张顾小青跳舞的照片。他还叫了人去台下拍照。 　　照片比视频清楚得多，他放到最大，清楚地看到顾小青脸上的痣，他记得每一颗痣的位置。 　　他又继续满意地看视频，看到顾小青露出那样勾人的笑，他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呼吸都快停在那一次又一次的暂停上。他伸出手指很轻地摩挲着那张脸，在他翘起的嘴角点了一下。 　　他看完所有的照片和视频后，才关掉屏幕整个人仰躺在椅子上，掏出刚刚开始就一直响不停的手机。 　　他最近很忙，忙到不能去顾小青的小县城看他。H市最近有个街道要搞环境规划，他都去了好几次了，有些文件还没批下去。他是很懂各个部门关节的鬼心思的，一环又一环，一张纸一个签名的事情，却要来来回回审批多少次都不知道。 　　审个屁。他接起电话之前心里如此想道，指不定在哪个角落发灰长霉呢。 　　但他在电话里又是那个和蔼的、和谁都自来熟的夏局长。 第三十二章 　　顾小青把他家楼下的垃圾食品都吃了一遍，觉得手抓饼最好吃。他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钻进那个小巷子和阿姨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次数多了阿姨都认识他了，问他家是住在附近么。顾小青说嗯，阿姨笑了笑，把东西装到袋子里递给他。 　　顾小青一边啃一边准备回小区，眼角不经意瞥到一辆让他眼熟的车。 　　是他的家的车。曾经他家的。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望着那辆车站了一会儿，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来了。 　　里面露出一张他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年没见的脸。他皱眉，抓紧手上的塑料袋。 　　杨欣见他不过来，便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唤他一声：“青青。” 　　顾小青扯了扯嘴角走过去，站在车旁抿着嘴唇看他。 　　杨欣瘦了一点，他露出一个笑容，两边的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顾小青的酒窝是遗传他的，这是他和他父亲唯一像的地方。杨欣：“青青，好久不见了。” 　　顾小青看着杨欣，车子里的后视镜原本挂着顾玲玲绣了“平安”的十字绣，现在被一串水晶吊坠取代了。顾小青看着那串透明的水命吊饰，没有理睬杨欣客套念旧的话。 　　“青青？” 　　杨欣叫了他几次，他才看向他亲爸的脸。 　　说：“嗯。” 　　杨欣打量了他整整八年未见的亲儿子，“不上车说吗？” 　　顾小青：“不用了吧，我等会就得回去了。” 　　“什么事儿这么急啊，和爸爸说几句话都不行？” 　　“我家里烧水呢，”顾小青又说谎不打草稿了，“这会儿肯定都开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杨欣盯着他，说：“我来看看你。” 　　顾小青没说话，两个人陷入沉默。顾小青看着手里的手抓饼，觉得再不吃就冷了。他不耐烦地剁了跺脚。 　　杨欣：“家里你一个人？” 　　“嗯。” 　　“吃过饭了吗？” 　　他把手抓饼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钱够用？” 　　“够。” 　　“现在念高二了吧。”杨欣说。“哪个高中？” 　　“南中。” 　　杨欣又看了看顾小青的脸。这孩子的五官和顾玲玲太像了。他说：“我以为你没吃，想带你去吃饭。想不想去看电影？” 　　顾小青摇摇头：“我还得写作业。” 　　杨欣没话说了，他看出来顾小青不情愿和他说话。他从口袋掏出几张一百块钱，递给顾小青，顾小青脸上露出一点厌恶的表情。他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转身就走，杨欣喊住他，他走出几米远才回头看他。 　　杨欣看着儿子这张脸，慢慢和记忆中的顾玲玲重合。他恍惚地，带着一点难过地说： 　　“你不愿意叫我一声爸爸么？” 　　顾小青扭头就走，他实在不想和他讲话。顾小青这个小孩也是记仇的，杨欣这么多年没来看他，没有电话、没有见面，他真的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 　　顾小青摸了摸他的手抓饼，还是热的，他加快步伐往家走去，远远地把杨欣抛在脑后。 　　杨欣看着顾小青在一个拐角消失，他在车子发了会儿呆，掉了个头开走了。他是特意下班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来看顾小青的。他听顾小青奶奶说顾玲玲找了相好，家里多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他倒觉得没什么，只是难得挂念起这个儿子。他知道顾小青改了姓，他已经不再跟自己一样姓杨了。他原本以为舍弃了旧的东西一定会遇上更好的。但是人良心都会作祟。他像一个懦夫般躲了好几年，顾玲玲把他的电话号码拉黑了，换了新的工作地方，他第一次打电话打给家里的座机是空号就有所预料，顾玲玲是一个会把事情做到极端的人。 　　他现在的家庭，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孩子。他的妻子怀了三次孕，三次流产。他想起十多年前顾玲玲在一个小诊所生下顾小青，他初为人父的一腔热情在那刻爆发。他有了一个孩子，在襁褓中皱巴巴的丁点大。他想听这个小孩子叫他爸爸。 　　但好像他再也听不到别人这么叫他了。 　　顾小青心情不好地啃掉还有点温热的饼，坐在凳子上看笔记本。马上期末了，学校安排了很多模拟考。他的数学果不然成为他的软肋，选择题蒙不对，所有的坑挖好他都乖乖地跳了进去，分数和排名都很不理想。班主任第一次模考成绩出来就叫他去喝茶，班主任很会说，说顾小青你数学以前挺好的呀，现在怎么分数都涨到英语上去了。他也很苦恼，他觉得他一直在努力听课了。他看着错题，还是不明白这一步到哪一步是怎么算出来的，这个答案的“易得”怎么越看越烦呢。 　　他学习了两个小时，九点半了，关了灯跑去浴室洗澡，抛物线还在脑海里抛来抛去，他一边往身上冲泡沫，一边陷入对数学深深的思考。 　　他大概洗得太忘我了，就没听到家门被开的声音。开锁、关门这一系列的声音都被哗哗的水声掩盖，他隐约听脚步声，以为是顾玲玲回来了。 　　直到他关掉花洒，浴室变得很安静的时候，他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 　　外面太安静了。顾玲玲回来一向都会叫他的，她会把钥匙放到玄关发出很重的声音，但一切都太安静了。他叫了一声： 　　“妈？” 　　没人理他。 　　顾小青又大声地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理他。 　　他站在狭窄的、明亮的浴室，周围一片热水带起的水雾。他有点怕了，顾小青向来很怕未知的恐惧。他咽了一口口水，看着门板上的水滴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他盯着浴室那扇门。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睁大眼睛。 　　所有的可能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小偷？他把门关上了，钥匙也没有忘记插在门上。顾玲玲和他闹着玩？顾玲玲是傻么。还是说学习学得魔怔了，一切都是幻觉？ 　　他感觉有两道黑影落在门缝，当他彻底意识到危险时，他眼疾手快地想上去锁门，门就被一把拧开了。 第三十三章 　　顾小青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夏志荣，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夏志荣装得挺无辜的：“你怎么在洗澡啊。” 　　顾小青手里抓着浴巾，光着脚丫站在瓷砖上。夏志荣每次看到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觉得越可爱。他一点闯入的尴尬都没有，心安理得地合上浴室的门，轻轻反锁了。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这小孩一遍，没穿衣服的样子比他臆想的诱人得多，胸口的皮肤都微微地泛红呢。他一直想看到一个气急败坏的通红的顾小青，但顾小青从不脸红，真的。难堪或者撒谎，脸色一点都不会变，肤色该怎么白就这么白；干坏事理直气壮，被拆穿依旧嚣张得不行。他瞄了一眼顾小青的下半身，哦。比他想的也要好看。 　　顾小青回过神了，他抬脚就踹，卯足了力道，夏志荣也不躲，他可乐意着让顾小青碰他。这小孩鲜少主动接近，踹几脚怎么了。他只感觉自己大腿被一只软绵绵的脚丫磨蹭了一下，舒爽的鸡皮疙瘩就顺着神经爬到了大脑，他迫不及待地想再接近一点，顾小青便喊道：“别靠近我！” 　　夏志荣听话地不动了。他可听小顾的话。他色情地注视着顾小青的脸，刚刚洗完澡水淋淋得漂亮。他想把上面所有的水珠舔掉。一定是甜的。睫毛真长，眼睛盯着自己，像一只警惕的小猫。他开始数顾小青脸颊上的痣，每一颗的位置、大小他都记得一清二楚，颜色很淡，轻轻一舔可能就掉了。小孩儿紧绷着身体，抓着浴巾的手的指节抓得泛白。他是不是开始怕了。 　　整个浴室都是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夏志荣倒不觉得。这是顾小青的味道，这是他无数次接近、抚摸他的东西，在他床上深深地闻了一遍又一遍的顾小青的气味，是夏志荣一直很痴迷的东西。 　　顾小青脑子有点乱，夏志荣离他太近了，他都不知道往哪躲。他嫌弃地看了这变态一眼，说：“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没钥匙你——”顾小青突然语塞，有点懊恼地闭嘴。他忘了夏志荣手里有着他家的钥匙。夏志荣很久没来，他都快忘了这人了。小顾往后退了一点。夏志荣看他的眼神跟饿了好几天的狼似的。 　　夏志荣笑了一下：“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我就自己上来了。” 　　“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呀。”夏志荣说，眯起眼睛看着使劲往角落缩的顾小青，“叔叔想你了还不让我来看啊？” 　　顾小青：“你先出去，我衣服穿好你再来看我。” 　　夏志荣：“都男的你还介意什么？怎么。难为情？” 　　顾小青：“地方这么小，你站这我怎么换衣服。” 　　夏志荣：“那我离你远点。”他往后挪了一小步，抱起手臂继续看这小孩儿，瞧着他一副别扭的表情。 　　顾小青见他不做什么动作，心想夏志荣在他家难道还敢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么，便背着他把衣服套上了。夏志荣看到他睡衣的卡通图案还轻笑了一下，顾小青动作顿了顿，正准备把睡裤穿上，不安分的夏志荣就粘过来了。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贴着他的背，脑袋伏到他耳边哑着声音说： 　　“你穿衣服穿这么慢？” 　　顾小青一僵，他刚想飙一句“关你屁事”，夏志荣的手就伸过来了。他紧紧握住自己还抓着裤腰的手，粗糙的手掌摩挲自己的指节，一下一下缓慢又暧昧地摩挲着。夏志荣在他耳边深深吸了一口，嘴唇有意无意地在他耳根擦过，低声说：“穿这么慢。勾引我啊？” 　　顾小青僵着身体，立即想挣开他的手拿胳膊肘怼他，夏志荣怎么看不出他这点小把戏，直接两只手把他环住扣到怀里，一边用力一边还轻声地哄道：“不勾引不勾引，乖。别生气。换我勾引你，行不行啊？顾小青？让叔叔勾引你好不好？叔叔帮你穿裤子，你别动，让叔叔帮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极近，贴在耳边呼出的热气让小顾难受死了。顾小青一边挣扎，一边嫌弃夏志荣的不要脸，说：“你恶不恶心。” 　　夏志荣不要脸地反问：“我又恶心到你了？” 　　顾小青：“你好意思说又？” 　　夏志荣：“我哪里恶心你了？你说说。” 　　顾小青闭着嘴巴。他可说不出那些话，他别过脸，使劲想离夏志荣的脑袋远点，这人说话说得他脑袋都麻了。“离我远点！” 　　夏志荣说了声哦，便真的离开了。他的确退地稍微远了一些，下巴扣在顾小青的肩膀上，说：“裤子穿不穿了？” 　　“我自己穿。” 　　夏志荣在顾小青的肩膀上用鼻尖蹭了蹭，真的退开了。顾小青警告地盯着他，迅速穿上裤子，拿着换洗衣服对抵在门口的夏志荣说：“走开，我要出去。” 　　夏志荣也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 　　顾小青拧开门发现夏志荣把门反锁，心里把夏志荣骂了一万遍，正想拧门出去，门开了一条缝又被背后的夏志荣彭地用脚关上，顾小青火了，怒气冲冲地转头瞪他。夏志荣无声地笑了一下，把抵在门上的脚缩了回来。顾小青又要开门出去，夏志荣又一脚把门关了。顾小青真的火了，他把放衣服的盆往地上一扔，扭头想揍人，夏志荣便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压在门板上，对着他的嘴唇就亲了上去，他一边啃还一边不满意地说：“你把舌头伸出来。不然我怎么亲啊？” 　　顾小青呜呜地挣扎，恶狠狠地瞪着亲得真爽的夏志荣，抬脚准备往夏志荣下面来一脚，夏志荣就把腿挤到他两腿中间，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把脑袋往回缩。这让夏志荣不满意了，他空出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巴，还很严厉地说“躲什么？”那眼神极像个小孩不听话抓住他准备一顿批的家长。小青闭上眼睛任凭夏志荣在他嘴唇上乱啃。这变态的口水又糊他嘴巴上了。 　　夏局在他嘴角重重亲了一口，然后就去舔顾小青脸上的痣，他记得有五颗，他挨个舔了一遍，手往顾小青的裤缝伸了进去。 　　顾小青一激灵，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惊恐地喊道：“你干嘛？？” 　　夏志荣看他，有点无辜的：“勾引你啊。” 第三十四章 　　他把手伸进顾小青的内裤，顾小青被他冰冷的手指冻得一个颤栗，骂道：“神经病！” 　　夏志荣咬住他的下嘴唇，盯着顾小青嫌恶的表情，指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警告他不能说脏话。 　　顾小青别过脸。夏志荣的手顺着鼠蹊滑下去，指尖在敏感的皮肤来回刮弄。他观察顾小青隐忍的表情，问： 　　“自己有没有摸过？” 　　顾小青不理他，他的手被夏志荣捆在脑袋上。他也不想和他对视。夏志荣穿着西装人模狗样，脸上一副下流的表情。他心里漫上一种奇特的感觉。 　　夏志荣管他奇特不奇特，他就要顾小青眼睛里有他。他掰过顾小青的脸有点不高兴地说：“你看着我。” 　　顾小青每次注视他，他的心情会很好。夏志荣习惯被人群注视仰望，站在神坛上被千千万万的人谄媚崇拜。他看上去和蔼亲切，实质上也和蔼亲切，他和一群人在饭桌上抽烟喝酒，谈天阔地，活得不过也是一个俗人该有的样子。但他不是。他其实是一个沉浸在自我世界、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坏人。 　　顾小青目光恶狠狠地，不乐意地翘起嘴巴。夏志荣见状笑了笑，说：“不高兴了？”他亲了一口，手摸到顾小青下面的东西捋了一把。他满意地听到顾小青很轻的闷声。 　　他上下捋了几把，拿指甲细细抠着上面的的褶皱。顾小青哪受得了，他除了洗澡从没碰过这个。他像虾米一样拱了起来，腹部激烈地收缩，夏志荣整个人与他紧紧相贴，感受顾小青的急促的呼吸，坏心思地问： 　　“爽不爽？” 　　顾小青使劲把脸往后藏，夏志荣可不乐意错过他的表情。顾小青脸别到哪边，他就往哪边凑，用鼻子去蹭他的脸颊。他闻到的小孩甜甜的沐浴露的味道，深深地在顾小青颈窝吸了口气。 　　“小青。”他低低地喊他的名字，手上的动作变慢了。他用大拇指抵住小口，握在掌心慢慢地摩擦，“感觉到没有？变硬了。” 　　他十分有技巧地继续来回捋动，一边细细地观察顾小青。顾小青的脸还是和他以往一样的白，在灯光下白得发光。他的眼睛带上情/欲的水色，睫毛沾了一点泪水。夏志荣凑上去舔，嘴唇停留在薄薄的脆弱的眼皮上。他感受到这小孩的体温。顾小青不适应地往后躲，他就往下亲他的脖子，沿着曲线往下亲，有几次重重地吮吸一下。他想把他吞到肚子里。 　　顾小青闭上眼睛，抵挡不住身下浪潮般的快感。他发出急促的呼吸，和夏志荣说话带出的热气交杂在一块。他整个人生理性地发抖，随着下半身越来越热，一股酥痒从脊椎底端窜了上来。脚趾难耐地蜷缩，他不自觉地抬起腰。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你……” 　　夏志荣：“我？” 　　他把脸别过去，咬着牙不说话了。 　　夏志荣加快手上的动作，他可是一心一意想让他爽的。他想看高潮的顾小青是什么样子，这幅画面他心心念念了多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用指甲在底部轻轻刮了几下，顾小青这小孩终于绷不住了，人一直往夏志荣怀里送，东西一抖一抖射了出来。射完后他靠在夏志荣的肩头激烈地呼吸，在高潮的余韵中久久不能回神。 　　夏志荣的手无赖地放在顾小青的裤子里不拿出来，就着液体有在上面捋了几把，才把手伸出来，贴着顾小青来回起伏的腹部。他掰过顾小青的肩膀，看着他变红的脸颊，嘴唇微张地颤抖。他用手指擦了擦顾小青红红的嘴唇，那上面还有顾小青的精/液。顾小青的嘴巴更加好看了。他来回像涂口红一样细细地给他涂好。夏局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他趁顾小青失神，又忍不住凑上去亲吻，舌头从齿缝钻进去吮吸他的唾液，尝到精/液腥咸的味道。 　　夏志荣扶好瘫软的顾小青，扣在怀里到他耳边轻轻地说： 　　“小青。你发现了吗？我已经没有抓住你的手了。” 　　顾小青闭着眼喘息，没有理会他的话。 　　夏志荣一只手环住他，另一只手帮他细细理好一根根因为汗水粘在一起的头发，温柔地说： 　　“你想拒绝我，很早就可以推开我了。” 　　顾小青没有说话，但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平静。他听着夏志荣说的每一句话。 　　“我从来没有逼过你。” 　　“是你让我接近你的。” 　　“是你让我亲你，让我把手伸进去的。” 　　夏志荣咬着顾小青的耳廓，带着循循善诱的口吻。 　　“我爱你。你是不是也爱我？” 　　顾小青低着头拿着吹风机吹头，夏志荣已经离开了。他感受到热风在指尖吹过，头发一缕一缕地被吹干，他拔掉插头，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 　　他擦去上面仍然残余的蒸气，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 　　他盯着自己的脸，伸出手在他那几颗痣上点了点。他又凑近了镜子看，观察那几颗痣的位置，意外地发现在接近耳根的地方有多出了一颗很浅的很小的痣。 　　他嘟哝了一句“怎么又长了”，把吹风机放到抽屉里，回到自己的房间。 　　即使穿着比较厚的睡衣，顾小青也觉得有点冷。他正考虑要不要拿出封存已久的电热毯，顾玲玲就回来了。顾玲玲在门口就在喊他的名字，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垂着眼睛看着正在换鞋的顾玲玲，说： 　　“好冷，我可以用电热毯吗？“ 　　顾玲玲埋汰了他一遍娇气难伺候，换上拖鞋就到他房间帮他把电热毯拿了出来，顺便换了一张更加暖和的被子。 　　“这样够热了吧？” 　　顾小青笑了笑。说，“嗯。” 　　他把自己摔在被子上，脑袋钻进被窝里。 　　“好舒服呀。” 第三十五章 　　快期末，蔡鑫那头驴不知中了什么邪，开始认真听课写作业，也不抄小顾的英语了。顾小青也纳闷呢，一节课后居然轮到蔡鑫问他了。顾小青一看刚好会做，咳嗽几声给他讲详细步骤，把蔡鑫这颗呆瓜听的一愣一楞，埋头一阵狂写后，不忘狂拍一顿顾小青的马屁。 　　顾小青淡定继续写作业，心里得意洋洋。他的优越感在蔡鑫身上全找回来了。 　　小顾这人太骄傲，俗话说骄傲使人退步，他一次模拟考超常发挥，下一次考试就跌十多名。班主任有几次叫他喝茶，小顾低着头嗯嗯嗯好好好是是是应得多乖，下次语文考首先就给他错出五六道选择题，作文还写得狗屁不通。老师拿顾小青没办法。 　　他们学校会把每次重要的考试成绩、排名发短信发给家长，顾玲玲一颗心被顾小青忽上忽下的成绩吊得也忽上忽下的。有次晚上她好好和小顾谈了谈，顾小青认真专注倾听，顾玲玲觉得他太假，弹他一个脑瓜崩： 　　“有没有听啊！” 　　顾小青委屈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有啊。” 　　顾玲玲怀疑：“那你怎么不应我？” 　　顾小青：“哦。那你继续说。” 　　顾玲玲又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顾玲玲又在旁边念叨了一会儿，无非是再努力努力就能解放大学多少多少惬意轻松。顾小青听她的屁话听多早免疫了，一边忙着点头一边在草稿纸上拿笔一点一点。顾玲玲那套话说完，顾小青乖乖地继续写作业。中途顾玲玲又来他房间突击了一次，藏在书本下的MP3差点被这只母老虎发现。 　　顾小青想了想，便去厕所蹲在马桶听歌，蹲久了，顾玲玲骂他是不是便秘，他欸了一声慢吞吞地冲水洗手走出来。顾玲玲在门口斜眼瞪他，他委屈巴巴： 　　“我怎么上厕所也要被你说。” 　　“我说你了？” 　　“嗯。” 　　“嗯个头。”顾玲玲冷笑，把他赶回房间。“写作业去！” 　　顾小青又唉声叹气地写他写不完的作业，复他复不完的习，MP3放到他最喜欢的西域男孩的。他觉得很好听。听得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醒过来，太阳已经落山。他做梦梦到世界末日，自己走在他们学校的长廊。长廊两边摆满盛放的秋海棠和欧洲蕨，他像幽灵在无尽的长廊穿梭。在他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天上掉下来一头死肥猪，肥猪的头是夏志荣那张臭脸。他往顾小青身上拱，伸出舌头使劲往他脸上舔。他被那张恶心的脸吓醒了，醒过来甚至摸了摸脸上是不是真的有夏志荣的口水。 　　蔡鑫给他发微信，问他周末数学作业是什么。他发过去，蔡鑫秒回八字“大恩大德 永世难忘”，顾小青就放下手机打开窗户，站在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礼拜天，明天又是一个痛苦礼拜的开始。他望向窗外那座车水马龙的桥，心想这桥。指不定哪天就断在他眼前。 　　顾玲玲双休日休假，她准备一桌好菜，顾小青心里隐隐有个猜想。果不其然，接近七点的时候，他家门铃被按响了，顾小青正在厨房偷吃。顾玲玲去开门，欣喜地说： 　　“志荣，你来了。” 　　顾小青把一口鲜美的排骨汤喝完，实在不想出这个厨房的门，顾玲玲就在门口喊他。他才挪着脚走出来了。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埋着头拉出凳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夏志荣笑了笑，把外套递给顾玲玲，熟稔地和顾玲玲聊起了天，顾玲玲问他喝不喝酒，他说喝点。倒酒时，顾玲玲突然在顾小青身上开起了玩笑，问：“小青要不要喝一点？” 　　顾小青抬头：“不要。” 　　夏志荣：“还是小孩子，酒喝不得。” 　　顾小青难得和夏志荣顶嘴：“我成年了，不是小孩子。” 　　顾玲玲笑了一下：“是啊。小青也不小了。” 　　三个人吃了起来，他一个人默默地给自己剥虾，放醋的小碗离他有些远，他就伸长胳膊蘸醋，中间不小心碰了一下故意抬筷子去夹菜的夏志荣的手臂，有点不高兴地瘪了瘪嘴。他怎么看不出夏志荣是故意的。他把虾恶狠狠地吞进肚子。 　　夏志荣瞄了他一眼，继续和顾玲玲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顾玲玲今天不知脑子搭错哪根筋，一直谈他： 　　“小青成绩不稳定，好的时候能进前三百，差的时候五六百都考过。” 　　南中的一本率是前四百左右。他一直在这平衡巧妙地飘来飘去。 　　夏志荣：“学校教学怎么样？” 　　顾玲玲：“南中是我们这最好的高中。大家一样的老师教，怎么就他起伏特别大？”她看了一眼埋头扒饭的顾小青，“上课肯定在开小差。” 　　顾小青委屈，他就算开小差也不想听顾玲玲这个亲妈当着外人说，抬头偷偷摸摸瞪了顾玲玲一眼。 　　夏志荣：“不要和别人去比嘛。”他喝了一口酒，说话慢悠悠的。“和自己比。跟别人比怎么比的出进步多少啊？” 　　顾玲玲叹了口气：“难讲。他常常忽高忽低的。” 　　俩人又就着顾小青最近的模考成绩聊了会儿，顾小青心里很不高兴。怎么轮得到夏志荣说他？前几天还被他扇了一巴掌赶跑了呢。 　　那天晚上，浴室里夏志荣嘴里胡说八道的爱不爱，顾小青根本不屑听这些鬼话，自己爽完就把夏志荣一巴掌扇出去了，走前还把自己脸上的口水全擦到夏志荣昂贵的西装上，说“把你的东西全带带走”，让夏志荣利落地滚了。夏志荣真的走了，走之后在车上还给顾小青发了一条微信，说“我的东西。那你怎么不跟着我”。他发完手机一扔，车子开出了一片漆黑的小区。 　　顾小青心里冷笑。这不要脸的东西。 　　他正快吃完最后一口饭，屋子里的灯突然没光了。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顾玲玲吓了一跳，说“停电了么”，夏志荣安抚她说是不是跳闸了。顾玲玲便摸出手机，自己打着光去总闸看了看，回来说没跳闸，估计全小区都停了。她刚刚望了望窗外，每家每户的窗户是黑的。她便说拿蜡烛应应急，夏志荣问她要不要帮忙，顾玲玲说没事儿，她找不找得到还是个问题呢。她一走，顾小青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摸着黑往自己房间走。他手机放在房间里，他没了手机也什么看不到。 　　但他一站起来，在黑暗中就被一双大手抓住了。夏志荣把他按到怀里无比精准地亲上他的嘴唇，在他耳边无声地说：“想喝酒了？你喝点我嘴里的。” 　　他把舌头硬生生地挤了进去，在顾小青的口腔翻搅。他一边重重地吮吸顾小青的舌头还无声地问： 　　“好不好喝？” 　　顾小青又被他恶心到了，他挣脱开夏志荣的手臂，抬脚踹了他一下，嫌恶地说：“你恶不恶心啊。” 　　夏志荣掐了他一把屁股，鼻尖在他脖子一侧用力蹭了蹭。顾小青在黑暗中想踩他的脚，每次都被夏志荣躲开了。夏志荣总有他想不到的本事。 　　他很快放开了他，因为顾玲玲抬着蜡烛回来了。顾玲玲说：“还真让我翻到了，”一边把蜡烛台子放到餐桌的中间。整个客厅亮堂起来，“等下我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供电。” 　　摇曳的烛火，顾小青的嘴唇上全是发亮的水渍。夏志荣盯着顾小青的嘴唇盯了很久，和顾玲玲开玩笑道： 　　“饭都吃完了，蜡烛点上可算不上烛光晚餐。” 　　顾玲玲笑了笑，说“瞧你把话说的”，继续喝她没有喝完的汤。 第三十六章 　　顾小青早上刚到学校，明显地察觉出气氛有点不对劲。高三那幢教学楼前面的小广场开进几辆警车，入口被封锁线封起来了。他到教室把东西往抽屉一扔，班里也闹哄哄的。顾小青隐约听到跳楼、自杀几个字眼，蔡鑫凑过来和他嘀嘀咕咕地说： 　　“顾小青，你知道么，高三有个女生跳楼了。” 　　顾小青皱眉：“跳楼？” 　　“嗯。就昨天晚上的事儿。” 　　顾小青不说话。他感觉这种事离他挺遥远。他往窗边看了一眼，一群人围在高三那幢教学楼前的小广场神色严肃地讨论什么。他收回目光，翻开自己的课本，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蔡鑫的交际圈此时也充分发挥到八卦的作用，他花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打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和前桌小声讨论。女生是晚上十一点多跳的。隔壁楼的监控拍的一清二楚，据说是躲在厕所里躲过晚上值周老师的巡查。晚上住校的学生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开进了学校。那女孩儿死没死不知道，人送进医院了。 　　自杀的原因不清楚，谁知道呢。大家一早上都有些神神叨叨的。直到班主任走进来，很严肃地开门见山讲了这事儿，说人已经没了。那女孩儿平常不起眼，寝室里的人以为她久久不回寝以为请假回家，都没多想什么。直到夜巡的保安拿着手电巡逻，才发现黑漆漆的地上有个人趴那儿，把一个三四十的壮汉吓得半死。当时呼吸其实已经没了，但不可能不送医院。 　　班主任叹了口气。他说，现在高三的孩子都不容易。压力太大，承受不了才想不开的。 　　那天所有的课上得很压抑，下午硬生生全校每个班排了一节心理课。当时心理老师让每个人坐成一圈，谈一谈心里的想法。有些人说那个女孩子一时冲动，也有人觉得那个女孩子太自私了，她死了爸爸妈妈其他人该怎么办。轮到顾小青，小顾不知说什么，摇了摇头把发言权交给了下一个人。 　　放学后，顾小青一如往常准备拎起书包往校门口走，蔡鑫叫住他说一起走，他今天不在学校上晚自修。本来只是回家睡而已，但家里说既然都回来那饭也在家里吃得了。蔡鑫倒很乐意，他巴不得回家呢。两个挺拔的男孩飞速地走下楼梯，蔡鑫低声和顾小青咬耳朵，说了些关于那女孩的事儿。据说不是压力大，是玩蓝鲸游戏死的。顾小青可不懂这种东西，他觉得蔡鑫讲话的讲得神神秘秘，自己听得一头雾水，便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絮絮叨叨的蔡鑫： 　　“你怎么这么懂啊。” 　　“有我不懂的东西么？”蔡鑫得意地笑了下。他把书包反手放在背后拎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你还不够了解我嘛。小顾同学。” 　　顾小青嗤笑了一声，半笑不笑地看他：“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蔡鑫委屈：“青青，你好没良心哦。” 　　他装作娇嗔地轻轻拍了一下顾小青的肩膀，还想调笑几句，顾小青就被一个人揽过肩膀揽走了。这人有点高，他讶异地抬头，映入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蔡鑫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皮带的LOGO，看出这人铁定是个暴发户。顶多是个比较有涵养的暴发户。他愣了一下，迟疑地看向被拉到一旁的顾小青，小顾先翻了个白眼，不怎么情愿地介绍道：“我叔叔。” 　　夏志荣亲昵地揽着顾小青的肩，和蔡鑫打了声招呼： 　　“你好。” 　　蔡鑫立马回过神，礼貌地回道：“叔叔你好。” 　　夏志荣低头问顾小青：“同班同学？” 　　顾小青：“嗯。” 　　夏志荣对蔡鑫客气地笑了笑：“那我们先走了啊。”他自然地接过顾小青背着的包，顾小青立刻就往旁边挪远了点。他背过身去，夏志荣哪能放过他呢，胳膊一伸又把人圈到怀里，低下头对顾小青说： 　　“和同学说再见呀。”他圈着顾小青的手轻轻搔着这小孩的下巴，像是警告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走了？” 　　顾小青装作不小心狠狠踩了他一脚，才回头对站在原地的蔡鑫说： 　　“蔡鑫，我走了。拜拜。” 　　蔡鑫：“拜拜小顾！明天见！” 　　他在等他哥的短信。他哥第一次来学校接他，据说GPS导航导到另外一所高中去了，他挺无语的。不过他看到夏志荣那张脸，怎么觉得不止一点点的眼熟呢。他记起顾小青有次放学是他来的，当时他只看到一张模糊的侧脸。他冥思苦想想了很久，直到他哥的车停在他面前，他再一次踏上酒吧的旅程，坐在熟悉的沙发上，他才想了起来。这人不就是在第四章 提起过的大人物么？被他那群狐朋狗友说成大人物，可见身份并不寻常。他和顾小青是什么关系。他总觉得小顾和这种人不怎么搭得上边。他有点好奇，便给顾小青发了条微信： 　　“青青，今天接你的人是谁啊？我之前在酒吧里看到过也( ?? ω ?? )”他加了个卖萌的表情，这还是从他哥那里学的。 　　他守着手机守了一会儿，半天顾小青也不回，便把手机塞到裤兜，一脚踏入了群魔乱舞的舞池。 　　顾小青知道夏志荣会接他放学，不是顾玲玲说的。是夏志荣说的。夏志荣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说晚上带他吃饭，在外面吃不卫生。顾小青翻白眼，心想难道你每次带我吃饭不都是外面吃么，这外面还有高低贵贱之分么。他坐在副驾驶，车子开进一条他陌生的路，他窝在位置玩手机不说话。 　　他放学就关了手机的静音，此时微信刚好叮咚了一声，他正准备划开手机看，车子猛地一震，他手一滑手机掉到了地上。他有点费力地弯下腰去捡，背后突然一凉，一只有点温热的粗糙的大手伸了进来。那只手色/情地滑进他的背脊，用指甲刮挠着他的尾椎，痒得顾小青一哆嗦。顾小青捡了手机，一把把他的手拨开，看着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轻松开车的夏志荣，不高兴地说：“你摸我干什么？” 　　夏志荣：“我摸了？” 　　“那刚刚是谁摸的？畜牲摸的？” 　　夏志荣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打了一圈方向盘，顾小青因为惯性往他那个方向稍微靠，他又伸出手轻轻在顾小青的嘴角按了按。 　　“几天没见，嘴巴倒越来越臭了。” 　　顾小青不理他，正准备给蔡鑫回消息，夏志荣突然问： 　　“谁给你发消息？” 　　顾小青：“没谁。” 　　“你那个同学？” 　　“哪个啊？” 　　“校门口和你出来那个。” 　　“哦。是他。怎么了？”他手上正在码“是个死变态”五个字，个还没打完，夏志荣接下来的说的话又让他很不爽了。 　　“那天是不是他带你去的酒吧？”夏志荣说，“以后和这种人少来往。小孩子去酒吧干什么，玩物丧志。” 　　顾小青冷笑：“那你就能去了？”他把手机放到夏志荣面前，让他看蔡鑫给他发的那行字。“你就不玩物丧志了？” 　　夏志荣没说话。顾小青像是抓到了他的把柄，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是大人，你去那种地方，我没意见。但我就好奇了。你这种人，去那里，叫的是鸡，还是鸭啊？” 第三十七章 　　夏志荣皱了皱眉，神色不变。 　　“你这都谁教的？” 　　顾小青：“关你什么事啊。”他正打算给蔡鑫回微信，夏志荣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塞到大腿缝里。顾小青望了一眼亮着屏的手机，他还保持着双手捧着手机的动作。夏志荣见他眼巴巴的眼神，不去理他。 　　“你抢我手机干什么？”顾小青问。有点无语。 　　“我抢了？他不是自己掉进来的么。”夏志荣淡定自如地开车。“你拿啊。” 　　顾小青要是去拿他这手干脆剁了不要了。他支着脑袋看窗边的风景，夏志荣从后视镜瞄他，看这小孩无所事事的样子，便打开车里的广播。顾小青听广播听得头一点一点的。 　　夏志荣便开始和他搭话：“高二很忙？” 　　“还行吧。” 　　“哦。你们什么时候放寒假？” 　　“21。” 　　“快了。”