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作者:北南   文案:   沈多意跳槽后遇见了新上司戚时安,原来二人早已在年少时有过一段短暂的纠缠与朦胧的心动。随着误会解开,重新出发向彼此靠近,暧昧丛生,终于引爆甜蜜恋爱。   戚时安是格斗潜水金融行业全能的高级操盘手,沈多意是颜好人好双商高能力强的高级精算师。双学霸,攻帅受甜都很有钱。   八百年前的文案:沈多意幼时父母因意外去世,此后和爷爷相依为命,十几岁勤工俭学俭到了娱乐场所当服务生,然后偶然遇到了十几岁就来消费的戚时安。   误会之下他以为他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以为他给钱就能追。   再次相遇好似隔了千山万水,戚时安西装笔挺的坐在高级合伙人办公室里,浑身都写着“正经”,沈多意青涩渐褪已换上了高级白领的模样。两个人成为了上下级,一点点发现对方隐藏的优缺点,一点点植根对方心中脑海,回忆拾起,暧昧新生。   主要为多年后的故事,少年时做几处回忆点缀,文案废随便看吧。   双学霸,高级操盘手x高级精算师。攻成熟理智大长腿,受聪明善良颜值高。(努力吹)   视角是网站新加标签,我难以定义所以没有管,请忽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职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时安沈多意 ┃ 配角:章以明 ┃ 其它:   作品简评:沈多意跳槽后遇见了新上司戚时安,原来二人早已在年少时有过一段纠缠与朦胧的心动。误会解开,不断向彼此靠近,暧昧丛生,终于引爆甜蜜恋爱。   沈多意是颜好善良双商高能力强的高级精算师,戚时安是格斗潜水金融行业全能的高级操盘手,双学霸,攻帅受甜读来超级带感。当初恍然一瞥,如今别后重逢,似是故人来,恰如你和我。 第1章   沈多意定了七点的闹钟,但六点十分就被吵醒了。   他很后悔当初选了即使两层也依旧轻薄的棉纱窗帘,应该选厚重些能吸音的。垂着头坐在床边醒盹,一只脚踩在拖鞋上,另一只脚直接踏在了地毯上。   整个洗漱过程中噪音还没有停,他刷牙的节奏似乎都被“嗡隆”声带跑了。吐掉最后一口泡沫,他静静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然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您好,我是沈多意。”   声源就在厨房,沈多意挽着袖子走过去,看见了料理台上正在工作的豆浆机,还有旁边正在看早报的沈老爷子。   他凑过去跟着一起看,纳闷儿道:“爷爷,你怎么每天都看房价信息?”   “你每个月还房贷太辛苦了,我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咱们把这儿卖了。”沈老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闪开点,挡着光了。”   沈多意又挪回料理台前,正好豆浆磨好了,他过滤掉豆渣盛了一碗,说:“这里房价高是有道理的,又有温泉又有碧水湖,适合老年人住。再说,那点房贷我负担得起,你别操心这些了。”   沈老接过那碗热豆浆,沿着碗沿吹了吹,担心道:“可你不是把工作辞了么。”   沈多意趁沈老喝豆浆的工夫拿来了报纸,他边看边说:“可我今天不是要去面试吗?”   豆浆已经不那么烫了,他捧着厚瓷碗走到落地窗边去喝,正好欣赏窗外刚刚放晴的天空。三十层离地面很远,听不见人们的热聊与寒暄,大部分时间都是极其安静的。思及此,沈多意又想起被吵醒时的痛苦,可一口豆浆流淌进胃里,痛苦又被抚平了大半。   “爷爷,你最近怎么不下楼买早点了?”   “我嫌坐电梯晕得慌,正好你单位发的豆浆机没怎么用过,以后每天早晨都自己磨豆浆喝。”   沈多意心中叫苦,面上却没什么不情愿的表情,他回头望着沈老,轮廓间逆着阳光:“爷爷,是不是上礼拜钓鱼的时候受刺激了?”   公寓里的碧水湖可以钓鱼,春秋夏三季每天清晨都有老头坐在湖边垂钓,沈老爷子为此还买了把新躺椅。   “说了你又要揶揄我。”沈老轻轻叹息,语气中掩不住的羡慕,“一堆老头除了聊儿女就是聊孙子辈的,聊完孙子辈的又聊重孙辈的。”   沈多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道:“我爸妈都离开多少年了,你就别惦记他们了。”   沈老眼皮已经松弛,但仍努力瞪着:“我惦记他们干什么,我是操心你,你也毕业工作好几年了,什么时候成家?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伴儿?”   沈多意从窗边走进客厅,阳光渐渐被他遗落在地板上,他揶揄道:“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   沈老气道:“现在就去换衣服,早点出门面试!”   青色的厚瓷碗带着层豆浆沫就被搁进了水池里,沈多意逃荒似的回房间换衣服,避开老爷子接下来的唠叨。   书桌左边有三层抽屉,由下至上分别是小初高三阶段获得的奖状,右边的柜子里则是大学期间的各种证书。一切收拾妥当,他把需要用到的资料放进包里,然后准备出发。   门关上的瞬间收到一条信息:“师兄,祝你面试顺利,结束后一起吃午饭?”   沈多意编辑道:“好,我请客。”   发信息的人是沈多意的学弟,名字叫孟良。孟良的叔叔是保险公司的高管,过去四年也是沈多意的上司。如今各行各业稍好点的工作都需要托关系,工作中也需要维持一定的人脉,沈多意却把关系砍断,毫不犹豫地递交了辞职信。   一路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直到进入商务大楼才回神。他在前台登记姓名,说:“我姓沈,和游先生预约过上午面试。”   二十层的会议室开着门,每个位子前都放着一杯咖啡,可见会议刚刚结束。沈多意在空位上坐下,等秘书关上门后出声道:“游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您需要先休息会儿吗?”   “不用。”游哲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我们这行经常加班通宵,喝咖啡像喝水一样,你能受得了吗?”   沈多意双手放在桌面上,从笑容能看出来他很放松:“我不怕辛苦的。”   游哲说着把杯底的咖啡一饮而尽:“保险公司属于国企,你毕业后在那儿做了四年,听说精算师比其他中层管理的待遇还要好很多,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沈多意微微颔首,没想到第一步就要谈钱,不过也对,钱谈不拢的话,谈别的也就没用了。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考的北美系,有两年工作经验后完成了最后一步考试。所以毕业第一年是三十万左右,第二年四十,辞职前年薪是一百二十万上下。”   “我所有的履历都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这些是我工作期间发表的几篇论文,主要是关于资产负债管理和概率论方面的。”沈多意把资料推到对方面前,“国外金融行业已经吸收了不少精算师,国内情况稍落后点,所以我想试试。而且保险是金融投资的一种,如果将来公司项目有拓展的话,我可以多出些力。”   游哲大致扫了几眼论文,说:“这些我要拿回办公室细看。”   沈多意立刻会意,他笑着从座位上起身:“那我不打扰了,等您的通知。”   高不见顶的商务大楼矗立在中央街两旁,太阳光照射在玻璃板上,映出街上形色匆忙的上班族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沈多意开着车行驶到街尾,透过车窗望了眼最高的那栋大楼。   交通灯由红变绿,他收回目光,同时把繁华与忙碌抛诸脑后,逐渐驶离了中央街。   虽然时间尚早,但说好的请客不能食言。沈多意已经做好等人的准备,却没想到孟良比他到的更早。   “师兄,我肚子还不饿,先叫了两杯康宝蓝。”孟良微微起身,又被沈多意经过时按着肩膀坐下。   “不饿还来这么早,旷班了?”沈多意在桌对面落座,轻呡了一口咖啡,然后主动交代道,“面试没用多久,游先生通宵加开会,我估计他很累了。”   孟良说:“你没辞职前就收到橄榄枝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沈多意笑笑:“他们一次性撒好几个钩,咬不咬,主动权在我。但我辞职了然后咬钩,主动权就在他们了。”   孟良有些失落:“可你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下定决心要辞职。”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餐厅的营业时间,沈多意看完手表顺便向服务生招手,转移话题道:“早晨只喝了碗豆浆,我饿了。”   餐厅里客人寥寥,两个人在轻缓的音乐声中用餐,孟良的手机扣在桌面上,偶尔从边缘处漏出一点光。沈多意看到了,但对方没理会,他便也不出声。   沉默着吃饭很省时间,最后一道菜用完,孟良犹豫着说:“想再来点甜口的,你想吃什么?”   “我不用了。”康宝蓝足够腻了,沈多意捧着杯清水,“就怕你吃完甜口的,话还没说,那之后再来点咸口的?”   孟良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拾起了自己的手机,无奈道:“我叔叔催了好几条,这说客真的不好当。”   沈多意从入行就是孟良的叔叔带着,四年来他既是对方的下属帮手,也是对方的学生后辈。他觉得高级精算师在保险这行稳定有余,发展不足,如果是在金融行业的话,接触的东西会更多。   但以上原因只是让他有些蠢蠢欲动而已,真正让他下决心迈出这一步的,是两个月前的一次相亲。   沈多意抱歉地笑笑,说:“做孟叔的下属或者学生都好,但是女婿不行,我做不来。”   结完账又打包了一份甜品给对方,沈多意驱车回家,把音响拧得比平时大声了些,企图扰乱自己的思考。   其实不用这样就够乱的。   他做不来别人的女婿,做不来别人的老公。   连男朋友都做不来。   沈多意握紧方向盘,拐弯的时候脑海中晃过他爸妈的脸。他爸妈去世的时候他还小,所以记忆里那二位始终是年轻的模样。   他偶尔会遐想片刻,要是他爸妈还在世,并且知道他不同寻常的话,会祥林嫂似的唠叨还是义正辞严地指责?   想来想去,结果他爸妈连托梦都懒得来。   沈多意把音响重新关小,温湖公寓的牌子就在不远处,他要回家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可能正好接到游哲的通知。   咖啡无法消减游哲的困意,但手上那薄薄一沓关于资产负债管理的论文却使他精神奕奕,逐句看完,甚至忍不住翻回去把精彩段落又咂摸了几遍。   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终于使他把资料放下,接通后打趣道:“再晚联系我五分钟,职位可就给别人了。”   窗外的楼宇间已经亮起了灯,夜幕仿佛比白昼更明亮,游哲讲完电话对着论文叹息一声,同时按下了拨号。   “戚总,忙吗?”   “忙。”   “在哪儿忙呢?”   “东京酒吧。”   “不干正事儿,给我把酒叫好,十分钟后见。”游哲走得匆忙,把原本想带上的论文落在了办公桌上。   东京酒吧就在中央街的街尾处,老板不是东京人,整间酒吧也和东京没有任何关系。据说店名是随便取的,酒也是随便调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盘踞在这条街上的大鳄小鱼们十分向往,但小鱼们消费不起,所以只单纯成了大鳄们的解压圣地。   各桌上的鲜花每天一换,一周不带重样的,有位客人不喜欢花香,也不喜欢把长腿窝在座位上,于是吧台前的高脚椅就成了他的卡座。   游哲在门外就看见了对方,走到门口时率先出声:“戚时安,你的车被贴条了。”   被叫作“戚时安”的男人坐在吧台前,西装挺括,衬得眉目也冷硬有余,难见温柔。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手中端着马提尼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又拿起吧台上的打火机玩儿,说:“我压根儿没开车。”   玩笑被拆穿,游哲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他只看见了打火机,却没闻见一丝烟味,惊奇道:“真戒了?”   “嗯,本来就没多大瘾。”戚时安把打火机扔给调酒师,“送你了,下回调酒靠点谱,别弄那么甜。”   游哲说:“昨晚通宵开会,喝一杯就回家睡觉。你怎么着,等会儿还转场吗?”   戚时安看看手表:“晚上夜盘要开,我等会儿回公司。”   “行,那谁也别耽误谁。”游哲把酒喝完,“我之前不是说从别处挖人过来么,但对方一直吊着,我就见了另一个,印象不错。”   戚时安没认真听,敷衍道:“那就选另一个。”   游哲遗憾道:“来之前第一个联系我了,他有十年经验,而且一直在金融行业做,算是大牛级别,所以我还是选他。关于第二个,说实话我挺舍不得的,所以问问你们公司需要吗?”   戚时安不耐烦道:“这些我不管,问章以明去。”   “谁知道他在哪儿。”游哲点点屏幕,“我把履历表和详细资料发给你,有空看看吧。我太困了,必须回家睡觉了。”   他拿上外套准备走人:“记得看,对方叫沈多意。”   “什么?”   沈多意。   戚时安握着酒杯的手倏然收紧,一股难以言明的麻痹感从双膝蔓延至喉咙口,是不是马提尼的后劲上来了?   还是“沈多意”这三个字,他记得太过清楚? 第2章   不过放晴了一天,晚上又开始下雨,戚时安杯中的酒从满到空,再由空至满,几个回合过去,他没抓住想要的醉意,反而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愈发清醒。   “戚先生,还要一杯吗?”   戚时安口中萦绕着淡淡的酒味,他已经不该继续喝了,但意识先行,脱口而出道:“给我来一杯,黄油啤酒。”   等待的时间里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犹豫要不要打开邮箱看一看,也许游哲嘴里的“沈多意”并不是他想的那个,很有可能是重名。   多少的多,心意的意。   沈多意……   这么好听的名字,去他妈的重名。   戚时安忘记了自己的职业,忘记了他作为操盘手有多果断。犹豫到黄油啤酒端上桌,他看着玻璃杯中不断聚集的气泡,感觉堵在心肺中的那份不平静也终于达到了最大值。   就像股价终于涨升到了压力线。   进入邮箱,最近两封邮件分别来自于游哲和秘书安妮,理智促使他先点开了第二封。邮件内容是今晚的开盘数据,他已经耽误了工作。   回完邮件只剩下一封未读,他才发觉刚刚不只是理智,还有些逃避的情绪在里面。指腹轻轻落下,邮件打开了,首先出现的便是姓名栏。   他又一次复习了那三个字。   戚时安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戳着屏幕,把对方的基本信息全收入脑中。名牌大学毕业,四年工作经验,还有一串证书编号,以及为公司创收多少利润。   时间太过神奇,和初次见面比起来,像换了个世界。   再次下拉,猝不及防出现一张照片,戚时安甚至没来及收回手指,以至于指尖触摸在对方的脸上。他的目光定在上面,盛着黄油啤酒的玻璃杯映出了他浑然未觉的笑容。   那笑容中潜藏着些许怜惜,也暗含着蠢蠢欲动的征服欲。   也许是证件照的通病,照片中的沈多意有些拘谨。薄唇抿出一点笑意,黑亮的瞳仁直视着镜头,估计是光线的原因,偏白的皮肤被照成了暖色,如果不是穿着毛衣,根本觉不出拍照时是冬天。   戚时安摁灭了手机,终于想起喝那杯啤酒,他望着吧台内侧琳琅满目的酒柜,脑海中滚动着沈多意的电话号码。   他骄矜地想,自己只是觉得缘分奇妙而已,并不是还对那个人有意思。   调酒师这时出声:“戚先生,本月你第一次待这么久。”   的确,自己干喝酒很无聊。戚时安觉得这家酒吧不仅调酒技术烂,还很会赶客,他放下空酒杯,转头望见个好看的侧脸。   鼻梁挺翘,有一点唇珠,额前的头发带着光泽,整个人柔和又安静,是那么的熟悉。对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熟悉感顿时消退干净,戚时安觉得有些魔怔。   那人仍在看他,然后举起杯子投来一个微笑。这种地方,一眼就能勾搭上,一笑就能滚到床上,戚时安把酒喝干净,然后利索地走了。   他不爱搞替身那套,中意一个人,就算求而不得也另有一番滋味缱绻在心头。其他的,像一分也好,像九十九分也罢,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索然无味。   真真的中意他,那谁也替代不了。   他只盼着随时间冲淡这点心思,冲不淡的话,也只能认了。   可他早就认了,结果又让他遇见。   进入街尾最高的那栋大楼,戚时安把沈多意的履历表按了发送,很快有电话打来,他接通说道:“邀请他来面试,越快越好。”   这场小雨持久力惊人,沈多意半夜睡醒时还在下着。   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心中大概知道了答案。睡意渐无,从床上转移到了飘窗,懒得开灯,便摸黑窝在上面乱想。   是不是薪资说高了?   还是哪句话不妥当?   又或者是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探寻原因并没有多大意义,沈多意想这些只是失眠的消遣。忽然一阵风冲着窗子吹来,雨点啪啪砸在了玻璃上,他带着不好的预感爬去阳台,果然发现窗户没关,晾着的衣服又被打湿了。   半夜做一趟家务真的能治失眠,再回到床上时几乎是立刻进入了梦乡。   清晨,豆浆机的噪声如约而至,沈多意出溜进被子里抵抗,甚至忽略了枕头边响起的手机铃声。   沈老按了暂停,慢腾腾地走到卧室门口催促:“都十点了,今天是不是休息啊?起来陪我泡温泉去吧?”   十点?   沈多意掀了被子,跪坐在床上接通电话:“您好?”   电话那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声音挺好听:“你好,我是明安金融投资的章以明。”   沈多意记得,街尾最高的那栋大厦就叫“明安”。   沈老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听着里面说话的动静,估计只能自己去泡温泉了。拿上帽子和拐杖,换鞋时卧室开了门。   “爷爷,等我一下。”沈多意说,“明天约了人,今天陪你泡温泉。”   明安外汇部只有几名行政在外面,操盘手们全都在会议室开会,戚时安领口松着,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两枚宝石袖扣被随意扔在烟灰缸的旁边。   章以明找了位子坐下,百无聊赖地浏览“模拟交易员和实盘交易员的注意事项”,来回看了三遍,会议室的玻璃门终于开了。   戚时安最先出来,随手朝章以明扔了根烟,章以明接住起身,走过去说:“戒不了吧?开会的时候不抽烟真的不尊重人道主义。”   “闻了闻,没点燃。”戚时安非常自律,“有事儿快说,我忙着呢。”   章以明不满道:“因为喝酒耽误了开通夜盘,今天大幅低走,你当然忙了,活该。”   戚时安把烟抢回来塞回烟盒,转身走到门口:“这是外汇部门,期货的事儿别跟这儿说。”他说完挡在门口,然后敲了敲门上的牌子。   “操盘重地,非请勿入。”   章以明淡淡一笑:“那叫沈多意的精算师,还请不请啊?”   戚时安已经忙忘了,此时带着疲倦感也淡淡一笑:“你这么问,看来已经请了。”   章以明点点头:“明天面试,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戚时安想都未想,他怕沈多意还记得他,然后拒绝公司的工作邀请,更怕沈多意不记得他,礼貌又陌生地与他寒暄。   章以明前脚离开,安妮后脚发来了之后一周的行程表。戚时安这才想起,明天要飞德国开会。他念书的时候曾在德国生活过大半年,一直也想再去看看,可此时竟然毫无期待。   几场雨结束,气温不降反升,前一天温泉泡久了还有些上火。   沈多意早早出门,面试前先去洗了趟车,其实他很怀念以前住在秋叶胡同的日子,那边的街坊过得很悠闲、很自在,周末无事的时候,就拎着塑料桶自己洗车。磨磨蹭蹭的,洗完再看会儿下棋,然后拎着桶回家吃午饭。   明安大楼内常年保持在二十五摄氏度,边边角角处都纤尘不染,除了清洁人员每天要打扫外,每隔半个月都要另找外包公司做全面大扫除。   章以明进电梯时还没讲完电话,低着头问:“等会儿面试,人是你让我请的,先说好是不是必须留下?”   戚时安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看他表现,不过我有信心他能通过。”   “那我公事公办了啊,你上午不是飞柏林吗?”章以明喝了口咖啡,仰头的瞬间看到了电梯中的沈多意,于是没等戚时安回答便挂掉了电话。   沈多意颔首:“章先生吗?”   章以明伸出右手:“你好,等下直接去我办公室谈吧。”   两手相握,沈多意直截了当地问:“是游先生向您介绍的我吗?”   “是,刚才电话里就是他。”章以明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是朋友,他因为一些情况无法聘用你,觉得很可惜,正好我们公司也需要人手,所以他向我推荐了你。”   沈多意笑道:“希望我们能合作成功。”   从电话突然挂断后,戚时安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弹,偶尔看一眼手表,计算着面试时间到了,自我介绍应该做完了。   安妮敲门进来,提醒道:“戚先生,该去机场了。”   戚时安问:“司机吃早饭了吗?”   “啊?我问下。”安妮无措了两秒,联系完司机后回道,“他吃过了,您没吃吗?”   戚时安说:“给他十分钟,再吃一顿,我等他。”   三分钟过去,戚时安终于从座位上起身,他拎上包大步流星地离开办公室,步伐渐渐加快,在半路掉头转向了另一层会议室。   整条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无论行走还是奔跑都听不见声音,向阳的所有房间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哪个部门都随时可以来开会。   最大的那间里,章以明和沈多意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正在探讨什么。   戚时安走到玻璃墙外,光明正大的偷看。   视野中的沈多意好像比记忆中高了一些,衬衫的立领将修长的脖颈遮住一半,肩膀一边在阴影里,一边在阳光下。当他微微侧脸与章以明交谈时,能看见象征礼貌的嘴角弧度,以及带着笑意的眉眼。   十分钟到了,戚时安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动静,所以只能听见胸腔中的“扑通”声。他不知是喜是悲的发现,告别年少时期的沈多意似乎更加高段。   连惊鸿一瞥都没有了,却仍不留情面地搅乱了他心底的一池静水。 第3章   飞机起飞前,戚时安收到了章以明的信息。三天内公司将会正式出合同,沈多意签字后就会成为明安的一份子。   他心满意足地系好安全带,然后盖上毯子准备睡到柏林。   刚闭上眼睛,章以明又发来一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戚时安回:“我兄弟。”   “不会吧,怎么没见你提过,真是你兄弟?”章以明不太信。   戚时安关机前最后回复道:“我四海之内皆兄弟。”   倾斜感袭来,飞机已经起飞,商务舱内安静的仿佛都睡了。戚时安偏过头去,半阖着眼望向窗外,很多人喜欢在飞机上看云,他是个例外。   云飘来飘去,抓不住摸不着的虚无,感觉越看越郁闷。   戚时安有些郁闷地思考,他和沈多意是什么关系?   各种理由加上花样繁多的借口,再四舍五入一下,最后粉饰几个来回,也达不到“旧情人”那步。   “唉,比看云还郁闷。”戚时安彻底闭上了双眼,觉得还是睡觉比较实际。   面试结束,沈多意被安妮带着在公司各部参观熟悉,电梯经过三十层的时候没有停下,安妮解释道:“戚先生和章先生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三十层主要是戚先生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他喜欢叫人上来开会,几个部门也有戚先生的小办公室。对了,戚先生还是高级操盘手,他最近常待在外汇部。”   沈多意一一记下,问:“不用去和戚先生打声招呼吗?”   “得下周才行。”安妮回答,“戚先生上午去柏林出差了,要一周后才回来。”   大致把公司各部门转了一遍,只等签合同就好。沈多意取车回家,半道想起孟良还不知道他换了家公司。   “孟良,是我,今天忙不忙?”   孟良在电话里说:“还行,上午和银保部的主管开会,挺顺利的,会议也提前结束了。师兄,是不是面试成功了?”   “没有,被淘汰了。”沈多意路过超市停下,“不过在另一间公司成功了,明安金融你知道吗?”   孟良音调拔高:“明安在金融行业挺有名的,有次跟老总吃饭,听说他们那个老板也是花名在外,八卦事儿特别多。”   沈多意不怎么热爱八卦,而且也不知道“那个老板”具体是指戚先生还是章先生,停好车后说:“我要买菜跟老爷子庆祝一下,你来吃现成的吗?”   “那必须来啊,我打下手。”孟良应道。   沈多意从读书到工作,人缘一直不错,但没有太过亲近的朋友,因为他话不多,也不爱说些家事烦恼,很多时候都与人有些距离感。其实有个一起在胡同里长大的发小,不过大家工作都很忙,不年不节便很少联系。孟良就像他弟弟一样,从大学到初入社会,两个人比较谈得来,他还给孟良介绍过女朋友,虽然没有成功。   沈老戴着老花镜看新闻联播,两个小的在厨房张罗晚饭,沈多意做饭熟练,为防止流眼泪都是仰着头切葱,他边切边回想:“今天带我熟悉公司的秘书挺漂亮的,人也很大方,等熟了我看看她是不是单身。”   “又要给我介绍啊?你也太惦记我了。”孟良看了眼客厅,小声说,“师兄,你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幸福吧,爷爷不催你吗?”   沈多意晃晃脑袋:“催啊,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会儿吃饭,你可千万别提敏感话题。”   孟良格外听话,整顿饭都在埋头苦吃,吃完才把话匣子打开。两个人从银保部的主管有多两面三刀,聊到寿险新产品的前景,对话内容如同天书一般,听得沈老直挠耳朵。   “对了,我给你讲讲你的新老板吧。”孟良说,“明安的老板特别爱玩儿,经常泡吧啊,按摩啊,关键每次带的伴儿都不一样,有模特有明星,什么职业的都有。最神的是——”   沈多意抱着靠枕:“别卖关子行不行?”   孟良压低声音:“最神的是,今天泡吧带女伴,明天按摩带男伴,简直欺男霸女。”   八卦总是越传越夸张,所以沈多意没打算相信,只当作听了段饭后笑料。但他也没一点都不信,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只不过还不知道是哪位老板那么开放。   等两天后正式上班时,他大概猜到了。   法务部准备好了需要签署的协议与合同,沈多意坐在沙发上喝完了整杯咖啡还没等到老板的身影。第二杯蓄满,章以明才姗姗来迟。   “抱歉,因为我私人的原因让你久等了。”   沈多意鼻尖萦绕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他把合同推到对方面前:“没关系,我也刚到。”   章以明签名盖章,说:“昨天女朋友出交通事故进医院了,我实在走不开,警局医院两头跑,连觉都没睡。”   沈多意安慰道:“人没事儿就好,那我不妨碍您工作了。不过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中午想请咨询部的同事吃饭,您有空的话一起来吧。”   章以明考虑片刻,觉得上班族吃午饭可以列入世界十大无聊事件,于是看似提议,实则命令道:“晚上办个欢迎会吧,安妮这两天没老板布置工作,那就让她安排。”   沈多意疑虑地问:“您女朋友不是出事故了吗,会不会太耽误您的时间?”   “那倒不会……”章以明已经忘记这茬儿,“她人没事儿,就是受了点惊吓,我叫她一起来,正好放松一下压压惊。”   离开办公室回咨询部,沈多意忍不住在心里给出了答案,这位章先生很紧张自己的女朋友,应该不是孟良嘴里的花花公子,那就只能是另一位戚先生了。   “阿嚏!”   远在德国柏林的戚时安攒足劲儿打了个喷嚏,好几天密集的会议使他有些透不过气,再加上时差,感觉状态不算良好。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甚至来不及等咖啡变凉,他接过遥控器,切换出了新的页面,继续这场会议:“德交所新出了关于设立合资公司的政策,那么中德自贸区概念股极有可能迎来多头市场。”   来不及变凉的咖啡终于凉透,戚时安口干舌燥,他主动伸出右手,想尽快结束周围的掌声。这时候最害怕的,就是突然过来个同行和自己继续探讨,而他只想喝完那杯咖啡润润嗓子,然后马不停蹄地回酒店睡觉。   “时安,明天一起聚聚?”   会议上要商讨政策和明面上的市场走势,有趣的和包含内幕的八卦消息都要放在饭桌上胡侃八侃。问话的是一位老同学,戚时安抻了抻领带,无奈地笑:“看我睡到几点吧,而且我订了去慕尼黑的车票。”   戚时安乘车前往酒店,一心奔着床去。洗完澡沾上枕头的瞬间,眼睛彻底睁不开了,然后他恍惚间做了场梦。   梦见他出差回去,电梯门打开的刹那看见了沈多意站在外面。沈多意的眼神不再温柔,瞪了他片刻便转身逃走。   外面不知是黑夜还是白天,厚重的窗帘像给房间多添了一堵墙,戚时安趴在床上酣睡,眉头皱着始终没有好脸色。   这一觉睡了太久,彻底错过了与老同学们的聚餐,幸亏定了闹钟,不然可能连火车都会错过。   戚时安换了休闲装准备出发,临走前给章以明去了个电话,接通后很省时间地问:“和沈多意的合同签了么?”   “签了,已经正式上班了。”章以明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正式下班了,晚上要办个欢迎会开心一下。”   戚时安眉心一跳:“办个屁,你少掺和。”   章以明立刻笑开了:“居然说脏话,人家又不是小员工,公司表示表示怎么了?不过我在犹豫要不要叫几个美女作陪,看他那么斯文,不知道能不能玩到一块儿去。”   “不能,你叫人围着你群嗨都无所谓,但离他远点。”戚时安办理了退房手续,“还有,证券交易所的王主任公干回来了,我建议你陪他吃饭。”   挂了电话正好走到酒店大堂,戚时安看着亮到反光的地板和造型复杂的吊灯,还有旋转门旁边的皮沙发和落地花瓶,难以抑制地想起市里的国宾大厦。   趁电话还亮着,他拨出去了秘书的号码。   下班前最后两分钟,沈多意接到了章以明缺席欢迎会的通知,其实他是暗自庆幸的,因为和老板打交道很累。虽然在社会上和谁打交道都很累,但如果把同事当成团队的队友,人脉感就会变弱,那相处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沈多意收起桌上的几本部门数据,顺便在便签上做了明天的工作概要,这时安妮敲门进来,问:“您准备下班了吗?”   “不急,我还在写工作概要。”老板秘书不会无缘无故找来,沈多意明白,“是不是戚先生有事吩咐?”   安妮不好意思地笑笑:“戚先生想让您做一份关于外汇发展走势的分析报告。”   沈多意随手记了下来:“还有其他内容吗?”   “没有了,戚先生说希望明天上午发给他。”安妮的笑容显得愈发抱歉,“时间比较紧张,公司公开的档案室可以调数据,您辛苦了。”   最后四个字让沈多意有种人民教师的感觉,办公室的门关上,他看着刚刚记下的题目思考。要求笼统,甚至经不起推敲,比起考察他的水平,更像是强行给他找点事做,而且还吝啬的不给多少时间。   欢迎会在同事的叹息声中泡汤,沈多意按照原计划请大家吃了顿饭,然后便赶回公司加班。公开档案室很少有人来,温度比其他楼层都要低一点,他泡了杯绿茶提神,开工前收到了安妮的通知。   “戚先生说有问题可以问他。”   公司有股票、期货、外汇三个投资部门,外汇较之于前两个要复杂得多,沈多意调了数据做分析比对,他是高级精算师,最擅长的就是量化各种不确定的事情,预估形势与不可见的损失。   晚上十一点,绿茶已经见底,他向戚时安发送了第一封邮件。   “戚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戚时安站在玛丽恩广场喂鸟,喂到一半对着手机边笑边读,“……预计明年的市场将会发生通缩,央行将降息,并分阶段推出救市措施。”   他回复道:“你觉得要怎样度过危机呢?”   沈多意回复得很快:“这不是我的观点,是在数据库看到的一份前年的分析报告,我的观点与之相反。现在国家坐庄,走势很好,出现危机的可能性不大。”   戚时安问:“所以你想听听我的意见?”   “是。”沈多意忍不住笑,轻轻敲下了回复,“因为那份分析报告是您写的。”   戚时安站在一群鸟中间回忆自己两年前写的报告,上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最后实在没想起来,回道:“把你的看法提供给我就好,不用管其他的。”   沈多意没再回复,专心投入眼前的工作,直忙到凌晨才完成了三分之一。杯中堆积着茶叶,他起身去接水,顺便活动下久坐后酸麻的肩膀。   再回到办公室时,又来了封未读邮件。   “送你一张慕尼黑街头的炒栗子摊儿,报告等我回去再上交,早点休息。”   好看的图片缓解了双眼的酸涩感,沈多意想起家附近卖的糖炒栗子,有种贿赂老板的冲动,但想想又怕对方觉得寒酸。   两天后飞机落地,戚时安出差归来,家都没回,拎着大包直接去了公司。   从一层大厅到三十层办公室,安妮还没汇报完上一周的工作,办公桌上码好的文件像几座小山,隐在之间的咖啡冒着热气,像着了山火。   戚时安随手把包放在地上,然后拿出一袋炒栗子,朝安妮扔了两个,说:“尝尝,慕尼黑捂回来的,难吃也别明说。”   安妮应道:“我等下擦了口红再吃。对了,提前通知了各部门您今天回来,要确认开会时间吗?”   “下午吧,下午容易犯困,可以训人。”戚时安靠着椅背,心思早飞到了咨询部,“沈组长的报告写好了吗?”   没等安妮回答,他又改口:“不用问,别催他。”   沈多意的报告早就完成了,此时也正犹豫要不要拿去给戚时安看,他担心对方奔波劳累,刚下飞机没有心情处理工作。抽屉里的糖炒栗子飘出阵阵香气,摸上去还有热度,他买了三袋,另外两袋给同事当零嘴了。   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是去吧。   三十层,和家里的楼层数一样。沈多意拿着分析报告和糖炒栗子出了电梯,然后先给了安妮几颗。安妮乐道:“真巧,戚先生也给了我两个,这季节适合吃栗子吗?”   沈多意跟着乐,觉得从德国买回一包炒栗子有些好笑,他走到门口收敛情绪,只挂着礼貌的微笑。   戚时安签名的手顿住,听见了叩门声和一句好听的“戚先生”。   “请进。”   沈多意推门而入,自然而然地望向办公桌后面的人,只可惜有一摞文件挡着看不清楚。他渐渐走近,在桌前站定时对方正好抬头。   眉峰眼尾,鼻梁嘴角,记忆里零碎的蛛网重新粘合拼接,把多年前的旧事兜头浇下,配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两包炒栗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氧气都被那份香甜烧灼干净,沈多意嘴角的弧度已经不见,带着笑意的双眼也只剩下愕然。   戚时安盖上笔帽,站起身说:“看来你还记得我。”   沈多意手指一松,栗子掉落滚了满地。   戚时安贪婪又温柔地盯着对方的脸:“还没自我介绍过,我是戚时安,这里的高级合伙人。”   精算师擅长将各种具有不确定性的事物量化,沈多意也形成了这种职业化的思维,使一切有序进行,但戚时安的再次出现是他没有考虑过的不确定事件。   不,其实也曾考虑过,在这些年月中的某个瞬间。 第4章   高中生的课余时间有限,十七岁的沈多意没什么宽泛的选择,每天放学后都要尽快赶去便利店做兼职,不过他偶尔会去做另一份工作——夜总会服务生。   原本这种地方他是不想来的,但总经理是便利店老板的侄子,他才稍微放心一些,感觉至少不会被骗。   他的薪水按小时计算,小费收入的百分之七十都要上交给夜总会,即便如此,每晚赚的钱也比在便利店收银要多太多。   晚自习结束已经很晚,他穿着一身整齐的校服从夜总会的后门进去。工作服是衬衫西裤,还有小马甲和领带,他刚学会扎领带,每回都要折腾好久。   他负责大厅一隅,不管包间,这点比较幸运,因为包间里的醉鬼实在太多。凌晨两点工作结束,后门也关了,他重新换上校服准备回家。   “多意,明天的排班表,你填的六点?”   “嗯,明天开家长会,放学早。”沈多意拉好校服外套的拉链,决定明天多带身衣服,不然天光大亮的,穿校服进出太扎眼。   虽然他已经被同学撞见过,流言也早飞遍了整个年级。   整座城市的中小学好像都在同一天开家长会,以至于军用越野刚开进干休所,就被一个提前放学的小屁孩儿拦在了林荫路上。   “哥!”   章以明猛拍方向盘:“你弟是不是有点缺魂儿啊?刚才要是没刹住,估计今天我得在你们家门口吃枪子。”   戚时安开门下车,微微弯腰和扑过来的孩子拥抱了一把,说:“章以明问你是不是缺魂儿,回答他一下。”   八岁的霍学川扒着军用越野的车窗:“明哥,姥爷说这车将来给我开,你下来!”   “你姥爷蒙你呢,已经过到你哥名下了。”章以明猛踩油门,“沉死了,开习惯跑车再碰这个,我以为驾驶的是推土机呢。”   戚时安拉着小学没毕业的弟弟往家里走,边走边回答问题。   “哥,在军校都训练什么啊?”   “吃喝嫖赌抽,想不想学抽烟?”   “想。你学格斗了吗?”   “学了,你打算斗谁?”   “我想让你保护我,今天姥爷去开家长会,我觉得我得挨揍。”   哥俩说着话到了家里的楼前,章以明已经熄了火在等候。进门后,客厅的桌上摊着几本练习册,霍学川自觉地过去写作业。   戚时安上楼洗澡换衣服,在军校这段时间总是穿军装,还要扎着武装带,现在猛地换回牛仔裤和体恤衫,让他有些不习惯。   章以明大了几岁,特别爱玩儿,问:“晚上喝酒去?”   “去哪喝?”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戚时安觉得那是句废话,无非是故作神秘吊人胃口,他觉得很没必要。但当他看见夜总会的牌子后,他才发觉那句话十分必要。   章以明道:“我提早交代的话,你肯定就不来了。”   没错,戚时安快十九岁,吃喝嫖赌抽其实只会前两样,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对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兴趣,尤其是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部队训练后。   大厅的上座率一直很高,因为乐队演出的花样总在不断翻新。两个人找了位子坐下,随便点了些啤酒和水果。   灯光时明时暗,戚时安被晃得有些犯困,正在眼快闭上的时候,音响里又爆发出一阵密集的鼓点。旁边的章以明已经不知所踪,大概是勾搭上陌生人进了包房。   “少爷,有什么推荐吗?”   一声轻佻的问句钻进耳朵,戚时安循声看去,见一名服务生停在了前方的桌边。那是一张很好看的侧脸,能引人忍不住遐想正面是什么模样。   除却侧脸,还有被马甲勒紧的一把细腰。戚时安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肆意欣赏,甚至想起了“沈郎腰瘦”这个成语。   沈多意无瑕察觉窥探的目光,为了不挡住其他客人看向舞台的视线,他在桌前蹲下,然后熟练地推荐了几种酒品。   七八瓶酒端上桌,带着醉意的客人要求道:“少爷,你每样来一杯吧,我请客。”   沈多意厌恶这个称呼,他抱歉地笑:“我们有规定,服务生不允许喝酒。”   “你怎么能当服务生啊。”那位客人已经把几个空杯倒满,“你这模样当少爷多好,我第一个包你。来,慢慢喝,一杯两千。”   戚时安的钥匙扣也两千,他心里有点错杂。   沈多意把酒单放在桌上,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杯,酒气在鼻间弥漫开来,仿佛和着忽然变缓的音乐声。   但音乐很动人,可酒是辣的,是苦的。   如果疲惫和委屈是从心底蔓延,渐渐将人灌满,那此时的烧灼感便正好相反,由喉间向下,一路烧城燎原,到达胃里时如同投下一枚炸弹,噼里啪啦的,又痛又烫。   第三杯时,沈多意已经蹲不稳了,摇晃着快要坐在地上。   戚时安目睹一切,出声道:“服务生,上酒。”   只见蹲在那边的人徐徐转过脸来,额前的头发微微潮湿,太阳穴上有汗水顺着脸颊滴下。面色是不正常的红,薄唇湿润还沾着酒。   一双眼睛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下,仿佛盛着轮骄阳。   戚时安罪恶的想,如果对方真的是“少爷”,他一定要包他。   沈多意疼出了一身冷汗,面皮被酒精刺激得泛红,他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计算,喝了几杯?能分到多少小费?   戚时安已经走到桌前,也看见了胸牌上“沈多意”三个字,在那桌客人正要发作时,他一把拎起了蹲在地上的人,装熟道:“多多,你怎么又偷偷来打工,你爸来接你回家了。”   沈多意盯着对方,年纪相当使他没太多防备,就算有,也在那句“多多”里土崩瓦解了。   只有他妈妈这样叫他。   他妈妈走了好多年了。   沈多意恍惚想起,今天开家长会来着。他被戚时安搀扶到了大门口,期间始终捂着肚子直不起腰,脸上的汗全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戚时安问:“你是醉了还是不舒服?”   “我不知道,”沈多意仰头看对方,“我这儿好疼。”   戚时安伸过手去,把掌心捂在了沈多意的胃部,才发觉怀中的身体已经疼到了发抖的地步。酒劲翻起,沈多意站都站不稳了,他强撑着说:“谢谢你啊。”   “不用。”戚时安不知道怎么想的,“你真不是少爷?”   回答声或者骂人声都没有听到,手中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戚时安看着沈多意又沁出了满脸的汗珠。他弯腰把对方背起,朝着不远处的越野车走去。   边走边声明道:“我把你带回家了啊,清醒了别跟我闹。”   沈多意混混沌沌地说:“爸,你来接我啦……家长会老师表扬我了吗?”   他还在上学?   戚时安脚步未停,心却莫名其妙地被揪了一下,他支吾着回答:“表扬了,继续努力,好好听话。”   沈多意没再回答,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军用越野的动静着实不小,尤其是在安静的夜晚时分,戚时安把沈多意带回了干休所,并且向他爸妈谎称对方是自己的同学。   几个月没在家住过,房间都没了人气儿,他把沈多意从背上卸下,轻轻安置在床上。正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的时候,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霍学川。   “哥,姥爷拿军棍打我了。”霍学川跑到床边,撩起睡衣背过身,“说我不好好学习,以后考不上军校。”   戚时安把霍学川圈在腿上:“那就别上了,我也没打算上。”   霍学川正冲着床上的沈多意,问:“他是谁啊,长得好好看。”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戚时安又把霍学川推开,准备帮沈多意换掉带着酒气的衣服,“你回去睡吧,别跟这儿守着。”   霍学川一步三回头:“他到底是谁啊?哥,我特好奇。”   戚时安把他弟踹出了房间,然后拧了热毛巾给沈多意擦拭脸颊,在夜总会时没看分明,此时在昏黄的灯光下,甚至能辨出对方眼下的睫毛。   沈多意格外安静,捂着胃部蜷在床上没有动弹过,只保持着浅浅的呼吸声。戚时安翻身上床,侧躺着把他半包围进自己的领地,然后掌心覆在他抽疼的地方。   彼此都睡得很沉,沉到错过无数好梦。   喉咙间的烧灼感在一夜之后变成了疼痛,但胃部的痛苦已经减轻了大半,沈多意慢慢睁开双眼,头脑还未变清明,眼前的人也醒了过来。   戚时安的嗓子有些哑:“我的床舒服吗?”   沈多意想要从被子里坐起身,才发觉对方温暖的手还捂着自己的胃,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跪坐起来反问:“我整宿没回家?”   “嗯。”戚时安看着对方身上的背心短裤,“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开军牌车去夜总会的事儿已经被他爸妈知道了,于是越野暂时换成了黑色的大众。沈多意清醒后窘迫、无措、并且害羞,仿佛在陌生的干休所多待一秒都会心理崩溃,戚时安故意磨磨蹭蹭地找车钥匙,故意慢慢腾腾地系鞋带,因为他想看沈多意崩溃。   清醒着崩溃的话,他可以再次趁人之危。   “我在秋叶街下车就行。”   出门前已经道过谢,所以路上沈多意只说了这一句。黑色的大众最后停靠在秋叶街边,戚时安熄了火,等沈多意问自己的名字。   沈多意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祝你出入平安。”   戚时安怔住,他不怎么浪漫,也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昨晚的一瞥确实令他心动。主动解围,带回家照顾,他没想把“好人”俩字写脸上,他明明满脸都写着“想搞你”。   结果车门打开又关上,沈多意走了,只留下句“出入平安”。   戚时安没下车追,点着火调头驶离了秋叶街。胸腔渐渐升腾起一股气来,胡乱的堵在各个气管出口,最后把他气笑了。等红灯时踩下刹车,后视镜上挂着的坠子摇晃了几下,背面翻转了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出入平安”四个大字。   “……”   戚时安拿起仪表盘上的软珍小熊猫,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两口,从此吃喝piao赌抽,他又多会了一样。呛人的烟气弥漫在车厢,绿灯亮起的瞬间他把大众开出了越野的气势。   两千一杯的酒,沈多意疼晕也要喝。   所以钱能左右的话,那就很好办了。   高级合伙人的办公室里听不见任何来自外部的杂音,沈多意睁大许久的双眼忽然无力地眨了两下,他垂下头看了眼地板,然后蹲下身拾捡滚落的栗子。   戚时安绕过办公桌去,正好望着对方的发心,他蹲下随手捡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咽下后说:“很甜,德国人炒栗子没放糖,不如这个好吃。”   沈多意还在捡,貌似没有回神。   戚时安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隔了十年才知道我的名字,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沈多意抬眼:“还有别的事吗?”   戚时安笑答:“因为报告而取消的欢迎会,今晚我来补给你。” 第5章   腕间淡青色的血管被戚时安用指腹掐着,沈多意动动手指想要挣开,但是两三次后都失败了,毕竟他不知道对方练过格斗。   “戚先生,要一直这样蹲着吗?”沈多意抬头对上戚时安的目光,然后平静地出声问道。戚时安终于松开了手,像小孩儿上交压岁钱似的,很舍不得。   栗子被悉数捡回袋子里,沈多意站起身,把分析报告放在了办公桌的边缘处。在摞成山的文件旁,那份报告显得孤独又单薄,他避开戚时安的注视,说:“报告放这儿了,有什么问题我再改。”   报告不过是当时为了取消欢迎会的把戏,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戚时安按照沈多意给的台阶下去,说:“好多文件要处理,等我弄完了就看你的报告。”   沈多意移开半步:“那我回去做事了。”   戚时安故意不吭声,让对方以为他是默认,等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再一把抓住,无赖道:“糖炒栗子不是送给我的么,怎么还要带走?”   沈多意迅速把那袋栗子塞进戚时安的怀里,戚时安满足地接过,又问:“我给你买的那袋——”   “我不要了。”   沈多意打断他的话,然后挣开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桌上摞着的文件还是之前那么高,戚时安靠着桌沿出神,脚边全是剥落的栗子壳。   那时候不要,现在也不要。   那加薪要不要?   沈多意已经对升职加薪不抱什么期待了,回部门的路上心中百味杂陈。记忆里面的戚时安,在夜总会帮过他,在酒吧围堵过他,还在国宾等过他。   态度时软时硬,好像很在乎,又好像很瞧不上。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清楚对方怎样看他。他甚至心里没底,隐隐担心对方把他打工的陈年旧事,在茶余饭后跟别人嚼了去。   他很怕流言四起。   十几岁就流连娱乐场所的戚时安,对人连堵带截花样频出。沈多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靠着门催促自己尽快从回忆中抽离。   他猛然想起孟良的话来:爱玩成性,欺男霸女。   戚时安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从万丈深渊掉入了十八层地狱,吃完栗子继续工作,要把这些天积累的问题一一处理干净。   未看的文件逐渐减少,看完的在另一边重新堆起,办公桌上的三台电脑,分别显示着几支股票的走势图,他偶尔瞥一眼,最后盯着上证指数历史循环周期图,开了语音会议连线到股票投资部。   戚时安忙得没注意时间,甚至口渴到无法忍受才想起喝口水,他看着空掉的杯子按下了内线电话:“安妮,你想渴死我?”   安妮几乎是立刻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桌前拿杯子,穿着细高跟鞋差点被栗子壳绊倒。她再次端着水进来时,顺手把垃圾收拾到环保袋里,提醒道:“戚先生,该吃午饭了,在员工餐厅吃还是出去吃?”   戚时安看了眼手表,这时候订位子已经晚了,他想了想:“员工餐厅吧。对了,晚上定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要。还有通知各部门三点开会。”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确认。”安妮准备出去。   戚时安出声:“等一下,开会的时候加上咨询部。”   咨询部其实归章以明管,两方平时井水是井水,河水是河水。但戚时安心里的那池子水已经涟漪四起了,他便不想再理会其他,只想舀对方一瓢水过来。   时间稍晚,员工餐厅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好菜,戚时安到的时候正好碰见章以明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讲电话。   “跑车送你,你故意撞坏弄得医院警局两头折腾,好的我再送你一辆新的,现在又来不要钱要爱那一套。”   “我不怕分个手太贵,就怕分个手太累。”   估计是前几天陪证券交易所的王主任太操心,章以明此时暴躁非常,丝毫想不起与手机那端的人曾怎样快活温存。电话终于在哭叫声中挂断,他扭脸看到戚时安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分手成功了吗?”戚时安云淡风轻,“想跟你谈个事儿,别误伤了我。”   章以明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我一个月不知道分多少次手,这回算是遭遇滑铁卢了。真他妈,舞池里扭着屁股认识的,她还想白头偕老啊?”   厨师把单做的菜端上来,戚时安先尝了一口,问:“那你最近和谁举案齐眉呢?”   “一个大学生,学昆曲的。”章以明迅速下了筷子,“男孩儿,我边弄他边让他唱,那叫声特好听,以为飞进来一只黄鹂鸟呢。”   戚时安忍不住皱眉:“打住,已经开始恶心了。”   章以明也停止回味:“对了,你刚才说谈事儿,谈什么事儿?”   戚时安停了筷子,难得换了副真诚又可爱的表情,说:“明哥,把咨询部给我吧。”   “……”章以明嚼着鲜脆的冬笋,“分工合作,你手下的所有部门我从不插手,公司的账户也是你单独操作,对吧?咨询部掌握着业务命脉,你要走它就等于断我肱骨。”   戚时安被飙升肾上腺素冲昏了头,此时三碗饭下去压了压,脑子恢复清醒,笑着说:“开完笑的,我是想说,以后我们这边开会,最好把咨询部也加上。”   既然是掌握着业务命脉,那就要时刻了解市场的方向和技术部门的动作。章以明耸耸肩膀:“其实早该加了,省的开完再传达,麻烦。”   “嗯,你理解就好。”栗子的饱腹感很强,以至于戚时安吃了三碗饭就搁下了筷子,“下午开会估计很累,我晚上订了餐厅请大家吃饭,你分完手也过去吧。”   午休时间因为短暂而珍贵,戚时安从不在餐厅多待,吃完擦擦嘴就走。他顺道去几间休息室看了看,不过没进门,怕惹得员工无名紧张。   目光逡巡了数遭,却始终没看见沈多意的身影。戚时安溜达到咨询部门口,把值班的前台小姐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地经过:“继续补你的妆,不用管我。”   整片格子间看不到什么人,有的外出吃饭没有回来,有的在休息室聊天,只有零星几个趴在桌上睡觉。他轻轻走到组长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沈多意趴在桌上。   戚时安这才发现沈多意的身上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件海蓝色的针织衫,宽松的袖口被撸到手肘处,露着两只纤细的小臂。右手手腕上带着只防水手表,貌似是中学生才喜欢的款式。   沈多意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休息,带着抹海蓝色在阳光中浅浅呼吸。   戚时安移不开眼睛,想起了家里的一株蓝色绣球花。   手下随主,安妮的工作效率很高,预订了餐厅、出了通知,还迅速拟了文件挂上系统公告,以后戚时安的部门会议咨询部也要参加。   任何一项变动在人多口杂的公司都会被议论上几天,高层的心理也会被揣摩个不停。咨询部从此两边的会都要开,两个老板对于部门的分量也要重新评估。   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琢磨,就要赶去三十层开会了。   戚时安手下的部门都按平时的座位就坐,咨询部的主管和几名组长只好盘踞在后方。沈多意刚来没多久,自觉地坐到了最后。   戚时安一眼望去,偏头道:“安妮,把我的眼镜拿过来。”   大灯关掉,只余台上亮着光,文字政策只要认字就该读懂,所以快速略过,数十张典型的指数图要一一分析,引申各种可能,这是戚时安一贯的开会方式。   沈多意在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笔,凝神盯着投影的内容。   “去年公司一直着力做期货投资,现在也时刻关注着贵金属和化学品这两方面,不过重心渐渐转移到了外汇投资上。”戚时安应该已经养成了习惯,他随手摘了袖扣丢在桌上,然后把袖子挽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恒生指数,所有人都开始自动吸收图上的数据,戚时安没什么耐心,自己讲完直接切下一张美元指数。沈多意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了简易数轴,并建立数学模型把几项数据做大致的比对。   戚时安看在眼中,停下问:“沈组长,多长时间能准确估出空头市场出现的概率?”   沈多意抬头回答:“五分钟,但是我倾向于预估多头市场出现的概率。”   