夏志荣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不就下礼拜了？” 　　“嗯。” 　　“寒假有没有想去哪玩？” 　　顾小青瞥了他一眼。“没有。” 　　夏志荣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敷衍得随随便便。夏志荣后来渐渐不问了。这小孩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 　　车子开了大概十分钟，停在山脚下一个临时的停车场。车子一停，顾小青安全带还没松，夏志荣又黏糊过来把他压在座位上轻声细语教育了一通。夏志荣说：“顾小青。顾玲玲以前没教你怎么讲话，我可以慢慢教你。” 　　俩人距离太近，顾小青觉得自己眨一下眼睛睫毛就会扇到对方的脸。夏志荣一手抓住他的肩膀，眼睛紧紧盯着自己。顾小青别开自己的脑袋，夏志荣另一只手就掰过他的脸和他对视，不回应他就誓不罢休的架势。顾小青僵硬地嗯了声，夏志荣才松开了手，把他的手机递给他。 　　顾小青一模那手机都被夏志荣的大腿捂热了。他无语地塞到裤口袋里，让自己的体温给手机消消毒。 　　夏志荣又带他去了一个农家院，饭桌上是些不认识的人。他们一见到夏志荣进来，连忙起身纷纷打招呼，毕恭毕敬的“夏局您来了”，夏志荣摆摆手，自然地入了座，和他们介绍顾小青： 　　“我朋友的小孩。” 　　顾小青不适应地说：“叔叔阿姨好。” 　　大人不在意小孩子，冷菜热菜一上桌就吃起来了，有人给夏志荣递烟，夏志荣说不抽，小孩儿在。他也没喝酒，玻璃杯放的和顾小青一样的果汁，席间还故意拿成了顾小青的杯子，把剩下的饮料喝完了。顾小青识破他的心思，人多又不好发作，之后没再碰过他那杯子，低头吃饭。夏志荣给他挑了一块鱼肉细心把刺去了，放到他碗里，他倒是乖乖地吃掉了。小顾还算给他面子。 　　吃完饭大概八点，夏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带着顾小青去山脚开车。山间晚上的风特别冷，夏志荣问顾小青冷不冷，顾小青又想起之前圣诞节夜晚他的把戏，摇头说不冷。夏志荣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到了停车场，夏志荣让顾小青先上车，他在外面抽根烟。顾小青钻进副驾驶，估摸手机消毒得差不多了，掏出来刷了下微信。 　　他有了微信后，班里很多人都加了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别的班的人，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先回了蔡鑫的信息，这回他倒不说夏志荣是个变态，他一本正经地回了“我一远房表叔”，退出界面刷了把朋友圈。 　　蔡鑫又去蹦迪，发了一段喝酒的视频。他看上去喝高了，眼神有点迷离，顾小青心想这人真大胆。明天还要念书呢，他不上个晚自修就无法无天成这样。他继续往下刷，结果他刷到一张血肉模糊的照片，一下就把手机扔出去了。 　　是那个跳楼女生的照片。摔在地上血肉模糊，脑勺被摔得稀烂。 　　顾小青最见不得这种东西。他心里暗骂了无数遍发照片的人，发死者的照片心里过不过得去啊，晚上不怕被雷劈么。他一想就毛骨悚然，那张照片在他脑海里无论如何都赶不出去。 　　他也不想去捡手机，整个人缩在座位上动都不敢动。他要恨死发照片的人了。 　　夏志荣抽完烟回来，车子一发动便发觉到这小孩的不对劲。他把车里的灯打开，凑过去问把自己裹成一团的顾小青： 　　“怎么了，小青？” 　　顾小青埋在胳膊的脸抬都不抬，他总觉得有不明不白的东西要从手机里钻出来吓他了。 　　夏志荣心里还纳闷呢，吃个饭回来就成这样了？他拍着顾小青的背，意外地发现这小屁孩在发抖。他想是不是又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上次去他家也是。怕成那个样子。顾小青挑衅他的胆子这么大，平常明明怂得连血腥点的东西都不敢看。他可亲眼见证过。有次在顾小青家看电视，新闻放到恐怖袭击几张带血的图片那小孩脸眉头一皱不敢看了，在马路上走路喇叭声一叫都能像个兔子一样害怕得吓一大跳。 　　他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贴在他耳边说： 　　“被什么吓到了么？别怕。”他温柔地说，与他平常严厉压迫的语气大相径庭。他总是能如此低声下气地哄这个小孩。“我在这里，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叔叔在这里。” 　　顾小青还是不肯钻出自己的胳膊，他把自己箍得死死的，夏志荣见哄他也没办法了，下了车走到副驾驶那边，用力掰开他的胳膊把他双手抱进怀里，顾小青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夏志荣半个身子还在车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跪在车边，像抱小孩一样把两只手伸过顾小青的胳肢窝，双手环住这个还在颤抖的小孩。 　　“别怕了，青青。”他轻声哄道，手安抚着顾小青的后脑勺。他耐心地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捋顺，在他耳根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别怕了。” 　　顾小青乌龟一样地缩在他颈窝缩着，夏志荣继续一下又一下哄着他。他的身体渐渐的不再发抖，才慢慢从夏志荣怀里钻出来，推开他的肩膀。说：“我才不怕呢。” 　　夏志荣好笑地说：“你说不怕就不怕吧。” 　　他给他关上车门，夏志荣扭了扭跪得有些发酸的脚踝。他钻进驾驶位，再一次发动了汽车，顾小青抿着嘴唇坐在一边，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趾高气扬、对任何人都爱理不理的顾小青，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开车的夏志荣，从口袋掏出一条蔡鑫早上塞给他的口香糖。 　　“你抽完烟好臭。”他一边嫌弃道，一边把那根口香糖递给了夏志荣。 第三十八章 　　南中期末考试一考完，一群小孩就和放了山的野猴似的直往校门口狂奔，顾小青运气不好，被轮到打扫教室。他把一张张排好的桌子挪好，顾玲玲就给他打电话了： 　　“喂顾小青，你还没放学吗？” 　　“我打扫卫生呢。” 　　“哦。扫多久啊？” 　　顾小青看了一眼教室后的钟：“五点多。” 　　顾玲玲：“那我来接你，你快好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今天休息。” 　　“休息？” 　　“嗯。”顾玲玲顿了顿。“你快点啊。” 　　“哦。” 　　顾小青把手机塞回裤袋，心想今天不是礼拜四么，顾玲玲哪来的时间休息。但他马上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有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顾小青皱眉，那人走过来站在他半米远就不动了，一直望着他。 　　顾小青一开始还能装自己没看到，但那人眼神实在太执着了。他不得不抬起头看她： 　　“有事？” 　　学委嗫嚅着嘴唇，她掏出一张折好的小纸条塞到他手里，匆匆走了。 　　顾小青火烧拿着那张纸条，觉得棘手，放到上衣口袋继续挪他的桌子。他干好自己的事儿后，和卫生委员打了声招呼，拎着书包往校门口走。他十分钟之前就给顾玲玲发了消息，果然，他在校门口就看到顾玲玲穿着大衣等他，一个人。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顾玲玲摸了摸他的脑袋，问： 　　“考得怎么样？” 　　“还行。”顾小青感觉自己正常发挥。他考过就放下了，一点都不惦记，他问顾玲玲，“今天晚上去哪吃啊？” 　　顾玲玲：“你想吃什么？” 　　顾小青：“你让我挑？” 　　顾玲玲笑了一下：“考完试了总得犒劳犒劳自己。” 　　顾小青：“就我们俩？” 　　顾玲玲：“嗯。” 　　顾小青挺高兴，他很久没和顾玲玲单独吃饭了。“我想吃西街的炖菜欸，玲玲。” 　　顾玲玲赏他一个脑蹦儿：“叫我什么呢。” 　　顾小青笑了笑：“玲玲呀。” 　　母子路上有说有笑的，顾玲玲问学校里的事儿，问到顾小青他们学校那女生跳楼，和顾小青瞎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唠叨他高中虽然重要，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顾小青一边应着，一边心想他这人最不会给自己压力了，他心态好着呢。顾小青又提到他们学校食堂换了人承包，东西变得又贵又难吃。顾玲玲嘲笑他，怎么变得越来越难伺候。 　　一月底的街道，街边挂上红灿灿的灯笼。小顾虽然觉得很俗，但还是挺有年味儿。他心想自己今年过年得怎么过，前几年一直都是和顾玲玲在自己家自己包饺子一边看春晚一边看着睡着的，他每逢过年晚上都睡得和死猪一样，顾玲玲在一旁用压岁钱诱惑他他都不会醒。但第二天醒来他枕头旁都有顾玲玲给他包的压岁钱，顾玲玲在厨房嘲笑他年年都在梦里头过得了。顾小青打着哈欠洗漱完，吃起顾玲玲昨晚上剩下的饺子，是他最爱的荠菜馅。 　　顾玲玲在路上说，她辞职了。她之前的工作虽然自由，但工薪低。她现在处于空白期，在想要不要去做美甲。听说做美甲很赚钱。 　　顾玲玲还筹划要去哪边做培训，培训一个月就能回来开店。她说的条条有理，说得她每年都能赚个百千来万似的。顾小青不会打破她对未来的美好蓝图构建。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到那家炖菜店门口，顾玲玲让他自己去挑菜，先去里面找了位置。顾小青随便点了些他自己爱吃的东西。顾玲玲可不像他这么挑食。 　　俩人在位置上坐了会儿，顾玲玲原本乐呵呵地在和顾小青聊天，脸色突然刷的一下就白了。 　　顾小青觉得奇怪，一扭头去看，看到了杨欣和他现任的妻子正从大门口踏了进来。那女人穿得花枝招展，杨欣和她正低头笑着什么。 　　顾小青心想：完了。 　　他们那桌好巧不巧正对着大门口，顾玲玲看到他了，杨欣肯定也看到她了。 　　顾玲玲一下站了起来。顾小青再一次在他的妈妈身上看到了几年前，抓到他爸爸出轨时，愤怒得整个人都颤抖的神情。 第三十九章 　　杨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下意识往回走。那女人疑地拉住他，说：“怎么走了？” 　　杨欣眼神躲躲闪闪的，她好奇地往眼前一瞥，看到死死盯着他们的顾玲玲，愣了一下。她知道顾玲玲长什么样，四十多岁的人了。哪能和她二十几岁的青春饭比呢？她心底冷笑了一声。她以前虽然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了。她身上穿着杨欣的钱买的衣服，拎着杨欣给她买的包，她光明正大地成为这个人的妻子，她有什么道理偷偷摸摸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她神色不变地踏进大门，杨欣犹豫了一会儿也走了进去。 　　顾玲玲坐了下来，脸色很差，顾小青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你吃菜啊。” 　　顾玲玲低头用筷子拨了一下，没有说话。顾小青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心里诅咒了那对狗男女一万遍。什么好心情都被搅毁了。这种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眼前？ 　　顾小青紧紧盯着顾玲玲，真怕他妈像个定时炸弹说炸就炸。那导火线也不知道被谁捏在手里。 　　杨欣和那个女人去了二楼，顾小青以为双方假装对方不存在就不存在这事儿就了了，但顾玲玲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筷子一摆和顾小青说： 　　“我上去和他谈谈。” 　　顾小青：“有什么好谈的？” 　　“有些东西你不懂，”顾玲玲的语气很执着，顾小青知道以他的能耐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顾玲玲分毫。“你坐这把饭吃完，妈妈很快就下来。”说完她就拎着包噔噔上了二楼，顾小青怎么可能任她一个人上去，扒了几口饭摸着扶梯也上去了。不远处他便看到顾玲玲在杨欣旁边站着，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那女人的表情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一副绿茶婊的样子柔柔弱弱地靠着座位。和他妈那个一米七多的体型一比这人看上去是弱多了，顾小青先站在拐角处盯梢了会儿，顾玲玲的确如她所说很快就下来，眼见她转身走了，那女人说了一句什么，顾玲玲立即转身给她甩了一巴掌。那巴掌声太响，二楼很多人都抬起头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那女人马上就哭了，顾小青心想顾玲玲一定卯足了劲儿。这巴掌她得攒了多少年的力气？他走过去。他可绝对不会让顾玲玲处于下风。 　　那女人哭哭啼啼的，妆哭成了鬼样，杨欣一见她哭得娇娇弱弱，大男子主义一下如同火山爆发，他说：“顾玲玲，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顾玲玲冷笑，反击道：“我不对？我一巴掌还嫌少呢！”说完她又想往那女的脸上甩一巴掌，杨欣立即拦住了她。顾玲玲被他的举动气红了眼睛。 　　“你拦着我？你凭什么拦着我啊？杨欣？你欠我的，我扇她几巴掌，怎么了？” 　　“顾玲玲，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你现在拿出来讲又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顾玲玲这颗炸弹瞬间被点燃了，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话。“你还真敢说啊！你是什么脸皮说出的这种话啊？杨欣？我告诉你，你欠我的，多少巴掌都不够还！” 　　她挣扎着又要去打那个女的，杨欣原本也只是虚得拦住她，但顾玲玲动作越来越大，他迫不得已用了点力气。杨欣一米八多的个儿，力气还是有的，顾玲玲被他拦得动弹不得，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都被弄散了。顾小青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他妈这么凶悍，他还等着顾玲玲多扇那几个女的几巴掌呢，接过杨欣还真敢插手。顾小青走过去拍了拍杨欣的手臂，杨欣一见是顾小青，整个人好不容易撑起的气场一下就没了，他立即松开了手，顾小青顺势揽过他妈，用早就准备好的餐巾纸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他低声地哄道：“别哭了，我们走吧。不要和他们说话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别理他们了。” 　　顾玲玲眼泪涌得更厉害，她接过顾小青的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靠在顾小青的肩膀上。她只有这个肩膀可以靠了。她绝望地又带着一丝侥幸地闭上眼睛，她抓住顾小青的胳膊，像溺水的紧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她真的只有顾小青了。 　　顾小青把她往楼下带，他走前又看了那对狗男女一眼，没说什么，扶着顾玲玲走下楼梯，走出饭馆的大门。钱他之前就付过了。 　　顾玲玲一直很沉默，她的眼圈哭得通红，顾小青还在想这人之前凶成要吃人的样子，现在怎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了呢。他又递过一张餐巾纸，把顾玲玲揉成一团的纸团从手掌抠出来，放到自己口袋里。顾玲玲擤了几次鼻涕，便自己站好重新扎一遍弄乱的头发。 　　他们站在路口，迎面的风把顾小青吹得刘海直往上翘。他不在意，他盯着顾玲玲因为扎头发立起的手臂，那串佛珠有点宽松地往下掉，露出顾玲玲洁白的手腕。 　　顾小青看到了手腕上那道褐色的的疤痕。他盯着那道疤挪不开眼睛。直到顾玲玲扎好头发，他才移开视线，淡淡地问： 　　“走回去还是打车？” 　　“走吧。”顾玲玲口音有点沙哑。“有点冷，多走走。” 　　顾小青哦了一声，和顾玲玲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 　　他看着一辆车又一辆车开过，顾玲玲站在他旁边。绿灯亮了起来，他把步子放慢了很多，他要陪着顾玲玲慢慢地走。以前他步子迈的大又快，顾玲玲总离他半米的距离。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马路。他以前多任性的横穿马路都不看车子，但他现在不会了。他连绿灯走斑马线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他攥住顾玲玲大衣外面的腰带，紧紧地攥着。 　　风这么大，他怕衣服和人都会被这股冬日的寒风刮跑。他们往江边走向回家的路，顾小青看着底下乌沉沉的江水，天已经变黑了。他又望向一旁的顾玲玲，顾玲玲的鼻尖被风冻得红红的。他便从顾玲玲的背后绕过，走在迎风的那边，心里想着。顾玲玲今天怎么出来就忘记带她那条围巾了呢。 第四十章 　　顾小青开始放寒假了，他一书包寒假作业被他扔在房间的角落里。寒假刚开始几天他享受了来自顾女士亲切的起床待遇，他原本多想睡懒觉，顾玲玲硬让他起床，让他尝最近她朋友圈很流行的爱心营养粥。顾小青最讨厌吃杂粮，他越讨厌，顾玲玲的热情越高。什么黑米红枣莲子，什么难吃就往里面炖。顾小青原本皱着眉吃了几天，后来一闻到那个味道就想吐，他就骗顾玲玲东西太补，有天晚上都流鼻血了。 　　顾玲玲难得上当，狐疑地看了顾小青一眼，之后便真的不再给顾小青塞粥喝，任凭他早上睡懒觉，睡到自然醒再给他下个面或者炒个冷饭。她问顾小青必修流的严不严重，顾小青说不严重不严重，流了几分钟就停了。顾玲玲晚上给他菜市场买了藕节，这个东西凉血止血。顾小青小时候常常流鼻血，没少吃这个。他五六岁走路走不稳摔跤摔破了半边鼻孔，动不动第二天醒来就流一枕头的红汪汪的血。 　　顾小青如愿以偿得到睡懒觉的机会，美滋滋地睡到九十点，推开房门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冲着顾玲玲喊饿。顾玲玲白了他一眼，让他洗漱完过来吃饭。 　　顾小青喜欢暖洋洋的日子，今天难得天气放晴，他和顾玲玲坐着小板凳晒太阳，顾玲玲在一边剥核桃，顾小青剥了几颗就放弃了，直接拿顾玲玲剥好放在盘子里的。他眯着眼睛感受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外面是一片嘈杂的小店铺“厂家直销 全场清仓 假一赔十”叫卖声，他嘟囔有点渴，跑回厨房倒了一点温水，也给顾玲玲倒了一杯。 　　顾玲玲在和核桃较劲，顾小青晒着太阳，观望着顾玲玲搬到阳台上一样晒晒太阳的绿植，他房间的吊兰也拿出来了。顾玲玲刚给他修剪过，叶子歪瓜裂枣得丑。顾小青摸了摸叶子，手痒得又想摧残摧残，他偷偷瞄了顾玲玲一眼，算了。他垂下眼睛看着这盆吊兰，心想饶你一命吧。 　　顾玲玲：“小青，下礼拜我得去A市培训个一礼拜，你乖乖在家。” 　　顾小青：“这么久啊。” 　　顾玲玲：“一礼拜算短了。晚上我给你点钱，不够你拿我的卡取，密码你也知道。”她说完警告了顾小青一句，“你省着点花啊。” 　　顾小青：“哦。” 　　随后他又问了一句：“你真要给别人做指甲去啦？” 　　顾玲玲：“不然呢？我哪来的钱养你？” 　　顾小青：“哦。你一个人吗？” 　　“嗯。” 　　顾小青不知说什么好。他常常一个人在家也习惯了，顾玲玲一般都会在冰箱屯一些饺子，他自己也会烧一点吃，他还会自己做煎饺，家里之前买了插电的平底锅，他喜欢用插电的。他可不敢用煤气烧东西，他总觉得煤气一不小心就炸了，电视上的新闻不老这么播。 　　他塞了几颗核桃仁在嘴里，顾玲玲一看她辛苦剥出的核桃仁被这小孩吃得只剩丁点了，拍了一下他叫顾小青自己自食其力。 　　晚上顾玲玲烧了一顿好吃的，顾小青咂舌“你烧这么多菜啊”，用手抓了一块牛肉自个儿吃得心满意足。席间顾玲玲接了个电话，是夏志荣打来的，原本她还要用筷子打偷吃的顾小青，表情一下变得温柔似水，说：“志荣啊。” 　　顾小青抖了一下，从饭桌上爬下来去厨房拔筷子。 　　顾玲玲在饭桌旁嗯嗯应着，顾小青在厨房多待了一会儿，等顾玲玲打完电话才慢吞吞地走出去，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顾玲玲还在低头捣鼓她的手机，不久顾小青就听到她手机传来支付宝转账的提示音，顾小青一惊这数字不小啊。他便抬头去看顾玲玲。顾玲玲笑得可开心了，她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瞪了一眼望着她的顾小青：“干嘛？吃饭啊。” 　　顾小青又夹了一块牛肉嘎吱嘎吱咽下去，问：“就我们俩？” 　　他寻思着夏志荣怎么不来呢。顾玲玲这小气鬼可不会烧这么多东西。 　　顾玲玲：“就我们俩，怎么了？你想等着谁来我们家做客啊？” 　　顾小青听出来他妈明知故问，埋头不说话了。 　　顾玲玲看他被堵得说不出话，心里暗笑，便说：“夏叔叔这几天太忙了，做官的，年末总有一大堆事情处理。何况人家和我们还不在一个市呢。” 　　顾小青：“哦。”心里吐槽，他还差这么点油钱？夏志荣也不是一次两次驱车来他们小县城，那高速都能闭着眼上了。 　　俩人又安静地扒了几口饭，顾玲玲突然问道： 　　“小青，你觉得夏叔叔对你好吗？” 　　顾小青一顿，他不知道顾玲玲问他这个问题。他想了会儿，回答道：“挺好的。” 　　“比杨欣对你，好多了？” 　　这人真的有事没事老提这茬，他便说，“嗯。” 　　顾玲玲又笑了一下，不再问了。她给顾小青盛了一碗排骨汤，顾小青喝完了正想拿餐巾纸擦嘴，顾玲玲突然“欸”了一声。 　　她露出一个有点不怀好意的笑，说，“我今天洗你衣服的时候从你口袋掏出一张纸。这字儿一看就像女生。谁给你写的？” 　　顾小青脑子没转过弯，疑惑地：“啊？” 　　顾玲玲便放下筷子去厕所拿了那东西递给顾小青，顾小青眨巴了下眼睛，才意识到这是学委在放学打扫卫生的时候递给他的。他说：“哦，坐我前面的女生给我的。” 　　顾玲玲司空见惯，顾小青长得好看，以前的小女生没少给他写情书，顾小青都是随手塞进书包里任凭自生自灭。顾玲玲可爱看这些小纸条了，她还给顾小青指点这女生怎么怎么样，那女生怎么怎么样，顾小青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他对这些女孩子实行冷处理，反正过了几天就女孩子脸皮薄渐渐忘记不在乎了。他只有会对平安夜送他苹果的女孩子认真地道谢，因为他是挺爱吃苹果的。 　　顾玲玲神秘兮兮一副八卦女的气质，顾小青接过那张纸条看了看内容，那纸条上面说，顾小青，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我们还能做朋友么？顾小青心想这女孩怎么这么低声下气的，他便揉成一团再一次塞回口袋里。顾玲玲说： 　　“你有没有回应人家？” 　　“回应什么回应。” 　　“我看这女孩挺好的呀，字写得还端正。”顾玲玲笑嘻嘻地说，“你不会搞得人家真的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吧？” 　　顾小青：“我没那么幼稚。” 　　顾玲玲说：“小顾好好加油哦。虽然高中最好别谈恋爱，但你可以物色物色自己喜欢的类型嘛。” 　　顾小青笑了：“没什么好物色的。” 第四十一章 　　顾玲玲走的第一天，蔡鑫约顾小青出来看电影。顾小青在家闲得都长草了，穿上外套去找蔡小驴，蔡小驴在商城门口等着他呢。 　　蔡鑫穿了皮夹克，紧身牛仔裤，蹬着马丁靴。羽绒服包的严严实实的顾小青对穿得骚包不怕冷的蔡鑫投去嫌弃的目光。蔡鑫蔡鑫递给他一杯咖啡，之前问好顾小青要喝什么他提前买好的。 　　顾小青道了声谢，捂着咖啡走了进去。 　　电影是一部喜剧，蔡鑫看得一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顾小青手机开了飞行模式，电影看完摸出手机，顾玲玲给他发了条微信，说她已经到了，报个平安。顾小青发了一个OK，退出聊天界面一看意外地发现还有一人给他发了条微信。是夏志荣给他发的： 　　“你在干嘛呢？不接电话？（太阳）（太阳）（玫瑰）（玫瑰）” 　　顾小青一阵恶寒，夏志荣说话怎么老喜欢发这种弱智的表情。 　　“看电影” 　　“一个人？” 　　“和同学” 　　“什么时候回家？（微笑）（微笑）（微笑）” 　　顾小青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条夏志荣就发来： 　　“饿了么？要不要叔叔来接你吃饭？（玫瑰）（玫瑰）” 　　顾小青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会儿，假装没看到这条信息地锁屏把手机塞到了兜里。殊不知这一幕刚好被就在不远处一直盯着他的夏志荣看到了。顾小青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地和下了电梯陪蔡鑫抓娃娃。蔡鑫抓娃娃很有一手。 　　夏志荣握着手机，就站在四楼的栏杆旁，顾小青刚刚在电梯口给他发消息的所有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他在顾小青看电影看到一半就来了。顾小青只要带着手机，他就能知道他在哪里。那手机不就是他送的？不然上次抓他酒吧他是怎么抓到的小屁孩。他在门口站了快一个小时，顾小青才和他那个同学走出来，夏志荣一看是蔡鑫心底就愈发不喜欢，这人怎么老缠着顾小青不放呢？蔡家的事儿他多少也听说了，蔡锐是个爱玩的公子爷，他弟没沾点些有的没的坏习惯他可不信。顾小青和别的小朋友交朋友不好，非得和蔡鑫混在一块？夏志荣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顾小青对别人都挺好，怎么对他老爱理不理，还动不动鸡不鸡鸭不鸭的说脏话。他站在栏杆旁，原本能看到顾小青欣喜的心情被破坏了，不高兴地抱着手臂，表情也愈发的阴郁。 　　他对这个小孩心心念念多少天了，顾小青怎么还有心思和别人看电影抓娃娃呢。他不该好好地等着他？ 　　顾小青在下边陪蔡鑫抓了会儿娃娃，蔡鑫抓娃娃真的挺牛逼的，顾小青开玩笑说我指哪你就抓哪么，蔡鑫还真的给他抓了一堆娃娃，另外几只蔡鑫送给旁边眼馋的小孩子了。蔡鑫看到几个小孩馋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顾小青后来和蔡鑫道了别，抱着一堆娃娃在公交车站等车。蔡鑫抓完娃娃还去打了一会儿电动，顾小青最后一看手机都快六点了，和蔡鑫说得走了。蔡鑫原本还想挽留他和他去吃饭呢，后来顾小青执拗说要回家，他只好叫了他一群哥们下馆子吃饭去了。蔡小驴自从放假就真的像放了山的野猴子一样无拘无束地遍地玩，顾小青听他说，要是趁现在不玩，拖到过年他就得被压着跟犯人一样给他那堆三大姑七大姨拜年，想溜出来都不可能。他家除了钱多，亲戚也挺多的。 　　顾小青低着头刷手机，他故意不去看微信的消息，夏志荣给他发了那几条他没回，他就没再给他发什么。顾小青一开始还得意洋洋地想，你看这人就算是个局长多厉害也拿他没办法，之后时间一久，莫名有点心虚。他有点怕惹怒了夏志荣自己会有怎样的后果。正因为没见过他才害怕，夏志荣虽说常常搞得挺吓人的样子，一次也没冲他发过脾气，讲实话。他对自己实在比正常人温柔多了。所以他安慰自己地想。这人肯定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他刷了一会儿朋友圈，顾玲玲发了一条她那家培训机构的照片，他正准备给他点个赞，公交车就来了。他退出微信打开支付宝，一只脚刚想踏上公车，自己的后衣领就被人一拉，跌进那人的怀中。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烟味和那人车里的味道，脖子一缩像只小鹌鹑缩进了羽绒服里。他干巴巴地转头打了声招呼： 　　“夏……夏叔叔好。” 　　夏志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小青难得心虚地躲闪着他的目光，他刚想说句话解释解释，整个人就被横腰抱了起来。 　　顾小青从小到大哪被人这样抱过，立马挣脱想要下来，夏志荣又换了个姿势，是那种把他当作小孩儿的抱，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屁股，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扣在怀里。他抱着他快步往停车场走去，路上不说话。顾小青庆幸自己还好穿的厚，不然像上次一样隔着牛仔裤他的手掌又烫又难受。他搂住夏志荣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放我下来呀，我又不是不能走路了。”他手里抓的娃娃太多了，他费劲地抓着，有几个差点掉下去。 　　夏志荣也不理他，顾小青理亏就没再说话。他深深地埋着头，他嫌被人抱着丢人。到了停车场，顾小青又嘟囔道：“放我下来呀。”夏志荣就是不理他，找到车子把他塞到后座。顾小青还在纳闷这人怎么不让自己做副驾驶，夏志荣整个人就压了过来，用力地掰过他的下巴。眼睛乌沉沉地看着他。 　　顾小青被他这个眼神看怕了，他原本是不怕他的，他眨着眼睛看着一言不发的夏志荣，想了想，把手里的一只猪的毛绒玩具递给他，语气带着一点讨好： 　　“送给你，你别生气啊。” 　　夏志荣低头看了那猪头一眼，很不高兴地把他随手扔到了地上，说： 　　“你好意思送别人送你的东西？顾小青？你也不嫌脏啊？” 　　顾小青委屈地瘪嘴，他还是第一次讨好别人呢。 第四十二章 　　夏志荣把后车门关上，转头继续盯着这小孩。他本人装得比他还不高兴还委屈，眼巴巴地看着那只被扔到座位下的猪。夏志荣看他对那玩具猪依依不舍，问： 　　“那么喜欢？” 　　“还好。” 　　“送给我行不行？”他没皮没脸地紧跟问了一句。 　　顾小青莫名其妙：“你要玩具干嘛？” 　　夏志荣靠近他，“我也喜欢。你不给我啊？” 　　顾小青：“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向小孩子要东西。” 　　夏志荣挑了挑眉：“小孩子？” 　　顾小青抱住他其他的毛绒玩具，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夏志荣觉得好笑，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顾小青因为在寒风中吹得冻红的耳垂。说： 　　“冷不冷？” 　　“不冷。”顾小青稍微缩了缩脑袋。他眨眨眼睛，把怀中的玩具抱得更紧了，“我想坐副驾驶，你让我坐副驾驶吧。” 　　夏志荣：“坐后面和坐副驾驶有区别吗？” 　　顾小青：“晕车呀。坐后面我难受。” 　　夏志荣：“哦。那我一起陪你坐后面，你就不晕车了。” 　　顾小青瞪大眼睛：“你不开车？” 　　夏志荣：“不开了。” 　　他离开顾小青，舒舒服服地调整了一个姿势。他理了理被弄乱的衣领，顾小青看着他不可置信，他不开谁开。空气么？ 　　夏志荣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坐着。他心想怪不得以前徐志泽（他秘书 大家还记得不）带他和顾玲玲去吃饭的时候，顾小青平常一张挺会八八的嘴，坐在后面就不爱说话了。他以为这小孩儿怕生呢，原来是晕车难受憋的。他会让秘书在车上问他几个他想问的问题，当时顾小青没现在胆子这么大这么横，整个人别别扭扭。秘书会把他所说的话细到几点几分统统发给他。 　　即使顾小青是在来见他的路上，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对他强烈的欲念，不知何时就入了这样的疯魔。他意识到才发现，已经这么久了。 　　他又回头看那个小孩，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附身亲了一口他的嘴角，低声问道： 　　“怎么不回我消息？” 　　顾小青：“我没看见。” 　　夏志荣：“没看见？” 　　顾小青嚷嚷：“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你难道还能知道我看没看见啊。” 　　他还真看到了。人家一直盯着你抓了六七个娃娃，还盯着你在寒风凛凛的公交车站冻得直跺脚。顾小青实在太小看夏志荣的闲情逸致疯狂到什么地步，他压根想不到人家在问你“你在哪呢”之前就知道你的具体位置。顾小青对于夏志荣来说，像一条被他用长长的钓鱼线钓着的小鱼，只要拉一拉线，他想跑都跑不了。 　　夏志荣：“我看你在等公交车在玩手机。玩手机还看不到我消息？” 　　顾小青胡扯了一个理由：“我微信消息提示不小心关掉了。” 　　夏志荣盯着他，心想这小骗子真的不长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弥补的教训，大手在他那颗新长出来的淡淡的痣重重摁了一下。 　　顾小青被夏志荣摸多了，坏心思就萌生了。他有时挺想往夏志荣手上吐口水。虽然他是个洁癖精，也只是允许自己对他人洁癖，但他是有自己恶心别人的兴趣爱好。他这次没吐。他寻思下次可以试试。 　　他又想到另外一个事情，皱着眉问：“你怎么也在这啊？” 　　“你不是说你在看电影吗？”夏志荣说，“接你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看电影啊？” 　　“我猜的。”夏志荣随口说，“这边不是新建的么，你们小孩就喜欢往新地方凑。” 　　顾小青哦了声，缩回去不说话了。 　　夏志荣想，允许你说谎我就不能说谎了？他看了一眼自知理亏的顾小青，又忍不住腆着老脸亲了一口小孩的脸颊，说： 　　“还说不冷。你脸都是冷的。” 　　顾小青嫌弃地擦掉脸上的口水：“你去开车，开空调就不冷。” 　　夏志荣原本还想耍一会儿流氓，又怕真得冻到这个娇气的小孩，打开车门任劳任怨地开车去了。 　　他以为顾小青会跟着他坐副驾驶，接过他车子都倒出来了，顾小青在后座雷打不动地坐着，他问： 　　“你不晕车么？不做前面来？” 　　顾小青：“今天不晕了。” 　　夏志荣心底笑了一声，也不反驳他，缓缓开出了停车场。 　　顾小青从车底揪出那只可怜的猪玩偶，小心地掸掉上面沾上的灰尘。心里嘀嘀咕咕地说：可怜的猪猪。 　　人会犯错，猪猪可不会。不过即使被他掸干净了，掉在地上过的顾小青还是嫌弃的。他随手扔到了夏志荣车子后面的小台子上。被夏志荣又带去哪个山上吃完饭后，回家时，记性不好的他下车拎着五六个玩具，唯独忘了被他可怜过的玩具猪。 　　直到到了家他才意识到他的猪落在夏志荣车里了，又想算了，送给夏志荣吧。猪和这变态挺配的。 　　他拿出钥匙打开家的门，掏钥匙挺费劲的，他手上有一堆玩具。他回头看向还跟在他后面的夏志荣： 　　“你跟着我干嘛。” 　　夏志荣：“送你回家。” 　　“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夏志荣无赖地赖在他家门口不走，他家门口的感应灯都要黑了。在灯黑掉的一瞬间，顾小青下意识去按感应灯，夏志荣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附身亲了下来。 　　他霸道地挤进他的齿缝，用力吮吸顾小青舌头上的唾液。