问题绕回了报告中,戚时安以前的报告里对前景看坏,而沈多意做的报告却是看好,此时再一次产生了分歧。   戚时安调回恒生指数那张,详细地说了自己的看法,说完隔着镜片看向台下:“所以恒生指数明年很有可能大跌,美元指数虽然居于高位,但也有可能反转下跌。沈组长,我改变你的看法了吗?”   沈多意回答:“哪怕是全球共振上涨周期,也依然有谨慎的看法存在,所以我尊重每个人的看法,并且保留我的意见。”   戚时安顿了两秒,随后摘掉了眼镜,他忽然觉得能不能看清楚容貌已经没那么重要,似乎交流更能煽动他心中的火焰。   会议的后期,所有人都变成了畅所欲言的状态,大家高谈阔论,各抒己见。戚时安像讲完课转班的老师,转到沈多意旁边时搁下了那份报告。   沈多意翻了翻,发现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甚至有一句“分析到位,你很棒”。   小学老师都没这么嗲,沈多意仰头问:“戚先生,真像你分析的那样,市场迎来危机怎么办?”   周围有些乱,戚时安俯下身去,单手撑在桌面上,回答:“对于有的人来说,危机意味着灾难,对于还有的人来说,危机可能等于机会。”   他说完动作没变,只提高了音量:“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回去做事,晚上夏天餐厅,我请大家吃饭。”   沈多意把本子合上,但人都走光了,眼前的手臂还挡着他的去路。戚时安想起会上的提问与回答,说:“沈组长,五分钟有点慢了。”   沈多意抿着唇颔首,不否认也不辩解,其实他只需要两分钟,但是同部门的主管和其他组长都在,他又是刚来,所以要最大程度的收敛。   “戚先生,没事的话我也回去了。”   戚时安终于闪开,但在对方走到门口的时候出声叫住:“开会难免想打瞌睡,可以坐得远一点。”   沈多意回身反驳:“我没——”   戚时安打断:“晚上吃饭,坐我旁边。” 第6章   偌大的办公室里仿佛能听见回音,这简单的八个字仿佛也变成了直白到近乎赤裸的邀请。沈多意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很多年没听过这样的话了,而上一回听似乎也是眼前这个人说的。   戚时安把丢了半天的袖扣抓进手心,袖扣上镶嵌的宝石硌得他肉疼,他很想再说句什么,进一步催化沈多意的情绪,但他与生俱来的自负和突然生出的矜持却张手阻拦,甚至扼住了他的喉咙。   沈多意终于出声回应:“到时候看情况吧。”   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答案,他没有明确又不留情面的拒绝老板,但也完全没有答应的意思。老板旁边应该是高层,其实不管是谁,都不该是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人。   他不想破坏规则。   戚时安全然明白:“我懂你的想法,但有一点你忽略了,正常情况下,没有下属敢和老板这样说话。”   晚上吃饭,坐我旁边。   到时候看情况吧。   沈多意微怔,一时间想不到如何解释。戚时安帮他,悠悠说道:“你的回答基于你的潜意识,而你的潜意识是——我不会生气。”   “可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生气?”戚时安气定神闲,“因为在你心里,我不只是老板,对吗?”   沈多意思潮起伏,目光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攥着报告,瞥见了上面的红色批语,急中生智道:“对,亦师亦友,如果旧事不提的话。”   他已经签了协议与合同,只想好好工作,升职加薪。戚时安的出现是个意外,但他无法避开的话,就把意外的影响降到最低。   再不回去,部门里其他同事就要八卦了,戚时安也不想再轻裘缓带地折磨人,像个使温柔刀的刽子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既然刽子手收了刀,待宰的沈多意便如蒙大赦般撤离了三十层会议室。没多久临近下班,想到吃晚饭的时候还会见面,他连写工作概要的思路都想不起来了。   正直春季,开欢迎会的地方却叫“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被预留下来,明安所有部门的员工将在今晚进行本年度第一场聚餐。   三楼是中式装潢,四面墙体挂着无数盆绿植,树叶掩映下还有几个型号不一的鸟笼。等菜上桌的间隙,股票部的聊股票,外汇部的聊外汇,无关实盘操作技术的部门什么都聊。   沈多意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喝水,喝完用手机搜索小篆,想知道墙上那副字写的是什么。旁边平级的齐组长探头看了眼,说:“这还用查啊,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庄子》里面的吧。”   沈多意其实在查复杂的落款,句子本身他是看得懂的,而且知道出处是《易经》,并非《庄子》。他冲齐组长笑笑,然后收起了手机,转移话题道:“怎么还不上菜,我肚子都叫了。”   戚时安张罗的欢迎会,对外却只宣称请客吃饭,而且直接请了全公司的人。正因为如此,最大程度的热闹包围着沈多意,但不会有人过分关注他,他觉得很舒服、很惬意,既能被其他人的快乐感染,也不用客套的去交际。   菜品终于上桌,戚时安几乎是立刻拿起了筷子,他不吃第一口,底下的人不好开始。边吃边听章以明在耳边絮叨,顺便望了眼远处的沈多意。   现实总是距理想十万八千里远,从落座就被汇报工作的高管包围,偏偏章以明还要守着他大吐苦水。“先吃饭吧,嘴不累么?”他受不了了,“来,吃个虾仁。”   章以明嚼着虾仁继续叨叨:“以后和证券交易所的人应酬轮着去,下次该你了,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上?”   戚时安反问:“那你替我操盘?”   “少来啊。”章以明偃旗息鼓,把杯子里的酒喝掉一半,“时安,你到底和沈多意什么关系?”   戚时安沉默不言,看见沈多意正啃着螃蟹腿笑,难得一见的傻样让他很想拍下来。章以明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要是没什么关系,我就不看你的面子了。”   戚时安终于对章以明说的话提起了重视,微微侧过脸去:“什么事儿?”   “能是什么事,公事呗。”章以明把剩下半杯酒也喝干净,“他和保险公司的旧上司关系不错,业务上有没有断干净还难说,而且执照还挂靠在其他咨询公司赚外快。”   戚时安想起用旧没换的钥匙扣,也想起沈多意为赚两千块钱疼得冷汗直流。他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审判对方再一次的“甘为五斗米折腰”。   酒过三巡,座位都乱了,有的吃饱上楼看风景,有的去笼子前逗画眉,沈多意抓着条蟹腿啃到了天荒地老,满手都是熟螃蟹的气味。   洗手间空着,他仔细地洗了几遍手,确认只剩下洗手液的香气才作罢。洗完没回座位上,溜达着上了四楼。四楼的壁画浓墨重彩,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织锦地毯,好像是西亚的风格。   四楼也没有窗户,感觉像待在露天的旅馆,风灌进来拂在脸上,有点舒服也有点凉。沈多意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正好接起一通电话。   “师兄,适合老年人的新险种,有没有兴趣?”   “你设计的?”针织衫一吹就透,他往怀里抱了个靠垫取暖,“说来听听,合适的话就买,当支持你工作了。”   孟良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都是内行人,听俩关键词就知道本质。沈多意默默盘算,仰着头枕在了靠背上:“和白金计划有点类似,正式推出了吗?”   孟良乐道:“其实还没。”   “那你啰嗦半天,求教就明说行不行啊。”沈多意笑骂对方,音量也不自觉抬高了,正高兴着,整片视野被突然靠近的人影遮了个严实。他吓得从半仰的状态弹坐起身,心有余悸地说:“戚先生,怎么走路没动静。”   戚时安反驳:“地毯太厚,或者是你聊电话太高兴。”   “我有点情况,等会儿再打给你。”沈多意挂了电话,怀里还抱着靠垫。再落座时戚时安挤开他,霸占了他刚暖热的位置,但坐下后才发现,戚时安正好挡住了冷风。   “欢迎会总要说句‘欢迎’才对,欢迎你加入明安。”   “谢谢。”沈多意扭脸看对方,“如果之前从没见过,你会请我吗?”   戚时安回答:“章以明面试你之前问过我,我说对你有信心,别的什么都没做。”   沈多意又说了一遍:“谢谢。”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从后排看身材相差很多,沈多意的肩颈部分还像是少年身形,而戚时安则肩膀宽阔。   一阵沉默过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沈多意感觉戚时安欲言又止,只好静静等着。吃完饭的同事越来越多,上来四楼看风景的也越来越多,他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说:“第一次来这间餐厅,我去五楼也参观下。”   沈多意慢慢上楼,顺便给孟良回电话:“刚才老板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孟良问:“哪个老板?是爱玩儿的那个吗?”   沈多意还没出声回答,因为上到楼梯拐角时听见了不寻常的动静。   “送你的项链还戴着呢?最近出的那款喜欢吗,也送给你啊。”   “别乱动,我会单手解扣,可不会单手系扣。”   “拿着我的车钥匙,等会儿散了先去车上等我。”   ……   章以明搂着个女孩儿在拐角处亲热,沈多意恍惚记得那女孩儿是人事部的员工。先不说“同公司不允许恋爱”这条规定,章以明的女朋友不是刚出了交通事故吗?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多意回过神来,悄悄后退着回答:“我看见姓章的老板在搞外遇,可是乱搞的不应该是姓戚的吗?”   他话音刚落,双肩就撞到了什么。   身后的戚时安胸膛没被撞疼,大脑却被沈多意那句话冲击得没了理智。待沈多意转过身,他抱臂靠着楼梯扶手,兴师问罪道:“你刚才说谁乱搞?”   沈多意再次被迫掐断了电话,支吾道:“你十几岁就逛夜总会了……”   “许你去打工,不许我去消费?”戚时安委屈四溢,气性不断拉伸膨胀,最后故意咬牙切齿道,“实话告诉你,全市所有夜场里长得漂亮的,我都搞过!”   不出所料,沈多意睁大眼睛看着他,但他读不出里面的情绪。   片刻后,沈多意轻声说:“记得戴套。”   无风吹来的楼梯上,戚时安的血压瞬间就飙升到了一百八。   沈多意趁对方气极没回神,立刻下楼离开这方是非之地,谁知经过对方身旁时被一把握紧了手臂。戚时安扭过脸看他,眼中分不清是冰冷的深海,还是灼热的篝火。   只听他恐吓道:“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第7章   戚时安嗓音低沉,此时又极力压抑着情绪,所以这短短一句话听来却有千斤重,而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沈多意绷紧的神经上。   狭窄的楼梯像一处死地,周围也仿佛生出四面密不透风的墙,他们两个堵在之间,难以动弹分毫。戚时安仍紧握着沈多意的手臂,从皮肉到骨头全被他禁锢在掌心。   他忽然想,皮筋被用力抻展就会断,那绷紧的神经被压垮会不会也产生不可修复的伤害?   他忽然就害怕了。   沈多意紧闭许久的薄唇终于启开,眉眼间也盛满了不可名状的伤感,他声音小小地说:“我爷爷在等我,我想回家了。”   这场欢迎会终于迎来了尾声,没喝酒的送喝了酒的回家,还有未尽兴的商量着转场。章以明沾染了香水味,满心沉醉地等待结束后的狂欢,抬眼却见戚时安话都不留就离开了。他只好扛起总结发言的大旗,说:“今晚大家开心就好,周一不准迟到,影响工作的话奖金照扣不误。”   话没说完,楼下的汽车引擎已经放肆叫嚣,戚时安眨眼驶出了这条街区。   众人散去,沈多意和同事上司告别后也取了车离开。当车门关上,他被束缚在安全带下,不透风的空间令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但也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霓虹灯让整个城市在黑夜中依然亮眼,路旁的屋厦拔地参天,把行人和汽车都对比成了零星棋子,他一路盯着前方,迫使自己心无旁骛地抵达了温湖公寓。   停车场里又冷又安静,沈多意停车熄火,然后解了安全带。他弯下身去,额头抵着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键,左手慢慢摸上右臂的手肘处。   戚时安力气很大,气性也不小,弄得他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心无旁骛的状态彻底被击碎,沈多意变成了破壳而出的雏鸟。不,比雏鸟还不如,没有任何保护层以外,他也没有坚硬的喙。   他拿起手机,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在狭小密闭的车厢,轻声开口。   “我好久没参加过聚会了,今天很高兴。”   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要聚一次其实很难,初中同学分开太久,大家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高中同学却每年都聚,但他从来不会参加。   “因为我那时候名声不好,课余时间要赚钱,在学校里就要抓紧时间学习,渐渐的我没那么合群了。在夜总会下班出来还被同学遇见过,传来传去就无从解释了。”   “他们议论我,议论的内容不算好听。”   “你今晚那句话,让我感觉回到了那时候,很难受。”   沈多意说得很慢,不好的情绪也慢慢消失,在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他停下,然后重重呼了口气,把剩下那一点全部吐出。   片刻后,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拔钥匙下车,然后离开了停车场。而手机屏幕一直黑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拨出任何号码。   从校园到社会,从过去到现在,沈多意习惯了这样自我调节,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他讲出来就当翻篇儿了。但他不会真的把号码拨出去,更不会和别人讲,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难受是不是合理。   他怕自己过于敏感,而他不想做个敏感的人,不想自己累,别人也累。   两扇门隔着数个街区同时打开,都发出了“滴”的一声。   随后摔门声响彻整间公寓,戚时安换拖鞋的时候把钥匙砸在了玻璃矮柜上,用了十年之久的钥匙扣又被蹭掉了一点彩漆。   一路驰骋加上刚才的摔打,他的怒气总算消退了三分之一。   这份怒气是对他自己的,于是剩下的三分之二他打算留在体内自我惩罚。   在客厅脱了外套,扯了领带,走过过道时又解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戚时安踱步到餐厅,开灯的瞬间叹了口气。   餐厅没有紧挨着厨房,而是向阳的单独一小间,浅咖啡色的地板中央,摆放着一张乳白色的圆形小桌,四张木质皮垫座椅围成了圈。   戚时安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圆桌中心的绣球花上。   花瓣有些蔫了,那股委屈无力的样子,像沈多意凝在眉间的伤感。   他把早上剩的半杯水洒在绣球花上,无奈地自言自语:“要不是你误会我,我也不会口不择言令你难堪。”   理智丧失的情况下说“夜场长得漂亮的人,我都搞过”,紧接着那句仿佛在说沈多意和夜场里的人无甚区别。   而他其实只是在愤怒地表达想要占有的欲望。   戚时安枯坐了小半宿,绝望地发现在自己的注视下,花瓣好像进一步恶化。他不知道沈多意的情绪缓和了没有,希望两天假期过完,周一再见面时还能听见那句悦耳的“戚先生”。   跳槽后的第一个周末,沈多意除了睡觉就在写工作总结,他长在了飘窗上,修长的手指几乎没离开过键盘。忙完这些仍觉不够,又翻出以前设计的“白金计划”,帮孟良的新产品做了修改和补充。   “多意,你快看这个节目。”   沈多意想装作没听见,但他知道那样的话老爷子还得多走几步过来叫他,于是起身出了卧室,兴趣缺缺地问:“又看什么节目呢,《致富经》吗?”   沈老回答:“新闻报道天价墓地呢,看得我都想再多活二十年了,等降价了才敢两腿一蹬。”   沈多意切了个苹果,然后用勺子把果肉刮到碗里,刮完把勺子连同果泥一起递给沈老,说:“爷爷,你不用担心,墓地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但你千万别着急,再多活五十年成吗?”   “你想让我修仙啊。”沈老吃着苹果,“不是天价的吧?”   “不是,平价的。”沈多意笑着吃另外半个,“跟我爸妈的挨着,对了,下次扫墓要告诉他们我换新工作了。”   沈老问:“新工作怎么样,不图赚多少钱,你干得高兴就行。”   沈多意啃完了苹果:“挺高兴的。”   脑海中浮现出戚时安的脸,他掐着苹果核的手指都加了力道,猜测着对方两天过去有没有消气,毕竟他背后说人在先,没占什么道理。   两方都心思不宁,把假期过成了漫长的折磨,太阳几番起落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一周。   戚时安不在家吃早餐,只西装革履地坐在圆桌旁喝水,伸手摸摸花瓣,心中隐含的期待又增添了半分。不是他吝啬,而是期待这种东西就像股票,要谨慎对待,不然可能承受不了意想不到的失落。   花店送来了新的绣球花,圆圆一株放在透明的广口小花瓶里,希望沈多意也已经变得神采奕奕。   明安大厦旁边的咖啡厅内人满为患,似乎整条街的上班族都在这里排队买早餐。沈多意出门很早,还有两个人就排到他了。   “沈组长,早安。”   沈多意回头看见了安妮,笑着说:“早,你要吃什么,我帮你一起买。”   “谢谢沈组长,我路上堵车了。”安妮望了眼长长的队伍,回想着餐单说,“帮我买两个咸肉三明治,一份奶油包,一份晨间小食,再加杯黑咖啡。”   “好,我记住了。”沈多意笑答,内心却咂舌。买完离开,和安妮一起进了明安大厦,安妮拎着两包早餐,解释道:“这是戚先生的,他都是在公司吃早餐。”   沈多意吃惊道:“他习惯早餐吃这么多?”   安妮小声说:“跟他的午餐比起来,算少的啦。”   沈多意使劲扒拉久远的回忆,想起那时候他在国宾的餐厅打工,戚时安貌似点了很多道菜,当时以为对方想让他多忙活几趟,没想到是真的饭量惊人。   戚时安到达三十层的时候安妮已经开始工作了,他进入办公室后便闻见咖啡的味道,等喝进口中发觉加了不少量的牛奶。   安妮敲门进来:“戚先生,这是章先生秘书送来的资料。”   戚时安吃着奶油包:“放桌上就行,顺便给我重新泡一杯黑咖啡。”   安妮反应迅速,立刻伸手拿了桌上那杯,解释道:“排队的人太多,早餐是沈组长帮忙买的,估计是拿错了,我马上去给您泡一杯。”   办公室的门关上,戚时安把最后一口奶油包咽下去。   他没想到沈多意喝个咖啡要加那么多奶,看来很怕苦。   “戚先生,”安妮去而复返,手中多了杯咖啡,“抱歉,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我另外泡了杯多加奶的,立刻给沈组长送过去。”   戚时安没抬眼:“不用,再应酬你一遍反而让他累。”   沈多意在咨询部的会客室见客户,巧的是这位客户在保险公司办了巨额保单,他们之前打过照面。从投资项目的选择到风险预估,还有前景分析和损失模型的建立,沈多意做了详尽的说明,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聊到最后,客户问:“我之前的保单就是你设计的,听说最近推成明星产品了。感觉你在保险公司的前景不错,怎么跳槽了?”   沈多意笑笑,避重就轻道:“您过奖了,以后如果您还有保险方面想了解的,随时找我都行。”   把客户送到门口,回办公室时碰见齐组长出来,对方说:“到饭点了,直接去餐厅吧。”   “好,没想到跟客户聊了一上午。”沈多意惊觉时间过得太快,前往餐厅的路上和对方讲了讲客户的想法,他虽然觉得每个组之间应保持泾渭分明,但毕竟同属一个部门,所以没有藏着掖着。   公司餐厅座位间距不大,此时人也不算太多,齐组长扫了一眼,说:“戚先生今天下来得这么早,他一般都是过了高峰期。”   沈多意心中“咯噔”一下,他以为在那晚闹僵之后,自己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谁知他并没有做好碰面寒暄的准备。   他找了个借口:“我想起来早餐买了没顾上吃。”   早餐吃了很多的戚时安又端了满桌的菜,筷子刚碰到碗里的饭就感觉到眼皮突突直跳,皱眉抬眼望见沈多意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   他出声叫道:“齐组长,我菜要多了,一起吃吧。”   齐组长落座,两个人面对面开吃,戚时安默不作声,吃到一半才问:“跟着我这边开了次会,怎么样,你们部门感觉有帮助吗?”   齐组长认真回答,答完不失客观地说:“可惜刚才沈组长回去了,不然可以多反馈点看法给您。”   戚时安无所谓地问:“他上去干吗?不吃饭啊。”   “说是早餐买了没顾上吃。”齐组长表示理解,“上午有个大客户,可能也因为比较忙吧。”   来用餐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戚时安速战速决,吃完又要了杯多加奶的咖啡。他一路上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犹豫要不要去咨询部送趟外卖。   可身体却好像听命于另一套系统,进入电梯后直接按下了咨询部所在的楼层。   前台小姐已经不想活了,戚时安端着咖啡经过,不大高兴地说:“换点贵的化妆品吧,每天对着门口补妆很煞风景。”   他直奔沈多意的办公室,走到门口却发现里面没人。   戚时安独自尴尬,甚至为自己主动而来生起闷气。当初围追堵截都没被这么躲过,如今做正人君子反而这种待遇。他进去把没动过的黑咖啡换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老板,让沈多意上三十层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何苦这么费劲。   然而就算要躲,也不会未卜先知,沈多意正坐在茶水间里,准备吃刚洗好的大鸭梨。 第8章   沈多意和客户谈了一上午,此时庆幸自己带了个水分十足的大鸭梨。在茶水间洗干净削完果皮,细嚼慢咽下了肚,期间还看了会儿网球比赛。   没想到的是,回去后发现办公桌上的咖啡变了样。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何人到访过,就接到了上午那位客户的电话,等电话讲完,午休时间基本已经结束了。多奶的咖啡灌进口中,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章先生?”   偶一抬眼,看见章以明正好经过办公室门口,沈多意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对方紧接着推门而入。章以明在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文件来看,问:“今天忙吗?”   沈多意回答:“还行,上午见了盛昭的徐先生。”   “噢,我知道了,他想开个人账户,之前遇见聊过两句。”章以明往桌上扫了一眼,“给他的最终方案做出来了么?”   “还没,因为中午徐先生打来,说想要再开一个企业账户,让我先出计划。”沈多意将电脑屏幕转向章以明,“企业账户的话投资额成倍增加,选择也有变动,我想多做两个备选。”   章以明点点屏幕上的表格:“确定区间就好,不要太过精确。”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的职业习惯,我会注意的。”   万花丛中过,恨不得每片叶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优雅地揣测片刻,探寻道:“你升总精算师不难,为什么不做了?”   怎么都好奇这个问题,沈多意夹着笔,他知道这样问的都不想听寻常那套说词,比如更多样的发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长应付上级,此时考虑半天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   “我随便问问的。”章以明展颜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户,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技术范围上的可以问戚先生。”   沈多意点点头:“谢谢章先生。”   说归说,层级分明的话,最忌讳的就是越级报告,哪怕请教问题也是一样。章以明走后,他继续完成之前的计划,预计在三天内再约见一次徐先生。   作息规律非常难办到,沈多意只能达到一半,就是按时起床工作,但休息时间可以无限延后。连续几个晨昏忙碌无休,每天比豆浆机起得还早,计划书改了又改,数据图都能装订成册。   由于太忙,他这几日都很少离开办公室,也没机会碰到戚时安。他自作多情地想,自己工作这么努力,不管是戚时安还是八时安,谁知晓了都觉得欣慰。   实际上,三十层毫无欣慰的气氛可言,安妮觉得老板每天都不怎么高兴,说话也越来越冲。这会儿难得老板不在,她才稍微放松了些。   戚时安扎进了期货部的操盘室,比起窗明几净又舒适宽敞的办公室,他更喜欢这个“非请勿入”的重要地盘。贵金属都是夜盘开通,他此时不那么忙,便问手底下的二级操盘手:“最近在玩哪支股?”   对方老实回答:“春城股份,您帮我看看?”   “还用看么?”戚时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德行特别气人,“我早上瞄了一眼,指数已经破位下跌了。”   他说完看着对方无奈又心疼的表情,估计人家赔了不小一笔。但他没动恻隐之心,反而异常理性地批评道:“你会开奔驰,难道换辆宝马就不会开了?同样,你懂操作期货,换成股票就犯错误了?”   “技术是基础,经验积累学会摸索概率,根据走势果断止损。”戚时安叹口气,“一共就这三点,你哪条容易忘就写下来,每天念叨几遍。”   主管开玩笑般插话道:“概率摸不准就请教请教咨询部的沈组长,人家学那个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戚时安好不容易忘了,此时又被迫想起。他以为沈多意故意躲了他好几天,还纠结他那句话是不是严重到老死不相往来了。   手机蹦进来一条信息,章以明发的:“之前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戚时安回道:“没空。”   不急着处理的文件都用黑色夹子,所以他没及时看,后来事忙就搁忘了。此时章以明主动询问,于是他立刻起身回了三十层,不打算继续耽误。   夹子打开,第一张是某咨询公司的基本资料,翻过这页,内容是罗列出的高级顾问姓名和照片,其中最年轻最好看的那张证件照下面,写着沈多意的名字。   再回看公司注册人,是沈多意原先的上司。   保险那行,尤其到了沈多意的上司那个职位,都和保监会的人非常熟稔,因此单独办个小公司不是什么问题。何况咨询公司和保险公司的性质不同,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关于挂靠执照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赚个外快。   但现在的问题是,沈多意已经在明安工作了,并且咨询公司的老板是他原来的上司。那他会不会把在明安获得的信息透露给他的上司?或者共享明安的数据?   沈多意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抽回与徐先生握着的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如果计划没问题,等最终方案做完后,就可以签合同了,我会把企业账户和您个人账户的两份方案一并做出来。”   把徐先生送出了门口,他在忙碌多日后总算完全放松下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想起来孟良拜托他的事情。   沈多意打过去说:“晚上有空吗,说说你的产品。”   孟良应道:“必须有空啊,我请客,把地址发给你。”   “好,下班见。”沈多意握着手机回办公室,终于可以更新下一阶段的工作概要了。刚拿起笔,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没看来电显示,接起后说:“您好,我是沈多意。”   那边顿了片刻,自我介绍似的:“我是戚时安。”   笔尖戳在便签纸上,形成一个黑色圆点,沈多意拿着听筒,分辨不出对方心情如何,毕竟短短一句话太过单薄。   他询问道:“戚先生,有事吗?”   戚时安觉得文件上的事三两句说不清楚,便反问:“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沈多意如实回答:“抱歉,我约了朋友。”   戚时安不知道对方是真的约了朋友,还是在躲他,可他是真的有事要问,“到三十层来一趟。”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本就临近下班,沈多意到三十层的时候安妮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打过招呼便把手机调了静音,然后叩了叩办公室厚重的门。   “进来。”   他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入,径直走到戚时安的桌前停下,看对方的架势似乎一时半刻无法结束,于是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几日未见,好像那晚的事情已经变得久远,戚时安看着对方行若无事的模样,又回想起那天在餐厅瞥见的背影,于是一开口就问跑了:“你躲着我呢?”   沈多意否认:“没有。”   “那你在餐厅看见我就走?”戚时安咄咄逼人,“办公室也不待,怕我找你?”   沈多意微怔,有点迷茫,回答道:“我这几天忙徐先生的事,真的没有顾及其他的。”   这答案并不能让戚时安满意,他甚至跳到了更刁难人的角度,问:“压根儿对我都不管不顾了?”随即想起文件内容,心情愈发的难以言喻,问出口的句子纠缠着一丝无可奈何,“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沈多意被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无话可答,细数下来没有一句与工作相关,在电梯里的时候他还以为戚时安是问他与徐先生的合作。   没期望过表扬与肯定,但也绝没料到是这种结果。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望着对方,也问:“我在你眼里,又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有的话不问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只要问出口半句,那所有情绪就如同开闸泄洪了,再说谁不会翻旧账?   沈多意没等戚时安回答,继续道:“你无非是觉得我为那晚的话生气,甚至躲避。实话实说,我的确很郁闷,我是在夜总会端过盘子,还为了两千块钱喝得直不起腰,但不至于和夜场混的人一并比较吧,所以我当时很不舒服。”   戚时安反击道:“你在背后说我乱搞,难道我就很舒服?”   那就互相扯平,又提起干什么?沈多意冷眼瞪着对方,有些迟疑地说:“你自己花名在外,连保险公司的人都知道。”   “你还主动提保险公司?”戚时安火气顿生,以为沈多意还在嘴硬,不然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花名在外。把黑色文件夹摔过去,嘲弄道:“保险公司的上司比我好多了吧?一条消息孟平给你多少钱?”   沈多意没注意那份文件,以为戚时安只是单纯地发火,他猛地站起身,避免对方气极砸到自己,回道:“什么钱?你叫我上来到底要说什么?”   戚时安高声道:“你自己看!”   沈多意疑惑又生气地捡起那份文件,打开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戚时安的意思。最无解的是,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的态度和解释很重要,可戚时安刚才的问题说明他的可信度并不高。   沈多意执拗又失落地看着对方:“从过去到现在,我在你眼里都是一个用钱就能搞定的人,对吗?”   “那要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戚时安也站起身,甚至绕过办公桌走到了沈多意的面前,他同样执拗,并且多添了把愠怒,“我在你眼里,不也始终不是什么正经人吗?”   偏见大于吸引,还是吸引大于偏见,股市都没他们那么难以揣摩。   人类是高等动物,但被情绪支配时还不如猫狗的自控力强。彼时都曾为了那晚的失言感到抱歉,而此时却又有了羽箭扎对方的心脏。   沈多意迎着压迫感抬起下巴,反击道:“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你都搞过。”   戚时安笑得极其浑蛋:“我说什么你都信,那我现在说想要你,你是不是要报警?”   浑蛋、无耻!   沈多意反应了片刻才懂,他把骂人的话封在喉咙口,握紧拳头朝对方挥了过去,然后狠命打在戚时安的嘴角!   戚时安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并且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沈多意轻飘飘地说:“我袭击你了,你可以报警。”   嘴角破了点皮,戚时安捉着手里挣动的爪子笑开,更加无赖道:“报啊,就说沈多意啃破了戚时安的嘴角,看警察怎么处理。”   沈多意涨红了脸,气得颤抖着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自以为厉害的诅咒道:“你少缺德了吧!出门不怕被车撞么?!”   谁料戚时安眼神息变,气焰也顿时灭得不见踪迹,他低声道:“你忘了吗,你祝过我‘出入平安’。” 第9章   自从那一晚后,沈多意便再没去过那间夜总会。   他回家睡了一上午,将养自己时不时抽疼片刻的胃。平躺在床上,回想昨晚被温暖的掌心捂了一夜。他伸手自己捂住,可是他的手掌不算热,但也不是冰凉,触碰在肌肤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沈多意放弃了,闭眼之前翻身侧躺,把被子卷进怀里死死抱住,将缝隙和虚空全部都填满。他要再睡一会儿,睡醒了还要打起精神琢磨个新工作。   他忽然觉得特别累。   不是生理上的劳累,而是从心底生出的、充满无奈的疲惫。   三十层静得只能听见钟表的走针声,安妮已经下班离开,高级合伙人办公室紧闭着厚重的门,里面的两个人争吵完陷入了无限的死寂。   沈多意无奈顿生,疲惫感在他的身体各处肆意蔓延,要不是被戚时安捉着只手臂,估计摇晃两下就会跌坐在沙发椅上。   他恍惚觉得回到了过去那天,觉得他需要琢磨个新工作。   戚时安在刚才那场争吵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看着沈多意由干净的脸庞逐渐变得面红耳赤,他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而等沈多意面上的红晕褪去,脸蛋儿和薄唇一并发白,他又隐隐悔青了心肠。   调成静音的手机平放在桌面上,屏幕不合时宜地亮起来,闪烁出“孟良”的名字。沈多意已经忘记还约了人,他不知道要在这儿僵持多久,想着好歹通知对方一声,于是轻声问道:“我可以接吗?”   戚时安喉结滚动,咽了口空气,这口空气顺着咽喉向下,带着无色无味的酸性物质,把他的心软化了大半。   “接吧。”他松开手,“去赴约,我们明天再谈。”   沈多意拿起手机接听,目光低垂盯着摔在桌面上的文件夹:“孟良,我这边有点事情没忙完,明天再见吧,把孟老师也叫上。”   “叫上叔叔?”孟良应道,“行,那明天见。”   电话挂断,沈多意已经恢复了心平气和,他重新打开黑色文件夹,认真地翻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页,他郑重地说:“刚刚约了孟老师明天见面,所以我两天内会尽快给公司一个解释,严谨一点走书面吧,我到时候递交说明报告。”   戚时安把文件抽回放在桌角:“我等你的报告,现在下班吧。”   沈多意始终没有抬眼,他拉开挡路的椅子,哪怕往外走的时候也没直视前方。还有三两步就走到门边了,他忽然停下,背对着戚时安。   戚时安凝神望过去,不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   “其实,”沈多意垂着的手握成了拳,“你作为新上司,很好。”   在没有不耐烦的几封邮件里。   在投影下款款而谈的从容里。   在被替换掉的咖啡的香气里。   真的很好。   戚时安忘记了嘴角的伤口,“嘶”的呼了一声痛,却仍然笑着,他得寸进尺地问:“那我和那个孟老师,谁更好?”   他没想为难沈多意,于是自己抢答道:“知道了,我更好。”   沈多意慢慢走到了门边:“我的报告是一方面,公司的看法可能是另一方面,到时候叫上章先生一起,不管怎么处理,我都没有异议。”   “如果开除呢?”戚时安不动声色地拿了外套和包,然后缓步靠近立在门边的人,“而且如果你的解释没有说服力,是要赔偿公司的。”   沈多意回身:“金额很大的话,能分期付款吗?”   戚时安一边笑一边呼痛,嘴角的伤口被他生生笑得流了血。接过沈多意递来的纸巾,他轻轻擦拭了一下,说:“你可以雇我帮你炒股,我赚钱很快的。”   沈多意问:“你一小时多少钱?”   他们俩站在门边,把时间浪费在几句无意义却好笑的对话里。沈多意刚刚那句话一经说出,彼此俱是一怔。四目相对下,又同时陷入对方深色的瞳孔中,穿梭进脑海深处的回忆里。   戚时安曾去酒吧堵沈多意,也问过这么句话:“你一小时多少钱?”   沈多意撒谎说“两百”,然后把两百块钱全请了戚时安喝黄油啤酒,算是对夜总会那晚的感谢。戚时安喝完没再捣乱,只安静待着看对方工作。   一直待到打烊,他在门口执着地等,抬眼却见沈多意穿着整齐的校服出来。   那个瞬间,戚时安想到了无数种纠缠的方式,甚至猜测沈多意成绩好不好?有没有兼职做家教?有的话他一定要绑着霍学川找沈多意上课。   钟表响了,两个人从回忆里抽身,各自撇开目光,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电梯上的数字匀速跳动,电梯门映着的两张面容却无任何表情变化。   取车时,戚时安发现沈多意开的是黑色大众。   全国将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开黑色大众,因此他不至于生出什么幻想。   背道而驰的两辆车消失在街头,沈多意握着方向盘转弯时,瞥见手背上擦破了一小块,应该是揍戚时安时磕到了对方的牙齿,神奇的是他居然丝毫没觉出痛。   可能当时真的太生气了,有种秀才遇到兵的崩溃感。   春困意懒,到家时沈老已经休息,沈多意把客厅的地板擦了两遍,然后又坐在阳台上把沈老的几双布鞋刷洗干净。他忙活完仍卷着袖子,仰头朝窗外的天空望了望,可惜看不见雾霾后面的星星,只能看到朦胧的月亮。   阳台上渐渐有些冷了,沈多意转移到了卧室,背靠床头,盘腿放着笔记本电脑,床头柜上的热茶白烟袅袅。营造完舒适的环境后,他打开文件开始继续忙活徐先生的方案。   期间一直无人打扰,十点多的时候手机在腿边振动起来。   “多意,我刚开完会,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开门见山的问题省了问好与铺垫,沈多意便直接答道:“孟老师,公司查到我在您那儿的信息了。”   电视开着,里面是网球决赛的直播,茶几上摊着外卖餐盒,还有三四罐啤酒。章以明钟爱沙发前的纯毛软垫很久了,于是席地而坐。戚时安半躺在沙发上,一边操作电脑一边注意着赛况。   “最后一块辣翅,你还吃么?”   “不吃,嘴角疼。”戚时安盯着屏幕,“你多吃点,搞调查怪累的。”   章以明把辣翅塞进口中,利齿尖牙顺着骨头捋过,辣翅基本就骨肉分离了,他挑眉说道:“哪个突然跳槽的中高层不调查?何况他在原来的公司前景那么好。别说的像我针对他,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   戚时安敲键盘的力度大了些:“你有不喜欢的吗?”   “有,你啊。”章以明笑着把垃圾收好,“沈多意是游哲推荐来的,虽然咱们和游哲都是朋友,但我开始就留着个心。”   “你倒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没成想和他有联系的是旧上司。”戚时安敲下回车,“沈多意的信息已经被撤下了,还挺快。”   章以明问:“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   戚时安故意道:“咨询部归你管,别问我。”   “噢,行吧。”章以明清清嗓子,“也别递报告那么麻烦了,保险起见,我直接出解雇信吧。”   戚时安合上电脑,侧身靠着沙发看比赛,目不转睛地说:“随便,盛昭这单跟着黄了的话,你自掏腰包补上。”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孟平的咨询公司,沈多意不是合伙人。”   这话说完,章以明没有吭声,整个房间只有电视里的解说员在制造动静。   无名无口碑的咨询公司如同恒河沙数,担不起大客户,目标人群集中在散户之间,费劲巴拉忙活上十几单,到头来的盈利可能只够得上明安一个客户的交易额零头。沈多意连合伙人都不是,也就没有分红或抽成,只能领取一份薪水而已。因此但凡有些考量的,都不会为了那点薄薪,用明安的丰酬和发展空间去冒险。   戚时安斜睨了对方一眼,估计自己说得已经足够明显。比赛结束,他支持的选手赢了,便关电视起身:“解雇信省了,你还是安心等说明报告吧。”   章以明看似无精打采,但眼神中又暗暗逸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坏劲儿,说:“你这些只是合乎理据的推测,可是世界上有种东西最能打破理据,那种东西就是——情感。沈多意做了四年,前景大好,为什么突然辞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   戚时安拿着笔记本电脑的手有些酸,没好气道:“你调查他到底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八卦之心?”   “都有吧。”章以明回答得理直气壮,“那你这么为他说话,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戚时安不止理直气壮,可以称得上是振振有词了:“当然是为了公司,沈多意刚来没多久,马上就要搞定盛昭了。”   他向来吝于分享自己的感情活动,尤其不会和章以明这种万金砸过去也拉不回的浪子倾诉。又或者是,他自己都不确定那份“别的”是指什么。   是喜欢吗?   可沈多意刚揍了他一拳,都流血了。他也把对方气得够呛。   戚时安动动嘴角:“我睡了,你自便。”   据说深蓝色的寝具最有助于睡眠,可惜戚时安的床单和被套除了深灰就是浅灰。他把双层厚窗帘拉上,然后毫不留恋地关了灯,睡前忍不住想,黑漆漆一片,哪能看出是什么颜色,估计理论不成立。   同样需要判断是否成立的,还有沈多意发来的自证说明。   挂靠信息对外都不采用真名,也没有照片显示,所以沈多意是被专门调查到的。他那晚告知孟平后,咨询公司立刻撤下并永久注销了他的信息。   会议室里,戚时安和章以明坐在一侧,沈多意坐在对面,中间隔着宽大的会议桌。两份说明报告分别被两位老板拿在手中翻看,沈多意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语气急缓适当地说:“我的信息几乎是一毕业就挂在上面了,截止到昨天差不多已经四年,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孟老师是孟良的叔叔,我和孟良是同专业的师兄弟,所以孟老师很照顾我。那时候我在攒钱买房子,为了让我多赚一点,所以让我挂靠了信息。”   精算师极少挂靠执照,沈多意那时候还只是准精算师,所以咨询公司对外的信息也没有什么噱头。“如果孟老师不是老板,应该也不会有公司让我挂。”沈多意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对方真的只是在帮我。”   章以明摆摆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一点先不论,说破大天不外乎是赚个外快。公司顾忌的是——同行竞争。”   明安随便一点内幕消息和客户数据都够小型咨询公司吃两年,而沈多意又对孟平怀着感恩的心,因此难免让人不多想。   戚时安用短而修整的指甲刮刮眉心,心说章以明真会引导,摆明要窥探对方关于辞职的私隐。他抬眼看向沈多意,说:“章先生问的只能你口头解释,书面没法说明。”   沈多意松开交叉的十指,这个动作表明他彻底放松了,解开了自我保护的防御姿态,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只有小型咨询公司才需要挂信息吸引客户,因为没有资本聘请那么多专业人员,更担不起明安负责的大客户。那里十单的总成交价还不如明安一单的几十分之一,数据给他们不是吃两年,而是根本吃不下。”   “孟老师对我确实很好,那两年挂名信息总共给了我六十万,但是我为了报答他选择辞职进入金融行业,再盗取数据反馈回去,然后他再发展客户,未免太复杂、太耗时了。”问题是章以明问的,沈多意却看着戚时安,他自己都没发觉。   戚时安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沈多意一愣:“这也要说吗?”   章以明叩叩桌面:“可以不说,无非就是整体可信度降低一些。”   沈多意仍望着戚时安,坦白道:“辞职前就回报完了,保险公司去年推出的产品‘白金计划’其实是我设计的,我把它送给了孟老师。”   “白金计划”是去年最热的保险产品,章以明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他给你六十万,你还了他上千万?”   沈多意终于不再看着戚时安,垂下眼点了点头:“恩情不能那么算,雪中送炭可能只送了一小块炭,但带来的温暖是无穷的。”   章以明没有想到职场还有这么纯粹的帮扶关系,沉默片刻等惊讶感逐渐平息,但好奇心反而更盛,问:“那你怎么辞职了,感情崩了?听说孟平还曾把他女儿介绍给你。”   虽然垂着眼,可沈多意能感觉出有道目光打在他身上。他点点头,从实回答道:“之前相亲来着,不太合适,不过大家一直是朋友。”   良好和态度与合理的解释是一方面,创利水平和专业素养是另一方面。沈多意武器太多,即使手法温柔,也照样能把对方朝他伸出的枝杈一一斩落。   他主动提出多签一份附加协议,给双方多一层保障。   协议签完,章以明带走盖章收存,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戚时安。戚时安没说什么话,此时端着杯子慢悠悠地喝水,好像在咖啡厅约会似的。   沈多意看看手表:“戚先生,那我回去了?”   戚时安捧着水杯:“你刚才解释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沈多意静了片刻,回答道:“我想对你证明,我不是为了钱什么都做。”   窗户纸乍然捅破,细雨清风一并涌入,倘若屋檐上挂着串风铃,那此时一定在叮咚作响。戚时安心中豁亮,他们之间的偏见本如潮汐涨退,可是沈多意竟然主动一步,从此在他心间植了密树,还筑了长堤,意图把偏见全部摒除在外。   他已败退,却得寸进尺:“为了人情也不行。”   “什么?”沈多意没反应过来。   戚时安虚张声势:“再随便相亲,我亲自出警告信。” 第10章   比起三十层简约又沉闷的装修风格,章以明的办公楼层要花哨温馨得多。他对待秘书的着装更是宽松,甚至还要求人家多穿亮眼的颜色。   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圈圣诞花环,其中一颗松果已经松动,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掉了。屋内光线明亮,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旁摆着张浅棕色的藤编圆椅,几个方形靠垫随意搁在沙发和椅子上,让人想窝上去眯一觉。   章以明坐在办公桌后审核手下部门的报告,桌上摆着不少零碎的工艺品。不止桌上,但凡能放置装饰品的地方都没空着,他喜欢出差的时候买点小玩意儿回来,有些送人,不过大部分都堆在了办公室里。   秘书送来下周的工作安排,章以明的目光没离开过文件,头也不抬地问:“晚上有什么活动?”   秘书回答:“晚上约了证监会国际合作部的李先生吃饭。”   章以明烦道:“通知戚先生,让他去。”   说曹操,曹操到。戚时安忙里偷闲过来一趟,正好听见章以明给自己派遣工作。等秘书离开,他自顾自到沙发上坐下,既不说明来意,也不说是否同意去应酬。   章以明心中明白,拿起手机拨出号码,等里面接通便温柔地开口:“孟小姐,上次关于重疾险还没聊清楚,晚上见个面?”   戚时安皱眉看向对方,随着电话挂断忍不住问:“这么巧,姓孟?”   你永远想象不到猎艳高手的狩猎范围,章以明带着不屑和心疼看向戚时安,觉得饱汉子嘲笑饿汉子饥是种相当没素质的行为。他坐在椅子上旋转半圈,面对高空外的阳光,说:“虽然我在两性关系方面没什么底线,但做第三者的话还不至于。”   怪不得查沈多意,还拐弯抹角探听沈多意辞职的原因,戚时安不爽地问:“怎么,现在放心了?”   “想套话?”章以明又转过来,“孟平的女儿之前进了保险公司,让沈多意带着,俩人还相了亲,保险公司的人都说他们般配。所以我得弄清楚,别破坏了人家。”   谁知查出咨询公司的事儿,正好摊开说清,还能防患于未然。   戚时安本就是来问章以明折腾的原因,此时一切理清便不再多待,起身把西裤上的褶皱拍平,往外边走边说:“和李先生约的地址发给我,这轮我去。”   长长的走廊载满了阳光,但又被几何支柱的影子切碎,盯久了恐怕会头晕。戚时安闲庭信步般往长廊那头的期货投资部走去,经过饮料机时突然想来杯果汁。   液体声滴答,遮掩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略迟地扭脸看向期货部门口,见沈多意拿着一沓文件款款走来。走到他跟前时,杯中的果汁正好接满。   “喝东西?”   “嗯,和期货部的同事聊了半天,有点口渴。”沈多意去拿杯子,感觉到戚时安想把接好的那杯让给他,便抬头率先说道,“他们部门好冷,我喝点热的。”   两个人各端一杯站在走廊上看风景,戚时安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忙,简明扼要地问:“去期货部有事儿么?”   沈多意递出文件,回答道:“是徐先生个人账户的方案,他想试试期货,我弄完去问了问同事们的意见,您看一下?”   戚时安接过翻看,沈多意在旁边继续道:“我选的是合约品种,一来有比较明显的方向,好做。二来周期短,不少都是几个月就定形态了,战线过长的话徐先生可能会没耐心。”   “你很了解他?”戚时安看着文件问。   “还好,以前打过交道。”可能是老早就出来打工的原因,沈多意很擅长配合其他人的行事习惯,说优雅点叫“情商高”,通俗点就是会“看眼色”。他帮戚时安翻过下一页,说:“这是筛选的几项,还没最后定下来,主力合约和非主力合约都有。”   戚时安用指甲在纸面上划过,直到出现痕迹才停下,说:“周期短,形态要及时把握,并且和短线意图一起。主力合约的行情稍稳定,不容易走极端。其他的,有几样需要保持谨慎,估计期货部那几块点心已经嘱咐过了。”   沈多意接过文件,顺便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饮料,说:“这几条建议我记住了,谢谢。那我回去做事了。”   走开几步,他停下转过身。戚时安问:“还有什么事儿?”   沈多意疑惑道:“是我听错了吗?什么点心?”   戚时安昂然自得地笑:“废物点心,股票都玩儿不好。”   两个人各走一边,戚时安进了期货部,准备在这儿忙到下班直接去和证监会的李先生吃饭。沈多意快步朝咨询部走去,因为一句“废物点心”乐了整整一路。   之前说好帮孟良给意见,半路又被别的事情耽误,一直拖着始终也没顾上。这下误会解开,一切按轨道进行,生活彻底恢复了如常状态。   他们约在了餐厅,孟良早早到了,捧着菜单认真研读,想好好请沈多意吃一顿。沈多意陪沈老爷子去公园听票友唱戏,路上又堵了一个多钟头,姗姗来迟时餐厅已经将近满座了。   “师兄,要不转移到包间吧,我本来觉得大堂敞亮,现在人多不方便谈事情。”孟良拿着包起身,顺手叫来了服务生。   沈多意环顾一眼:“能在包间更好,不过这个时间段还有空的吗?”   服务员领他们去了楼上包间,孟良说:“我堂姐喜欢这儿,她和老板好像是邻居,咱们走个后门。”   进到包间没急着点餐,只叫了壶茶,文件资料在桌上摊开摆满,孟良打开随身电脑,解释道:“中心数据都在公司电脑上,所以资料有些乱。”   天气已经很暖和,沈多意穿着件浅色的棉麻衬衫,袖子挽着积了几道褶皱,他倾身挨住桌沿,胸前一粒纽扣摩擦出“咯嘣咯嘣”的响声。   “和叔叔设计的白金计划有些相似,我想让他看看,结果他最近总开会。”孟良用笔圈出几项重要的部分,“围绕每个险种要有好几项差别不大的产品供大家选择,核心产品做出来,其他的稍微调整就行,所以这个我做得挺没劲的。”   孟良不知道“白金计划”其实是沈多意设计的,不知不觉间又聊起公司里的趣事。沈多意看着资料,边听边笑,听完说:“几点分析和修改建议我都发你邮箱了,你参考一下。既然做得没劲,那就不要消耗过多精力,效率低还没意义。”   孟良高兴地说:“师兄,如果你是我领导就好了,太体恤民意了。”   沈多意随手拿过餐单:“我不是让你闲着,你把精力转移到别的方面,比如儿童成长方面,这块儿我觉得未来几年会增大需求。”   圈了三四道顺眼的菜,沈多意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桌上的文件,他刚想继续说,就被来电铃声打断了。孟良接通:“堂姐?我准备和师兄吃饭呢。什么,你也没吃?”   十分钟后孟澜就到了,手上还拎着七八个袋子,看来刚结束逛街。   她落座后看向沈多意,也叫了声“师兄”。   沈多意握着筷子:“你看看想吃什么,再点一些,今天我请吧。”   “那不行,给他帮忙当然是他掏钱。”孟澜又点了两道,然后把一只袋子递给了孟良,“买了两件,我爸一件,你爸一件。怎么样,在师兄的帮助下,问题解决了吗?”   孟良回答:“解决了。对了,师兄刚才话还没说完。”   沈多意都忘记说到哪了,回想着开口:“儿童成长方面……现在放开政策生二胎了,这方面的险种需求肯定会大幅增加,相反老人险方面基本已经饱和了,而且很多国人都有养儿防老的观念,觉得孩子比保险靠谱。”   孟澜出声笑道:“我妈就是那么说的,还催我早点结婚生宝宝。”   两人相亲后没多久沈多意就辞职了,按说彼此见面后肯定尴尬,但此时的氛围却很轻松。他无话时也露着淡淡的笑,随时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很舒服。   既然旧事已在心照不宣中翻篇揭过,那朋友之间可聊的就多了。孟澜轻呷了口热茶,说:“师兄,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和你们老板吃饭来着。”   孟良吃惊道:“对方知道你们认识吗?”   “知道,我说我们以前是同事。”孟澜冲沈多意点点头,“他以咨询重疾险为由,扯了不少肉麻的鬼话,我差点崩溃,觉得跟那种花花公子交往肯定很考验心智。”   沈多意心中盘旋起一道龙卷风,联系起之前公司对他的调查,以及戚时安和章以明对他的询问,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在他犹豫时,孟良先他一步问道:“是明安的哪个老板啊?”   孟澜没感情地说:“章以明。”   女朋友出交通事故时却在聚餐后和职员约会,此时又有了新的追求对象。沈多意脑中“嗡”的一声,感觉神经中枢都在反馈嘲笑给他,偏偏那两姐弟还没完没了。   “我就说明安的老板很爱玩儿,果然吧。”   “他约我的时候还接了个查岗电话,挺有意思的,里面是男声。”   “他真的男女不忌,有钱人是不是都那样?”   “另一个老板没有吧,师兄,你了解吗?”   沈多意被点名才回神,他支吾道:“我不了解。”   孟良回想片刻:“另一个老板貌似就一段传说,五个来月,本金五千炒到了二十五万,美元。记得是外汇吧,属于大牛级别,不知道他是不是中央街最厉害的高级操盘手。”   戚时安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茶余饭后解闷的薯片话梅,他从天亮睡醒就没离开过床,抱着电脑看盘盯图,午饭更是被抛到了脑后。   忙工作还能自己做主喘口气,忙私活反而不敢掉以轻心。   手机振动着掉落床下,他伸手捞起,然后无奈接通:“妈,在帮你们看了。你和你的小姐妹们别老给我加班好不好……”   “什么叫雇我,你知道我一小时多少钱吗?”戚时安捏捏眉心,随后重重敲了下空格键,“股市也分庄和闲,不要看了点新闻就信以为真,多半是庄家为了拉升股价炒作的,明明离压力线还十万八千里远。”   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多半天苦工,戚时安下午才饿着肚子开车觅食,吃一份打包一份,明天省得再出门。   晚上睡前最后一次检查邮件,发现了一封未读,发信人是沈多意。他心头一跳,率先酿出几分欢喜,随后才轻轻点开。   可第一句却赫然写着:“戚先生,抱歉。” 第11章   卧房没有开窗,满室空气还勾连着白天的一丝余热,而“抱歉”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时,似乎迅速给房间降了温。   戚时安脸色未变,眼神也没变,但却迟迟没有往下看。   他的工作会遭遇太多突发情况,规律被打破是经常发生的事,所以他能淡然面对绝大部分变故。可此时的这封道歉信有些烫手,他不想接,也有点担心原因。   总怕下一句沈多意会坦白些他不想让发生的事,比如辞职,又比如泄露了公司的数据。   降温后仍然憋闷,戚时安起身开窗,开完就靠着窗子吹风,拂面都觉得轻柔的春风无法撼动厚重的窗帘,却帮他缓解了一丝焦虑。   重新拿起手机,在屏幕即将黯淡下去的霎那轻轻触碰,指腹滑动,接下来的内容总算落入眼底。戚时安的嘴唇启开又闭上,全然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   有个迷信说法,无语凝噎和欲说还休挺般配。   同样吹着风、拿着手机的沈多意就是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从邮件发出到现在,他不确定对方看到没有,更不确定对方看完的话心情如何。   其实那封道歉邮件的内容很简单,沈多意坦白自己误会了戚时安,他本来准备上班见到后当面道歉的,但憋着不说恐怕失眠,于是先发了封邮件。   没料到的是,发完好像更要失眠了。   明安大楼的正门和所有通道在经过一个周末后,换上了新的装饰花卉,附近的咖啡厅也更换了新的菜单。清早又是排长龙的时间,多半人戴着耳机已经进入工作状态,谈话内容却大同小异,毕竟整条中央街的上班族都算同行。   “先生,您的咖啡多奶。”   “谢谢。”沈多意接过,然后迅速离开了逐渐拥挤的咖啡厅,他今天出门很早,所以赶在队伍形成前买到了早餐。明安大楼里只有保安在转悠,几部电梯前空着,说明大部分同事都还没到,当他走近时才发现其中一部正在缓缓地关上门。   沈多意下意识出声:“等等!”   幸好快步走到门口时,电梯又打开了,然而沈多意的下一步顿住,站在电梯门外看见了里面的戚时安。戚时安也端着杯咖啡,今天的西装上还别着枚船锚形状的装饰夹。   两个人都被那封邮件弄得不上不下,于是早早来到了公司。   “进来啊。”戚时安先出了声。   沈多意进入电梯,随着门缓缓闭合,他们俩映在门上的面容也愈发清晰。数字不停跳动,沈多意忘记了按下咨询部的楼层,他扭头看向对方,毫无遮掩地说:“对不起。”   戚时安保持直视前方的状态,装傻道:“为什么道歉?”   “因为……”估计没看邮件,沈多意微微侧身,冲着戚时安郑重说道,“之前说你花名在外,是误会一场,我向你道歉。”   “这样啊。”戚时安始终没看对方,还在装傻,“害我纳闷儿好长时间,闹了半天花名在外的不是我。”   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三十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戚时安就迈了出去,沈多意站在门内正中,抬手按下咨询部所在的楼层。   仿佛和在一楼时进行了位置调换,戚时安站在门口转过身,对上了沈多意的眼睛。   门徐徐关上,却在最后时分被同时伸出的两只手臂各挡一边。   戚时安说:“以后不用为这种小事向我道歉。”他说完这句仍看着对方,他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眼神,也不知道流露着什么情绪。   沈多意用力按着右侧的门,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戚时安却忽地松开手:“今天和徐先生签合同,别出差错。”   “……好。”沈多意也松开了手。刚才那一瞬他有些焦躁,因为戚时安的眼中已是静水流深,但说出的话却无关痛痒。   随着电梯不断移动,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等迈入咨询部的时候已经彻底神色如常。   盛昭的两单是开春来的最高额交易,部门的季度奖金一下子厚了不少。对于上司的褒奖,或是同事的祝贺和玩笑,沈多意全都用笑容回礼,完全不主动讨论。除了去洗手间和去茶水间外,他也很少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客户总是极尽任性之能事,约好的签约时间一再推迟,章以明在会议室等了十多分钟,茶也喝了两杯,说:“得了,想推到中午顺便让我请客呢。”   主管接道:“徐先生说和您在一家会馆游泳。”   “对,有时候碰见。”章以明看了眼手表,“沈组长,再查一遍合同都准备齐了吗?”   沈多意重新看了一遍,答道:“齐了,法务部的同事检查了好几遍,徐先生的律师等下也会再检查,没问题的。”   乙方不禁念叨,踩着他们的尾音到了,同行而来的还有戚时安。徐先生和站起身的章以明握手,解释道:“我先给你们戚总打了个电话,问他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饭,不怪我迟到,实在是他太磨叽,半天不给个准话。”   戚时安笑着反驳:“我一直在操盘室,压根儿就没看手机。”   签约过程中徐先生提了些问题,沈多意一一作答,等所有合同相关的事都尘埃落定后,几位老总再次握了握手。徐先生说:“我算高级客户吗?”   沈多意答:“按照交易额的话,肯定算。”   “那好办了。”徐先生让助理订了位子,“一起吃个饭吧,投资方面的问题我请教戚总,保险方面的问题我请教沈组长,省得要我咨询费了。”   章以明不乐意道:“没我什么事儿?”   徐先生压低嗓音:“章总,你的话我得请教风花雪月那方面的,你可别藏着掖着。”   大家边走边说,沈多意回办公室把合同备份,然后收装进档案室。整理完抬眼看见戚时安站在门口玩手机,他推门出去,发觉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便说:“戚先生,走吧。”   等会儿吃饭免不了要喝酒,于是戚时安没开车,当他坐进沈多意的黑色大众后,眼前的时光仿佛逆流倒错。   沈多意已经启动了车子,出声提醒:“你还没系安全带。”   戚时安把安全带扣好,一只胳膊肘搭上车窗,然后用手指顺着眉毛来回滑动,滑了几下捏住眉心,看上去像皱着眉头。沈多意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询问道:“这车小,是不是太憋屈了?要不调整下座位。”   戚时安没动弹,沉沉地说:“这车少点东西。”   沈多意跟着前方的车,可能精神太过集中才没想出答案,不解道:“少什么?”   戚时安抬眼一瞄:“少个‘出入平安’的挂坠。”   他总是这样,自己误入回忆里,就要把对方也拉下水,看着沈多意有些恍惚的表情,他格外满足。沈多意在喇叭声中回过神,笑着说:“那我改天去十元店买一个。”   “十元店?”戚时安有些无语,“你已经年薪百万了,最次买块玛瑙的吧。”   餐厅就在前方,他们已经进入了停车场,沈多意微微侧身,把车倒进空着的车位中,不情愿地说:“我房贷还有的还呢,要是年底涨工资就好了。”   戚时安低头解安全带,装作没有听见,特别讨厌。   整顿饭无外乎围绕着金融打转,徐先生比较外行的见解乃至误会就像皇帝的新衣,在座的几位全都看透但不说破,尽力保持着愉快的用餐氛围。   吃到最后,聊天内容已经发生了九曲十八弯的变化,章以明酒不离手,话不离情,细数自己的恋爱史,并且把过往的对象做了严格的分类。   “其实交往和投资一样,就说我最近在炒的那支吧,我通过它的数据了解它的优势,然后选它。交往也一样,对方的长相、身材、学历、性格等等都是数据,那我喜欢明眸皓齿的,但你学富五车,那照样没用,所以喜欢这件事,纯粹是看对方的数据能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   戚时安把杯子里的酒喝掉,试图在脑子里反驳章以明的论点。   章以明趁势继续道:“其实喜欢是个十分笼统的说法,还能细分成欣赏、感兴趣、迷恋,程度不尽相同。但是要注意一点,就是没有爱。爱是更高一层的东西,多少人被对方的数据吸引,从而引发兴趣又进化到近乎迷恋的喜欢,到头来热情熄灭,还得分手。”   徐先生问:“怎么就熄灭了,可以进化到爱啊。”   “这你就老外了吧。”章以明说,“对方数据再好,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心动可言了,然后不好的数据会被放大,无法忍受只好分手,如果可以无怨无悔地包容,那就是爱了,要不都说爱情伟大呢。”   沈多意想起章以明在追孟澜,便问:“章先生,您一直没遇见想去包容的人吗?”   章以明回答:“我这种是个例外,看见数据吸引我的就去追,没等发现不好的数据,我就已经奔赴下一个了。”   沈多意和戚时安同时握紧了杯子,还差点再对视一眼。   回明安的路上两个人都缄默不言,戚时安还是那副姿势,仿佛烦恼更多。沈多意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也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前方好像发生了交通事故,堵着警车和救护车,还围着许多人。沈多意打着方向盘拐到了旁边的路上,准备换条路线回公司。   五分钟后,他们在街角看见了指示牌,上面写着“秋叶街”。   “靠边停。”戚时安没等车停稳便解了安全带,然后落下车窗咳嗽了一声,他四处摸索,最后懊恼地开门下车。沈多意望着指示牌出神,静静地抱着方向盘没有吭声。   戚时安回来时叼着根烟,他靠着车门品尝久违的尼古丁的滋味,抚平了神经上缠绕的焦躁。再次开门上车,他手里把玩着烟盒,目光也盯着看,说:“咱们谈谈吧。”   沈多意点点头:“好,谈什么?”   因为对彼此的错误看法埋了太久,所以误会那么容易生成,现在误会都解除了,要谈谈互相的新认识吗?   他们从多年前就对彼此产生了既定印象,沈多意以为戚时安是爱玩的纨绔子弟,戚时安觉得沈多意是钱能搞定的贫困打工仔。就算有着少年人的一份吸引存在,却依然没能让看法改变。   再次重逢,偏见重生直到偏见解开,他们现在要怎样看待对方?   戚时安问:“你了解我吗?”   沈多意摇了摇头,他不了解,并且知道戚时安也不了解他。   他们互不了解,除了知道彼此喝咖啡的口味之外,爱好、生日、过敏物、朋友圈子等等,都一概不知,仿佛只打过照面的陌生邻居。   当时是被满足自己要求的数据吸引,从而产生好奇和兴趣,对其他数据一概不知,不知自己会讨厌还是会包容。   一见钟情只是数据吸引的话,那认真相处会日久生情吗?   戚时安不知道也不确定,但他想迈出第一步。   他咬着牙说:“可你的数据很吸引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沈多意有些难为情:“因为不好的数据你没发现。”   “那就给机会让我发现。”戚时安扭过脸去,平静地看着沈多意,“那时候年纪小,你生活得也不好,所以不接受或者抗拒都很正常,现在没有误会了,我们正常相处,互相了解,我重新看你,你也看看我,好吗?”   还是在秋叶街边,还是在黑色的大众车上,那从这里再次开始的话,走出的路会不会不一样?   目光灼烫,沈多意的脸都被烧红了。他扭头看向戚时安,身前紧紧拥抱着方向盘,是慌张又缺乏的安全感的表现。   但他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戚时安低头轻笑,得逞的骄傲和欣喜全凝在上扬的嘴角,他从兜里抽出一块挂坠,然后系在了后视镜上。   买烟的时候顺手买的,可惜上面没有写字。沈多意抬头看着摇晃的流苏,思绪也被晃远了,他主动问道:“戚先生,怎么没有祝福?”   戚时安说:“那我祝你,四时平安。” 第12章   沈多意有点像游击队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生生把兼职做出了潇洒走一回的感觉。在酒吧做服务生是他最近新增的工作,一共没几次,等酒吧招够人手他就不干了。   “多意,怎么还不睡啊?”   “马上就睡,收拾书包呢!”已经凌晨两点了,沈多意仍坐在书桌前忙活,桌上的习题册子和书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卷子也都工整地叠成一摞。   今天放学后去小饭桌给几个小孩儿辅导功课,所以折腾得晚了。面前放着张横格纸,纸上画着表格,他正在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列行程安排。   礼拜一和礼拜二去小饭桌辅导功课,礼拜三和礼拜四去酒吧做服务生,礼拜五去便利店做收银员,周末去餐厅做全天。   这是经过严密计算的,在时间允许的基础上,获得收益的最大化。他把表格列完,感觉眼皮已经要打架了,于是赶紧收拾好书包上床睡觉。   沈多意每天都过得很累,他也知道自己很累,但他会告诉自己那不是累,是充实。这种自我欺骗不仅能令他不滋生怨气,甚至还能有个好心情。   本来之前因为夜总会那件事还挺难过的,可后来有一天他陪沈老爷子看电视,电视剧里的男主人公做销售,为了把产品推销出去几乎是放弃了尊严,陪客户喝酒喝得昏天黑地,最后单子还没签成。   沈老爷子当时说:“这些电视剧都太夸张了。”说完片刻,老人家又极克制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似的,“其实生活更夸张。”   沈多意没有做声,知道爷爷想到他爸妈了。他爸妈都是铁路局的员工,他小时候铁路局职工宿舍发生了一起锅炉大爆炸,他爸妈就死于那场意外。   没人能够一直快乐,也没人能够一直痛苦,当痛苦袭击快乐的时候,要坚持住别被打倒。但当快乐走入痛苦时,就要决绝地迈向新的里程。   沈多意已经练就这种本领,任何挫折与失落于他而言都很脆弱。关于夜总会那件事,他完全抛去脑后,换新工作,继续上学打工,没空研究尊严被践踏或者人格被侮辱。   他觉得那太无聊了,也太不酷了。   可事与愿违,偏偏又让他想起。   因为戚时安出现在了酒吧里。   爷爷说得真对,生活的确太夸张了。   沈多意还是穿着衬衫马甲,不过领带换成了领结。这间酒吧气氛很好,永远缱绻着节奏缓慢的音乐,来去的客人差不多也都是老面孔,每天都像朋友聚会一样。   他看见戚时安的时候刚和调酒师说完话,结果瞬间把新酒的介绍词忘得一干二净。   戚时安揣着裤兜从门口进来,目光逡巡一遭后落在了沈多意的身上,他拣了处沙发坐下,坐定后仍执着地看着对方。   沈多意拿着酒单走近,不太自然地开口:“好巧啊,看来你是真喜欢喝酒。”   戚时安瞄了眼对方颈间的小领结,直截了当地说:“不巧,我问了夜总会的经理,他告诉我你来这儿了。”   “经理介绍我来的。”沈多意解释了一句,解释完才反应过来对方向别人打听自己,但又揣测不出含义,“之前谢谢你,今天我请你喝酒吧?”   联想起沈多意为了钱喝到胃疼的模样,戚时安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他反问:“你一小时多少钱?”   “……两百。”沈多意撒了个谎,他赚不了那么多,但是请客的话太少不合适,“新出的黄油啤酒挺香的,要不要试试?”   戚时安不挑,毕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上了桌,他觉得沈多意的眼神都变得自信了,仿佛终于扯平,不再欠他什么人情。   实际上,沈多意确实是这样想的,对方那晚帮了他,他就感谢回去,从没想过要互相认识,更别说发展什么友情。年纪差不多,却开着车去夜总会喝酒的人,跟他隔着一道银河那么遥远。   黄油啤酒真的很香,啤酒的苦辣味基本已经尝不出来,只留着清香的酒气,戚时安窝在沙发上慢慢啜饮,耳畔接收着舒缓的音乐。沈多意在他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拿着酒单或端着酒水,笑容时浅时深,眼睛始终明亮。   低头时,下巴尖会蹭到领结,蹭痒了会趁客人不注意时抬手抓一抓,马甲勒着那把细腰,腰侧的小兜里别着一支圆珠笔,片刻闲暇时会忍不住摁几下笔帽。戚时安把沈多意的所有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就着这一幕幕,黄油啤酒被喝光了。   沈多意忙得忘记了戚时安的存在,等想起来过去看时人已经走了,桌上只剩下空酒杯。他收拾完继续工作,以为再次产生的交集已经结束。   直到换了衣服下班,他在酒吧门口看见戚时安靠着车门吸烟。   还是那包软珍小熊猫,戚时安其实没点燃,只是等得无聊拿出一根瞎玩儿。他抬眼望向门口,见沈多意直挺挺地立在那儿。   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球鞋干干净净,衣领洁白如新,校卡的带子从兜里露出来耷拉着,随着夜风轻摆。   头毛也在风中微颤,飘散了一地少年气。   大概比扎着领结穿着马甲要可爱一百倍,因为戚时安能从自己的心跳速度上感觉出来。   包裹在这身行头下的沈多意完全是学生模样,连同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活泼开朗,他抓着书包带子,可能有些冷,喊道:“你还没走啊!”   戚时安大步过去,隔了两阶看着对方,说:“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有那么大一罐,我喝多了,礼尚往来的话,你是不是应该送我回家?”   这摆明是刁难了,后退是关着的酒吧大门,下台阶是戚时安的身前眼底,沈多意进退维谷,竟然推拒道:“够呛,我作业还没写呢,对不起啊。”   戚时安忍住笑,不知道在装什么酷:“你高几了?”   “高二,我们老师管得特别严。”沈多意身着校服,人也仿佛天真了不少,“咱俩差不多大吧,你不用上学吗?”   “过一阵我就开学了。”戚时安说,“我比你大一点。”   三两句话的工夫似乎熟悉了些,这种熟悉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只是气氛变得轻松了而已。沈多意终于从台阶上走下,看看腕上的防水手表说:“我得赶紧回家了,不然家里人会着急。”   他说完就走,怕回应之间又耽误片刻。戚时安却没在刚才的寒暄中忘记原本的来意,他猛地伸手拦住对方,像用了擒拿手似的扣住了沈多意的肩头。   “你干吗啊?”   “你一小时没有两百块,对不对?”   “……那怎么了。”   “心疼你破费啊。”   “没事儿,按时薪请你的话,只能喝汽水了。”   “我其实就想喝汽水。”   “你不早说……”   “一天给你两千,每天陪我喝汽水,你干么?”   “……”   又是两千!   陪喝汽水!   俩男的对着喝汽水?!   这人喜欢男的……   沈多意的整片脑海已经掀起了风浪,突如其来的过分邀请让他措手不及,当作感谢的黄油啤酒也变得有些可笑。   看东西首先要看标价,面对有钱人时会难以自制的怯场,奔波在每个烈日下,忙碌于每段风雨中。现实太过夸张,但也只能一点点接受,就这样在生活的鞭笞中背了许多辛酸与无奈,可仍然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沈多意脸颊生疼,被戚时安的话狠打了一巴掌。   忽然想起来那晚在夜总会门口,对方问他“你真的不是少爷?”   他目视前方,书包带子被手指绞得死紧:“夜总会的少爷收费都没那么贵,一天要你两千,我怕物价局查我。”   戚时安慢慢松开了手,云淡风轻地问:“生气了?”   沈多意暗藏防备,想出口伤人却没那个天分,半晌过去才外强中干地说:“你别再开玩笑了,不然等你开了学,我找你们校长举报你。”   和那晚的脆弱模样大相径庭,此时此刻的沈多意还有两颗小小的獠牙可露,没有自我保护的铠甲,也没好友亲朋的庇佑,他全靠强撑的一张凌厉面孔来吓唬人。   而在戚时安眼里,那份凌厉不过是蹙起的眉毛和瞪圆的眼睛而已。他深知老虎是猫科,可猫装不了老虎。   但这不妨碍他软了心肠,并生出歉意。   “多意,多意!”   屋内十分安静,不像以往有豆浆机的噪音,沈多意懒懒地翻身,试图在叫声中睁开困顿的眼睛。沈老爷子站在门口,略微佝偻的腰上还系着条碎花围裙,催促道:“今天还要不要上班啊?”   “要上……”沈多意把双眼睁开条缝儿,怀中抱着一团薄被,“做什么好吃的呢,还系着这么闹心的围裙。”   沈老不欲与他闲聊,转身朝厨房走去,边走边怨:“知道闹心你还买,快起来吃炸馒头片,等会儿就不脆了。”   年纪大的人腿脚都慢,何况沈老早早就拄上了拐杖,沈多意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卧室门口,看着沈老的背影一点点靠近厨房。他不想三两步就追赶上去,只想这样看着对方先行抵达。   “爷爷,围裙三十块一包,我哪知道具体什么样啊。”等沈老走到厨房,沈多意才慢悠悠地跟上。把炸至金黄的馒头片和小黄瓜端上餐桌,爷孙俩开始享用早餐,公司的事儿没什么意思,沈多意很少和老爷子念叨,反而是老爷子爱讲些小区里的家常琐事。   快要吃完,沈老爷子说:“怎么瞧着你没精神,泡杯茶喝吧。”   沈多意解释:“没睡好,一直做梦。”   梦见了戚时安在酒吧外面堵他,还要每天两千块钱来“包”他,那时候在他眼里,这个价格等于斥巨资了。沈多意忍不住乐,乐完好像精神了不少。   出门尚早,完美地避开了高峰期,黑色大众在马路上穿梭,后视镜上挂着的坠子轻轻摇晃,一路摇到了明安大楼的停车场。   中央街每天四五点钟都有洒水车经过,地面湿润不带尘土,似乎连带着空气也潮湿凉爽了起来。沈多意已经吃过早饭,打算只买杯咖啡提神,还未进门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正在用餐的戚时安。   最后一口蛋饼停在嘴边,戚时安被看得不好意思,甚至差点噎住。   “戚先生,早啊。”沈多意推门而入,伴随着这声招呼。戚时安擦擦嘴从位子上起身,说:“早,我还要买杯咖啡带走,顺便请你吃早饭吧。”   “我都准备好零钱了,也只买咖啡。”沈多意和对方一同走到点餐台前,他伸手示意戚时安先点。   戚时安说:“一杯咖啡,多加奶。”   沈多意微怔,随即补充:“我要一杯黑咖啡。”   一切都说开以后。   现在是不是已经重头开始了?   他们两个从咖啡厅出来,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干了大半。繁华的中央街,日日相见的明安大楼外,天气晴好的早晨。   戚时安和沈多意互相交换了咖啡。   那这个开头,似乎很美很美。 第13章   “那支股你爸还没抛?都震仓了,摆明让这些散户出局啊。”   “告诉阿姨,她们和庄家对抗,都不算胳膊拧大腿,属于手指头拧大腿。”   “短期均线都发散结束了吧。”   开会前的间隙,会议室变成了证券交易大厅,戚时安坐在椅子上养精蓄锐,几个投资部的员工挨在旁边一起看股票走势。看了大概十几支,他深有同感地说道:“老人炒股是这样,一不留神就自己胡来,赔了钱还要怨你。”   期货部的主管乐道:“戚先生,您也被强制帮忙了?”   “我都被奴役好几个礼拜了。”戚时安这句刚说完,咨询部的几个组长从会议室门口陆续走了进来,他挨个看了一眼,看到沈多意的时候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沈多意正在调静音,没有察觉,调完才抬头打招呼:“戚先生。”戚时安点点头,示意大家归位准备开会。   安妮把灯关掉,坐在角落做会议记录。众人或靠着椅背,或支着下巴,全都是一副放松思考的样子。沈多意的面前还是那个笔记本,这次他坐在中间的位置,省得戚时安冤枉他打瞌睡。   “先说几支比较看好的,接下来一段时间要重点推。”戚时安今天没有站在投影前,只坐在位子上盯着电脑屏幕,“镁概念股不用着重说了,昨天刚出了政策,肯定会成为热点。这支股只记住三点,如果下跌就加仓,如果上涨也要加仓,如果大涨必须立刻作出反应,第一时间大胆加仓。它是给锌概念股接力的,锌概念股已经处在高位了,中长线就不要再开仓,实在有兴趣的可以短线介入。”   沈多意上学听课的时候就有个习惯,喜欢按笔帽,而且是情不自禁的那种,按的时候丝毫不影响听课,仿佛是无意识行为。   “咯噔咯噔”的响声给戚时安伴奏,戚时安说完停顿,瞥向了沈多意的手,点名道,“沈组长,还有哪支股你觉得要重点推?”   沈多意本来放松地靠着桌沿,被提问后瞬间坐直了身体,按着笔帽的手也停了下来,回答道:“我昨天做了统计,新疆城建、新疆众和还有青松建化都不错,所以看好新疆板块。”   戚时安切了下一张图,图上新疆板块的所有个股已经全线红盘,他认同道:“也是热点预定,而且冲劲会很大。”   沈多意完美回答了老板的问题,于是心情不错的继续按笔帽。点名的本意就是喊停,谁知道按得更加欢快了,戚时安无语想笑,干脆在“咯噔咯噔”的伴奏声中说完了余下几支股票。   会议后半程向来是自由讨论,咨询部的人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拘谨,能融入投资部互相探讨了。戚时安讲得口干舌燥,端着杯子解渴,不参与下属之间的据理力争。   “沈组长,画好了吗?”   “马上,我就两只手好不好。”分析图这种东西,个人有个人的画法,但表达的核心基本不变,沈多意动作最快,于是都让他来画。   同事们拿着他刚刚画好的图开始讨论,他反而对图上那支没什么兴趣,便自己重新画另一支。戚时安放下杯子,起身踱步旁听各组的讨论情况,走到沈多意身边时,像检查作业似的站在旁边看。   “戚先生。”沈多意收笔,“您觉得这支后续发展怎么样?”   戚时安不动声色地抢了对方的圆珠笔,回答:“目前还没突破矩形震荡,喜欢的话也不要急着买进。”   沈多意想做个标记,这才发现笔跑到了对方手里,他对上戚时安的目光,恍然大悟道:“我是不是又按笔帽了?抱歉啊,我下次换支钢笔。”   几句话就把时间耗光了,转眼已经中午,安妮收拾会议室,其他人准备去吃午饭。戚时安趁机说道:“有去公司餐厅的吗,一起吧。”   沈多意离得最近,应道:“我要去。”   公司餐厅在午饭时间也不热闹,虽然来吃饭的员工很多,但大家都低声聊天,没太大动静。几个部门占据了一片位子,戚时安格外自觉地坐到了咨询部里面。   用餐期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消息没有断过,他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就调了静音。与此同时,旁边齐组长的手机也一直在响,其他同事打趣道:“一日夜不归宿,女朋友要紧盯一礼拜才放心。”   戚时安瞄了眼正坐在对面喝汤的沈多意,然后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我妈让我帮她盯两支股票,还有她的一群小姐妹,昨天还建了群拉我进去,一直发消息。”   沈多意觉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笑着应道:“阿姨真可爱。”   吃过午饭终于要分道扬镳了,戚时安独自回了三十层,办公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份上午的会议记录。他翻看完签字,签完盯着钢笔尖走神。   这支钢笔是在德国读书时买的,但一直没舍得用,半年前才开启它的工作生涯,但也只是偶尔签签名而已。   戚时安思忖片刻,然后按下了内线:“安妮,进来一下。”   安妮向来动作迅速,敲门而入:“戚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戚时安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这是创业板的大概率分析报告,给咨询部的沈组长送过去,看他有没有用。”   “好的。”安妮接过,立刻去了咨询部。   午休时间部门的人寥寥无几,沈多意没有趴在桌上睡觉,正根据上午开会的内容做阶段重点大纲。敲门声响起,抬头看见安妮站在门外。   “沈组长,中午也不休息吗?”安妮进来,把文件夹轻轻递到桌上,“这是创业板的大概率分析报告,戚先生让我给您送过来,看是否有用。”   沈多意接过:“谢谢,还劳烦你跑一趟,顺便帮我谢谢戚先生。”   安妮准备回去:“您休息一会儿吧,别太累了。”   数据资料是永远不嫌多的,更何况是分析报告这种现成品。沈多意几乎是立刻打开了文件夹,却没想到夹子上别着一支钢笔。   笔身通体黑色,但透出一缕缕细如发丝的乳白色大理石花纹,沈多意把钢笔取下来,不知戚时安是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的。   笔帽没有扣紧,拔下后发现钢笔的金尖露着点黑,说明不久前刚使用过,他准备重新盖好的时候瞧见笔帽里塞着张叠好的小纸条。   沈多意把纸条轻轻抽出展开,小小的便签纸上写着:“希望你会喜欢。”   他打开本子,握着笔踟蹰了一会儿,然后写下了自已的名字。笔尖很顺滑,一点都不刮纸,他盖上笔帽把整支钢笔攥在手心掂了掂,觉得很有分量。   晚上章以明无人陪,又带着酒菜去骚扰戚时安。“你那些男朋友和女朋友呢,都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戚时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完没穿睡衣,换了身极休闲的衣服。   章以明问:“还要出门?”   “后半夜回公司。”外汇行情夜间波动大,尤其是后半夜,戚时安回家休息几个钟头还要继续工作。他半躺在偏厅的沙发上看记事簿,烦道:“明天约了游哲,我都差点忘了。”   约的是上午,意味着他忙完后半夜仍然无法休息,要连轴转到明天下班。戚时安把枕头砸向章以明,直接下了逐客令:“吃完赶紧走,别打扰我睡觉。”   天已经快要黑透,章以明独自在客厅看球吃饭,戚时安已经回了卧室休息,而沈多意的黑色大众刚刚驶进温湖公寓。   开门声响起,沈老第一时间发了牢骚:“怎么今天这么晚啊,还以为你加班。”   沈多意换了鞋子进来:“绕路买了点东西,结果堵车了。”   他赶紧去厨房做饭,袋子和包都扔在沙发上,沈老帮他拿进卧室,嘴上念叨着:“袋子不大,倒是挺沉。”   简单吃过晚饭,沈多意今晚不准备工作,他回房把包里的钢笔拿出来,然后掏出了袋子里的七八瓶墨水。临下笔却不知道写什么了,最后憋了半天,默写了一首《沁园春雪》。   折腾了一晚上,光诗词就写了好几篇,沈多意把笔帽轻轻盖好,想到还没对戚时安说句“谢谢”。在桌前撒了会儿癔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很小,各种书堆在桌上,书柜和书架也都满满当当。沈多意拉开柜门,在一格精算师考核教材中翻找,很快找到了一个没拆封的笔记本。   他仔细地把包装纸撕掉,露出了本子崭新的封皮,规格选纸和他正在用的那本一样。   沈多意也想夹张纸条,写上“希望你会喜欢”,可转念一想,他又没秘书替他跑腿,左右都要自己上三十层送一趟,那干脆直接说好了,不必多此一举。   一夜过去,外汇投资部的操盘手全都累得够呛,有的窝在座位上,有的去了休息室,无一例外都在补觉。戚时安仍坚守在操盘室,犯困的时候就翻出他妈和其他阿姨的聊天记录看看,能乐精神了。   “戚先生,您也去休息会儿吧,我们盯着。”   “没事儿,你们吃早饭去吧,我等会儿直接回三十层。”戚时安坐在原位没动,几个钟头了,外汇市场的行情东变西改,频频波动。   快到上班时间,等其他同事吃完早餐回来后,戚时安才走。他穿着衬衫牛仔裤,和整栋大楼有些格格不入,但熬多半夜还要西装领带的话,他绝对马上告别金融界。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戚时安刚打完哈欠,抬眼看到了里面的沈多意。   沈多意有一瞬的惊讶,没想到戚时安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楼层,还穿得这么随便。等他回过神,戚时安已经进入电梯站在了他旁边。   不止站他旁边,还问:“找我?”   沈多意反问:“你怎么知道?”   戚时安无语地笑:“你按的三十层。”   说话的工夫已经到了,沈多意跟着戚时安进了办公室,他看对方神情疲倦,于是想速战速决。走到桌前从包里拿出那个本子,直截了当地说:“希望你会喜欢。”   戚时安愣了一瞬,没想到沈多意要礼尚往来。   可沈多意已经把本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继续道:“这是我去年在日本出差的时候买的,我一直用着另一个磨砂的,这个封皮稍微亮一点,比较奢华,纸也很好写。”   戚时安被对方这副推销的认真样儿逗笑了,接过本子说:“谢谢,我很喜欢。送你的钢笔呢,用着还习惯吗?”   “嗯,挺好用的。”沈多意把手伸进包里摸索,“我带了,准备以后签名用。”   戚时安停顿片刻后翻开本子的封皮,盯着扉页说:“你帮我写上名字吧。”   沈多意接过:“好,写中间还是靠下一些?”   他把本子平放在桌上,一手按着,一手下笔,俯身弯腰时额前的头发轻轻垂着,笔尖划过,他仔细又快速地写下了三个字。   戚时安侧身一看,微微发怔:“你干吗写你的名儿?” 第14章   刚刚当作回礼送出的记事本,扉页上赫然写着“沈多意”三个字。沈多意本人仍弯着腰,愣乎乎地抬头看向戚时安:“这怎么办,我一顺手就写错了……”   戚时安憋着笑,把本子从对方手底下抽出来,他看着那几笔字说:“书写很漂亮,名字很好听,写的人我也挺喜欢。”   沈多意脸上一红,虽然戚时安不在意,可他真的感觉有些窘促,此时又增添了几分不好意思。戚时安不欲再逗他,把本子一合安放在书桌中央,最后安慰道:“打开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了,要不把我的名字也写你本儿上?”   戚时安自以为这是安慰,可说完后沈多意脸上的红丝毫未退,他硬着头皮回道:“我用钢笔的时候也会想起你的。”   “那你一定要每天都用。”戚时安很困,很想睡觉,眼中的疲倦渐渐浓郁,但始终盖不过笑意。沈多意要回部门做事了,拿起包询问道:“你要回家休息吗?”   戚时安摇摇头,装可怜似的诉苦:“还要和游哲开会,累死我了。”   “介绍我来的游先生?”   沈多意转移话题,他总觉得戚时安想让他开口哄两句,或者再废话一会儿,便当真又加了一句:“我有两篇论文还在游先生那儿呢。”   戚时安说:“那我帮你讨回来,下班前找我要。”   上班时间已经到了,沈多意离开三十层回咨询部,戚时安在去见游哲之前想要补个觉。他躺在沙发上,闭眼就见了周公。   办公室里间搁着几身备用换洗的西装,安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提前帮戚时安挑选好。即便动作一再放轻,但高跟鞋的声音仍无法消除,她提心吊胆地望了眼躺在沙发上的人,庆幸对方睡得足够沉。   不算舒服的姿势,不算宽裕的时间,在这等恶劣条件下戚时安补充了点能量。他甚至没定闹钟,到了时间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洗漱完换上西装,然后利索地离开了三十层。   哲思金融离明安很近,都在中央街上,司机驾驶的速度不快,说:“戚先生,把您送过到哲思金融后,我就去保养车,您有什么需要车行改的吗?”   戚时安想了想:“没有,跟他们说我要订辆迈凯伦,把内饰材料拿回来,我有空了选选。”   哲思金融的员工差不多都认识戚时安,因为他经常来和游哲开会谈事情。游哲的秘书已经在一楼大厅等他了,一路上把今天会议要谈的内容概括了一遍。   他们俩开会异常放松,就在游哲的办公室。茶几上咖啡和水果都准备好了,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图表资料直接投影到墙上,聊到哪算哪。   “你这景气指数什么时候的,我早上看不是这个数。”戚时安微微蹙眉,有些嫌弃,“不过也差不多,都在五十以下。”   游哲说:“你们公司中长线客户多么,现在处于空仓等待期,跟淡季似的。”   “多着呢,但我们不淡季。”戚时安不知道在得意什么,“股票淡季就撺掇大家玩期货呗,回去说一下,我们沈组长估计明天就能出份应接方案。”   “沈组长?沈多意么?”游哲说,“我都忘了,他工作能力不错,但当时职位只有一个,降一级的话他肯定不乐意,所以我干脆介绍给你们了。”   游哲说完又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期货可以,不过我更倾向于往外汇上面拉,未来几年外汇有大发展,你觉得呢?”   戚时安点点头:“废话,我后半夜都奉献给外汇市场了。不过有大发展是很诱人,但复杂度和操作难度也很赶人,不太好做。”   这场聊天式的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吃过饭稍作休息后继续研究,进行到最后时,游哲看着手表说:“上回我通宵,没一起喝成酒,晚上去东京酒吧喝两杯?”   “下次吧,我昨晚没怎么睡。”戚时安还惦记着沈多意的论文,“对了,沈多意面试的时候有两篇论文在你这儿,我拿回去看看。”   游哲去办公桌抽屉里翻找,先翻出了一份,戚时安拿起一看:“这是游思的,你给她做枪手了?”   “想哪去了,她让我点评。”游哲终于找到了沈多意的论文。戚时安接过放进包里,没再多待,走之前说:“我下个月去悉尼出差,你让她准备好请我吃饭。”   戚时安溜达着回了明安,再有两个钟头就要下班了,本想直接回家睡觉,但他承诺了帮沈多意拿论文,于是乖乖上了三十层等着。   咨询部里齐组长在给高级顾问做培训,沈多意旁听,他是新来的,这种活应该他揽下,所以熟悉这一回,以后就是他负责了。   培训结束正好下班,他打去三十层,问:“安妮,戚先生走了吗?”   “还没有,章先生也在。”   沈多意估计章以明找戚时安有事,便不急着收拾东西了。等部门里其他同事走得差不多后,他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没想到章以明还在,办公室开着门,沈多意在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戚时安瞥见了门口的身影,招手道:“沈组长,进来吧。”   沈多意说:“不耽误您和章先生谈事情吧?”   “我们谈完了,闲聊呢。”章以明从椅子上站起身,看样子准备离开,临走对戚时安说道,“下个月就去悉尼见你的青梅竹马了,我还得坚守工作岗位,我这么惨,你就把那辆迈凯伦让给我吧。”   戚时安烦道:“要不你去出差,我坚守工作岗位?”   章以明可舍不得这里的男朋友和女朋友,于是又牢骚了两句便走了。沈多意候在旁边听了个一知半解,不过他无心八卦,也不怎么好奇。   谁知等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戚时安第一句就是解释:“我下个月去悉尼出差,游哲的爸妈还有妹妹都在那边,也算青梅竹马吧,我们几个都是发小。”   他说完觉得有些太过在意,一时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沈多意却笑眯眯地开口:“我也有个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现在是娱乐公司的高层,你要是有喜欢的明星,我可以帮你要签名。”   那语气和表情很是自豪,仿佛在介绍感情要好的“自己人”,戚时安不至于吃味儿,但还是有点别扭地回道:“不用了,我弟弟成天吵着要做明星,已经快烦死了。”   沈多意笑得更加高兴:“弟弟烦,帮阿姨炒股也烦,你有什么不烦的啊?”   这绝不是下属对上司讲话的语气,戚时安觉得沈多意已经完全放松了自己,他拿出那两份论文,称赞道:“逐字看完都不觉得烦,倒是希望再长一点。”   沈多意走到桌前:“谢谢,其实有几个观点还需要完善。”   已经下班很久了,明安大楼内的员工估计也不剩几个,他们两个隔着办公桌互相输送只言片语,谁也没注意钟表上的走针位置。   戚时安腹内空虚,给对方下套:“你之前在保险公司做事,设计了不少热线产品,能不能免费让我咨询一下?”   沈多意非常实在,直接问:“你想买给谁?”   “我爸妈吧,上点岁数买保险图个保障。”戚时安边说边收拾东西,把要带走的装进包里。沈多意脑子转得很快,立即分析道:“我记得你家住在干休所,如果叔叔阿姨都是部队上的,那养老和看病这两方面不用担心,有意愿的话买份中老年人的综合医疗险就行。”   他继续道:“其实险种方面很多很杂,高端产品推出的也越来越五花八门。但核心其实都大同小异,无非是针对受众的经济实力做出了划分,你真的有兴趣的话,我回家找点资料拿给你。”   认真帮忙的沈多意很迷人,至少戚时安这么认为。他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和对方一同离开了办公室。进入电梯以后,沈多意扭着头说:“既然已经啰嗦了这么多,干脆再替我师妹推销一下,有个适合年轻人的‘智行人生’是她设计的,其中覆盖了几十种重大疾病,很受欢迎。”   戚时安重点瞬偏:“是和你相亲的那个师妹?”   “嗯,是她。”沈多意浑然未觉,仍满腔热情地说着,“那款保险就是针对年轻人的,现在上班族压力都很大,也算突发性疾病的高发人群了。”   那副自说自话的模样格外天真,戚时安哪还有心思瞎琢磨,他接道:“这么看来我应该买啊,整天加班盯盘熬通宵,很有可能哪天就猝死了。”   沈多意说:“那你就买‘智行人生’吧,挺合适的。”   “可我要是猝死了,赔钱还有什么用啊,我又不能花。”戚时安真诚发问。   沈多意回答:“看你填的受益人是谁,如果填自己,生病的话会赔偿医疗费用,如果是意外死亡,那保金会直接赔付给你的家人。”   电梯到了一楼,戚时安先迈出一步挡住了门口。   “赔付给家人的话,第一顺位是谁?”   沈多意说:“是你的伴侣。”   戚时安盯着他:“看来得先找个伴侣,那你晚上能和我做个伴,一起吃晚饭吗?” 第15章   似乎前面那些话都是为这句问题准备的,沈多意终于发觉一直被对方引导着,他有些气闷,满腔热情地又分析又推荐,觉得浪费了口舌,又有些无奈,好像不答应的话戚时安就堵着门口不让他出去。   戚时安洞察了沈多意在想什么,解释说:“我真的准备买,不会让你白废话的。”   “那还算说得过去。”既然如此,沈多意就不气也不闷了,认命地问,“那去哪儿吃晚饭啊?”   戚时安立刻闪开了门口:“上次的夏天餐厅怎么样,要不还去那儿?”沈多意出来,和对方一起往停车场走,回答道:“都好,我不挑的。”   车被司机送到车行保养了,而且戚时安几乎连轴转了两天一夜,按规定不能疲劳驾驶,于是他再次坐进了黑色大众的副驾上。沈多意发动车子驶离中央街街尾,路上基本没出过声,偶尔右拐时瞥见戚时安在座位上打哈欠。   “很困吗?”   “还行,你又不理我。”   “我平时很少载人,偶尔载我爷爷出门,也是听他唠叨。”   “经常听你提起你爷爷,老人家身体好吗?”戚时安觉得沈多意应该是个很孝顺的人,也觉得对方面对老人时肯定特别温柔。   沈多意回答:“还行吧,七十多岁的老人多少都会有点病痛,降压药吃了十几年,腿脚不太利索,别的方面都还可以。”   他说着拧开了音响,然后来回戳了几下:“听音乐吗?我爷爷喜欢听戏,我就给他下载了几段,好歹有个动静。”   一段戏曲流淌出来,光前奏就十分悠长,待到女声响起,戚时安觉得更困了,他没话找话:“张继青老师的《牡丹亭》,离魂那篇吧。”   沈多意惊讶道:“你还了解戏曲吗?”   “只了解有名的。”戚时安已经看见了夏天餐厅的牌子,“吃饭的时候再给你讲。”   上次举办欢迎会是在三四层,这次两个人去了五层,五层是欧餐自助,晚上人不多,四周很安静。他们靠着窗户坐下,双层玻璃窗之间是循环下落的水幕,隔着水幕隐隐约约能望到对面的街景。   “先生,需要帮您取餐吗?”   沈多意洗完手直接自己取了,戚时安犯懒,在座位上查看外汇指数图,顺便等着服务生帮他。直到食物摆满了餐桌,他才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好。   沈多意已经见识过对方的饭量,他吃着几根烤芦笋,顺便不着痕迹地把一盘羊肋排推给戚时安,意思是“多吃点”。   戚时安把这顿饭当作约会,果腹的问题压根儿就不在考虑范围,他关心道:“好吃吗?”   “嗯,好吃。”沈多意组织语言,也在纠结坦诚一些还是保留一些,“其实我应酬不多,除了公司聚餐和朋友见面,很少出来吃。”   虽然现在薪水负担得起,但好像生活习惯已经定型,并不太会享受。这句有点不好意思,沈多意没有说出口。戚时安在对方垂着眼的表情里读出了百般滋味,他想起沈多意喝咖啡要加许多奶,便把面前一小碟递过去:“尝尝这个。”   沈多意尝了一口:“好甜啊。”   “这个是爱尔兰蛋糖脆皮卷,招牌甜点。”戚时安看沈多意一口一口挖着蛋糕,“外国菜名字长,但来来回回本质都差不多,我自己住不在家吃,最喜欢的其实是家常菜。”   沈多意打趣道:“你最喜欢的不是喝酒吗?”   戚时安乐了:“你又听谁造谣的?”   “同事都说啊。”沈多意也跟着笑,“说公司两个高级合伙人,章先生睁眼闭眼都在恋爱分手,戚先生春秋冬夏都在盯盘喝酒。”   戚时安把责任归咎于东京酒吧的选址上,要不是离公司太近,他哪至于被人看见再议论几番。听着沈多意的挖苦,他配合地晃动杯中的酒喝了一口。   喝完说:“什么时候再请我喝回黄油啤酒?”   沈多意怔了片刻,唯恐戚时安把话题引入暧昧的境地,他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倏然聊回车上的话题:“你还没讲,了解哪些戏曲呢。”   戚时安学过格斗,打过枪,精于多项运动,也曾沉迷于网络游戏。疲倦时喜欢栽倒在床睡一大觉,无聊时喜欢泡在酒吧呲哒酒保,除了每年春节陪他姥爷看春晚,平时几乎和戏曲毫无接触。   “留学那几年学校办过一次文化交流活动,中国留学生就选了戏曲这方面。”他看沈多意已经放下刀叉,便也跟着结束了进餐,“当时收集了好多资料,连听带看就记住了一些,不过只知道有名的选段。”   聊着天离开了餐厅,坐进车里时正好话题结束。今天天气还不错,能分辨出几点寥落的星光,夜深车少,戚时安把他的住址输进导航中,估计不多时就到了。   沈多意又拧开音响,没唱完的《牡丹亭》再次流淌出来,他握着方向盘在马路上驰骋,手指轻点,不自觉地打着拍子。   每个字都唱好久,半天才唱完一句,口音的缘故有些字甚至听不清楚。他想起沈老总跟着瞎哼哼,笑道:“我爷爷说听戏能磨性子,老半天蹦一个字,是涨耐心的。”   旁边的人丝毫没有动静,沈多意转脸望去,发现戚时安已经闭着眼睡着了。通宵盯盘又开了多半天会,下了班不回家还要拉着他吃饭,估计早就疲累至极了。   按照导航抵达了公寓外,沈多意靠街边停下,想等戚时安醒来。等了十分钟,那人仿佛越睡越沉,他只好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戚先生,到家了。”   戚时安的确困倦非常,以至于睁开眼的时候忘了今夕何夕,只想把视线变成一张密网,然后把当中的沈多意扎扎实实的束缚起来。   《牡丹亭》终于唱完了最后一字,凄凄女声也总算停止。   戚时安声色喑哑:“你最喜欢哪一句?”   《牡丹亭》中的名句不胜枚举,单单就“情不知所起”那几句就能叨念出一篇文章,可沈多意对这些并无触动,他最喜欢的是那句——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   因为他很小就知道,人总要有希望在的。   晚餐吃得很饱,聊的内容也很开心,沈多意不想在最后这刻提绝望与希望互相参半的句子。他久久没有回答,只装作不懂戚时安的问题,殊不知神情眼色早出卖了他。   戚时安不欲逼问,解了安全带后掏出手机,然后拨出了号码。等沈多意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说:“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号码,存起来吧。”   戚时安说完便开门下车,径直朝公寓大门走去,街边的树把路灯遮住,没几步就看不见了人影。沈多意保存了号码,启动车子调头回家。   据说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情况,看夜景就能判断出来。此时街道阑干,每座高楼屋厦都流光溢彩,霓虹灯竟显得有些多余。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行驶在马路上,不算宽敞的车厢被照得明亮起来。   沈多意在繁华的夜景中驶进了温湖公寓,当进入停车场后便要承担巨大的落差。停车场内声控灯的灯光有点暗淡,四周都是车,也丝毫没有美感。   一点点开进空车位里,沈多意熄火拔下了钥匙。他想起那次和戚时安在夏天餐厅争执,回来后坐在车里自我疏导,今天也是去的夏天餐厅,心情却是千差万别,他甚至还记得蛋糖脆皮卷的甜香味道。   “啪嗒”一声,安全带被解开抽出,停车场内的灯也同时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与安静之中,只余自己的呼吸声。沈多意把手伸向仪表台,摸索扔在上面的手机,他不怕黑,不怕静,但怕这样的氛围销毁他今晚的好心情。   终于摸到了手机,他立刻按亮屏幕,却发现有条途中发来的信息。   黑暗仍未褪去,安静也未被任何声响打破,那天沈多意趴在方向盘上对着电话倾诉,此刻他握着手机对着屏幕发怔。   戚时安太过疲倦,进门连大灯都懒得开,直奔浴室洗澡刷牙,速战速决后便栽倒在床见了周公。他连着做了好几个残缺不全的梦,跟喝断片了似的。   梦里开会,会议桌上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屁股,他不是已经戒了吗?电脑和投影仪一并发出恼人的声响,两侧的操盘手全都神色凝重,他转头看了眼最新行情。   妈的,外汇市场全线崩盘了。   他刚要发火,场景已经变了,他去车行提那辆迈凯伦,发现沈多意送车子来维修,于是开走迈凯伦的同时,把沈多意也拉走了。   绕着中央街兜了一遭,沈多意又说想吃夏天餐厅的蛋糕。   整个五层只有他们俩人,沈多意专注地啃着碟子中的脆皮卷,他坐在对面喝着一杯黄油啤酒。喝到酒杯见底,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一口也不给我吃啊?”   沈多意觉得抱歉,倾身把最后一块喂进了他嘴里。   厚实的窗帘没拉,月光淌了满屋,戚时安陷在床褥中酣睡,眉头也从紧皱逐渐舒展开来,时不时地还迸出一两句呓语。   沈多意也忘了拉窗帘,虽然他的窗帘拉上也不顶多少事。凌晨三点多了,床头小灯还没休息,他靠着枕头发呆,不知道自己熬红了眼睛。   闭上眼都是那条信息,像一组他难以厘清的大数据,在他脑海中毫无秩序的穿行。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戚时安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天蒙蒙亮,沈多意终于撑不住了,眼皮阖上沉沉入睡。枕边的手机屏幕由亮变暗,屏幕中那行字已被看了无数遍。   是戚时安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   “想陪你看月落重生灯再红。” 第16章   沈老昨晚睡前还没等到孙子回来,于是早早起来想看对方是否无恙,毕竟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应酬更是伤身。   前一晚窗帘没拉,后半夜又下起了雨,因此即便已经将近十点,屋内仍旧没有阳光照射。沈多意趴在床中央做梦,脸也埋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睡裤和被子都纵上去一截,小腿明晃晃的露着,估计冻得冰凉。   沈老走近给孙子拽了拽被子,然后悄悄关上门去了厨房。家里没菜了,他腿脚不利索,下着雨行动更慢,于是在冰箱贴下面找了张外卖卡片。   沈多意头脑昏沉,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客厅报菜名,用意识喊了声“爷爷”,但实际上没发出任何动静。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要小米粥,加蜜枣。”沈老一手拿着老人机,一手捏着卡片,“蒸鱼是鲤鱼?那不要了,刺儿多,我孙子不爱吃,再加个空心菜吧,少搁盐。”   老爷子头一回叫外卖,心里还有些紧张,拄着拐棍在玄关处来回踱步,生怕人家按门铃他听不见。再次睡去的沈多意被拐棍杵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了,他本来还是很困,想看看时间便摸出手机,等屏幕一亮那条信息的页面跃至眼前,他的困意终于消散干净。   洗漱完外卖也到了,沈老不能吃太甜,于是把自己粥里的蜜枣全给了他,他喝了碗齁甜的小米粥,忍不住又剥了根火腿肠。   雨还没停,屋里冷飕飕的,沈多意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电视剧,刚认全主要人物就被沈老剧透了大结局。他无奈道:“爷爷,你都告诉我了,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省得你费心吗?”沈老起身,慢腾腾地回屋,边走边叨念着,“演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提前知道了也没妨碍。”   客厅只余下沈多意一个人,他把电视关了,然后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家长里短的琐事,他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麻烦又折腾的琐事,天冷了妈妈要逼着穿厚外套,到岁数了爸爸就撺掇着赶紧考驾照,有点什么事儿一家人都要商量商量。   一地鸡毛,偏偏他这里空空荡荡。   沈多意格外擅长自省,每当他稍不留神沉浸在消极之中,都会迅速让自己调节正常。可能今天阴雨连绵,气氛实在过于到位,所以他调节起来有些吃力。   好在来电铃声拯救了他,他像抓住救星抛来的树枝一样,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孟良,找我有事吗?”   