他忘我地吻了很久，顾小青也没推他，他手上还拿着一堆玩具呢。顾小青只好笨拙努力合上嘴巴不让他亲，感觉夏志荣这一亲也太浪费他的口水了。他往后退，夏志荣扣着他后脑勺就越用力，顾小青最后都被抵在门上了，他好不容易开的门被彭地关上。顾小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夏志荣的轮廓，他只听到夏志荣在亲他嘴唇时偶然发出的口水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志荣才放过了他，粗重的呼吸下他说道： 　　“你个小骗子。” 　　随后他便按了感应灯，在瞬间亮起的小走廊里，他眯起眼睛清楚地看到，顾小青脸又没红。夏志荣想这小孩只有在自己真正爽到的时候才会脸红，而且只红一点。他按了按顾小青全是水渍的嘴唇，笑了一下。 　　“明天见，小青。” 　　说完他就走了，顾小青擦掉嘴巴上的口水，插进钥匙拧开了他家的门。 　　他打开家里的灯，之后又飞快地把门反锁了。他家门只要里面反锁外面的钥匙开不进来。 　　他走进房间，先把玩具全扔到他床上，打开灯一个一个整齐地放在他床边的书架上列好。 第四十三章 　　顾小青在梦里舒服地遨游，早上一醒来已经九点多了。他在被窝里贪恋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起床，扒拉着拖鞋到卫生间上厕所。还不是被尿憋醒的。 　　顾小青洗漱完打了个哈欠，翻开冰箱一看顾玲玲给他准备得满满当当。他立着一只脚在那纠结吃什么，电话在房间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他跑去接电话，是夏志荣打来的。他刚放到耳边喂了一声，夏志荣直截了当： 　　“开门。” 　　顾小青：“……。” 　　他想了想，是不是又在唬他，踮着脚走到门边，凑在门上从猫眼偷偷看了一眼。 　　夏志荣真的站在门口，没穿西装。一身休闲服穿得人模狗样。顾小青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俩人明明就隔着一道门，非得像隔了千山万水般的聊天，顾小青盯着猫眼外同样拿着手机打电话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总算起床了？”夏志荣反问道。 　　“刚起。” 　　“快开门，”夏志荣催道，“我听到你在门后说话的声音了。” 　　顾小青慢吞吞地开锁，一拧门，夏志荣人高马大地顺着门缝立即挤了进来。他高高抱起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顾小青，说：“这么迟才起床。” 　　顾小青拍他的手臂，夏志荣不松手，在顾小青屁股拍了一下。“还不接我电话。” 　　顾小青：“我刚起床怎么接？梦里接啊？” 　　夏志荣仰头看他，看他气鼓鼓的，便把他放下来问： 　　“早饭吃过没？” 　　“没有。” 　　“饿不饿？” 　　“饿。” 　　“我带你出去吃。”夏志荣说，“顺便在外面玩玩。” 　　顾小青一愣：“玩？” 　　夏志荣挑眉：“不是说好了？” 　　顾小青冥思苦想自己什么时候答应约好和他出去玩,夏志荣自然是骗他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自己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顾小青摇头：“不想去。”他懒，他宁愿在家躺着长草，也不想和夏志荣单独两个人出去，夏志荣看出他那点心思，便说： 　　“不想去？那我在这儿陪你。” 　　“这儿？”顾小青愣了一下，讽刺道，“我们这小破楼有什么好待的。” 　　“顾玲玲不在家总得有人照顾你吧？顾小青？”夏志荣笑了一下，“何况我不觉得你们这儿破。你的床特别舒服。” 　　顾小青听出他在暗示什么，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 　　“去哪玩？” 　　“H市。” 　　“这么远。”顾小青埋怨，“一来一回就要两三个小时，浪不浪费时间啊？” 　　夏志荣好笑地说：“浪费时间吗？”他可是常常隔三岔五每天浪费这两三个小时驱车来见他，他工作多他还不嫌这时间多呢。 　　顾小青知道理亏，又问：“你们这个岁数的人，带我去玩不会是去爬山吧？” 　　夏志荣：“什么叫我们这个岁数？顾小青。你会不会说话？” 　　顾小青：“没错啊。”他打量了一遍过完今年又要往奔四迈进了一步的人，“你这岁数，我说错啦？” 　　夏志荣收起笑容，眯着眼睛看他。 　　顾小青一看到他那个眼神，心里有点发怵，便赶紧溜回房间换衣服。关上门前他还故意囔囔给夏志荣听：“去就去嘛。表情这么凶。” 　　小顾以前在夏志荣那儿天不怕地不怕，最近不知怎的。他有些怕起他来了。 　　夏志荣领着他去吃了碗面就上路了，路上开到高速时，顾小青皱着眉头问：“怎么还得上高速？” 　　“你们那有什么好玩的？去隔壁市串串门。”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夏志荣从柜子翻出一个太阳镜递给顾小青，小顾犹豫了一会儿不客气地接过了，夏志荣好笑地说：“我的。又不是别人的东西，你犹豫什么？” 　　顾小青心里嘀嘀咕咕：不就是因为是你的东西我才不想碰么。他乖乖地带上。阳光实在有些刺眼。 　　吃饱喝足的顾小青瘫在位置上，原本只是闭了闭眼睛，后来干脆睡着了。等他醒来，夏志荣都已经下了高速. 　　顾小青张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 　　“这哪儿啊？” 　　“H市。” 　　“啊？”顾小青心想，这不是你的老巢么。 　　夏志荣慢悠悠地开着车，顾小青看到路边“H市欢迎您”几个大字，摘下墨镜放到车前面的小台子上。 　　车子放到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夏志荣跟着唱了几句。粤语还挺好听的。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没人不会几首粤语歌。 　　车子开进一个小区，顾小青疑惑，这人怎么带他到别人家里去了。夏志荣看出他疑惑的脸色，笑了一下，说：“我家小区。” 　　“你住小区？”顾小青以为像夏志荣这样的暴发户会有一套郊外的大别墅。他在他们那儿的小县城不就是一幢大别墅么。顾玲玲不就常去。一进门会有两排站得整整齐齐的仆人鞠躬欢迎你呢。 　　车子开进了停车场，夏志荣心情愉悦地转着钥匙圈儿，领着懵懵懂懂的顾小青进了一幢楼的电梯。顾小青插着口袋看电梯内壁上自己的倒影。叮一声，门开了。 　　夏志荣掏出钥匙打开他家的门，对站在门口有些无所适从的顾小青说：“进来啊。” 　　顾小青才磨蹭着进了门，房子很大，走进客厅顾小青就被落地窗扫进的阳光闪瞎了眼，他眯了眯眼睛，夏志荣给他找了双家居拖鞋。 　　夏志荣：“凑合着穿。” 　　顾小青穿着有点大，他拖着鞋子走到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家里的沙发是顾玲玲坚持买的红木，他很久没坐软软的布艺沙发了。 　　夏志荣给他开了电视，又给他拿了一箱零食。顾小青一瞄全是进口的，他就了一袋薯片咔嚓咔嚓地啃。电视上在放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财经频道。 　　夏志荣给他拿完零食就钻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直到顾小青听到厨房油烟一起的声音，他才诧异地意识到。 　　他在给他做饭吃。 第四十四章 　　顾小青一到别人家做客，别别扭扭的手也不知往哪放，等夏志荣披着围裙把菜都端上来，喊了一声他去洗手吃饭。顾小青从客厅探出个头，一步一步挪到餐桌前，看了看夏大厨做的东西。竟然都是他爱吃的。 　　他洗完手，夏志荣刚好把羹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解开围裙满意地说：“齐了。” 　　他问顾小青要不要喝饮料，小顾摇摇头。夏志荣没那个兴致喝酒，从冰箱拿了一罐可乐。 　　饭吃到一半，顾小青口渴眼馋可乐，夏志荣一开始耍流氓，说： 　　“想喝啊？” 　　顾小青：“……。” 　　夏志荣把他那罐喝了几口的可乐放到顾小青面前，顾小青盯着拉环，又看了一眼继续吃饭的夏某人。 　　“我要新的。你没喝过，没开过的。”顾小青说，伸出一根小拇指嫌弃地推了一下那罐可乐。 　　夏志荣：“我没喝几口。你将就一下嘛。一罐喝不掉，两个人刚好。不然多浪费？” 　　浪费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有点令人恶心的味道。夏志荣是顾小青活了十多年见过最主张铺张浪费的人。顾小青原本身上丁点做为客人的不自然瞬间消失，说：“那我不要了。” 　　他的坏脾气冒出了一点芽，夏志荣忍不住把他掐掉。他起身从冰箱拿了一罐可乐，给他认命地开好放到他面前。顾小青理直气壮地接过，咕噜噜喝了好几口。夏志荣还得像个老父亲般地念叨他叫他慢点喝。 　　吃完饭那堆东西就放在上面，夏志荣这种大老爷们儿原本下厨房本身就有点超乎常理，更别说收拾碗筷。他说等会儿有家政，让顾小青去客厅先去看电视。 　　他换好衣服，带着顾小青去商城里瞎逛。H市的商城比他们那儿的小县城要大很多，路上的街道要更宽。 　　顾小青没怎么逛过街。男生一点都不喜欢逛街，他的衣服都是顾玲玲给他买好的。直到他遇到夏志荣这样的奇才。 　　他带他绕了几圈男装店，里边的导购眼睛雪亮，看到夏志荣穿一身就知道人家多少身价，往贵的好看的挑衣服递给人家试。顾小青无论穿什么样都被吹得天花乱坠。夏志荣也是屁审美都没有，导购说好看，统统买下来自觉地拎着袋子走了。 　　等买好一堆衣服，外边的太阳已经没什么温度。夏志荣先去停车场把袋子放到后备箱，领着顾小青又去吃了一次肯德基。 　　他这次又点了和顾小青一模一样的东西，顾小青和上次一样表现得爱吃炸鸡。他小时候常说他要当KFC老板，顾玲玲说他没有志向，小屁孩小时候懂什么呢，别的小朋友还要当宇航员，他的理想够卑微够现实了。做人总是现实点好。 　　夏志荣第二次吃汉堡，没有再往鼻子上沾沙拉酱，顾小青原本盼望着他出糗。他慢条斯理啃完整个汉堡，抬起眼问一直偷瞄的顾小青： 　　“在看我？” 　　顾小青：“没有。”他喝了一口可乐，心虚地乱眨眼睛。 　　夏志荣笑了笑，没说什么。他这次倒真的把他的那一份吃完了，顾小青点的少，他复制粘贴的也少。他吃完刻意问顾小青： 　　“吃饱啦？” 　　“嗯。” 　　俩人上了车，夏志荣说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小顾有点累，在车上就一直迷迷糊糊的。等他醒来夏志荣车子都已经停好了。顾小青从车上下来，停车场阴冷，他打了个寒噤，夏志荣便不知从哪掏出的围巾，给小孩一圈一圈围好。围之前还问： 　　“羊毛的。你羊毛不过敏吧？” 　　顾小青摇摇头。围上围巾整个人就暖和多了。 　　夏志荣又给他戴上了帽子，这边风大，顾小青就露出一双眼睛，跟着夏志荣一步一步不知道往哪儿去。 　　“到了。”夏志荣一把拉住闷头往前走的顾小青。顾小青抬头，看到建筑上面闪亮的几个字，愣住了。 　　是一家琴行。 　　夏志荣亲昵地搂过他的肩，没走到前台，立马就有人迎上来，有些殷切地说：“夏局，您来了。” 　　夏志荣点点头，拍了一下顾小青的肩：“陪小孩来看看琴。” 　　“请往这边走。”那人小碎步地走在前边，“直接看您之前挑好的那一架吗？” 　　夏志荣点点头，俩人被领到一个小房间，灯一亮，里面放着一架用红布遮起来的钢琴。那人把步掀开，笑眯眯地说：“质量音质就不用说了，奥地利的牌子。小帅哥要不要弹一下？” 　　顾小青一路懵逼，他抬头望向夏志荣，小声地问：“这要干嘛？” 　　“你上去弹一弹？” 　　顾小青：“我不会啊。” 　　“顾玲玲不是说你学过么？学过怎么不会？” 　　顾小青有点烦躁地，咬着嘴唇，“那也是很久以前了。” 　　“这又没关系。”夏志荣不在乎地笑了下。“你上去按几个键不就得了？” 　　顾小青说不出话，俩人都用眼神示意他。他只好龟速挪上前去，伸手弹了几个音阶。他其实听不出什么东西，他在钢琴这方面泯然成为了一个外行人。他多久没碰这个东西了？以前顾玲玲逼着他学钢琴，他都是哭着练的，小时候哪来的对音乐的喜爱呀。何况他没有一点天赋，倒是长大后有点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好好练琴。 　　夏志荣哪管他有没有天赋，问他，“怎么样？” 　　他只好说：“挺好的。”缩手伸进了口袋里。他又走到夏志荣背后，夏志荣和那人又谈了些什么，之后爽快地拎着顾小青走了。 　　在车上，顾小青原本一直沉默，他看了一眼夏志荣，忍不住问： 　　“钢琴是买给我的？” 　　“不然呢？” 　　顾小青犹豫地说，“可我都忘了。” 　　夏志荣笑了一下，“没关系。” 　　顾小青又缩进他的羽绒服里。钢琴多贵啊，学钢琴的成本也很贵。他小时候因为钢琴课价格太高顾玲玲就狠心不让他去了。顾玲玲说反正都是学乐器，顾小青小学音乐课教的口琴难道不是乐器了么。 　　夏志荣突然又开口：“你觉没觉得，我那房子客厅有点太空了？” 　　顾小青：“啊？空么？” 　　夏志荣：“嗯。我原本就要在那儿放一架钢琴。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有客人来了就弹给他们听，即使你弹得乱七八糟他们也会夸你，”夏志荣笑道，眼睛背窗外的灯光照得有些亮，“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他继续说道，“你随便弹什么都没关系，我就想听听他们怎么夸你。我听到夸你的话，我会很高兴。他们即使看出我在瞎高兴，他们也不敢说。”他的嘴角勾了勾，好像想到什么，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钢琴。还有客厅，那座房子，”夏志荣说，“顾小青。” 　　“你要不要？” 第四十五章 　　顾小青看着他专注的神色，视线下移盯着夏志荣把方向盘的食指，最上面那一节一片常年被香烟熏染的暗黄色。他笑了一下： 　　“你神经病？” 　　夏志荣像是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敲了下顾小青的头: 　　“和长辈这么说话？” 　　“长辈？”顾小青冷笑，“你除了年纪大，有什么别的特征能叫长辈？” 　　夏志荣最避嫌别人说他年纪，顾小青骂他神经病他都没沉下脸色，一句年纪大令他拉长了脸：“年纪大。”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年纪大。” 　　顾小青最爱在夏志荣开车的时候挑衅，他幸灾乐祸地又补充了一句： 　　“夏叔叔今年三十多了吧？过了今年离不惑之年还差多少啊？” 　　夏志荣瞥了他一眼。顾小青乐滋滋地沉浸在对夏志荣的嘲讽中，夏志荣现在开车要送他回家，中午饭桌上是说好晚上一定送他回家的。车子在浓浓的夜色中开了十多分钟，顾小青都看到他们那儿高速入口红红的几个大字，回家的心开始雀跃，夏志荣突然在分岔口掉了个头。 　　顾小青傻了：“你干什么？” 　　夏志荣：“司机不想送了。” 　　顾小青：“那你放我下车。我自己坐车回家。”家门口都到了眼前，顾小青就算走一路高速他也要回家。 　　夏志荣：“我让你下了？” 　　顾小青赌气，手搭上车子的把手，“我要下车。” 　　夏志荣沉下脸：“我说不准下就是不准下！” 　　夏志荣的语气越恶劣，顾小青越不服气：“夏志荣。”他第一次平静地说出他的名字，怒火隐隐在心底燃烧，“你以为你谁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送我点东西，我说要了？你送我钢琴、送我房子，我说要了？我伸手要了？我跪在地上求你给我买了？” 　　夏志荣握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鼓了起来。 　　顾小青说话开始变得失了理智，他这股气从夏志荣莫名其妙带他去琴行开始就有了。夏志荣请他吃饭、给他买衣服他能理解，即使他花和买房子和钢琴一样的钱买一堆衣服他也能接受。小青以前还叫杨小青的时候，杨欣那边有个亲戚也喜欢带他买衣服。有些大人是会给小孩买衣服买东西。他虽然脾气臭又难惹，但他长得好看啊。长得好看多能勾起生不出小孩的大妈的怜爱。上幼儿园多少小女孩想牵他的手呢。 　　“我什么都不要。你放我下车。”顾小青说，他扭头看后面那几个红色的大字，淡得快看不见轮廓。他离高速入口越远心里越不安。这车子只要一停，他死期就来了。 　　夏志荣面无表情地，车子开得顺顺当当，他没去看在车子上渐渐焦躁和慌乱的顾小青。原本夜晚高速上开车就必须得小一万个心。顾小青爱发脾气让他发，带回去教训一顿就是了。车子渐渐加速，顾小青又在窗边看到了同样的景色，连月亮的都回到之前路上的位置。张牙舞爪的顾小青在夏志荣的冷暴力之下恢复平静。他抿着嘴唇。 　　时间又过了很久，车子一直很安静。顾小青缩在位置上，心底一直想一刀子把驾驶座的人捅死。他脑补了许多夏志荣的死状，突然被他伸手一个动作吓了一跳。 　　夏志荣只是塞一张CD进去。顾小青冷笑：又要放什么歌暗讽他了？记仇的顾小青可是深刻得记得夏志荣在酒吧门口抓包在车上一路放的歌，格里格的<培尔金特组曲>。这次又要放什么交响乐庆祝顾小青自己吃瘪了？是不是来一首<卡门>比较合适啊？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夏志荣的车载CD放的是甜甜蜜蜜的情歌。 　　第一首前奏一出顾小青就知道了，杨欣以前很喜欢。是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顾小青扯了一下嘴角，杨欣在浴室搓澡常常嚎这首歌。歌词他在他亲爸的熏陶下倒背如流。 　　张信哲的声音可比杨欣好听多了，干净又纯粹，顾小青听着听着靠在椅背眯上眼睛又睡了过去。他都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在夏志荣的车上睡觉。 　　顾小青一醒来，夏志荣正抱着他坐电梯，他对上夏志荣阴沉沉的眼睛，又不高兴地别过脸。 　　“顾小青，”夏志荣开口说，“你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他阴测测的眼神盯得顾小青全身毛骨悚然。他挣扎着正要下来，夏志荣一下把手臂收紧。顾小青瞪着他:“是你不遵守承诺在先，谁中午说送我回家？你放我下来。” 　　夏志荣冷笑：“哦。我不遵守承诺。”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狠厉严肃，“我就算不遵守承诺，你又拿我怎么样？” 　　顾小青原本自己顺好的毛又炸了，他伸手甩了夏志荣一巴掌，夏志荣硬生生地接住。小孩的力道他没什么好躲，他盯着顾小青，眼眶里一根一根血丝很骇人。顾小青卯足了力道甩得一巴掌，不一会儿脸皮再厚的夏志荣半边脸也有点肿了，顾小青恶狠狠地盯着那半边脸，心里想什么时候再打一巴掌两边脸帮这个畜生补补齐。 　　电梯门一开，夏志荣直接单手把顾小青抗在肩上，掏出钥匙开了门。他进门鞋子都没换，疾步走到客厅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把扔到沙发上，整个人压上去，一只手擒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钳住他的脖子。他咬着顾小青的下嘴唇，啃了一会儿说： 　　“你打我，你怎么样我都没事儿。小青，”他松开他的脖子，把碍事的羽绒服脱掉。“但有些话，你不能说。” 　　他利落地扯掉顾小青的裤子，大手包上顾小青的内裤。他用腿抵住顾小青的腿不让他乱动，脑袋又凑到小孩儿耳根留下一个一个湿濡的吻。他色\情地舔着顾小青的耳廓，低声说，“说什么话，你这么大了，应该不会不懂吧。啊？” 　　顾小青僵着身体，夏志荣的手估计是被他气得滚热，若有若无地搁在他的下身，用指尖轻轻搔动敏感的位置。 　　顾小青咬着后槽牙，夏志荣的嘴巴逮住他的嘴唇吸他的唾液，他扭头不让他亲，夏志荣就咬他的耳朵，顾小青的耳朵挺敏感，他一咬就忍不住战栗一下。夏志荣下边的手开始运作，顾小青脚趾头蜷缩起来。夏志荣当然看得到这些细节，又趴到他耳边说： 　　“你是不是爽到了？”他诱惑道，“所以你听话一点。不要惹我生气，好不好？” 第四十六章 　　他牢牢抓住顾小青的手腕不让他动弹，他可不敢松手。他若松手，另外半边老脸也得红，他得敷多少冰块。上次在顾小青家被他一巴掌赶出来，他回家在厨房蹲在冰箱门口冷敷几个小时。 　　夏志荣有钱，房子装了温控，室内一直控制在25度左右。他把顾小青里面的衣服掀上去，又觉得另一只手单单控制顾小青的双手效率太低，四处环顾了一下有没有绳子，太细痛到小孩又舍不得，从顾小青的裤子里翻出黑色的秋裤单手给他打了个死结。顾小青刚想骂他死变态，被夏志荣捂住嘴无声地警告了一番。他的脸上很快露出厌恶的表情。 　　夏志荣和这小孩相处了这么久，他那点破脾气他能不知道吗。他看到他那副表情，就钳住他的下巴，把手指伸到他的嘴巴里翻搅他的口水。 　　“舔。”夏志荣简洁明了地说。他今天就必须治一治这小孩的洁癖。 　　顾小青偏过头不去看他，夏志荣触碰到他温热的舌头，指腹在舌苔上摩挲了一会儿，便伸出来继续用那只手帮顾小青自\慰。顾小青被刺激得弓起腰，他就捋得更卖力。手上有顾小青的唾液，小孔又流出一点液体，每次动作都有一阵粘腻的水声。夏志荣说： 　　“都是你的东西。”他用指甲轻轻抠了抠，“你的东西。你还摆脸色给我看？” 　　他刮了一下翘起的下身，又俯身吻这个男孩，手指按了一下顾小青皱起的眉头。 　　他敢亲顾小青，主要是他吃准顾小青绝不会下牙咬他，顾小青不是嫌弃他么，他敢下嘴咬他的舌头？他被自己亲死前不是先被自己恶心死？他第一次亲就知道这个道理。他不是很膈应自己么？他顶多嫌弃地擦掉自己的口水，言语攻击一下就没了。其次他根本兜不住一个关怀小孩子的知心长辈的形象。每次和顾小青吃饭看他嘴唇上沾了一点油亮晶晶的，只想带人开房间禽兽一把。 　　他原本是一直想走温水煮青蛙的路线，但他后来实在不想等了。禽兽就禽兽。他在官场磨了那么多年的耐性，早付诸于东水。 　　他继续很有技巧地给顾小青自\慰，自己滚烫的下身鼓着运动裤的裤裆抵在顾小青的腿上。顾小青可只顾自己爽呢，夏志荣挠了挠顾小青的下身根部，整个人不自禁地抽搐。顾小青咬着嘴唇，腰一直往前顶，脸颊上爬上一点情动的红色。 　　顾小青又尝到了那种即将飘飘然的感觉。夏志荣的手很粗韧，摩擦在细嫩的皮肤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他闭上眼睛，离高潮还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顾小青电话就响了。 　　顾小青一下恢复了清醒，他有点恐惧地瞪着若有所思的夏志荣。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电话铃一直在响，顾小青费力地想坐起来，夏志荣按住他的腰叫他不要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伸长胳膊掏出顾小青衣服口袋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顾女士”。 　　顾小青心头一跳，说：“挂掉。” 　　夏志荣瞥了他一眼，迟迟没按挂机键，顾小青急了，有点慌乱地喊道：“我让你挂掉！” 　　他的双手被夏志荣这个奇才用秋裤绑在一起无法动弹。顾小青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夏志荣接了电话，把电话放到顾小青耳边。 　　“喂？顾小青？半天不接电话？干嘛呢在？” 　　顾小青狠狠地瞪着夏志荣，清了一下嗓子在电话里平静地说：“喂妈？我刚上完厕所。” 　　“哦。晚饭吃过了？” 　　“吃过了。” 　　“今天有没有出去玩啊？” 　　“没有。”顾小青说谎不打草稿，赶忙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呢？怎么样？” 　　“挺好的，”顾玲玲住在培训机构旁边的一个小宾馆，和同样来自异地的几个姑娘拼着一起住。她即使再彪悍也挺怕一个人外边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果断地选择抱团取暖。“我现在在宾馆呢。你这几天洗澡换下的衣服记得洗衣机里洗掉啊！堆起来那么多天要臭。” 　　“我知——”道字被他咬掉了，他瞪大眼睛，夏志荣的手又不安分地抓住他的下身飞快地捋动，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浪潮一般地扑到他身上。他急促地呼吸，熟悉的酥麻感从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顾玲玲那边有点吵，没听出来顾小青的不对劲，一直在电话里头唠叨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别回来家里变成一个狗窝。顾小青以前很厌恶洗碗，有几次顾玲玲也是连续将近半个月没回家，厨房的脏盘子直接堆满两个水槽。她被顾小青的壮举惊呆了。之后逼着他洗碗，教育他自己的烂摊子必须自己收拾干净。顾小青再怎么不情愿，还是乖乖地戴上手套把所有的盘子洗掉了。 　　顾玲玲又念叨了几句让他好好写作业，下学期一过高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年纪。顾小青咬着牙一张脸憋得通红，在电话里艰难地说：“嗯。”他的锁骨那儿泛上了一点粉红色，浑身因为排山倒海的快感不停地战栗。他不由得往后仰，露出脆弱纤细的脖颈，腰根本控制不住地往前抬。夏志荣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顾小青一抖一抖射了出来。 　　顾小青咬住嘴唇耐住激烈的喘息，脸上因为高潮一副失神的表情。夏志荣把他射出的东西抹到他起伏的小腹上，在肚脐转了个圈。 　　顾玲玲罗嗦了一会儿说要挂电话，又在电话里笑了笑：“顾小青，你晚上一个人住不会怕吧？” 　　顾小青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平静地说：“我有什么好怕的。” 　　顾女士哦了一声，挂掉了电话。夏志荣随手把手机扔到茶几上，笑着说： 　　“怕什么？不是有我么。” 　　他把脑袋蹭到顾小青的耳边，亲昵地说。 　　“不是有我陪你么？” 第四十七章 　　顾小青一直不停地喘息，夏志荣把顾小青手上的秋裤解了，心疼地看到手腕上还是有几条红痕。他把小孩的手放到胸口搓了几下。“疼不疼？” 　　顾小青忿忿地边喘气边瞪他，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捆绑都麻木了，一双手僵着一点知觉都没有。夏志荣看他有点可怜的样子，一直亲他僵硬的手指，哄道： 　　“亲一亲不疼了。” 　　顾小青嫌弃他的口水，拼命地抽回自己的手，夏志荣调笑着就去亲他的眼睛。高潮后的顾小青好看又美味。他亲他发红的眼尾，脸颊上还有一点汗渍。他又看到顾小青的那几颗痣，五颗小小的痣，耳根不知何时又冒出淡淡的一颗。他说：“青青，你又长痣啦。你看。有六颗呢。”他又伸舌头去舔，顾小青恢复力气了，一把把他推开。夏志荣听他的话离开他远了些。他从沙发上起来穿好裤子，抽了几张餐巾纸擦夏志荣留在他脸上的口水，说：“我要洗澡。” 　　“我去帮你放一下热水。”夏志荣起身去了浴室，先去玄关换了双拖鞋，又把顾小青的那一双殷勤地带了过来。 　　顾小青洗澡一进门就把门反锁了，夏志荣给他翻出了新的内裤。夏志荣在最底下的抽屉有一沓少年尺寸的内裤。夏志荣把装着换洗衣服的篮子放到浴室门口就乖乖地走了，他走到客厅，顾小青的羽绒外套还放在沙发上。他盯着那件衣服，他在掏顾小青手机的时候就摸到里面有一个纸团。他看了紧紧闭着的浴室门一眼，打开沙发旁的一盏小灯，偷偷摸摸地抽出那个纸团展开放到灯光下去看。 　　那张纸条就是那天学委给他的，被顾玲玲发现还给他后他又随手塞到了口袋里。 　　夏志荣越看那张纸条脸色越难看，把纸条直接撕碎扔到垃圾桶里。他还故意扔了几张报纸掩盖一下。 　　什么叫“我们还能做朋友么”。他冷笑道。做朋友。做个屁的朋友！ 　　他越想越不高兴，这女孩他第一眼看到就是顾小青和她凑那么近讲话，近到那女生的嘴巴都要碰到顾小青的脸了。还有什么比赛。是不是他没出现这俩人生米就要煮成米饭了？顾小青因为他扔掉人家送的暖宝宝跟自己发脾气，这女的怎么这么碍眼啊？ 　　夏局拉掉灯，摘掉眼镜给顾小青铺床去了。他可不指望顾小青会愿意和他在一个床上睡觉。 　　顾小青洗完澡吹完头发，啪嗒着拖鞋走进房间，床一般大，有电视，壁纸是浅灰色的。他意外地发现这间房间的角落也有一支吊兰，比他家里的小一点。夏志荣中午吃完饭带他参观过房子的构造。阳台很舒服，果不其然也养了很多绿植。阳台一个小棚下养了几只乌龟，夏志荣说这种东西好养活，长命呢。他切了一点中午剩的生肉喂了乌龟，客厅的还有一条挺长的鱼缸，热带鱼种类多又漂亮。顾小青看着他们冲自己吐泡泡，他也不知道夏志荣预谋这所房子预谋了多久。 　　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夏志荣给他开了电热毯。顾小青关掉床头灯，不知道是不是床太软，他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做了长长的醒来有什么都不记得的梦。 　　第二天醒来，他睁开一点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家熟悉的床头柜。他往被窝里缩了缩，电热毯半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被窝温暖又舒服，顾小青把被子拉过头顶，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接电话，电话是夏志荣，问他早饭想吃什么，他在外边买点。 　　顾小青说随便，夏志荣笑了一下，问：“青青。起床了吗？” 　　顾小青打了个哈欠：“起了。” 　　夏志荣：“新牙刷牙膏就放在洗漱台上。我十分钟后回来。” 　　顾小青哦了声，挂掉电话发了一会儿呆，穿好衣服一头炸毛地进了厕所。 　　等他洗漱完，夏志荣就在餐桌上等他了，他买了一点粥、包子放在桌子上，顾小青一屁股坐凳子上喝粥，夏志荣先看他吃了一会儿，觉得营养不够又去厨房给他煎了一个溏心蛋。 　　夏志荣在一旁刷着手机，说：“等会儿出去逛逛。” 　　“去哪儿啊？” 　　“游乐园想不想去？” 　　“游乐园？”顾小青皱了皱眉。这不是小孩才玩儿的。“太冷了。” 　　夏志荣笑了一下，“室内的。去看看吧。看完就送你回家。” 　　顾小青不相信他：“你说话算数吗？” 　　“算。” 　　夏志荣还真的带他去了一个室内的游乐园。顾小青对过山车、跳楼机不感兴趣，因为他很讨厌失重的感觉，夏志荣这个一把年纪的当然也不主动带他去。游乐园会有一些玩偶在固定时间段表演节目，夏志荣给他买了一个冰激淋，他舔着冰激凌看笨笨重重的玩偶跳舞、搞怪，把旁边几个小孩逗得一直笑得不停。他很久没来游乐园，这是他第二次来，第一次是在七八岁的时候，他们家还很完整，和另一家人一起自驾去的。那天他丢了他的小钱包，里面是他攒了很久的钢镚，他挺伤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给小朋友发小礼物的玩偶，小朋友的小手都被爸爸妈妈牵着，一直咯咯开心地笑。他想到他以前也是这样被顾玲玲和杨欣这样牵着手呢。那玩偶注意到他的视线，也送了他一个。 　　是一个小公仔。顾小青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一边还不确定地比了比自己：“给我的？”那玩偶点了点头，还摸了摸他的脑袋。夏志荣看他的表情，觉得特别可爱，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随后搂过他的肩带他去别的地方逛逛。 　　顾小青一路上一直在看那个公仔，夏志荣提醒他冰激凌都要化了，他才继续吃他的冰激淋。等他抬起头，眼前是旋转木马。 　　夏志荣：“上去玩玩。” 　　顾小青觉得丢人，摇头：“不去。” 　　夏志荣：“坐一下嘛。坐完就回家，好不好？” 　　顾小青看着他有点恳切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地说：“好吧。” 　　旋转木马大多都是小朋友和小姑娘在坐。顾小青被坐上去到整个转起来都有点忐忑不安。他慌乱地不知该对上谁的视线，直到站在不远处看他的夏志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夏志荣举起手机拍了下来。 　　就好像终于抓到了一只迷途的小鱼。他低头手指慢慢摩梭上边的顾小青，直到手机黑屏，他才抬头冲顾小青露出一个笑，背过手继续看着他。就如同旁边其他的的家长照看自己的孩子，视野里牢牢地只有顾小青一个人。 第四十八章 　　逛完游乐园，夏志荣带他去附近的小餐馆吃了点东西，之后遵守承诺地带他回家。顾小青今天坐上他的车才发现，他之前在落在夏志荣车上的猪玩偶，被放在后座的小台子上，露出半个猪头朝他憨笑。顾小青被那只猪傻乎乎的表情逗笑了，把游乐园玩偶送给他的小公仔递给夏志荣，说：“给你了。” 　　“这么大方？” 　　顾小青点点头。 　　公仔是那个玩偶的迷你版，一只小小的老鼠，夏志荣反正一点都不懂小孩子的审美，他开玩笑道：“喜欢这些玩具？” 　　“还行吧。” 　　顾小青看着窗外高速边绿化带的风景，心思一直飘荡到自家熟悉的被窝里，他还怀念了一下楼下手抓饼生菜和里脊滚烫的口感。他掏出手机刷了一下微信，蔡小驴把之前染的头发染黑了，发了九宫格三百六十度自己的美男照，一个酷男孩般得不发表任何文字。他又往下拉，五彩缤纷的朋友圈什么都有，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朋友圈加了那么多人。 　　过了收费站，夏志荣已经熟悉得导航都不开了。顾小青看到他们家那个小县城的轮廓。他驾轻就熟地开到通往他们家的街道，路上问顾小青会不会自己做东西吃，家里食材够不够。不然他现在就拐个弯，带他去超市买点现成的东西。顾小青归心似箭得哪管那么多，他点头说够够够，夏志荣看出来顾小青敷衍他，也没说什么，开到他家小区门口就放他走了。 　　顾小青走完通往他家大门的八十一级台阶，开门把夏志荣给他买的衣服袋子随便一扔，踢掉鞋子往自己的房间冲，一头扎进松软的被子里，轻轻地也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我回来啦。” 　　他打开手机，他的MP3很久没拿出来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遗忘了这个原本他根本寸步不离的东西，充电器也找不到了。他又放了一首，躺在床上看窗边外面有点淡灰色的天，远处是一片错落的建筑。 　　他想着晚上吃什么，不知道楼下阿姨的手抓饼摊子有没有收起来了呢。现在快五点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个觉，等他醒来，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他望了望手机，确认自己没有漏接的电话，拎着钥匙下楼买心心念念的手抓饼吃。他走到马路边等着过马路，看到他们家楼下喧嚷的街道又开了许多新的店铺。他心想自己也没有离开多久。为什么好像变化了很多？ 　　他确认两边没车子后，钻进小巷子找手抓饼的铺子。意外地发现阿姨没走，正在收拾东西，他便巴巴地跑过去问还能做么。阿姨最心疼像他这样又乖又漂亮的小孩，连忙说做做做，给他重新开了煤气。