对方听语气就知道神采奕奕,仿佛电话那边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孟良兴奋地说:“师兄,其实我前一阵买了两支股票,最近抛售赚了一点,想试试期货,你给我出出主意?”   沈多意被对方的情绪感染,笑着问:“不止赚了一点吧?”   “低调低调。”孟良没有否认,“我就是炒着玩儿,也没想烦你,毕竟股市这东西谁也不能完全摸准,但是期货我实在不懂,你帮我看看呗。”   孟良说的没错,股市这东西没有定律,如果问了沈多意结果赔钱,难免尴尬。沈多意明白,于是迅速整理了思路,把期货方面的事项和孟良介绍了一遍。   聊到最后,孟良开始吐露心得:“师兄,你是不知道,炒股真的能解压。”   沈多意不信:“炒股压力才大吧?”   “当作兴趣娱乐就好。”孟良说,“我闲下来都没空想烦心事了,光顾着看行情,连视力都变好了,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就能找到自己那支股。”   沈多意被逗得歪在沙发上乐:“让你说得我都动心了。”   孟良立刻煽风点火:“你们公司估计保洁阿姨都炒股吧,也就你一个例外了。现成的数据库,整部门的专业人士,想赔都挺费劲的。”   “真的假的啊,”沈多意耳根子软,不禁劝,挂断电话后便开始琢磨起来。前几天开会刚说了几支前景看好的重点股,镁概念股戚时安甚至说了操作事项,他越想越动心,直到天空劈下一道闷雷才把他震醒回神。   回神后更觉着迷,刚才只是想想就忘记了伤春悲秋,要真的买进几支岂不是跟吃了忘忧草一样?沈多意不是吃了忘忧草,估计是甜粥喝撑了,完全忘记不久前,戚时安才骂过炒股赔钱的几块废物点心。   本来有些沉闷的周末氛围突变,沈多意在孟良的鼓动下投入了新的消遣之中。而且他深知鸡蛋不能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也不能新手上路贡献太多鸡蛋,于是二十万买进两支股票,十五万拿去炒期货了,至于外汇实在太复杂,他没有冒险。   戚时安的那条信息就这样石沉大海,连回音都寻不到踪迹,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沈多意回复什么,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   休息够了,他在家收拾行李,因为马上就要去悉尼出差。   投资市场就像一个游乐园,吸引淘乐者无数,让他们体验各种各样的刺激,可能会产生不良反应,也可能会获取极大快感,但投资市场本身是不承担责任的。沈多意已经被吸引了,新手上路总是格外小心,恨不得五分钟看一次行情,估计过几天就没那么大热情了。   中央街两旁的大楼全都笼罩在毛毛细雨中,戚时安来得很早,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皮鞋上的小水滴。   安妮敲门进来,精神格外抖擞地说:“戚先生,想跟您确认下悉尼出差的事项,您现在有空吗?”   戚时安不抬头也知道对方穿了件新衣服,不过不知道就安妮这样,还是女孩子都这样,新买件中意的衣服穿上,哪怕下暴雨,心情也是美滋滋的。   他把擦过鞋子的纸巾扔进环保袋:“有空,你说吧。”   “航班是明天下午,您不来公司,直接从家里出发。”安妮拿着本子,“抵达后直接下榻于范思哲酒店,会议部分也都在酒店进行,其他部分那边公司的秘书会进行接洽。”   安妮说完询问道:“您计划哪天回来?”   戚时安想了想:“一周吧,在那儿多待三天。”   “好的,需要换酒店吗?”   “换,猎人谷一天,岩石区两天,忙完我要去玩儿。”戚时安想起了游哲爸妈和游思,“车也一起订好,我还得串个门。”   出差的事安排完,戚时安开始工作,七八天不在,等回来时桌上就又堆满了,跟高三生请假两天再回到学校的场景差不多。他抓紧时间想多做一点,减轻后续的工作量。   一整天没怎么离开办公室,下班前才去外汇部转了转,转完又想再去期货部看一眼。从电梯里出来,还是那条长长的走廊,不过今天没太阳,不如平时好看。   戚时安脚步微顿,看见了从期货部出来的沈多意,和那天的场景似乎很像。沈多意低头看着手机,对周围的人事全然未觉,他毫无停顿地往前走着,大喇喇地经过了戚时安身边。   “沈组长。”戚时安皱眉叫了一声。   但沈多意没理他。   “沈组长?”戚时安没放弃,觉得这位员工恃靓而骄有些过分,不主动打招呼就罢了,居然还不回应,“沈组长!”   “哎!”   沈多意吓了一跳,惊慌之下赶忙应了一声,他刚才看股票看得太过投入,什么都没注意。回身见戚时安站在不远处,期货部还有同事下班出来,从旁边经过。   他快步折返回去,理亏心虚地询问道:“戚先生,有事吗?”   戚时安没好气地说:“看不见也听不见,你有事吧?”   上班时间看自己的期货行情,还去向同事讨教,这等于利用公司资源干私活,沈多意哪敢如实交代,小声撒谎道:“我在看客户信息。”   他没有纯情到撒个谎还脸红心跳,但戚时安洞察的目光飘来,仍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于是想快点离开,补充说:“雨天不好走,我可以下班了吗?”   戚时安没有拆穿,叮嘱道:“好好看路,别撞墙上。”   沈多意点完头就撤,走了几步又被喊住,他再次回身,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事情。戚时安道:“我明天出差,走七八天。”   “那……您辛苦了。”沈多意憋出这么一句,基本敲碎了本来就没多少的旖旎。   戚时安说:“已经知道我的号码了,有事情就打给我。”   两个人朝两个方向走去,离得越来越远,沈多意下班了,系在股票上的心思减轻了不少,那张慕尼黑栗子摊儿的照片反而盘旋脑海。他开着车忍不住想,戚时安这次去悉尼,会不会发给他一张烤红薯摊儿的照片。   等红灯的时候自己傻笑,猜测澳洲人民爱不爱吃烤红薯。   戚时安像一名操心的班主任,出差前要去几个部门转一遍叮嘱几句,时间充裕的话甚至还想做做安排。第二天下午没等晒到初晴的阳光就登机了,十来个钟头的飞行还是那份熟悉的漫长,他决定选选新车的内饰材料,以此打发时间。   气氛灯要暖黄灯光。   中控台要金属包边。   仪表台要深棕木纹。   座椅要全真皮掩盖。   音响里……要有《牡丹亭》选段。   戚时安拉下隔光板,然后进入睡眠,预计再睁眼时正好抵达黄金海岸。高空的压力冲击着耳膜,他睡得不是很安稳,但是浅浅的梦境很香甜。   十几个小时倏然而过,飞机降落在大洋彼岸。   范思哲酒店华丽到刺眼,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一大片金色里,毫无含蓄的美感,如果不是工作安排戚时安是不会住的。他喜欢庄重有年头的东西,所以时常怀念市里的老国宾酒店。   装修了很多年的套房稍好一些,没那么浮夸,他放下行李先游了一圈放松身体,准备吃点东西就开始准备会议。   同一时间,期货市场掀了把小火,甲醇价格暴涨,每分钟开多单的人数难以计算。   “师兄,你有没有大力加仓啊?”   “没有,再加就满了,期货不可以满仓操作。”沈多意解释,“股票我也不建议满仓,太过冒险,咱们的主旨不是娱乐吗,又不是追求暴利。”   孟良说:“那你赚了钱想怎么娱乐?”   沈多意想了想:“带我爷爷还有我发小的爸妈去旅游吧,等有假期的时候。”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甲醇的势头良好,于是沈多意没再那么关注,也可能因为过了刚开始的几天,热情渐渐消退。   就在他以为暴涨结束顺利进入平稳期的时候,期货市场迎来了一瓢大雨。   沈多意太知道赚钱不易了,所以面对本金十五万变成现在的一万五时,内心的高塔隐隐开始崩溃。偏偏沈老爷子在他旁边念叨,小区里谁家奶奶被骗了十几万。   之前加仓的买家基本全军覆没,他不过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沙土。   “爷爷……”沈多意捂着心口,“你早点睡吧,别聊了。”   沈老爷子不满道:“让你陪我说会儿话就嫌烦。”   沈多意等老爷子回房间后便开始研究行情变化,投资赔赚都是常事,他接受得了,顶多惊心片刻。可让他心慌的是忽然琢磨不定的走势,投资市场有如一头野兽,任何规律步骤都无法将它束缚。   “已经知道我的号码了,有事情就打给我。”   沈多意猛然想起戚时安的叮嘱,他拿起手机有些犹豫,但当价位再次下跌后,他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连续几天的会议和应酬实在腻人,戚时安终于有空在黄金海岸冲个浪。他刚租好冲浪板,所以铃声响起时想假装没有听见,生怕又被拉回去做事。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任性,把手机从防水袋中取出来,屏幕上闪着沈多意的名字。戚时安接通,靠着冲浪板“喂”了一声。   “戚先生,您现在忙吗?”沈多意率先询问,盯盘开口带着些紧张。   戚时安望着海面上卷起的浪花,马上将迎来最好的下水机会,但却回道:“不忙,怎么了?”   沈多意放松了一些:“我之前想试试期货,但是遇到点困难。”   他说着说着话就多了,求人帮忙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倾诉,“是不是医者难自医,我觉得自己掌握不好,之前暴涨现在又暴跌,连过渡都没有,短线和中长线都不好过,走势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预估了,而且现在止损好像和放弃没什么区别。”   戚时安在一片阳光沙滩中听沈多意念叨,等对方最后一句说完,他指示道:“现在去喝杯牛奶,别那么伤神。”   电话挂断,海面上的浪扑地掀天,无数冲浪爱好者抱着滑板奔向水中,带着尖叫和满身阳光。戚时安欣赏了两秒,然后退掉滑板,准备返回房间开电脑。   牛奶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沈多意彻底平静了下来,也开始懊悔刚才的失态。就在他以为戚时安以这种安抚方式暂时婉拒了他的求助后,电脑屏幕忽然闪烁起来。   视频连线的请求在正中间跳动,像一片小星星。   沈多意轻轻点了“接受”,忽然很想看见对方的脸。 第17章   为了光线明亮一些,戚时安抱着电脑坐在了开放式的露台上,再走两步就能栽进游泳池里。他等着对方接受,而对方刚一接受,屏幕就黑了几秒。   漫长的几秒过去,沈多意终于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上,四四方方的显示屏,不止能装下沈多意的头颈和肩膀,还能囊括他身后的沙发跟靠枕。   沈多意坐在地板上,先出声打了招呼:“你之前在睡觉吗?”   戚时安本来只穿着泳裤去冲浪,回来后也没顾得上换衣服,便裹了件浴袍,回答道:“没有,我习惯在酒店这么穿,你没有打扰我。”   这句话使沈多意安了心,他另开窗口把自己整理的数据发过去,顺便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和不解之处。从打电话到现在,行情始终没有稳定下来,而且势头还是很坏。   戚时安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率先挑明道:“甲醇这回是道坎儿,后市行情还是空头震荡为主,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多意翻了翻本子,找出自己建立的数据模型:“多头还能再起来吗,我事先预估了概率,虽然不高但是——”   “分析数据已经没有意义了。”戚时安发现对方又穿着那件海蓝色的针织衫,和米色的沙发配在一起,看上去特别柔和。他觉得自己也要柔和点,便细细解释道:“暴跌本就始料未及,说明此次波动不在正常规律范围内,那我们建立在原有基础上的一切数据理论就都不成立了。”   沈多意低头看着本子:“科学就是科学,以定律为核心发生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投资市场却大不一样,一切规律跟着变化走,说推翻就推翻。”   戚时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忍着笑问:“怎么了,后悔没投身科学?”   沈多意反而先笑起来,抬头重新对上摄像头,自我剖析道:“我小时候真的想当科学家来着,后来听居委会的奶奶说他儿子学金融的,工资特别高,于是我的目标就变了。”   当时小小的一个沈多意,梦想着当科学家,但是生活太沉重,以至于他更换目标时完全不假思索,戚时安想到这里便觉得命运残忍,目光中也生出些许怜惜。   可沈多意却不爱怨天尤人,他拐回原本的话题上:“为什么这次走势的反转动静这么大呢?”   “因为有力量干预。”戚时安耐心答道,“股票市场有庄家坐庄,期货市场有主力控场,之前的暴涨不过是主力的障眼法,先逆势爆拉,吸引大量散户进来,然后一记重锤砸下,踢散户出局,这个回合结束他们已经用最低价获得最大限度的仓足廪实,并且后市在短期之内都要看他们的动作。”   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是为了先达到前一步可不讲究那么多,资本向来残忍。   沈多意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可他这个弱势散户已经被砸变形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无奈地问:“那我只能任人鱼肉吗?”   戚时安隔着屏幕敲在了沈多意的脑门儿上:“既然打不过,那你就跑啊。”   千百种选择,再去其他地方把赔的钱赚回来呗。戚时安切了小窗口看最近的大体行情,说:“我这几天没顾上盯着,等我出差回去帮你看看,重新选一选。”   沈多意揉完眼睛的手撑着地,身体有点偏斜,他再次道谢:“谢谢你啊,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差些火候。”   “不用谢,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给我。”戚时安感知到这场视频即将结束,但他却不想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我还是发邮件吧,万一你在工作呢。”沈多意既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以为戚时安会笑话他两句,谁知对方却没回应,抬眼看去,彼此的视线也没有交集。   “你在听吗?”   “戚先生,别发呆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沈多意耐心耗尽,伸手冲着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动作幅度有点大,身体偏斜得更加厉害。而屏幕里面的戚时安终于有了反应,可表情带着丝意犹未尽。   就在沈多意纳闷儿时,戚时安轻飘飘地说:“锁骨很漂亮。”   “……”   沈多意“啪嗒”合上了电脑,然后用力扯了扯衣领。   针织衫就这臭毛病,穿久了返松,他得再买件新的。   面对戛然而止的视频,戚时安已经倍感心满意足,他把电脑随手搁在一旁,然后仰躺在沙滩椅上发散愧疚之情,还没发散完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章以明在里面大声指责:“还是不是兄弟了?!你瞄准甲醇的时候不叫我?!”   戚时安说:“忙忘了吧,回去请你喝酒。”   “你一笔捞几千万就请我喝酒?”章以明骂道,“这两天要不是见了游哲,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次的合伙人都有谁?”   “都是高级操盘手,被动为官方打工。”戚时安言尽于此,章以明在那边也立刻懂了。   这种主力操控等于干扰市场,而首遭其害的就是散户和中小型企业,虽然资金角逐本就是淘汰赛,但方式未免太残酷。戚时安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也是中央街数得上的高级操盘手,凑几个他这样的精英就能来一场反转戏。   即使他不想参与,但当官方机构有人介入,他就只能遵从做一回临时工。   章以明不再瞎咋呼,又开始八卦起来:“见游思了吗?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没见,先玩两天。”戚时安打心眼里佩服,对于浪子情种来说,万水千山或者大洲大洋都不是问题,惦记的美色能从南极排到北极。   一场视频,一通电话,戚时安的冲浪计划彻底被掐断了,退房前他也懒得再出去,于是脱了浴袍跳进游泳池扑腾了四百米。   沈多意已经接受了任人鱼肉的现实,但绝没想到戚时安就是举刀的其中之一。他把期货相关的处理干净,暂时先空仓等候,等对方回来再合计。   甲醇这波影响不小,基本承包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明安大楼里不少员工都在讨论。沈多意奔波于办公室和培训厅,繁忙的工作倒使他像个不知情的局外人。   “沈组长,结束了吗?”   沈多意抬眼看到安妮,他把文件收好,回答:“结束了,有事吗?”   “戚先生整理了份资料让我给您参考。”安妮把文件送来,“培训很费嗓子,您注意休息。”   “谢谢,又劳烦你跑一趟。”沈多意接过,等安妮离开后他打开文件查看,内容像是期货产品一览,应该是戚时安筛选过的。   他记下标了着重符号的几支,准备回去详细了解一下,等他决定好了再告诉戚时安,顺道感谢。   戚时安正开着车在猎人谷驰骋,周围很多山,半人高的草又密又绿,风一吹过徐徐舞动,也算自成一派的景色。   在猎人谷待了两天,已经收到了游家二老的催促,他决定把串门计划提前,岩石区最后再去。游哲的父母和叔伯都在悉尼颐养天年,他的妹妹工作了一年后又跑来读书,反正除了游哲自己,全家人都过得随心所欲。   戚时安到达时正好中午,他还以为能吃上现成的午饭,谁知道做饼的面都没有和好。   “因为他们讨论做什么饼就用了俩钟头!”游思的侄子第一回 见戚时安,但是特别自来熟,“叔叔,我叫薯条。”   戚时安问:“你姑姑呢?”   “一来就问我,你是不是特想我啊?”声音从落地窗那边传来,游思拎着筐蓝莓,看样子是刚从花园里摘的,她也不走近,靠着窗框打量戚时安,“好久不见了啊,你是不是又帅了?”   戚时安说:“应该是吧。”   游父从厨房出来,问:“时安,以明这次没来啊?”   “没有,他看着公司。”戚时安答完便卷袖子洗手,准备帮忙准备午餐。游思去洗蓝莓,两个人一并站在水池前面,她小声道:“章以明烦人精,隔三差五寄东西过来,让我爸惦记他。”   戚时安想起那通电话:“对了,他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游思把蓝莓洗好:“他管得着嘛。”说完随手拿了两颗递到戚时安嘴边,“你先尝尝甜不甜,甜的话我再吃。”   戚时安挪开半步,伸手接过搁进嘴里:“还行。”   面粉和砂糖搅拌在一起,像摊散沙似的堆在料理台上,游母新做了指甲,万万不肯动手,游父碾磨香料,也磨磨唧唧的。   薯条玩了满手面粉,瓮声瓮气地问:“到底谁和面啊?”   “我来吧。”戚时安左右洗净了手,早年在部队也学过一点做饭技能,他把牛奶和蛋清倒进面粉中,警告道,“我只和面,别的可不管。”   公司的数据库格外好用,沈多意自主加班,每项挨个审查数据。整个部门只剩下他自己,分外安静的环境下,做事效率达到了高峰值。   他进一步筛选出了几个,准备吃完泡面就打给戚时安问问。   “你电话响了。”   游思拿起戚时安的手机走近:“是我哥,那我帮你接了啊。”她接通,那边传来游哲的声音,“哥,时安已经到了,正和面呢,不方便接电话。”   戚时安微微弯腰,薯条帮他系上了围裙,游思在料理台对面和游哲通话,说着说着又开始抬杠。“哲思金融就得拉着我上班啊,我现在经营画廊更开心,你干脆改成哲哲金融好了。”游思不欲再聊,正好有电话插进来,“不说了,有人找时安。”   她一看来电显示:“是章以明,帮你接吗?”   戚时安满手的面粉:“接吧。”   “喂?”游思接通,俩损友开始糟蹋电话费,“你拨打的用户正在做饭。”   章以明重点和常人不一样,而且有着非正常的警觉性:“你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男女朋友都不这样隐私外露。”   游思回道:“谁跟你似的浑身隐私,我和时安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怕碰对方的手机。”   “你俩要是能成男女朋友,还用等到二十八九啊,别故意气我了。”章以明没什么正事,“叔叔和阿姨都挺好的吧?我寄过去的药材记得喝,滋补的。你也挺好的吧,寂寞了就回来,我一直都在。”   游思一听就开始咋呼,游父游母也在配菜上出现分歧,明明就三口人,却总是鸡飞狗跳的。戚时安笑着看戏,要是他家这么乱,早被他姥爷一嗓子吼安生了。   电话挂断,游思嗔怒道:“章以明对我性骚扰,他在公司是不是也骚扰人家女同事?”   戚时安两手黏黏糊糊的,无力道:“你冤枉他了,他骚扰与否只看姿色,不看性别。”   这厢和好了面,那厢连面汤都喝完了,沈多意收拾干净桌面,然后戴上耳机准备打给戚时安。号码已经拨出,他对着资料勾画,等待对方接听。   才响一声而已,沈多意很高兴对方接得这么快。   “你别烦了!我们俩刚刚决定在一起,你歇着吧!”   沈多意勾画的笔尖顿住,被喊懵了。   游思看都没看,以为章以明没完没了,结果说完却没听见回应。戚时安拿起旁边蛋壳砸过去:“别拉着我造谣,破坏我名誉。”   游思被蛋壳砸中叫了一声,而后狐疑地看了眼屏幕:“沈多意?”   戚时安立即骂道:“你就作吧!把手机拿过来!”   顾不得满手的面粉了,戚时安抢过手机去阳台上接听,几步的距离始终没听见那边的动静。沈多意带着耳机撒癔症,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还在吗?”   戚时安靠着栏杆:“找我有事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沈多意总算回神,他讷讷地说:“我选了K753和K760,想问问你的意见。”   “可以,建议买入。”戚时安此时根本没兴趣聊这些,便敷衍地给了答案。给完也不出声,想让对方来打破沉默。   等了五分钟,电话那边毫无动静,像睡着了似的。   戚时安心急如焚:沈多意怎么还不问他女朋友的事儿?   他超级想听沈多意酸溜溜地质问他。   哪怕不酸,随便问一句也好,起码说明在意。   “那什么,”沈多意终于出声,“没别的事了,我忙去了。”   忙音直钻耳朵,戚时安吊着的一颗心被活活堵死在了喉咙口,他隔着玻璃窗瞪了游思一眼,开始组织八百字的真挚解释为自己正名。   忽然“叮”的一声,蹦进来一条信息。   沈多意发来:“你快回来了吗,我请你喝黄油啤酒吧。” 第18章   但凡听两句出格的话就会脸红羞恼,人前向来保持着从容又斯文的模样,戚时安本以为沈多意纯情如斯,可此刻面对这条信息却迸发出势不可挡的怀疑。   问题避而不谈,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重要的是还提一句“黄油啤酒”。   沈多意到底纯情还是高段,戚时安探究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变成了一条丧失思考能力的鱼,眼前鱼钩摇摆,一点旧事回忆就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咬钩上岸。   窗子被推开,游思端着两杯酒来到阳台,她边走边喝,走到戚时安面前时递出了另一杯,好奇又直接地问:“沈多意是谁?”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彼此都很了解,欲盖弥彰反而无趣,戚时安不假思索地回答:“明安的员工,也是老朋友。”   “那你至于嘛。”游思双肩卸力,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还以为你领导呢,原来是下属。怎么,怕被员工八卦吗?”   戚时安尝了尝酒,回答道:“怕啊,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当然爱惜名誉了。”   他说完便往屋里走,准备洗掉干涸在手上的面粉,游思靠着栏杆喝酒,长发被风吹得乱飞,在吞掉最后一口后,她出声道:“我哥让我回哲思做事,可我又舍不得画廊。”   戚时安顿了片刻,转身想给句建议,但游思却仿佛逃避听到,率先拦截:“我得纠结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再说吧。”   “随你的便,别气着游哲就行。”戚时安实在忍受不了手指间的黏腻了,没再停留,大步走向了厨房。   一顿午餐吃得千辛万苦,薯条上桌时都要饿晕了。游父游母给戚时安讲发生在悉尼的趣事,戚时安回赠几句工作上的见闻。   他忙起来不常回家,此时作客倒是激发了点想家的情绪。   情绪这种东西就像病毒一样,种类繁多,滋生起来也不管不顾,蔓延速度还异常迅速。沈多意从离开公司回到家,再从洗完澡躺上床,整个人已经被情绪的藤蔓紧紧缚住。   他为什么发那样一条短信?   那么多种酒,提什么黄油?!   一下子就轻佻了。   沈多意越想越尴尬,电视剧看不下去,书也读不下去,刚才洗个澡还差点用沐浴露洗头发。他软绵绵地瘫在床上,手里握着沈老的痒痒挠,时不时挠一下平坦的肚子。   后来实在无聊,他趿拉上拖鞋去了隔壁房间。爷孙俩一脉相承,沈老也正瘫在床上发呆,小收音机搁在旁边,里面是评书大师单田芳在讲《七侠五义》。   “爷爷,你现在还盖毯子热不热啊?”沈多意没话找话,盘腿在床边坐下。   “我盖上热,不盖冷,过季天气真愁人。”沈老阖着眼,偶尔点评一句,“白玉堂其实不如展昭厉害,但是他有点邪性,感觉就拔高了。”   沈多意还想聊冷热的事儿:“那你晚上到底盖没盖?”   “盖,热了就掀开晾晾,冷了再盖上暖暖,折腾得我快感冒了。”沈老不耐烦地把头扭向一边,“净打岔,都没听见欧阳春说什么。”   沈多意干脆躺下跟着听:“欧阳春说慕容夏不是个好东西。”   沈老终于忍无可忍:“你干吗来了?回你自己屋去!”   沈多意不动弹,跟着听完了两章,最后沈老都睡着了,收音机还开着。他找了条偏薄的毯子给沈老盖上,然后关了收音机和床头灯。   风箱旧了就会出现杂音,人老了睡觉也容易发出哼哧喘气的动静。沈多意在床边蹲下,乌漆墨黑看不清什么,但能听清沈老爷子有些费劲的呼吸。   他静静听着,直蹲到腿麻才走。   为期一周的出差即将结束,最后一天戚时安在岩石区观光,顺便买些礼物回去。他拎着袋子沿西码头闲逛,悠哉得像吃饱了遛弯。   他去过很多地方,也经常飞来飞去出差,各式的景点建筑已经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海港大桥很漂亮,歌剧院也很漂亮,但他瞄过一眼就算了,目光甚至懒得多停留几秒。   码头上风声喧嚣,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水波纹带着四散的晶光,像碎掉的彩色玻璃。戚时安终于拍了一张,像那时在慕尼黑拍下的栗子摊儿一样,他以邮件形式发送给了沈多意。 正文还抱怨般写道:“其实你那天破坏了我的冲浪计划。”   沈多意看到邮件时已经第二天早晨了,他被久违的豆浆机噪音吵醒,迷糊之间还沾了份起床气,看到邮件时头脑一热,直接回道:“冲浪多危险,你可以退而求其次,冲个澡。”   早晨时间很短,要完成的项目却很多,洗漱、换衣服、吃早餐、看每日的开盘信息,沈多意忙得忘了邮件的事,轻轻打着哈欠上班去了。   他曾经因为做兼职导致睡眠不足,课上困得抬不起头。那时候班里流行用风油精醒神,他就在人中上擦一点,然后吸溜吸溜的保持清醒。   办公室里没人用风油精,沈多意别无他法,整个人都蔫蔫的。   “沈组长,昨晚干吗了,怎么这么困?”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陪我爷爷听评书,他提前睡着了,我倒听得挺来劲。”说完看看手表,“等会儿章先生开会,我真怕打瞌睡,要是有风油精抹抹就好了。”   “嗅觉刺激吗?”同事拿了自己桌上的香水,“这个能代替吗?”   沈多意从来没擦过香水,心里有些不适从的抗拒,只好谢绝了对方。后来章以明开会,他特意挑了显眼的位置,以防自己放松神经睡过去。   熬过了无精打采的一天,沈多意回家后早早就休息了,他计算着时间,估计明天上班就要见到出差归来的戚时安。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了转,用睡前的最后一点意志力思考要不要请对方喝酒。   戚时安已经拎着行李箱到家了,本来没拿那顿酒当回事儿,可他看见沈多意回复的邮件后,打定主意要喝一顿,为自己讨个补偿。   夜伏昼出,天亮得越来越早了,家政阿姨前一天接到通知,于是早早就开始按门铃。戚时安开门时已经穿戴整齐,第一句就出口伤人:“李阿姨,你又胖了吧。”   “什么胖啊,这叫富态!”   “注意事项列好了没有啊,你每次都那么多要求。”   “为什么又不铺地巾?剃须刀不要头朝外放!”   戚时安被吼得青筋直跳,这位李阿姨是他妈从家政市场找的金牌阿姨,除了嗓门大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跟在李阿姨后面进了卧房,逐条反击道:“列出来不要时间么,我口述,你记一下。”   “地巾铺来铺去很麻烦,我不铺。剃须刀经常用,随便放就行,别再为这个喊我。”   “天气热了,把衣服倒腾一下,衬衫按颜色挂,西装熨好,寝具换套深蓝色的,看着凉快。”   “所有地毯都要清洁,植物上营养土。”   再不走就要堵车了,戚时安拎上包环顾一圈:“就这些,其他的你看着办,费用和家里的一起算。”   他说完就往外走,顺便看了眼手表,李阿姨在背后喊道:“你妈妈说你两个多月没回家了,问你是不是失忆忘了她那个妈!”   戚时安晃了晃车钥匙,表示已经知道了,回家这事儿,忙起来总是一拖再拖,看来他妈有情绪了。   路上往家里去了个电话,说好这周末回家住两天。   “戚先生,早。”   “早,今天的发型很适合你。”戚时安一进三十层就看见了立在门口迎接他的安妮,于是称赞了对方一句。从门口到办公室,安妮把这些天的工作大致汇总了一遍。   “戚先生,文件已经整理好了。”安妮站在办公桌前,“还是红蓝黑的顺序,由急到缓,您今天要开会吗?”   戚时安望着满桌的债:“今天不开会,我等会儿拟一个公告,你挂到系统上。”   积攒了将近十天的工作全压在桌上,戚时安要尽快处理完,他估计今天得加班到凌晨。出差前和游哲商量过中长线转移的问题,他迅速拟了份公告挂上系统,提前给各部门时间了解,方便之后的工作。   “股票投资方面中长线客户引流计划。”睡足的沈多意精神饱满,看见新公告就知道戚时安已经回来了,于是他上午见完客户就开始着手做大纲,想尽快分析出一份计划。   根本没有打过商量,却同时选择了加班。   八点来钟,两个人相遇在档案室,戚时安刷卡进门,一眼就看见了拿着文件袋的沈多意。   “哎,戚先生。”沈多意也很快发觉,抬头对上戚时安投来的目光,“你回来啦。”   戚时安打趣道:“你这加班不是公司要求的吧?”   “不是,我自愿的,有点事情没做完。”沈多意已经找好了纸质材料,其实刚才都准备回咨询部了,他询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戚时安先在系统上进行了搜索,然后径直找了自己要的材料,但没找全,回答道:“你把我要找的资料拿走了。”   沈多意立即会意:“是关于新公告的,那你先看吧,你是决策人。”   决策人最喜欢行动力强下属,戚时安没说,但已经站在上司的角度给沈多意加了分。他拿着找好的档案,又接过对方的那份,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请我喝酒啊?”   沈多意都把这茬忘了,一时有些窘涩,也有些不乐意。不乐意是因为戚时安丝毫未解释“女朋友”的事儿,还一副特占理的样子问他什么时候请客。   他回答道:“钱都赔了,等我赚回来再请吧。”   戚时安差点乐了,但却刻意板起面孔,周遭气氛都被他带的严肃郑重起来。沈多意不明所以,心却跳得很快,总觉得对方要说些什么。   “我有话想告诉你,之前在电话里不方便讲。”   这就要解释了吗?沈多意想。   “其实,”戚时安带着歉意开口,“这次甲醇事件,我也是背后操作的主力之一。”   沈多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戚时安说了什么,他慌张的时候向对方求助,还感谢来感谢去,没想到戚时安就是宰割他这块鱼肉的刽子手之一。   见他久久不说话,戚时安问:“讨厌我了?”   “没有……有些错杂。”   “赔了多少?”   “十几万吧。”   沈多意反应很快,回答完迅速问道:“你赚了多少?”   戚时安支吾着:“四千万吧。”   “四千万?!”沈多意心里刹那间就失衡了,也不想加班了,未来一个月也不打算努力工作了!   他有点头晕,转身往外走去,并且说了进明安以来最长的一串话:“我不在咨询部了,我也操盘去,明天我就去期货部找小王拜师。凭什么我损失十几万就肝疼,你们一捞就是几千万,弄那么多钱干什么啊?铺地板啊!我也不请客了,我勒紧裤腰带攒四千万——”   “别拽我!”   沈多意被戚时安抓着胳膊,他挣动两下后才发觉自己啰嗦了那么多,又羞恼又下不来台,瞪着眼说:“我回家睡觉,加班取消。”   戚时安十分欠揍:“四千万挺好花的,买辆跑车就只剩一半了,不用铺地板。”   沈多意气得头脑发热,但是想不出什么回嘴的话来,他不是词汇量不够丰富,实在是不太会应付这种无赖行为。   已近凌晨,整栋大楼除了值班巡逻的保安以外,就他们两个活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戚时安跟在后面,讲话都能听得见回音。   直到出了大楼,戚时安眼看沈多意要走,出声问道:“坦白从宽,我都主动坦白了,你就原谅我一次。而且不知者无罪,我事先也不知道你买了,别生气了好吗?”   沈多意从来就不是个气性大的人,相反,他的脾气棱角已在幼时被生活磨去太多。此时初夏的夜风吹过,他那份雷声大雨点小的怒气也消散得没了几分。   “那你还有别的要坦白吗?”他转身反问,和对方隔着几步距离。   终究是没有忍住,戚时安心中窃喜,面上却波澜不惊:“接电话的女生是游哲的妹妹,也是我的发小,她以为打来的是章以明,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情人之间才需解释这种误会,可他们并不是情人。   但沈多意的想法很单纯,既然准备好好相处,也存在发展的概率,那至少要真诚相对。又一阵风吹过,旁边东京酒吧出来一个醉鬼。   那个醉鬼年纪不大,有些摇晃地站在门口等人,很快停下一辆车,接他的人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有根弦“啪”得断了。   戚时安被回忆席卷,大步消除了和沈多意之间的半米距离,他的眉宇间猛荡起一股危机感,瞳孔比夜色还黑。沈多意有些惊慌,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   只听戚时安瞋目切齿地问:“你的小男朋友呢?!断干净没有?”   沈多意倍感迷茫,他的……小男朋友? 第19章   行程安排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周六日在餐厅做全天。   打工的餐厅在国宾酒店, 作为市里的老牌五星级酒店, 虽然人气不如新生代,但各项要求还是很高。沈多意早早到了,换好工作服后就在负责的区域为客人服务。   自从在酒吧暴露了行迹后, 戚时安已经掌握了他的动态,所以当他看见戚时安从餐厅大门进来时毫不意外。   但他有些意外的,是同样来用餐的路柯桐。   他有个一起长大的发小, 叫费原。费原的爸爸和他爸既是战友, 也是同事,他和爷爷就住在费原家那个院子里。而路柯桐在和费原早恋, 恋得还十分来劲,闹个别扭都像情深深雨蒙蒙一样。   “这里点单。”   戚时安开始找事儿, 沈多意只好拿着餐单过去,他公事公办地做着菜品介绍, 目光低垂不看对方一眼。但余光能瞥见隔壁桌,隔壁桌的路柯桐快把头伸过来了。   “我要白杏熏火腿、花菜芝士饼、鸡腿炒饭、塔可酿青椒、低温牛排、玛德琳蛋糕和森林冰淇淋。”戚时安点了一串,点完还想再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结果被抽走了餐单。   沈多意说:“够多了。”他有时候带饭, 就啃俩包子,幸亏是西餐,不然这人得点满汉全席。戚时安趁对方还没来得及走,问:“等会儿下班有时间吗?”   沈多意答:“没有。”   “真的吗?一点点时间就好,我们聊聊。”戚时安语气格外温柔。   沈多意纹丝不动:“一点点都没有。”   他十分无语, 这人像转了性一样,装得斯文又儒雅,是硬的不行要来软的吗?沈多意没管那么多,只继续专心工作。   后来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下班后又被堵在了国宾的一楼大厅。戚时安挂着笑脸,却蛮横地挡着去路,说:“我在等你。”   沈多意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结果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路柯桐,他立刻走到对方面前,准备和路柯桐作伴离开。   小时候他妈妈教过,放学回家要和同学一起走,安全。   谁知戚时安一次拦截了俩:“这是你的朋友吗?”   沈多意咽了咽口水,然后大胆地牵住了路柯桐的手:“你说呢。”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路柯桐的汗,手心相贴湿漉漉的,他扭头冲路柯桐笑,“我们走吧。”   他俩走出了国宾大楼,戚时安没再追。   路柯桐也因此无偿假装了一回沈多意的男朋友。   就是这样一件旧事,然而沈多意到家才想起,因为他真的没有把这件事多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在中央街分手的时候,戚时安开着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道白色尾烟,不知道的以为他气冒烟了。   戚时安还不至于气冒烟,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五雷轰顶。其实看着沈多意迷茫的呆愣样儿,就知道所谓的“男朋友”压根儿不真实,或者早已成过去式。   但他想听听沈多意会怎样解释。   会不会哄他两句?   他承认重点是想被哄两句。   沈多意正仰在飘窗上,并且已经拿起了手机,凌晨一点太晚了,他决定发信息:“最近忙吗?明天休息来我家玩儿吧。”   谁知对方还没睡,立刻回复道:“那我得吃你做的西红柿炝锅面!”   沈多意已经和曾经的“小男朋友”聊上明天的菜谱了,戚时安还在翻来覆去地等一通解释电话,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便主动打了过去。   玻璃窗上映着沈多意的侧脸和亮起的手机屏幕,指尖按下接通,沈多意把手机放在耳边。里面鸦默雀静,没有一点声音,稍作思索就知道对方在等他先开口。   他彻底仰倒看着外面的夜景,浑身放松,语调也绵软无力:“戚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戚时安仍不吭声。   沈多意又说了一句:“不过明天周末可以多睡一会儿。”   戚时安仿佛死了。   沈多意还有耐心:“二十一世纪谁没谈过个男朋友啊。”   戚时安呼吸声变重,估计终于气冒烟了。   “可是我没有。”沈多意捅完刀子给包扎,轻轻说道,“那次是假装的,我没有。”   时间滴答而过,戚时安沉声说:“你会有的,而且还很帅。”   沈多意立即挂了电话,他还是嫩了点儿,脸皮不能与之相较。很帅……很帅有什么用,别几天就让他赔十几万比较实际。   一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一个恼羞成怒地捂上了薄被。   沈多意换新工作以来一直很忙,和其他朋友的联系也都没那么频繁了,但好朋友之间是有磁场在的,即使很久不见,见了还是能张嘴就开始抬杠。   周末一早,平日里安静的公寓因路柯桐一己之力变得热闹,不算宽敞的厨房更是锅碗瓢盆声响不断。沈多意系着那条闹心的围裙剥西红柿皮,顺便听对方指点江山。   “你们小区好高档啊,一进来那么大个湖,但我一想公摊面积同时也大,心里就平衡了。”   “费原出差了,不然我俩一块儿来,但是我昨晚琢磨了一下,你好像压根儿就没邀请他,估计只是单纯想我。”   “等会儿,不会只有炝锅面吧?爷爷呢?”   同样都是一张口,路柯桐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秃噜出两千字,沈多意在这期间剥完了西红柿皮,说:“你光看见那么大个湖,没看见爷爷在湖边钓鱼啊?”   路柯桐切下半拉生吃:“湖边围了一圈老头钓鱼,要是十几个大帅哥在你眼前一晃而过,你能立刻找出哪个是我吗?”   “能,嘴张着的就是你。”沈多意仰着头切葱,边切边乐,“你昨天怎么那么晚才睡?”   “我忙啊,加班呢。”路柯桐在园林局工作,经常熬夜赶工,他拿出手机给沈多意看图片,“新工程,和环城水系同步,看我的设计图怎么样?”   沈多意称赞道:“好看,什么时候修好啊?”   路柯桐有些泄气:“早着呢,还得经常现场勘查,查完加班设计,设计完还可能被乱改。对了,你的新工作怎么样啊,找你炒股能赚钱吗?”   沈多意连连摇头:“别了别了,我刚赔进去十几万。”   “什么?!”路柯桐惊呆了,“风险也太大了吧!我本来攒了笔钱还犹豫要不要投资试试呢,还是算了吧。”   两个人聊着天折腾出一顿饭,沈多意主厨,路柯桐打下手,饭端上桌正好门响,沈老爷子踩着饭点儿回来了。路柯桐跑过去拎小桶,可惜道:“爷爷,你早点回来能蒸条鱼吃了。”   沈老说:“晚上蒸,你吃两顿再走。”   三个人围着餐桌吃饭,沈老又念叨刚交换来的家常新闻,谁家孩子下个月结婚,谁家又要了二胎。   沈多意缄默不言,默默吸着面条,但在桌下轻轻踢了路柯桐一脚。路柯桐激灵一下明白了,诚恳地问:“爷爷,是不是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你都觉得无话可说?”   沈老直抒胸臆:“没办法啊,多意又不结婚,头胎都没影,我只能听别人显摆。”   路柯桐不乐意了:“大部分人都会结婚,但大部分人都会年薪百万吗?政策允许,想要二胎就能生,可想要年薪百万就能赚到吗?”   沈多意悄悄冲路柯桐眨了下眼,挺美。   沈老不吃那套:“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言下之意,你有对象,闭嘴。   当初住在一个院里,费原为了和路柯桐在一起差点被打个半死,所以沈老都知道。这话一说出来,路柯桐立马蔫了,臊眉耷眼地捧起碗喝汤,沈多意更蔫了,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他干脆放弃抵抗为好。   饭毕羹汤俱空,沈老回屋午睡,两个小的也回卧室休息。吃饱容易犯困,沈多意靠着床头看股市行情,说教道:“这支太低迷了,下降压力线的压制一直突破不了。这支也一般,后市逢高做空吧,得过且过。这支不说了,中小板的弊病表现得淋漓尽致。”   路柯桐躺在旁边:“别说了,我一句都没听懂,聊点别的吧。”   沈多意打了个哈欠:“聊什么?”   “聊感情吧!给你讲讲我拳打小三儿!”路柯桐双目放光,“社会风气太不好了!不管是弯是直,时不时就冒出个傻逼常伴左右,害我要蹲点加暴揍。哎,上班那么累,还得为爱犯罪。”   沈多意给路柯桐搭上被子:“你辛苦了,看来单身有单身的好。”   路柯桐扑棱起来:“好什么好,你能体验犯罪的快感吗?你能感受躲半天开门后对象冲进来的刺激吗?你能获得电影院的情侣绑定积分卡吗?”   沈多意大惊:“你俩怎么那么嘚瑟呢!还办积分卡!”   “新片七五折还送爆米花呢。”路柯桐浑身细胞都在炫耀,炫耀之中还掺着一丝苦口婆心,“爷爷都急成什么样了,你不要无动于衷好吧?”   沈多意没接腔,眼看话题要断,路柯桐努力挽救,引导着问:“你有再遇见喜欢的人吗?不会一直没有吧?”   沈多意眼皮一跳:“什么叫再遇见……我以前……”   路柯桐说:“你以前喜欢费原啊,忘啦?虽然时间是挺久了,我也是突然想起来。”   “……”沈多意猛地坐起身,他有些心慌意乱,但没组织好语言就被截了胡。路柯桐骨碌到枕头上,“你不是藏过一张他的照片嘛,海边的那张。”   沈多意急道:“我早就还给你了!”   “我知道啊……你说拿着那张照片,感觉就不能跟我做好朋友了,说明比起费原,你其实更在乎我。”路柯桐脑子跟人一样,弯得曲流拐弯儿,“不过你刚才是生气了吗?”   沈多意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床边理不清头绪,他没有生气,他只是异常着急,急于澄清自己年少时对朋友模糊不清的感情。   大爆炸发生那天,他本来在家写作业,但费原非拉着他去街上玩儿,他也因此躲过一劫。后来他和爷爷搬进费原家的院子里住,费原的爸妈就像他的爸妈,费原的照顾是他那时安全感的唯一来源。   他在年少时曾把这份单向的感情当作是自己一个人模糊的初恋,自始至终都没和费原说过半个字。后来费原和路柯桐在一起了,他渐渐思考了很多。   与其说是喜欢,拨开云雾更像是依赖。   他当时也说过,是喜欢吗?他并不知道。   时隔多年,他和路柯桐早就成了好朋友,和费原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好哥们儿,这件只有他们两个讨论过的事儿早已揭过。   但此时掀开,沈多意却揭不过了。   戚时安向他解释和游思的关系,同样是发小,那他必须也要坦诚相待。   涉及情感的事都难分大小,小了可以一笑而过,大了可以引爆炸弹,沈多意原来的工作要经常丈量隐患,所以他想把隐患早早剔除。   背后已经响起了路柯桐的梦话,沈多意给对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去了客厅。他默默地组织语言,准备主动告诉戚时安这些。   结果手机振动,戚时安先打了过来。   他微微紧张地接通:“喂?”   不料戚时安带着试探:“是我,你能帮我弟弟补补课吗?” 第20章   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全被这句话堵住, 沈多意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戚时安估计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解释道:“我弟弟快高考了, 想找老师补补数学,而且我告诉他你朋友是娱乐公司的,他就来劲了。”   沈多意想起戚时安的弟弟想做明星, 便理解了对方的想法,但仍然很犹豫:“高考那么重要,我怕应付不来, 其实你亲自辅导更好。”   “我不行, ”戚时安跟忽悠人似的,“他嘴欠, 三两句把我惹恼揍他一顿,进行不下去, 得别人才行。”   沈多意缩在沙发上笑,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戚时安察觉到对方心情不错, 进一步示好地说:“昨天的事儿就此揭过,我明天去接你来干休所做客,答应我吧。”   是“四千万”揭过了, 还是“小男朋友”揭过了?   沈多意想学戚时安耍无赖, “什么时候揭过了,我赔的钱赚不回来,就揭不过。”   戚时安继续服软:“那你雇我吧,条款你来定。”   沈多意不擅长得寸进尺,倒是很会心软, 便不再开玩笑了,应道:“我住在温湖公寓,七点起床。”   既然明天会见面,那就当面讲吧,挂断电话后沈多意伸了个懒腰,然后返回了卧室。路柯桐脸埋在他的枕头上酣睡,被子一半垂在了地上,他脱鞋上床把路柯桐挤了挤,两个人一同睡起了午觉。   干休所家属院里的桃树落了一地花瓣,戚时安伸展长腿坐在树下的躺椅上,后面台阶坐着他弟弟霍学川。两兄弟在对峙,估计等会儿还要爆发一场格斗。   霍歆在一楼阳台瞧了一眼:“霍学川,少跟你哥找事儿,明天安生补课。”   霍学川喊道:“你就向着他!”   “他当初一堆名校愿意录,我简直是那届最省心的妈,你再看看你!”霍歆穿着身湖绿色的连衣裙,腕上带着玉镯子,看上去一派优雅端庄,但行事说话都风风火火,和外表不太搭界。   戚时安被吵得头疼,盯着屏幕上的最新行情说:“妈,你新买那支涨了。”   这句果然顶用,霍歆转身就回屋看股票去了。霍学川坐在台阶上继续郁闷,喝可乐又灌了一肚子气,喝完竟然把空易拉罐朝戚时安砸去。   戚时安眼皮都没眨,抬腿用力一踢,半秒的工夫把易拉罐砸回到了霍学川身上。“老实点儿,想挨揍呢?”抬眼能看见二楼露台上的鹦鹉,他劝道,“明天乖乖的,表现好点有奖励。”   “我不稀罕!”霍学川薅旁边花盆里的草,“我本来就是想问问娱乐公司的招人要求,谁说要补课了?!”   午饭时说到霍学川考大学的事儿,他非要考戏剧学院,将来做演员,戚时安随便提了句同事的朋友是娱乐公司高管,于是霍学川就来劲了,一直问东问西。   恋爱能让聪明的人变傻,但也能让老实的人变狡猾。   虽然戚时安和沈多意还远不到恋爱的程度,可他已经很狡猾。   借机让沈多意来给霍学川补课,顺便问问娱乐公司相关的事项。当然这一切都是幌子,他只是想增加两个人私下见面相处的机会。   霍学川把草薅秃了:“哥,你爱不爱我?”   戚时安喉咙发痒,有些想吐:“别恶心我。”   以防霍学川明天捣乱不配合,戚时安最终忍痛割爱地摆出了条件:“你不是喜欢我那辆越野么,考完就送给你。”   “真的?!”霍学川从台阶上蹦起来,“你不早说!明天补数学是吧?我这就把书房收拾出来!”   戚时安有好几辆车,军用越野也不是好多年前那辆了,他看着弟弟跑进楼内,终于能安静地休息片刻。闭上眼却忍不住想象,沈多意故地重游,会不会脸热心跳。   晚上路柯桐吃了饭才走,沈多意把对方送到了公寓外的街上,他溜达着回家,还在楼下逗了会儿邻居的小外孙。   沈老在阳台上听评书,还是《七侠五义》,闻声回头:“怎么这么慢啊,还想让你陪我听呢。”   “在楼下陪毛毛玩了会儿。”沈多意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现在陪你听也来得及啊,讲到哪了?”   沈老却答非所问:“毛毛可能说了,什么都懂。你又聪明,赶紧结婚要个自己的孩子,肯定更有意思。”   沈多意急忙转移话题:“展昭怎么受伤了?”说完发现沈老睨了他一眼,自知转移失败。他倾身伏在对方的躺椅扶手上,嘴张开又合住。   循环往复纠结着,不知到底要不要说出口。   沈老急道:“你能不能利索地说个话!”   沈多意满腔迟疑和忐忑,在这声催促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爷爷,你觉得费原和路路怎么样,我觉得他们和寻常家庭没什么区别,而且好像更幸福。”   一时间只剩下收音机的动静。   分秒都被拉长放慢,他不敢看爷爷的眼睛。   沈老无奈地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今天这么说了那孩子,其实这句话也能说给我自个儿。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就算接受不了也会祝福。”   沈多意紧紧抓住了扶手,手心都被上面缠绕的藤草硌出了印子。   “可要落在我的孩子身上,我可能比得安的反应还大。”费得安是费原的爸爸,当初把费原打得很厉害,沈老说完叹息一声,“我是个老头子,改不了七十几年的观念,但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他们都好。”   沈多意已经不知如何反应,他全然理解老人,但理解的同时难免为自己难过。   沈老说了结案陈词:“咱们说这些干吗,操不着的心。”   《七侠五义》讲了很久,打斗处激烈紧张,叙事处诙谐有趣,但沈多意什么都没听见。他望着窗外的夜空,心中刚冒出不久的枝丫被重重踩进了泥土里。   这个世界上,沈老是他唯一的亲人,一老一少相依为命了许多年,他努力生活的一多半原因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沈多意松开了手,盯着掌心的红痕发怔,他和戚时安的相处会有好的结果吗?   他必须要重新考虑。   约好的事情不能反悔,第二天上午九点戚时安已经等在了温湖公寓门口。沈多意抱着几本书走出来,像去图书馆学习的大学生。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早餐,我路上买了个面包。”戚时安拿过对方怀里的书,然后递过去装着面包的纸袋。   沈多意接住:“谢谢,让你破费了。”   戚时安愣了一瞬,觉得沈多意不太对劲,等开车上路后,他瞄了眼教材,询问道:“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沈多意啃着面包,目光也落在书皮上,“戚先生,我想给你弟弟讲几个重点题型,其他的让他提问,查漏补缺吧。”   戚时安终于知道了哪不对劲,过于客气和礼貌的语气显得格外疏离,沈多意明明已经快走到他面前,为什么忽然又仿佛隔了百丈远。   他出声道:“私底下叫我名字吧,不称呼直接讲也行。”   沈多意吃完了面包,把纸袋折叠再折叠,然后攥在手里:“这么叫比较合适。”他不太委婉的拒绝将气氛推至尴尬的境地,直到抵达干休所两人都没再说话。   戚时安知道沈多意的态度肯定不是凭空转变,但他一时探究不出原因,只好静观其变着手解决。到了家门口,他停车熄火,不动声色地装作无事发生,说:“那是我弟弟,叫霍学川。”   沈多意抱着书下车,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高中生。   霍学川吃惊地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又吃惊地退回去,等戚时安和沈多意走到他面前时,他终于恍然大悟:“哥!这是不是你那年背回来那个人啊!”   戚时安抬腿就踹:“叫沈老师。”   沈多意笑笑:“不用叫老师,要不也叫哥吧。”   霍学川帮着拿书,看见了封皮上的名字,立刻叫道:“多意哥哥,你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么?那时候八岁的我就觉得你特别好看,事到如今你还是那么好看!我这人特别看脸,对好看的人浑身敏感!”   从大门口到二楼书房,霍学川的嘴就没停过。沈多意有些招架不住,求救似的望了戚时安一眼,戚时安心头发酥,上去就把霍学川拎到了一边,警告道:“听课的时候把嘴闭上,别像在村口聊天一样,烦不烦人?”   霍学川猛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要学习!”   书桌宽大,沈多意把几本教辅摊开,他已经好几年没做过家教了,一时觉得亲切。霍学川还没忘正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问题。   “多意哥哥,听说你朋友在娱乐公司工作,我想咨询几个问题。”霍学川有些不好意思,“列着列着就多了。”   沈多意应道:“你哥说你想考戏剧学院,看来很有决心,都想咨询什么,我抽空帮你问问。”   霍学川激动地展开纸:“人气小生汪昊延不靠他的业内大佬爸爸给资源,是真的还是炒作?许杨演男主是试镜被选上的吗?蔺冬的丑闻怎么公司都不公关一下啊,新科影后和知名导演到底在一起没有,快速成名是从龙套开始好,还是从偶像开始好?”   沈多意脑中嗡嗡作响,合着咨询的全是八卦消息?他把纸一抽,把书一拍,严肃命令道:“那些都不关你的事儿,现在看这道题,列公式,说思路。”   霍学川脸一垮:“沈老师还挺凶啊,那年窝在我哥床上的时候可乖呢。”   戚时安压根儿没走远,就站在门外监视,本来听着霍学川放肆都想进去教训了,谁知听完这句又压住了步子。他侧身些许朝屋里一看,见沈多意的耳朵尖已经红了。   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沈多意尽量多的给霍学川输送知识和技巧,连水都没顾上喝。这家人在干休所有好几幢小楼,这幢是霍老将军的,讲完题戚时安带着沈多意下楼,边介绍说:“我妈在厨房忙呢,我爸是搞军工设计的,去考察了,姥爷上午和战友骑马,估计饭做好就回来了。”   沈多意问:“你弟弟跟阿姨的姓?”   “嗯,性格也像我妈。”戚时安看饭还没好,装作无聊似的建议道,“我带你去转转吧,等会儿回来吃饭。”   他带着沈多意转悠,直接转到了另一幢楼。   “这是我爸妈住的,还有我以前的房间。”戚时安摆足了主人姿态,领着沈多意在楼内参观。沈多意一进门就想起来了,也明白这人是要让他故地重游。   当年没有仔细看,此时站在门口有些断片儿,戚时安轻轻推了下对方的肩膀,两个人都进了卧室内。地板是白底青色的圆形花纹,能放东西的平面上都摆着书,天花板上吊着只大沙袋,墙上挂着几副颜色不同的拳击手套。   沈多意拿起一本《地方志集成》:“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戚时安答:“什么都喜欢看,但不求甚解。”   “我也是。”沈多意翻书,没发觉自己在笑。   戚时安不露痕迹地靠近,稍一转身再抬起手臂,就能把对方半包围进自己的怀中,他开口道:“你那年窝在我床上的时候真的很乖。”   沈多意惊觉彼此离得太近,便立即闪开一步走到了床边,这副防备姿态过于明显,他心有歉意,不敢回头再看戚时安。   “坐,别一直站着了。”戚时安不傻,早已敏锐地察觉,等沈多意在床边坐下后,他拽了把椅子堵在对方身前。   像是要促膝谈话。   戚时安倾身向前,手臂担在膝盖处,关心道:“这些年还闹过胃病么?”   “很少。”沈多意把目光落在对方交叉的十指上,“毕业前事情很多,经常误了饭点儿,爷爷生病忙着照顾,也犯过两回,其他就是加班工作的时候了。”   “你知道吗?我很纠结。”戚时安笑了一声,似乎很是无奈,“我经常猜测,这些年你胃疼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我自大嘛,感觉你肯定会想的。”   “所以既想让你想起我,但又不想让你难受。”他知道沈多意在盯着他的手,于是他把交叉的十指慢慢抽开,然后掌心向上摊在了沈多意的面前,“我还记得你那晚很乖,那你记不记得我给你捂了一夜。”   沈多意看着那只手掌上的纹路,良久点了点头:“记得,你的手很热。”   戚时安伸得更近一点:“那你的呢?” 第21章   那本《地方志集成》变成了挡箭牌, 沈多意用书脊敲在戚时安的掌心, 见对方无动于衷不买账, 于是又用书角轻轻磕对方的膝盖。   戚时安说:“我膝盖有伤,不能这样碰。”   沈多意立刻停下,低了很久的脑袋也终于抬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怎么受的伤?”   “在军校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戚时安见沈多意有些紧张,终于不再装蒜, “只留了道疤, 没什么妨碍,刚才骗你的。”   沈多意松了口气:“幼稚得很。”   戚时安承认道:“我不仅幼稚得很, 有时候还笨得很,读不懂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也安慰不到要紧处,所以你有什么心事的话要告诉我, 别让我傻兮兮地办坏了事。”   “你不笨,”沈多意知道戚时安在使苦肉计,“你很容易就读懂、猜透我在想什么了, 我也没什么心事, 就是觉得走得太快。”   眉目间神情疏淡,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只有额头上那层薄汗带着点生动气息,沈多意这副模样容易令人发闷,戚时安便一针挑破:“哪快了?早上还那种语气叫我‘戚先生’呢。”   沈多意也觉出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 于是他在对方的注视下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抬手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最后挺直脊背添了点精气神:“戚先生,这本书借我看看吧?”   没等戚时安回答,他又站起来问:“可以试试打沙袋吗?”   戚时安取下黑色的拳击手套给沈多意戴上,然后抬起手臂躬身示范了姿势。沈多意微微侧身对着沙袋,左臂护脸,右拳猛地出击。   他连续打了几十下,额头又出了层汗,还顺着眼角往下滴,拳头打在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他的心情却一拳比一拳明亮起来。   戚时安抱臂靠着五斗柜,静静地看着沈多意“发疯”,待到沈多意快要精疲力竭时,他像教官一样从另一侧扶住了晃动的沙袋,吼道:“握紧拳头!”   “继续!再打!”   沈多意咬紧牙关,又疯狂地砸了数十下,这期间戚时安一直在让他坚持。最后一拳重重砸在沙袋上,他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胸膛起伏着喘个不停。   “舒服点了吗?”戚时安问。   “舒、舒服了。”沈多意的气息还未连贯,他脱力般抱住了沙袋支撑自己,“我憋了一晚上,终于发泄出来了。”   他望着戚时安的眼睛。   “我从小和我爷爷生活,他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但他接受不了我的取向的。”   “我可能得瞒着他,得骗他,如果将来我有了另一半,也就代表我得委屈对方。”   “我琢磨了半宿,越来越觉得自己卑鄙,因为我打算自私地什么都不说,企图继续享受现在的相处,但是又想逃避进一步的发展。”   “我知道我想得很远,我小时候今天要计算下个星期的饭钱,这学期要计算下学期的学杂费,我习惯把以后的事提前想好,避不开的就做好准备,避得开就躲得远远的。”   戚时安听着沈多意一句一句的自我剖白,心中酝起百般滋味,听到这句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把沙袋拽向自己,连带着抱在上面的沈多意。   他问道:“你要避开我吗?”   同样生而为人,但经历与心性却各不相同,戚时安从小衣食无忧,做什么只考虑自己喜不喜欢,他又足够优秀,于是更多出几分自负。可沈多意不一样,他要小心翼翼地活着,他从小小一个的时候就要提前打算着以后。   戚时安把沙袋从沈多意怀里抢走丢开,然后给沈多意解拳击手套,低着头说:“以后有话不要憋那么久,打电话也好,发信息也行,都告诉我。”   “长辈的想法我明白,我也有父母、姥爷,所以如果你将来的另一半是我,那根本谈不上什么委屈,你冷淡地和我讲话我才觉得委屈。”   “也别再用卑鄙和自私形容自己,我不乐意听。你喜欢我们现在的相处,没想好面对进一步的发展,那我们就不慌不忙的处着,本来就是要互相了解的。”   “你想得是很远,但你所想的远处有我,我觉得很开心。”   拳击手套已经被解开脱下,戚时安也逐条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他早知道沈多意家里条件不好,也早知道沈多意年少时吃了很多苦头,但回回说起仍是只增无减的揪心。   “我再问一次。”戚时安抬起了头,“你要避开我吗?”   沈多意抵挡不住般伸出了右手,手心汗水淋漓,指甲盖都透着红色,翻掌朝上,害怕又期待地说:“我的手也是热的了。”   两只温热潮湿的手掌握住,仿佛连掌心的纹路都嵌在了一起。   午饭早就做好了,他们却久久未回,两个人走出楼门口时正好遇见跑来的霍学川。霍学川跑了一脑袋汗:“哥,你出来也不带手机,都失联了!”   沈多意递上去一包纸巾:“擦擦汗吧,这就回去。”   霍学川和沈多意并排在前面走,把戚时安落在了后面,霍学川问:“多意哥哥,你觉得我帅么?我要是进娱乐圈竞争力强不强啊?”   “强,大高个还显眼。”沈多意觉得这两兄弟肯定一个随爸,一个随妈,不然性格差异怎么那么大。   戚时安跟在后面,偶尔能看见沈多意被霍学川逗乐的笑脸,他松了口气,又心疼起自己那辆越野车来。   家属楼内飘着饭香,霍歆正在陪霍老将军喝酒,他们三个小辈打完招呼落座,这顿午饭终于能开始了。霍歆好客,给沈多意的碟子里夹满了菜,感谢道:“今天太辛苦了,占用你的休息时间来帮忙,月底让时安加奖金。”   戚时安端着碗:“合着都是我掏钱。”   沈多意回答:“阿姨,您太客气了,其实小川成绩还可以,上戏剧学院的话没什么问题。”   说到这个霍老将军终于有话讲了,放下酒盅冲沈多意说道:“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好好的军校不上,大的还好,起码是念了名校,小的直接就要做明星,气死我了,我现在没事就忍不住擦我的军棍。”   老头的满腹牢骚特别搞笑,吹胡子瞪眼之中还带着丝丝无奈,沈多意乐道:“您还打算拿军棍揍他们吗?我爷爷没军棍,但是有拐杖,有时候急了也爱朝我乱呼扇。”   “你爷爷脾气这么暴啊?”霍老居然说别人脾气暴,“你一看就是听长辈话,安安生生的,我要是你爷爷肯定省心。”   戚时安已经下去了一碗饭:“姥爷,怎么张嘴就想当人家爷爷啊,过分了啊。”   平时在家只有爷孙两个吃饭,根本没这么热闹过,沈多意听着戚时安给霍老拆台,或者霍学川跟霍歆犟嘴,不知不觉把碟子里的菜都吃光了。   “喝汤吗?”戚时安问着话,却已经动作先行拿起了碗,盛好放在沈多意面前,“是不是觉得有点吵?”   沈多意摇头,小声回答:“你家里的气氛真好,有点像我发小家。”   戚时安问:“那你家呢?”   沈多意还没答,霍歆出声打断道:“多意,再吃碗饭吧。”沈多意不知道是打拳太消耗体力,还是饭菜太可口,于是又添了一碗白饭。   平时家里都是阿姨做饭,霍歆从来懒得张罗,这回沈多意是客人,还帮霍学川补习,所以她亲自准备了这桌饭菜。此时看对方喜欢吃,感觉特别高兴,闲聊道:“平时午饭都在公司解决吗?”   “嗯,公司有餐厅。”沈多意扒着饭,吃得很香。   霍歆放心道:“那就好,其实家长也就担心个吃饭穿衣,别的都管不了。我现在让他帮我炒个股他都嫌麻烦,气死我了。”   戚时安突然被炮轰,有些跌面儿:“妈,你能不能实事求是一点?”   沈多意礼貌地说:“阿姨,股票的话我也了解一些,要不吃完饭我帮您看看吧。”   霍歆找到了新帮手,连看都不看戚时安了,霍老也一样,产生出“别人家孩子哪哪都好”的感觉,羡慕地问:“多意,你爸妈是做什么的,估计过得特省心吧?”   沈多意一愣,他知道当前的氛围不适合说他的家庭,但避而不谈又像是撒谎,犹豫片刻,他还是笑着选择了前者:“我爸妈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和爷爷一起生活。”   “咣当”一声,霍学川的鸡腿砸在了碟子里,饭桌上瞬间只余下安静。   沈多意怕的就是开心氛围被打破,他有些无措地端着碗,笑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好在大家的反应都很快,霍老和霍歆安慰着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霍学川也捡起鸡腿接着吃。   唯独戚时安垂着眼,再没动过筷子。   他只知道沈多意家里条件不好,但没想到沈多意早早就没了双亲,比起物质上受的委屈,他不敢想象沈多意有过多少心灵上的缺口。   难怪只听对方提起过爷爷,也难怪考虑到爷爷的想法时对方会顾及那么多。因为沈多意只有那么一个亲人,并且垂垂老矣。   普通朋友也好,将来日久生情也罢,戚时安想,他至少要给沈多意一份沉甸甸的安全感。   垂首想了许多,视线里忽然伸来一双筷子,筷子间夹着的虾落在了他碗里。他收拾情绪抬起眼来,正对上沈多意的目光。   沈多意轻声道:“我没事儿,最后一个虾给你。”   吃过饭戚时安送沈多意回家,临走的时候霍老非要送一把新鱼竿给沈老钓鱼用,驶离干休所,沈多意被阳光晒得眯起了眼睛,坐在副驾上直打哈欠。   “困了?”戚时安放下遮光板,“眯一觉,到了叫你。”   沈多意倦倦的却很高兴:“吃饱了就犯困……”   浅浅的呼吸声被发动机的声响遮住,戚时安要不是扭头去看,根本就发现不了沈多意已经睡着。他放慢速度,尽量开得稳一些,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沈多意当时就是这样歪着脑袋在副驾上眯瞪。   周末的午后车不算多,没用多久就到了温湖公寓的门口,戚时安靠边停在树荫下,然后熄了火。沈多意似有感知,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发怔片刻“啊”了一句,可惜道:“借我的书忘拿了!”   戚时安说:“明天上班找我要。”   他避而不谈沈多意的家庭,更不打算询问,伤口就算落疤多年也依然是伤口,他绝不会主动提起。沈多意明白戚时安的体贴,他很是感激,并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忽然想到:“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戚时安问:“着急吗,不急改天再说,你都困成这样了。”   沈多意迟疑道:“不急吧,是关于我的初恋。”   “……”戚时安青筋猛跳,“现在就说!” 第22章   沈多意被吼得一愣, 他本来已经抓住车门的手也松了下来。其实他就是想说说发小费原, 毕竟戚时安都解释了青梅竹马, 他也不该再掖着,何况他还藏过一张费原的照片。   “咯噔”一声,车门被锁上了, 沈多意无语道:“至于么,刑讯逼供吗?”   “别耽误时间,可以说了。”戚时安把车钥匙扔在仪表台上, 垂眸盯着方向盘中央的汽车标, 模样姿势都特酷。   沈多意抠饬着家门钥匙,娓娓说道:“我提过几次我的发小, 他叫费原,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高中的时候青春期,我可能情窦初开——”   戚时安插嘴打断:“你的情窦对他开的?高几?”   “高二。”   “那不就是我遇见你那年么?!”   “是那年啊, 你别激动。”   “怪不得不理我呢,合着是因为有对象!”   沈多意急忙解释:“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压根儿就没说过!”   戚时安满脸的震惊加无语, 他看败家孩子一样看着沈多意, 难以置信道:“沈多意,你不会以为暗恋也算是恋爱的一种吧?”   沈多意讷讷地反问:“不算么?”   “不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儿,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算什么恋爱!”戚时安又开始吼,愤怒中带着一丝庆幸,“狗屁初恋, 那档子根本就不算,赶紧给我忘了!”   沈多意手肘搭在车窗上,支着头陷入了沉思,他活了二十多年,竟然连场初恋都没有。“那我还继续说吗?”他感觉思路已经断了。   发小和别人不一样,是会经常见面的,万一又单方面旧情复燃怎么办,戚时安说:“继续,你对他的感情怎么变化的?”   “他家住在秋叶胡同,那时候我和爷爷也住在他家,平时他老照顾我,我在学校遇到事儿他也会帮我。”   戚时安握拳用关节揉了揉眉心:“你们住在一起,还一个学校?”   “嗯,后来他为了我把同学打伤了,就转学了。”   ……还英雄救美!   戚时安拧开瓶水灌了几口,让自己尽量冷静:“他现在有女朋友么?”   “啊?”沈多意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解释道,“他转学后认识了一个男生,然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这些年感情一直都特别好。”   戚时安的青筋又开始突突直跳,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多意:“也就是说他喜欢男的?他既然也喜欢男的你居然还能闷在那儿暗恋!”   戚时安快气死了,沈多意拒绝他的时候张牙舞爪,怎么追个人那么怂包?   沈多意纳闷儿道:“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生什么气?我能生什么气?”戚时安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嘭”的一声响彻不算宽敞的车厢。   他转身瞪着沈多意,字句铿锵地说:“你孤零零的,既要照顾你爷爷,还要照顾你自己,白天上学晚上打工,遇上我这样的浑蛋纠缠,对自己喜欢的人还不敢挑明言语,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他妈心疼你!”   沈多意呆住,勾着钥匙的手猛然攥紧。   明明低吼的人是戚时安,可他的胸膛也不停起伏着。心脏像被热油烹过,不住地震动抽紧,他转脸对上戚时安的目光,干脆利落地说道:“我那时候自己都不确定那份感情到底算不算喜欢,就算是喜欢,也掺和了一定比例的依赖,因为我当时真的很缺乏安全感。我曾经藏过一张他的照片,后来又把照片还给了他的对象,我很高兴,没有半分遗憾。”   就算真的是喜欢,也早看开放下了。   “而且,我也没觉得你浑蛋。”   沈多意终于说完,他想缓解凝重的气氛,于是佯装心痛:“早知道暗恋不算初恋,我就不说了。”   戚时安神情松动,但仍装着冷酷:“假扮你小男友的那个呢?怎么没发展一下?”   “不了吧。”沈多意自觉好笑,“他就是费原转学后认识的对象。”   “……”戚时安又受了一波冲击,但已经没力气训人了,只靠着椅背不住地叹气。沈多意看了看手表,发觉已经过去了很久:“都说完了,那我回家了?”   戚时安忽然问:“他有我帅么?”   沈多意难住了:“差不多。”   “有我高么?”   “也差不多。”   “性格跟我像么?”   “不像。”   “你别误会,你们俩不像。”沈多意怕戚时安误会,急忙解释道,“你们俩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你别多想,我早就没想法了,我更不喜欢替身那套。”   戚时安心花怒放,绷着脸说:“我没误会。”   只不过是有点不平衡,想听两句好听的,其实第一句回答“你更帅”的话,就没后面的问题了。沈多意终于明白过来,临下车憋了一句:“明天下班东京酒吧,我请客。”   戚时安扬长而去,已经开始想明天系哪条领带。   上周在系统挂出的新公告被撤下了,转而换上了更为详细的一则大纲,大纲中分阶段列了推行计划,沈多意看完多瞄了眼更新时间,发现是十五分钟前刚刚发布的。   他只是睡前开电脑备份数据,顺便登了下公司的系统,外部网络只能查看部分板块,其余板块要明安的内部网络登录才能看到,所以可能还有看不到新安排发布。   而这些都说明戚时安还在工作,在晚上十一点半。   沈多意觉得自己已经属于工作努力的了,但戚时安着实令他钦佩,通宵盯盘,连轴转开会,赶进度加班,以及现在见缝插针式的利用时间。   “多意,怎么还不睡啊?”沈老忽然敲门进来,整个人恹恹的,一看就是犯着困起夜。沈多意合上电脑,回答:“这就睡了,明早你别磨豆浆吵我。”   沈老说:“那我叫外卖。”   “那么早哪有外卖啊。”沈多意靠着床头乐,老头叫了一次觉得挺新鲜,还有些上瘾。沈老微微佝偻着打了个哈欠,纳闷儿道:“出去的时候耷拉着脸,回来以后看着倒挺高兴。”   沈多意愣了两秒:“我去朋友家了,他家人特有意思,我就心情好呗。”   沈老要去洗手间了:“你高兴就成,我就盼着你天天高兴。”   最后半句被卧室门隔绝了,但隐约还能听见,沈多意出溜进被子里关了灯,然后心怀感激地闭上了眼。   将近凌晨时家家户户差不多都睡了,明安大楼的办公室也终于熄了灯。戚时安和章以明鼓捣完了新一季度的工作安排,并肩朝电梯走去。   “我回干休所,用送你一趟么?”   “回干休所干吗,明天上班那么绕远。”章以明嚼着粒薄荷糖吊精神,“你看着吧,游哲说是往外汇上拉,保不齐也得跑到期货上去。”   电梯到了,戚时安走进去按了一层:“他们公司外汇本来就占比不多,而且现在这行情不是争做领头羊的时候,都想让别人先探路。”   章以明说:“你大胆探吧,兄弟在后面兜着。”   “我已经单开了个人账户,从头来一次做样本。”从明安出来立刻融进了夜色之中,戚时安的车就停在门口,他看了眼时间无情说道,“你还是自己走吧,我赶着回家睡觉。”   从公司到干休所真的很绕路,而且家里的衣服也没几件新的,戚时安纯粹是为了拿那本《地方志集成》。   “中长线客户引流计划”的时间范围落在整个季度上,类似于一种资源迁徙,难度和风险并存,而且还都不低。   沈多意到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系统看详细公告,他没想到引流计划中期货和外汇的比例份额相当。不过无论占比如何,咨询部都将迎来忙碌期,沈多意朝主管办公室望了一眼,果然大清早就去开会了。   首先是层级会议往下开,一层一层渗透,使每个部门下至普通员工都了解这个计划,然后技术部门整理系统的投资方案,还要出详细并且准确的数据报告,再下一步就是对咨询部进行培训。   等咨询部整部门接受完毕,这个计划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   开了整整一天会的戚时安差不多要两眼一黑,眨眼之间全是乱麻麻的数据,他的嗓子已经趋于沙哑,急需酒精滋润滋润。   “戚先生,您还要待一会儿吗?”   笔尖毫无停顿,仍在纸上做着总结,会议室只剩他自己和显示在屏幕上的统计图,安妮收拾设备前忍不住询问。他想看一眼时间,才想起午休洗脸时把手表摘了。   安妮很有眼色:“已经下班一刻钟了。”   戚时安马上就要写完:“把我的包和桌上的手表拿来,我就不回办公室了。”   安妮动作很快,估计没什么高跟鞋能放慢她的脚步,戚时安写完总结盖上笔帽,一手接过包,一手拿上表就走了。   他按下咨询部所在的楼层,正好在开门后看见站在外面的沈多意。刚想感叹时间刚好,沈多意就把默契打碎了:“等了好几趟,还以为你要加班呢。”   “接下来有的是机会加班,不着急。”戚时安认命般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去,跟小孩儿求助似的,“帮我戴一下,单手不好弄。”   沈多意低头给对方戴上了手表,一对比自己的防水表,感觉有点没面子,说:“你这个表挺好看的,有黑色表带的吗?”   戚时安回答:“有吧,我这个是限量,黑色的还稍微便宜点。”   “多少啊?”   “一百七。”   沈多意惊讶道:“一百七?”   “……单位万。”戚时安说完移开了目光,总觉得沈多意在用眼刀削他。   从明安走到东京酒吧,沈多意一直没缓过来,他一年工资都没那么多,结果哐叽被戚时安戴手上了。转而又想到了赔掉的十几万,和对方捞走的四千万,他居然还要请客。   “想什么呢,挨着吧台坐吧。”戚时安抬手打了个响指,等沈多意回神后问,“我随便点了啊?”   沈多意说:“就点黄油啤酒吧,那么大一罐,管饱。”   戚时安不干:“有你这么请客的么,他这儿马提尼好喝,先来两杯。再要百利甜,这周出夏日鸡尾酒了,你看看。”   戚时安递过酒单,人也凑近了,像同学之间凑在一起讨论问题。沈多意看着上面的名称,没一个简单易懂的,看到最后:“怎么还有酒叫吉娃娃?吉娃娃不是狗吗?”   “那就点这个吧,看看会不会给你端上一只狗。”戚时安笑得止不住,明明牵扯得喉咙又辣又疼,却分外高兴。   音乐忽然变了,比前一首更加舒缓,客人逐渐多起来,驻唱的乐队也踩着点儿上班了。沈多意侧身依靠着吧台,半天憋不住问:“你经常来这儿吗?”   “嗯。”戚时安答,“盯夜盘前我习惯过来消遣一会儿,开会久了也会来喝两杯放松,一般喝完就走,性质就像去加油站补充能量。”   他们闲聊着,期间有年轻男女搭讪然后拼桌,也有人上台霸占主唱位置浅唱了一首,还有打电话聊业务,最后只剩满脸倦容的单桌客人。   戚时安从包里拿出那本书:“给你,看完给我讲讲。”   沈多意立刻无心再看酒吧内形形色色的客人,捧着书就读了起来,半天喝一口马提尼,酒味中能咂出一丝微甜。戚时安喉间烧灼,也懒得再讲话,索性都安安静静地喝酒。   歌曲几番更改,节奏时快时慢,沈多意看累了便停下听乐队演唱。   戚时安问:“可以点歌,你要不要点一首?”   沈多意不常听歌,能想起来的也没几首,他摇摇头,只想做个乖乖的看客或听众。戚时安却沉思片刻招来了服务生,“帮我点支歌吧。”   灯光暗了,所有人都放松地享受这刻闲余时光,沈多意端起酒呷了一口,视线正好网罗住戚时安的侧脸,耳畔正好淌过戚时安点的歌。   ……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说今夜真暖。”   ……   沈多意问:“这是什么歌?”   戚时安答:“《似是故人来》。”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沈多意还不会唱,但已经记住了歌词,马上就要唱完了,歌手准备鞠躬谢幕。   他伸手转戚时安的椅子:“故人,你挡着我了。”   掌声成片响起,戚时安沙哑的嗓音夹杂其中:“故人这次来,再也不走了。” 第23章   他们两个挨得很近, 不算咫尺, 但也是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沈多意还抓着戚时安的高脚椅扶手, 任凭掌声结束和曲目更迭,他一直没有松开。   戚时安还用侧脸对人:“干什么,攒着劲想把我转飞出去?”   沈多意笑着用力, 再次转动对方的椅子,等他们俩变成面对面后便停下。戚时安已经喝空了自己杯中的酒,招手还想再来一杯:“加冰——”   “冰水一杯。”沈多意打断, “嗓子都那么哑了, 别再喝酒了。”   戚时安很听话,放下手安生等自己的冰水, 他来东京酒吧那么多次,这是头一回喝冰水。沈多意看出对方饮之无味, 他举起酒杯问:“碰杯吗?”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很清脆,没有祝酒词, 也没有四目相对,只有杯中的液体轻轻晃动,映着点斑驳的灯光。   喝了酒, 听了歌, 现在还碰了杯,天色已晚,似乎该回家休息了,毕竟这一天的工作着实令人疲惫。沈多意把书装好,可惜道:“接下来事情多, 我可能得很久才能看完这本书。”   戚时安说:“这个计划原本是期货占比比较大,但是我考虑很久还是改成和外汇对半劈了,做领头羊没什么意思,不过做冒险家很刺激。”   沈多意想起初次开会时的分歧:“我觉得你的意见相对保守,似乎倾向于求稳,所以还以为你不喜欢冒险。”   “你的感觉没错。”戚时安很喜欢和沈多意谈工作上的事,或者交流意见,“投资这行做得越久,就越求稳定,纵向横向考虑的东西也就越多,这是职业选手和散户玩家的区别。但投资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没有冒险精神的投资者,就像坐在酒吧里喝冰水的我,很傻。”   沈多意反应过来:“怎么傻了?我没觉得啊。”   戚时安见缝插针:“那你觉得我什么?”   沈多意不怀好意地回答:“觉得你顶多不算太精!”   他们俩说着话从酒吧出来,街上的风一吹同时紧了紧放松的神经,也不再你一言我一语的开玩笑。为了这顿酒谁都没开车,戚时安叫司机来接,沈多意已经走到路边打车。   一辆出租车驶来停下,沈多意开门后回头望了一眼。   戚时安还立在原地,西装笔挺,神态从容,只有头发被风吹动着,没有丝毫的醉意,眉眼之间反而还有些严肃。   此副场景也有些熟悉。   几米远不算远,可大楼上的灯光倾泻,霓虹灯的灯光流淌,仿佛生生在他们之间划了道银河。   那支歌怎么唱来着?   “同是过路,同造过梦,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旋律在脑海翻滚,三两下就翻出了沉底的回忆,戚时安曾隔着这么远朝沈多意告别,后来的许多年他再也没有出现。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同样是寂寂长街上,寥寥星光下,这回变成沈多意坐车离开,戚时安留在原地。出租车渐渐驶离了中央街,沈多意发怔般看着窗外,有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片刻后提示音敲醒了他,手机上蹦出一条短信。   戚时安发来:“你知道吗,那年告别时我以为你会问我的名字。”   短短两行字,能感知满满的委屈。   亮着的屏幕终于暗淡下去,沈多意的脸被映在了上面,他当时没问,什么都没问,就目送着戚时安坐上车走了。   车屁股越走越远,拐弯了,不见了。   戚时安坐在后排,他不主动说话,司机便一路不会开口,车厢因人而静,到公寓时终于结束了沉默,司机说:“戚先生,到了,明早用接吗?”   “不用,回去吧。”   戚时安拿上包下了车,一两分钟的工夫进了家门。家里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常年不做饭也没什么烟火气,他与往日一样直奔浴室洗澡,洗完还不困又没事做的话就玩一会儿游戏。   嗓子干辣辣的痛,使用过度再加上酒精烧灼,戚时安不太好过,他去餐厅找冷水喝,先瞥见了餐桌中央的绣球花。   怎么又蔫了。   这花实在是娇贵,稍不留神就给人脸色看,戚时安只好放弃了游戏,从橱子里翻出营养土和维生素液伺候这株蓝绣球。折腾完困意丛生,冷水搁在一旁也变成常温的了,他凑合喝完润了润嗓子,吞咽完疼得自己在空荡荡的公寓“嗷呜”了几声。   谁知这只是个开始,一夜就几个钟头而已,几个钟头的时间里,戚时安的喉咙像被刀尖划拉了百八十道,从外面一摸,整段脖颈都是发硬的,连睡醒后张嘴刷牙都牵扯出一阵刺痛。   许久没打开过的药箱宛如摆设,里面除了喉糖和几瓶感冒药外,基本没什么有用的药品。戚时安揣了一盒薄荷片,路上嘴没停,统共嚼了七八片。   沈多意还不知那顿酒成了火上浇油,他起得早,扒着沈老的房门问东问西:“爷爷,你醒了吗?吃油条吗?”   老年人醒得更早,沈老翻个身:“别管我了,我等会儿和毛毛爷爷喝豆腐脑去。”   “那我上班去了啊。”沈多意不管了,甩手准备上班。沈老这时又喊住他,问:“晚上准点回来么?我等不等你吃饭啊?”   虽然晚归都会提前打电话说一声,但昨晚回来还喝了酒,所以老爷子才多问这一句,沈多意不好意思地回道:“准点回来,我买菜,晚上包馄饨吧。”   他说完就出了门,到公司后去旁边的咖啡厅买早餐,正巧又碰上安妮。安妮已经买完了,于是站在旁边等他。   沈多意买好后和安妮一起进了明安大楼,他看对方只端着杯咖啡,忍不住问:“今天戚先生不吃早饭吗?”   “我也纳闷儿,戚先生从来不在家吃,结果早上告诉我不用买了。”安妮说,“这杯咖啡也是我自己的,搞得我还挺紧张。”   沈多意乐道:“紧张什么,这不省事了吗?”   安妮煞有介事地说:“事出反常,就怕出了什么事儿,戚先生气得吃不下饭了。”说完又自我安慰,“也可能是女朋友来了,要在家陪女朋友吃完再上班。”   沈多意心想,这一个个的还都挺八卦。   满嘴薄荷味的戚时安用工作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无瑕顾及咽喉的痛苦,他整理好要用的资料后直接去了外汇投资部。   章以明经过顺便调参考数据,调侃道:“戚总又大清早来盯早自习呢,开会悠着点,寓教于乐,别老拖堂。”   戚时安指间夹着笔转:“你也来乐乐?”   “我不参与你们技术工种的事儿。”章以明拿上资料准备回办公室,临走挨到旁边说,“我这边开始准备‘高阶平台’的计划了,等我开会的时候一并说了。”   “嗯,辛苦。”戚时安朝章以明下半身瞄了一眼,“别忙得憋坏了。”   章以明骂道:“滚你的,嗓子都这德行了还管我,喝你的水吧!”   轻伤不下火线,随着会议室的门关上,戚时安也开始了今天的传教布道。整整一上午,行政助理不停添茶,各项指数图不停切换,每个人的电脑屏幕上都直播着各国交易市场的实时数据。   到了后来,戚时安已经对痛感麻木了,不过说着说着总觉得会涌出口血来。   他这次没有拖堂,一到下班时间就赶大家去吃饭了。“戚先生,不一起吗?”外汇部的主管询问道。   戚时安摆摆手,会议暂停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等人走完,他揣上手机回了三十层,路上把整整一板薄荷片都吃完了。   早饭就疼得没法吃,午饭更疼得没饭吃,可把他郁闷坏了。   公司餐厅里的员工倒都是言笑晏晏,午休时间全都在尽力放松。沈多意和齐组长坐在一起吃凉面,顺便聊最近几支股票。   齐组长说:“股票炒久了都有感情了,尤其是赚钱的几支,我抛的时候感觉自己特别渣,跟抛弃妻子似的。”   沈多意咬了口猪排:“那我赔十几万,是不是等于被绿了啊?”   “那你也要原谅它嘛,谁让你当初看中人家。”两个人越说越乐,不知道在谈股票还是谈感情,齐组长真诚建议道,“不要赔了就抛,好好经营迟早回血。”   沈多意问:“那你为什么抛了,不是赚了不少吗?”   “急着花呗。”齐组长倾身小声说,“买房子付首付要用钱,抓紧时间办了,不然都不好意思去未来岳母家蹭饭。”   沈多意立即举杯:“是不是好事将近了?那我先以茶代酒祝福你!”   齐组长回谢道:“你也加油,争取年底搞一个!”   咕咚咕咚喝了杯茶,沈多意忽然有些吃不下猪排了。年底搞一个?他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发现昨晚那条信息他还没回。   信息是有时效性的,过了一段时间没回,就不用回了。   沈多意吃完饭和齐组长溜达回了部门,他来明安至今,午休时还没去过休息室,好像总有事做。打开电脑,他靠着椅背轻轻转动,边转边琢磨。   等停下来,索性把那几支股票都抛了。   赚不赚钱不说,起码以后不会赔钱了,重要的是这一季度会很忙,他想专心工作。   心无旁骛地忙了一下午应接方案,沈多意觉得肩膀隐隐泛酸,临下班的时候去外汇部寻求技术支持,正好碰见技术员们陆陆续续从会议室出来。   行政小声问:“提前结束了吗?我正准备进去倒水。”   主管说:“别倒了,戚先生已经失声了。”   沈多意没听清是“失声”还是“失身”,但都令他有些担心。会议室的门开着,没多久戚时安就皱着眉走了出来,抬头目光相对,问:“有事儿?”   嗓子已经哑得像嚼着片砂纸,听着都疼。   沈多意递过文件:“我拟了份外汇这边的应接方案,想请任主管帮我看看。”   戚时安接过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合上文件就往外走。不知道单单沈多意这样,还是高级精算师都这样,做方案计划时如同建数据模型,层阶分明一目了然,随便折腾一份都能当样本参观。   这个水平的,他得亲自看看。   沈多意跟在后面离开了外汇部,一同进电梯后他按下了咨询部的楼层,说:“我那儿有消炎药,给你拿一盒。”   戚时安出声无能,点了点头。   拿上药正好到下班时间,同事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也顺便把包装好,计划送完药直接走。今天可是答应了准点到家,还买菜做饭的。   沈多意到三十层时,戚时安刚好在沙发上把应接方案看完,他拿着笔做批注,像一名判作业的老师。沈多意在旁边坐下,然后拆了两粒消炎胶囊出来。   “别写‘你很棒’,看了起鸡皮疙瘩。”   戚时安的笔尖顿住,反对似的扎了两下纸面,做完批注还给对方,他接过胶囊放进嘴里,再灌下一大口水,吞咽时受尽了苦头。   “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肯定起炎症了。”沈多意看着对方滚动的喉结,“脖子那儿硬吗?硬的话说明已经红肿发炎了,弄不好还会发烧。”   戚时安实在疼得不想出声,便看着沈多意,用眼神询问。沈多意盯着那双眼睛,会意道:“因为我每年秋天都爱闹嗓子,严重的话就会发烧。”   戚时安点点头,然后又挥了挥手。   沈多意问:“你还不走?”   戚时安指了指办公桌上的文件,他还没忙完。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沈多意拿上包起身,走到门口时叮嘱,“多喝水。”   戚时安背靠沙发,他一整天没吃饭,净喝水了,喉间的痛苦不必多说,此时连带着耳朵都有嗡鸣的感觉,头脑也有些昏沉。   就在他端着杯子想去再接杯水的时候,走到门口见沈多意去而复返。   戚时安还是用眼神询问,只见沈多意神情无措地开口:“我还有句话忘说了,关于昨晚那条信息,你走那天我仍然没问你的名字。”   戚时安没想抱怨什么,因为他全然理解对方当时的想法,可他不想听沈多意此刻的回复。他今天都这么惨了,可经受不起什么情感挫折。   沈多意却说:“我当时怕问了,就忘不掉了。” 第24章   戚时安握着杯子发怔, 好像当初的百般骚扰都有了意义。   “没别的事了。”沈多意被这份沉默激起了丝丝缕缕的难为情, 退后两步准备离开, “我回家了,你也别忙太晚。”   他说完转身,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 背后急切的脚步声响起,不到一米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戚时安猛地钳住他的手臂,那力道不像挽留, 倒像是兴师问罪。   “谢谢。”戚时安说, “谢谢你告诉我,我表达不出有多高兴。”   沈多意听着那道嘶哑的嗓音浑身难受, 催促道:“快喝点水去吧,不行就再吃两粒胶囊。”   戚时安却已然忘记了出声的痛苦, 竭力开口道:“后来我去留学了,期间回来曾去那间酒吧和国宾饭店找过你, 但你都不在了,去秋叶街附近晃荡过,也没遇见你。”   “我当时想, 大概是真的缘分不够吧。”戚时安从侧面盯着沈多意挺翘的睫毛, “没想到,原来缘分只是来得迟。”   沈多意不想再让对方折磨嗓子,颔首说道:“我回家也要迟了,该被我爷爷唠叨了。”   戚时安松开手,但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就说被黑心老板留下加班了, 让爷爷唠叨我,你路上开车小心。”   他目送着沈多意离开,等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去茶水间接水。几句话的工夫脸颊一阵热烫,戚时安纳闷儿地回了办公室,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薄。   几份文件还正等着批复,他对着三台电脑屏幕开始工作,渐渐的头也有些发晕,俯首抬头之间甚至还会恍惚片刻。   邮箱收到一封邮件,是章以明发来的关于“高阶平台”的计划案。戚时安打开阅读,然后摘了几条疑惑之处等日后研究。   白天在外汇部的会议内容也要整理,眼前的数据图显得格外斑斓。“美元指数倍数螺旋扩张时间周期图,”他念叨着名称,脑中的几条标准线却开始打结,怀疑是犯困了。   把水喝光,即使嗓子已经成了那个德行,戚时安为了提精神,仍然义无反顾地泡了杯咖啡。   热水冲灌,咕嘟咕嘟冒着白气,香味飘散在厨房里。   沈多意到家虽晚,但态度良好,沈老不仅没有唠叨,还直心疼他上班辛苦,心疼完就啰嗦起城市的堵车问题来。   “爷爷,家里还有紫菜吗?”沈多意站在锅前煮馄饨,眼看快要煮好,该在厚瓷碗里铺汤底了。他没等到回应,侧身往客厅一瞅,只见沈老正聚精会神地看天气预报。   热十度也是没关系的,但只要冷一度,肯定会嘱咐他添衣服。   沈多意调成最小火煮着馄饨,打开橱柜翻找紫菜,找到后掰下两小块搁进碗里,再抓一小把虾皮,然后滴一勺香油。关火盛馄饨,淡白的汤泼进碗里,热气袅袅,携着十足的香味。   最后的最后,再撒一点芝麻就齐活了。   天气预报正好播完,焦点访谈的音乐马上就要响起,沈老慢悠悠地挪腾到餐桌前,冲着碗结结实实地闻了一口,严肃地说:“咸了。”   “不可能吧?”沈多意已经坐好,一手拿勺一手拿筷子,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咬下去半边细细咂摸味道,“哪儿咸了,我特意做淡了的。”   “那相声没听过么,逗你玩。”沈老兴致不错,看来白天和毛毛爷爷玩得挺高兴,“岁数大了,什么机能都退化,吃东西都没味儿,你还故意少搁盐。”   沈多意冤枉道:“吃咸了对身体不好,晚上睡觉还容易口干咳嗽,得注意。”   沈老继续抬杠:“那每年换季闹嗓子的人可不是我。”   “是我是我,行了吧。赶紧吃啊,都不热乎了。”沈多意败下阵来,不欲再和老小孩置气,低头吃馄饨,忍不住想起了正闹嗓子的那位。   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加完班没有。   吃过晚饭,爷孙俩在沙发上看电视,沈老看得津津有味,沈多意却无聊得玩手机。“你不想看就回屋,不强求。”沈老戴着老花镜,特别专注。   “爷爷,换个台吧。”沈多意是真心想陪老爷子看电视的,“这个剧多瞎编啊,爸刚死,妈也死了,亲戚也不管,还捡汽水瓶,太惨了。”   沈老说:“跟你小时候差不多啊。”   沈多意噎住:“我可没捡汽水瓶,我还喝汽水呢。”   “汽水也是费原他妈给你买的,你自己上哪喝去。”沈老拍拍沙发扶手,“多感人啊,他跟朋友合伙被骗了几十万,然后从头再来,有这样意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沈多意心想,你眼前就有一个,接着又心疼起自己那十五万来。   看完两集已经快十点了,他扶沈老回卧室睡下,自己也回房休息。从包里拿出那份计划案,想睡前看看戚时安给他写的批注。   “定向止损改为移动式止损。”   沈多意琢磨了几个来回仍旧未果,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他拿起手机想打给对方问问。转念想到戚时安嗓子不适,便编辑了短信。   “戚先生,关于止损那条,可以具体说说吗?”   貌似询问公事时他更习惯这样客气的称呼,信息发送后隔了几分钟,手机始终没动静。沈多意估计对方已经睡了,于是没再追问,拿上内裤进了浴室洗澡。   “手可以松开了,有事按铃就好。”   戚时安已经说不出“谢谢”,炎症折磨着他,一点点发起烧来,撑到十点钟把工作做完,他直接开车来了医院。   越忙碌的人越不敢生病,所以他立即要求输液,争取最快退烧消炎,输完估计也要后半夜了,干脆开了间病房睡觉。   护士走之前收到通知,说:“高级病房套间收拾出来一套,您要换吗?”   戚时安懒得动弹,左右也没人陪他,换了也没什么用。等护士走后,他终于有空看那条未读信息,看完单手打字很慢,编辑了很久。   沈多意洗完澡出来定闹钟,刚好收到回复,打开一看,戚时安还是说得很笼统。估计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他也就不追问了,关心了一条:“你的嗓子好些了吗?”   戚时安半天才回:“已经在输液了,输完应该就好了。”   严重到输液了?沈多意考虑片刻按了拨号,对方很快接通,熟悉的嘶哑声音从里面传来:“不放心啊?”   戚时安还有心情调笑,调笑完还要扮可怜:“你一走我就发烧了,你现在问的什么止损止痛,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多意无心玩笑:“你自己在医院吗?”   “嗯,忙完直接过来的。”戚时安看看手表,“喉咙痛,不讲了,晚安。”   电话挂断,沈多意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想起戚时安没吃早餐,中午在餐厅也没看见对方,晚上疼痛加剧又发烧,估计更没吃什么东西。   还剩着十几个馄饨没煮,不如日行一善。   沈多意去厨房开火煮馄饨,等熟的工夫换衣服、找保温桶,戚时安食量大,他把剩的一沓面皮也煮进去,当作面汤喝算了。   披着夜色开车上路,经过全天候的便利店时又进去买了三个圆烧饼。一路畅通,没遇见几个红灯,沈多意开进医院停车场后才给戚时安发了信息。   “吃不吃馄饨?”   戚时安看着信息百感交集,他能不想吃吗?抛去饿不饿的问题,重点是沈多意的潜台词是来看他,但他回复道:“不吃,你早点休息。”   “可我已经在二院停车场了。”   沈多意拎着保温桶下了车,走到住院楼门口时收到了戚时安认输般的回复:“一号住院楼1703号。”   只消几分钟,门口就闪来了人影,戚时安靠着床头屏息,等着开门声响起。门开了,沈多意穿着身轻便的帽衫运动裤走进来,还挂着浅浅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医院?”   “这儿离公司最近,你都发烧了,肯定不去远处。”   “那你就那么担心我?”   “我睡不着瞎溜达。”   沈多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搭开小桌后让戚时安吃饭,盖子一经拧下,病房内溢满了香气。戚时安满心感动,暖意充盈在胸膛,他捞了只冒着热气的馄饨吃,从喉间到胃里都舒坦了。   “你包的?”   “嗯,面皮买多了,我全煮进去了。”   “我都吃光。”   沈多意把圆烧饼拿出来:“我怕你不够,路上买的,你嗓子还疼么?我给你撕成小块泡进去吃吧。”   戚时安专心吃着,最后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静,沈多意随手拿了本杂志看,里面各种医学术语看得他一头雾水,倒是最后的一则医患纠纷案例看得有滋有味。   戚时安看看时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马上看完。”沈多意默默推拒,抬眼瞄了下输液瓶,第一瓶快要输完了。等还剩最后一点时,他起身把针头插进了第二瓶里。   重新坐下后说:“我把股票抛了。”   戚时安一怔:“为什么?这才买进多久就抛了?”   “抛了就不会再赔钱了。”沈多意佯装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又笑了,“不想影响工作,这样注意力比较集中。”   戚时安无奈道:“工作不是全部,难道人家恋爱的为了工作去分手吗?”   沈多意反驳:“恋爱的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有为了工作发烧还加班的。”   “你懂什么。”戚时安的嗓子已经不那么疼了,但还是有些沙哑,“发烧加班还要输液,但换来一顿心疼,不知道多值得。”   沈多意脸庞微红:“你烧傻了。”   戚时安现在任打任骂,说什么都不恼,他靠着床头半阖着眼,下了最后通牒:“别守着我了,回家睡觉。”   “等输完吧,来都来了。”沈多意仰头瞧瞧,“再有半小时,你不舒服就睡吧,我叫护士来拔针。”   戚时安哪舍得睡,于是开始讲那两种止损模式。   他眼看着沈多意由端坐到扒着床沿,后来又支着下巴,再后来趴在了床边,而现在已经闭上了眼。是他讲得太无聊,还是对方真的很困?   戚时安有些纠结,不知道没去套间是对是错,因为这里既没大沙发也没单间休息室,陪床照顾的人只能窝在椅子上扒着床。   但他伸手就能摸到沈多意的头发。   发丝很软很细,说明脾气很好,出来时应该洗完澡没完全吹干,有一撮微微翘着。戚时安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对方的睡梦。   最后一点即将滴完,他按铃叫了护士,拔完针后终于行动方便,而时间已经将近三点。碰门声不可避免,沈多意被吵醒了,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小声问:“我怎么睡着了,输完了吗?”   “嗯,拔针了。”戚时安躺下,“你要走了吗?”   刚才他催人家走,现在又想反悔。   沈多意揉揉眼睛:“我走了,你睡吧。”   他还未站起就被攥住了手腕,戚时安皱眉,好像有些痛苦:“我胃疼。”   “胃疼?”沈多意也跟着皱眉,“是不是饿太久又吃了那么多,所以胃里难受?我叫护士来吧。”他站起身,又前倾去按铃,却忘了手腕还被攥着。   戚时安退了烧、吃了饭,随便一个动作的威力都跟擒拿手似的,他使劲一拽,再用自己整副身体去接。   沈多意扑在床边,气道:“你真疼还是假疼?”   戚时安理直气壮地说:“真疼,你给我捂着。”   捂了一夜的情谊,这要求不过分吧?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了,沈多意把手伸进被窝,然后捂在了戚时安的胃部。他刚准备重新坐下,就听戚时安说:“上来躺着,睡会儿。”   沈多意没动,戚时安攻心:“都是男的,你矫情什么?”   “我矫情?”沈多意眉毛一挑,下巴一扬,不吃激将法那套,“我就是矫情,矫情的我很快乐。”   你还快乐……戚时安败下阵来,又用怀柔政策:“不闹了,我胃不疼,但你也别走了,这个点儿折腾个来回睡不了多久,上来眯一会儿。”   沈多意忽然想起以前打几份工的时候,他经常累得和其他临时工挤在一处休息,还要一起偷偷骂骂严苛的老板。   沈多意敛眉低目,把装出来的嘚瑟劲儿都收回去,然后脱掉鞋子沿着床边躺下了。戚时安在他背后,怕挤到他还往另一边挪了挪。   偏见没解开的时候,戚时安没少说轻佻话,现在貌似包含了满满的尊重。沈多意抠着床沿,逐渐开始犯困,然后阖上眼睡了。   稳稳的呼吸声传来,装够正人君子的戚时安闭着眼翻身,伸手一捞就把沈多意拖进了怀里。开什么弥天玩笑,他惦记了这么多年,再尊重再珍惜也抵消不了他的本能反应和渴望。   不过他不贪心,此刻就这么抱着,足够了。   天快明时最困,沈多意一边手臂麻了,想翻身换个姿势,他挣扎几番都动弹不得,终于发觉自己被戚时安死死地搂着。   一只大手还捂着他的肚子,热腾腾的。   他迷迷糊糊地掰那只手:“松开……别碰我肚脐。”   戚时安忽然在背后呓语:“你哪儿我没碰过。” 第25章   安静的病房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沈多意迷茫地半睁着眼, 一只手酸麻着, 一只手还掰着戚时安的手腕,他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随后难以置信地奋力回想, 回想未果便怒不可遏地用后脑勺磕戚时安的鼻梁。   那劲头好像不磕出来鼻血不算完。   戚时安还在睡着,隐约觉得有毛茸茸的东西撞他脸,干脆轻轻低了头, 正好抵住沈多意的后颈。沈多意被温热的呼吸喷洒了一脖子, 瞬间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不再悠着劲儿, 咬牙竭力一掰,然后直接骨碌着想要坐起来。   戚时安终于醒了, 动作快于意识又把沈多意拽倒在床上,接着恍惚之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出声道:“至于么,好像我非礼你了似的。”   沈多意切齿拊心地拧着眉毛:“那你什么意思?!”   戚时安双目半睁,困意中透着十成十的慵懒闲适:“什么意思?我想想啊。”嘴角看不出是不是在笑, 但眼尾和声音都染着层浓浓的欢愉, “就字面意思呗,哪儿我都碰过。”   沈多意吸吸鼻子说:“诓人遭雷劈。”   “诓你干什么,你忘了?”戚时安知道沈多意脑中一团乱麻,还知道沈多意必定是在翻搅多年前那点零星回忆,他不着痕迹地凑近, 低头用脑门儿蹭对方细软又密实的头发。   鼻间嗅着洗发露的清香,戚时安小声诱导:“还记不记得,我从夜总会把你带回家那晚,你当时穿的是制服,早晨醒来可变成T恤和短裤了。”   沈多意自己翻搅了半天,一经提醒总算想起:“你给我换的?”   “废话,难道床给你换的?”   原来是换衣服而已,说得那么似是而非,让人浑身发毛,沈多意瞬间有点想笑,抬杠说:“我以为枕头给我换的。”   能开玩笑就好,戚时安把半睁的双目重新闭上:“我那是头一回照顾人,拧了热毛巾给你擦脸,又解了扣子给你脱衣服擦身。”   挨在旁边的身体忽然僵硬,戚时安重新睁开眼,发现沈多意抿着嘴,还把帽衫上的抽绳拽得死紧。他觉得好玩儿,继续说道:“锁骨很漂亮,脚腕子很细,右边小腿有块小小的疤,后颈被衬衫领子蹭得有点过敏。”   沈多意头发丝软,耳根子也软,戚时安嗅着他的头发,言语间呼吸拂在他的耳畔。他就像架在烤炉里的面团,被烘烤着,并且躲都躲不开。   戚时安像个不计后果的王八蛋:“屁股很小很圆。”   帽衫的抽绳猛地被拽到了极限,沈多意扭头盯着戚时安,瞳孔恨不得射出激光把对方灼烧出两个洞来。他此时此刻明明完好地穿着衣服,却感觉已经被扒光看了个遍。   戚时安终于褪去了笑意,眼中只剩下缱绻的温柔:“我哄你的。”   沈多意将信将疑:“什么哄我?”   “刚才哄你玩儿的。”天终于要亮了,戚时安拽被子搭在沈多意的身上,“你当时疼得蜷缩成一团,嘴里时不时叫一声‘爸爸’或者‘妈妈’,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耍流氓?给你草草擦完,换上衣服就睡了。”   原来那晚他无意识地叫了“爸爸”和“妈妈”。   沈多意薄唇翕动:“那天是家长会。”   “我知道。”戚时安躺在旁边,伸手贴住了对方的掌心。   沈多意怔忡着张开手指:“没有人给我开家长会。”   戚时安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他紧紧地挨着沈多意,手指插入对方的手指间,然后用力扣住,心口处的欲望全然消弭干净,只余下一腔爱惜。   沈多意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慢慢地说着:“我爷爷腿脚不好,老师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所以每次就不管我了。每次家长会都放学很早,出校门时能遇见好多同学的家长,有的训孩子没考好,有的让孩子回家先吃饭。”   沈多意仰头吸了口气:“我特别羡慕他们。”   为衣食发愁也好,辛苦赚钱养家也罢,他从来不畏惧这些困难,只是他太渴望了,也想回家有父母唠叨他,也想家长会的时候自己座位上不是空空荡荡。   “我学习可好了。”沈多意不知不觉回握住了戚时安的手,“每次考第一名,我都坐上车去给我爸妈扫墓,承诺他们下次我要考得更好。”   戚时安像被攥住了心脉:“叔叔阿姨一定特别高兴。”   沈多意终于忍不住了,有些无助地说:“我特别想听听他们夸我两句,我从七岁那年就再也没听过了。”   七岁那年沈多意失去了双亲,家长会那晚沈多意十七,此时又已经过了十年。   他会有很多个七年,可能活到七老八十,也可能长命百岁,但只有第一个七年,他拥有着完整的家。   戚时安哄道:“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此刻的沈多意和那年的沈多意一样脆弱,庆幸的是,都有人陪着。戚时安纹丝不动,直到旁边传来平稳的呼吸才松了口气,然后重新把对方拢进怀里。   天隐隐亮了,病房外面的走廊渐渐响起动静,他们两个挤在病床上睡回笼觉,倒都没被打扰,估计是太累了。   沈多意脑海中的风暴在睡梦中平息,蹙起的眉头也暗暗舒展开来,他习惯睡觉时把被子团在怀里抱着,此时拥着戚时安的身躯却格外别扭。   一点都不软乎,别是黑心棉吧。   这一觉睡到了将近十点,两道铃声同时响起,他们两个也总算醒了。戚时安先低头去看,发现沈多意睡眼惺忪但没了低沉情绪,便放了心。   他接通电话:“安妮,我上午不去公司,把会议重新排一下。”   沈多意翻身下床坐在了椅子上,也按下了接听:“唐主管,我……家里有点事儿,忘记请假了。抱歉啊,下午准时上班。”   两个人的电话又同时挂断,沈多意还迷糊着,说:“耽误了半天班也忘了给主管请假,你请了吗?”   戚时安笑着问:“我给谁请比较合适?”   沈多意这才想起来戚时安是老板,他陪着老板回忆岁月峥嵘,到头来月终老板还得扣他全勤。戚时安知道对方心里又要不平衡了,赶忙说:“月底给你发私人红包,谢谢你辛苦陪床。”   “用不着,我又不是护工。”沈多意揣着帽衫前面的口袋,说完眨眨眼,在醒神。   戚时安也穿上了皮鞋坐在床边,两个人面对面,偶尔对视一眼,对视完又把目光错开。难怪电视都爱用一方生病推动情节发展,这招看来确实有效,他们竟然抱着睡了多半宿。   戚时安问:“右腿上的疤,怎么弄的?”   “小时候磕的。”沈多意回想,“我爷爷那时候有个小三轮,我在胡同里骑着玩儿,掌握不好就撞墙上了,摔下去正好砸在了一块烂砖头上。”   戚时安“嘶”了一声:“还挺皮。”   沈多意忽然咧嘴一笑:“我发小他妈心疼坏了,给我炖了好几天的鸡腿,我那时候从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抱一堆吃的,都是街坊们给的。”   戚时安听得入迷,仿佛眼前的沈多意变成了小小一个,他出声问:“胡同拆了吗?街坊们都还在吗?”   “在啊,就在秋叶街北边。”沈多意伸手勾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逢年过节我都去看看叔叔阿姨,还有街坊们。”   戚时安说:“以后逢年过节,在你的见面表里也加个我吧。”   从医院离开各回各家,沈多意昨晚深夜从家里出来,早上也没回去,不知道沈老要怎么念叨一通。他停好车上楼,开门时正好碰到送外卖的派送员。   沈老开门拿外卖,看见他一并站在外面,直接鼻孔出气:“我可没买你的。”   沈多意笑着关上门:“你不能学会了叫外卖,就老吃这些啊。”   “我每次叫的东西都不一样。”