顾小青拎着塑料袋子回家，他大概是喜悦过头了，在他们家楼下被什么磕到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 　　脚踝扭到了，他疼得要命，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试图稍微走了几步，嘶嘶地疼，他咬咬牙，瘸着脚走了几步，不小心牵扯到哪根神经，又钻心得疼了起来。他绝望地想自己这楼梯是走不了了。他能电话给谁求助？除了顾玲玲他谁都不想打。顾玲玲他其实也不想打，顾玲玲能把他念叨死。 　　他决定先吃掉他手里的晚餐，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青青？” 　　他坐在医院的小凳子上，对面的医生跟他讲了些有的没的。等医生说完，一旁的杨欣接过拍片的袋子，问一直一声不吭的顾小青：“现在还疼不疼？” 　　顾小青摇了摇头，右脚裹得跟粽子似的。脚伤得不严重，扭伤，骨头没什么问题。医生给他喷了一点药，包上绷带就说行了，男孩子常常扭伤，之后小心一点。杨欣扶着他一瘸一拐地上车，他坐到后面，杨欣发动汽车开出了医院。 　　杨欣也是巧，他今天也是处于一种他也形容不出的心态来看小顾。没多远他看到一个黑影翘着脚靠在墙上吃东西，他以为谁呢。他看出顾小青的脚的不对劲，问怎么了，小孩干巴巴地说扭到了，他便带人去医院挂了急诊。小孩的伤可耽误不得。 　　他犹豫了很久，从后视镜看着一直埋头玩手机的顾小青，问：“青青。能不能给个你的电话号码？家里的电话爸爸打不通了。” 　　顾小青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下一秒杨欣的手机响了起来。顾小青一直记得杨欣的电话。小孩怎么会不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呢？幼儿园的老师可是布置过记住爸爸妈妈电话号码的硬性作业的。第二天还要抽背。杨欣存了号码，他一直没换手机。过了一会儿，杨欣踌躇着说话的语气，问，“青青，你这几天有空吗？” 　　顾小青没说话，他便继续说：“爷爷奶奶想你了。明天带你上去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顾小青一直埋着头，杨欣时不时从后视镜瞄他。他手机的屏幕都黑了。他沉默着，无声的尴尬在车内蔓延，杨欣心想没戏，这小孩和顾玲玲一样记仇。车子开到他家楼下，杨欣把放在副驾驶的片子、药袋子递给顾小青，顾小青却坐在角落里，迟迟没有下车。杨欣预感他想说什么，过了很久，顾小青才很轻地又干脆地说，“不好。” 　　说完他便打开车门，拎着袋子一瘸一拐走进浓密的夜色。杨欣愣了一下，苦笑着拐弯走了。 　　顾小青费力地开门，把袋子一股脑扔到夏志荣的衣服袋子堆去，身残志坚地单脚上了个厕所，钻进温暖的房间。 　　他伸出那只粽子一般的脚，想到自己五彩斑斓的朋友圈，突然心里就萌发了一股冲动。他翘起腿对着墙壁拍了一张自己脚的照片，打开微信配字：（叹气）（叹气）（难过）（难过） 　　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去角落翻他忘了好几天的书包里的寒假作业了。 第四十九章 　　他不知道装给谁看，认认真真写了一会儿作业，中间实在被手机嗡嗡震动得太烦了，笔一扔滚到床上蜷缩着玩手机。很多人给他的朋友圈点赞，蔡鑫是第一个，评论：帅哥（色）（色）(色) 　　蔡小驴睁着眼说瞎话，他都没露脸，不知他哪看出来帅不帅哥不哥的。他没鸟他，继续往下翻，很多人给他点赞。这很多人里三分之二他都不认识。班上的同学问他怎么啦，看上去蛮严重的样子。顾小青回复：脚扭了。后来问的人太多了，他统一在下面回复：脚扭了 不严重。他这条朋友圈屏蔽了顾玲玲，不然他今晚是别想安心睡觉了，电话里能被顾玲玲烦死。 　　躲不过十五，初一还是能躲一躲的。他翘着腿和敲他小窗口的蔡小驴聊天，蔡小驴慰问了一遍他的脚，又和他扯东扯西地聊天。蔡小驴吐槽他妈管天管地，每天像侦察机一样盯着他问他干嘛去了。他一直觉得奇怪，他妈整天和他的小姐妹不是打麻将就是美容院按摩做头发，怎么知道他出没出去。他甚至还起疑他妈变态到在他手机装定位，后来一个特有经验的哥们问他，是不是开了微信步数，他才茅塞顿开，果断把那玩意儿关了。他妈果然不再过问，晚上浪得风生水起。 　　顾小青即使隔着千里远也能感受到蔡鑫那股得瑟劲儿，他从蔡鑫那偷了几张表情包，偷完特别清高地说写作业，拜拜。蔡鑫发了几个小点就自己嗨了，他哥今天带了好久没见的一些朋友。 　　顾小青翘着脚倒了一杯水，喝完水又去写他原本没写几道的题。他翘着脚，没写几步步骤就开始发呆，他看着旁边那盏精致的小台灯，这是学期一个月后夏志荣送给他的。好像是夏志荣送给他的第一个东西，灯罩印刻着复古的雕纹，淡淡的光从空隙中浮现很漂亮。但顾小青学理科的男孩儿根本不懂，他现在脑海里被生物的AGCU包围了，他支着脑袋强迫自己专注到题目上，但他努力了十多分钟也无济于事，心里被更容易夺取注意力的东西所占据。他想是什么呢。他总有一股强烈的念头，从有了发朋友圈的那道念头开始，就一直徘徊在自己原本是解题思路的脑袋里。他在等什么呢。 　　手机震了一下，他慢吞吞地去够放在床上的手机，一看原来是一些软件的新闻推送，他打开微信，发现自己又获得许多陌生或者不陌生的赞，把手机扔回去，装一个爱写作业认真学习的乖小孩了。他嘀咕顾玲玲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给他打电话呢。昨晚好像也是这个点兴冲冲地打来的。 　　他又写了会儿作业，这次他强迫自己专注，快年末他们家楼下晚上的街道也安静了。一切都静悄悄的，这么静悄悄的氛围原本多适合让顾小青写作业呀。小顾半写半抄地总算稍微有了点效率把半张生物卷子写完了，他还是很有满足感的。 　　他感觉自己动了这么久的脑筋，得奖励自己吃点东西，自食其力蹦着脚削了个苹果，洗手湿淋淋的，一坐到桌子前又不想拿笔写作业，啃着苹果一屁股坐到床头刷手机了。微信震动了一下，他打开消息是顾玲玲给他发的，问他在干什么，他老实地答，写作业。 　　顾玲玲才不信，她问真的？还发了好几个问号。 　　顾小青委屈巴巴地说真的，不信就算了。 　　顾玲玲：（龇牙）（龇牙） 　　顾玲玲：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顾小青：手抓饼。 　　顾玲玲：楼下买的？ 　　顾小青：嗯。 　　顾玲玲：冰箱里有饺子，记得吃掉。冻久了就不好吃了。 　　顾小青：哦 　　他大概觉得哦太冷淡了，发了一个从蔡鑫那偷的表情包过去，顾玲玲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理会他。他有点寂寞地刷了一会儿朋友圈，刷到他发的照片，打量着，心想自己拍的也挺惨的呀。 　　他发了大概也有四十多分钟，这还是他发的第一条呢。他有点不高兴地瘪着嘴巴，火气一上来就把微信消息提示关了。他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去，手机电量都被他玩红了，他也不想给他充电。大不了关机。谁都别想来找他。 　　洗漱完后开了电热毯，他就钻到被子里去，等被窝都热起来了，他才意识到门好像没锁，他又不甘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找拖鞋，一只拖鞋被他甩到哪个角落都不知道了。他又找了好久的拖鞋，慢吞吞地跑出去，手正落在那颗转动锁上，门突然咔嗒一声，开了。 　　他吓了一大跳，原本就不太灵活的脚差点又摔了一跤。站在门外的人没有开楼道上的感应灯，带着一身浓浓的夜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顾小青眨了一下眼睛，嘟囔道：“你怎么不开外面的灯？” 　　夏志荣拔出插在门上的钥匙，没说什么，一直看着他，钥匙在他手指轻轻晃动了几下。顾小青被门口一阵冰冷的风冻得打了个喷嚏，小声地抱怨：“冷死了。” 　　夏志荣便走进来，顾小青在他身上闻道饭店里酒菜和香烟的味道，嫌弃地皱起了鼻子，夏志荣关上门，顾小青正准备让他自己去倒水喝，夏志荣一把从背后把他抱起来低头问他： 　　“脚怎么了？” 　　顾小青：“你问归问，抱我干什么？”说完便挣扎着下去。 　　夏志荣故作严肃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顾小青最讨厌看他装得正经又耍流氓的样子，伸手去扒他抱着自己的手，夏志荣抱紧了不顺从的小孩，说：“照片故意发给我看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让顾小青忍不住狂翻白眼的得意，顾小青挣扎得更厉害了，果断地说：“不是。” 　　夏志荣总觉得顾小青在和他闹别扭，得意洋洋地:“什么不是。顾小青同志，”他带上笃定的口吻，“你又撒谎。” 第五十章 　　他一路抱着顾小青走到他的房间，把小孩抱在腿上，问怎么扭的，顾小青不说这个，他盯着夏志荣。人身上有股浓郁的酒气。 　　“谁开的车？” 　　“别人。”夏志荣见他排挤自己，便硬要往他身上凑，脑袋搁在小孩的肩膀上。语气懒洋洋的。 　　他挺不要脸地把体重全压在顾小青这位已经沦为残障人士的人的身上，他就喜欢贴着小顾，嗅他的味道，想把他占为己有，让所有人都知道顾小青终归会是他的。顾小青的痣是他的，他身上所有的肌肉线条，心跳的频率也是他的，他把人揉在怀里，双手松松垮垮地拦住顾小青的腰。他穿着上次一样的卡通睡衣，身上是夏志荣家浴室的沐浴露味儿，他当时在超市找了很久这个牌子，问了导购，甚至偷偷拜托秘书去问有孩子的家长。他一定要让那个“家”有一切顾小青味道的东西。这个家是属于顾小青一个人的。房子一定贴好“顾小青”三个字的标签，他养的鱼，养的那几只老不死的王八。那个家每一样东西必须贴上顾小青的名字，他想把钢琴送给他，把那所房子送给他，他不要没关系。房子空到没人住也没关系，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 　　夏志荣抱着顾小青，眯着眼睛靠在顾小青身上。身上的酒气让他自己都产生了自己喝醉的错觉。他在饭局中间上厕所刷了一会儿手机，看到顾小青发的朋友圈。他倚着洗手台旁的瓷砖，戳大那张图片看。裹得和粽子一样的脚，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怎么可能猜不出小屁孩的心思呢。他锁屏手机，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衣领，给徐志泽打了个电话，又踏上顾小青他们家的遥遥路程。 　　他一路上故意不去搭理他，不给他点赞，不给他发消息。他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眼睛因为劳顿微微地闭了起来。手腕搭在膝盖上，露出发光的手机屏幕。是一张顾小青的照片，一张有些青涩的、剪了毛茸茸的头发的照片。半张侧脸，上面分明的几颗痣。夏志荣握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手机才慢慢地黑屏。他即使睡着了也如往常一般正襟危坐。 　　顾小青总觉得背上的夏志荣昏昏沉沉的，他用手肘戳了戳他：“死了？” 　　夏志荣收紧手臂，没有说话。 　　顾小青心想他是不是睡着了，他试探地去挣他的手臂，结果雷打不动。他无语了。 　　他扭头想去看他，不小心蹭到他的鼻子。他愣在那，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儿，他嫌弃地推了他一把。 　　结果一推这人还真让他推到了。他被夏志荣圈着，一带，整个人也随着往后倒，夏志荣下意识地侧身把小孩搂到怀里，脑袋枕着顾晓琴的颈窝不肯起来。他闭着眼睛说：“这么想和我睡觉？” 　　顾小青翻了个白眼，使劲地从酒鬼身上爬起来，嫌弃地踢了一脚夏志荣的腿：“你没换鞋。” 　　夏志荣甩了一下腿：“你帮我脱。” 　　顾小青：“你使唤谁？” 　　夏志荣：“使唤顾小青。你让顾小青过来。” 　　顾小青心想这人是不是喝酒喝得神志不清了，他坏心思一起，脱了鞋光脚在踹了夏志荣一个屁股墩：“那我是谁啊？夏志荣？顾小青是谁，那我又是谁？” 　　夏志荣真的一副喝得烂醉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半瘫在顾小青床上。一个一米八多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躺在顾小青的床显得格外得滑稽，顾小青这床算大了，因为毕竟以前是爷爷奶奶睡的。但夏志荣这么一躺硬是让他睡出了120乘210的学生宿舍床的感觉。 　　顾小青：“你不会睡着了？“ 　　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瞅一动不动的夏志荣，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个人的脸。五官俊朗，睡着没有平时那么精神气，喷过的头发从一边掉了几缕下来，顾小青才不帮他拨开呢。他总觉得抹了东西的头发油滋滋的。 　　“夏志荣。”顾小青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慢慢靠近他，盯着他紧闭的眼睛。 　　他着魔了般，伸出手指很轻又快的抹过夏志荣的眉梢，缩回手后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艰难地爬上床，开始把这头死猪往下推的艰巨工程。 　　夏志荣体重不容小觑，顾小青怎么推都推不动，他不高兴了，说：“你起来，我要睡觉。我的被子全压在你下面，你别在我家睡觉。” 　　夏志荣没动静，眉毛皱了一下。 　　顾小青自顾自地念叨，“你给我起来。” 　　他又罗嗦了好几句，罗嗦得真的把装睡的夏志荣吵醒，夏志荣捂住他八八的嘴特无奈地说：“你这嘴装了发条？” 　　顾小青洋洋得意：“你醒啦？走吧。房间的门我都没给你关。走吧走吧。” 　　夏志荣：“我千里迢迢赶过来你就让我走啊？不留留我啊？顾小青？” 　　顾小青一只腿钻到了被窝里，他示意他另外一只受伤的脚：“怎么留？我都这样了。” 　　夏志荣盯着他，突然起身立在床边，顾小青心想他终于要走了，乐滋滋地准备关灯睡觉，夏志荣却把裤子脱了，钻到被窝利索地躺下，无赖地说：“我困了。” 　　顾小青：“……。” 　　夏志荣拦住他一巴掌挥下来的手，无辜地说：“你怎么老打人？” 　　顾小青冷笑：“你不乐意？” 　　夏志荣把他的手贴到他那张老脸上，不要脸地说，“乐意，乐意。” 第五十一章 　　夏志荣把被子往他那儿拉一点，拍了一下枕头：“睡觉啊。” 　　顾小青皱眉：“你刷没刷牙、洗没洗脸？” 　　夏志荣：“没有。” 　　顾小青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夏志荣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伸长胳膊抱住少年纤细的腰。他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说：“抱。” 　　顾小青关掉灯，知道赶不走他了，钻到被窝里背对着他，说：“睡觉了。” 　　夏志荣贴近他的背，手不安分地从顾小青的睡衣下摆摸进去，贴着他的小腹。 　　顾小青甩开他的手，夏志荣又往上贴，顾小青扭过头在黑暗中瞪他：“别碰我，难受死了。” 　　夏志荣变本加厉把大腿搬到顾小青的身上，含糊地说了一个字：“累。” 　　顾小青被人碰着根本睡不着，他那只脚残了，又不方便行动，没好气地说：“你人很热。” 　　夏志荣喝了酒，整个人散发着酒鬼的热量，像快炽热的铁贴在他背后，特别是那只贴着他肚子的手掌。都快把他肚子热化了。 　　夏志荣没说话，蹭蹭他的背装死。 　　顾小青又想一顿巴拉巴拉地排挤他，夏志荣在他没开口前，突然说： 　　“夏小青。” 　　顾小青一愣。他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啊？”了一声。 　　夏志荣环住他的肩膀，脑袋又凑到他耳边，低声地说：“你和我姓吧，青青。顾啊、杨啊，王啊什么姓多不好听，你就姓夏，叫夏小青，不好吗？”他的语气挺认真，一板一眼地规划着，“哪天叫人算个时间，吉利点。我带你迁户口，户口弄到H市，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你想上什么学校，以后出来想做什么工作，你和我说。我在你们这个小县城搞不出什么小动作，H市就不一样。”夏志荣一字一顿地，用着让人几乎信以为真的语气，“你让我摘星星摘月亮，我都能给你摘下来。” 　　顾小青疑惑这人是不是喝醉了。他知道夏志荣在H市官当得很大，但应该没到他所说的如此呼风唤雨的地步。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吹牛逼吹上天的夏志荣，“你酒喝多了？” 　　“没有。” 　　顾小青不信，“喝醉了胡话倒是蛮会说的。” 　　夏志荣：“你不信？” 　　顾小青没说话。他善良地为吹牛逼的酒鬼留有余地。 　　夏志荣知道他不信，他也无所谓他信不信。他知道他在顾小青眼里无非就是一个稍微有点文化的暴发户。他的确是。但他也是一路一路爬上来的。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谁不懂呢。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坐稳位置，到死也要把这把椅子带到他的棺材里去；这话不开玩笑。他向来把工作和权力看得很重，喜欢高高站在神坛上睥睨的视野。他遇上顾小青之后，这份偏执的注意力才挪去大部分在小孩儿身上，他难得遇上这么一个人。他没有对物质以及其他的东西太多追求了，他一心只想活得久一点。他想陪顾小青再多走一段路，他先死了，顾小青在这世上有谁能像他这么呵护和爱他了呢。没有了。他有段时间一直被如此困扰，第一次遇到生死相隔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他思考了很久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 　　直到他每一次，他抱着这个小孩儿，他感受到他的心跳。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也贴在他瘦削的身上，恨不得能融合一起，让自己的身上流淌着属于他的血液。他迷恋顾小青身上的味道,每一次亲吻他都想把他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让他变成碎片在肚子里消化，像每次顾小青吃他爱吃的苹果，果肉在他唇齿间翻搅，喉结滚动后顺着食道落入胃里——他的脑海每次都会闪过如此狂乱又炽热的念头，这些画面在最后还是变成一颗小小的光点消失了。他实在舍不得。 　　他的声音很轻，呢喃着顾小青的名字。“青青。” 　　顾小青“嗯？”了一声，夏志荣鼻音很重，大概是真的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一阵沉稳的呼吸声。他抱着顾小青睡着了。 　　他只是简单地一只手环住小顾，腿也安安分分地放着，侧着身体枕在顾小青的后脑勺边。 　　顾小青原本有些僵硬地睁着眼睛睡不着，他以为过了很久他才沉入梦乡。其实没过十分钟他也睡着了。他早就适应夏志荣身上的烟酒味以及其他所有的味道。 　　这是夏志荣在顾小青家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顾小青的房间很小，一个身长接近一米九的男人从背后抱着身材纤细的男孩儿，在寒冷的冬夜显得拥挤又温暖。 　　第二天顾小青先醒，他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了。他看了看手机七点多，又想钻回被窝继续睡觉，夏志荣被他折腾醒了，把人拖进被窝说：“再睡一会儿。” 　　“你不去值班？”顾小青寻思着人家铁定没放假，待会儿开车还要开快两个小时。 　　“上个屁班。”夏志荣嘟囔道，闭上眼睛又秒睡了。 　　“……。”顾小青有点无语，男生谁不喜欢睡懒觉呢，他昏昏沉沉地又进入了梦乡,然后再次被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麻雀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睡不着了，决定起床，他刚一动脚夏志荣也醒了，夏志荣问，“几点了？” 　　顾小青拿起手机：“八点二十分。” 　　夏志荣没说话。他过了很久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顾小青：“饿了？” 　　顾小青老实地说：“有点。” 　　夏志荣这才彻底睁开之前半咪的眼睛，利索地起床穿上衣服，站在床头一边扣衬衣扣子，“想吃什么？” 　　顾小青惊愕他的起床速度，傻乎乎的愣着愣了几秒，结结巴巴地说，“随……随便。” 　　夏志荣穿好衣服，问他他家多的牙刷有没有，顾小青给他从柜子扒拉出新的牙刷，夏志荣拿着一次性纸杯钻进厕所洗漱去了。他一边刷牙对一边站在门口发呆的顾小青说：“想睡再睡会儿，好了叫你。” 　　顾小青哦了一声，翘着几根头发回到房间。夏志荣洗漱完又变得精神焕发，心情不错地从冰箱拿了几颗鸡蛋，走进厨房开始给顾小青做爱心早餐。 第五十二章 　　夏志荣做饭真的还可以，他煮了粥，里面放了一点鸡肉。是顾玲玲原本炖好塞在冰箱的。他拌了点凉菜。早上适合吃清淡的东西，弄了水煮蛋，简单蘸酱油吃。顾小青三两口吃完鸡蛋低着头舀勺子喝粥，夏志荣伸手压了压他翘起来的头发。 　　他又看了一眼顾小青翘着的那条伤腿，问：“怎么弄的？” 　　顾小青：“我下楼不小心扭到了。” 　　夏志荣：“这么不小心。去医院看过了？” 　　顾小青：“嗯。” 　　夏志荣：“你一个人？” 　　顾小青顿了顿，“没有。有人带我去。” 　　夏志荣皱眉，他在寒假开始就把原本盯着顾小青的人撤掉了。他心想反正自己基本上天天要和小顾见面，照片拍的怎么能和亲眼见的比。何况那天直到下午四五点小孩都和他在一块。 　　他追问：“谁？” 　　顾小青从粥碗抬起头，说：“我爸。” 　　夏志荣心里有数，他不掺和人家家务事。他又问顾小青：“医生说什么了？” 　　顾小青：“没说什么，扭伤而已。” 　　“医生给你开药了吧。”夏志荣放下筷子，“东西在哪？” 　　顾小青正要起身去房间拿他涂药的东西，夏志荣说：“你坐着。我去拿。” 　　顾小青：“桌子上。” 　　夏志荣进他房间拿了东西出来，他还顺便拿了医院拍的片子。顾小青伸手想拿过那管药膏，夏志荣缩了一下手臂：“我来。” 　　他弯下腰，半跪着把顾小青的脚丫子搬到怀里。他小心拆了绷带，顾小青垂着眼睛看他，盯着夏志荣乌黑的头顶。乱蓬蓬的。 　　夏志荣看到小孩青紫的脚踝，心疼的不得了。他托住顾小青的脚后跟轻轻掰着脚边观察了一下，小声地指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他挤出点药膏均匀地涂抹，涂完再用绷带一圈圈包上。他弄完又靠在餐桌旁看起了顾小青的片子，一边看还一边指指点点：“你们这边医院好不好？要不我带你去我们那儿再看看？” 　　顾小青立刻回绝：“不要。” 　　夏志荣把片子塞进袋子里，瞥了一眼还在埋头喝粥的顾小青。他老妈子地叮嘱道:“够不够？厨房还有。” 　　顾小青放下勺子，抽了张纸擦嘴。“饱了。”擦完刚想起身把碗筷放到水槽里，夏志荣说：“你放着。” 　　顾小青：“你洗碗啊？” 　　夏志荣纠结了会儿，还是点头：“嗯。” 　　顾小青心想这人真来他家做家庭主妇了，他百无聊赖地准备钻进房间，夏志荣从背后抱起他，说：“你走路会不会疼？” 　　顾小青很无语：“你那么夸张干嘛？” 　　夏志荣理直气壮：“我这么贴心不好么？”他抱着小孩走进房间，把他放到床上，整个人压上去正经地问他，“不好么？” 　　顾小青伸手别过他的下巴：“你胡子扎到我了。” 　　夏志荣敲着下巴硬是去扎小孩的脸，顾小青挤兑他，他反而变本加厉往他身上凑，身上黏。 　　“剃须刀有没有？” 　　“没有。”他们家哪有剃须刀。顾玲玲早把杨欣所有的东西扔出去了，大到衣服内裤，小到烟灰缸打火机。夏志荣不在他家客厅抽烟，都躲在阳台上抽。抽完就把烟蒂随便扔进角落的小花盆里。有天顾玲玲打扫卫生吐槽过这个。 　　夏志荣埋在他身上趴了会儿，“顾小青，我对你好不好？” 　　没等顾小青本人回答，他自顾自地罗列起自己的优点：“接你放学，给你送饭。” 　　“你去酒吧我给你保密。其他小的不说，我还帮你手/淫。手/淫舒不舒服？叔叔弄得你爽不爽，顾小青？自己有没有干过这事儿啊？” 　　夏志荣原本好生生的一张嘴又开始崩荤话，顾小青一听他满嘴荤话就受不了，他去推趴在他身上的夏志荣，夏志荣一米八多的男人怎么推都推不动。 　　“肯定没有。”夏志荣自问自答，“上次在厕所给你弄的那次，味道挺腥的。” 　　顾小青：“你别说了。” 　　“哦。”夏志荣停顿了一会儿，“我说错了？说得你不高兴了？” 　　顾小青瞪了他一眼，夏志荣看他眼神觉得有些欲擒故纵，不要脸地问：“你自己真没碰过？” 　　顾小青伸手堵住他的嘴，恼羞成怒道：“别说了！” 　　夏志荣吃吃地笑，温热的气息喷到顾小青的手掌上。他看着顾小青的目光总是情意绵绵的，拿掉顾小青的手，说： 　　“青青。和叔叔在一起吧。叔叔真的喜欢你。” 　　顾小青手一抖，夏志荣抓住他的手腕，认真地说，“答应我。好不好？” 　　顾小青嗫嚅着嘴唇，躲避他的目光，夏志荣不强迫他，他甚至挪开了身体躺到一边。侧着身一只手支着脑袋倾听他的答案。 　　顾小青：“不好。” 　　夏志荣：“为什么？” 　　顾小青：“哪有为什么。”他不去看夏志荣，视线低低地不知道停在何处，“我不想。” 　　“因为顾玲玲么？” 　　顾小青没说话。 　　“难道她是阻碍么？”夏志荣觉得好笑，“顾小青，你觉得这人会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么？” 　　顾小青听到他用“这人”顶替他妈的名字，他觉得不舒服，“你别提她。” 　　夏志荣偏要提她：“你妈妈和我都是各取所需。她不喜欢我。” 　　顾小青没说话，夏志荣看着他的脸色，冷不丁说道： 　　“你以为我们上过床了？” 　　顾小青真怒了，他像一只炸毛了的猫。他一巴掌下意识扇过去了。他极度厌恶夏志荣把这种事和顾玲玲联系在一起，他虽然心里明白顾玲玲每次去夏志荣那儿过夜去干什么事儿，但轮得到夏志荣这么说么？他有什么资格？ 　　夏志荣抓住他的手腕，眼睛紧紧盯着他，“顾玲玲不喜欢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对她好，难道不都是因为你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上她？顾小青？不都是因为你么？” 第五十三章 　　顾小青对夏志荣如此自以为是的态度感到不屑，“因为我？”他好笑地反问，把自己的手从夏志荣手里扒拉出来。“我？” 　　夏志荣没有说话，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顾小青看。顾小青愣住了。这张照片的顾小青，大概是他初中的年纪。他们初中要求剪短发，顾玲玲让他自己去楼下的理发店剪。他当时特别不乐意。他不乐意顾玲玲出去鬼混也不愿意陪他。他剪头发过程没安全感，眼睛也不知道盯哪，一不小心理发师一刀把刘海减残了，为了补救便把他刘海削得极短。之后顾玲玲说他那造型像个劳改犯。他又气又难过，生气是顾玲玲这么说他，难过的是以后可能都要自己去理发店。他心里老是心惊肉跳，理发师不小心碰他一下他都得哆嗦一下。所以他就把这个头发记得很牢，觉得这是一个忧郁的劳改犯的发型。 　　“你哪拍的？” 　　夏志荣：“医院。” 　　顾小青皱着眉，他想不起自己在医院待过。他很少去医院。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夏志荣提醒他：“你当时是不是过敏？” 　　顾小青眨了眨眼睛，那记忆才渐渐从脑海里复苏，“你也在医院？” 　　夏志荣：“嗯。”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顾小青对过敏的记忆他记得深刻，谁会不记得遭罪的过去呢。顾玲玲的朋友给她带了一点特产，里面有几包果脯。顾小青嘴馋拆开吃了，果脯里边混杂了一点芒果干，立马顾小青的过敏症状全出来了，身上开始起很痒的小疹子。他痒得受不了就和顾玲玲说，顾玲玲带着小孩奔去医院，医生给他开了一点药，让他挂点滴。顾玲玲陪他陪了一会儿，又去忙她不知道忙得团团转的什么事，叫他挂完点滴自己回家。医院和他们家就隔了一条街。顾小青特别不情愿，他又不好意思央求顾玲玲陪他。他是个男子汉了，他总得学会自己单独经历点事情。他摸了摸裤兜的钥匙，又仰头看了看仿佛永远挂不玩的点滴，绝望又难过地吸了口气。 　　他无聊，没东西消遣，盯着头顶的一个小电视。电视静音，放的是什么他记不清了，他周围一群和他一样的人，手背上插着针，药水一点一点顺着小孔输进去。 　　他们那个医院当时很小，没现在翻修过得大，顾小青可怜兮兮地缩在座位上看电视，别的小孩都有旁边大人坐着嘘寒问暖。他看上去孤苦伶仃的。 　　输液大厅门口的小帘子被人拉开，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西装革履，迈着两条笔挺的腿拿着电话很小声地说着什么。顾小青看了一眼，觉得这人长得很高，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之后继续看他的默剧电视。那人从他身旁经过，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相似年纪的男人旁，打了声招呼：“老赵，在这遭罪呢？” 　　那人说话有点鼻音：“这不感冒了吗。还真让你千里迢迢赶来了啊？” 　　“你可是咱们的关键人物。”他笑了一下，语气十分熟稔，“没了你，可就功亏一篑了。” 　　“您开什么玩笑。”那人别过脸咳嗽了一下，“感情您这么大老远跑来，逗我玩来了？” 　　他没说话。那人又咳嗽了几声。他见他眼前小桌子的塑料杯空了，起身说，“我给你倒点水。” 　　高大的男人起身去拿角落的热水壶，侧过脸不经意瞥到顾小青，就像无数行人投去的匆匆的一瞥，很快拿着热水壶回来了，坐到位置上。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捂在手里。 　　那人见他隔着这么薄的塑料捧着杯子，以为不烫呢，放到嘴边撮了一小口，结果被烫得嘶嘶喊：“这么烫你捧着，老夏？你这手啥做的？’ 　　夏志荣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水，“习惯了么。” 　　“啧啧。”那人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放回去，“部队出身不一样嘛。” 　　夏志荣翘着腿和他聊了几句，问他：“吊第几瓶了？” 　　“快了。”那人吸吸鼻子，“要不您先回去？” 　　夏志荣：“赶我回去？” 　　那人忙说：“那不是，这不输液室嘛，病毒细菌特别多。传染给您就不好了。” 　　夏志荣：“没事儿，我坐坐。”他拿出手机刷了一会儿新闻，刷了一会儿又调出相机，放大，对着某个地方迅速地按了一下。他特意提前把声音关了。 　　顾小青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根本没意识自己一瓶水已经挂完了。夏志荣盯着小孩看，起身和值班的护士说了一声。他跟着护士走了过去，极其自来熟又不要脸地随口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护士听他语气，以为这人和小孩认识呢，就说：“过敏，吊针呢。” 　　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站在一旁望着熟睡的顾小青。那护士把水换完，顾小青睡得和小猪似的没醒。夏志荣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口把剩下的开水喝完，和人说了声“真走了啊”，走到医院门口把塑料杯捏皱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他没有立即回到车上，而是背靠着医院门口，低头弄自己的手机，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偷拍的照片。越看越满意，赛兜里走到停车场，开车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小青，一张白净俊俏的脸，那么小，人乖乖地躺在医院淡蓝色的座位上。头发有点短，毛茸茸的，像一只缩在角落的小猫，可怜兮兮地，又渴望别人靠近他，关怀他，睡着的时候嘴巴还警惕地紧紧闭着。明明睡得很熟。 　　他原本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遇到了。他鲜少来这个小县城。直到有一天，他因为一些分局的事情再次踏上这儿的土地，在暂定的酒店柜台遇见了顾玲玲，看到那张相似的脸。他拿着行李箱，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抵着柜台，指节叩了叩桌子。他对正低头专注不知在写什么东西的顾玲玲问了一句：“你好。请问有标准间吗？” 第五十四章 　　夏志荣嘴里他们相遇的故事，夏志荣心里乐滋滋地觉得既浪漫又有缘分。他在看到顾玲玲的第一眼，心里那朵爱情的油腻小花生根发芽，他不动声色地注视这个女人，看到那天输液室里短发的没精打采的小男孩身上的影子。很像，特别是眼睛和嘴巴，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他递过身份证，付了押金和钱，拿着房卡信步走到电梯门口。 　　柜台几个年轻的姑娘议论纷纷。他们酒店可很少来这样光鲜又俊朗的人物。 　　顾玲玲不怎么掺和这些话题，自从和杨欣离婚她一直处于“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状态，心里也不萌生什么另寻新欢的想法。她那颗原本对于爱情理所当然的忠贞和信任早在短短的一天内迅速坍塌了。长得多帅一男也对她也没有任何吸引力，活得比所有人都要麻木。 　　夏志荣解决完工作上的事后，花了几通人际关系查了下顾玲玲的背景。年龄、家庭地址，就业工作，他扫了几眼没太在意。直到他看到最后一排的婚姻状况，挑了挑眉。离婚了。对方体贴地把前夫的资料发了一份过来，他对这男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翻到最后一页资料纸，首先映入眼帘的就说右上角顾小青的黑白一寸照。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黑白的照片把五官打印得很模糊，夏志荣扫到姓名栏，哦。顾小青。 　　他喃喃地又念了一遍名字。顾小青。 　　他把资料纸随手一扔。他打开宾馆的电视，按到他固定看的节目。声音一下响彻整个安静的空间，压下他心底按捺不住的躁动。 　　纸都是死的东西。他迟早会见到活的。 　　顾小青听他讲的故事，觉得他又在骗人。夏志荣嘴里的话有几分能信，他时而浓情蜜语，时而无赖流氓，说翻脸就翻脸，动不动摆架子吓唬人。顾小青虽说没谈过恋爱，没被人如此不要脸地追求过，但他也觉得这些情节太不合乎常理了。什么叫做输液室一见钟情？夏志荣怎么不编个前世今生的故事给他听呢。他脸上稍微露出点嘲讽的意思，夏志荣就捏了一下他的脸：“不信？” 　　顾小青：“信。” 　　夏志荣知道他又在糊弄他，他也不尝试让他信服了，他对于自己邪恶的初衷也没什么心思讲。当时他多想念这个小孩，每次自\慰脑海里全是他那张短暂的侧影，他会常常看那张照片喃喃他的名字。他在遇到顾玲玲后，心想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这个男孩，即使不是他不喜欢的性格、他不喜欢的声音、他不喜欢的脾气，他也会统统让他变成他喜欢的。