沈老懒得理他,兀自走到餐桌前坐下,只给一副背影,“看你这身穿戴,不是半夜回公司加班了吧?”   沈多意去洗手,洗完拿着筷子想蹭吃蹭喝:“昨晚有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了看,他也没人陪,我就在医院陪了一宿。”   沈老态度息变:“是不是孟良啊,他现在好点没有?”   沈多意来往的朋友不多,不怪沈老想错,他坦白道:“不是孟良,是现在那个公司里的一位同事,我俩都睡着了,上午就没去,下午正常上班。”   “以后出门言语一声,要不留个纸条,别慌慌忙忙的。”沈老不再追究,“拿个空碗去,我给你倒点粥喝。”   沈多意吃完饭就换衣服准备上班,耽误了一上午,就别再奢求午休了,得抓紧时间找补回来。走前看了眼门后面挂的日历,这周末就二十号了,该给老爷子体检了。   “爷爷,周末去体检,你别约人钓鱼什么的。”他换好鞋子,朝屋里喊了一声。   沈老回喊:“又该体检啦?知道了,麻烦。”喊完再补一句,“开车慢慢的,路上小心。”   普通轿车再快也有局限,跑车就不一样了,动静喘出来便高下立判。戚时安的新车到了,回家洗澡换了衣服,下午直接换了车赶到公司。   “戚先生,您好点了吗?”安妮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因为所有会议都是按照计划方案走的,所以只能往后顺延,不能另补。”   “知道了,提前到两点二十吧。”戚时安拉开抽屉,发现了一个便携药箱,“你放的?谢谢。”   安妮说:“不客气,我出去了。”   两点二十会议开始,咨询部的部门会议也开始了,沈多意端坐于会议桌旁,指间夹着那只黑底白纹的钢笔,本子旁还放着只自动铅笔。   用那支钢笔画图有些暴殄天物,他舍不得。   “对于初次尝试,客户肯定有很强的避险心理,所以即使我们对走势有十足的把握,也不要操之过急,顺着客户的思维,先走一单保本价,等对方心里一旦踏实下来,那后劲也会上来的。”   主管说完看了看手表,很快章以明揣着兜走了进来。大家出声打招呼,章以明在会议桌前坐下,说:“我加入了啊,其实按计划走还没到给你们开会这步,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这就开始了:“前一阵不是有波甲醇事件么,都关注了吧?”   沈多意心里一哆嗦,何止是关注,还亲身经历了。   “这件事一出,散户和中小企业都心慌慌,但是大客户会心痒痒。”章以明开会很随意,像饭后聊天,“资本游戏就是大鱼吃小鱼,大鱼是不怕撑的,这波之后他们也想入门分一杯羹,所以得抓住机会。这次引流计划中的重要部分——高阶平台,就是针对大客户的制定的一项方案。”   沈多意心中苦闷,散户只能靠边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正说着,戚时安出现了会议室门口,没穿西装外套,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看样子就知道是开完会过来的。   他听说咨询部开始了部门会议,所以来旁听视察,看看渗透情况。自觉坐到了会议桌末尾,抱臂听章以明讲话,视线随意落在了沈多意手中的钢笔上。   章以明终于讲完:“行了,我没有要说的了,你们看戚先生还有没有吩咐。这阵子比较忙,大家都辛苦了,可以提前期待一下年终奖金。”   气氛瞬间松快了许多,主管继续前看向戚时安:“戚先生,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戚时安说:“没有,这是你们章总的计划,我也是头一回正经听。”   他待到了会议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工作,沈多意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刻意放慢速度收拾了半天。   “沈组长,你等我等得太明显了吧。”戚时安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的不得了。   沈多意紧张地望了眼外面,拿起东西就要走:“那不聊了,我回办公室了。”   “哎,逗你呢。”戚时安起身走过去,“高阶平台针对的是高端客户,但散户和中小型企业相对更多,我刚刚忽然想搞个‘大众平台’,还可以和互联网公司合作,推广线上咨询。”   沈多意高兴道:“我觉得不错,以后我这种散户就能求助了。”   戚时安闻言故意道:“那不搞了,我得让你只能向我求助。”   计划始于脑中偶然的灵感,后续要从长计议,再不断规划,他们没准备多聊,何况还没下班。正要一起出去,戚时安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爸戚景棠。   “爸,考察回来了?”   “回来两三天了。”戚景棠的声音都透着文雅,“这周末你妈妈生日,别忘了陪她吃顿饭。”   戚时安说:“我妈生日我哪年忘记过,早就定好餐厅了。”   又说了几句,戚时安挂断了电话:“走吧,我也回三十层继续干活了。”   沈多意说:“阿姨这周末过生日吗?那替我说句生日快乐。”   “不是干休所的妈。”戚时安顽皮地笑笑,“是我亲妈。” 第26章   沈多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只直白又迷茫地盯着戚时安, 他认真消化了“亲妈”这两个字, 才明白戚时安是什么意思。   “我其实是单亲,不对,也不算单亲。”戚时安解释, “我爸跟我现在的妈是二婚,我和小川等于同父异母,不过在情感上和亲的没区别, 你也见过是不是?”   沈多意点点头:“嗯, 所以我才很吃惊,完全没有想到。”   戚时安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有空再详细给你讲吧, 先回去工作。”   他们两个本来就在里面多待了会儿,沈多意不是主管, 没道理直接和高级合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商讨什么,于是结束了话题, 分头回去自己的办公室。   戚时安上了三十层,经过安妮的座位时问:“再确认下周末的餐厅,几点来着?”   “十一点半。”安妮起身回答, “蛋糕也是餐厅负责, 礼物今天下班前送来。”   “知道了。”戚时安问完进了办公室,他没往办公桌后走,而是大喇喇地坐在了沙发上。寻思了片刻,给他亲妈打了个电话。   待里面接通,他开口道:“妈, 是我。”   孔因虹没有寒暄,直接问:“怎么了?”   “能怎么,提醒你周末和我吃饭,别忘了。”戚时安盯着桌上的烟灰缸,“我去接你,还是叔叔送你啊?”   孔因虹说:“你来接我吧。”没等戚时安答应,她疑惑道:“今天没上班?”   “上啊,我就在办公室呢。”   “那不聊了,好好工作。”   电话里瞬间成了忙音,戚时安猝不及防就被挂了电话,他妈几十年如一日,又高贵又冷艳,工作起来不分昼夜,也习惯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   虽然有点不孝,但他内心隐隐希望周末晚一点来。   同样希望周末晚一点来的还有沈老,因为沈多意要带他去做半年一次的例行体检,堪比医院一日游,糟心得很。   体检项目五花八门,恨不得从天灵盖到脚后跟全检查一遍,沈老晚饭后就仰在阳台上吹风,偶尔再哼哼一两声。   “爷爷,你哼唧什么呢,跟瘫痪了似的。”沈多意端着盆草莓过来,还坐在他那张小蒲团上,“吃俩草莓吧,刚洗的,特甜。”   沈老直心疼:“能不甜吗,一盒多少钱来着?”   老人家就爱计较这些,几十块钱买盒水果比让他瘫痪还痛苦。沈多意避而不答,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吃,看沈老不动弹,说:“这是进口的什么牛奶草莓,甜。”   沈老就等着跟他抬杠呢:“普通草莓你沾着白糖吃更甜。”   “哎呀,你到底吃不吃?”沈多意把盆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明天去医院,有两项检查得空腹,你有什么想吃的今晚赶紧吃。”   沈老终于吃了俩草莓,这个“俩”不是泛指,就是两个而已。“岁数大了,不能贪凉。”沈老吃完还咂摸着味道,“明天都检查哪些啊?”   沈多意回答:“还是那些,什么血常规啊,心电图啊,反正你都做过。”   正说着话,外面天空上卷起了一道雷,不消多时就噼噼啪啪的下起雨来。沈多意把窗户推开,湿润又凉爽的风灌进屋内,他给沈老盖上薄毯子,祖孙俩又打算一起听评书。   沈老抱着小收音机,按下按钮后评书大师单田芳的粗哑嗓音传了出来,惊堂木一拍,老头开始猜剧情:“武艺高强,志节高亮,肯定是秦叔宝要出来了。”   沈多意支着脑袋:“不是在听《七侠五义》吗?怎么成《隋唐演义》了?”   “你上班的时候我把那个听完了,别打岔。”沈老阖着眼,听着单田芳激动地讲述打斗场面,他老了,走都走不利索,听着这些安慰自己曾矫健过。   两章内容听完正好睡觉,沈多意把蒲团坐扁了,盘着的腿也有些酸麻。他挣扎着站起来拎上小收音机,另一只手掺着沈老回卧室休息。   “爷爷,明天反正出门,那咱们在外面吃吧。”   “行,你掏钱听你的。”   “你想吃什么啊?”   “软乎的,能嚼动就行。”   把沈老送回了卧室,沈多意抻被子关台灯,安置好所有便蹲下等沈老睡着。例行体检每年两次,其实每次前一晚他都有些紧张。   沈老忽然出声说道:“明天折腾完去看看你爸妈吧,好长时间没联系了。”   沈多意乐了:“怎么联系啊,你说话别那么吓人。”   他说完又给沈老掖了掖被子:“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检查完去给我爸妈扫墓,正好换新工作的事儿还没告诉他们呢。”   好一阵子没下雨,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本以为结束得也快,却没想到凌晨时分变小后,淅淅沥沥地下到了天亮。   医院周一人最多,周六日还好,沈多意早早载着沈老出了门,顺便终于把聒噪恼人的豆浆机扔给了回收站。   沈老捧着保温杯,杯中是最后一点热豆浆,他长吁短叹道:“这个新单位年底会不会发一台新豆浆机啊?”   沈多意打着方向盘笑,抬眼就会看到挂在后视镜上的坠子,说:“不知道,老板爱喝咖啡,没准儿发一台咖啡机呢。”   说笑着到了医院,各项检查开始给沈老招呼,期间坐轮椅的病号随处可见,老年人占了一大半。有几项检查不能立刻出结果,要明天才能取出,沈多意把沈老扶到椅子上坐下,说:“爷爷,半小时后血常规就出来了,咱们等等,CT也差不多,拿上结果我去诊室给医生看,你懒得动就在这儿等我。”   沈老说:“中午上哪儿吃啊?”   “这就惦记上吃啦?”沈多意有些冷,一夜的雨气温降了几度,他却穿着薄薄的有些宽松的衬衣,有点风就能灌进去。   检查完从医院离开,祖孙俩找了处馆子吃饭,吃完又再找花店买了束淡黄色小花,准备去墓园看沈多意的爸妈。   墓园不在市区,开车要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不年不节没什么人,停车场有大片的空位。“爷爷,你慢点。”沈多意扶着沈老,拐杖敲在石阶上留下一串声响。   沈老牢骚道:“你给他们买那么高干什么,累死我了。”   “我不是觉得高处风景好么。”沈多意抬头一望,“马上就到了。”   淡黄色的花束被轻轻搁在墓前,沈老站着,沈多意蹲下把两座墓碑擦了擦。他低着头,细细地擦墓碑上刻的名字,和他爸妈照片中的脸庞。   “爷爷,你先说吧。”   沈老开口道:“云生,嘉雨,上午多意带我去体检了,没什么事儿,还是那几样老毛病。降压药一直吃着呢,拄着拐杖也好走,我前一阵还学会叫外卖了,挺新鲜的。”   “昨儿下了雨,今天冷飕飕的,你们那边天气怎么样啊?”   “旁边那块墓是给我准备的,这样说话费劲,等我什么时候到日子了,我就去找你们俩,咱们一家团聚当面说。”   “爷爷,越扯越没边了。”沈多意手里攥着擦墓碑弄脏的纸巾,也不起身,就蹲在两座墓碑之间。他轻轻开口:“爸,妈,爷爷都挺好的,我也都挺好的。换了份新工作,同事上司人都不错,我跟大家处得也很好。”   “你们太懒了,从来不给我托梦,不想我啊?”沈多意把那束小花拆成了两把,然后两座墓前各放一把,“但你们得保佑我,让我早日升主管,涨工资。”   他低着头,微微停顿后说:“我最近挺开心的,比过去几年都要开心。”   沈老好奇道:“发生什么好事儿了?”   “跟你说不着,老抬杠。”沈多意说,“爸妈,如果你们给我托梦的话,我悄悄告诉你们。”   天阴恻恻的,云朵堆积又下起了雨,这种天气让人犯困,想窝在被子里睡觉。   戚时安就有点疲乏,面前的蛋糕也觉得索然无味。他妈妈孔因虹穿着一身精致的套装坐在对面讲电话,说着一些越听越困的专有名词。   “烦了?”   电话挂断,孔因虹的问题直接抛来,戚时安调整坐姿,顺便偷看了一眼手表,无奈道:“妈,从接上你到吃午饭,再到切蛋糕,你就没怎么笑过。”   孔因虹端坐着,淡淡地说:“笑太多会长皱纹,而且聊些琐事而已,没什么好笑的。”   戚时安问:“你见着我不高兴吗?”   “高兴,但是觉得你有些变化。”孔因虹审视着戚时安,“你以前很像我的,也不会问东问西,感觉你话变多了。”   戚时安应付道:“想哄你高兴而已。”   “不用哄我高兴,看你事业有成,在自己的领域有所成就我就很高兴了。”孔因虹拿起刀,把燃半截的蜡烛吹灭,“我只吃一小块,剩下的你包圆吧。”   戚时安伸手阻挡:“还没有许愿。”   “没什么好许的,我又不信那些。”孔因虹一刀下去,“游思给我寄了礼物,你们联系多,改天替我当面谢谢她。”   戚时安“嗯”了一声,不再说些什么,沉默着吃起蛋糕来。   外面还飘着雨,那祖孙俩奔波了一整天,又上下那么多层石阶,运动量大大超出所能负荷的范围。打道回府后沈多意立刻伺候沈老上床休息,等沈老睡着才歇下来喘了口气。   他趁空着便霸占了躺椅,仰面坐了会儿发觉还不如蒲团舒服,于是又转移到了地上。拿着那本《地方志集成》继续阅读,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钟头。   期间太过专注,没听见短信发来的提示音。   窗外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一阵风呼进来沈多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得去换件衣服。把书签夹进书里,手机适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戚时安”,沈多意记得今天是对方妈妈的生日,按理说不应该有空打来,于是接通后直接问道:“喂?有什么事儿吗?”   戚时安回答:“没什么大事儿,今天空气挺湿润,想看看你愿不愿意出去转一圈。”   沈多意在外面转了多半天,其实有些累了,他听着对方有些低沉的声音,说:“今天不是陪阿姨过生日吗,结束了?”   “嗯,我妈兴致不高。”   这句话含着些无可奈何,也含着些失落,沈多意向来心软,立即问:“去哪儿转一圈?我今天上午出门了,得看看用不用加点油。”   戚时安这才说道:“不用,我就在温湖公寓门口,你直接出来吧。”   准备换的衣服也没换,沈多意直接拿着手机和钥匙就出了门。   雨天路滑,但车少人少,戚时安的开着车在路上疾驰,没多久就出了市区。沈多意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上,他头一回坐跑车,感觉很不错,甚至也想买一辆。   但是考虑到价格,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午去哪了?”戚时安打破沉默,“累的话调下座位,睡一会儿。”   沈多意说:“不累,上午带我爷爷去医院体检了,然后又去墓园看了看我爸妈。”   戚时安停顿片刻,思考这个话题还能不能进行下去,毕竟他不愿意提任何可能引起对方低沉情绪的事情。   “爷爷身体还好吗?”   “嗯,毛病还是那几样,别的没什么。”   聊天又断了,沈多意知道戚时安怕戳他痛处,便主动换了话题:“你呢,给阿姨庆祝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兴致不高?”   戚时安委屈道:“她就那样,要是我现在的妈,肯定开心死了。”   沈多意不知道戚时安的亲妈什么样儿,但觉得戚时安的语气有些搞笑,笑够了看向窗外,他们环山而上,正在雨中驰骋。   “戚先生。”   突然这么称呼,戚时安微微皱眉:“怎么了?”   沈多意打着商量问:“等会儿能不能让我试试你这辆车啊?”   男人嘛,都好这一口。戚时安松了口气,被那句“戚先生”抓挠了一下,结果只是想试车,但他却假意推拒:“你驾龄多少年?以前开过跑车吗?”   “跑车没开过。”沈多意似是没想到戚时安会拒绝,“可我考驾照的时候很顺利,技术挺好的,而且我幼儿园的时候就会骑自行车了,这方面挺擅长的。”   戚时安绷不住了,笑着妥协道:“知道了,反正买了意外险。”   一说保险,沈多意想起什么似的:“‘智行人生’你是不是还没买?”   “没呢,我那么忙哪顾得上啊。”戚时安假意责怪,“你都是明安的员工了,怎么还老惦记着给保险公司创收?”   沈多意反唇相讥:“我倒想给明安推销啊,可我自己都赔了十几万,招牌已经砸啦。”   还惦记着那十几万呢,戚时安握着方向盘笑:“忙完这阵我必须帮你投资了,以后别再念叨那十几万,我觉出来了,那十几万是咱们俩发展路上的绊脚石。”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抿着嘴乐:“雇你还得花钱,能打折么?”   戚时安说:“能,你夸夸我。”   窗外是盘山公路,一方开阔,一方是密实的绿树,沈多意四下张望,倏而低着头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前半句说完卡壳了,戚时安心痒难耐,后半句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沈多意要说这么直白肉麻的话给他么?   戚时安咬着牙催促:“快说。”   沈多意忽然小声说道:“今天扫墓,我告诉我爸妈最近过得很开心,比过去几年都要开心。”他说完扭头看着窗上的雨滴开始笑,“我夸完了。”   戚时安握紧方向盘,他是世无其二的令沈多意开心的人吗?   是的话,他更加开心。   不是的话,他继续努力。 第27章   环山而上, 到了山顶开阔处便停下, 车门一开, 携着细雨的大风从四面吹来,感觉从肉体到灵魂都被强制荡涤了一遍。   周遭矮矮的栏杆毫无安全感,这儿本来就不是风景区, 所以没怎么建设过。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树,还是乱石, 全都自然又随意的生长堆砌着。   沈多意出门时没换衣服, 此时冻得隐隐打起了冷颤,但面上装得云淡风轻, 说:“这一片不好发现,你以前来兜过风?”   戚时安把长风衣脱下, 哗啦一甩罩在了沈多意身前:“这样还冷么?要不回车上?”   风衣内里热烘烘的,带着戚时安的体温, 沈多意瞬间就还了魂,说:“不冷了,那边有石凳, 去坐会儿吧。”   他们俩转移到了石凳上, 放眼望去都是绿色的山丘和公路,戚时安这时才回答:“其实我差不多每年的今天都来这儿吹风,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和章以明带着两瓶酒来。”   沈多意明白过来:“你是每年的这一天都心情不好吗?”   “谈不上不好,有点郁闷吧。”戚时安微微停顿, 不确定对方是否想听他啰嗦。沈多意主动道:“你和章先生是好朋友,想必和他来是为了能够倾诉,那既然这次让我陪你来,就跟我讲讲吧。”   戚时安感激沈多意的体贴,说道:“我干休所那个妈你见过,直率热情,跟我和我弟什么都讲。但我亲妈不是,她不大声讲话,更不会嬉笑怒骂,干什么都跟没放盐似的,特别平淡。”   沈多意忍不住笑:“头一回听这种形容。”   “真的,她还特别严格,我小时候生病请假,她不先关心我难不难受,第一关心的都是会不会耽误学习。”戚时安的T恤被风吹得抖动着,“拿过生日这事儿说吧,一年不见挺想她的,但她跟应付差事一样,蜡烛吹一半接起电话开始处理工作,把我晾在一边。”   戚时安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轻瞪眼,跟小孩子告状一样。倾听的人同仇敌忾不至于,但应该顺着指责两句,可沈多意看在眼里,觉得特别想笑。   “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戚时安抬手打了个响指,“你觉得我妈做得对么?”   沈多意不答反问:“你妈妈是不是事业女性?”   戚时安回答:“是,她和我爸是读博的时候认识的,后来离婚也不是因为什么矛盾,跟明星似的,因为繁忙的工作聚少离多,就分了。”   不待沈多意接话,他继续分析:“其实就是性格不合,我爸是书生一个,也闷,两个人能谁都不吭声待上三天三夜,后来我爸和现在的妈结婚了,每天都挺高兴的。我妈找了个作家,比较浪漫,也比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开心。”   沈多意沉思片刻:“冒昧的问一句,阿姨是不是比较有傲气啊?”   戚时安说:“比较有傲气?我妈的傲气都冲破平流层了。怎么问这个,三言两语就感受出来了?”   “不是。”沈多意裹着风衣,“小川和你的性格差异挺大的,他像阿姨,活泼。你更沉稳,但是又自负,所以我猜是像你亲妈。”   戚时安不满道:“我自负?”   不知道从周围哪棵树上吹来一片叶子,正好落在戚时安的头发上,沈多意伸手帮对方抓下来,扔掉后又注意到对方脸上细密的小雨珠。   他没忍住,用手背轻轻地给戚时安擦了擦脸颊,像哄小孩一样的说:“你何止自负,有时候还透着优越感。”   有些凉的手背蹭在脸上,戚时安一动不动任沈多意宰割,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冒犯过你?如果有的话,我向你道歉。”   沈多意哈哈大笑:“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你骂人家‘废物点心’。”   他们把石凳都捂热了,戚时安讲了生日蛋糕好不好吃,沈多意讲了扫墓买的花有点少,像拉家常一样在山顶互相倾诉,天气阴雨连绵,他俩的心情却越来越明朗。   后来绵绵细雨有变大的趋势,戚时安一件T恤也快湿透了,他们便决定离开。戚时安还记得沈多意的请求,上车前问:“要不你开下去?”   沈多意却犹豫了:“还是算了,下着雨又下山,我觉得有点冒险。”   “那下周再出来一次,到时候你载我。”戚时安直接定了行程安排。车子启动,他们沿着山间公路离开,雨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   到了温湖公寓门口时,雨滴密集得已经连成了线,打伞都遮挡不住多少。沈多意扒着车门犯难,半晌过去出着小洋相说:“我再陪你坐一会儿。”   戚时安顺势说:“雨这么大,坐两会儿吧。”   这阵雨来得急走得也急,没多久就变小了,天色渐晚风也更湿更冷,沈多意准备回家,车门都开了一条缝又停下来。   戚时安问:“怎么了?风衣你穿着吧,这段路别吹感冒了。”   沈多意说:“章先生平时很忙吧?”   “嗯……忙完工作忙约会。”戚时安一时有点懵,“你问他干吗?”   沈多意说:“那以后你心情不好需要上山吹风的话,就叫我吧。”   车门打开又关上,风灌进来又被隔绝在外,沈多意穿着风衣快速跑进了公寓大门,而戚时安还在愣神。半晌过去,他抬手摸了摸脸颊,想起沈多意面对面给他拭去水滴。   天擦了黑,万家灯火亮了起来,温湖公寓外停着辆跑车,里面的人独自开心,开心完又脸红了大半个钟头才走。   之前一周明安各部门都被会议折磨着,新的一周总算能喘口气了,然而咨询部和投资部的战斗才刚刚打响。   投资部要不断观察行情数据出材料,而咨询部要及时接收投资部的作业,然后再整合出方案。为了方便,几个部门全部集中在会议楼层开会,几道透明的玻璃门和玻璃墙间隔着,仿佛处在一间大型会客厅。   距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有的还在吃着早餐,沈多意坐在第一排,顺便帮还没来的齐组长占了位子。   “章先生,早!”   “早啊,今天穿这么漂亮,想让我讲话的时候走神?”   沈多意闻声抬头,看见章以明西装革履地走到了前面,随后下意识地朝隔壁望了一眼,隔着玻璃看见戚时安也到了。   隔壁外汇部的同事在和戚时安打招呼,戚时安拎着一大包早餐在前面落座,然后又是熟悉的会前准备动作,解袖扣,挽袖子,恨不得把领带也抽了。   “戚先生,您的笔记本。”   安妮去三十层跑了一趟,戚时安接过,翻到最新一页后开始边看边写,利用最后几分钟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   写完盖上笔帽,状似无意地往隔壁一扫,结果正对上沈多意的目光。   戚时安心头一紧,拿起本子晃了晃。沈多意一愣,随后拿起桌上的钢笔摇了摇。   会议开始,章以明正式对咨询部进行培训,戚时安也已经在投资部门开讲。旁边的座位仍然空着,沈多意压低声音问主管:“唐主管,齐组长怎么还没到?”   唐主管低声回答:“请假拍婚纱照去了。”   “噢噢。”沈多意坐好,没想到齐组长动作这么利索,看来过不了几天他就能喝喜酒了。想到这儿又操心起来,不知道孟良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女朋友。   “沈组长,你画图快,把上季度的营销板块比例画一下,基本数据和净率也算出来。”   沈多意才发觉自己走神了,急忙拿起笔:“给我两分钟。”   工作证相当于一把尺子,沈多意出图加估算的速度和质量已经在几个部门出了名,但凡开会需要用到,他拿起笔和工作证就上。   会议持续了大半天,午饭集体延迟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是老板也跟着辛苦的话,大家似乎就没什么怨言了。戚时安虽然吃得多,但也能扛得住饿,等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仍然选择先做完总结。   章以明很没义气地站在门口:“我直接走了啊,三点约了证监会的人。”   戚时安头都没抬,直接摆了摆手。他安生地坐在桌后做总结和安排,独自分析资料和数据,顺便写了下午给咨询部培训的内容大纲。   安妮端着几份餐盒走进来,厚地毯消掉了高跟鞋的声音,她把午饭摆在桌上,小声提醒道:“戚先生,趁热吃吧。”   戚时安仍没抬头:“嗯,你去休息会儿吧,然后把上午的会议记录整理出来。”   安妮又无声地走了。员工们吃完都去休息室或办公室小憩片刻,戚时安独占一层楼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戚先生,还没忙完啊?”   戚时安终于抬起了头,见沈多意正吸溜一瓶酸奶走进来,问:“你吃完了?”   “嗯,请你喝酸奶。”沈多意从兜里又掏出一盒酸奶。   戚时安直接拆穿:“周一的餐后小食是酸奶和猕猴桃,每个人不限量供应,怎么成你请我了?”   沈多意在前排坐下:“餐厅食谱你都知道啊?那今天咨询部哪个保洁阿姨轮班?”   “王阿姨吧。”戚时安瞎掰,顺便把笔在指间转了转,“你一来就打扰我,我这儿还没写完呢。”   最后两口吸溜得声音很大,沈多意把酸奶喝完了:“如果不是公司机密的话,你口述我执笔吧,你先吃饭。”   笔跑到了沈多意手里,戚时安的手里换上了勺子,空荡荡的会议室就他们两个,戚时安说两句吃两口,顺便等沈多意写完。   “对了,下午给你们培训我要重点说说止损,认真听。”   “好的,戚老师。”沈多意写满了一页,翻过去说,“不要突然点我提问就行。”   下午,投资部分组做数据透析,戚时安连轴转给咨询部培训,他站在大屏幕前不停输出,座下的员工认真吸收。   “关于流通盘就先说到这儿,投资部时刻更新市场数据,行情走势可能会稍有变化,但不会差很多,下面说说‘止损’。”   戚时安突然发坏:“沈组长,你之前那份应接方案带了么?”   沈多意没带,但他开会都会带着优盘,方便开完拷贝资料,便回答:“优盘里有,您现在要用吗?”   戚时安直接打开了优盘,里面一堆文件中夹杂着一份“高血压患者健康食谱”,沈多意不好意思地抓抓下巴,庆幸自己没下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组长这份方案做得很好,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关于‘止损’的,虽然不太细致,但想法和思路很棒。”戚时安说,“很多客户不懂要‘止损’,更不会遵循鳄鱼法则,所以实行起来一直比较吃力。”   沈多意认真地做着笔记,把戚时安传输出的每句观点和解决方法都牢记在脑子里。散会后也就下班了,他拿回自己的优盘,顺便拷贝了戚时安的资料。   一递一接的时间,戚时安悄声问:“我讲得还可以吗?”   沈多意悄声答:“我能考一百了。”   下班后大家四散离开,戚时安回到三十层后直接让安妮也下了班,他看完会议记录后签了名,然后准备休息片刻等着晚上贵金属开盘。   难得空闲片刻,他摸出了兜里那盒酸奶,于是吸溜着酸奶想来回溜达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去休息室转了一圈,轮班的保洁阿姨正在打扫,股票投资部已经下了班,主管经过时向他问好。   再下一层就是咨询部了,这个时间应该也都走光了,戚时安把酸奶喝到了底,决定去咨询部扔个垃圾算了。   谁知灯都亮着,格子间却空无一人,他放眼扫过,沈多意的办公室开着门。门里没人,戚时安又踱步到了茶水间,他抱臂倚靠着门框,正大光明地偷看沈多意削大鸭梨。   沈多意刚削完一圈,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扭头吓了一跳:“戚先生,你能不能出点动静?”   “我怕打扰你啊。”戚时安说,“下班前还吃个梨再走啊?”   沈多意低头继续削:“我加班,齐组长请假没来,我帮他做一点。”   戚时安撇嘴:“那工资发给谁啊?”   “看您的意思嘛。”沈多意削了一半,迫不及待先咬了一口,“齐组长准备婚礼特别忙,大家平级同事,互相帮助没什么。”   正主都不嫌累,别人操心更没用,戚时安不主动招人烦,便转了话锋:“叨叨一天嗓子又疼了,我也想吃梨。”   沈多意支使道:“我办公桌上还有一个,你拿过来我等会儿削了。”   戚时安乖乖去拿了梨过来,他走到对方右后侧,伸手把梨放在了前面的料理台上。收回手后却走不动了,沈多意在他的咫尺前方,他只要稍一抬手就能把人困在方寸之地。   半天没有动静,沈多意好奇地回头:“我以为你遁地走了。”   戚时安还嘴:“我喜欢上天,不喜欢遁地。”   “把你能的,先吃这个吧。”沈多意把削好的那个递来,但是又收回,“不对,这个我咬过了,你等会儿吧。”   沈多意转过去削第二个,平直的肩膀看不出在动,只有手腕施力把果皮转圈削下。戚时安盯着对方的后脑勺,忽然开口说:“你知道么,我以前都是自己加班。”   他继续道:“我最疲惫的一段日子是毕业那年,准备和章以明办公司,忙里忙外,经常熬几个通宵。他出外应酬,我包揽技术项目,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盯盘,只和数据打交道。”   沈多意说:“我最累的是刚工作那两年,又要上班又要准备精算师最后几门考试,也是夜深人静对着各种题目,很无语。”   戚时安还未说完:“其实这些年我时常想起你,可能因为我的生活整体来说很无聊,而我们当初的相遇很浪漫。”   沈多意笑了:“你确定浪漫?”   “我确定。”戚时安说得很认真,“有时候特别想,有时候淡淡地想,见不到、得不到,都让人记忆深刻。我曾经试图把你当作年少时遇见的一场浪漫,想着随便搁心里就行,哪怕再遇见也不会扰乱我。”   他说着又靠近了一点:“可现在真的重新遇见,你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工作,在我的视野中谈笑忙碌,还在我独自加班的时候削梨给我吃,我就想把浪漫变成现实。”   恨不得马上就变。   戚时安慢慢伸出手,从后面揽住了沈多意的胳膊。   刀刃顷刻间歪斜,长长的一串果皮断了,沈多意单薄的后背挨住了一面温暖的胸膛。 第28章   “多意, 还没走啊?”   茶水间外忽然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沈多意匆忙挣开, 把削好的梨塞进了戚时安的手中,他才发觉自己刚才已经失神。   齐组长出现在门口,有些意外地说:“戚先生也在啊, 我今天请假了,想过来拿点资料回去跟上进度。”   戚时安没有搭理,垂眸盯着手中削一半的梨。   沈多意脸颊微红, 眼神都不知道朝哪看去, 他迅速朝外面走,对齐组长道:“我把今天开会整理的内容发给你吧, 还有文件。”   “那感情好,内容多不多啊?”   茶水间空了, 只余下戚时安一个人,他靠着料理台三两口吃完了梨, 洗净手后还在原地站着。外面的对话声听不见了,沈多意和齐组长应该已经进了办公室。   他俨然成了多余的那个,条件没有允许沈多意给他回应, 他揣着未知的结果, 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看看手表,决定还是回去盯盘的好,独自离开时也没有招呼一声。   “今天会上说了这么多啊,我看这文件容量都发憷。”齐组长单手撑着桌沿,微微弯腰盯着屏幕, “对了,戚先生刚才来咱这儿有事吗?”   沈多意本就惦记着那位,一经提到便不自觉地向外瞄了一眼,回答:“加班转悠,顺便说了两句。”   齐组长无心多问,发起了牢骚:“我跟你说啊,结婚要趁早。这活儿太费体力了,岁数大了根本应付不动,累死我了。”   沈多意渐渐收心,一边压缩文件一边问:“怎么会这么累啊,不是拍婚纱照去了吗?自己给自己打光了?”   “打什么光,你别逗我乐。”齐组长搬了把椅子坐下,“跑了仨公园,公园人多又去郊外的玫瑰园,花海、长桥、湖边,一会儿抱着,一会儿背着,我老婆没多沉,但那件婚纱十好几斤。”   沈多意按下了发送:“嫂子穿十好几斤都没说什么,你就闭嘴吧。”   “她说料子不够轻盈,国外一个什么牌子的婚纱就不沉,婚礼那天要穿那样的。”齐组长嘴上抱怨着,可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我一瞧,那件婚纱十万块钱,婚纱是不沉,但我的心沉了。”   沈多意托着下巴乐:“那该买也得买啊,你的西装就省点钱吧。”   “已经买了,那十万本来留着婚后稳定下来炒股的,先用了吧。”齐组长忽然揽住了沈多意的肩膀,“多意,商量个事儿呗。”   “干什么,帮你分担工作啊,行。”沈多意觉得这没什么,顺手的事儿。   谁料齐组长说:“不是工作,想请你当伴郎。”   沈多意立马摇头:“这我干不了,不是不愿意帮你,主要是我不会来事儿,怕招待宾客什么的不到位,让你跌面子。”   齐组长说:“你别担心,不用你招待宾客,先不说私下交情,咱俩平级同事能支使你干活么。是因为你嫂子弄了个伴娘团,我这边也得凑个伴郎团,你这么帅,给我撑撑场面嘛。”   话都说得这么诚恳了,糖衣炮弹又好吃,沈多意乱划拉了两下鼠标,点点头说:“那好吧,不过你也别见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告诉我就行。不能保证完成得多好,但我肯定尽力。”   齐组长感动坏了,暗暗决定把最漂亮的伴娘介绍给沈多意。   本来留下加班就是为了帮同事分担一点,现在对方自己来了,沈多意也就不用再加班了。他收拾好东西和齐组长一起从公司出来,开车驶离中央街时忍不住仰头望了眼三十层的灯光。   三十层明亮安静,戚时安沉着脸工作,到时间后直接去操盘室盯盘。阴线上点数纷杂,看得人也心烦意乱,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搞得两名下属都不敢吭声。   静默了半天,他总算出声道:“10日线附近做多,短线不追高。”   忙完回家,公寓里冷冷清清的,和三十层没什么分别,戚时安这两天改掉了到家直接洗澡的习惯,而是先去餐厅看绣球花蔫了没有。   又蔫了。   戚时安委屈死了,真是没一件顺心,他好水好土供着,怎么还这么为难他。四周安静,他端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株绣球花,想狠狠心换成盆仙人掌。   最终也没狠下来,毕竟仙人掌太丑,都配不上他这雕花圆桌。   突如其来的来电铃声格外刺耳,戚时安不再跟一盆植物较劲,看都没看就拿起手机接听:“喂,我是戚时安。”   “是我。”沈多意靠着床头,“你不是吃了梨么,不要再吃螃蟹,好像这两样一起吃的话会拉肚子,别的没什么事儿……”   先不说这两样是不是真的不能一起吃,谁大半夜去吃螃蟹?戚时安直接拆穿:“你想打给我就直说,别编这么闹心的理由。”   沈多意给自己找面子,但又底气不足:“没编,我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深夜的电话不会很久,戚时安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抬杠上,他伸手摸着细腻柔软的花瓣,问:“那我不吃螃蟹,你还有什么话要嘱咐么?”   沈多意说:“在茶水间你说觉得我们那时候的相遇很浪漫,我想告诉你,其实现在也能一样浪漫。”   指尖潮湿,戚时安把花瓣捻碎了,他压抑着期许和心跳,问:“怎么就一样浪漫了?”   沈多意跟承诺爱你一生一世似的:“以后一起加班吧。”   “……”   神经病吧!   戚时安满腔悸动死死堵住了心脉血管,握着手机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恢复了血液流通,他盯着指尖的蓝紫色汁液,想舔一口自杀算了。   电话里久久没有动静,沈多意拿开看了眼屏幕,而后继续道:“你不是说以前都是自己加班吗,看着那么委屈,以后我陪你吧。”   “我委屈的事儿多着呢。”戚时安不平道,“家里的花每天都自杀,你要帮我养吗?”   沈多意愣住:“你换一种不就好了。”   “下次应酬又轮到我,你要替我去吗?”   “你就说不舒服,让章先生去。”   “那我酝酿半天才抱一下,还被生生打断,你是不是补给我?!”   沈多意总算明白了,戚时安的委屈事儿能写成本《新一千零一夜》,但最委屈的就是刚才那句。他低头抠饬被罩上的花纹,沉默着没有回答。   戚时安像憋久了需要撒欢的猎犬,宣之于口后基本也就消停了,当时沈多意站着没动,所以他认为对方并不抗拒,但此时的沉默又让他心里没了底。   “怎么不吭声?”   “睡着了?”   “再不理我,我吃螃蟹去了啊。”   沈多意忽然问:“齐组长的婚礼,你去吗?”   “他要结婚了?”戚时安忙死了,哪有时间关心员工,何况他今天很讨厌齐组长,“我是老板,他肯定会走形式邀请我,但每个员工结婚我都去的话,我也太闲了吧。”   沈多意说:“他邀请我做伴郎,我还挺紧张的。”   戚时安无缝转换:“婚礼是哪天啊,我记一下。”   今年雨水很多,时不时就下一场雨,为了保险起见,婚礼定在了室内举行。齐组长偶尔请半天假,又要筹备婚礼,又要忙着工作。   咨询部迎来了最繁忙的一季度,这场喜事调节了大家绷紧的神经,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早早就吃上了喜糖和老婆饼。   午餐时间格子间里的同事已经走光了,沈多意利用这点休息时间和齐组长确认婚礼流程,他没参加过几次婚礼,更没当过伴郎,因此每一步都要确定好才放心。   “多意,你不用那么紧张,了解个大概就行。”齐组长嚼了颗奶球,又递给沈多意一个,“这流程之所以不详细就是因为琐碎的事儿太多,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   沈多意接过:“我就是担心自己随机应变能力差,那么重要的日子,出了差错怎么办啊?”   齐组长又感激又无奈:“跟你说了别紧张,老百姓结婚乱哄哄的热闹热闹就行。咱们吃饭去吧,边吃边聊。”   晚了一会儿而已,餐厅已经没位子了,最近会议频繁,大家都很少外出用餐。放眼望去,就俩高级合伙人旁边还有座位。   章以明正喝着汤,招招手说:“你俩过来吧。”   专心吃饭的戚时安扭头看了一眼,见沈多意和齐组长各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沈多意走近后在他旁边坐下,先向他和章以明打了招呼。   章以明显摆:“看看我们咨询部的组长,午餐时间还拿着文件,你们投资部呢?”   戚时安不搭理,齐组长赶紧解释道:“其实我们拿的是婚礼流程单,准备趁吃着饭研究一下。戚先生,婚礼那天不少同事都会去,您到时候也去凑个热闹吧。”   戚时安还端着架子,淡淡地说:“有空的话就去给你凑份子。”   咨询部归章以明管,员工婚礼首先就会邀请他,他没事儿的话都会去。齐组长搞定了两个老板,便开始吃饭,沈多意终于吃完那颗齁甜的奶球,也准备先填填肚子。   吃到一半,沈多意问:“接嫂子的时候伴娘团会怎么阻拦?做游戏吗?”   齐组长想了想:“不知道,她们保着密呢。”   “那你跟嫂子说出奥数题,我绝对用最短时间帮你过关。”沈多意胸有成竹,“让我收礼金也行,保证不出错。”   戚时安在边上旁听,盯着米饭低低地笑。   “哎,差点忘记重要的。”齐组长打开备忘录,“多意,你回家量量尺寸,我要给你定礼服,你喜欢燕尾的还是平口式的?”   沈多意不太了解:“你做主吧,别像卖保险的就行。对了,我系领结,领带太麻烦。”   戚时安出声道:“平口的吧。”   齐组长一愣,似是没想到戚时安会给意见,随即答应:“那就平口吧,燕尾服有点夸张,像乐团指挥。”   两个人把能想到的全对了一遍,最后确认无误才作罢。沈多意的饭都凉了,终于安心吃了起来。齐组长倒是利索,三两口吃完擦擦嘴,然后拿出了手机。   摆置了片刻,屏幕朝外伸到沈多意的面前:“多意,你看。”   屏幕上是一个穿白色礼服的女生,沈多意说:“好漂亮啊,这是嫂子吗?”   “不是,这是我老婆的闺蜜。”齐组长答,“漂亮吧?”   沈多意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你怎么还存嫂子闺蜜的照片啊?”   齐组长立刻道:“想哪去了,婚礼那天你俩一组,我让你提前看看。”   “哈哈,这么回事儿啊。”沈多意有些抱歉,“吓我一跳,行,我记住了。”   章以明一直没吭声,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记住什么了?他是想给你介绍对象。”齐组长顺势点头,游说道:“多意,这个女孩是伴娘团最漂亮的,虽然外表不是最重要的,但你模样好,我就给你介绍最好看的。”   “咣当”一声,碗底墩在了桌面上,戚时安擦擦嘴:“吃饱了。”   估计吃了八分饱,那两分是气的,沈多意努力保持目不斜视,婉拒道:“齐组长,我觉得不太合适。”   “你们还没见面呢,怎么知道不合适?这女孩性格很好,而且又文静又清纯,你们俩肯定合得来。”   沈多意憋出一句:“其实我喜欢性感的。”   章以明立刻参与进来:“看不出来啊沈组长,有品位,我也喜欢性感的。”   “那你再看看这个,”齐组长划拉到下一张,“这是你嫂子的同事,留过学,特别热情健谈,外表比较性感。”   沈多意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难受死了。好在章以明这么个花心大萝卜在,横插一杠说:“小齐,你结婚那天是不是顺便给单身男同事联谊啊?我要是能脱了单,再另给你一封大红包。”   戚时安骂道:“你脱单?你都快有个男女混合加强连了。”   “最近那么忙,连队都自行解散了,我现在是光杆司令。”章以明当着下属也没正形,立刻拍拍齐组长的肩膀,“你怎么把戚先生忘了,这么优质的单身精英,让你老婆的姐妹们别放过啊。”   齐组长客气地问:“戚先生,您喜欢什么类型的?”   戚时安忽然转过脸去:“沈组长,你觉得我喜欢什么类型的?”   沈多意捏紧筷子,出乎意料地从碗里抬起了头。先不说眼前坐着的这两个,周围都是同事,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戚时安会转过脸问他。   戚时安催了一句:“你们都喜欢性感的,猜猜我喜欢什么样的。”   沈多意看着对方的双眼,从那双眼睛之中看出了不屑于遮掩的狡黠,他横下心来,用筷子戳着最后几粒米饭:“戚先生,不是你喜欢什么类型,就能找到什么类型。”   “你天庭饱满,双眉平直,说明官禄宫和兄弟宫都很旺,会赚钱并且兄弟和睦,但你盯盘太辛苦,眼下有些淡青色,影响了你的男女宫,所以……”   章以明和齐组长已经听愣了,全都看着沈多意。   戚时安知道沈多意在瞎掰,但仍接道:“所以什么,别卖关子。”   沈多意眼中精光四射,回赠了一份狡黠:“所以找到女朋友的概率非常渺茫。”   “我天。”章以明担忧地看向戚时安,“虽然难找,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可别打游思的主意。”   沈多意忽地垂眼,然后自顾自收拾起餐盘来:“我想起来下午约了客户见面,要回去准备一下,先走了。”   旁边位子一空,戚时安对另外两个人说:“齐组长,婚礼那天让章先生代表公司送祝福吧,你们商量着写个稿子。”   他说完起身离开,走出餐厅后三两步追上了沈多意。沈多意瞎白话完就跑,此时被堵截也不心虚,进入电梯后还明目张胆地笑。   戚时安从门中看着对方的面容,说:“沈组长,上眼睑属田宅宫,你睛若点漆,家业昌盛。”   沈多意立刻瞪眼:“我家就我和爷爷了,最近几年才步入小康!”   “那是还没到时候,你还单着呢。”戚时安目光游移,“你的额头上有一颗小痣,在命宫范围,说明二十八岁会运程大变。”   沈多意问:“多大?”   电梯到了咨询部的楼层,门缓缓打开,沈多意一步迈出,转身看着戚时安:“我马上就快二十八了,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   戚时安双目灼灼:“你的真命天子已经到了,你要尽快喜欢他。”   电梯门马上闭合,沈多意又认真又顽皮地笑着喊:“那他性感吗!” 第29章   婚礼的日子终于定了, 齐组长也放了婚假, 一心扑在人生大事上, 做最后的准备。部门里的所有同事都收到了结婚请柬,每天都翘首以盼,想在繁忙的工作中借机放松一下。   “陈先生,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叫法务部拟合同了,您那边的法律顾问可以全程参与跟踪。”沈多意和客户复谈了一下午,终于在下班前搞定了。   他送客户到门口, 最后又握了握手:“陈先生, 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就好。”   陈先生说:“感谢,我们公司这周末在雅门汀的新体验店开业, 到时候过去玩儿吧,带朋友或家属都行, 直接给你挂白金卡。”   沈多意礼貌地回绝:“周末我们齐组长结婚,大家都要去参加婚礼, 您刚才说得我都心动了,但我是伴郎,不去的话齐组长得跟我绝交。”   陈先生笑道:“没关系, 以后再去也一样, 替我跟齐组长说句‘新婚幸福’。”   把客户送走,沈多意长抒了一口气,如果是开会或者约谈,他可以一整天不打蔫,但工作结束之后的客套寒暄不行, 三两句就能耗光他的力气。   回办公室整理好所有涉及到的资料,然后又做了一份言简意赅的说明,都弄好后准备去法务部一趟。   法务部的主管见他拿着档案袋过来,说:“沈组长,我们部门的同事粗略估计了一下你的年底奖金和提成。”   沈多意问:“你们很闲啊?”   “瞧瞧,他都跟咱们混熟了,头几次来的时候可有礼貌呢,现在都快会人身攻击了。”主管说道,“你们咨询部除了跑腿的行政,数你来得最勤,说明你签的客户最多,而且你的客户大多是开公司账号和走上市流程的,交易额巨大。”   沈多意也不遮掩,还开着玩笑:“我年底想买块儿手表,你们再帮我估计一下能买多少钱的?”   另一位同事说:“根据你现在这块儿防水表来看,八百足够了,年前打五折的话四百就能拿下。”   “四百太坑人了吧。”沈多意把档案袋递过去,“我这块儿才九十,戴了好几年还没坏,洗手也不用摘,更不怕磕碰。”   主管投降道:“您可别了吧,钱花出去总比炒股赔了强。”   沈多意佯装气愤:“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资料我搁下了,尽快出合同。”   赔钱的事儿还过不去了,肯定是齐组长那个大嘴巴给传播了出去,沈多意郁闷地进了电梯,他身为咨询部的组长,自己投资都赔了钱,要让客户知道还怎么挽救形象。   再有半个多小时就下班了,沈多意回部门之前想去趟餐厅,最近工作太忙,公司餐厅每天下午给大家加餐。其实他一次都没吃过,现在有些饿所以想去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会儿。   餐厅里没什么人,沈多意要了最后一屉糯米虾饺,他刚吃了两口就看见安妮拎着包进来,看样子还很匆忙。   “这几样点心我都要了,虾饺呢?没有了?”   “最后一份刚给了沈组长。”   安妮回头看见了沈多意,沈多意问:“你要出去吗?”   “嗯,我男朋友出了点事故,本来不急,还想走之前帮戚先生拿点吃的上去,但是刚接到电话又急了。”安妮语气无奈,无奈中又透着点焦躁,“他撞得的是他前女友,我得赶紧去盯着。”   沈多意听得想乐,感觉谈恋爱乐趣真多,乐于助人道:“要不你直接走吧,我帮你给戚先生送一趟,顺便跟他汇报客户的事儿。”   安妮如蒙大赦:“那谢谢你啊,改天我请客。”   沈多意拎着几份餐盒上了三十层,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出现在门口时看见戚时安正讲电话。走进去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刚在沙发上坐下,对方也结束了通话。   戚时安起身而来:“怎么是你上来送外卖?”   “在餐厅碰见了,我看安妮很着急,就让她先走了。”沈多意拆出一盒,里面是半份虾饺,“最后一份被我要了,你不嫌弃的话就凑合吃吧。”   戚时安直接下手拿:“不嫌弃,谢谢你还专门给我留半份。”   沈多意问:“你要这么多,晚上还吃饭吗?”   “这就是晚饭,我打包回去吃,省得麻烦。”戚时安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下班,沈组长,请问你浪费了多少工作时间?”   “半小时吧,怎么了?大不了扣工资。”沈多意破罐子破摔,“我现在已经无心工作了,只想后天参加婚礼,喝喜酒去。”   婚礼前一晚各人情绪不同,新郎新娘无疑是开心的,双方父母肯定还多了些孩子成家的感动与欣慰,同事们更高兴,就当聚餐了。   戚时安独自在家度过漫漫长夜,一阵没玩游戏,专用的电脑都落了层灰尘。他拧开瓶冰水喝下去一半,准备开机玩一会儿。   许久没有登录,他先在游戏里晃荡了片刻,然后开始组队做狙击任务,左手迅速而利落地操作着,眼睛紧紧跟踪着目标,和盯盘时的表情差不多。   “叮铃铃……”客厅里的门铃响了。   戚时安猜想是章以明来了,而且正打到关键处,所以没有搭理。   门铃响了几声总算停下,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垂眼一瞄发现是他妈,于是只好中断了大战。快步走去开门,霍歆干巴脆的嗔怪立刻涌了进来。   “你耳背啊?我摁了半天也不应,还以为你大晚上没在家呢。”   “在玩游戏。”戚时安其实很喜欢听霍歆训人,那种生动鲜活是孔因虹从来没展示过的。果然,霍歆立刻拍上他的后背:“就因为玩游戏不给我开门,还好意思说。”   戚时安跟着他妈去了餐厅,然后坐在圆桌旁看对方从袋子里拿吃的出来,问道:“你做的还是阿姨做的?”   “我做的,阿姨现在给小川做考前专用厨师。”霍歆把瓶瓶碗碗放进冰箱,“冰萝卜,天气热了,喝粥的时候就着吃。果干和坚果放一起了,拿两罐搁办公室里,饿了嚼几片。但是你不要总加班呀,年纪轻轻的那么拼干什么,多玩玩啊。”   戚时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年轻不拼,等老了拼?”   “老了也不拼,人顶多活七八十年,那么累干什么。”霍歆关上冰箱门,“你弟弟那么不着调,我也就看开了,来之前他还让我问娱乐公司的事儿,我也没听清楚。”   戚时安说:“最近忙死了,哪顾得上给他问。”   他要早知道沈多意对那个发小情窦初开过,他才不主动让问呢,最好这件事都随风而去。霍歆没再管,叮嘱道:“别的没什么了,你难得休息早点睡,别玩一通宵。”   戚时安乖乖答应:“知道了,明天还参加同事的婚礼呢。”   “同事结婚啊?”霍歆羡慕道,“你都二十八九了,对象都还没影儿。”   戚时安略微停顿后说:“其实有影儿了。”   “真的?!没蒙我?”霍歆眼睛一亮,“乖宝,有喜欢的就赶紧追,主动点,别像你爸那么矜持斯文,我当年追他可费心了。”   戚时安还装样子:“那我努努力吧。”   温湖公寓里格外热闹,自从天气热起来,晚上在湖边散步吹风的住户便多了起来。沈多意扶着沈老往家走,他明天要早起,不能睡得太晚。   “人家新娘子四点多去化妆,你起那么早干什么?”   “我也换衣服啊,然后就跟着新郎接新娘去了。”沈多意开了门,照顾沈老睡下后又顺了一遍流程单,然后关灯上了床。   周末一早,沈多意出发去了齐组长那儿,新房布置得格外漂亮,他先和其他伴郎互相认识了一下,接着换好衣服被化妆师摆弄着吹头发。   八点钟一到,他们要踩着吉时去接新娘,沈多意开车跟在队伍中,接到了戚时安的电话。戚时安刚睡醒洗完澡,询问道:“进行到哪个环节了,我几点出门合适?”   “正去接新娘的路上,差不多十点去礼堂。”沈多意想看眼时间,才想起出门前把手表摘了,因为实在跟礼服不配套,“你十点半出门也赶得上,到时候凑个份子直接开吃。”   戚时安说:“我是为了吃吗?创建文明城市,禁止随意嘲讽上司。”   已经进了小区,沈多意减速:“那你为了什么?”   戚时安起身走到衣柜前,准备早点出门:“要是想最快见到你,是不是现在就该换衣服了?”   车子已经停下,外面很多宾客,沈多意还坐在车里,他在这方狭窄的天地里拖延了两秒,回答:“那你到礼堂的时候提前发信息,我在门口接你。”   戚时安挂掉电话后便开始换衣服,衬衫领带,西装皮鞋,看似和平时无异,他却每颗纽扣都扣得很仔细。   驱车到达礼堂时才十点一刻,恰好宾客和亲朋也是刚刚下车,全都聚在门口正往里面走。戚时安开门下车,走近两步在树荫下站定,他望着人群寻找沈多意的身影,而后全力喊了一声。   “多意!”   沈多意在台阶上闻声回头,见戚时安挺拔地站在梧桐树下。   周围笑声未断,每个人都在开心地寒暄交谈,沈多意脱离门口的人群向外走去,胸前簪着朵淡色玫瑰,颈间戴着枚黑色领结。   头发被特意打理过,精致的眉眼上露着光洁的额头。   戚时安似是看不够一般,直至对方走到身前仍未动弹。沈多意又下意识地抬手看表,后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你来得好早,进去坐吧。”   戚时安发现了,随即拆开表扣把自己手腕上那只表摘了下来:“戴我的。”   不待沈多意答应,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就把表套了上去。表带扎紧,表扣扣住,沈多意望着腕上还留着体温的手表,说:“谢谢。”   礼堂十分宽敞,边边角角都堆满了鲜花,餐饮区是准备好的各色食物,有小孩子已经跑来跑去开吃,戚时安是老板,一进门就被齐组长亲自迎接到了座位上。   他随手拿了颗喜糖:“你们招待宾客去吧,不用管我。”   齐组长又客气了几句才走,沈多意跟着转身,却被戳了后腰。戚时安右边脸颊被糖撑得鼓起一点,说:“没让你走。”   沈多意弯腰低声道:“我是伴郎,好多事儿要忙,你先自己嗑瓜子吧。”   戚时安的目光尾随着沈多意,而后又转移到伴娘身上,他像盯梢的便衣,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什么都在监控着。   典礼开始前章以明来了,他在戚时安旁边坐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张稿子:“我先给你念念,助理写的,我还没看,你来润色一下。”   戚时安喝光了杯中的水:“别念了,听着烦。”   “烦什么,是不是看人家结婚心里悸动?”章以明环顾四周,“那个伴娘挺漂亮,是小齐那天说的那个吧?哎,我怎么觉得……”   章以明停顿一下:“怎么觉得沈组长更吸引我。”   戚时安刚要发火,灯光忽然变了,沈多意和伴娘迅速往红毯尽头走去,看来马上就要典礼。喧闹声止住,整个礼堂只剩下舒缓的音乐声,一对新人站在花门后,庄重地迈出了第一步。   戚时安微微侧身,隔着光束从缝隙中看沈多意带着紧张的面容。   纱裙曳地,伴娘挽着沈多意的手臂,花瓣撒了一路,彩条飘在空中,他们并肩在新郎新娘后面走,到了前面又站在台阶上,仿佛是另一对般配的璧人。   戚时安从未觉得典礼那么漫长,此刻终于深有体会。   他调整了一下领带结,把心底滋生出的意难平全堵截在喉间,他和沈多意分居上下,在别人的婚礼上假意寒暄,在别人的祝福中偷偷对望。   即使他们最登对,也要喝着索然无味的白水,牵着搭配好的伴娘。   新郎新娘交换完戒指便拥吻在一起,周围瞬间恢复了欢笑吵嚷,各种祝福和起哄声掺杂着,空中的彩带与气球乱飞,顷刻间成了大派对。   沈多意不那么好动,只站在人群外鼓掌傻笑,兜里忽然振动传来,他掏出看到了一条短信,点开之前先望了眼坐在下面的发信人。   戚时安发来:“我很羡慕。”   沈多意的心头莫名一酸,悄悄抚上了腕间的手表。   婚礼派对正式开始,大家在礼堂内肆意玩闹,长辈们有单独的区域用餐聊天,其余人都四散开各自玩耍。   新郎新娘拿着酒杯,要循环一圈向到来的宾客敬酒,期间会被起哄多喝几杯,所以伴郎伴娘的作用终于体现了,要做好挡酒的准备。沈多意虽然平时极少喝酒,但伴娘也没什么经验,于是他主动包揽:“等会儿我挡着,你随便呡一点就行。”   多半圈下来,齐组长已经连连摆手,沈多意顶着也红了脸颊,他回头瞧了一眼,想看看还有几桌就到戚时安那儿了,结果看见伴娘之一坐在戚时安旁边。   是齐组长说性感的那位女生。   戚时安用笔在杯垫上写了什么,然后递给对方。等女生起身离开,他继续无所事事地和咨询部主管聊天。   “多意,快帮我顶一下,我得缓缓!”   沈多意急忙回神,然后仰头干了小半杯葡萄酒,几种酒在胃里混合,他已经有点头晕了。终于走到了领导那桌,齐组长必须亲自喝了,所以他很有眼色地挪到了旁边。   戚时安刚一喝完便说:“沈组长喝得脸都红了,坐下休息会儿吧。”   沈多意终于解放,他在那张椅子上坐下,等周围的人都走开后才脱力般趴在了桌沿上。他侧着脑袋红着脸,迷迷糊糊地问:“刚才那个伴娘你认识?”   “不认识。”戚时安把自己的水递过去,“喝半杯,等会儿吃点东西。”   沈多意不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聊什么,她说我是她喜欢的类型。”戚时安没什么表情,“还说想要个联系方式,我就把号码写杯垫上给她了。”   沈多意沉默着没再吭声,他既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白,也找不到立场反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戚时安。   戚时安倾身靠近,像要把他笼罩住,甚至伸手拨弄他的领结,低声说:“我把章以明的号码给她了。”   婚礼结束已经将近三点,自己开车来的宾客还自己回去,喝了酒的宾客主家安排人送。沈多意微微酒醉,眼中明亮又慵懒,拎着装衣服的袋子站在门口对空气傻乐。   齐组长酒量还行,缓过劲儿就没事了,迅速走来说:“多意,等着啊,我找人开车送你一趟,今天多亏了你,改天去家里暖房。”   正说着,戚时安和几名主管也出来了,他自然地走到沈多意旁边,更自然地说:“我顺路送沈组长一趟吧,大家都开车小心。”   沈多意拎着袋子跟在戚时安后面走,上车后也不系安全带,絮絮叨叨地说:“白酒太辣了,葡萄酒是酸的,就香槟喝着还不错。”   戚时安启动车子:“那咱们结婚的时候只要香槟。”   “什么?”对方声音不大,说得又很快,沈多意根本没听清楚,“对了,嫂子给我塞了几块蛋糕,我吃一下。”   周末的午后车不多,以戚时安的驾驶速度十五分钟就能到温湖公寓门口,他扭头看了沈多意一眼,见对方低头吃了四五块蛋糕和点心。   胃部被填满,酒精也被中和了,沈多意擦擦手,感觉头脑和视野都变得清楚了不少。早晨太早起床,此时在舒服的座位上又打起瞌睡。   戚时安把座位放低:“眯一会儿,我开慢点。”   沈多意低头闭上眼睛,下巴颏挨住了挺立的黑色领结。   到公寓门外后,戚时安找了树荫停下,熄掉火看着旁边的人,思索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到了,回家睡吧,车上到底不如床上舒服。”   “嗯……”沈多意咕哝着醒来,没醒透就开门下车,一时间还有些摇晃。戚时安见状不太放心,立刻下来绕到了那边。   “没事儿,刚才没站稳。”沈多意笑笑,“我回去了,你开车小心。”   他说完就往前走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回身发觉戚时安还在原地站着,像是看他进门才放心。   沈多意步伐迟疑,竟然渐渐折返回来。   戚时安上前两步:“怎么了?”   沈多意说:“我……抱抱你。”   街边行人无几,只有午后火热的阳光,沈多意更近一步,然后抬手抱住了对方。他带着一分醉意与两分羞臊,剩下几分全是开心和勇气,两手攥紧,甚至把戚时安腰侧的西装都抓皱了。   戚时安迅速搂住沈多意的肩膀,紧紧箍住对方。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晚在茶水间的拥抱被打断,沈多意这是在补给他。心中一场海啸掀起,噬人的风浪开始无声地叫嚣。   沈多意想起典礼时那条信息,问道:“你羡慕什么?”   戚时安低声说:“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第30章   “中长线客户引流计划”的动静不小, 其中得益最大的部门就是外汇投资部, 而明安也成了先行官。   系统中更新了下阶段的目标和计划, 沈多意一手滑动鼠标,一手拿着餐包,边吃边看。行政助理着急忙慌地跑到门口敲门, 问:“沈组长,还有五分钟就开晨会了,你还没吃完啊?”   沈多意抬头:“晨会是主管去开啊, 我不用去。”   “前台通知栏说组长也去, 你没看啊!”助理小姑娘挺操心,“我看别人都去啦, 你还在办公室吃包子呢,合着你都不知道。”   沈多意赶紧把剩下那半拉豆沙包搁下, 然后拿上钢笔和本子准备去开会,嘟囔道:“周一晨会都是高层去, 怎么组长也要去啊。”   他小跑着去乘电梯,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会议楼层,所有与会人员都已经到了, 他跑到门口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章以明笑道:“沈组长肯定没看通知栏的公告。”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幸亏行政提醒了我一句, 以后得每天看看才行。”   “随便坐吧,今天不谈业务和行情。”章以明抬手看表,然后转脸对秘书说道,“戚先生怎么还没下来,去看一眼。”   话音刚落戚时安就出现在了门口, 会议也可以开始了。沈多意在他们部门主管的后排坐下,因为没看公告,所以也不清楚要讨论什么内容,便全神贯注做好了听讲的准备。   戚时安在最前面坐下,好像是百忙之中抽空莅临指导一样,什么废话都不讲,直接开口切入正题:“这次的引流计划一直折腾大家,但是成果是很亮眼的,等于把一份资源进行了复制,对其有了最大限度的挖掘。而这个计划的最初目的,其实是发展外汇投资,所以份额比例设置之初直接让外汇占了一半。”   章以明上了外汇部本月新增长的交易额和相关数据,接着戚时安的话说道:“明安算是探路者,但一小点成功就能吸引很多模仿者,所以要保持领先、不被追上的话,现在的成绩还不够。”   沈多意明白了,“引流计划”只是把已有资源进一步挖掘发展外汇,等稍有势头后立刻跟后续计划,吸引针对性更强、级别更高的独立资源。   整场晨会差不多都是章以明在讲,因为涉及到资源客户方面的话都是他负责,而戚时安就像旁听蹭空调的,甚至还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会议的最后,章以明终于停了,扭头问戚时安:“你有要补充的么?别光我自己在这儿练啊。”   戚时安终于抬头:“下礼拜出差,期货部、外汇部和咨询部各要一个,俩投资部的顺便培训,咨询部的陪我见客户。”   既然在会上直接说了,那显然是想立即定好随行人员,期货部最快决定,出了一名高级操盘手。外汇部最近格外重要,定了一把手秦主管。   咨询部还没信儿,沈多意支着下巴在本上乱写乱画,感觉应该轮不到他。而且他也不喜欢出差,一走好几天他爷爷还得存到朋友家。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唐主管坐在前排,忽然转过来说:“多意,你跟着去吧。”   “啊?”沈多意抬起头,不想去又不能直接跟上司拒绝,“我去啊?见客户挺重要的,还是您去吧。”   唐主管说:“我女儿马上就高考了,得天天接送,出了差我也不踏实。”   其他部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戚时安还坐在前面等这俩人掰扯清楚,他拿着手机盯着行情,偶尔抬眼一瞥。   章以明催促道:“定了没有啊,不是你就是他,总不能让放婚假的小齐去吧?”   沈多意只好妥协,举手应道:“戚先生,我们部门我去。”   戚时安当然想让沈多意去,但他也考虑到了沈多意家里有老人照顾的情况,便不动声色地放水:“干脆这样,你们部门这俩月总交易额最高的去。”   沈多意苦笑:“还是我哎……”   “那你就认了吧。”戚时安又无奈又想笑,其实对于中层来说,出差培训等于未来升职的必备考核项目,都是努力争取跟着去的,而且人员选择上也都是考虑能力比较好的,所以是也是对工作能力最直观的一种肯定。   出了会议室,戚时安小声说:“我可给机会让你脱身了,谁知道你那么能干。”   “我去就我去吧。”沈多意问,“定下来去几天了吗,我得提前把我爷爷安排好。”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安妮就发来了关于出差的详细安排,沈多意一一记下,然后继续啃他的豆沙包,顺便思考家里的老头怎么安排一下。   思前想后,最终决定送回秋叶胡同住几天,也就是他发小父母那儿,以前出差时也都是这么办。   晚上下班回家,沈多意先跟沈老说了出差的事儿,沈老一听要回秋叶胡同住几天,高兴地说:“那你好好出差,甭惦记我了,我得好好跟费原他爸喝两杯。”   沈多意拿着手机准备打电话,嘱咐道:“喝什么喝,你都高血压了。”   他说完往秋叶胡同打电话,里面没几声就接了,他出声道:“阿姨,是我,最近上班忙不忙啊?”   “没你忙,连周六日来家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费原他妈林瑜珠说话向来利索,语速轻快,“这周带上爷爷过来,我做你爱吃的菜,你叔叔还想和爷爷下棋呢。”   沈多意回道:“行,那我们周末过去,过去就把我爷爷搁家里不走了。”   “要出差去啊?”林瑜珠嗔怪道,“你这臭孩子,不是有事儿还不给家里打电话呢,也不关心关心我最近胖没胖,显不显老。”   “您肯定没胖,更不显老。”沈多意放松地瘫在沙发上,和亲如父母的长辈一言一语地聊天,“叔叔呢,又出去喝酒啦?”   林瑜珠说:“他们铁路检察院开什么季度会议呢,不管他。你把电话给爷爷,我问问他想吃什么,周末提前准备上。”   沈老眼巴巴等了半天,接过手机就去阳台的躺椅上聊天了,沈多意看了会儿电视没意思,准备回屋看看书,喊道:“爷爷,差不多就挂了吧,阿姨每天八点散步,别耽误人家。”   许久没回过秋叶胡同,祖孙俩都很想念街坊们,周末一早带着清单先去了超市,买的东西把后备箱塞满才肯作罢。   胡同口外面的小街上停满了车,沈多意好不容易才找到空车位,他先扶沈老下车,然后自己拎了四五袋东西。沈老迫不及待似的,拄着拐棍就往前走。   “哎,费原!”老爷子喊了一声。   沈多意跟在后面,抬头看见了几米外也刚停好车下来的发小。   “爷爷,你眼神儿挺好啊。”费原大步走近,一下帮沈多意拎走了三袋,并排往胡同里走着,问道,“出差去几天啊?”   沈多意回答:“六七天吧,说不准,跟客户谈得顺利的话就快点,麻烦的话可能就多耽误两天。你呢,今天休息?”   费原在娱乐公司工作,手底下还带着个艺人,假期什么的都跟着行程走,没个规律。说着话进了院门,林瑜珠正在水池边洗米,见他们进来就立刻放下盆迎了过来。   “你回自己家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赶紧洗手进屋,水果切好放茶几上了,先和爷爷看会儿电视。”   沈多意挽起袖子去洗手,洗完就帮着做饭,费原在客厅陪沈老看电视,喊道:“我爸呢?”   “街口新开了家吊炉烤鸭,他排队去了。”林瑜珠在厨房忙活,切了片薄火腿递到沈多意嘴边,“尝尝,第一回 买这样的,不知道味道正不正。”   沈多意嚼了两口:“有点咸。”   “那以后不买了。”林瑜珠做着饭嘴没停,嘘寒问暖,从工作到生活,从饮食起居到心理健康全招呼了一遍。沈多意边答边吃,饭没做好就吃了个七成饱。   他往餐桌上端菜,顺便望了眼客厅:“阿姨不让在屋里抽烟。”   费原刚点燃,于是起身去了院子里,沈多意擦擦手跟了出去,问:“最近忙么,怎么感觉你看着糙了。”   “能不糙么,带着汪昊延在剧组风吹日晒了半个多月。”费原回答。   汪昊延是费原带的艺人,沈多意觉得耳熟,想起来霍学川列的表里第一个就是这人,于是打听道:“你带的这个演员,是不是他爸挺有背景啊?”   “嗯,一线制片人。”费原说,“你怎么还关心这个?”   沈多意跟出来就是想问娱乐公司的事儿,便回答:“我朋友的弟弟想进娱乐圈,马上也要高考了,准备考戏剧学院,托我帮忙问问。”   费原直接问:“有照片么?”   “照片没有,我等会儿要几张发给你。”沈多意使劲推销,“小孩儿挺帅的,个子跟你差不多,人也机灵。”   “行,我改天看看吧。”费原犹豫片刻,“不过我没打算跟现在的公司续签,准备合同满了和汪昊延出去单干,到时候帮不帮得上忙不好说。”   “没事儿,反正他也得先高考,你帮他规划一下也行啊。”沈多意被烟熏得慌,说完就回屋了。叔叔还没回,他们要等烤鸭到了才开饭,他坐在沙发一角摆弄手机,于是给戚时安发了条信息。   戚时安刚从健身房回来,进家后先把袋子里汗湿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李阿姨正在偏厅打扫,他窝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然后看到了沈多意发来的短信。   “给我发几张小川的照片吧,我朋友想看看。”   和那个发小在一起呢?戚时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把信息转发给了霍学川,霍学川立刻发给他七十多张写真,不止有自己的,还有三十多张竹马的。   戚时安随便选了三五张发给沈多意,并试探着问:“见到你朋友了?”   沈多意正要回复,烤鸭就到了,大家准备吃饭,于是他简短地回了一个“嗯”。戚时安看着屏幕上只有一个字的回复,心里咣当踹翻了一坛陈年老醋。   见了自以为的初恋,连回复都懒省事儿了!   “李阿姨,不用准备午饭了。”   “我把香菇都泡好了,你又干吗去啊?”   戚时安没回应,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他开着车在马路上疾驰,没多久就到了秋叶街。他记得沈多意上次说过,那片胡同在街北边,于是停了车朝着北边漫无目的地溜达。   大中午没什么人,只有明晃晃的日头,戚时安除了在军校训练以外,还没受过这种罪。东拐西绕,他总算看见了临街的一片胡同,往里走了很久却不知道他找的那个在哪儿。   不算宽敞的路上停满了车,汽车之间还夹着自行车,两边的树倒是茂密,洒了成片的绿荫。戚时安口渴难耐,走了半天只看见个小卖部,他买了瓶水,买了包烟,然后继续往里面转悠。   家里热闹非常,沈老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沈多意懒得卷皮,直接拿着烤鸭腿啃,一顿饭吃完已经一点多了。他帮着收拾餐桌,然后扶沈老休息,等折腾完自己也犯了困。   歪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戚时安发来一张图片。   沈多意以为又是霍学川的照片,没想到打开后入眼一面红墙,墙上蓝底白边的铁牌带着锈迹,上面写着四个无比熟悉的字:秋叶胡同。   他愣了几秒,随后攥着手机就跑了出去,迈过门槛跳下台阶,转身就看见了站在胡同口的戚时安。   戚时安穿着短袖T恤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挺拔的身姿很是高傲,面上的笑容却衬着阳光,看上去像肆无忌惮找上门求爱的纨绔子弟。   胡同很长,沈多意一步一步向对方走近,在距离半米远的时候停下,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戚时安说:“我想你的话,哪儿都能找到。” 第31章   太阳最晒、人最困倦的午后, 整条胡同都没个人影。戚时安拧开瓶盖把剩下的半瓶水一饮而尽, 随后抬抬下巴说:“没别的事儿, 就是突然想见见你,现在见了,也就没事儿了, 回去吧。”   沈多意似笑非笑:“那我回去了?”   “嗯,后天机场见。”戚时安后退半步,想看着沈多意进了院门才走。沈多意转身假装走了几步, 随后忽然停顿, 接着调头跑了回来。   他直冲到戚时安面前,甚至差点撞在戚时安身上。   戚时安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去接, 扶住对方的肩膀问:“干什么呢,想偷袭我?”   沈多意被晒得睁不开眼睛, 胸有成竹地说:“你别装了,明明就不想让我回去, 还欲擒故纵,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你火眼金睛行了吧?”戚时安冤枉,他知道沈多意正在朋友家做客, 所以真的只是头脑发热来看看而已, 但此时对方的模样格外嚣张,他就不想辩解了,反而低头问道,“那你还看出来什么了?”   沈多意垂眼避开阳光的照射,回答:“看出来你比平时还帅。”   戚时安绝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夸赞, 顿时呼吸都停滞了片刻,他把空水瓶捏得变了形,问:“现在人少,拐孩子应该没人看见吧?”   沈多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揽着肩膀向外走去,他纳闷儿又想笑:“你什么毛病啊?我可是都二十七了。”   戚时安没说话,他从发送完那张照片就立在胡同口等候,亲眼看着沈多意迈出门槛,再跳下台阶。沈多意说过,小时候从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收获一堆好吃的。   刚才他看着沈多意一步步走近,在心里把对方变成了那个瘦小又听话的孩童模样。   如果那时候就遇见,他们大概会一起玩儿,沈多意擅长奥数题,他也擅长;沈多意喜欢看考据资料,他也喜欢看;沈多意秋天闹嗓子,那他们可以一起吃梨;沈多意骑三轮摔下来,他会跑过去接住对方。   那沈多意的情窦初开,可能就会因为他了。   戚时安揽着沈多意的肩膀往外走,想了很多,但都无法正大光明地宣之于口,他怕沈多意笑话他。毕竟对方说得没错,他很自负,总爱端着高姿态。   已经走到了秋叶街,沈多意远远地望见了停在街边的跑车,他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等了多久啊?”   戚时安轻描淡写地说:“收到短信就过来了。”   沈多意吃惊地看着他:“两三个钟头呢,你一直在附近找那条胡同吗?”   “我说了,我想见你的话,肯定能找到。”戚时安把空水瓶丢进旁边的垃圾箱里,“你是和爷爷来做客的吧,那天听你说要提前把爷爷安排好。”   “嗯,爷爷在这儿住几天。”沈多意看见了街对面的肯德基,“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我请你吃全家桶吧。”   他们俩并肩过马路,戚时安明明乐意得不行,还要装模作样:“家里阿姨准备了三荤三素,你就请我吃个快餐啊?”   沈多意推搡戚时安的肩膀:“你再挑连快餐也没有,直接给你摊个大煎饼。”   可能是上过军校的原因,戚时安就算不穿西装,也时刻保持着脊背笔挺。他坐在位子上喝可乐,面前摆着全家桶和单买的两个汉堡,沈多意给自己要了个甜筒,边吃边说:“我中午撑着了,就不陪你吃了。”   戚时安问:“中午吃什么好东西了?”   “就是家常菜啊,阿姨厨艺特别好,叔叔还买了烤鸭。”沈多意回味,“反正都是我和爷爷爱吃的菜,不过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周围没什么人,戚时安啃汉堡,沈多意吃甜筒,两个人从吃的快餐聊到日渐升温的天气,又从航班聊到出差内容。   沈多意问:“这次还是去悉尼,是不是你上次去就是在做铺垫?”   “差不多吧。”戚时安擦擦手,“这次还住在黄金海岸,我得把冲浪补回来。”   沈多意晃着杯子里的冰块:“那还去看游小姐吗?”   “看时间安排吧,我妈生日她寄了礼物,要是见的话就当面谢谢她。”戚时安说,“她经营着几家画廊,你也可以去看看,反正那些作品我是不太会欣赏,还不如指数图有意思。”   两个人在肯德基消磨到五点才走,戚时安回家,沈多意回秋叶胡同,在夕阳下分别的时候,还约好了后天机场见。   一切都安置妥当,沈多意晚上独自回了温湖公寓,周日有一整天的时间收拾行李,于是他早早睡下了。戚时安又坐在餐厅伺候那株绣球花,顺便给游哲打了个电话,得知游思带着薯条去旅行了,不在悉尼。   周一上午九点钟的航班,一行四人顺利登机。除了戚时安,外汇部的主管级别最高,位置也正好在戚时安的旁边。沈多意和期货部的高级操盘手挨着,他和对方已经很熟了,整天“小王小王”的叫人家。   飞行平稳后,空乘送了饮料,商务舱人不多,还算安静,不过青天白日的,大家都没什么睡意。“小王,你最近有什么看好的吗?”沈多意没什么消遣,随口问道。   小王说:“你不是都抛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抛了,又是齐组长说的?”沈多意背后发牢骚,“齐组长的嘴没把门,什么都跟别人说,还老说我的事儿。”   戚时安坐在前面看书,听着后排的交谈却频频走神,旁边的主管汇报了什么也没认真听,干脆把遮光板一拉,摆出要睡觉的架势。   小王很有眼色,立刻噤声不再说话,主管也闭上眼准备眯一觉。沈多意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云层,也安静了下来。   等旁边的人睡着,戚时安解了安全带起身,他走到后排拍拍小王的肩膀:“你去前面,我不喜欢靠窗。”   他换了位置,在沈多意旁边坐下,坐下后还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沈多意瞥了一眼封皮,小声问:“《江恩波浪理论漫谈》,好看吗?”   “还好,就是围绕原有理论进行发散。”戚时安微微侧身靠近,“想一起看么?”   沈多意也侧身靠近,和戚时安的肩膀几乎挨住,白纸黑字写着一堆术语,两个人沉浸其中,偶尔探讨一二。   安妮订的酒店处于冲浪者天堂,飞机抵达后有车来接他们过去。办理入住手续时才知道其他三人都是商务房,只有戚时安和往常出差时一样,住的是大套间。   “换成一样的吧,在同一层比较方便。”   戚时安纡尊降贵般舍弃了高楼层的海景,换成了沈多意的对门,他不动神色地看了对方一眼,结果沈多意趁这会儿工夫还在看那本书。   “工作安排明天才开始,今天大家可以先养养精神。”戚时安说,“这儿的铁板烧很好吃,我提前预定了位子,晚上一起吃饭吧。”   沈多意合上书,但食指夹在里面,等乘电梯回各自的房间后他把书摊开放着,准备放好行李继续看。一切收拾妥当,又换了身凉快的衣服,他拿起书跑去对面敲门,想请教几个问题。   门打开,戚时安裸着上身,肌肉明目张胆地暴露在空气中,手上还拿着件T恤衫,然后不紧不慢地往身上套。   “怎么了?”   沈多意收回目光,赶紧拿起书:“这部分我有不懂的地方想问问。”   戚时安把对方拽进来:“开着门就问,我都走光了。”   “谁知道你不穿衣服就开门,想显摆腹肌呢。”沈多意在沙发上坐下,“从江恩九方图看黄金市场,这部分我读得云里雾里,你给我讲讲。”   戚时安拿了罐啤酒,走近后贴在沈多意脸上冰了一下:“喝不喝?”   沈多意接过喝了两口:“快点讲吧,讲完我就回去睡觉了。”   “请教问题还这个态度,别仗着老师喜欢你就肆无忌惮的。”戚时安在旁边坐下,随手拿了酒店的宣传杂志画图,“以书里这个周期为例,你看K线图,是不是获取不到什么规律?”   沈多意凑近:“嗯,然后呢?”   “然后用江恩九方图看。”戚时安很专注,线条和数点都在他笔下迅速生成,“从高低点的时间周期分布上找找规律,结合图像。”   “是不是对角线……”沈多意猛地抬头,“是‘米’字线?”   戚时安又犯嗲了:“很棒。”   “每当黄金周期走到‘米’字线上,价格波动就来了,开始变盘。”戚时安掀过杂志另一页,三两笔画出了直观的走势图,“现在看是不是清晰多了?九方图计算空间的时候比较多,所以这里可能有点难理解。”   沈多意盯着戚时安的手指,才发现对方画图比他快很多,而且更加随意,是胸有成竹不屑于锱铢必较的大手做派。   问题问完了,啤酒也喝光了,沈多意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睡觉。戚时安从行李箱翻出一只耳机,看来也要休息,无奈道:“凑合睡吧,晚点叫上他们一起吃饭。”   沈多意问:“什么凑合睡?”   “这套间小,楼层又不够高,所以凑合睡。”   “这本来就是挺不错的五星酒店了,而且商务套房够大了吧。”沈多意不知道戚时安本来的套间有多宽敞,不平道,“朱门酒肉臭,还凑合呢,谁让你换房了。”   戚时安平白无故被呲瞪,失笑道:“没人让我换,我自找的行吗?”   沈多意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有些抱歉,开门走之前又给了颗糖:“虽然房间小,但是离我近啊,有事儿言语一声,我马上来帮忙。”   门打开又碰上,戚时安觉得这房间哪哪都好了。   晚上用餐的人非常多,幸好提前预定了位子,外汇部的秦主管和期货部的小王在飞机上睡了,于是下午到处转了转,这会儿饱餐一顿都准备回房间早点休息。   而戚时安和沈多意睡足了午觉,此时都还很精神。   “我租了车,要不去转转?”戚时安手指勾着车钥匙,神情悠闲,总觉得开上车就要去泡吧。沈多意脑补了片刻,觉得自己犯神经,然后跟上对方的步子走出了酒店大厅。   一辆黑色越野停在外面,驾驶位置和副驾位置与国内相反,沈多意刚上车时还不太习惯。愣神的片刻戚时安已经发动车子驶入了夜色,落下车窗吹着凉爽的夜风。   他开得不是很快,单手把着方向盘,忽然说道:“第一次遇见你那晚,我把你带回家的时候就是开的越野,不过是军用的。”   沈多意努力回想:“没印象了,我当时喝醉了,但第二天你送我的时候开的是大众。”   戚时安转头看他,似是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记得啊,黑色大众。”沈多意说,“没见你开过越野啊,我记得换跑车之前你开的也不是越野。”   戚时安说:“开军牌车去夜总会被我爸知道了,第二天就把车扣了,只让我开那辆大众。现在本来还有一辆,但是为了请你去家里给小川补习,就当作条件送给他了。”   沈多意急忙撇清关系:“这可不赖我。”   “没赖你。”戚时安握着方向盘笑,笑了会儿有些心猿意马,“其实我以为你不记得了,第二天送你的时候,你又局促又窘涩,盯着窗外眼都不眨,一停下恨不得马上开门就跑。”   路面宽阔,越野奔驰在飒飒风中,沈多意看着夜色轻声说:“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现在也开黑色大众,因为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当时的确慌乱,但坐在车里又矛盾的觉得心安。   刹车被猛地踩下,轮胎和地面严重摩擦,拖着长调发出刺耳的噪声,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沈多意会磕在仪表台上。他坐稳后惊慌地转过头去,震惊又疑惑地看着戚时安。   戚时安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曾告诉自己,全国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开黑色大众,所以不要过多幻想,他甚至以为沈多意根本不记得那天他开了什么车。   可原来沈多意都记得。   还说有安全感。   戚时安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给你安全感的根本就不是车,是我。” 第32章   越野停靠在路边, 沈多意的心脏由急刹车引起剧烈跳动, 过了半晌, 仍然无法平静下来。他望着远处码头上的点点星光,分辨是停靠的游艇还是自己的错觉。   戚时安说,给他安全感的不是车, 是人。   沈多意烦恼地垂下头去,后又侧身把两只手臂叠着搭在了车窗上,用后背向着对方。他痴迷地盯着那点亮光看, 想让那点亮光照清楚他心底深处的想法。   他蹲在桌前一杯一杯地喝酒, 戚时安走过来把他拎起。   他在夜总会门口胃疼难当,戚时安扶着他问东问西。   他醉晕了, 趴在戚时安宽阔的肩膀上睡觉。   ……   后脑勺忽然一热,沈多意猛地睁大了双眼, 也迅速回了神。他僵硬地趴着不动,感受着戚时安轻轻揉搓他的头发。   戚时安把手指插进细软的发丝间, 然后用短而整齐的指甲抓了沈多意一下,妥协般说道:“我刚才发疯了,说了什么别放在心上。”   沈多意喃喃道:“可我已经记住了。”   戚时安很想手掌下移捏住这截修长的后颈, 接着迫使沈多意转过脸来, 想强硬蛮横地让沈多意知道并记住,一切的安心都是因为他而已。   可沈多意不是小孩儿,是善于思考的成年人,所以他急不得,更想让对方自己明白。戚时安松开手, 重新握住了方向盘:“坐好,继续走了。”   暂停的十几分钟就此揭过,戚时安一言不发地开车,沈多意沉默地看着前路,他们在附近兜了一圈,又去码头上看了看游艇。   直到回酒店也没什么对话,却站在各自房间门口时,终于停下了脚步。“滴滴”两声,戚时安打开了房门,微微侧身说:“明天上午一谈,穿正装,顺利的话大后天复谈。”   沈多意转身应道:“好,那有一天半的时间做应时调整。”   “嗯。”戚时安推开了门,“早点睡,晚安。”   沈多意抓着门把手:“那个,我来的时候没有拿领带。”   戚时安说:“先进房间吧,我等会儿找一条给你。”   沈多意回了房间,他出了汗想洗澡,但不知道对方多久过来,所以坐在床边干等。其实他带了一条,不过是保险公司那时候发的,他倒不是嫌弃,只是刚才忍不住没话找话。   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戚时安拿着四条领带来了。沈多意看对方神情淡淡,开玩笑地说:“都给我啊?”   “想得挺美。”戚时安抓着一把晃晃,“自己选一条。”   沈多意随便抽了一条,然后就往脖子上套,他穿的衬衫比较休闲,挂上领带后显得格格不入。掰扯了几下又解开,他有些难为情地说:“还是领结简单,一套就行。”   戚时安拂开对方的手,靠近一步捏住了领带的两端,低头边系边温柔地骂:“你笨不笨啊?”   轻轻挽结,再慢慢抽出,调整好松紧后推至颈间,戚时安没有出声讲解,但放慢了动作让沈多意学。他一手握着带子,一手把领带结推到了沈多意的喉结处,然后突然勒紧。   沈多意“唔”了一声:“你想勒死我啊?”   戚时安低头看他:“你用后脑勺对着我的时候,真恨不得勒死你。”   那双眼睛中没有丝毫的狠厉,只有几分装腔作势的恐吓,沈多意仰头看着对方,总算把话说开:“你生气了么?”   “没有。”戚时安把领带松开,顺手摸了一下沈多意的喉结,“我在侵蚀你,你回不回应都没关系,反正弄碎一砖一瓦就算成功。”   实际上,戚时安每进攻一步,沈多意都会有所反应,今天消极抵抗,是不是说明砖瓦已经所剩无几?他守着最后一面城墙摇摇欲坠,是不是马上就要举白旗投降?   沈多意忽然有点心慌。   偏偏戚时安又看穿了他,催化道:“我站在墙下很久了,你掉下来也不要怕,我张开手就能接住你。”   “我的怀里,最安全。”   沈多意被对方深色的瞳孔吸引着,甚至有些头晕目眩。领带终于彻底松开,戚时安摘下却没解开,随手搭在了旁边的尾榻上,走之前说:“明早直接套上就行,这次真的晚安了。”   脚步声渐远,门打开又关上,沈多意后退一步瘫坐在床边,随后彻底仰倒下去。他望着复杂的圆形吊灯,感觉头脑和身体都隐隐发烫。   多少爱侣同床异梦,他们两个不同房间,却齐齐梦见了过去。   翌日清晨,戚时安和沈多意再见面时都当无事发生,秦主管和小王更是不知发生过什么。四个人吃完早餐就出了门,准备开始一上午的工作。   在车上时,戚时安收到游思发来的信息,说是画廊新来了几幅作品,有一张要送给他。他回复忙完去看看,顺便问候了“旅途愉快”。   上午的一谈针对性很强,主要靠戚时安和两个投资部门的人员进行交流和实操,沈多意反而比较空闲。他默默充当了助理的角色,把所有环节都记录在案,准备回去后做应时调整。   临近中午,合作方邀请他们一同午餐,整顿饭都充满了商业气息,谁也没认真吃,全都在讨论公事。   “下午和明天对方有安排,咱们可以休息加准备。”上车后戚时安看了眼手表,回头对秦主管和小王说,“你们还有交流培训,下午三点开始,晚上有专车接送,我和沈组长准备后天的复谈,你们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就行。”   戚时安和沈多意回酒店后就待在会议室里,沈多意是咨询部的组长,合作沟通的话比戚时安更加擅长,他对着电脑整合数据,时不时地问对方一两个问题。   “戚先生,你觉得技术层面的问题对方都会问什么?”沈多意盯着屏幕,“我是说角度刁钻一点的,可能会把我问住的那种。”   会议室在七十多层,望下去整个黄金海岸的沙滩和海景都尽收眼底,戚时安没兴致地说:“我哪儿知道,问住你我就来回答,不用担心。”   沈多意立即反驳:“那不是显得我不专业么?能不能提前预设一下,我把所有可能会涉及的问题都准备好,到时候争取不用你亲自应付。”   戚时安说:“可以啊,你弄吧。”   沈多意终于秃噜了目的:“麻烦你把能想到的问题都列出来,然后我准备准备。”   “……”戚时安才发觉中了计,但也没有反抗,直接伸手翻开了资料,“坐过来,列一条你答一条,不会答就记好我说的标准答案。”   沈多意挪到对方旁边,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离得很近,在满桌的文件和数据资料中一问一答,桌上的咖啡喝了又蓄,画的图掉了好几张。电脑屏幕映着两张面容,偶尔相视一笑,偶尔互争高下。   “啪嗒”一声,文件夹终于被合上,屏幕也黑了下去。   “终于弄完了,给我找这么累人的事儿做,亏不亏心。”戚时安伸手拿杯子,发现咖啡又喝光了。沈多意很有眼色,补偿道:“去楼下咖啡厅喝吧,我请客。”   戚时安眺望大海:“就这样啊,不够。”   沈多意问:“那你想要什么?”   十分钟后,两个人已经在海滩上了,戚时安换上了泳裤,拿上了冲浪板,一副征战海洋的架势。沈多意面带难色,盘腿坐在沙滩上犹豫。   “我不会冲浪,你自己冲吧。”   “我带着你,你试试看,特别好玩儿。”   “浪打死我怎么办。”沈多意仰头看着戚时安,“我想喝个沙冰在这儿晒太阳,顺便看看帅哥美女,你别勉强我了。”   戚时安弯腰,伸手刮了下沈多意的耳朵垂:“帅哥美女?你看得还挺全面。”   浅蓝色的海水闪着金光,沈多意看着逆光而立的戚时安,一时又有些晕眩,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正好看见了另一边背着氧气瓶上岸的潜水员。   便敷衍道:“你冲浪去吧,我喜欢潜水。”   “喜欢潜水是吧?”戚时安笑着调头离开,冲浪板也没拿。沈多意喝着沙冰晒太阳,不知道对方干什么去了。   又过了十分钟,背后有人叫他。   沈多意回头,只见戚时安已经换上了潜水服,手上还拎着两泵氧气瓶。他骨碌起来拍拍沙子,吃惊又慌乱地说:“你非让我跟你下水啊!”   戚时安笑得特欠,走近把氧气瓶放在地上:“我的潜水证是救援级别,不用怕被浪拍死,也不用怕溺水,去换衣服。”   沈多意再也无话可说,呼噜呼噜把沙冰喝完,拿上衣服跑了。   背好氧气瓶,两个人准备下水,戚时安把沈多意拽到身前,准备给对方做耳压平衡。他伸手捏住沈多意的鼻子,命令道:“收紧面颊。”   沈多意做了个深呼吸:“面颊怎么收?”   “使劲噘嘴。”戚时安起了戏弄的心思,抬手又去按对方的胸口,“胸腔加压,迅速地做一遍。”   沈多意憋得脸红,挣开说道:“耳朵疼我就上岸。”   终于下水了,他们两个渐渐消失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上,浮力使人飘飘无依,但也能摒除一切杂念。   戚时安护在沈多意后方向下潜行,张开的手臂随时都能把沈多意捞到身前。淡蓝色的海水透着白日焰火般的簇簇明光,甚至还能听见摩托艇的声音与海滩上的欢笑。   沈多意忽然在水中翻过身来,看到他后又转了回去,似乎为了确定他在身边。戚时安摆动双腿赶上,抓住沈多意的手便加速一起向下。   他们潜到了将近二十米的深处,沈多意第一次潜水,被压力折磨得渐渐有些难受。他牢牢抓住戚时安的胳膊,无法说话,于是又去够戚时安的肩膀。   戚时安会意后揽着沈多意往上,等压力减小后便在水中四处遨游。   等露出水面时,沈多意已经精疲力竭,根本无力游到海滩,戚时安把他托抱上快艇,随后快艇拉着他停靠在了南侧的小礁石群旁。   脱下氧气装置,沈多意迅速找了块礁石堆成的犄角旮旯坐下,他轻轻喘着,排解刚刚在水下的不适反应。   戚时安上岸后换了短裤,又买了两瓶水才朝南侧走去。那边人少,只有零星几个救援人员,就在他快走到尽头时,终于听见一声微弱的叫喊。   回身只见沈多意靠坐在一块大礁石后面,周围被高矮不一的小礁石包围着,他的发梢还滴着水,本就白皙的脸颊被海水浸泡得更无血色。戚时安走过去在沈多意身前坐下,然后把水拧开递上:“慢慢地喝两口,哪不舒服告诉我。”   沈多意接过小口喝水:“没事儿,我歇了歇,好多了。”   海浪一声接着一声,不断打在礁石上,他们俩藏在这儿休息,却格外安逸。戚时安抬起手掌,一巴掌就遮住了沈多意的脸,然后从额头到下巴呼啦了一遍,拭去了对方脸上的水,问:“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怪我拉你潜水。”   沈多意拧上瓶盖,有气无力地说:“是我自作自受,不过除了水压问题,潜在下面的感觉很奇妙。”   “多试几次就好了,把腿伸过来,我给你捏捏。”戚时安握住沈多意的小腿,有技巧地揉捏着。捏完凑近一些,又忍不住伸手捏沈多意的鼻尖,他像摆置一件心爱的玩偶,变着花样地折腾。   沈多意连躲的力气都没了,索性放任不管,后来被掐住了后颈,才发觉戚时安已经近在眼前。他移开目光,舔了舔嘴唇,小声说:“好咸。”   戚时安从兜里掏出两个薄荷片,然后拆开全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沈多意问:“还有吗,我也想吃一个。”   ——哗!   尾音被海浪袭来的声音掩盖,礁石已经在巨大的浪花中变得渺小起来,无法再遮挡什么。“——哗!——哗!”眼看就要被冰冷而沉重的海浪兜头掼下,此时起身逃跑也已经躲闪不及。   “把头低下!”   戚时安猛地跪倒在石头上,张开手臂把沈多意笼罩在身下,紧接着白色的浪花越过礁石狠狠砸来,全部落在了他的肩背上。   沈多意本来因疲惫蜷缩着,此时头脑空白紧紧攀住了戚时安的肩膀。   等风浪逐渐平息,戚时安轻抚对方的后背:“好了,没事儿了。”沈多意慢慢松开手,仰头看着戚时安问:“刚才疼不疼?”   “不疼。”戚时安回答,“那你呢,刚才怕不怕?”   沈多意摇了摇头,戚时安又问:“那刚才第一次潜水,你怕不怕?”   沈多意又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你在啊。”   膝盖已经流了血,但是戚时安无暇顾及,他托着沈多意的后脑勺,轻揉沈多意湿漉漉的头发,靠近再靠近,额头都抵住,近乎诱导地问道:“为什么我在就不怕了?”   人总是寻找因缺少而渴求的东西,一旦找到,就会死命抓紧。   最后一面墙终于摇晃倾塌,沈多意抬手抱住戚时安,回答:“因为安全感是你。”   温热的嘴唇印上冰凉的脸颊,沈多意闭上眼睛,收紧了抱着对方的手臂。戚时安的这个吻蜻蜓点水,说:“不是要吃薄荷片么?”   不待沈多意反应,他说完就低头向下,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不似刚刚的蜻蜓点水,戚时安含住沈多意的薄唇肆意吸吮,甚至轻咬沈多意的唇珠,然后趁机舔开唇缝攻城略地。沈多意被吻得难以呼吸,仰头呜咽着被勾住了舌头,随后已经化成一半的薄荷片被渡进了他的口中。   “唔……别!”   戚时安终于将沈多意松开,他眼中万千情绪,但都抵不过最外露的那一线温柔。沈多意轻轻喘息,原本泛白的脸也已经通红。   他心如鼓擂地看着戚时安,唇齿间咸味消退,只留着薄荷的清甜。   戚时安抓起他的手贴在脸上:“心肝儿,初恋到了,签收一下你的男朋友。” 第33章   沈多意是被戚时安背回去的, 像十年前那晚一样。   海滩上人很多, 即使夜幕降临也依然热闹, 戚时安背着沈多意,手上还拿着对方之前换下的上衣短裤。后背暖洋洋的,潮湿的潜水服被身体捂热, 颈间更是出了层汗,都怪沈多意圈得他太紧。   走到了酒店门口,马上就要进入大厅, 沈多意挣动两下准备落地, 但又被戚时安抓紧大腿安稳的固定在背上。   “我下来吧。”   “不是说没劲儿么?”   “里面人多,我也要面子的。”   “那就把脸埋起来。”   门口的服务生帮他们打开了玻璃门, 戚时安背着沈多意进入大厅,没走两步就被经理迎上来询问, 对方以为沈多意潜水出了什么事儿,询问需不需要联系医生。   颈边呼吸喷洒, 沈多意埋着头装溺水身亡,戚时安礼貌地回应:“没关系,他有点不适应水压, 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就好, 你们把晚餐送过去吧。”   沈多意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儿,他第一次潜水,第一次装鸵鸟,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背着。   而且还是第一次开始谈恋爱。   已经进了电梯,金色的电梯门像一面铜镜, 戚时安看着埋首的沈多意,故意臊白对方:“我觉得好热啊,不是你把我脖子烧着了吧?”   沈多意闻声终于抬头,铜镜中映着通红的脸颊,然后他开始傻乐。   楼层到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去吃晚餐或去坐游艇了,铺着厚地毯的走廊空无一人。戚时安走到两间房门中央,故意问:“去你的房间,还是去我的房间?”   沈多意跳下来抢过自己的衣服:“各回各的房间……”   他迅速开门进去,又迅速地关门,但戚时安比他更加迅速,一只长腿迈进来就把门推开了。沈多意看着门关上,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等会儿晚餐送上来,那你吃了饭再回去吧。”   “还算你有良心。”戚时安朝浴室努努下巴,“去冲一下把潜水服换了,也不嫌憋得慌。”   沈多意低头:“先给你处理伤口。”   膝盖处的血已经凝固,伤口大小看不分明,戚时安坐在玄关的矮柜上,看着沈多意蹲在身前给他消毒擦药。“不疼,你动作不用那么轻。”他说了一句。   沈多意凑近吹吹:“伤口不大,但是海水肯定蛰的疼,我给你贴个胶布。”   “好,你做主。”戚时安心里发坏,似是责怪一般的说,“明知道我膝盖破了,要背你的时候怎么不拒绝?”   沈多意立刻仰起头,抱歉地解释道:“我就是、就是……对不起,我欠缺考虑了。”   戚时安紧紧逼问:“前半句说完,就是什么?”   “就是……”沈多意咽了咽口水,“我就是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你那晚,但我当时睡着了,所以想知道你背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戚时安终于不再装凶,伸手捧住沈多意的脸说:“是不是觉得很安全?以后我的前胸后背都供你使用,别诈两句就傻兮兮地说对不起。”   沈多意进浴室冲澡,脸上始终带着戚时安掌心的热度。冲完站在镜子前发愣,他不是在出差吗?怎么就潜水去了?怎么就和戚时安在一起了?   他想从头捋一遍,却捯饬半天仍觉得心乱如麻。   但是塞着乱麻的心里又前所未有的高兴。   戚时安已经不拿自己当外人了,靠坐在床头翻看那本《江恩波浪理论漫谈》,听着水声停下,片刻后又听着浴室门打开。他抬眼望去,然后朝沈多意招手:“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沈多意没被如此呵护过,顶着毛巾走近:“我成年很久了,就算一只手骨折都会自己擦。”   戚时安单腿踩在地板上,另一条腿盘坐在床边,他伸手把沈多意拉至自己的领地坐好,拿过毛巾回道:“你单身也很久了,不知道对象给擦会舒服很多。”   沈多意侧身坐在戚时安的身前,微微颔首让戚时安给他擦着头发,自己的两手无所事事,便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拍打节奏。   目光稍稍错开就能看见几块整齐的腹肌,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然后用力吸了口气,好像也能形成点线条。   “干吗呢?”戚时安觉得逗,正好也擦完了,他抓住沈多意的手往自己腹肌上放,引诱道,“羡慕么?摸摸。”   干燥的指腹在有些潮湿的腹肌上游走,沈多意忽然觉得自己色眯眯的,于是想赶紧把手收回。不料戚时安眼疾手快地抓着他不放,还让他把手上移至胸口,说:“再摸摸这儿,是不是跳得很快?”   手掌下的心跳强健有力,沈多意微微怔着,然后抬手捧住了戚时安的半边脸。   “戚先生。”他叫了一句,叫完又添了几倍亲昵再叫一句,完全不同于以往公事公办的语气。   他郑重地说道:“戚先生,我签收了,谢谢你的到来。”   戚时安低头吻下:“概不退换,没得后悔。”越吻越深,任由沈多意憋气喘息,直到门铃响起才把对方松开。   他们在房间里一起吃了晚饭,电视上都是旅游节目和几档脱口秀,还不如聊天有意思。刚刚确认了关系,但沈多意已经快速不知好歹了,直接问了好奇已久的问题:“你的饭量为什么那么大啊?”   戚时安顿时咂不出提子的甜味了,回答:“因为我工作量大。”   沈多意没完没了:“那你是工作以后饭量才变大的?”   “……不是。”戚时安一点都不想聊这个,于是耷拉着脸消极回应。沈多意见状揪下一颗提子送到对方嘴边,哄骗道:“再吃几个,还挺甜。”   戚时安张口吃进嘴里,趁机咬了一下沈多意的指尖。沈多意也不恼,絮叨道:“看来从小饭量就大,其实我饭量也不小,但是疯狂打工那几年弄坏了胃,就吃不多了。”   戚时安讲道:“我从小个子就高,自然吃得多,后来去了军校,整天训练和体能测试,我还算中等饭量的。怎么,刚交往就开始给我挑刺儿了?”   “没有没有,别冤枉我。”沈多意又在喝沙冰,“我只是想以后做饭给你吃的话,要不要换个大号电饭煲。”   戚时安只抓前半句:“已经打算给我做饭吃了?”   沈多意理所当然地说:“我的朋友基本都吃过我做的饭,没道理你不吃,按亲疏远近的话,我还得再给你创新两道菜呢。”   这就成最亲的了,戚时安看着对方,一时心头酸软不知接句什么话才好。   潜水十分消耗体力,沈多意本来就累得不想动弹,吃过饭便立刻盖上被子准备休息,他仰面朝上躺着,看上去无比安详,紧接着就下了逐客令:“你也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工作。”   “可我不太累。”戚时安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对方,“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你睡着了我就走。”   沈多意崩溃般扑棱两下:“哥们儿,我说最后一遍,我已经二十七了。”   这么市井的称呼戚时安貌似没听过,笑着伸手拍了拍沈多意的肚子,然后握住沈多意的手说:“那你七岁的时候睡觉,有人给你讲故事么?”   沈多意不吭声了,七岁的时候他爸妈走了,没人给他讲故事,他每晚睡觉前都悄悄地哭。   “多意,”戚时安叫他,“你快二十八岁了,我说过二十八岁你会运程大变,家业昌盛与否是玩笑话,但你会变得很快乐。二十八岁以前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完,但我想把缺失的快乐给你补上。”   说不感动就太骗人了,沈多意又盯着圆形吊灯:“你讲吧,我想听了。”   戚时安清清嗓子,把教授的气势都摆了出来,娓娓讲道:“接上回,黄金走势的高低点所在周期,都落在九方图的‘米’字线上,那这种螺旋扩张周期是偶然还是必然?”   沈多意一愣:“你在讲什么鬼东西呢?”   “金融知识啊,难道给你讲童话?你都二十七了好吧?”戚时安回道,“规律潜藏在混沌的市场中,如果详细分类的话,会有千百种。但周期性循环规律就像自然现象,不管是央行,还是国家,抑或任何基本面都改变不了它,顶多产生一点影响。”   沈多意的眼皮开始打架,他的确是个好于求知的人,但没到睡前还要听讲座的地步。眼皮愈发沉重,寥寥几分钟就见了周公。   还嘟囔着赶客:“快别讲了……”   戚时安见好就收,起身亲了亲沈多意的额头,等对方完全睡熟才关灯离开。   复谈很成功,和客户签约也很顺利,秦主管和小王在旁边听着沈多意与合作方有进有退的交谈,都很佩服他在技术方面的知识储备。   最后握手时,沈多意扭头看了戚时安一眼,抛去一切私人的情感,他很庆幸和戚时安成为上下级。对方连睡前故事都要讲艰深晦涩的规律理论,思路从来都是清晰完整,仿佛能让他取之不尽地汲取知识和信息。   不抛去私人情感的话,有些话他不说,戚时安却都懂。   握着的手已经松开,他们跟合作方最后一次共进午餐,此次用餐没再聊那么多公事,氛围也松快了许多。   “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了,下午我得大睡一场。”回酒店的路上,小王靠着窗说道。秦主管附和:“这几天培训不怎么累,就是费心,不过人家的技术和咱们真的有所区别,收获很大。”   戚时安说:“所以有的海归抢手是有原因的,不过不代表各方面都好。你们俩辛苦了,好好休息,行动自由随便转转。”   到了酒店,秦主管和小王去放松娱乐了,戚时安和沈多意换上休闲装也准备出门。还是那辆越野,也还是那条宽阔的路。   沈多意看着导航:“去游小姐的画廊吗?”   “嗯,看看又有什么意识流作品。”戚时安打着方向盘,“他带着侄子去旅游了,看上什么记名拿走,不然被她敲竹杠。”   沈多意问:“侄子是不是游先生的儿子?”   “不是,是他们一个表哥的吧,我也不清楚。”戚时安开得飞快,“反正总住在他们家,不是游哲的爸妈带着就是游思带着,挺机灵的小孩儿。”   沈多意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后边看边乐:“我觉得你弟也挺机灵的,他这叉腰写真我还留着呢,等他成了大明星,这都是黑历史。”   戚时安闻言反驳道:“他哪是机灵,谁有事儿他都关心,那年带你回家,他问了好几遍你是谁,还夸你长得好看。”   说着说着俩人都停了,对视一眼后又有些慌张,沈多意赶紧看看日期:“今天都四号了,咱们回去那天他是不是高考啊?!”   戚时安皱眉痛心:“我的军用越野就要没了。”   两个看惯数据图的人去画廊参观,不苟言笑看上去还挺懂的样子。沈多意走到一幅画前,静静听旁边的两个人讨论,听了会儿才发觉对方说的是德语。   戚时安小声地进行同声传译:“这个画家只在澳洲有名,个人风格很强。”   “但是作品的色彩太单一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还齁儿贵,能吃半年大香肠了。”   沈多意拼命忍着笑:“你瞎翻的吧?”   “他就是这么说的。”戚时安盯着画,“这个颜色和我的卧室挺配,运回去挂床头上面。你有喜欢的么,我一并告诉经理。”   沈多意摇摇头:“齁儿贵,能吃半年虾饺了。”   逛了大半天,东拼西凑地听了些艺术方面的知识,戚时安账上有名,和经理也很熟,走之前定了三幅画运回国。他们俩接着在附近闲逛,沿街的商店和藏在巷中的市场都没放过,戚时安又买了只方形小花瓶。   沈多意说:“你还养着花呢?”   “我都快成养花达人了。”戚时安想起来就心中郁结,“每个月在花店定绣球花,养不了两天就蔫了,像个姑奶奶。”   沈多意心想,姑奶奶才能治你这样的大少爷,挺合适。   逛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吃过晚饭才驱车回去,夜晚的黄金海岸另有风情,他们从潜水那天后还没去过海滩,于是光着脚沿海岸线散步消食。   经过冷饮车的时候沈多意抬腿就跑,三五分钟后排队买回来两杯沙冰。戚时安接过给他的那杯,好奇地问:“你很喜欢喝这个?”   “还行吧,这个特别像小时候喝的刨冰。”沈多意吸进去一大口,“我和费原夏天放学就在胡同口买一碗,他不让我花钱,就自己先喝一半,说另一半是剩的,省得我不好意思。”   戚时安说:“要是我在,我就剩三分之二给你。”   “你是不是又来劲了?”沈多意推了他一把,两个人端着沙冰在沙滩上跑了一段,沾了满脚的沙子。一直溜达到码头,他们终于停下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戚时安扭头说道:“那个费原,其实我很感激他,有机会的话认识一下。”   沈多意点点头:“有机会了介绍我的朋友们给你认识,但他们要是找你无偿炒股的话可不赖我。”   背后是灯火通明的游艇,周围都被照得亮堂堂的,戚时安拿手机查看安妮发来的回程航班,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弟那七十多张写真。   抬头看向沈多意,既然都是情侣关系了,手机里没对方两张照片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戚时安招呼道:“哥们儿,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吧。”   这称呼是挺闹心的,沈多意差点呛着,他靠着椅背吹着海风,说:“没有啊,上次照相还是为了往简历上贴的一寸免冠呢。”   戚时安起身走开两步,然后举起了手机:“这儿光线不错,现拍吧。您天生丽质,也不用特意捯饬。”   沈多意赶紧坐直,还象征性地撸了撸头发:“好了,你拍吧。”   屏幕上的人是挺天生丽质,此时趁着深海和游艇还格外洋气,但是表情太过拘谨,比开会时还严肃。戚时安不满道:“你笑笑啊,怎么还怒目而视呢,我不是你爱的人吗?”   沈多意慌乱地看看周围,生怕别人听见,幸亏来来往往的都是外国人。他手掌冰凉,握着喝了一半的冷饮,诚恳解释道:“我真的很少拍照,笑起来更傻。”   戚时安随口说道:“小时候过生日不都照相么,有什么不会的。”   沈多意面露难色:“我小时候没怎么照过。”   海风豁然而至,把戚时安的心钻开一道口子,他自觉失言,却也知道沈多意不需要安抚,可这样更令他心疼。   沈多意以为戚时安仍不满意,询问道:“还照吗?”   “照。”戚时安越过屏幕看对方的眼睛,“多意,沙冰甜不甜?”   沈多意回答:“甜!”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说着“甜”的沈多意满面笑容。戚时安把照片保存备份,命名为“在悉尼喝沙冰的多多”。   流逝的时光无法倒退,那他就给对方成倍的快乐。 第34章   回程的航班很准时, 在和悉尼说了“再见”后, 飞机滚轮收起冲上了云霄。飞行过程中, 那本关于江恩理论的书已经看完,戚时安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但瞥一眼旁边的人,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情明显不错。   “沈组长, 高兴什么呢?”戚时安语气戏谑,“是不是回程有对象了,比来的时候开心啊?”   沈多意吓得扭头望了一眼, 确定秦主管和小王没听见才松了口气, 他故意咬牙切齿表示严肃,但嘴角却仍微微扬着:“因为要接我爷爷回家了, 一礼拜不见还挺想他。”   戚时安笑着问:“你爷爷是不是很疼你?”   “当然了,我可是他的宝贝孙子。”沈多意抽出航空公司的宣传杂志看, “但是也爱跟我抬杠,而且我嘱咐什么他都答应, 趁我上班去了就阳奉阴违,还以为我不知道。”   他说完问:“你姥爷是这样吗?”   戚时安撇撇嘴:“我姥爷不用人嘱咐,都是他颐指气使地吼别人。