夏志荣第一眼看上了顾小青的脸，他一个人蜷缩在座位上，在安静的医院里可怜得过头了。他不是菩萨心肠，他只是想给这小豆丁一样的小孩像其他的孩子一样给他盖一层小毯子，带回家，把他当一只小宠物养起来。至少不会让他一个人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乖乖地趴在他的膝盖上，每次高潮后，会乖乖地爬过来把自己的精\液舔掉。这是他最初极其龌龊变态的想法。直到他遇到顾小青，以顾玲玲的相好这个身份与他相处，看到他有时冷漠得浑身是刺，有时呆呆的有些轻微社交恐惧，对熟人一张绝对会气死人的嘴，单向对他人要求的洁癖精。夏志荣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着迷。 　　夏志荣温柔地注视他，顾小青又不吃他这套，他歪了歪头哪壶不提哪壶道：“你不去上班了？” 　　夏志荣：“陪你。” 　　顾小青：“我要写作业。”他作势要起来，夏志荣也不拦他，他自己躺着顾小青的床躺得舒服。顾小青抽出作业本认认真真地看题，夏志荣原本没打扰他，后来顾小青做题做得太忘我了，没注意夏志荣站到他身后看他看了很久。 　　直到顾小青感受到耳侧一片温热的呼吸，他有点恼火地扭头想说几句，夏志荣欺身亲上他的嘴唇，一场绵绵的浪漫的吻。顾小青推他的胸膛，夏志荣便离开他定定地看着他。轻声说：“抱我。” 　　说完他捧住顾小青的后脑勺又亲了上去，顾小青在他嘴巴里尝到和他一样的很淡的牙膏的味道。他慢慢地不再抗拒，笔啪嗒掉在地上。他垂着手臂任凭夏志荣吮吸他的嘴唇，夏志荣又偷偷摸摸地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他因为是坐着，夏志荣弯着腰帮他自/慰。 　　俩人粘腻地亲吻，夏志荣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裤裆上，另一只手还在顾小青的裤子里捋动，他说： 　　“帮帮我。” 　　顾小青的手瑟缩了一下，夏志荣施点力气让他的手掌贴着那。 　　“我都帮你那么多次了，你帮我一下又有什么关系。礼尚往来嘛。顾小青？” 　　他引诱地说道，卖力地抠弄顾小青下身前方的小孔。他这几天忘记剪指甲，有些长，顾小青又特别敏感，夏志荣没摸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快射了，弓起腰往夏志荣的手上顶。 　　在他即将达到高潮时，夏志荣堵住他的小孔。他呼吸一窒，瞪着夏志荣，直白地说：“松开。” 　　夏志荣：“你也帮帮我。” 　　顾小青调整了一下呼吸，情欲上头，他从不压抑自己的欲望，原本僵硬的手隔着夏志荣薄薄的布料生疏地揉搓。那处可见地鼓胀起来。 　　夏志荣的呼吸立刻变得粗重，他迷恋又亲昵地蹭着顾小青的脸颊。他觉得两人这个姿势太别扭，干脆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还小心翼翼地不碰着顾小青的脚。他把人搂到怀里，亲了亲顾小青的嘴角：“继续。” 　　顾小青慢吞吞地把手挪到夏志荣滚烫的下半身，夏志荣用指甲刮搔顾小青的背脊，顺着那条线滑到尾椎，很轻地一次又一次转圈。顾小青爽得打了个颤，他嘟哝了声：“痒……” 　　夏志荣便继续把重心放到重要工程上，顾小青没捋几把就射了，一点一点零星地射在他手里。夏志荣伸出手舔掉顾小青射在他手上的东西，又俯身和顾小青接吻。 　　高潮的顾小青像个娃娃任人摆布，夏志荣还不满地说：“你别停。你爽了我还没有。” 　　顾小青闭着眼呼吸，胸膛因为余韵起伏。他的手听话地揉弄着，夏志荣一边欣赏他高潮时通红的脸，一边又脱了裤子让顾小青隔着内裤摸。夏志荣往他身上贴，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俯身亲顾小青的锁骨，顾小青又随便摸了几下，夏志荣便拨开他的手，脱掉内裤一抖一抖射到了顾小青的手背上。 　　他高潮前还想着顾小青家没有他换的内裤，他可不要射在内裤上一路恶心着开车。 　　他用手抹掉顾小青手上的东西，沾了一点涂到顾小青的脸上。他一本正经地对还迷糊着的顾小青说：“养颜。不能浪费的。” 第五十五章 　　顾小青每次爽完后，都懒洋洋地躺着不想动弹。他脚上有伤，像个大爷般的。脑袋扎进被子里就不肯起来了。 　　夏志荣出去洗了趟手回来，小孩撅着屁股缩在被窝里，他贴心地问要不要擦一擦。顾小青摇摇头动都懒得动一下，眯着眼睛沉浸在高潮带来的舒爽和惬意里。顾小青以前看书看到，吸毒上头时和性高潮的快感很接近。他以前不了解，现在懂了。很多东西果然是会上瘾的。 　　夏志荣悉心收拾烂摊子，捡起地上的笔问他：“作业写不写了？” 　　顾小青：“不写了。” 　　夏志荣不意外地把笔旋进笔盖，顺便瞄了一眼顾小青写的作业。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顾小青就做了一道选择题，第二道刚开始做，在A项旁边打了一个小小的叉。这效率也没谁了，之前端端正正坐那儿装给谁看呢。 　　他整了一下他的桌子，看到旁边还有几张顾小青瞎画的素描。他听顾玲玲聊到顾小青小时候学过钢琴，没听她说学过画画。不过这画的一看就很随便，夏志荣虽然不懂，但他至少活得比较长，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顾小青闲了没事太无聊瞎涂的东西，他扫了几眼，没看出画的是动物还是人。 　　他又扭头问顾小青冷不冷。顾小青房间有空调。但他家冬天不开热空调，顾玲玲嫌弃又干又费钱，顾小青扒着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伸出手往插头指了指。 　　夏志荣很上道地帮他开了电热毯。 　　他又往里边挪了挪，彻底又没了动静。夏志荣像个奴才帮他把房间收拾了收拾，出去洗完碗，回来便看到顾小青缩在被子里睡着了。他扒了一点被子轻声对睡得正香的小顾说：“叔叔上班去啦，给我小心点你的脚。”他刮了一下顾小青的鼻尖。“梦里听到了吗？” 　　小顾早睡的不省人事，眼睛紧紧闭着。夏志荣亲了一口额头，盖好被子便离开了。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他走出那幢楼，才拿出手机接电话，老气横秋地应付着对方。司机车子已经在路口等待他多时。 　　顾小青这一觉没睡多久，他就饿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起床，电热毯开得他口干舌燥。他起身把插头拔了，穿上外套去厨房倒水喝，一口气地喝完他趿拉着鞋子蹭了蹭温暖的被窝。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往门口看了看，去看玄关上的鞋柜。人已经走了。他愣了一下。怎么来得静悄悄，走也这么神不知鬼不觉。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发呆，回过神尴尬地闻到空气中一股他熟悉的味道，便起身开了窗户，瘸着脚把门打开通风，自个儿溜到客厅玩手机。 　　他一打开手机吓了一跳，顾玲玲给他打了很多电话。最早的一通是昨天晚上将近十二点，他那时开了静音没听到。顾玲玲以为他睡觉。结果早上、中午、下午也给他打了电话，微信上疯狂轰炸。顾小青越看越心惊胆战，连忙给顾玲玲回了个电话。 　　“喂？” 　　“顾小青。”顾玲玲语气很不善，“干嘛呢？电话不接？” 　　“在家，手机静音没听到。” 　　“又静音？你手机静音干嘛啊？”顾玲玲没好气地说，“不是一回两回了。接个电话会怎么样。会死啊？” 　　顾小青语塞，顾玲玲又说了他几句，他嗯嗯嗯应得低声下气的，顾玲玲数落完了，又问他吃过饭了没。顾小青一看手机将近十二点。他睡了两个多小时。他说：“没有。”顾玲玲叮嘱他冰箱里有即食的鸡肉，饺子记得吃掉。顾小青说好。 　　顾玲玲把昨天以及今天的话念叨完了，正准备挂电话，顾小青冷不丁说：“你呢。你吃过饭了吗？” 　　顾玲玲：“吃过了。” 　　“哦。”顾小青又问，“好不好吃啊？” 　　顾玲玲笑了一下。这小孩儿也会制造话题了。“一般吧。你赶紧去吃你的中饭，我等会还要上课，先挂了。” 　　“哦。”顾小青听到对面摁了挂机键，他跳到厨房，从冰箱拿了几个蛋和饺子，开始自己做煎饺当午饭吃。 　　他享受一个人的午餐。 　　之后，他便开始一个人在这所空荡的房子生活，没有顾玲玲在厨房乒呤乓啷，恐怖地剁排骨制造噪音，他其实挺想念的。人都喜欢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虽然他在几年前便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妈妈不在家，父亲若有若无的存在，他像一株脱离族群的浮萍，空旷地飘荡在这个窄小的县城，一如他房间从窗户看出去的那片天空，两个长方形框住的几朵云。就是他所了解的世界。 　　不过呆在家比在学校舒服。他知足地想，他一点都不喜欢只让人死读书的学校。他回到房间关掉窗户，外面的天一直阴沉沉的，他往马路上一看，行人撑了伞。原来下雨了。 　　他心想前几天还是晴朗的天气，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他又跑到阳台去看有没有晒在外面的衣服，打开窗户伸出手臂，雨水冰冰凉凉地滴在他的手臂上。他打了个寒战，立刻关掉窗户躲进他温暖的小屋。 　　晚上杨欣给他打了电话，执着地问他，哪天抽空和他一起去奶奶家吃一次饭，他强调就他和顾小青，爷爷奶奶，没别的人。顾小青拗不过他，最后只好答应。杨欣和他约定好明天的中午他来接他，十一点左右，他还要去菜市场买菜。顾小青说好。他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顾小青讷讷地看着手机，心想杨欣最近抽了什么风，怎么老往他身上费工夫。他想到顾玲玲和他说，杨欣得了报应，小三生不出小孩。她不屑一顾，外面的鸡干不干净谁知道。顾小青之前以为杨欣良心发现想起他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了，现在觉得。他不过只是来找找以前的东西，暂时来弥补一下现在的空缺罢了，做样子谁不会呢。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他得做样子给别人看的。顾小青恶劣地想。 　　他越想杨欣这人就越头痛，刚好手机夏志荣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是提醒他不要忘记晚上涂药膏换绷带，少蹦跶多喝水。顾小青撇了撇嘴，回他一句不咸不淡的“我知道了”，又开始想自己晚上吃什么好了。 第五十六章 　　杨欣扶着他走楼梯，问他最近有没有擦药，他回答擦了。其实他那脚真的没啥事儿，他这样的年纪过个几天就不痛了，不过是因为绑着绷带不好穿鞋子走路，才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杨欣路上问他想吃点什么，他懒洋洋地说随便，低头在微信码字聊天。 　　杨欣怕把这个祖宗惹得不高兴，但又想和儿子聊点什么。明知故问：“微信聊天呢？” 　　“嗯。” 　　“朋友？” 　　“嗯。” 　　“哦。谈恋爱了？” 　　顾小青笑了一下。他把手机倒扣放到膝盖上，没有回答。杨欣嗅出一点八卦的味道，乘胜追击：“真的啊？” 　　顾小青：“你猜。” 　　杨欣有点没意料到，不过他也是一个高中就早恋的混球，见怪不怪了。只不过他没想到顾玲玲会允许。他便问：“班里的？” 　　顾小青摇头。 　　他不问下去了，顾小青一张嘴又闭得像贝壳一样牢。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不去搭理。直到杨欣下车去菜市场买菜，他才打开微信。 　　“不回我？（疑问）（疑问）” 　　“在干嘛？” 　　“顾小青？？” 　　“（惊讶）（惊讶）” 　　“写作业呢？” 　　“叔叔想你了。（玫瑰）（玫瑰）” 　　顾小青回了一排（呕吐），夏志荣委屈地发了几个（难过），又问了一遍他在干什么。顾小青知道他穷追不舍坚持不懈的精神，说：写作业。夏志荣立马安静。他在微信上比现实里还贱。 　　他看了看车窗外的建筑，西边是他们县城的新城区，高楼大厦，街道看上去崭新宽畅。连树上挂的红灯笼都要比顾小青他家附近的街道的要洋气。顾小青发了会儿呆，夏志荣拎着满手菜上车，他买了很多东西，大多是荤菜。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夏志荣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关心地问他，“海鲜会吃的吧？” 　　顾小青点头，他会吃。喜欢说不上喜欢。 　　杨欣不知道顾小青爱吃什么，他就挑顾玲玲以前爱吃的买了点。顾玲玲爱吃海鲜，顾小青多多少少会吃点，小孩以前挑食没少被顾玲玲骂。 　　车子开上了乡道，顾小青很小的时候会来这过年。他看着窗边划过的景色。这么多年，变化也很大了。他只记得村口旁有一颗很老的白桦树，等车子开到他才意外地发现上了年纪的树也撑不住了。变成一截矮矮的树墩子。 　　路上遇到几个邻居，顾小青反正不认识，他那个驴脑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杨欣和他们问候时，总会把眼神瞟到他身上。他便说伯伯好，婶婶好。他反正一个都记不清。他们会说，青青，长这么大了。哎哟。脚怎么啦？扭去了哦。读高中啦？在南中哇？真的越来越帅气。认不出来了。 　　顾小青一路腼腆地笑。杨欣领着小孩，爷爷奶奶早在门口等候，喜笑颜开的像过年。院子里忙上蹿出一条大黑狗，摇着尾巴凑到顾小青腿边，眼睛亮晶晶的。顾小青一边摸他的脑袋，小声地呼唤道：“欢欢。” 　　狗蹭他的手，高兴地一直摇尾巴。 　　欢欢是奶奶家养的狗，顾小青七八岁的时候抱来的，现在也算一只高龄狗了。顾小青以前威风凛凛地骑在欢欢背上满院子地乱跑，一个小时，五十分钟和欢欢黏在一起。奶奶一眼就看到顾小青的脚，皱着眉问：“脚怎么啦？”杨欣替他回答，扭伤，医院看过了，没啥大问题。奶奶还一定要凑上去摸摸他的脚踝，关心地问他：“痛不痛？” 　　顾小青垂着眼睛乖顺地回答：“不痛了。” 　　奶奶给他搬了一条椅子让他坐，又拿了一堆零食给他，顾小青挑了一颗太妃糖含在嘴里，对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的欢欢说：“你不能吃。” 　　他警告完眼馋的欢欢，奶奶进厨房杀鱼切菜，杨欣也去帮忙了。爷爷在一旁和他聊天，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欢欢溜出去找小伙伴玩，一到饭点又巴巴地跑回来，在饭桌旁乖乖地坐着。 　　奶奶一边上菜一边抱怨杨欣菜买得太多，杨欣倒不觉得。他问顾小青喝饮料么。顾小青意料之中地摇头拒绝。以前顾玲玲一直管着他不让他碰饮料。他便一直真的没再吃饭前碰了。 　　杨欣要开车，不能喝酒，这桌饭吃得也的确算得上其乐融融。顾小青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晾着筷子发呆，奶奶怎么会让他空着嘴呢，说青青吃虾，然后正准备拿个小碗给顾小青剥虾。结果被杨欣拦下了。杨欣说：“我来好了。”他勒起袖子给顾小青剥了几只河虾，放进碗里递到顾小青面前。 　　顾小青盯着那碗虾，虾是红烧的，杨欣满手狼藉的汤汁。杨欣余光一直看着他，顾小青察觉得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掉了。杨欣才起身去厨房洗手。 　　饭吃完，顾小青推拒不掉奶奶往他手里塞的东西，他羽绒服的口袋全是糖和一些小零食。他和爷爷奶奶告了别，也和依依不舍的欢欢告了别，和杨欣一起走进返程浓浓的夜色中。路上顾小青拿出手机手电筒照路，上了车，顾小青把东西放到后座，才开始看他从吃饭开始便没再理过的手机。 　　顾玲玲问他晚上吃饭了么，蔡鑫居然也来敲他的小窗问他在干嘛，脚好得怎么样了。他一一回复。他点开最后一个消息，是夏志荣发的。他一怔。 　　“你怎么不在家？” 　　“顾小青。” 　　“你又骗我。” 　　顾小青久久没有在键盘打字，他心虚地锁屏手机，脸色略有些凝重地看向窗外。 第五十七章 　　杨欣在路上加了他微信，顾小青戳开验证：“往事随风”请求添加您为好友他。杨欣的头像臭不要脸的就是他自己。车子开到他们家小区，停在黑黝黝的桂树林旁。杨欣下车准备扶一扶顾小青，小顾客气地说不用了，他自己能上去。杨欣见他不容分说的态度，往头顶一看，神色讷讷地，“哦。”他的语气没底气多了，“你脚真的没问题么？” 　　顾小青好奇地也往头顶瞟了一眼。他们家客厅那亮着明晃晃的灯。他心里一咯噔，慌忙着把另一条腿从车里抽出来，匆匆地说“没问题。我走了”。 　　杨欣以为是顾玲玲回来心虚呢，他可没那个胆子和顾玲玲正面杠上，顾小青走出去没几米他开车溜了。顾小青慢吞吞地爬楼梯，一个伤残人士爬楼梯得一只脚拖着另一只脚往上爬。他故意压轻了脚步，杨欣不敢和家里那位杠上，他事到如今也不敢。他贴着墙壁走，走了几层又扭头去看自己羽绒服上有没有沾上墙灰，站在原地把灰掸干净，继续不长教训地贴着墙壁走，然后他站到他家门口前，他先耳朵贴着门停了一下里面的动静。电视的声音。夏志荣估计在客厅看电视。他想，他先偷偷地转移到自己的房间，反锁，夏志荣踢破门都进不来。他做足心理准备掏出钥匙尽量静悄悄地开门，轻轻地拖鞋，踮着脚尖挪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门半掩着。离房间越来越近说明离胜利越来越近。夏志荣年纪大客厅里放电视的声音也特别大，完美地掩盖了一切声音。顾小青猫着腰艰难地溜进自己的房间，关门，反锁，一气呵成。他在黑暗中松了口气，摸黑按下他房间灯的开关，房间一亮差点没把他吓死。 　　夏志荣坐在他床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体贴地说： 　　“写完作业回来啦？” 　　顾小青不自然地倚在门边，“嗯。” 　　夏志荣笑眯眯地拍了一下床边：“过来。” 　　顾小青手插进口袋，舔了下嘴唇，下意识地扭头：“我先上个厕所。” 　　夏志荣不会让他得逞，他猛地起身拉住小孩的胳膊横腰抱起，把人压在床上低声地询问。“干什么去了？” 　　顾小青：“没干嘛啊。” 　　夏志荣挑眉，他把手伸进顾小青的口袋。羽绒服的口袋很深，他大手一抓掏出里面的东西：“带什么回来了？”他一个一个低头盘点，念完一个扔一个在床上。“金桔、巧克力糖、核桃。上哪做客去了？啊？顾小青。和我说说呗。” 　　顾小青：“奶奶家吃饭。” 　　夏志荣：“奶奶家吃饭不和我说？瞒着我？”他从那堆东西挑出一粒糖，剥开糖纸塞到嘴里。“胆真大。”他咬着糖，眯起眼睛一脸戏谑地望着不敢看他的顾小青，好笑地挠他的下巴。“心虚了。” 　　顾小青没说话。他早知道就不那么随便应付他了。夏志荣这个贱人。他哪知道他会直接上门。他懊恼地想，他真的是太不长教训了，夏志荣不是有他家钥匙的么。他总是忘了这茬。而且他在客厅放电视亮灯，肯定也是故意的。他越琢磨，心里越恨恨地觉得，夏志荣真的是个老奸巨猾的贱人。 　　夏志荣吃糖吃得不高兴，这糖不合他的口味。他便凑到顾小青嘴边把糖硬塞到顾小青嘴里，不容分说地说：“吃下去。” 　　顾小青嫌恶地僵着嘴巴不敢动，一颗温热的含到一半的糖。他洁癖症发作得浑身鸡皮疙瘩，夏志荣无赖地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吐，他瞪他，夏志荣更加无赖地看他，说：“今天错的是你。请你吃糖，怎么。不乐意？” 　　夏志荣看他憋得难受，心里更幸灾乐祸。顾小青硬着头皮嚼碎，长痛不如短痛。夏志荣才松开手，去滑顾小青的手机。 　　顾小青怒了：“你干嘛？恶心完别人还要看手机啊？” 　　夏志荣理所当然地说：“你一晚上不回来，不让我看手机了还？顾小青？我等你等多久。饭都没吃。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惦记惦记我？？” 　　他划开手机，顾小青的手机没设置密码他倒是挺意外的。他先打开通讯记录，好多条是来自一个备注“老畜牲”，他一看通话时间和这频率不看电话号码就知道是谁了。他一看到那个“老”字心里郁闷地来火。他看了一眼装死的顾小青，又打开小孩的微信，聊天框都是他知道的人。顾玲玲、他、还有他那个姓蔡的同学。好友那一看，挺多，往下一拉，基本上没备注。他查完微信，去查顾小青的相册，顾小青的相册没几张照片，他点开第一张，皱了皱眉头。他拿到顾小青面前，问：“不孕不育？你拍这个什么意思。” 　　顾小青不说话，他不是很在意手机上的隐私，夏志荣要看便拿去看好了。反正这部手机也是他送的。夏志荣一副他不说他就不罢休的态度，便敷衍道：“随便拍的。” 　　夏志荣不信他的鬼话，随手把顾小青的手机一扔，俯身磨蹭小孩有些冰凉的鼻尖，低声地说： 　　“为什么骗我？” 　　顾小青嘴硬：“没骗你。” 　　夏志荣：“你还犟嘴？” 　　顾小青：“我也没去干什么呀，”他有点委屈巴巴地，夏志荣这个不讲道理撒泼的三八。“不就吃饭么？” 　　夏志荣：“吃饭归吃饭，你忘了我和你说什么了？你脚这样还出去？” 　　顾小青知道夏志荣关心他，但他现在原本萌生的一点点的愧疚随着那颗恶心他的糖一并嚼碎消失了，他便闭上眼睛。他不想看这人。 　　夏志荣起身去看他的脚，绷带包得有些散，他小心地拆开，拿药膏给他涂了一遍。包扎好他低头在顾小青的脚腕子上亲了一口，亲完轻声地说： 　　“不听话。” 　　顾小青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地刷手机。 第五十八章 　　夏志荣晚上没吃饭，他原本美滋滋地计划带着小孩去哪吃，然而这个完美的计划在他驱车赶到顾小青家，钥匙落入锁孔的一瞬间就成为泡影。门上锁了。他黑着脸立即查了顾小青手机的定位，找他的位置。这小兔崽子。 　　他眯着眼看地图上的小光点一点一点挪动，哦。写作业写到乡下去了？他饿着肚子坐在客厅里，气饱了。他决定等小兔子自己溜回家。他故意把客厅的灯全亮起来，放大电视机的音量。他生气顾小青撒谎出去玩，又担心小孩的脚在外面出什么问题。等人回来板脸教训一顿，又和他装无辜，委屈得要死，好像自己没吃晚饭在这白白地等他几个小时是他自己犯贱犯的。 　　他拿他没办法，在厨房下了一碗面当晚餐解决，顾小青躲在门口偷偷摸摸地，他问他想吃么？顾小青犹豫地走过来。“少一点。”他如此不客气地要求。夏志荣从厨房拿了小碗，给他盛一点面条。顾小青埋着头吃完了，他吃得慢，夏志荣吃完了他还在一根一根地咬，中间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他。 　　夏志荣会不知道小孩的心思么，顾小青以为自己生气着呢，他有意捉弄他，说： 　　“看我干什么。” 　　顾小青被拆穿了也是理直气壮，“我没看你。” 　　夏志荣依他，准备起身把碗放到水槽里，顾小青突然叫住他。 　　“欸。” 　　夏志荣望他，顾小青也在看他。顾小青的嘴唇上一片汤水的油渍，在灯光下特别亮。原本顾小青饭桌上那盏灯灯泡只剩两三个会亮，顾玲玲也懒得换，直到夏志荣那天提出把灯泡换换，他说太暗了。他们家才亮起所有的灯，比以前亮得不知多少。 　　顾小青常常想，如果夏志荣没有出现，他家也会一直都是那样子，阴阴沉沉，天气无论好差窗帘都紧紧地拉起来。他们家也不会多这么东西，比如绿植、客厅修好的钟，他房间的书桌。他以前没有书桌,都趴在饭桌上写作业。最主要的是顾玲玲，她至少活得稍微像一个人，不再深夜躲在房间里痛哭，她会在家里打开油烟做饭，会在阳台温暖的太阳下一边抱怨一边给他剥核桃，会偷看别人女生给他写的小纸条。拉着他的手过马路。 　　他的脑海划过顾玲玲手上的疤痕，褐色的，他总能想起，在他脑海里像池塘突然浮起一个泡泡，下一秒就迅速消失了。 　　他总能想起。 　　他望着夏志荣的脸庞，有了岁月的痕迹。夏志荣对他家来说带来了什么。他原本以为这人离他很遥远。但他的确，成为顾玲玲某种意义上的救赎，不管是为了面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虚荣，她伸出手往前爬，试图挣开深陷从前的泥沼。他想看到这样的顾玲玲，想看到释怀的顾女士，但他在某一天又觉得，不可能了。 　　那天在饭馆里她和杨欣的争吵，他就知道不可能了。她脸上的表情，疯狂压抑的悲痛和绝望，满脑子都是顾玲玲之前说杀了这两人她大不了坐牢的话。他又怕又懦弱，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活得像之前那个冷漠又酷的男孩，他心里其实慌得要命。他觉得那天顾玲玲要是手里真的有刀，没准真得会做出她所说的事来。 　　后果就是他真正成为一个没有双亲的孩子，或许在亲戚手间辗转，或许在街头流浪，连九块钱的手抓饼都买不起。 　　他看着眼前的夏志荣，他一直摸不透这人总是一腔火热的感情是真是假。他做了许多顾小青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时而做出卑微的姿态，好像自己得捧在手上，要人陪着，要人哄着。他不是。他有着和顾玲玲一样倔强的性格，他不喊痛，不掉眼泪，从不和外人说自己的心事。但他这么冷漠，也不过是不敢而已。 　　他心底冒出一个想法，放下筷子舔了一下全是汤的嘴唇，平静地说： 　　“我答应你。” 　　夏志荣一下没弄清楚他的意思，神情有点疑惑。顾小青抽了一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嘴巴，夏志荣慢慢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睁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顾小青，像是没料到这四个字会从他口中说出似的。他恢复平静，笑了一下。“答应什么？” 　　顾小青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平淡地说，“在一起啊。在一起不就谈恋爱吗？” 　　夏志荣：“哦。你想和我谈恋爱？” 　　顾小青翻了个白眼：“不是你想么？” 　　夏志荣：“什么叫我想？谈恋爱不是最讲究你情我愿么？” 　　顾小青觉得有点好笑。他抬起下巴，脸颊上映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我说我不愿意了？” 　　夏志荣见他艳丽的笑容，一时愣怔得说不出话。他伸出手去摸顾小青脸颊上的痣，小顾眼神有些戏谑地看他。他没在私底下见过这样的顾小青。这人变得有些矛盾，既会勾引人，以前嫌弃又恶心的态度却又在他脑海若隐若现。现在还十分放荡。他在觉得矛盾的同时，又觉得十分合理，在顾小青默认他对他越界的触碰开始，从车里那个吻开始。他其实从没有拒绝过自己。 　　他几乎有些虔诚地，注视着顾小青的眼睛，语气充满不确定： 　　“真愿意？” 　　顾小青扶住夏志荣的肩膀。他第一次主动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 　　“愿意。你可以亲我了。” 第五十九章 　　顾玲玲在外的美甲培训结束，下午接近饭点时到了家。她一如往常在玄关脱掉鞋子，把钥匙往桌上一丢，扭开顾小青房间的门。 　　顾小青坐在床头看书，他把书一放。笑道：“你回来了。” 　　顾小青穿着深色的毛衣，家居裤，穿着厚厚的袜子。两只脚都被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顾玲玲把一个盒子放到他门边的小柜子上。“巧克力。给你买的，贵着呢。” 　　顾小青喜欢吃巧克力，嘴巴很挑的喜欢吃贵的巧克力。顾玲玲晚上和一起培训的姑娘逛街，偶尔在街边看到给顾小青买了几盒。 　　她斜眼一扫又看到顾小青房间旁边几个衣服袋子，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 　　“夏叔叔买的？”她从袋子里拿出那几件衣服，几件衣服的价格牌都没剪。她看到价格暗暗咂舌，有钱人愿意花大手笔。夏志荣是她变相叫来的，她和夏志荣聊天，有意无意提到自己得出去上一礼拜的课。夏志荣当然听得懂她明里暗里的话，熟练地接过她的话茬，问，小青一个人能照顾自己么，他抽空去看看他，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顾玲玲一看这几条信息惊喜是一个接一个，她先客套了几句“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他一个人也能照顾自己的”“你那么忙太远了就别过来了”，统统被夏局一句轻飘飘的“不麻烦，应该的”打发了。顾玲玲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大概是日子有了变好的兆头，她变得有点贪婪。有些东西她舍不得，但别的人舍得。既然结果一样，谁不谁都不重要。 　　她看着在床头懒洋洋翻书的顾小青，问他什么时候去买的衣服，哪买的，顾小青一一老实回答了，她还问吃了什么饭，顾小青犹豫了一下，说：“肯德基。” 　　顾玲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把衣服叠好放回袋子。她是绝对想不到夏志荣这样的人会去小孩爱去的洋餐厅，便问：“是不是你想吃，求着夏叔叔带你去？” 　　顾小青委屈地说：“没有呀。”他挪了一点屁股。像是要把屁股后的什么东西盖住，“他自己想吃。” 　　顾玲玲不信他的鬼话，出去进厨房准备俩个人的晚餐。顾小青低头看了会儿书，这一页一直都没动过，是他看过几遍的<飘>。他盯着书中的某一页盯了很久，直到他敏锐地听到厨房油烟机打开的声音，他才挪开屁股，把床头的避孕套随手塞到口袋里。 　　他今天拆掉碍事的绷带。他经不起顾玲玲的一顿劈头盖脸的念叨，更何况还是杨欣带他去的医院。他编不出什么谎应付。他知道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掩盖。他扭了扭脚腕，有一丁点刺痛，他能忍，平常别有什么大动作就可以。 　　他用脚勾出藏在床底的垃圾桶，里边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里面的东西已经凝固。旁边还有几张纸团，混杂的液体谁的他早不记得。他起身从书桌上撤了几张草稿纸扔到上面欲盖弥彰，腰仍有点酸软。他站在桌子旁，有些出神。 　　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夏志荣驱车买避孕套和润滑液，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他们开着灯在顾小青的房间性/交，夏志荣憋得疯了，他帮顾小青指交半个多小时，一瓶新的润滑液整整他倒了半瓶。他一直低声地说：“放松。” 　　顾小青哪里懂得这些东西，夏志荣进来的时候，他脸色刷得变白，立刻说我不要，我不要和你谈恋爱，疼死了。夏志荣亲他的嘴巴，一边慢慢地挺进，还是两个字，“放松。” 　　顾小青喉咙里全是细碎的痛苦的呜咽，夏志荣往他身上倒润滑液，慢慢地涂抹。顾小青房间的空调缓慢地运作。俩人赤裸相对。顾小青还是觉得疼，他推夏志荣，夏志荣不愿意，到嘴的肥鱼怎么能不吃。他今天高兴得早被冲昏了头脑，埋在顾小青的体内像个小孩搂住顾小青，说：“马上不疼了。” 　　顾小青缓了很久，夏志荣试着动了一下，顾小青小声地说你慢点，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做得有点神志不清。他感受到一股快意从夏志荣某一次顶弄迅速爬上来，他失声喊道：“不要了！我不要了！” 　　这一声叫得又麻又酥，夏志荣亲他的嘴唇，手下飞快地帮顾小青手\淫。两人赤裸相贴，小孩像条搁浅的小鱼在他身下翻滚，不一会儿夏志荣的手变得黏湿。他抽了一张餐巾纸扔到垃圾桶里。他一次又一次钻到顾小青深处细细地磨，顾小青被他干得眼角挂上泪珠，一张脸全是被爽得浮上快感的红晕。 　　做完夏志荣抱着去洗澡，顾小青爽得一直蜷曲着脚趾。夏志荣拿保鲜膜给他包好绑了绷带的脚，帮他冲洗泥泞的下半身，顾小青懒洋洋地靠着瓷砖，像个大爷一般地任夏志荣替他擦沐浴露，浴球擦出泡沫，空气中全是菠萝牛奶的香气。他浑身透着一股沉浸在情事的媚意，半仰着头。 　　浴室橘黄色暖暖的灯照着他那张漂亮的、湿润的脸。他伸出手摸着夏志荣沾湿的头发，夏志荣正半蹲着帮他冲腿上的泡沫。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满足和一丝感叹： 　　“好爽。” 　　洗完澡后，两个人身上都是同一种味道。夏志荣抱着小孩躺到床上，和他说刚刚洗澡就觉得你脚趾甲有点长，现在泡软干脆剪一剪。顾小青说好。夏志荣去拿了指甲剪，抽一张餐巾纸跪在床上帮顾小青剪脚趾甲。 　　顾小青恍惚的心思回来，顾玲玲喊他可以吃晚饭了。他慢吞吞地从房间出来，穿了一件外套。顾玲玲随口问他：“你怎么穿开始穿高领？你不是不喜欢穿高领么？” 　　顾小青一顿，拿起筷子答：“太冷啦。” 　　他挑了一筷子鱼，幸福地眯起眼睛。顾玲玲烧鱼真的很有一手。 　　顾玲玲看到他享受的表情，好笑地问：“好吃？” 　　顾小青点点头：“好吃。” 第六十章 　　过了几天，顾玲玲带着他逛超市买年货，超市人山人海。特价区的导购和一群大爷大妈把顾小青给看呆了，他握着购物车的把手在不远处的拐角傻兮兮地站着，顾玲玲一头扎进人群叫他就在那站着别动。他震撼大爷大妈们非人的战斗力，掏出手机刷朋友圈。 　　他的脚没什么痛觉，他把片子直接扔了，留下药管藏在抽屉里，晚上背着顾玲玲涂。夏志荣每天都催他提醒他叫他别忘记涂药，顾小青在微信上仍然表现得像个冷漠，给夏志荣发消息不用标点的酷小孩。那天夏保姆给顾小青剪完指甲，钻到被窝里幼稚地环住顾小青的腰，耳朵凑到他温热的小腹仰头望着玩手机的顾小青，嘟哝：“别玩手机，睡觉。” 　　顾小青不理他，夏志荣去摸床头的灯，顾小青才放下手机不甘不愿地躺进被窝。夏志荣一把搂过小孩抱在怀里睡觉。床明明很大，却睡得很拥挤，夏志荣穿着里边薄绒的打底衫睡觉，装着一腔爱意的胸膛往顾小青毛茸茸的睡衣贴，顾小青背对着他，他便小声地求人让他转过身睡。他说尽好话，说小青，叔叔今天没有功劳有苦劳，你背着我什么意思呀。他的话头一转，下身蹭他的腰，问，是不是后面痒，想让叔叔放进去插着睡觉。他荤话才说到一半，顾小青就立刻如他所愿地转过身，正对着他，温热的呼吸互相纠缠在一起。夏志荣才满意，搂着小孩进入甜蜜的梦乡。 　　顾小青向来睡眠质量优秀，没过一会儿立刻睡得像头猪，第二天夏志荣先起床走了，他都没发觉。 　　夏志荣早上要值班，他们还没到法定假期，每天在局里即使啥事儿都不干也得坐几个小时。他一直是个敬业的好局长。 　　顾玲玲回来的第二天，她打过电话问夏志荣的意思，来不来她家吃饭。夏志荣忙着前几天因为和顾小青鬼混拖下的工作，含蓄地说，没什么时间，到时候再回。顾玲玲在夏志荣面前极好说话，她忙说没事，拉着顾小青在家里无聊地打扫卫生。 　　她的美甲事业刚起步，和她之前商量好的小姐妹找合适的店面。准备年后找好年后装修，顾小青开学前后她去上班。 　　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超市逛完，顾玲玲在打车，顾小青站在路口吹冷风，脚边一个红彤彤喜庆的超市大袋子。待会儿顾玲玲还得去菜市场买菜。顾玲玲一开始打不到车，抱怨：“早知道把你夏叔叔叫过来，当车夫。” 　　顾小青没说话，他无聊地用脚尖轻轻踢塑料袋，突然感受到鼻尖一点湿意。他以为下雨了，抬起头借着路灯看牛毛一般的雨。顾玲玲利落地帮他翻上帽子，顾小青拂去衣服上的雨滴。冰冷。两个人傻站了一会儿，顾玲玲才惊讶地喊道： 　　“下雪了。” 　　顾小青也觉得意外。他抬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很小的雪，落到衣服上很快就融化变成水滴。南方不经常下雪。顾小青对雪的印象很好，几年前他初中下了大雪停课，他在家美滋滋地躲在被窝里看书。顾玲玲下班买了烤土豆，那种压得扁扁的，用油烤得很香。顾小青特别爱吃。两个人在餐桌上吃完，小顾慢吞吞地舔手指。顾玲玲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把他赶回房间看书。 　　一到下雪，顾小青觉得冰冷的雪是烤土豆的味道。 　　他嘴巴馋，戳了戳旁边的顾玲玲。 　　他问：“现在有没有烤土豆卖啊？” 　　顾玲玲：“应该有。想吃了？” 　　顾小青巴巴地点头。 　　这时刚好拦到一辆出租，顾玲玲拎着东西上车，车子开了一会儿，顾小青盯着湿漉漉的马路，满脑子都是烤土豆的味道。到家顾小青帮顾玲玲拎沉甸甸的购物袋，他走在最后面，为了掩饰他那只其实尚未痊愈的脚。等他进门，顾玲玲已经收拾着钥匙和雨伞去菜市场，菜市场离他家很近有一个。顾玲玲问他跟不跟去，他才懒得去，正经地说我写作业，钻到房间拧开书桌上的小灯真得开始写卷子，顾玲玲便自己出门了。 　　顾小青真的认真写了一会作业，他们开学早，作业的量却不容小觑，顾小青原本打算每天做多少消灭多少。无奈前几天拖得太多。都怪夏志荣。他便把答案撕下来抄，他对于千篇一律的题型看都不想看，即使他也不是很会。顾小青抄完几天份的寒假作业，半抄半做地写了一点数学，扔笔躺床上蜷曲着玩手机。 　　床上有一股他的沐浴露的味道，他好像从小都用这个味道的沐浴露。他一想到那天夏志荣和他一起洗澡，身上也是小孩才用的沐浴露的香味。夏志荣藏了好几条内裤在他房间。他那天做完随手把内裤往垃圾桶一扔，还说下次在他房间藏一套男士睡衣。他钱多喜爱浪费，顾小青第二天还得勤劳地丢垃圾，把垃圾桶里狼藉的餐巾纸、避孕套，以及一条男士内裤，扎紧紧的结，扔到离他家比较远的垃圾房。顾玲玲说是说培训一个礼拜，但具体日期他也说不准 　　夏志荣在之后短短的几天，抓着顾玲玲不在他家，天天下午跑过来和顾小青腻歪在一起，腻歪了多少天，顾小青就扔了多少天的垃圾。顾玲玲回来的那天，他实在太累了，早上忘记扔，他听到钥匙落进锁孔的一瞬间，下意识把垃圾桶藏到床底。差点还忘了床头一个没拆的套。 　　他当天晚上收拾房间，把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塞到抽屉里，他把自己的内裤叠到夏志荣上面，以防顾玲玲哪天突发奇想进来翻他房间，翻得她能活生生吓死。 　　顾小青洗完手拿餐巾纸擦手，把垃圾桶放到原本他平常放的位置，静静地欣赏其实根本没多大变化的房间。 　　顾玲玲一到家，她就让顾小青出来吃东西，顾小青看到餐桌上放了一袋熟悉的烤土豆，欣喜得眼睛都发光了，顾玲玲叫他吃得少一点，他一边点头，一边像只小松鼠一样咀嚼，鼓鼓的腮帮，脸上全是满足的笑意。 第六十一章 　　除夕那一天，顾小青被顾玲玲在厨房恐怖的剁肉声吵醒了。他走出房间在厨房门口围观了一会儿，去吃桌子上热好的粽子。粽子是顾小青奶奶包好送过来的。奶奶每次做东西都会送一份送到顾小青家来。 　　昨天晚上是去外婆家吃的，外婆家烧的东西不好吃，顾玲玲这个不挑食的也不爱回娘家吃饭。外公给了他一个很大的红包，理所应当进入了顾玲玲的包里。顾小青对于压岁钱无所谓，他以前从小到大的压岁钱被顾玲玲保管着保管着就没了。他对压岁钱的定义一直是家长互相之间换钞票，拿回来的和给出去的差不了多少。 　　顾小青开着电脑刷网页，他还穿着睡衣，一边刷一边喝纯牛奶。顾玲玲忙得团团转。到了饭点，她叫顾小青去客厅开电视，顾小青很少去客厅，他嫌客厅沙发硬的要死。他一进客厅还惊讶了一下，客厅的茶几上放了很多水果和零食。那零食还是他从货架上拿的。他把电视打开，电视是顾玲玲爱看的频道，放着爱恨情仇的古装剧。顾小青顺了一个青枣吃，又溜达回了房间。 　　那天下了丁点的雪就停了，雪下完便开始下雨。他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下雨声，天从灰色变成黑色，顾玲玲进他房间叫他换衣服，还指定他穿夏叔叔给他买的，原话：“新衣服就是要今天穿。快点，马上吃饭了。” 　　顾小青换好衣服出来，帮顾玲玲去厨房端菜，他站在桌子旁觊觎丰富的菜色，客厅那儿的电视好像换频了。不过没一会儿他的疑惑就被解开了，夏志荣从客厅慢慢地走出来，嘴角勾起一抹他熟悉的微笑： 　　“青青，新年好呀。” 　　他呼吸一窒，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霎那间像被尖尖的锥子捅去一个角。他回应：“叔叔新年好。” 　　夏志荣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便没再与他说什么，一如之前无数次来他家吃饭的程序，自然地走进厨房，和顾玲玲亲热地聊天，厨房里充斥着顾玲玲高兴的笑声。聊到一半，夏志荣走到门外贴春联，他叫了一声顾小青，让他盯着有没有贴齐。顾小青看着他慢慢对准位置，说：“再往上点……好了。” 　　夏志荣重重地摁了一下，把以前陈旧的春联揉成一块扔进了垃圾桶。 　　他走到厨房帮顾玲玲端菜，抢去了顾小青的工作。 　　小顾独自坐在位置上低着头闻扑面而来的菜的香气。 　　顾玲玲花了心思。他看着饭桌上满满的盘子，连曾经顾玲玲最不稀罕的冷菜都有。三人入了座，饭桌上他们聊了很多，他们总又聊不完的天。顾小青盛汤，不知怎么聊的话题又聊到他身上。 　　“马上高二下半学期了，”顾玲玲说，“也不知道自我感觉怎么样。顾小青是从来不说他学校的事情的。上次有个小女生跟他告白，洗衣服翻出张纸条我才知道。” 　　夏志荣：“小孩嘛。” 　　这个话题被轻描淡写地带过，顾小青忽略夏志荣停留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吃完饭正准备走，夏志荣便叫住了他。 　　他鲜少在顾玲玲也在的时候主动与他讲话，顾小青望着他，他慢悠悠地放下筷子，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笑眯眯地递给顾小青：“新年快乐，顾小青。” 　　顾小青眉毛颤了一下。他接过沉甸甸的红包礼貌地道谢，“谢谢叔叔，新年快乐。” 　　说罢顾玲玲立刻截去了话头，她起身帮夏志荣盛汤，顾小青转身进了房间。把红包随手一丢。 　　等到门外都没了动静，彻底没了动静，他才走出房间，顾玲玲在打扫卫生，夏志荣已经不见了。电视放着春晚，顾小青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越看春晚他就越困。 　　顾玲玲问他夏志荣给了他多少钱的红包，他没数，说不知道。 　　顾玲玲“哦”了声，继续扫地，顾小青看到茶几上一堆散乱的扑克牌，旁边还有一个顾玲玲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烟灰缸。贴心的顾玲玲。他一看烟灰缸心里有数夏志荣抽了不少的烟。夏志荣走了应该很久，客厅闻不到多少烟味。顾玲玲通过风了。 　　顾小青听着电视主持人串词，他眼皮一耷一耷地，困意来袭，他正准备洗漱睡觉，放在裤兜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一看，愣了愣。是夏志荣发的。他言简意赅地发了一条信息： 　　下楼。 　　没有其他多余的恶俗表情。顾小青觉得莫名其妙，和顾玲玲说自己出门倒垃圾，顾玲玲还说你在厨房我明天一起扔。顾小青难得勤劳一次，说迟早要扔的。他顺便把厨房的一袋垃圾带下去。 　　他换上鞋。外面的雨很小，他懒得打伞。他轻轻合上家门，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楼道的灯是暖暖的暗黄色，他看着门口他家新换上的春联，有几个繁体字他这个文盲还不认识。 　　他小心翼翼地下楼，脚后跟拖着他长长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墙壁很老了，但把他的影子照得很年轻。 　　他到最后一节台阶，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站在楼道口抽烟。一颗很小的火星亮着。他也看到了自己，他扔掉香烟在地上碾了碾，开口道： 　　“小青。” 　　声音很沉。在楼道里带起了一阵回音。 　　顾小青走过去，他手上拎着沉甸甸的垃圾。他放到地上，夏志荣笑了笑，一把抱了起来。顾小青不知道他在楼下站了多久，外套冷冰冰的，有香烟的味道。夏志荣扣住他的后脑勺亲吻，身后的灯暗了，他才离开顾小青湿润的嘴唇。那上面全是两个人混合的口水。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把乖乖的顺从的小孩松手站在地上，从兜里掏出另外一个鼓鼓的红包塞到顾小青的口袋。 　　“新年快乐。” 　　顾小青眨了眨眼睛。“给我的？”他明知故问。 　　夏志荣低低地笑着，“给你的。” 　　顾小青没说话，夏志荣还想抱抱他，他挣开小声地抱怨：“我要去倒垃圾了。你走吧。” 　　“你让我走。”夏志荣不高兴地说，“我不想走。” 　　“那你想干嘛？” 　　“我想和你上床。我想你后面软软的小嘴——” 　　顾小青打了他一下，拎起垃圾走了出去，夏志荣拉住气冲冲的小孩，接过垃圾好笑地说：“我扔，你上去吧。” 　　顾小青瞪了他一眼，夏志荣便真地走了，楼道太冷，冬天刺骨的风一直往楼道灌。他一点都舍不得冻着这个小孩。 　　他走到深深的夜色中，顾小青望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手插进口袋往回走。摸到那个红包，一愣。他又摸到一个东西。 　　一个钥匙。 　　应该是夏志荣塞红包塞进来的，他在灯光下放在手里看了一会儿。 　　一枚崭新的钥匙。 第六十二章 　　顾小青的年过得很快，他在假期的末尾疯狂地赶作业，顾玲玲陪着他在客厅看电视。前几天下的雪根本积不起来，外面的天一直冷得阴沉沉的。顾玲玲忙着接轨他的美甲事业，有一天她还把顾小青带到她一个小姐妹家，坑蒙拐骗让顾小青做手模。他的手指纤细、指甲盖也长，顾玲玲觊觎很久。顾小青开始死都不肯，顾玲玲各种哄，说这是可撕的，还答应他开出的几个条件，顾小青才勉强地伸出手让一群眼睛发光的、跃跃欲试的阿姨戴着口罩给他做。 　　假期接近尾声，蔡鑫问他作业进程如何，他翘着小尾巴说：“我做完了。” 　　蔡小驴很意外，胡夸了顾小青一通，然后在微信上说他发动他的兄弟姐妹联合帮他抄作业，反正老师是不会检查作业的。就算检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蔡鑫不抱任何侥幸心理，他胆子历来就这么大。他在微信上吐槽他整天问东问西的老妈，竟然已经开始张罗着她以后儿媳妇的标准。还有大年三十那晚几个臭不要脸的小孩，向他讨压岁钱。他有那么老么。蔡鑫打字速度很快，顾小青看他一个又一个迅速蹦出的对话框一愣一愣，半天都没回应，蔡鑫吐槽完了，他以为顾小青也会意思意思地向他倒苦水。结果对方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哦”。蔡鑫一下原本待机在键盘上的手指就不知道该打什么字。顾小青真的能一针见血地堵住他源源不尽的嘴。 　　他便灰溜溜地去看趴在桌子上帮他抄作业的表妹，叮嘱她字体尽量模仿得像点。 　　开学那天，顾小青领了新书进教室，坐到他原来的位置。他来得比较早，他嫌书包重，顾玲玲送他过来的，顾玲玲路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告诉他晚饭回来自己吃，她上班要上到晚上九点多。 　　顾小青问她轻松么，她说那样吧。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坐着和别人聊天。美甲店很依靠客源的。她们现在名声没打出去，靠着开业活动一些精打细算的优惠。顾玲玲以前开过店，很懂这种套路。 　　他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蔡鑫慢吞吞地没到，他高二上学期开学也是这样，搞得像一个压轴节目的最后才到教室。那时因为高二刚分班他们班基本上都是新面孔，一群人按学号自我介绍完毕，就剩下一个偷偷从后门溜进来的蔡鑫，黄老头眼尖，叫住他，他也不别扭，大大方方地站到讲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大半个黑板。字还写得丑，咧着一张嘴，贱兮兮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蔡鑫，迟到不好意思哈。” 　　顾小青当时对谁都没什么印象，蔡小驴他倒记得，大概是这样莫名的缘分他们坐了同桌。他们一起吃饭，吃完晃悠着去超市买酸奶零食，蔡鑫真的是个交际花，到哪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久而久之，蔡鑫的朋友以为顾小青是小跟班，实际上蔡鑫才是倒贴的那个。 　　蔡鑫是怎么被冷酷的顾小青感动的呢？其实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简单以人性二字概括，就蔡鑫自己犯贱。他特爱招惹外表冷冷的、不吭声的人，更何况顾小青虽然看上去冷漠，内心还是有着一丁点像硬糖包了一颗夹心般的柔软。 　　他十几天没见蔡鑫那张脸，他都有点记不起。蔡鑫喜欢发朋友圈，丰富多彩，顾小青总把他发的动态当段子看，生活无趣之余。他觉得蛮搞笑的。 　　他等着蔡鑫那张生动活泼的脸，盯着门口，却没料到学委抱着厚厚的一塌书走进来，一进门就和他对视，立马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顾小青倒不尴尬。他对这方面一直脸皮出奇的厚。 　　学委绕了几个圈，像是记不清他原本的位置似的，随便挑了一个靠墙壁的位置——那距离，离顾小青是一条斜线，整个教室座位最远的距离。 　　他们要重新排位置，所以现在怎么坐都无所谓。顾小青不仅可能要和学委说拜拜，和才熟悉了半年的蔡鑫也要说拜拜了。 　　蔡鑫踩着点地来，他给顾小青带了一盒巧克力，很洋气，国外的。顾小青拿了一块吃，很满意，把蔡小奴才感动得，得意又自满地拉开他旁边的椅子，说：“好吃吧。”他从不亏待任何他想好的人。 　　后来座位表一公布，大清洗，很多同桌都被拆了。顾小青意外地发现他和蔡鑫存活下来，下意识对上一旁蔡鑫的眼睛——蔡鑫脸上又是一副洋洋得意理所应当的表情，顾小青猜出他和黄老头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蔡鑫便说：“我提前就给黄老头打了电话，我说我俩关系特好，特铁，互相扶持。我的英语离不开你。” 　　这话也只有鬼才信。估计是蔡鑫家里很早就和学校打过招呼，不然蔡鑫之前染的头早能被教导主任拉出来痛骂处分一万遍。他们学校对仪容仪表查得很严，不准烫染，在校一定要穿校服。女生留长发一定要把头发扎起来。蔡鑫以前顶着一头黄毛招摇过市，领导知道这姓蔡的公子哥儿，不是说不好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开学第一天，上的内容很轻松，把假期作业交了，上了几堂课，顾小青去办公室签晚自修请假单。他这学期也和上学期一样，放学就回家，让蔡鑫眼红得不得了。放学后，他神气地背着书包排队刷卡，刷完卡，一抬头就看到校门口站着一个人，笑脸盈盈地望着他。 　　他愣了愣，不知道那股风又把夏志荣吹了过来。他今天没有穿正儿八经的套装，和其他穿着冬日衣服的家长无异。一身深黑的大衣，挺拔地站在校门口显眼的位置，像一个父亲在人群中总算逮着了他心心念念等着放学的小孩。 　　他搂过他的肩膀，自然拿着他的书包。温和地笑着，“青青，晚上想吃什么？” 　　顾小青跟着他走，他有点迷茫，问：“你怎么来了？” 　　夏志荣：“接我的小宝贝回家。” 　　顾小青被恶心地抖了抖，夏志荣觉得好笑，靠到人身上半抱了一下。 　　“想你就来了。”他说。 第六十三章 　　在外面吃完饭，夏志荣为了表达他对小孩深深的想念，车子开进了一家酒店的停车场。 　　顾小青：“干什么？” 　　夏志荣：“开房。” 　　顾小青：“……。” 　　顾小青走出停车场，才看到酒店的名字。 　　他心里顿时有点微妙，这是顾玲玲之前上班的酒店。顾玲玲很早和他提过，他有印象。 　　夏志荣心情很好，去前台交定金付钱。前台的人冲他犯花痴，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商务房还有吗？ 　　那人连忙点头，“有的有的。” 　　夏志荣拿了房卡和顾小青等电梯，俩人站在电梯前，顾小青盯着下降的数字。夏志荣突然开口道：“这是我和顾玲玲的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笑了笑。“当时给我开房间的是她。” 　　顾小青不知道他和顾玲玲是怎么认识的，顾玲玲从不讲她的事情。顾小青对于顾玲玲有了新欢这件事在意料之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杨欣过上他的好日子，她不会甘心她过得比杨欣还要落魄。 　　但她想不到的是，新欢和她的儿子滚上了床。 　　夏志荣一扭开房间的门，就开始拨小孩的衣服，顾小青今天穿的校服，特好扒。酒店的暖气开得足，俩人赤身裸体也感受不到任何冷意。他们从连廊亲吻到床上，衣服散落了一地，顾小青像一节藤蔓攀着夏志荣精壮的身躯，露出半张精致的脸，被密密麻麻的吻淹没。 　　夏志荣格外爱亲他的痣，他舔他那侧的脸颊，一副食髓知味贪婪的样子。 　　俩人赶时间地做\爱，顾小青必须得在顾玲玲回家前到家。夏志荣时间把控得很好，他当然知道顾玲玲会在什么时候回家。他什么都知道。 　　顾玲玲的美甲店能够顺利开张，他难道没有掺和么。 　　做完两个人挤在浴室洗澡，顾小青对洗完澡再套上原本的内裤十分抗拒，犹豫了半天。夏志荣风轻云淡地说你换个面穿不就得了。顾小青瞪了他一眼，夏志荣站在窗口抽烟，笑了笑。他今天特别兴奋。像磕了药得那种兴奋。满脑子粗暴的交配二字，掐住顾小青的腰一直往深处顶，顾小青到最后受不了骂他，说他明天他妈的还要上课，他才稍微温柔一点，手伸到前面帮顾小青手\淫，一场性\爱才算和风细雨地结束。顾小青在洗澡的时候很挑剔地把掐红的腰给他看，他抓着顾小青的屁股蛋流氓地问疼不疼，小顾转过头正要发脾气，凶神恶煞的样子全被一张热气熏得红彤彤的脸破坏了。夏志荣大笑，幼稚地用沐浴露打出的泡沫在他脸上花了两道小胡子。亲昵地说：“可爱。” 　　顾小青是领略不到夏志荣的情趣，他隐隐清楚一点。 　　因为这是顾玲玲工作过的地方。夏志荣说他第一次在这遇见顾玲玲，是他和顾玲玲关系开始的起点。但他却和她的儿子上了床。他的儿子搂住他的脖子爽得流眼泪，做完穿上裤子又恢复冷冰冰的表情，一身规规矩矩的校服，是顾玲玲放在心头上疼的乖小孩。 　　夏志荣把他送回家，他在房间里写作业，顾玲玲回家门锁响动的声音让他心颤了颤。他装作专注地预习，顾玲玲敲了几下房间的门走进来，站在他身后看他。 　　他闻到顾玲玲护手霜的味道，他扭头看向她，顾玲玲便和他聊了几句，问他开学怎么样，今天有没有上课，学校的食堂味道如何如何。他都一一答了，顾玲玲坐在他床边玩了会儿手机，突然眉头一皱。 　　她凑到顾小青身边闻了闻，“你身上这股味道，有点像之前我上班酒店用的那种沐浴露。” 　　顾小青：“同桌的，我同桌今天全身都是这个味道。” 　　顾玲玲没再说什么，她怎么会想到呢。她想不到顾小青和她的志荣在她上过班的酒店上床做\爱，一起洗澡，在喷洒的热水中亲吻抚摸，这样荒诞的事实。她根本没有起疑，盯着顾小青写了一会儿作业，便累得去客厅看电视了。中途问顾小青要不要吃苹果，顾小青罕见地拒绝，说“晚饭吃得很迟”。 　　顾玲玲问他吃了什么，他随意地答道：“外面吃的。” 　　顾玲玲叮嘱他早点睡觉，顾小青说好，顾玲玲彭地一声关上了门，一阵拖鞋走动的声音后，一切都恢复安静。 　　顾小青盯着书本上那几行崭新的字，拉掉台灯，躺到床上，掏出手机给在半个小时前就问他“睡觉了吗”的夏志荣回复，说：“睡了。” 　　他便真得躺进被窝里，一如往常早早地进入沉睡的梦乡。 　　第二天醒来他便遭了罪，腰很酸，他看了今天的课表绝望地发现还有体育课，不过他运气好，体育老师请假改成自修，数学老师理所当然地霸占这节课给他们讲题。上课之前班里一片怨声载道，顾小青第一次觉得进门通知下节改成数学课的课代表人长得真帅气，浑身都散发着神圣的光。他慢悠悠地走到开水间打热水，站在走廊喝水。杯子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腊梅半凋半开的，他在二楼还能闻到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走回教室，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开始画图，他坐到自己的位置，蔡鑫趴在桌子上打盹。上课铃响后，过了将近五分钟，他才慢吞吞地拍了拍依旧睡得和猪一样的蔡鑫，提醒他：“上课了。” 第六十四章 　　周末，顾小青翘着腿在房间玩手机，顾玲玲突然回家，他吓了一跳。下午两点顾玲玲怎么就回来了，她没有严格的双休日。她扭开顾小青房间的门也很意外： 　　“你怎么在家？” 　　顾小青：“今天礼拜天。” 　　“你不是有补习班吗？” 　　顾小青一头雾水：“不是上学期念完了？” 　　顾玲玲：“我给你又报上了。寒假我没和你说？” 　　她的确说过，但顾小青忘记了。顾小青记忆力向来不太好使。他皱着眉头，手里懒洋洋地拿着手机打算想在床上赖一会儿，顾玲玲催他： 　　“两点钟了。你还不起？” 　　顾小青从床上爬起来，手机刚好又传来没电的声音。他有点烦躁，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抓了把头发，去桌子上整书。 　　顾玲玲是个急脾气，她一看顾小青不情愿动作慢吞吞的便开始念叨：“你就不能快点。顾小青？几点了？” 　　顾小青没说话，他动作依旧不紧不慢，顾玲玲在一旁看得烦起来了，她今天心情原本就不好。她不知不觉加重语气：“不想上补习班？我辛苦赚钱给你报的课，你不想去上了？” 　　顾小青动作一顿，猛地拉开抽屉。他拿了几个钢镚坐公车，拎着书包准备绕开站在门口阴着脸的顾玲玲，顾玲玲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看到顾小青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的脸。冷笑一声说道：“你摆什么脸色。” 　　他们有无数次这样的争吵，顾玲玲脾气差，顾小青要让着她，不能顶嘴。他紧紧抓住书包带子。顾玲玲知道他这副憋在心底不说但我就是很不爽很不服气的性格，和杨欣一模一样。 　　“嫌我烦？嫌我管你是不是啊。那你跟你爹去过日子好了，” 　　她的言语间透露着讽刺和刻薄，“他不正缺小孩么？” 　　顾小青看了她一眼。这样的话顾玲玲说得不少。她脾气一发作什么话都在顾小青面前说，更恶毒更尖锐的话早在顾小青面前说遍了，顾小青都忍着。他像个出气筒。他直觉顾玲玲今天又受了什么刺激，但他不敢问。他也不能问，他拿了钥匙出门，在打开门又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不想再打开这扇门。 　　他走到公交车站，站着。委屈一下从心底巨浪涌了过来。他看着对面林林总总的小商铺，看着大人牵着小孩的手买热乎乎的包子，小孩一口一口咬，大人在一旁提醒小心烫，呼呼吹着热气。其实顾玲玲也是这样的人。顾小青善良地想，玲玲会带着他过马路，给他剥核桃，给他炒他喜欢吃的菜，炖他爱喝的汤。很多时候她都是有求必应的，她和其他母亲一样，没什么差别。但她为什么总是栽在某些事情上起不来呢？顾小青疑惑又觉得难过地想，她为什么对他这么爱发脾气。把对方弄得都这么难过？ 　　他等了很久，公交车才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他在位置上坐好后，心想。这辆车永远都没有终点就好了。 　　补习班的日子是很无聊的，无非刷卷子，然后分析，讲掉。顾小青熬完这两个钟头，又踏上回家的公车。今天没有耳机相伴，他的手机出来的时候电量就只有9%。公交车司机跟着广播唱<光辉岁月>。他望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心里空茫茫的像一片寥寥的荒原。 　　他的手机震了一下，夏志荣发他微信，问他： 　　在哪？ 　　顾小青低头老实地回答：公交车上 　　对方很快回复：去上补习班了？ 　　嗯 　　对方便不再回了，顾小青锁屏手机。车子一站一站上来又下去许多乘客，他看到他那座熟悉的桥，家快到了。他却不像以前一样急切地想回去，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单方面和他吵完一架的顾玲玲。以前也有许多次争吵，他忘了是怎么解决的，他早就忘了。 　　他下车的时候心思有点恍惚，走最后一级台阶时不小心又扭了脚。他旧伤未愈，痛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实在太疼了，他嘶嘶地吸气，脸一片苍白，扶着电线杆不能动弹。周围的人对他投去令他觉得不自然的目光。他又疼又难堪，掏出手机又因为和顾玲玲怄气，在楼下痛死也不要给她打电话。 　　他绝望极了，又自暴自弃地靠着电线杆刷根本没多少电的手机，他不给任何人打电话。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又扭伤了同一只脚，又蠢又惨地流落在街头。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瞬间爆发，把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淹没，他一看手机。只剩下4%了。 　　他刚想锁屏手机，夏志荣却给他打了电话。 　　“喂？” 　　“你还没到家？” 　　他嗫嚅着嘴唇，撒谎道，“到了。” 　　对方没有说话。 　　他为了让谎言更加逼真，又补充，“马上吃饭了。干嘛？” 　　夏志荣还是沉默，他心里本来不耐烦于是变得更加不耐烦。他刚想说手机没电挂了，夏志荣突然低声说道： 　　“我在看你。” 　　顾小青心一震，下意识往四周环视，果不其然不远处在一辆黑色的车后看到拿着电话的夏志荣。他也在看着他。 　　顾小青说不出话，当场被揭穿谎言他时第一次。 　　夏志荣其实今天是来顾小青家吃饭的，他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知道顾小青上补习班，想和小孩一块上楼。顾小青从公车上走下来，扭伤脚，吃痛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 　　他问：“痛吗？” 　　顾小青没说话。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夏志荣又问了一遍，顾小青才很轻地说，“痛。” 　　夏志荣哦了一声。“不能走路了吗？” 　　顾小青：“嗯。” 　　夏志荣却没打算过来。顾小青望着他的身影。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想让我过来扶你吗？或者抱着你，”他说，语气带着一点诱骗，“你求求我吧。” 　　“求求我，我就过来抱你。你的脚就不痛了，”夏志荣温柔地说，“我抱着你。好不好？” 　　顾小青久久没有反应，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电量。 　　他突然笑了一下，对着话筒轻轻地说。“我求你。你过来吧。” 第六十五章 　　他们之间，只有短短的十几米的距离，夏志荣挂掉电话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顾小青有点委屈，他微微翘着自己扭到的脚。 　　声音很轻：“疼。” 　　他抬起头，一张脸因为忍疼煞白煞白的。漂亮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夏志荣，淡色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几个牙印。 　　这样的表情，夏志荣在床上看到过。他享受性\爱带来直接的欢愉快感，又有些矫情，指甲不小心划到了他，委屈巴巴地瞅着你，嘴里说疼，却一直抬着腰迫不及待地想全部吞进去。有点欲擒故纵的勾引味道。他每次在床上看到这样的顾小青，眼角一片情欲浸染的媚色，脸颊一点点的粉红，不叫床，却放荡得能勾出人的魂魄。他与平常冷漠、爱撒谎的小孩大相径庭，像变了个人，但夏志荣又觉得他没有。他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他伸出手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嘴唇。粗糙的指腹，柔软的触感。他把小孩抱了起来，放到车里。 　　“去医院看看。” 　　他说。在车上他打趣般地问，“不给你妈打个电话？” 　　顾小青摇头，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晃了晃黑屏的手机。刚刚已经没电关机了。 　　“吵架了？” 　　他面无表情地撒谎：“没有。” 　　夏志荣：“上次扭伤，没和你妈说？” 　　“没有。” 　　他轻笑一声。“这次可瞒不住。”夏志荣望了一眼抱着手臂无所事事的顾小青，“怎么办？” 　　顾小青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夏志荣知道他不愿提这茬事儿，开车去了最近的医院。顾小青再一次经历拍片、开药的过程，途中夏志荣出去打了个电话。片子拍出来，和上次一样，扭伤，稍微严重点，药管开了比上次多一倍。破事弄完，夏志荣扶着瘸脚的顾小青走出医院，路上老实交待，说，“这事儿我和你妈说了，她本来想来医院看你。我说脚没什么大问题，让她在家里等着，”他稳稳地扶住顾小青的肩膀，“等着咱们回去吃饭。” 　　顾小青一路沉默，天已经暗了。三月初的风吹在身上，凛冽的冷。 　　夏叔叔搂住穿着单薄的小顾，小心翼翼地把小孩塞到副驾驶，他系好安全带，觉得今天小孩又乖又安静。便问：“现在还疼吗？” 　　他摇头，夏志荣侧身掰过他的下巴，像是奖励又是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不疼了。” 　　回到家，迎上顾玲玲担忧的目光，她的神情自责又愧疚。问：“怎么样？” 　　夏志荣把医生说的重复了一遍，拍的片子和药递给她。扭伤其实没有特别严重，只是不能用力，走路还是能走。夏志荣毕竟是部队出来的人。他在医院看到顾小青脱掉袜子露出的脚，医生掰这掰那问他疼不疼，他心里就有数。 　　顾小青表情淡淡的。顾玲玲开始做饭，饭在电饭煲热着。夏志荣给她打电话时她才刚开油烟机，夏志荣拐到客厅看电视，顾小青今天不知抽了什么风，也一瘸一拐地跟到客厅。抢先拿起遥控器说：“我也想看。” 　　夏志荣诧异地看他，顾小青执着地霸占着遥控器开电视，结果他自己搞了半天，因为太久没碰电视，根本不会开。他恼怒地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拍，起身打算一瘸一拐地溜回房间，夏志荣一把拉过他，嘴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比了一个口型：“坐。” 　　顾小青翻了白眼，却还是乖乖地做到了他旁边。坐下来膈应般的往旁边挪了一点屁股。 　　夏志荣熟练地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顾小青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似专注地看着电视，夏志荣把电视的声音调高。顾小青去拿茶几上的水果，弯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夏志荣的大腿。夏志荣坐在他右边，水果在夏志荣还要靠右的位置。夏志荣抬脚用脚尖轻轻刮了一下他的胳膊。 　　顾小青装作没感觉，垃圾桶拿过来剥橘子，特别认真。夏志荣看他垂着眼睛，漂亮的侧脸，白皙的手指把深黄色的橘皮剥下来。心里像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一下。 　　顾玲玲就在背后，隔了一堵墙在厨房烧菜，他故意把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 　　顾小青拿起橘子放到嘴里，汁水一下把嘴唇染上水色，在灯光下发亮。 　　夏志荣把视线转移到电视上，做得端端正正，很认真地看新闻。顾小青吃完一个橘子，想在拿一个，夏志荣制止他，说：“上火，少吃。” 　　可他才吃了一个。他不甘心地想再伸手拿，夏志荣干脆把他的手抓到怀里。顾小青不满地瞪他，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夏志荣总觉得要被这双眼睛勾引走。他便把视线撇到顾小青脸颊上的痣，一下一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眼神温柔，充满痴恋，顾小青不止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放缓呼吸，两人距离很近，顾小青看着夏志荣脸上的小绒毛。 　　两人顺理成章地接了一个短暂的橘子味的吻。电视的声音完美掩盖亲吻时发出的水声，顾小青微微仰着头。俩人分开后，顾小青像是沉浸在那个湿漉漉的吻般，眼尾惬意地眯成一条线。夏志荣亲了亲他的眼睑，睫毛轻轻地颤抖，但随后他迷惘、情动的表情在顾玲玲喊他们吃饭时，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起身走到客厅，夏志荣跟在身后，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顾玲玲意外他和夏志荣一起在客厅看电视，但没说什么。看来这小孩是愿意和别人亲近了。 　　顾玲玲有些诧异也有些高兴，她拉开椅子，与平常一样和夏志荣聊起了天。 第六十六章 　　顾小青第二次扭伤特别有经验，体育课在教室自习，把作业全做完了，无聊地在位置上看杂志。他前几天刚给自己发毒誓，少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他特别骄傲他自己两只标准5.0的眼睛，一群四眼田鸡中难得的独苗。 　　中饭蔡鑫帮他打包，他当了连续一礼拜的大爷，每周下午的跑操都免了，让跑出一身汗回教室的蔡鑫羡慕不已，说他也想请假。顾小青说你去请，黄老头好说话的很。 　　蔡鑫不信他的鬼话，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狂喝饮料，汗水打湿他那件黑色的T恤。今天温度开始回升，蔡鑫属于里面套短袖外面穿冬季校服的男孩，外套被他狗窝一样揉成一团扔在椅子上，掀起下摆不停地扇风。“热死了。”他嘟囔着，汗水一滴一滴从额角流下来。 　　蔡鑫盯着日常不理他的同桌，突然无厘头地问： 　　“你不热？” 　　顾小青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端，严严实实地盖住脖子。他不冷不淡地回道: 　　“不热。” 　　“哦。” 　　蔡鑫咕咚咕咚喝完，拿着瓶子冲墙角的垃圾桶做了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 　　哐当一声完美进球。蔡鑫等会儿还得去校队练习，他到教室后面的柜子翻出篮球背心，拎着水壶跑到开水间灌水。他们教练不然他们打球喝饮料，灌完他原本直奔训练馆而去，在教室门口突然又犹豫了一下。探出个头问：“欸顾小青同志。这周六我们校篮球赛，你来不来看？” 　　顾小青懒得去：“不来。” 　　蔡鑫委屈死了：“不来啊。”他特别想让顾小青来看他打球。他打球打得还是不错的。他又努力争取了一下，“我给你打那么多天饭，你怎么忍心哦。” 　　顾小青一顿，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蔡鑫一看有戏，眼睛亮晶晶的，顾小青问：“几点？” 　　“下午两点。” 　　顾小青思考了一下，他其实不用思考，他星期六一般都窝在家里。但他表现出一副，我很忙看在你的面子挤出一点时间的样子，犹豫地点了点头，蔡鑫高兴地给自己比了个V，噔噔噔跑走了。 　　顾小青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杂志，像个老干部把保温杯握在手里，腾腾的热气扑打在脸上。 　　已经放学了，班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故意在座位上多坐了一会儿，他脚不好，放学刚开始人多，磕磕碰碰另一只脚也得废，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在椅子上决定过个十几分钟再回家。 　　顾玲玲原本问他要不要她过来接他放学，他很冷漠地拒绝了，脑袋一晃“不要”，自己又不是断了腿，扭伤而已就走不了路了么。顾玲玲知道小孩还在和他赌气，便叮嘱他，叫他以后走路小心，没见过下个公交车还能把自己脚扭伤的。顾小青一听她这套说法就烦，顾玲玲好心一顿唠叨换来顾小青一个干巴巴的“哦”。顾玲玲只好关上他房间的门，去客厅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 　　顾小青这次特别记仇，顾玲玲晚上问他吃不吃水果他也说不要，甚至牵连着返校那天，他龟速地挪进教室，尽量走得像个正常人，蔡鑫看着他趴在位置上，裤管下露出又包了一层绷带的脚踝，惊奇地问怎么了，他都很不耐烦地别过脸，冷冰冰地回复“没怎么”。 　　蔡鑫知道他的狗脾气，小心翼翼地没去惹他，等小顾心情变得稍微好点，装作不经意地问“又扭了”。顾小青飘来一句“嗯”。 　　顾小青特别爱面子，他就裹了一层绷带，挑了一双宽一点的鞋子硬塞进去，他走了几步觉得很好，彭地一声重重甩上家门，臭着脸故意让睡懒觉的顾玲玲听到。 　　他真的就一副如蔡鑫所说的，狗脾气，以前还好，现在的脾气越来越臭，不知道是为谁的虎作伥。他的底气莫名的足。 　　他坐在窗边，打开窗户，窗外的树枝抽出一丁点新芽。嫩绿。顾小青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是在抵不住空气的燥热，稍微拉下了拉链。 　　他的脖子上有几处很深的吻痕。 　　他歪着头，望着窗外，隔壁高三的那幢楼还没放学，那几扇窗户和几盏日光灯，安静得死气沉沉。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在天台上蹦来蹦去。他们学校绿化搞得很好，鸟都是肥的。 　　少年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裤子里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他嘴角小弧度地弯了弯。他把书本放回抽屉整好，关上窗户，甚至心情很好地帮值日生最后检查了一遍电脑有没有关，黑板有没有擦干净，轻轻地关上教室门。他掏出一直震动得不停的手机，低着头打字回复：“出来了。” 　　他走出教学楼，故意放慢了脚步。这个点校园都没什么人，几个老师匆匆走过，门口的保安闲得玩手机发呆。他走到校门口，便看到一个人，站在前几天同样的位置，背着手笑眯眯地看他。 　　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话，顾小青没看懂他的口型，刷了卡走出来，抬着头问他：“说了什么？” 　　夏志荣搂着他的肩，两人亲密得像一对父子。 　　“我说，”夏志荣语气轻快地说，“叫你快点。” 　　顾小青：“我走不快。” 　　夏志荣：“你们学校那个保安不让我进去。你以为我不想进去接你？” 　　顾小青：“你不是本事很大么？” 　　夏志荣：“开始瞧不起夏叔叔了。顾小青？”他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今天没作业？书包都不背了。” 　　顾小青得意地，“写完了。” 　　夏志荣挑眉，摸了摸他的脑袋。“真厉害。”车子停在不远处，夏志荣打开后座让他进去，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夏志荣便压上他接吻，舌头伸进口腔吮吸。粗重的呼吸落在耳际，他拉下顾小青的外套拉链，手指按上一道一道鲜明的吻痕，喃喃道：“我的阳气要被你吸走了。” 　　顾小青很轻地笑了一下。他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手指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发茬。夏志荣埋在他的肩侧，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他的手冰冷，夏志荣像个制热机，温热的手从衣服的下摆摸索上去，一下一下掐着他胸前两点。 　　他咯咯地笑往后缩，经不起般的求饶，说：“痒。” 第六十七章 　　晚上，疲惫的顾玲玲回来，顾小青的房间半掩着，露出一丁点昏黄的光。 　　她推开门，顾小青躲在房间里，她走过去看，桌子上放了一碟新鲜的草莓，玻璃碗上沾着水滴。小孩正小口啃草莓，另一只手翻卷子，吃完后把留下的蒂扔回玻璃碗。他扭头看了一眼顾玲玲，“干嘛？” 　　顾玲玲问：“哪来的草莓？” 　　顾小青：“同桌送的。” 　　顾玲玲皱眉。她不是很喜欢吃这个，家里很少买。倒是以前杨欣很喜欢给顾小青买草莓，顾小青囔着要吃水果，难得不抠门的杨欣就买一袋草莓回家三个人吃。杨欣的定义里，草莓在水果里排名第一。 　　顾小青很大方，把碗挪过去：“吃么？” 　　顾玲玲拿了一个，味道很好，酸酸甜甜。她在顾小青旁边看了一会儿，小孩专注地订正卷子，红笔圈圈点点。顾玲玲看不懂，监督了一会儿就走了。 　　顾小青把最后一颗草莓塞到嘴里，冰冷的，进入温暖的胃。他抽一张餐巾纸擦干净，继续写他的数学卷子。 　　草莓是夏志荣给他的。放在一个保鲜盒里。说是从哪里刚摘的新鲜又好吃。他拿了一个纸袋子里面有好几盒，原本想让顾小青全部拿走。但顾小青就拿了一盒，轻描淡写地说，够了。 　　夏志荣：“你和我客气？” 　　顾小青：“一盒就够了。”他说完看了似笑非笑的夏志荣一眼，“我不要太多。” 　　这话在夏志荣听来，总有些一语双关的味道，他把袋子放回后座，绕到驾驶位。顾小青慢悠悠地回家，他看到他消失在路口，倒车走了。 　　星期六，顾小青赴约去看蔡小驴的篮球赛，蔡小驴打球打得的确很猛，还有几个长得又高又漂亮的女孩子坐在长板凳上，时不时给他们喊加油。顾小青被蔡鑫赛前热烈招待了一番，和候补队员坐在一起。候补都是和蔡鑫很熟的哥们儿，知道这位被蔡鑫照顾得前前后后的大爷，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继续认真地看比赛。南中的篮球一直很牛逼。蔡鑫还是前锋，特别能耍帅，他一进球，那几个姑娘便激动地跺脚鼓掌，鼓掌完给大汗淋漓的蔡鑫拍照，给别人拍完然后小姐妹再自个拍。场面又热闹又滑稽。 　　中场，蔡鑫跑下来休息，顾小青给他递水。蔡鑫仰头喝了几口，露出少年漂亮的脖子的曲线，顾小青见他汗流浃背，浑身散发一股朝气蓬勃的阳光气息。第一次发现他同桌的确招人喜欢，谁不喜欢这样和善、开朗的大男孩呢。动不动撩个衣服露几块腹肌，笑得纯良无害的，要联系方式也会给。顾小青好几次去开水房灌水，看到他和几个学妹学姐在楼梯拐角拉拉扯扯扯不清，女生长得都很漂亮。蔡小驴有几次看到他，还会和他打招呼。有几次他的好哥们路过，冲他暧昧地笑，他也无所谓，像是习惯了般的。快上课了抱着一堆零食回来，特别善良地让顾小青先挑他想吃的拿走，然后一股脑地塞到抽屉，哪天抽空分给周围的同学吃掉了。 　　顾小青坐在位置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星期六顾玲玲上班，忙得要死，顾小青自己在外面随便买了东西解决午饭，溜达着来了学校。十分钟前夏志荣在微信问他在干什么，他正打算回，下一秒夏志荣给他打了电话。他便走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电话传来夏志荣的声音：“不回消息？” 　　“我在学校看比赛。” 　　“什么比赛？” 　　“篮球。” 　　“哦？”夏志荣的语气有了一丁点的波痕。“你会打啊？” 　　“不会。”顾小青老实回答。他体力不好。 　　夏志荣：“想学吗？我教你。” 　　“不想。” 　　像是料到他会说这个，夏志荣笑了笑没说什么。“中午吃了什么？” 　　“面条。” 　　“外面吃的？” 　　“嗯。” 　　“那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道……随便。” 　　夏志荣心里寻思了一会儿，“你在学校呆着，我来接你。脚不是扭伤了么，还到处乱跑。”他带上一点指责的语气。“十分钟后我就到。” 　　顾小青应声嗯，电话挂了，顾小青在外面呆了一会儿。他前面有一盆铁树，深绿色的叶子。他把几片页子尖端拗断了。他手贱得。 　　他正打算走回体育馆，背后突然站着一个人，是一个女生。露出一个探究的、善意的笑，打一声招呼：“你好。” 　　“你好。”顾小青觉得这女的有点眼熟，应该是那堆给蔡小驴加油的。 　　“你是蔡鑫朋友吧？”她说，语气很自来熟。“我叫俞苗苗。能不能交个朋友？” 　　顾小青眨了下眼睛。点头，“可以。”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欣喜，稍微走进了一点。语气有点神秘兮兮，“欸。我开门见山，蔡鑫有没有女朋友？” 　　顾小青说实话，“我不知道。” 　　女孩的表情有点失望，“你不知道吗。唉，我以为你知道呢，”她的语气有点垂头丧气，又不甘放弃地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那他有没有有好感的女生啊？我常看你们走一块儿。就有没有，他常常打招呼，常常和他见面的那种？” 　　顾小青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形容了几个经常给蔡鑫塞零食的那几个姑娘，那女孩激动的“嗯嗯嗯”“哦哦哦”地应着，他大概说中了几个点，她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感激地说，“太谢谢你啦！下次请你喝奶茶啊！” 　　顾小青说没事儿，正准备往回走，那女孩子突然跑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笑容明媚地，“帅哥加个联系方式？有没有qq或者微信啊？” 　　顾小青刚想说什么，一双大手就握住他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没有。” 第六十八章 　　女孩愣了一下，倒没有很尴尬。男人人高马大旁边一站，表情和善，语气却很有威慑力。 　　他旁若无人地靠在男孩的身侧，温和地说，“走了。” 　　顾小青：“我进去和我朋友打声招呼。” 　　男人拉住他，不是很高兴。“你不是饿了么，”他皱着眉，一通胡说八道，“回头手机上说一下就行了，人家打球哪顾得上你。” 　　顾小青瞪了他一眼，夏志荣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他只好跟着夏志荣走了，路上夏志荣还神神叨叨，说什么他星期六好不容易挑出时间跑过来，小孩不在家乖乖地迎接他，跑出去看什么篮球赛。顾小青当然反驳他，他在唇枪舌剑上绝不会输给这个人，他说，他又不知道你会来，一天到晚神出鬼没。怪谁。两人一路打情骂俏，直到顾小青钻进车子，夏志荣呼噜一把小孩的头发，无奈地说：“依你依你。”顾小青才乖乖地系上安全带，心里得意地哼了一声。表面还是装的风轻云淡的，夏志荣永远说不过他。 　　夏志荣带他去了一家他从没见过的餐厅吃饭，中式，布置特别复古。夏志荣大手一挥又点了许多七七八八的菜，比较素，说他现在不适合吃口味重的东西。他跟着受苦陪他吃这些清汤寡水，唯一飘着一点荤的，就是山药玉米排骨汤，夏志荣还细心地把汤上面的油沫捞干净，顾小青扭伤了脚，娇贵得油都碰不得了。饭桌上，俩人聊天，夏志荣开门见山地问：“那女生谁啊？” 　　“看比赛的。” 　　“看比赛的和你什么关系。”他语气不善，“单独约你出来要微信号？” 　　“人家问我，关于蔡鑫的，”顾小青低着头吃菜，“和我没什么关系。” 　　夏志荣：“没什么关系要你微信号？” 　　顾小青：“这又怎么了。” 　　夏志荣没说话。 　　顾小青细嚼慢咽后，抬头见夏志荣没伸筷子，盯着他。 　　他慢吞吞地问，“干嘛？” 　　夏志荣笑了笑。“没什么。” 　　他便带过这个话题，顾小青以为他说不出话，俩人吃完饭，车上顾小青问去哪儿，夏志荣用正常不过的语气： 　　“送你回去。” 　　车子的确是开到他家小区门口，顾小青翘着脚从车上下来，稍微加快步伐往楼梯口走去。他回头瞟了一眼自觉地锁车跟在他身后的夏局，问：“跟着我干嘛？” 　　夏志荣无辜：“渴了。”他手里拿着他车上的保温杯。“想喝水。” 　　顾小青往上走一节楼梯，他也像跟随他的步伐似的往上走一节，顾小青停下来看他，他便笑盈盈地，一副不过在做很普通的事情，亲切随和的样子。 　　顾小青以前以为像夏志荣这样在大城市生长打拼的人，无论如何会与他们这个小县城，他家陈旧的破楼格格不入。然而事实相反，夏局长对于如何降尊纡贵的手段了解得十分通透，他表现得伶俐市侩，顾小青想。又色又俗，除了有钱有地位，还特别变态的一个人。 　　顾小青掏出钥匙开门，夏志荣自然地走了进来，走到他房间去，驾轻就熟开了空调。顾小青去厨房烧开水，走进房间坐在凳子上玩手机，夏志荣便像一只黏糊糊的八爪鱼，背后贴近他。凑到耳边问：“做吗？” 　　顾小青：“太冷了。” 　　夏志荣一边亲他的耳侧，一边手伸进顾小青的裤缝，隔着内裤挑逗地摸。他的声音因为情欲有些沙哑，低低地说：“马上不冷了。” 　　温热的呼吸，黏湿的口腔。随着温度攀升，俩人熟稔地滚上床，夏志荣拉开床头柜，一叠纸下压着几个避孕套。“乖。过来咬开。” 　　他单手拿着，顾小青顺从地别过头，牙齿借力撕开包装，两人痛快地做了一次。夏志荣顶得有点狠，他若有若无地又引到中午那个话题： 　　“是不是老有人找你要微信，顾小青？女的向你要。男的，”他顿了一下。“也向你要？” 　　顾小青沉浸在每一次顶弄带来的快感。他爽得哼哼了一下，眼角噙着因为爽挂上的泪花，有些费力地说，“不是。” 　　夏志荣俯身望着他那双迷离的、雾蒙蒙的眼睛，反问，“真的？” 　　“真……真的。” 　　夏志荣不信他的鬼话，顾小青床下爱撒谎，床上一样撒谎不打草稿。他惩罚地在顾小青脖子上咬了一口，顾小青还能理智回笼，艰难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不许咬。” 　　夏志荣才不听他的，床上说不要，说不许，难道就真的不要不许么。他在这个礼拜几乎每一天，和这个小孩在一起最长的时间就是在经历性\爱。无他。他知道避孕套在哪个位置，做完把从衣柜底部抽出一条他新的内裤，和爽得站都站不稳的小孩在浴室甜蜜蜜地洗澡。他每天都接顾小青放学，每天都准时，站在校门口，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催他。他不舍得浪费一分一秒，却又每次站在没多少人的大门口，看到不远处往他慢慢走过来的小孩，心里像一条春天破冰的河，河水火热地迸发一样得生机勃勃，又欣喜。 　　顾小青会搂住他的脖子，甚至会诱惑得抬腰，把自己送到他怀里去，一张炽热的、青春的面孔，现在沾染情\色的气息，漂亮得像一朵妖冶的花，争着抢着要开到他眼前，从羞涩的、变成奔放又自如。 　　射完，夏志荣捋下套子。套子下一堆他的东西。他把套子放到顾小青起伏的小腹上，说： 　　“礼尚往来。” 　　顾小青翻了个白眼，反手把套子扔进垃圾桶，他的小腹上原本一堆自己的精\液，被夏志荣舔掉了。舔之前还特意征求他的意见，说“很渴”。 　　做完淋漓地洗澡，夏志荣本来磨磨蹭蹭地想再来一次，但那时已经快八点多了。顾小青让他赶紧滚。夏志荣洗完，站在楼道口和顾小青说再见，手里拿着热热的、满满的保温杯。顾小青嫌弃站在门口冷，匆匆地关上了门。 第六十九章 　　天逐渐变热，南中学子的心也变得躁动，一次联考后，高二组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动员，无非为了接下来的高三做思想准备。顾小青从搬着椅子进去，眼皮就一直狂跳。他心想，坏了。不吉利。果不其然，回到教室椅子没坐热，班主任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出来一下。 　　一旁的蔡鑫投以同情的余光。 　　他被黄老头叫去办公室喝茶，黄老头是上了年纪的教师，教语文，讲话很含蓄。他调出顾小青成绩排名对比的表格，语重心长地说： 　　“最近下滑得有点厉害啊。” 　　顾小青心里有数，他不写额外的作业，不预习复习，高二下学期基本上都是炒冷饭的知识点，他的智商不复习不巩固考好成绩是不可能的。黄老头直白地问，最近很忙么，在干什么，谈恋爱了？顾小青一一说没有。 　　“那看来作业太少，我看你自修课老是拿着笔走神。” 　　顾小青一愣：“我走神了？” 　　黄老头觉得有点好笑，“下次我拍几张照片，欣赏欣赏。” 　　顾小青哂笑。他还真没意识到。 　　原本黄老头还想深挖探究一下原因，但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顾小青本分的一个学生，若在校谈恋爱，任何一点风声他立马知道。班上那几对谈恋爱的情侣他会不知道么？他点到为止地叮嘱他，叫他重心放到学习上，大手手一挥便放顾小青回教室了。 　　顾小青直到放学，都有点魂不守舍。蔡小驴问他黄老头是不是刁难他，他说没有，下课铃一响，拎着书包招呼不打就走了。 　　晚上，他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倚靠着。皱着眉头，说：“今天班主任找我了。” 　　夏志荣在给他吹头发，关掉吹风机，问：“找你干嘛？” 　　“说我成绩下滑。” 　　夏志荣不在意，老夏是个半文盲，高中没念完就滚进了部队，除了识字和平常装模做样看点新闻，身上一点知识分子的气息都没有。“这点屁事你们班主任老师就来找你了？”他的语气有点不屑。他揉了揉顾小青半干不干的头发。“大惊小怪。” 　　小孩嘟着嘴，不高兴地撑着他的肩膀：“你怎么说我们班主任呢？” 　　夏志荣：“我怎么说了。” 　　顾小青：“我们班主任讲的没错呀，他还问我有没有谈恋爱。” 　　夏志荣眼底含笑，抱紧他：“你说什么了？。” 　　顾小青瞥了他一眼。“我说没有。” 　　夏志荣：“你在我面前撒谎，老师那儿也敢说啊。” 　　顾小青：“难不成，我得说实话？”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夏志荣。他露出狡黠的笑，嘴角一个小小的酒窝。“你面子还真大。” 　　“我面子不大么？” 　　夏志荣去蹭他的脸，鼻尖若有若无地在他脸颊轻触，“我在你心里。不重要么？” 　　顾小青不说话，夏志荣见状，手又不老实地想伸进他的裤子里，顾小青怕痒在他怀里扭动，嗔怒道：“你别碰我。” 　　俩人刚在床上激烈地翻滚了一次，他浑身没什么力气，夏志荣逗他，他也只是伸出手，懒懒地拍了一下男人的手背。 　　“好累。”他半闭着眼睛，头发仍然湿踏踏地垂在耳边。他自从和夏志荣滚上了床，每天都一副懒洋洋坐在位置上，支着脑袋，像泡在一缸暖融融的春水里。运动少年蔡鑫问他，怎么整天都打不起精神，病恹恹的样子。他同样的回答，“太累了。” 　　不然。他放空脑袋望向窗边的神情，明明像一只吸饱了精气魇足的小狐狸。 　　前几天，夏志荣第一次帮他口，他爽得忍不住叫了出来，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着，这种感觉，他第一次尝试便上了瘾。他对于快感的追求，表现得像个贪求毒品的瘾君子，有时他也有对自己如此的感知。 　　太沉溺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性这方面的追求，过于裸露和坦诚，便决定下次一定将厚脸皮的夏志荣赶出去，结果炽热的躯体只要一靠近，他浑身就有一簇火焰从相触的某片皮肤腾地蔓延全身。他伸出舌头，紧紧拢住男人结实的肩膀与他深吻，身下滚烫的器官互相赤裸，摩擦。酥麻的爽意。他实在喜欢高潮时整个人像躺在云层摇摇欲坠的快感。 　　所以一切，他说什么不要再做，不要再和夏志荣接吻上床的想法全数推翻。他躺在夏志荣的怀里，有时因为夏志荣的调笑忍不住挣扎，想起身扇他的脸，却被一把抓住软绵绵的手掌，放到嘴边换来细细的吻。 　　某一个夜晚，他的确太累了，一天安排了整整三场考试，午睡没睡够。和夏志荣说不做，要睡觉。夏志荣怎么拍他的屁股他都不醒，真的睡着了。 　　夏志荣拿睡死的顾小青没办法，穿上外套风尘仆仆地驱车直接回到了H市。 　　第二天顾小青从闹钟声响来，困意笼罩，他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一怔。所有的困意一扫而光。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戒指很素，就是一枚普通的铂金的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他穿上衣服，拉开窗帘，抬起手放到清晨的阳光下端倪着，笑了一下。随即 他便把戒指取下来，随手扔进了抽屉。 第七十章 　　顾玲玲工作刚接手，太忙了，当她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想给远在H市的夏志荣打个电话，问他这周末来不来她家吃个饭。 　　结果电话里夏志荣说，他这个月出差。 　　顾玲玲谅解地说没事儿，她不过打个电话先问问，人忙就忙着，工作最重要。 　　俩人电话聊了一会，夏志荣很会讲话，顾玲玲一颗因为工作疲倦的心又被哄得高高兴兴的。 　　今天是周六，这个点，顾小青应该上完补习班在家。 　　她随即又给顾小青打了个电话，电话嘟了好几声才接。 　　“喂，顾小青？” 　　电话那头没说话，顾玲玲又贴着话筒喂了几声，顾小青的声音才传来，有点轻。 　　“……喂？” 　　“你在干嘛？” 　　“写作业啊。” 　　“晚上想吃什么？我今天早点回来。” 　　“啊？”顾小青有点惊讶，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你几点回来？” 　　“五点半。” 　　“哦。” 　　“想吃什么？荷兰豆？汤要不要喝？” 　　电话那头声音又消失了，顾玲玲疑惑顾小青在家干嘛呢，随后顾小青立马回答她：“汤……汤……随便。荷兰豆……嗯。荷兰豆要的。”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有点喘，顾玲玲奇怪他喘什么气，电话那头顾小青咳嗽了一声，口吻又恢复了正常。他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语气说，“我写作业，先挂了啊。” 　　他说挂就挂了，顾玲玲对着已经按掉的通话界面，也没想什么，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和一旁正在玩手机的同事聊天。 　　顾小青电话一挂断，手机往床上一丢，怒狠狠地看向正在坏笑的夏志荣。 　　“你有病。” 　　夏志荣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他还插在里面，温热紧致，顾玲玲给他打电话时俩人做得正兴头上，电话一响，原本夏志荣不打算接，但他一看联系人名称。手摩挲了一下机身，便接听了，他还开了免提，顾小青能清楚地听到俩人的对话。夏志荣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伸到顾小青底下摸他前面，脸上挂着和他讲话内容一致的亲切笑容。 　　顾小青一听到电话那头顾玲玲的声音响起，他的心陡然一沉，血液都突然在这一瞬间疯狂地躁动。他颤巍巍地伸手想制止夏志荣，夏志荣便抓着他的手让他抚摸身下连接的地方。趁着顾玲玲说话的间隙，给他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爽吗。 　　顾小青瞪了他一眼。电话还在打继续，顾玲玲用着娇柔的、低低的声音说话，时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夏志荣说他在外面出差，之类的婉拒，伴随着一些油腻的话，顾玲玲没有一丁点的不高兴。 　　他出差了么？他多久没出差了。他舍不得往外走，他基本上每天都和她的儿子泡在一起做\爱，像现在这样不分你我交缠在床上，男孩在他身下爽得瞳孔失焦，微微张着嘴巴，挂着晶亮的津液。他每次都会把这些液体舔掉，和年轻的男孩深吻。说永远都说不完的情话。 　　电话挂掉后，顾小青想挣扎着爬起来教训无法无天的这人一顿，又被不要脸的变态按住腰挤了进去，他骂道：“你有病啊。” 　　夏志荣耍无赖：“我有病。有病。” 　　说完他便狠狠地抽送，润滑液在入口挤成白沫溢了出来，黑色的床单顿时显出一块水渍。 　　这是夏志荣在他们县随便买的一栋房子，他偶尔图方便会住；顾玲玲到他那过夜也住在这里，被顾小青之前称为老巢。 　　今天顾小青原本要上补习班的。真的。他是很想去上课。结果夏志荣中午就打电话说带他去吃饭，饭吃完车子就开到郊区，顾小青即使方向感不强，还是认出这不是去城里的路，说我还要上补习班呢，你车子开到这里干什么。 　　夏志荣问：“你想上课，还是想做\爱？” 　　顾小青：“你有病。” 　　夏志荣问他培训老师的电话，说帮他请假，顾小青抵死不从，嚷嚷着说不行，老师不会让他请，结果电话还是被夏志荣顺理成章要到了，他电话一接通，便熟练地用沉稳的口音说： 　　“喂您好，我是顾小青的爸爸。” 　　“是这样的，顾小青早上发烧，现在在医院挂水。今天的课就不来了。” 　　“嗯。麻烦老师，老师再见啊。” 　　他摁掉电话，看了一眼窝在副驾驶的小孩一眼。小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你这么想上课？”他好笑地问。 　　顾小青没回答他，只是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后退的景色，半响才回答他，“不想。” 　　顾小青被身后的夏志荣顶撞，像一叶湖上摇曳的小舟，结果夏志荣这头电话电话打完，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了。他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立马想按掉手机，但没抢过夏志荣，直接一把夺过，招摇地攥在手里晃了晃。 　　他重重按下通话键，开了免提放在顾小青耳边。示意他说话。 　　顾小青一边忍受身下密密麻麻的快感，一边又要尽量语气正常地和顾玲玲说话。大概他的语气装得太蹩脚，夏志荣总是在背后时不时发出很轻的嘲笑，顾小青这个小心眼的小屁孩气死了，糊弄完顾玲玲后不由分说从床上爬了起来，狠狠地想给夏志荣轮一巴掌。夏志荣把小孩抱在怀里，眼神装得像条小狼似的，倒在他怀里还不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哈哈大笑，亲着小孩气呼呼的脸，另一只手不安分地伸下去帮他手/淫。 　　“爽吗？嗯？”他低哑的声音落在耳边，小孩在高潮之际在他怀里不止地颤抖。“爽吗顾小青？” 　　顾小青射在他手上，整个人沉浸在射\精带来的快感里。他急促地喘息，趴在夏志荣的肩上，像是报仇般的，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圈很淡的牙印。 第七十一章 　　夏志荣的这座老巢，很符合他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形象，两层，螺旋式的楼梯。门口有一片花园，种了几颗树，地上一层茵茵的草地。很多家具都是崭新的，客厅角落放了很多根雕。顾小青不懂艺术。夏志荣擅作主张帮他翘了补习班，牵着小孩的手走到二楼，一脚踢开门就开始脱衣服。什么工作，什么街区环保规划。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在走进大门之前，他在车上说： 　　“我想让你更了解我。” 　　他们最了解对方彼此的肉体。赤身裸体做出的事情真心实意。夏志荣是这么认为的，床上的顾小青，淫/荡可口，平常冷漠又嫌弃的面孔在高潮时溃不成军。坦诚得像个小孩，巴巴地望着你手里的糖果流口水。 　　男人在房间自带的一个小阳台上抽烟，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他眯着眼在一堆升起的烟雾中说：“你要回去了？” 　　顾小青穿好衣服，拿了手机和他点点头。夏志荣便让司机把他送回去，站在阳台，和大门口乖乖坐进后座的顾小青挥了挥手。 　　他在外面抽完了一整支烟才关上门走进去，走到床边，弯腰打开床头的柜子。 　　他拿出柜子里一个小绒盒，打开，一枚素净的戒指，他套到无名指上。放到光下细细看了一会儿。大概是满意极了，便一直戴着，直到晚上应邀前往饭局吃饭、结束，都没有摘下来。 　　天气逐渐转暖，顾玲玲带着顾小青去买衣服，她大概美甲做得，品味也上来了，挑的衣服、鞋子都比较靠前。顾小青长得好看，又穿好看的衣服，街上有好几个姑娘回头看，甚至顾玲玲路上遇到朋友停下来交谈，朋友那双晶亮的，仿佛看未来女婿的眼睛，盯得顾小青很不自在。他低着头玩手机，打字打得很快，他没在和他的某位夏叔叔聊天。是那位叫俞苗苗的女孩。她还是成功加到了他的微信，女孩很健谈，又不像蔡鑫那样傻乎乎的，想把他毕生所有的趣事通通分享给他，顾小青和她聊了几次，不尴尬不热情。顾小青有几次写作业，顾玲玲在他房间帮他打扫卫生，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顾玲玲原本没发觉什么，直到最近顾小青屡屡低头捧着手机，她的八卦心思很敏锐，有天晚上趁顾小青瘫在椅子上泡脚，递给他剥好的橘子。装作不经意地问他： 　　“最近，微信上。和谁聊天呢？” 　　“同学。” 　　“男同学女同学？” 　　顾小青同志几乎不假思索，“男同学。” 　　顾玲玲慢慢地嚼口中的橘子。“真的？” 　　“真的。”顾小青确凿的语气。 　　顾玲玲：“男同学也能聊这么久啊。” 　　顾小青：“干嘛。”他支起眼皮看了明显不信他的顾玲玲一眼，“聊天而已。” 　　顾玲玲没再追问他。顾小青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她知道里面肯定有猫腻，顾小青原本不怎么会碰手机，整天捧着他的mp3像块宝似的，电话半天不接。最近他那个mp3都没见他拿出来过了，和手机聊以度日，偷偷摸摸也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 　　她盯着靠在椅背懒洋洋的儿子，突然靠近观察了顾小青白皙的脸，感叹道： 　　“你一个男生，皮肤都比女孩子好。” 　　顾小青嗤之以鼻，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东西。 　　顾玲玲的视线又转移到他那几颗痣上，端倪了几分钟，“怎么痣感觉变多了？”她喃喃道，“毕业带你去医院点痣，皮肤太白，太明显。有点难看。” 　　顾小青干巴巴地应声“哦”，泡了一会儿便回到房间。 　　他还记得他房间放着的那盆吊兰，叶子愈发得墨绿，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住想摧残的心思，从厨房舀了一点水，浇在有些干涸的泥土上。他盯着吊兰发呆，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过年时夏志荣塞给他的。H市那座，他说要送给他的房子。他想到那几天。令他无所适从的旋转木马；想到寒冷的夜晚，男人叫他抬头，一转眼掀开漂亮的红布，一架崭新的钢琴。琴键流利的触感，他已经忘了。他也不记得那家琴行的名字。 　　但他记得，因为自己故意任性地想回家发脾气，男人愠怒的眼睛，火热的吻落在身上。他在柔软的沙发上高潮，眼前空白的快感，视线的焦点最后落在沙发旁的鱼缸里那几条游动的热带鱼，吐出咕噜噜的泡泡。 　　他原本尘封在深海，像冰山一样拖着深厚的根部的内心，就像被冰河世纪那只无意的小松鼠拿松果轻轻敲动了一下，裂缝一条一条从海面爬了出来。 　　很轻，在上升时，“啪”的一声。 　　就碎掉了。 　　他把钥匙埋进吊兰的泥土里，随后出去洗了个手，钻进被窝迎接又是崭新的明天。 　　他从未失眠，包括那天晚上，他只是盯着天花板盯了一会儿，黑色的天花板。看不出任何黑暗的形状。他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他梦到他高中毕业，在一个离他家小县城很远的城市读大学。他下课回来，忙碌疲惫的路上，顾玲玲给他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头，她难得用甜蜜蜜的幸福语气说： 　　“小青。我要结婚了。” 　　顾小青一愣。 　　“结婚？谁啊？” 　　顾玲玲：“和你夏叔叔。” 　　顾小青一下抓紧了电话。他愣了半天，才在电话里说： 　　“……哦。” 　　“你下星期就回来了？日子定在下下礼拜，”顾玲玲笑着说，“原本定了一个更吉利点的日子。他说要等你回来呢。” 　　他说要等你回来呢。 　　他从梦中惊醒。顾玲玲幸福的语气似乎还在他耳边回荡。他急促地喘息，下床拉开窗帘，天灰蒙蒙的亮。 　　他久久在梦中的那阵心悸回不过神。他深深吸了口气，眨了下眼睛，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他第一次做这样短暂的梦，他还丢脸地哭了。他想。 　　一个丢人的梦。 第七十二章 　　期中，南中说搞家长会，顾小青原本偷偷摸摸地当作没这回事，但南中怎么会猜不透这些小男孩的心思，提早几天便在校讯通上给家长发了短信。顾玲玲当然是请假也要去了，顾小青晚上心惊胆战地等妈妈回家，结果顾玲玲开完家长会表情和去之前的一样，她脱掉鞋子望了站在门口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顾小青，甚至心情还不错地笑了一下，“看我干嘛？” 　　顾小青拿捏一下语气，小心翼翼地问：“说了什么啊？” 　　顾玲玲：“没说什么。你们副校长电视讲话，讲了一个多小时。还有教室上你们老师放的东西，”她嘟囔道，“你坐的位置太靠后，我什么都看不见。” 　　顾玲玲有点近视，但戴框架眼镜又太丑。她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半瞎子。 　　顾小青琢磨着黄老头一定放的铁定是和成绩有关的表格，他最近有好好努力，有好好专注上课，虽然排名一直不是很理想。他书包里还有一本他特意在学校门口买的辅导书，书店老板说这本卖得最火了。 　　他看不出他妈有什么异样，他好几次故意出去上厕所，蹲在马桶上，裤子都不脱，冲水，然后路过客厅，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八字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芒果的顾玲玲。他还挪到客厅拿了一个橘子吃。 　　顾玲玲被电视情节逗得忍俊不禁，顾小青默默地看着她，吃完一个橘子。顾玲玲看到他了，还问他，“想看电视？” 　　他摇了摇头，走回了房间。 　　他拿出手机，他之前乖得都没碰手机。他在想如果顾玲玲知晓他最近的学习状况回家大发雷霆，看到乖乖伏案苦读的小顾会不会削减一点怒火。所以他一直没碰。真的。 　　他刷了一下朋友圈，顾玲玲发了一张照片，立刻懂得这其中的缘由。照片上的人是自己。是一张贴在玻璃窗里的照片，顾小青去年元旦跳舞专门摄影的同学拍的，同学很会抓角度，璀璨的灯光下的面孔，青春张扬。这是唯一一张没进决赛的照片。顾玲玲配文：（棒）（棒）。 　　他知道这张照片，放在校门口一进来的连廊一旁的展示栏。当时蔡鑫给他起哄，说他是他们学校的明星。 　　他戳开那张照片，看着自己的脸。突然有些难为情。正准备退出微信，夏志荣就立马找上了他，问他有没有写完作业。 　　顾小青说写完了。夏志荣给他打电话，顾小青走到阳台，接了。 　　“喂？” 　　“青青。”夏志荣低低地喊了一声的他名字，便没再说话。 　　顾小青趴在阳台的窗口上，看着夜晚仍然熙熙攘攘的街道，那座桥上有许多盏明亮的小灯。空气中仍然带着一丝凉意。今天白天很热，体育课他脱掉外套，舒适清爽的短袖。他们的小县城好像不小心越过了春天。 　　他在电话里沉默，夏志荣也在电话里沉默。 　　夏志荣远在H市。他在那间漂亮舒适的小房子，坐在那架钢琴前。漂亮的、线条流畅的构造设计。耳边偶尔传来顾小青家马路的嘈杂声，乱七八糟的，什么声音都有。 　　对比之下，他这边过于寂静了。寂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拧开钢琴旁边的一盏落地灯，他掀开琴盖，昏黄的光线跳跃在黑白键上。他一点都不懂音乐，一点都不懂。他看着乐谱就和看龙飞凤舞的符咒似的。他当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鬼迷心窍一样，去网上搜了几首简单的歌曲简谱，他以为以他卓越的智商多多少少能理解一点，结果过了二十分钟，平常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夏局还是屁都不懂。他气急之下，关掉他找来的浪漫的<梦中的婚礼>乐谱网页，合上钢琴碰都不想碰。最后勉勉强强认清五个音，还是靠打电话问了他认识的懂钢琴的朋友。朋友嘲笑他，一把年纪还学钢琴干什么。 　　他随便地说，“有人喜欢。” 　　他换成左手拿手机，和电话里头的顾小青说，“你随便听一下。” 　　顾小青：“听什么？” 　　夏志荣：“我弹钢琴。” 　　顾小青皱了下眉，又想说几句话呛他，夏志荣在电话那头突然轻轻地“嘘”了一下。 　　小顾顿时觉得，三十多岁的夏志荣，做这事十分幼稚。过完今年生日就十九岁的顾小青自我感觉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他靠在阳台上洗耳恭听。过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传来，很慢，就像小孩子刚碰钢琴伸出一只手指瞎按，顾小青听到前面几个节拍，就知道这位局长弹的是什么歌。 　　儿歌，还是走音的儿歌。<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顾小青为了给夏志荣面子，忍住不笑，他即使很久没碰钢琴了，但音准不准他还是能听出来。期间演奏的本人难得意识到弹错，一阵重复纠正，顾小青真的忍不住，说，“算了吧。” 　　固执的夏局还是把这首艰难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弹完了。弹完他自我感觉很良好地问：“怎么样，可以吧。” 　　顾小青心想这首没啥水准，看得懂乐谱都会的儿歌，在你手中弹成这个样子，还是不容易的。就说：“还可以。”他很给夏志荣台阶下。 　　夏志荣很得意，他可是之前苦练半个小时的呢。他因为有点高，凳子他还不会调高度，勾着背，戴着眼镜弹琴。 　　他说，“我练了很久。” 　　顾小青：“哦。很厉害。” 　　夏志荣觉得他这个夸奖人的语气很敷衍，便放下这个原本就是他心血来潮的话题，和他聊了些别的。他抬起胳膊，在灯光下看着自己那枚和顾小青款式一模一样的戒指，心里总有鼓鼓的满足感。 　　他说：“十点。乖孩子可以睡觉了。” 　　顾小青嗯了一声，夏志荣和他说了一声晚安，他也很轻地回了一句晚安，电话便挂掉了。他走回房间，顾玲玲还在客厅看电视。他打开手机的音乐软件，搜索<洋娃娃和小熊跳舞>，清脆的儿歌，比夏志荣弹的不知道标准了多少。 第七十三章 　　期中考试之后，班主任又找他认认真真地谈话一次，内容是什么。他说小顾同志还是得加把劲，往前冲一冲，让他每次考试给自己定个目标，顾小青听进去了，郑重地点头，和他说好的。黄老头讲到他这周的周记，黄老头是高二还在坚持让他们写周记的一个老师，他说每周的总结很重要。他说顾小青的周记有很大的进步，从一页进步到一页多两行。至少看上去有两页了，“一点进步也是进步。”班主任说。那一周的周记他给顾小青写了接近半面的批语。原本黄老头改周记一般都打个勾，偶尔写几句话，顾小青从来不认真写周记，做发散性思维的文科作业向来随随便便，黄老头对此印象很深，特别是去年元旦他排练跳舞的那几周，小孩很给面子地写了两行，比赛那周写了三行，最后是潦草的一行“苹果特别好吃”，over。 　　黄老头呢，是一个一视同仁的好老师，他一做完excel，几次考试的进退清清楚楚。 　　他对这个原本成绩上不起眼的小孩长了心，他们理科班，竞争激烈，拔尖的很拔尖，垫底的很垫底。小顾处于中等水平。黄老头这次找他谈话，说顾小青上周的周记，写期中考试考完的反思，说自己上课总是走神，知识点巩固不够。他是第一次写自己的缺点，之前他的周记都是打水仗。班主任说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很难得，给他周记说的几个计划和目标提了几个建议，比如说每次考试进退对比，下次争取前进多少多少。 　　他说话一直温声细语，顾小青看着脚尖，黄老头又说了几分钟，就放安静的小孩回去了。 　　熬到放学，五六点。黄昏的云彩浓墨重彩。顾小青见过无数个夕阳余晖下的校园，无数只细细小小的麻雀站在天台上。顾小青把麻雀叫啾啾。灯照亮整个广场，偶尔几只肥啾啾歪着脑袋在广场上蹦蹦跳跳，人一靠近，扑棱着翅膀急忙飞走了。 　　他往校门口走去，便在拐角看到熟悉的男人。天气太热，手上搭着西装外套，站在他们学校的长廊，腰杆笔直专注地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夏志荣回过头，把手轻轻搭在小孩的肩膀，往校门口走去。路上亲昵地问他，“今天学习累不累？” 　　顾小青说，“不累。”走了一会儿，他出于好奇反问：“你在看什么？” 　　夏志荣：“你的照片。” 　　他指的是顾玲玲发过朋友圈的照片，闪亮夺目的小孩，被放在展示栏的玻璃窗下。夏志荣盯着照片入了神，有几个家长背着手也在旁边看，夸赞这张照片，说这个站在璀璨灯光下的男孩，最精神，最俊俏。他第一次产生自豪的情绪，极力掩饰自己上挑的嘴角，心里默默地回应。嗯。你嘴里说的那个是我家的小孩。 　　吃完饭后，夏志荣把车子停在一个公园门口。他说散步消食。今年春天的雨不知不觉已经下完了，只剩下入夏燥热的风，公园的梅花谢掉，长出碧绿的叶子。夏志荣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跟在他背后的小孩。一副懵懵懂懂，乌黑的眼睛也盯着自己。 　　他说：“青青，我要去S市了。” 　　S市是北边的城市。与他所在的小县城隔了大半个国家地图，顾小青说，“好远。” 　　夏志荣点头。 　　他继续说，“我要去很久很久。” 　　“多久？” 　　“两年。” 　　“哦。” 　　这两年是怎么来的。夏局要升官了。 　　他低头下巴在顾小青的脑袋蹭了蹭。“我舍不得。” 　　顾小青没说话，夏志荣的手一路往下，摩挲他柔软的嘴唇。夜晚他们相拥而眠，彼此倾听彼此的呼吸。黑暗的房间触碰对方的脸，眼眶的形状，浓密的睫毛拂过手掌心。这样亲密的关系不得不因为顾玲玲而戛然而止，又因为顾玲玲继续相接融合。 　　夏志荣原本有着更加厉害阴险的计划，他想若顾小青没有和他厮混，他便和顾玲玲结婚。小孩跟他的姓，以“父亲”这个身份撬开小孩的嘴，听他亲口唤一声爸爸。他们便被最亲密的关系绑在一起了，即使互相并没有联系的血缘，却不得不每一天住在同一屋檐下，在饭桌上亲切地聊天。他能更加光明正大地接近他，接他上下学，开小孩的家长会，让他学想学的乐器，过年成为亲戚朋友令人骄傲的谈资，他虚荣的黑洞被填满了。他一直是个追求权力，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的人，没有信仰，却自信满满，又俗又虚荣。 　　他抱着恶毒的想法，接近男孩的母亲。男孩的母亲因为失败的婚姻而心灰意冷。他如此轻松，跨进他家的家门，口袋多了一片新的钥匙。顾玲玲原本以为夏志荣看上了她的姿色，但每次去他那过夜又是奇怪地隔房睡觉。这种奇怪、甚至有些诡异的男女相处方式令她愈加看不透，她甚至有一次提出她的疑惑，深夜敲响夏志荣紧闭的房间门，他却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地拒绝，好心地帮她拢了拢有些敞开的衣襟。 　　他简单地命令，让她回去。 　　她尽管如何胡思乱想，都想不到他是为了什么接近她，看上了她的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人家看上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儿子在床上向他张开了腿，偷情的欢愉像一团火焰滋滋地烧尽最后一根木头。他的确想不到。顾小青一个整天谁都看不上，如他母亲所说和谁都不亲的小屁孩，无数个日日夜夜与他在床上翻滚，唇舌相缠，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凑到他耳边因为快感叹息。他火星四溅的欲望，终于被他一簇冰冷的水浇灭，却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沸腾，他冒出一个想法。想把这个男孩装进行李箱带走。 　　他纠结过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升官发财，多少人梦寐以求，他在通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便回复，他是一定会走的。 　　他的眼神越来越沉，盯着顾小青的面孔，把一颗一颗痣的位置印刻在脑海里。他把小孩拥入怀中，再一次喃喃道。 　　“我舍不得。” 第七十四章 　　所有的考试结束。顾小青望着黑板上黄老头写的字，端正、整齐划一，副校长在电视上唧唧歪歪。高二下学期收尾，顾小青就正式迈入准高三的步伐，顾玲玲在暑假给他找了两个补习班，他的假期注定在一堆试卷中淹没了。 　　夏志荣那天之后，便很少来他家做客，顾玲玲说夏叔叔工作很忙。每次饭桌上冷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顾玲玲给他一边夹菜，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他们母子两个人也很快活。“筷子好少洗一双。”她是这么说的。她隐隐地猜到一点什么，但她不说。她不会当着顾小青的面说，就像曾经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吃完顾小青走进房间，她收拾碗筷，凉凉的水和洗洁精摩擦挤出泡沫。一双有些粗糙的女人的手。 　　她许久没与夏志荣见面，微信上倒是频繁地联系。她每次含蓄地问，她学会烧几道好菜，夏志荣都拒绝了。他一边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一边安抚顾玲玲，说他最近实在太忙，过几天过来看她。 　　过几天。过几天。杨欣也很喜欢这样说。杨欣出差多日，她发短信问他，与夏志荣几乎一样的一套说辞：过几天，过几天就回来了。 　　结果就是背着她出轨，他们之间的关系被一张离婚证正式宣告结束。 　　她心想夏志荣是不是外面有了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话熨帖风趣，而是绕着弯子和她说，他很忙，别打扰他。听起来冷酷无情，信息还是照回不误。 　　她识趣，便很少握着手机等待对方的回信，忙她的美甲事业，和她的小姐妹在群里整天插科打诨。 　　事实与她猜测的如出一辙，夏志荣在外面的确有了人。一个小情人，现在就在和她隔着一堵墙的房间写作业，衣领因为弯腰微微敞开，锁骨和胸膛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夏志荣说过几天过来，是来看他的乖小孩。 　　顾小青似乎一副没有被他即将远行的消息所影响，那天他只是短暂地“哦”了一声回应，眨了一下眼睛没了下文，他把人送回家，原本他以为会有些难过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小孩对他的态度如往常一样不冷不淡，不去找他他便永远都不可能主动找上门，在床上不让他先爽他便不会他好脸色。但不知何时，他有了点变化。他在做\爱时变得更主动，男人的怀里扭着腰任人汲取，脸上全是为了追逐快感堕落的神情。每次离开后，穿着一件短袖和下身光光的腿，站在门口。眼神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在说“这就走了么”，眼睛浸泡着浓情蜜意的不舍。 　　他告别，“夏叔叔再见。” 　　他走进黑暗的楼道，感应灯有一盏坏了，亮了两秒便迅速被黑暗笼罩。看不见背影。 　　夏志荣走出那幢楼时，还记得除夕夜晚时小孩扑在他怀里冰凉凉的吻，顾小青漂亮的面孔，借着外面洒进来丁点的路灯光，清晰地看到浓密的睫毛。 　　他像一节藤，不知何时攀爬到全身，没过他的头顶，心里全是小孩冲他露出的放荡笑意。 　　八月中旬，顾小青迎来十九岁的生日，他不喜欢吃蛋糕，顾玲玲便买了一些他喜欢的菜摆满整个餐桌，顾小青吃得很开心。他像之前几年一样过完了他的生日，晚上陪顾玲玲散步，凉爽的晚风，顾玲玲和他聊了很多，说他现在的成绩努力一把能上个更不错的大学，高三要心无旁骛好好学习云云。顾小青认真倾听，突然主动开口： 　　“妈，高三我想住校。” 　　顾玲玲一愣，她是没想到小孩会主动和她提这个，她本来也想让他高三在校上晚自修住四人寝，他不肯便霸王硬上弓。在家的学习效率肯定没学校高。看来顾小青也难得意识到了，她夸他懂事，摸了摸他的头。说：“好，开学我给你班主任打个电话。” 　　她还是第一次夸他懂事。顾小青心里默默地想。 　　他的生日，夏志荣不可能会不记得。前一天，顾小青和顾玲玲撒谎，说在同学家过夜，那时他已经坐上夏志荣地通往H市一个私人海滩的车。顾小青嫌弃外面热，不肯出去，他们有些荒谬地在宾馆待了一下午，无非又是欲望疏泄、情意表露，换着花样做了几次，洗完澡外面的天都黑了。 　　夏志荣倒不忙着带他吃饭，而是领着小孩走到海边，脱掉鞋子，让他坐在海滩上。 　　温柔的海风，深黑的海，顾小青小时候只来过一次海边，一家三口一起浩浩荡荡地来，他回去晒得像只猴。他发誓再也不来这种地方。 　　夏志荣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蛋糕，蛋糕上一个丑陋的“19”数字蜡烛，放到他面前，祝他生日快乐。 　　他盘腿吹灭蜡烛，闭上眼许愿，夏志荣哼着不着调的生日快乐歌。他本来还在认真地想许愿，但又被夏志荣的歌声占据了心思，不因为别的。实在太难听了。 　　他笑起来，夏志荣把奶油擦在他脸上。他用手指沾了一点指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就被甜甜的奶油吓到皱起眉头。 　　夜晚，偌大的海滩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坐在沙滩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夏志荣把那块小蛋糕几口便吃掉了，吃完他凑到顾小青耳边，轻声地再说了一次“生日快乐”。 　　一旁是海水翻涌的声音。蛋糕也有海风的味道。 　　顾小青过了两个生日。他在微信上收获了许多人的祝福，蔡鑫问他想要生日礼物，他没回答，只是说谢谢。小蔡便在开学送了他一双鞋子。 　　“你也住校？”蔡鑫不可置信的语气，他把书本立起来偷偷地与顾小青讲话。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顾小青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什么想不开的。高三了么。” 第七十五章 　　他住宿第一天便后悔了，住宿的男同学一个磨牙一个打呼噜，他又不敢半夜找谁抱怨。闷上被子，睁眼睁到天亮，他劝自己说，忍忍。忍一忍。过了一个礼拜又一礼拜，一个月又一个月，顾小青仍然不习惯，他便躲在被窝写卷子，写了几道题在被窝缺氧，掀开被子光明正大地趴在床上借着手机的光写。写了没几道他就犯困，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睡着，早上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卷子被口水糊湿了一大半。 　　他便下决心自己晚上一定要认认真真扛着睡意写完一张，如此艰辛地挑灯夜读坚持了一学期，可悲地近视，被顾玲玲领着配眼镜。成为他之前嘲笑不已的万千四眼田鸡中的一份子。他望着镜子中带上银框眼镜的男孩，忍不住抱怨自己。丑。 　　眼镜店的阿姨一直夸他好看，书卷气，顾玲玲领着戴上眼镜的小孩走出眼镜店，顾小青第一次戴不适应，差点在门口的阶梯摔了一跤。顾玲玲嘲笑他，怎么戴上眼镜反而连路都看不清了？顾小青不高兴地撅撇着嘴，他压根不想近视。 　　寒假来了，长度大概有300个小时。上了高三他们的假期就熟练地用小时开始计算，时间过得像黑板上倒计时的日历撕得越来越薄。班主任的头也似乎越来越秃。 　　他和蔡鑫每晚从分散的人群中走回寝室，蔡鑫迷上了粤语歌，插着耳机摇头晃脑，顾小青晚上睡不着时，仍然听他喜爱的西域男孩。。 　　日子过得如此平淡，直到有一天，顾小青周末和顾玲玲在饭桌上吃饭，顾玲玲突然从口袋掏出一片钥匙。 　　她平静地说，“我和夏叔叔分开了。” 　　顾小青一愣。他仔细看着顾玲玲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失落。 　　她说：“他送给我一套房子。”她甚至有些心情不错地笑了一下，像是在这一年都不到的时间里，给自己和夏志荣之间的关系圆满地画上句号。“一幢郊区的别墅，多少钱我现在不好说。供你出国读书肯定没问题。” 　　顾小青扯了一下嘴角，他对于这栋房子多少钱这样的概念不清楚，这笔钱后面跟着多少个零，他也没兴趣，只是淡淡地抬起头，简单地评论这件事。“这样啊。” 　　他吃完饭走回房间，顾玲玲回厨房洗碗，过了一会儿，他的房间突然发出一声东西摔破的巨响。顾玲玲大声地问，“怎么了？” 　　房间没有任何响动。顾玲玲手滴滴答答地走进他的房间，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扶起摔倒在地上的小孩，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旁是一堆泥土和陶瓷花盆的碎片，零零散散，那支吊兰露出纤细的根，看上去可怜兮兮的。顾小青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跟一脸担忧的顾玲玲解释，“没事，脚滑了一下。” 　　“疼吗？”顾玲玲惦记着小孩之前崴脚的前科，蹲下身查看他的脚踝。 　　顾小青摇摇头，“不疼。” 　　他的确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顾玲玲拎着扫帚畚斗收拾，他还端端正正地摘了眼镜，在课桌上写题目。顾玲玲一边扫，一边小声地唠叨，说要给这株吊兰换个花盆，不知道会不会死，吊兰是娇贵的植物。顾小青只是专注地刷卷子，等顾玲玲走出他的房间，门咔哒合上的一瞬间，他才松开紧紧攥着的左手心。 　　一枚沾着一点泥土的钥匙。 　　他歪着头，仔仔细细端倪着这把钥匙。吹了一口气，把上面的泥土吹散了，露出干净的锯齿。 　　他摊开的手掌有明显的红痕，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他故意打翻那盆吊兰，出于自己对这盆无辜的植物的不顺眼。他想到就立马做了，为了装得像一点，他还瘫在一旁一副自己摔倒不小心的样子。打翻的泥土和破碎的瓷片，他找到钥匙，便用力攥到手里。 　　他一看到顾玲玲在饭桌上掏出那把钥匙，他就想这么做了，不为别的。 　　只是有些难过。 　　寒假的除夕他便和顾玲玲两个人孤独地度过，春晚无聊的要死，顾小青陪玲玲在沙发上看到十点多，他就哈欠连天地回到房间，打开电热毯睡了。 　　他卸载了微信等社交软件，自从高三他便这么做。手机每天安静得像关机，蔡鑫还和他抱怨没微信都找不到他人。他在睡前开了飞行模式，钻进温暖的被窝，被子是顾玲玲前不久帮他洗过晒过的好闻的味道。 　　第二天醒来，他站在窗前，意外地发现下了一晚上的雪，白皑皑的，漫无边际的一片。 　　下雪了他都不知道。他打开手机，意外地发现收件箱多了一则信息。 　　一个有些陌生的号码，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删掉。因为这是唯一一则收到的祝福短信。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大概是呆在家里的时间太长，顾玲玲怂恿他出去玩，蔡鑫好巧不巧地约他看电影。他便去了。 　　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俞苗苗也在，女孩冬天穿得还是很漂亮，笑得闪闪发光和他打招呼。 　　“好久没见啊，顾同学。”女孩俏皮的语气，无论是看电影还是吃饭，自然又会说话，连平常安静的顾小青都被她逗笑了。 　　俞苗苗对他没意思，其实顾小青能看得出来，她也无数次表达她只是想做“铁哥们儿”，喝酒喝得比他们加起来还多。 　　吃饭时，趁蔡鑫上厕所，她凑到顾小青身旁，悄悄地问，“小顾，心情不好啊？” 　　顾小青不知道她哪看出来的心情不好。镇定自如地回答，“没有。” 　　俞苗苗一点都不信，翻了个白眼。“你骗我呢。” 　　她喝了一口酒，大剌剌地做回位置上，精辟地总结：“你个小骗子。” 　　顾小青笑了一下。“骗你干什么？”他眯着眼望向强悍地继续开下一瓶酒的俞苗苗，“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俞苗苗不置可否，挑了挑眉，不再调侃他了。 　　他把有些辣的酒咽到胃里，一如往常地拿起筷子吃饭，哪有丁点心情不好的样子。 第七十六章 　　在夏志荣离去之前的夜晚，顾小青答应他，会好好学习。 　　夏志荣当时和他一同坐在后座，和他亲密地讲离别之际的悄悄话。他们如胶似漆的一个夏天插了翅膀匆匆飞去，剩下顾小青忙碌的一年，另一年还不知要在何处度过。 　　乖乖的小孩在真正的分别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之前无数次偷情的肌肤相亲都是假的，他水汪汪的不舍也是假的，只是平静地接受一个与他温存将近一年的人要离开，简单地与他告别，下车后如无数次送他回家那样，一言不发地走进他家黑黝黝的小区。 　　司机刚想发动汽车，夏志荣却喊住他，摇下窗子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盯了很久。 　　顾小青脚步飞快地走上楼梯，手插进口袋，摸到一个小巧的东西，借着光一看，一枚戒指。原本套在夏志荣的无名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他的口袋。他心想，为什么这人总是偷偷摸摸地塞给他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摩挲着戒指上精细的纹路，随便套到自己的无名指上，大了一圈，空荡荡的。 　　他塞回自己的口袋，到家时，与他那枚一起锁进抽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只要一坐到课桌前，就装得像一个认真读书的学生。不知道在骗谁。 　　两人在离别开始，便再没有联系，顾小青很早就把微信卸掉了；那人也不给他打电话，好像真的让他认真读书，过年一条祝福短信就继续石沉大海，像个真正匆忙的过客。 　　他真的离开了。 　　不再有个男人敲响他家的门，他今年的生日不知和谁过；一幕幕床第的欢愉和肉体交缠如同幻象，甜腻的奶油也是假的，其实根本没有蛋糕，也没有海滩。 　　在顾玲玲和他说夏志荣和他断了，并掏出那一把仿佛是分手赔偿的钥匙，他的心一颤，几乎是掩饰不住地逃回房间，从花盆的泥土挖出那把钥匙，焦急又心切。他又不记得埋在了哪个位置，索性摔碎了吊兰，把藏在泥土中的钥匙紧紧攥在手里。他不得不承认，在顾玲玲给他看那片钥匙的那瞬间，心里浮上的情绪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浓浓的嫉妒。 　　他嫉妒了。他因为夏志荣给了顾玲玲和他一样的东西，嫉妒得发疯，握笔的手止不住地发抖，甚至鼻子一酸，连眼泪都差点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流出来。他咬紧牙关才憋回去，压下翻涌的情绪，对自己说。“没什么好难过的。” 　　他们学校会在晚自修的中途安排一场短短几分钟的心灵鸡汤，学生自行组织。顾小青因为做题目做得脑袋昏昏沉沉，搁下笔认真地倾听台上学委的心灵鸡汤。教室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下讲台一盏昏黄的灯。学委一张半明半暗的脸，念了一首诗： 　　“黄昏里，喇叭花都闭合了。星空的蓝褶皱在一起 　　暗红的心幽深，疼痛，但是醒着。 　　它敞开过呼唤，以异族语言 　　风里絮语很多，都是它热爱过的。 　　它举着慢慢爬上来的蜗牛 　　给它清晰的路径 　　哦。我们都喜欢这光，虽然转瞬即逝 　　但你还是你 　　有我一喊， 　　就心颤的名字。” 　　她念完，便往顾小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合上书，在下面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走下台。教室又亮起所有的灯，她也结束了这段从未开始便结束的暗恋。她曾因为告白失败觉得难堪，但那些惊喜、难为情，灯光下明眸皓齿的少年。都随着毕业两字渐渐地磨淡。她所有饱满却又仓促的感情，终于在某个醒悟的清晨无疾而终。 　　高考前几天，顾玲玲让他放轻松，不要太有压力，最后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顾小青塞着耳机，仍然是西域男孩的歌，他只有听他们的歌才会平静，他其实是个不怎么会紧张的孩子，只是周围的环境搞得太紧张了。时间一到上了战场，顾玲玲给他发短信加油，班主任在教室门口和他们一个又一个拥抱，笑眯眯地，给他们加油鼓劲。 　　教室上的那张高考倒计时终于变成了“零”。 　　蔡鑫一点都不紧张，他在考试前找顾小青去阳台上聊天，故作沧桑地问，紧张么。顾小青摇头，心情淡淡地。俞苗苗又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黏到顾小青旁边，甜甜地叫他小顾。俞苗苗和蔡鑫两个人一唱一和，把本来还有一点紧张的气氛全搅没了，铃声一响，也只是轻松地和他笑笑，说：“拜拜，加油。” 　　考试是两天，第一天结束的晚上，整个寝室楼都闹哄哄的，顾玲玲给他打电话，叫他好好休息，不要和别人对答案。顾玲玲还问他要不要吃夜宵，顾小青说不用，他好好的，不饿。整个学园只剩下高三他们这一届，空空旷旷，肥啾啾都鲜少出现在广场上蹦蹦跳跳。 　　他挂掉电话，收件箱和通话记录没有任何消息提示，他眼神暗了暗。把手机丢到床上，跑到浴室洗漱。 　　最后一天考试考完，铃声一响，椅子推开、推进的声音，顾小青把笔旋紧笔盖。走了。这个教室，这个学校，要说拜拜了。 　　他回办公室取回自己的手机，和顾玲玲打电话，顾玲玲的语气很高兴，说她还在上班，马上下班回去做饭。顾小青嗯嗯应得好好的，挂掉电话，在路上突然心血来潮，下回了微信。 　　那个小圈圈转完，他打开软件登陆，往下一刷新，就被99+的微信信息吓了一跳。 　　全是来自联系人“痣”。 　　他往上滑。从第一条“我好想你，青青有没有想我（哭）（哭）（哭）”，中间还有乱七八糟的他面红耳赤的照片，什么“他也在想你（难过）（难过）（难过）”，“下雨天，你有没有想我（囧）（囧）（雨伞）（雨伞）”。他还发给他很多实时位置，从H市到遥远的S市，就连偶尔的早餐也要拍照片发给他。 　　他知道顾小青把微信卸掉了，顾小青和他说，他好好学习，会把软件都卸掉。 　　他还夸他，说他真的很有决心。 　　顾小青翻到最后一条，心狠狠抽了一下。 　　“我爱你。” 　　他止不住眼泪。泪水在夏天也是温热的，流过脸颊，飞快地落在因为他飞快的步伐扬起的尘灰上。 　　他走到校门口，看到熟练的车子，灼热的光线令他睁不开眼睛，男人站在车子旁边，背着手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冲他露出想念、温柔的笑，呼唤他的名字。“青青。” 　　他走过去，男人抱住他，放到开了空调凉爽的车子里。夏志荣靠着他瘦弱的肩，手伸进男孩裤子的口袋，嘴角止不住地扬起。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枚戒指，动作虔诚地把一枚戴进小孩的无名指，低低地说：“你在等我。我也不想等了。”他亲了亲顾小青颤动的眼睫。顾小青凶猛地推开他的肩膀，却在下一秒又泪水涟涟地注视他的眼睛，凑上前闭着眼与他接吻。 第七十七章 番外 　　顾小青很不爽。 　　他不是一直都背着小心眼这个绰号么，事实上他的确是这样的。连夏志荣也会觉得顾小青发起脾气，冷冰冰的不理人，屁大的事儿，全记在心里。夏志荣不说他，小孩犯错误，他视而不见。直到有天，小孩撒野撒到他头上来了，他刚好因为工作忙，没搭理他，事后给小孩打电话。一直通话中。他惊讶地放下手机看着黑掉的屏幕，意识到顾小青记仇地把他电话号码拉黑了。 　　夏局很无奈，又不能不放下工作。和手下的人搞完社区视察，换了一部手机继续给顾小青打，皱起眉毛。仍然在通话中。 　　夏局驾轻就熟地打开软件查小孩定位，手指已经划开锁屏，才猛然意识到，男孩已经换了手机。顾小青毕业后顾玲玲便给他换了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原来夏志荣给他买的那个，不知道被他扔到哪个角落。 　　夏志荣心里五味杂陈，猜测小孩又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闹别扭。前几天俩人刚在电话吵完一架，全程都是刻薄的顾小青冷言冷语。搁掉电话前说了最后一句：“你别给我打电话。” 　　顾小青咬着嘴唇，愤懑地握紧手机，一会儿又得去上课。 　　课是夏志荣擅自给他报的，据他本人不要脸地说，在床上经过了他的同意。顾小青半信半疑地去上了，结果是什么。一对一的礼仪课。 　　顾小青懵了。他郁闷死了，尴尬地上完两个小时，夏志荣的车准时出现在门口，他一声不吭地钻进车里，夏志荣还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挺好的。” 　　这话讲得咬牙切齿，夏志荣逗他，凑过去想亲，顾小青别过脸，“恶心死了。不要碰我。” 　　夏志荣当时工作忙，胡子没刮干净，短短的胡茬磨蹭男孩的脸，亲昵地说：“我不碰你。你还让谁碰？” 　　顾小青推开他的脸，夏志荣轻笑一下，发动了车子。 　　顾小青上个礼拜刚收到录取信息。他还报名大学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谁帮他报的？夏志荣。夏志荣坑蒙拐骗地让顾小青填H市某所大学的志愿，翘着腿在沙发上和顾小青打电话，自信地说，“填了，就能去。” 　　顾小青在之后便收到了通知书，夏志荣当天又给他打电话，开门见山地问：“收到通知书了吗？” 　　“嗯。” 　　夏志荣满意极了，用无赖又笃定的口吻：“下周来找你。” 　　结果所谓的找，就是顾小青莫名其妙地接到一个电话，那所大学的招生办通知他，说他报名成功，请提前一天到某地报到准备。顾小青一头雾水，找顾玲玲商量这事儿，顾玲玲巴不得小孩多出去，往招生办打电话反复确认后，当天晚上给他收拾衣服，给他准备洗漱用品。顾小青皱着眉头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那天拎着行李箱下楼，抬头便看到夏志荣望着他，走上去接过他的行李箱，说，“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车上，夏志荣和小孩聊天，顾小青一上他的车，放着音乐就想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地，眼镜从鼻尖差点滑落，夏志荣伸手摘掉他的眼镜。问： 　　“眼睛怎么坏了？” 　　顾小青：“不知道。” 　　他因为太阳光，微微闭着眼，夏志荣从柜子翻出一副墨镜，问他，“要么？”他倒是自然地戴上了。 　　到了目的地，顾小青敏锐地问：“夏令营呢？” 　　夏志荣拎着他的行李，无辜地说，“不是明天才开始么？” 　　顾小青半信半疑地上楼，房子是寒假夏志荣带他参观的房子。他在电梯里低着头玩手机，夏志荣拿过他的手机，摁黑屏，塞到自己的兜里。严肃地说，“近视还玩。” 　　顾小青撇了撇嘴，男人轻轻地搭着他的肩，没说别的话。电梯叮地一声开门，走到家门口，顾小青脑子里正在想那几只王八和小鱼，夏志荣掏出钥匙开门，顾小青跟在他身后，一进门槛就被男人一把抱进怀里，扣着后脑勺亲吻，一边帮小孩脱去没几件的衣服。俩人赤身裸体地在客厅做\爱。像是许久未见面。夏志荣把小孩抱起来让他自己动，顾小青哪会，动了几下就懒得动。软软地靠在夏志荣的肩膀，懒洋洋地说：“累死了。” 　　做完，小孩穿上衣服，光着腿去看阳台上的王八。几只扒拉着小短腿和顾小青打招呼，顾小青看完王八又去喂鱼，夏志荣在厨房做饭，一边做饭，还不忘叮嘱他：“别喂太多。” 　　这一个月基本上是如此度过的，小孩和夏志荣同一张床睡觉，夏局早上七点半准时起床，给小孩打电话叫早餐外卖，午饭他又找人打点好了，中午都有人拎着饭盒送。顾小青一个人在房子，居然也不无聊，呆在书房和蔡鑫连麦打游戏。一天打完，夏志荣回家，他还意犹未尽。 　　夏志荣休息的礼拜日，便硬拉着小孩坐到钢琴凳上，教他弹<洋娃娃和小熊跳舞>，顾小青嘲笑他，说他弹得一点都不好。他自己掏出手机搜了琴谱，认认真真地弹了一遍，至少没走一个音。夏志荣看着他的手，无名指上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戒指，站起身在男孩的侧脸虔诚地亲了亲。 　　后来上大学，顾小青是真正意义上和夏志荣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每天司机送他上课，接他放学，夏志荣神气死了，他帮顾小青大一学生必上的晚自修翘掉了。他又不能让小孩太闲，给他报了礼仪课，顾小青一点都不乐意，礼仪课第一天就要让他们站军姿一样挺胸抬腰，他没站个十几分钟就这酸那酸，打电话跟夏志荣吵架，说他不想上课。 　　夏志荣当时因为实在有些忙，没哄好，把小孩惹得很不高兴，记了他半个月的仇，家也不会来住了，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也不回。 　　顾小青心里极其地不爽，被蔡鑫约出去打麻将，打着打着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夏志荣俯身靠在身边，伸手按住把他正要打出去的手背。低声地说，“打错了。” 　　顾小青一僵，耳侧是男人灼热的呼吸，蔡鑫认识男人，有点惊讶刚想开口说什么。下一秒顾小青就猛地起身，又灰溜溜地跟在男人背后，门被彭地关上。 　　回到家里，夏志荣和顾小青好好地在床上谈了一次，谈完，夏志荣抽掉套子，凑到顾小青耳边，问：“不生气了？” 　　顾小青缩在被窝里。因为快感动都不想动，半响，才很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