全家除了对我爸他都倔哼哼的, 因为他说我爸是博士后, 而且是为军工设计做贡献的技术人才,得捧着,不能造次。”   沈多意想起上次去干休所做客,霍老将军确实很逗,便说:“阿姨的性格就像姥爷, 那和你爸爸在一起不会觉得闷吗?”   “正相反,我妈说当初见到我爸就被迷死了。”戚时安也觉得无语,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前一阵我告诉她喜欢的人出现了,她还让我主动点。”   沈多意有一丝的感动,也有一丝的心慌,想必长辈绝不会想到那个“喜欢的人”是男人,将来有一天需要坦白的话,长辈肯定也会很伤心。   戚时安似是看穿了沈多意在想什么,他靠近一些低声说:“我们分工合作吧,你负责当下,以后的事儿都交给我。”   沈多意抬眼看他:“可我想一起做。”   戚时安沉默片刻,应允道:“那我们现在先一起睡一觉。”   机舱内逐渐安静下来,乘客们都陆陆续续地睡了,窗外云朵翻滚,白茫茫一片。到了用餐时间,空乘推着餐车发放食物,大家才都悠悠转醒。   沈多意睡醒时还半阖着眼睛,打个哈欠又想蒙上毯子再眯一会儿。戚时安伸手把毯子一拽,命令道:“先吃饭,吃完再睡。”   “吃饭你也管啊?”沈多意打开餐盒,故作后悔状,“你是不是控制欲很强啊,要是这也管那也管,我可受不了。”   戚时安说:“受不了也晚了,谁自己说的签收?反正不能退换。”   三言两语间沈多意困意消退,他用勺子拨弄着土豆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讲:“小孩儿好像都喜欢吃炒土豆丝,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后来换门牙吃土豆丝老往外漏,我妈就给我弄成土豆泥。”   戚时安把自己的那份递过去:“那你多吃点。”说完沉吟片刻,小心地问,“叔叔和阿姨都是什么样的人?”   沈多意回答:“他们俩是同事,我爸和费叔叔当兵回来去了铁路局工作,后来就认识了我妈。我爸叫‘云生’,我妈叫‘嘉雨’,我爷爷说他们俩看名字就特别般配,是命里注定的,谁也离不开谁。”   沈多意说完微微笑了:“他们走的时候,我爷爷还感叹了一句。云歇雨散,他们一起走了,到了那边还能做夫妻。”   戚时安去握沈多意的手:“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没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讲这些,是不是听着很美啊?”沈多意始终笑着,没带悲痛,只抱着份沉甸甸的怀念。   飞机降落后,戚时安身为老板一向只随自己的心,直接拎了两个人的行李往外走。沈多意迅速跟上,急忙抢自己的箱子:“戚先生,我自己来,要不我给您拎吧?”   戚时安知道他紧张什么,但仍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什么,拎个行李而已。”   秦主管和小王就在后面,沈多意拎好自己的箱子落下几步,同时也开始发起愁来。戚时安上次当着同事问他自己喜欢的类型,现在又当着同事给他干苦力,再这么肆无忌惮,在公司里迟早露馅儿。   他们都是男人,其他人不至于猜到那方面去,但肯定会说他们关系很好。   沈多意不算思虑过多,实在是因为有前车之鉴。以前在保险公司的时候,他就因为受孟平的照顾而遭过闲话,孟良更是如此,为了不让别人误会攀关系,做了那么久才升高级精算师。   戚时安回头看了一眼,见沈多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转去对秦主管和小王说:“紧接着就是周末,正好倒倒时差调整一下,但是要把出差的工作报告完成,礼拜一交给我。”   出了机场大楼,各自打车离开,戚时安的司机从车上下来帮他拿行李,他指挥道:“把沈组长的箱子也装上,咱们送他一趟。”   他去开门,推着沈多意上车,而后放低声音安慰道:“知道啦,以后我注意,别那么忧国忧民了。不是要去接爷爷么,高兴点。”   沈多意只能笑出来:“我要是当皇上,肯定是日夜操劳的明君。”   给点阳光就灿烂,还当皇上呢,戚时安看气氛缓和,询问道:“直接去秋叶胡同,还是先回温湖公寓?”   沈多意想了想:“先回温湖公寓吧,我放下行李然后开车去接老爷子。”   戚时安也寻思了几秒:“那要各回各家了。”司机就在前面开车,他不动声色地捏住沈多意的膝盖,让对方转脸瞧他,然后他再用口型慢慢说道:“记、得、想、我。”   沈多意觉得迟早被刺激死,龇牙点了点头,点完猛地拍了下大腿,还不忘加上称呼:“戚先生,你不回干休所看看吗?你弟弟不是这两天高考么?”   戚时安无所谓地说:“这年头谁没参加过高考啊,看他也不会多考十分,就那个水平。”   把沈多意送回家后司机就调头走了,戚时安心情甚好地望着车窗外面,结果又改了主意:“还是回干休所吧,我爸考察回来还没见过面。”   司机在下一个路口转弯,半小时后减速驶进了干休所的大门。戚时安直接去了他爸妈那儿,这月份霍老院子里的桃花都谢了,但他爸妈院子里的红杜鹃开得正热烈。   霍歆见他突然回来很惊喜,立刻问道:“儿子,你要搬家里小住啊?”   戚时安把行李放下,开玩笑地说:“公司破产了,我回来啃老。”   “没事儿,你爸自己的奖金就够养活咱们一家子了。”霍歆高兴地去倒茶,“你弟马上也高考完了,让他去打工挣钱。”   戚景棠拍拍身旁的位子,示意戚时安坐下,顺便朝霍歆说道:“你倒是看得开,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亲儿子,你是小川的后妈。”   霍歆说:“我不管亲还是后,谁满足我的虚荣心我就疼谁,这么多年在家属院一走,别人都说你家时安学习那么好,你家时安长得那么帅,你家时安那么能赚钱,我就算是恶毒后妈也被洗脑了。”   耳边聒噪,戚时安喝着茶听他妈给他戴高帽,后来又和他爸聊了聊工作,天擦黑才想起来家里的第四位成员。   “小川呢,高考也不关心关心他?”   “你姥爷把他软禁了,等会儿过去吃饭就见着了。”   霍老的老年生活还算丰富多彩,无聊了就折腾孙子。戚时安和他爸妈过去吃晚饭,进门就看见了伏案背单词的霍学川。   “哥!”霍学川扔下书就跑过来,“那天让我发照片,是不是进娱乐公司有门儿了!”   “没门儿。”戚时安随手拿起单词本,“多意帮你问了,但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另说,今天考得怎么样?”   霍学川立刻蔫了:“还行吧,我没感觉。”   两个家里同时开饭,沈多意在悉尼买了礼物,吃饭时还被要求讲讲见闻。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番,最后还提议假期带三位长辈一起去玩一趟,把林瑜珠和费得安哄得特别开心。   沈老说:“可惜我腿脚不好,不然我又没事做,可以成天跟着旅行团出去转悠。”   林瑜珠急忙摆手:“旅行团节奏太快了,我们单位上个月办了退休职工旅游团,结果有几个岁数大的半路受不了,又给送回来了。”   “也对,我们这种高血压啊,心血管不好的不适宜出远门。”沈老倒没什么遗憾,“反正小区里有湖,我钓钓鱼就行了。”   吃过晚饭沈多意和沈老准备回家,临走时林瑜珠把他叫到一旁,问:“多意,上次给爷爷体检没什么问题吧?”   “嗯,还是那几样老毛病。”沈多意说,“怎么了阿姨?”   “没事儿,我看他脚面有点浮肿,估计是吃这么多年药起的副作用,你改天去问问大夫,看能不能把现在的降压药换成缓释片,那样可能会好点。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还是听大夫怎么说吧。”   “行,我知道了,让您费心了。”沈多意道谢,然后扶着沈老出了大门。祖孙俩沿着墙根儿溜达到胡同口,然后开车回了温湖公寓。   晚上照顾沈老睡下后,沈多意半躺在沙发上准备写出差这几天的工作总结,他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肚子上,刚把“工作总结”四个字打出来就收到了信息。   戚时安发来:“我又找到本有意思的书,你想看吗?”   沈多意回复:“跟金融有关吗?那我不想。”   刚发出去就响起了铃声,他望着接近空白的文档接通,也不吭声,沉默着等戚时安没话找话。戚时安没让人失望,在里面说:“这是本短篇游记,这篇文章是茅盾写的,很有意思。”   沈多意这才接腔:“写的什么?”   “鱼。”戚时安此时正仰在二楼露台的吊椅上,“文中说,‘海里那么多鱼,能不能完满自己的生命,将坟墓修建在人的肚腹,就看它的造化了。’”   再无聊的话题,只要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似乎就趣味横生了,沈多意故意打岔:“海鱼挺好吃的,肉质特别鲜嫩。”   戚时安无语道:“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也爱和老师跑火车?”   “你又不是老师,虽然很好为人师。”沈多意心虚地望了一眼沈老的房门,而后压低声调叫道,“戚老师,我只爱和你跑火车。”   戚时安刹那间觉得月亮仿佛都变圆了。   电话里一阵忙音传来,沈多意纳闷儿地看着挂断后的手机屏幕,不知道戚时安那边发生了什么,居然这么没礼貌地突然挂电话。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写他的工作总结,先大致列个纲要,再细化一下步骤,最后充实具体内容就省事多了。   不到十五分钟写完了梗概,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沈多意拿起一瞧,也还是刚才那个没礼貌的人。   刚一接通,戚时安在里面说:“下来,我在你家门口。”   “你刚才挂完电话就过来了?”   “嗯,我想起来今天还没亲你。”   沈多意抓狂,他嚼几袋方糖也说不出这么腻味的话,而且戚时安还说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二十大几岁的人了,简直不知道害臊!   他搁下电脑就出了门,一路小跑吹着凉爽的风,脑门儿却止不住发烫冒汗,沈多意想,他太乐于助人了,戚时安脸皮厚,他还得替对方害臊。   跑出公寓大门,隔着马路望见了对面阴影里的越野车,戚时安靠着车头玩打火机,手中蹿着一根火苗。   沈多意快步跑过去,刹车时的风把火苗呼灭了。   戚时安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假正经道:“那篇文章我还没讲完,你要不要接着听?”   “你不嫌我跑火车啊?”沈多意脸上汗涔涔的,在微微月色下闪着光。   两个人坐进车里开了会儿空调,等凉快后又熄火关掉。戚时安伸手摸对方的脸颊,确定落汗后便开始讲道:“那篇文章说,鱼在海里,就像人在社会中,大概也有不同的生存方式和信仰。”   “那你有什么信仰吗?”沈多意好奇地问。   戚时安回答:“我信仰本心,我的‘本我’和‘超我’都遵从于本心。我看到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就打给你,我听到你的声音又想见你,就立刻跑来。”   沈多意说:“那我也遵从本心,我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就这篇文章啊,忽然想起来我好像看过,写的是抚仙湖的鱼吧?”沈多意侧坐着,肩膀抵着车座椅,“作者难道不是贾平凹吗?”   那副模样实在过于洋洋自得,就像打赌赢了一罐子玻璃球的骄傲小学生。   戚时安抬手“啪嗒”划亮打火机,两个人隔着跳动的火苗对视,各自眼中都闪着亮光。他盯着沈多意自信满满的眼睛,说:“坏学生纠正老师的错误时都这么志得意满。”   沈多意“呼”的把火苗吹灭:“你没听过吗?没有坏学生,只有差老师。”   车厢中依稀有点光亮,但风吹动街边的如盖树冠时,那点稀薄的月色便在摇晃的叶片中被掩盖于夜空。扣好的打火机掉在脚垫上发出闷哼,戚时安像潜伏的猎豹一样出手伏击,肩颈、臂膀、手腕,随便扣住一处就能把猎物拖进怀中。   沈多意在黑暗中挣扎,他能怡然自得地在车里抬杠顶嘴,但绝不敢做什么大胆的事儿。无奈靠着椅背的肩膀顷刻脱离原位,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越野车的空间再宽敞,驾驶座挤两个男人也显得狭小不堪。戚时安已经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对方,这才回应:“差老师讲课不好,擒拿还可以。”   沈多意心跳急剧加速,不知有几分是环境所致。   忽然耳朵一热,戚时安开始吻他,薄薄的耳廓先受其扰,接着下移到鬓角,他以为戚时安然后会吻他的脸颊,便忍不住扭转向着对方。   谁料戚时安又返回偷袭他的耳垂,咂咬不停,还舔了几下耳后发烫的皮肤。沈多意垂下脑袋,上半身都开始发软发抖,他已经快要臣服于对方噬人的手段。   残存着最后一点意志问:“你亲过多少人,怎么这么色情……”   戚时安仍贴着他的耳朵:“这算哪门子色情,跟以后的比只能叫纯情。”   沈多意敏锐地抓住重点:“前半句没答,请你正面回答问题。”   “我亲过多少人吗?”戚时安别过头去,蹭着沈多意的头发,望着窗外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三四个吧,有沈多意、多意沈、沈组长、还有多多——”   嘴巴被用力捂住,戚时安觉得沈多意想捂死他。他也不反抗,还使劲往对方的手心上蹭。沈多意捂了会儿松开,特受不了地说:“只有我妈叫我小名,而且我都多大了,谁家大男人叫多多啊。”   戚时安装得万分委屈:“我真的不能叫么?”   沈多意就吃他这套,没一秒就朝令夕改:“……还是随你便吧,但别老叫。”   戚时安煞有介事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喊我的小名,这样就公平了。”   沈多意问:“你还有小名?”   “有啊,”戚时安像是找死,“我小名叫‘老公’。”   “但也别老叫,我怕我受不了。” 第35章   沈多意浑身发毛, 连顶嘴都懒得张口了, 他没什么恋爱经验, 不知道人恋爱起来是不是都这么没脸没皮。   那会儿开空调攒下了凉气逐渐消散干净,车厢内的温度又升了上来,他被戚时安严丝合缝地抱着, 也感觉快要渐渐地沁出一层汗来。   戚时安骨子里还是绅士的,耍够流氓后便及时停止,他揉揉沈多意的后脑勺说:“今天送完你就回干休所了, 有人送了我姥爷两盒人参, 等上班后我给你拿一盒。”   沈多意感谢道:“不用,让姥爷补身体吃吧。”   “又不是给你的, 我借花献佛孝敬爷爷的。”戚时安突然拧开了车里的灯,想看看时间, 沈多意吓得赶忙从他腿上挪走,飞速回到了副驾驶座上。   “快十一点了, 坐了那么长时间飞机,早点休息吧。”戚时安看完表又去看沈多意的脸,借着不算太明亮的灯光总算能看清对方今晚的模样, “明天周末, 可以多睡会儿。”   沈多意埋怨道:“托你的福,我的工作总结就完成了个大纲。”   他说罢开门下车,绕到另一边准备在车窗外面和戚时安说“再见”,车窗落下,他扒着窗沿发坏, 故意问:“那天在礁石后面你叫我什么来着?”   戚时安回答:“心肝儿。”   沈多意回应道:“那……心肝儿,开车慢点,睡个好觉。”   来去的车辆变少了,沈多意说完就转身跑向了马路那边,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减速,一直跑进公寓大门才停下。   片刻后,隐约能听见越野发动的声音,还带着戚时安“咚咚”不停的心头鹿撞声。   沈多意拍拍脑门儿,觉得自己也没脸没皮了。   工作总结虽然没有按照计划完成,但好歹大纲已经列好,沈多意回家也懒得收拾,直接去浴室洗掉了身上的薄汗。开着空调的房间还有些凉,他洗完澡出来顶着毛巾打了个哆嗦,一边擦一边回想,出差的时候戚时安说,对象擦得比较舒服。   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一路向东,越野在送人前最后一次被开进了雅门汀公寓,戚时安满腔悸动无从发泄,要不是油没加满,他绝对要上高架桥去兜一圈。   家里依旧冷冷清清,但哪怕断壁残垣都破坏不了他此时的好心情。   他径直去了餐厅,刚走到门口就忍不住笑了,那株天天朝他摆脸色的绣球花,居然精神地待在花瓶里,茎干饱满、花瓣新鲜,深浅蓝色分布得刚刚好。   戚时安找出在悉尼买的方形小花瓶换上,然后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坐在圆桌旁边,喝到还剩两口时便将水倒在掌心,然后洒在花朵上。他忽然冒出一个幼稚的想法,就是更幼稚地用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乳白色的桌面,鱼子纹的方形小花瓶,还有精神饱满的蓝色绣球花。戚时安把照片保存到已有相册,编辑道:“难得没有甩脸色的多多。”   整个周末都贡献给了工作总结,正好天气炎热也不适宜出门,沈多意和沈老蜗居在家里,沈老讲前几天和胡同里胡大爷下棋的趣事,沈多意边听边把房间打扫了一遍。   “多意,我听你手机老响,是不是有人找你?”   “没事儿,群里的信息。”沈多意坐在茶几旁边整理乱七八糟的杂志,“部门群、公司群、组长群,整天也没正事儿,话还挺多。”   沈老说:“你得融入同事们的话题啊,不然人家以为你摆架子呢。”   沈多意失笑:“我连主管都不是,摆什么架子啊,你是没见过我们老板,走哪都自带一副架子,还得是铁打电焊的那种。”   “人家是老板肯定不一样。”沈老关心道,“你和你们老板关系还行吧?你性格不热情,话也不愿意多说,别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沈多意还挺嘚瑟:“没事儿,我业绩好。”   等晚上看邮件的时候才想起来看消息,原来是之前在保险公司工作时的同事群,群里都是精算师,沈多意向上划拉屏幕,才知道大家在起哄孟良升职的事儿。   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他直接给对方打了过去。   没几声接通,孟良在电话里打招呼:“师哥,这么晚了有事儿吗?”   “睡了?我还觉得不晚,所以打给你了。”沈多意没听出什么升职的喜悦,“我看群里同事说你设计的产品反响不错,还升了一级,恭喜。”   “谢谢师哥。”孟良又高兴了些,于是敞开诉起苦来,“我本来打算约你出来庆祝的,但是这两天失恋,没心情。”   沈多意立刻问:“你恋爱了?怎么又分了?”   起夜经过门口的沈老探身进来:“谁?谁又结婚了?”   “爷爷,上你的洗手间,别打听。”沈多意捂住手机,“造谣都是你们这样的,恋爱变结婚,等会儿孩子都出来了。”   孟良听见了一点动静,笑道:“是不是打扰爷爷休息了,反正一句两句也说不完,明天下班有空吗?咱们出去吃饭。”   两个人约好后便挂了电话,沈多意把工作总结发送到了戚时安的邮箱,然后又给沈老添了杯水才睡。   连上出差那几天,戚时安已经将近十天没去公司了,周一早上拎着人参早早到了三十层,喝完咖啡后立刻开始处理积攒的工作。   一刻钟后安妮进来送早餐,顺便汇报一些事项。戚时安低头看着文件,偶尔抬头目光也是瞥在电脑屏幕上,交代道:“把这次签约的合作出个公告,十点钟挂系统。”   安妮说:“我知道了,您要和章先生开会吗?”   戚时安盯着美元指数:“不用了,抽空聊几句就行。”   整间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翻页声,感觉一切空气因子都紧张兮兮的,戚时安在各色文件中查看、思考、纠正、做后续调整,还要时刻盯着各项指数与全球几大交易市场的实时变化,然后再作几张分析图。   夏天的阳光实在是缺德,从来不懂见好就收,半边办公室渐渐都被照射着,戚时安体感觉不出热,但是观感觉得很热,他脱掉西装外套又挽起衬衫的袖子,终于感觉清爽了些。   正准备按下内线找章以明过来,手机先响了起来,他接通后礼貌地问候:“陈先生,怎么样,最近忙吗?”   “忙啊,最近天天盯着股市。”   “股市最近的行情还不错。”无事不登三宝殿,戚时安伸手翻出早上看的第一份文件,笑道,“你忙着上市呢,定了几号吗?”   陈先生此时正坐在咨询部的会议室里:“刚签完合同,具体几号回公司开会。我说邀请你们咨询部的同事去我们雅门汀的体验店玩儿,老拒绝我,那我请你和章总去吧。”   戚时安又看了眼签名,才注意到负责人是沈多意,他应承下来:“我就住雅门汀,给我挂卡,我以后下了班天天去。”   电话挂断也懒得再找章以明,戚时安等了会儿,估计陈先生已经寒暄完离开,才伸手按下内线。   那边刚一接听,他说:“是我,忙完合同了?”   “嗯,陈先生刚走。”沈多意把一堆文件放在桌上,“你现在要看吗?那我备份完存了档案就发给你。”   戚时安想都没想:“不看,你上来,我想看看你。”   沈多意条件反射似的朝外望了一眼,难免心虚,声儿也小了:“那我存了档案就上去。”   十分钟后沈多意到了三十层,和安妮打招呼的时候都有些不自在。他从小上课就不敢说话走神,在外更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现在有了预感,和戚时安在一起的话会做不少对他来说出格的事儿。   叩门后进去,遮光帘拉着,戚时安正靠着椅背看资料,见他进来,抬头说道:“一上班就签合同,是不是连水都没顾上喝?”   沈多意在桌对面坐下:“微笑了一上午,其实我现在只想在办公室里摆脸子。”   戚时安想起那株绣球花来:“你摆吧,不用管我。”   “可我看见你就摆不出来了。”沈多意笑眯眯地把桌沿上两沓文件摞了摞。戚时安也跟着笑,并把一只大袋子拎上桌,说:“这是给爷爷的人参,具体怎么吃我回头问问李阿姨,然后告诉你。”   “替我谢谢姥爷。”沈多意接过,“估计可以炖汤,炖好了给你带一壶。”   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再聊下去就中午了,沈多意起身准备回去,走之前叮嘱道:“攒了这么多工作,一天肯定赶不完,注意休息。”   戚时安趁机说道:“那晚上下班一起去雅门汀那边吃饭吧,顺便去陈先生公司旗下的店里放松放松。”   沈多意一口回绝:“今天不行,我晚上约了孟良,庆祝他升职。”   “那好吧,开车别喝酒。”戚时安嘴上说得大方,面上却一副失望受冷落的样儿。沈多意转身就走,估计自己多看两眼就会心软中计。   晚上下班直接去了和孟良约好的餐厅,他们俩都没那么讲究,也很谈得来,所以每次一起吃饭都特别愉快。   孟良要了两瓶冰镇扎啤,说:“庆祝嘛,好歹喝一杯。”   沈多意真心为对方高兴,完全忘记了戚时安的嘱咐,举杯说道:“来,先庆祝你升职,再庆祝你恋爱。”   孟良脸一皱:“分啦!”   “分了再谈啊,有什么不足改一下,不要消沉。”沈多意开导人家,还悄咪咪地传输经验,“一定要找合得来的,起码要有话题,对方小气你就大度点。”   孟良问:“怎么样算大度?”   沈多意想了想,微微歪曲事实道:“我有个朋友,因为他对象而损失了十几万,但感情还是很好,这就是大度。”   “我的天,你朋友挺虎啊?”孟良吃惊道。   两个人吃完从餐厅出来,孟良找的代驾先到,于是他先走了。沈多意坐进车里,他只喝了杯清淡的扎啤,其实毫无醉意,翻找代驾的联系方式时正好看到戚时安的号码,称呼还是那时候存的“戚先生”。   他把“戚先生”改成了“戚时安”,改完不小心拨了出去。   戚时安正在家和章以明谈新合约的事儿,听到电话便立刻接通。沈多意坐在副驾上装醉,舌头打结似的问:“是代驾么?来、来送我一下。”   戚时安皱眉,马上问:“你在哪?”   “红裙餐厅,不是,绿裙餐厅,到底什么颜色的裙子来着……”沈多意自己在车厢里搞恶作剧,使劲压抑着笑声,“我不说了,想吐!”   戚时安“噌”的站起来:“十分钟就到,先喝点水,在车上调低座位躺一会儿。”   他说着去拿车钥匙和钱包,章以明突然被晾在旁边于是问东问西,他摆摆手随口答道:“一个要我命的大客户,我现在要出去,明天到公司再谈吧。”   沈多意在电话那边听得一清二楚,笑容收敛只剩下满格的温柔了,他怕戚时安开车太急不安全,老实坦白道:“我刚才逗你的,我没醉。”   戚时安松了口气:“那就好,害我吓一跳。”   “但我真的喝酒了。”沈多意想起在办公室里戚时安装作失落的委屈样儿,看看时间后问,“现在还不算晚,你还想去雅门汀玩儿吗?”   戚时安打车赶到,见面后才把人训了一顿,沈多意自知理亏,喝着水也不还嘴。到雅门汀后,他们在名目众多的娱乐休闲项目中选了一个最省力气的,然后开了两只柜子换衣服,准备去做按摩放松工作一天后身体。   按摩前先冲了澡,沈多意头发半湿,趴在床上时还滴着水,和式浴衣退到腰间,他出声询问:“会不会疼啊?”   戚时安在旁边床上趴着,目光盯着那片光裸的后背,回答:“你颈椎不好的话就会疼,忍忍让师傅帮你正一正。”   精油在手心捂热,而后均匀的涂抹在肩背上,沈多意第一次体验,还有些不太适应。戚时安侧着头,目光含刀带刺,直直地盯着按摩师傅的手。   两手蜷曲成拳,手背的指节向下,从后颈到尾椎一路下滑,力道十足,毫不留情,登时在白净的肩背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痕迹。   沈多意攥着软枕叫出了声:“哎……啊!”   骨头都嘎吱作响,他转过脸去看着戚时安,微弱地说:“我买的意外险今晚可能就要用上了……你不疼吗?”   戚时安连半分注意力都没往自己身上搁,哪还知道疼不疼,他看着沈多意红痕交错的后背,或盯着水光淋漓的皮肤,咬牙朝按摩师傅说:“休息会儿吧,他受不了了。”   两位按摩师傅收拾东西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沈多意疼得满头大汗,此时脱力地趴在床上缓神,总觉得自己无形中得罪了那位陈先生,不然怎么力邀他来受这种罪。   回过神来时旁边的床已经空了,戚时安走到他旁边坐下,一副要拿他练手的架势。沈多意动动手指,有气无力地说:“弄得我都饿了。”   戚时安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了对方的肩胛骨上,指腹下一片湿滑细腻,还有些发凉。他更进一步,贪婪地放上整只手掌,然后绕着圈帮对方轻揉。   接着俯下身去,吸引着沈多意的注意力,问:“我弄得你舒服么?”   沈多意有些恍惚:“舒服。”   “重不重,能受住么?”   “还好……”   戚时安把掌心的精油全擦在沈多意的脖颈上,然后缓缓向下摸去,肩膀、后心、浅浅的腰窝,没一处放过。皮肉相贴,滑至腰间时掐了把腰侧薄薄的肌肉,终于忍不住说道:“沈郎腰瘦,真恨不得一把掐了。”   沈多意弹动起身,带着满脸的汗水,发凉的皮肤已经被摩挲到发热,红色痕迹渐渐淡去,变成交错的浅粉色,他胸膛起伏着穿好了浴衣,腰间还留有一丝酥麻。   “咱们洗个澡就走吧。”沈多意避开目光翻身下床,背对着戚时安穿鞋子。   拖鞋少了一只,后退一步想去够过来,结果方寸之间撞上了对方的胸口。最要命的是,臀丘处隔着两层浴衣抵住一处热烫。   沈多意下意识回头,眼中惊慌四溢,汗滴顺着下巴颏往下掉。   戚时安抬手捂住对方的眼睛,低声说:“不许看我,给我留点面子。”   片刻后,掌心被两把小小的羽扇划过,是沈多意闭上了眼睛。 第36章   时间好似被无限放慢, 房间里的空气也都凝固不通, 沈多意挂在下巴尖上的汗滴摇摇欲坠, 心脏也怦怦直跳,在胸口处不停闹着动静。   戚时安看在眼中,那点心思与渴望全然没有消减的迹象, 反而越来越盛。手背一热,他被沈多意抓住了,捂在对方眼睛上的手掌只好移开。   沈多意牵住他:“去冲个澡吧, 等会儿服务生该进来了。”   戚时安不带半分窘涩, 反而眼中透着想要撒野的微光,他反客为主扣住沈多意的手腕:“那你要不要帮帮我?”   单人浴间内有淋浴房和更衣室, 他拽着沈多意进了一间,粗暴地把被汗水和精油弄脏的浴衣脱下扔掉, 等浑身赤裸后,他又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沈多意盯着戚时安汗湿的胸膛, 紧张得死死抓着腰间的细绳。   支吾道:“我、我自己来吧。”   戚时安收回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自己来”。   细绳的小结被抽开,浴衣瞬间松散下来, 沈多意掀开前襟露出了肩颈。戚时安再无法忍耐, 不到一秒的时间伸手摸上开关,热水顷刻间浇淋而下,他勒住沈多意的腰贴合自己,低头就啃上了对方的锁骨。   “……别!”沈多意的浴衣被乱七八糟的揉在身上,脖颈之间落下戚时安急切又汹涌的亲吻。他仰着头正对上不断流下的热水, 慌忙间猛呛了一口。   戚时安终于停下,转个身用后背挡住喷发的热水,把剧烈咳嗽的沈多意抱在怀里拍背顺气。沈多意咳得眼鼻通红,平息后仰头圈住了戚时安的脖子。   他湿淋淋地冒着热气:“你是不是想要?”   那语气和神情充满了犹豫和忐忑,迫使戚时安一瞬间清醒下来。   “多意,”戚时安调整了呼吸,人也逐渐趋于冷静,他低头拨开沈多意额前的头发,“我想得发狂,但环境和时间都不对,我更舍不得在这种破地方让你受罪,我也知道你很紧张,还没有准备好。”   沈多意侧脸靠住戚时安的肩膀:“我的确不太想在这里,但我很紧张不是因为害怕和抗拒。”   他抬起头吻戚时安的嘴角:“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你。”   热水淋在发心,顺着发丝流下,因拥抱而贴合的身体又被热水包裹冲刷,白色的泡沫一点点消失,唇舌间的亲吻也愈发温柔。   我特别喜欢你。   从雅门汀离开时已经深夜,手机上有三四个未接,戚时安开车,沈多意在副驾上回电话。刚响一声就接通了,沈老的训斥立刻从里面传来。   沈多意急忙解释:“我和孟良吃完饭又和同事去玩儿了,忘了再跟你说一声。”   “大晚上去哪玩儿?”沈老打个哈欠,“什么同事那么不着家啊,你快回来没有?”   沈多意回答:“正往家走呢,你先睡吧,保证下次不敢了。”挂断电话,他有点懊恼地说:“得意忘形了,没给老爷子报备一声。”   戚时安认真道:“不着家的同事别说是我,我得树立正面形象。”   沈多意被送回了家,将近凌晨,往来的车辆骤减,戚时安揣着兜站在街边打车,等了好久才坐上一辆。   晚上和章以明的谈话被迫中断,第二天上班要立刻补上。两位高级合伙人很久没单独开会,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喝完两杯茶才开始。   先详细研究了新签约的合作,又继续规划了“高阶平台”下一阶段的计划,最后闲聊片刻,章以明说:“昨晚你突然出了门,我就也走了,到了西莎会所碰见了游哲。”   戚时安反应很快:“谈事儿?”   “嗯,他祝贺咱们这次签约来着,消息挺灵。”章以明说,“时间太晚没打听,早上问了下,他们外汇那边也签了个大的,跟咱们不分上下。”   戚时安点点头:“都不容易,不管那么多了,引流计划开始一直那么忙,这下又迈了一步,是不是犒劳一下员工?”   章以明就喜欢热闹:“奖金都算着呢,这么着,晚上去柏悦聚餐吧,这回我请客。”   戚时安想起上次聚餐被高管包围的窒息感,重点是还和沈多意坐得相隔甚远,便私心满满地说:“到时候随便坐吧,省得大家拘谨。”   章以明应道:“没问题啊,我找个顺眼的挨着。”   接到聚餐的通知后部门里都一片欢欣鼓舞,齐组长婚假结束后第一天上班,正在沈多意的办公室里追进度。   “你怎么不多歇几天,陪嫂子好好度过蜜月。”沈多意说。   “旅行久了好累啊,这边新房还没入住,又老惦记。”齐组长摊着计划表,“爱情和面包不能兼顾,但爱情不能没有面包。”   沈多意低着头看文件:“你怎么刚结婚就后悔了似的?”   齐组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等弄完便回了办公室。沈多意继续工作,过了七分八分才反应过来,之前出差谈合作是他去的,齐组长当时没在,是不是觉得可惜?   多想也没用,他转了转笔便没再研究。   晚上下班后,明安所有员工都到了柏悦酒店聚餐,架势好像举办年会。章以明手笔很大,包下了整层宴客厅和休闲室,开始前宣布道:“也不知道大家爱吃什么,就让酒店准备了自助餐,大家随便吃、随便坐,不用管上下级什么的,更不要拘谨。忙了两个多月,我和戚先生先在这里向每一位员工说声‘感谢’。”   话都被章以明说完了,戚时安省了事,他带头鼓掌,气氛也渐渐松快起来。聚餐开始,宴会厅内十分热闹,沈多意端着瓷盘拿吃的,还没想好拿什么就被夹了只蟹腿。   “我记得上次欢迎会你喜欢吃这个。”戚时安出现在身旁,“要纸杯蛋糕么,我去拿两个刚烤好的。”   沈多意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即使有些乱,但老板始终会有人注意着,他快速又谨慎地回答:“那我拿喝的,坐角落那边吧。”   两个人分工合作,没一会儿就在角落处开始了晚餐,并且把公司聚餐变成了秘密约会。戚时安拆开一包糖霜洒在蛋糕上,弄好后放进沈多意的盘子里,关心道:“昨晚回去挨骂了吗?”   沈多意立即咬了半拉:“没有,昨晚到家爷爷已经睡了,所以顺延到了今天早上,我还没睡醒就被他呲哒着拽起来了。”   他们在桌椅四周生出了一面结界,外面的欢声笑语全然无法吸引他们,桌上的杯盏也好,咬下去一半的蛋糕也好,囿于这方角落,只剩他们偶尔对上的目光和一言一语的交谈。   沈多意发现桌上还有一包糖霜,于是撕开全倒在了剩下的那半个蛋糕上,然后举起来说:“你把这半拉解决了吧?”   戚时安立刻拒绝:“我不爱吃甜的,你还撒那么多糖。”   沈多意哄道:“吃了吧,吃完你的甜度就上升了。”   “我为什么要甜度上升?”戚时安皱着眉,“我走性感挂的。”   宴客厅前方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章以明貌似在搞什么游戏,还有抽奖,所有人都聚集在前面闹腾,中后方都空了。   沈多意趁机微微离开座位,然后把那半拉蛋糕喂进了戚时安的嘴里。戚时安咕哝两口咽下去,不高兴地说:“你这是强迫吧?”   沈多意喜滋滋的:“这样亲你都是甜的。”   对方明显一愣,他也终于觉出自己的不正常来,哪还有成熟稳重的样子,倒像是刚恋爱后傻气十足的烧包。沈多意有点臊,低头开啃那条蟹腿,半天没再吭声。   戚时安在桌下故意踢踢对方:“趁着我正甜不亲一口啊?”   “嘎嘣”一声,蟹腿被掰开,沈多意低着头挑肉,眼神上瞥才瞧见对方,他心想反正都这么烧包了,烧糊也无所谓了,便没脸没皮地回道:“在心里已经亲了,齁儿甜。”   六个餐盘,有荤有素中西搭配,戚时安舀起一勺豆腐放进嘴里,咂么两下便吞进腹中,他看沈多意又要开啃,便伸手抢过蟹腿,说:“先吃两口别的,我给你把壳弄了。”   沈多意礼尚往来:“那我给你剥虾吧。”   各自给对方折腾吃的,全都沾了满手,戚时安思绪飘远,忍不住说道:“以后会不会每天都这样,下班一起回家,再一起做饭、吃饭,我给你挑蟹肉,你给我剥虾壳。”   沈多意笑着:“在一起还没十天呢,都想那么远了。”   戚时安说:“因为我也特别喜欢你。”   清蒸的蟹腿肉和白灼的基围虾都鲜香清淡,萦绕于这桌的氛围却浓烈到醉人。他们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摸索分寸,又都带着正大光明的宠爱进攻轰炸。   吵嚷和嬉笑仍未停止,戚时安和沈多意却已经吃完了晚餐,他们起身想四处走走,顺便去休闲室待一会儿。   休闲室里有歌手在演出,气氛很像东京酒吧。他们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够了便折返回去。章以明已经微醺,端着红酒满场飞,不知道是老板还是接客的头牌。   “多意,咱们部门一起喝一杯。”   沈多意听见齐组长喊他,于是快步过去融入了大家。戚时安无所事事地掏出手机,想看看股市的收盘信息。突然身后有人撞他,接着抱住了他的一条长腿。   “叔叔!真是你啊!”   清脆响亮的童声在宴客厅内响起,周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只见戚时安被一个小男孩抱着。   戚时安低头一瞧:“薯条?你怎么在这儿?”   “舅舅请我吃饭。”薯条说着往外看,喊道,“舅舅!小姑!”   杯中的酒轻轻摇晃,章以明迅速走了过来,与此同时,游思挽着游哲出现在门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戚时安出声问候:“旅行结束了?”   “嗯,这是最后一站。”游思伸手拽开薯条,教育道,“你再瞎跑就把你送回悉尼,以后不能自己离开大人,记住了吗?”   薯条点点头:“因为我看见叔叔了。”   章以明抠着字眼:“意思是不准备回悉尼了?”   游哲说:“她总算回公司帮忙了,不然要把我累死。”   戚时安道贺,心里猜测到哲思的大客户应该就是游思牵的线。众目睽睽之下,两间公司的合伙人全都在场,一众员工都拘谨了起来。   沈多意坐的位子正冲着门口,他看了看薯条,觉得小孩儿很可爱。   “哎,哲思的俩老板好像跟戚先生和章先生是好朋友。”齐组长小声嘀咕,“还是老同学来着,我也记不清了。”   秦主管说:“游先生和章先生大几岁,戚先生和游小姐是同学,不过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   齐组长懊悔地拍了下脑门儿:“我傻缺了!”   沈多意在旁边吓了个激灵:“怎么一惊一乍的……”   “完了完了,结婚前在食堂吃饭那次,我还问戚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还想给人家介绍。”齐组长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怪不得戚先生不说呢,我看是和游小姐有关吧,郎才女貌还青梅竹马,关键是强强联手。”   沈多意不动声色地飞了个眼刀:“别八卦了,好朋友不行吗?”   齐组长说:“好朋友有什么意思,戚先生和游小姐合起来就是金融圈的神雕侠侣,我的天太可怕了。”   沈多意听着同事的八卦又想笑又想呲儿几句,干脆打开手机研究下周老爷子的降压食谱。门口那几个大人聊天的声音听不分明,但小孩子的声音大,听得很清楚,他偶尔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   “舅舅,我还能吃个蛋糕么?”   游哲不太会养孩子,犹豫地说:“刚才不是吃饱了,怎么又要吃?”   “小孩儿看见吃的当然想吃。”章以明朝甜点车指了指,还不忘给自己加戏,“想吃什么自己去拿,我是以明叔叔。”   戚时安知道章以明要上演“好久不见爱你如初”的戏码了,眼不见心不烦,朝薯条伸出手:“走,我给你拿个好吃的蛋糕,但是只能吃一个。”   沈多意看着戚时安带小孩儿吃东西,吃的是他们刚才吃过的那种纸杯蛋糕。戚时安屈着长腿蹲在薯条旁边,又耐心又温柔,薯条想再吃一个的时候他又严肃起来吓唬人家。   “那我给小姑吃一个。”薯条手上沾着糖霜,“小姑,你吃吗?”   游思晚饭只喝素汤,已经坚持了三年,但此时章以明对着她深情表演,促使她抓住救命稻草般回答:“吃!”   高跟鞋“哒哒哒”几声,章以明喉结滚动,一副心被踩碎的模样。   “这是给我吃的?”游思难以自控地拧了眉毛,“为什么还撒糖霜?薯条,你这是谋杀小姑。”   戚时安心累地站起身:“不至于两口就胖,吓唬孩子干什么。”   游思轻轻咬了一小口,这是她的极限了,剩下的多半个有些棘手,她像很久以前一样,直接递到戚时安的面前:“你把这块吃了吧。”   周遭的目光瞬间有些暧昧起来,似乎都等着戚时安张嘴。   沈多意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想起刚才他们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   “真麻烦。”戚时安后退半步接过蛋糕,然后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章以明又见缝插针地走过来说:“我想起那时候咱们一起创业了,忙得不分昼夜,饭也顾不上吃,你吃口我剩的,我吃口你剩的,不分彼此。”   游哲看看时间:“那回头去我家打牌吧,再好好聊聊。今天不早了,薯条不能睡得太晚。”   聚餐继续,有的已经开始商量结束后去哪接着消遣,而经过刚才那一幕,同意齐组长观点的同事又多了几个。沈多意听得耳朵疼,满脸无语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同事说:“你们的重点根本就不对,合吃一个蛋糕有什么,你们太敏感了。”   沈多意立刻点头:“我觉得也是!真八卦。”   谁料那个同事继续道:“重点明明是‘那时候一起创业’!当初的辛苦是一起扛的,互相分担的,而且专业对口发展方向也一样。找个谈情说爱的人简单,找个一起造梦的人,太难了。”   沈多意心头一空,彻底没了言语可辩。   他按灭手机,有些浑噩地喝光了杯子里的白水,思考能力断在对方那句话上,直到聚餐结束都没恢复。   柏悦门口的车辆首尾相接,同事们各自回家或者搭伴转场,他落在后面看着戚时安和章以明并肩而行的挺拔背影,终于憋不住一般,低头编辑道:“你当年已经和别人造了梦,我来迟了。”   手机在兜里振动,戚时安看着那条信息消化了片刻,等同事们陆陆续续全部离开,他仍然笔挺地站在旋转门外。落在后面的沈多意总算出来,他们俩沉默着往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有些暗,但戚时安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他抓住沈多意的手说:“不知道是别人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想了什么,但我只解释一次。”   沈多意先解释:“我没有闹意见,只是觉得很遗憾。我可以和你分吃一块蛋糕,也可以陪你承担所有辛苦,专业对口和发展方向我们都相同,只是时间错过了。”   戚时安转身面向他:“没什么可遗憾的,你分析数据时和我唱反调也好,产生分歧时和我顶嘴也罢,谈合作为了自己的专业度不许我插手,或者像个神经病一样提出陪我加班。”   他微微停顿:“我没有在错过的时间里和别人造梦,我是在你没来的时候一边等你,一边努力。”   “多意,你不会只做个组长,我也不会满足于这级台阶,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你和我各自跋涉过千山万水才等到别后重逢,没有必要探究迟不迟,只需要坚定地设想一起走多远。”   沈多意怔忪着,他被对方这番仅此一次的解释感动到无以复加,只好用力回握住对方的手。   设想一起走多远吗?   他轻声承诺:“没有尽头的话,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戚时安眼底蕴着笑意看他:“有你这句话,那什么尽头我都要豁开了。” 第37章   早晨上班路上很堵, 尤其是经过几所中学时行驶得非常艰难, 沈多意出门不晚, 开不动的时候就拿起一旁的面包吃两口,顺便看看那些家长在干什么,后来拧开广播才知道这两天正在进行中考。   离开中学校园已经太久了, 他要不是听新闻根本想不起来几号考试。那些家长都在校门口等候,大热天的看上去格外辛苦。   车流终于松动了一点,他搁下面包认真开车, 在后视镜里又望了眼辛苦等待的家长们。还记得他中考那天也很炎热, 走之前林瑜珠给他塞了一大瓶绿豆汤。   一路走着神儿到了公司,大楼内冷气十足, 待久了甚至还要加上件外套。沈多意滴卡跑进即将闭合的电梯,笑着和电梯里满满当当的同事们问了声“早上好”。   “沈组长, 你这工作证上的照片什么时候拍的,看着好嫩啊。”法务部的女同事跟他很熟了, 突然出声问道。   沈多意开玩笑地说:“难道我现在显老吗?”   “现在是成熟,但是一笑还是嫩的。”安妮也插了一句。出于礼貌,对方说话时沈多意就会转头去看, 这会儿说完他便看向了电梯门, 于是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后侧高出一截的戚时安。   他这才回答:“那张证件照是我大学毕业那年照的,就在学校里的打印室,师傅照完还给我修了修,所以我印了四十多张,能用到退休了。”   电梯里的所有同事都乐不可支, 一向斯文大方的安妮也笑得很大声,她看看手表,仍带着笑说:“等会儿开会我要找个背对沈组长的位置,不然看见他我肯定边做记录边乐。”   沈多意很少出洋相,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同事们那么开心,又觉得自己心情也更好了。从电梯门里看了戚时安一眼,发现对方垂眸向下,很是深沉,就在他担心对方有心事的时候,再仔细一看,发现戚时安的嘴角正微不可查地上扬着。   大清早就摆酷,德行。   咨询部到了,沈多意迅速迈了出去,他回头冲电梯里说:“等会儿开会见!”   没有称呼,大家都以为他在对刚刚聊过天的安妮说,安妮也笑着点了点头。戚时安向后微仰,慵懒地靠着墙,然后心满意足地接收了沈多意轻轻飞来的眼神。   半小时后,所有与会人员在都会议楼层坐定,沈多意还是本子和钢笔,他和齐组长坐在一排,安静等待行政助理发放等下需要用的资料。   戚时安自从天热后就没再穿过西装外套,在公司里总是衬衫见人,但仿佛气势更强。他看了眼手表,往下一扫确认都拿到资料后才开口:“前一阵子抓外汇投资比较卖力,但是期货投资也是占了百分之五十的份额,而且最近期货市场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所以今天开会想讨论一下。”   他说完又强调:“是讨论,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只要有理有据,抬杠也可以。”   大清早就开会的压力被这三两句话敲碎了,气氛轻松起来,期货部的小王说:“我这几天白班,感觉行情走势都在合理范围内变化,没看出什么端倪。”   戚时安点点头,又搞突然袭击:“齐组长,你觉得呢?”   沈多意知道这人一开会就六亲不认,早就做好了被提问的准备,但没想到问的是齐组长。齐组长回答道:“那有可能是夜盘的问题吧,可以详细观察一下贵金属方面。”   “很棒”是给沈多意的专属夸奖,虽然沈多意并不稀罕,但戚时安也不会转给别人。“齐组长说得没错。”他按了下遥控器,前方屏幕上直接弹出了贵金属的各项指数表格。   “大家认真看一下,为了给你们省事儿,我昨晚熬夜算好的。”戚时安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喝完逡巡审视,“19开头的基本都是主力合约,但是交易并不活跃,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离交割期还早,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沈多意小声嘴瓢了一句:“估计又有主力控场,散户快跑。”   “……”戚时安听得一清二楚,他强忍住不往咨询部的位置看,但意有所指地说,“有的散户亏一次就念念不忘,其实不如把痛心疾首的精力放在新投资上,说不定已经回血了。”   沈多意又不笨,当然听出这话是说给他的,于是客气地请教:“戚先生,我觉得比起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还是果断止损比较明智。”   戚时安回应:“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失败的价值是用沮丧换取经验,如果再来一次又因同一个问题跌倒,那这样的水平就不能怪市场了,估计在哪都会跌倒。”   他说完看着沈多意,目光交汇恨不得迸出一簇火光:“‘资本永不眠’,人的头脑也只有在死亡那一刻才会停止运转,如果市场是永远不会通关的游戏,那你的知识和智慧就是永远不会用尽的能量。”   戚时安本来只觉得沈多意是和他抬杠拆台,但说了两句后又真实地担心起对方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是他也不顾及是不是当着众多同事了,补充道:“沈组长,你设计的游戏很棒,玩游戏肯定也没问题,对不对?”   沈多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不适点,以前做高级精算师的时候,他需要预先估计出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提前量化一切不确定的因素,然后从空白开始建立数据模型,最终搭建坚固稳定的数据高塔。   一切都是他计算好、设计好,他产出一样产品,人们只需要了解再购买。占据主动方太久了,他早习惯于制定规则。可是投资市场不同,规则不是他定,他就算掌握了规律也不一定能让行情按照己愿发展。   戚时安提醒了他,他应该用寻找解题思路的心态去看待投资市场,而不是用判卷老师的态度妄想征服。   再看向戚时安时,沈多意抓了抓眉心:“戚先生说得有道理,我记住了。”   会议继续,经过这一番你来我往的交流,各人之间的话匣子已经彻底打开了,期货投资部的专业人士分析得头头是道,其他部门驳斥得似乎也有理有据。   这场会议一直进行到中午下班,难得大家还有点意犹未尽。戚时安合上他的笔记本,说:“还有一点延伸的内容没说完,但是下午的工作是安排好的,所以不能顺延,只能另外再找时间说,之后让安妮统计下意见,少数服从多数。好了,大家去吃午饭吧,吃完休息一会儿。”   几个主管提议道:“戚先生,午休时间或者下班后都可以吧,趁大家思路活跃,今天就处理完比较好?”   “也行。”戚时安看了眼时间,“那下班后吧,中午犯困,大家休息一会儿。”   一行人去了公司餐厅,沈多意从来不选择困难,直截了当地要了大份菠萝饭,戚时安见状也没再考虑,跟着买了两份,不然等会儿肯定就没法一起坐了。   “怎么看着还挺高兴。”戚时安习惯吃之前擦擦勺子,“今天的饭菜合心意?”   “嗯,夏天吃酸甜口的舒服。”沈多意大口吃饭,偶尔吸溜几下酸梅汤。正吃得忘我,见章以明端着份面走了过来。   “没人我坐了啊。”章以明在戚时安旁边坐下,“沈组长,刚才齐组长还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   沈多意心虚地说:“齐组长总吃排队长的,我饿得等不及了。”   章以明想起前几天聚餐遇见游思的事儿,重点是游思不搭理他,却对戚时安如常亲切,明摆着故意气他,于是突然炮轰道:“戚总,你别老吃那么多了,听厨子说你上回下午茶就包圆了所有点心。”   戚时安不知道章以明忽然发什么疯,他懒得搭理,但当着沈多意实在没面子。正准备还嘴,谁知沈多意倒先出了声:“因为戚先生的工作量大啊,而且戚先生在部队待过,这个饭量很正常。”   章以明没想到沈多意会出声,直击要害:“你怎么知道他在部队待过?”   “能看出来啊。”沈多意反应超快,“戚先生的站姿和坐姿都明显比普通人挺拔许多,气质也不一样,和您对比一下,能看出您是个普通人。”   “……”章以明被噎得胸口疼,“普通人挺好,好歹不是禽兽。”   戚时安一直默默吃饭,酸甜口的菠萝饭似乎酸味消失了,只剩下甜。章以明贼心不死,输了两句还想再战,说道:“听说晚上要加班开会,怎么效率上不去呢?一上午都说不完那点事儿。”   沈多意已经吃饱了,擦擦嘴回应:“不是题目没做完,是要做附加题。”   章以明卷着面条:“你还来个比喻……”   “因为我语文学得还行。”沈多意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吃不完的鸡排向前推推,“章先生,我看戚先生吃东西占着嘴,所以帮他回答了几句,您别介意。”   章以明说:“咨询部是我管,你不怕我给你穿小鞋?”   沈多意回答:“那我就申请调去投资部,反正整天见客户那么累。”   “美得你。”章以明吃饱走人,“跟着他开会还开出感情来了,你看看人家齐组长多坚定。”   旁边终于空了,戚时安把沈多意剩的几块鸡排吃掉,脑中不停回放沈多意刚刚护短争辩的模样。原来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被呵护是这种感觉,他看了对方一眼,说:“真想来投资部就打申请,五分钟之内就给你批。”   沈多意有些困了,逗趣道:“五分钟啊,还以为三分钟就行呢。”   “那就三分钟。”戚时安说,“手把手带你操盘,让你争取明年在温湖公寓再买套房。”   他们守着残羹剩饭闲聊,周围的同事渐渐都回去休息了,餐厅的工作人员也收拾完下了白班。像计算好的那样,两个人霸占了整层餐厅,哪怕连喊叫都没人打扰。   “趴着多难受,去三十层的休息室睡一会儿吧。”   沈多意埋着头:“安妮看见,还得瞎解释。”   戚时安不再出声,安静着让沈多意好好休息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看了看上午的会议记录,退出界面后又打开了相机。   背后的落地窗外是高楼大厦,沈多意吃饱趴在桌上,头发丝和眼睫毛都被阳光镀了层浅浅的金色,防水手表蹦着字,看上去特别防水。   戚时安按下拍摄键,相册里又新增了一张:非要在餐厅午休的多多。   晚上下班后要加时开完上午的会议,所以临近下班都没人急着收拾东西,沈多意刚刚通知了沈老晚回家一会儿,就接到了章以明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章先生,有事吗?”   “那个‘高阶平台’的最终完善方案做好没有?”   沈多意从桌上找到一份红色文件夹:“下午做好的,您现在要看吗?”   “拿上直接去三十层,我和戚先生一起看。”章以明挂了电话,去之前先通知了戚时安一声。沈多意拿着文件和笔本走了,估计看完就要直接去开会。   等人到齐,戚时安说:“证监会的李先生说马上要有新公告发布,所以这个方案还得再修改。”   沈多意点点头:“那您和章先生看一下吧,哪部分需要改动,我再做一份。”   两名高级合伙人研究了片刻,根据透了点风的新政策做出几项改动,戚时安手很快,决定后直接把每项注意点清楚地写在了空白处,以减轻沈多意后续的工作量。   终于完成,安妮正好敲门进来:“戚先生,哲思的游小姐来了。”   游思拎着一只纸袋进来,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出声询问:“你们还在忙吗?我们公司已经下班了,这是我之前旅行买的礼物,顺便给你们送上来。”   戚时安回答:“忙完了,等下开会。”   游思走近把袋子放在桌上,看着沈多意有些陌生,便点了点头。戚时安介绍道:“这是我们咨询部的沈多意组长。”   “那我晓得了。”游思和沈多意握了握手,然后从手袋里拿出一盒手工饼干,“沈组长你的声音很好听,没想到本人长得也这么帅。上次在电话里失礼了,那这盒饼干就当是我的赔礼吧,晚上开会饿了吃。”   沈多意接过,发现饼干盒上有彩色涂鸦,应该原本是给小孩子吃的。他开心地道谢,并且礼貌地回道:“游小姐也比我想象中还漂亮很多。”   戚时安像一块硬铁:“别互吹了,准备开会。”   游思饶是把形象当生命,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准备走了,说:“礼物都一样,你们随便分吧,我哥还在楼下等我,先走了。沈组长,下次有机会再聊。”   “下次是什么时候?”章以明被忽略了半天,他不开会,便跟着往外走,“我最近什么伴儿都没有,闲得很,周末出去玩儿怎么样,有的是工夫聊。”   游思头也没回:“我没说你和你聊。”   章以明回头:“那就这么定了,这周末出去,沈组长一定要来,你们到时候随便聊。”   办公室只剩下戚时安和沈多意,他们俩的心都扑在工作上,没心思研究别人的你追我赶,直接一齐拿上资料去了会议楼层。   两个人都很快进入工作状态,继续分析上午没说完的话题,戚时安坐在最前方的位置上面对大家,盯着数据图说:“看06的最近表现,有一部分新开空单,后市的话,冲高抓顶的可能性不大。”   他抬眼看向大家,眼神撒播得很均匀,移动到咨询部时,见沈多意正认真地望着他。戚时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心旌摇曳,又带着点隐秘的刺激。   他再也懒得移开目光,盯着沈多意说:“还有一部分我们需要考虑是否对敲,大家看一下资料的第二十八页。”   话音一落,其余人全部低头翻看资料,沈多意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一时间忘记反应。就在他回神准备低头时,看见戚时安朝他利落地眨了下左眼。   单单眨了左眼。   大夏天的,他收到了秋波。   而且戚时安的秋波实在送得太过明目张胆,刚刚但凡有人抬头就会暴露。   沈多意愣了好几秒,随后慌忙地低下头去,他迅速翻开资料,整颗心都怦怦跳着。既心慌于此时所处的环境,更心动于戚时安饱含英俊的顽皮。   他抿住嘴冷静下来,然后悄悄拿起了手机。   不到半分钟,戚时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跳出一条短信,他面无波澜地拿起打开,随后眼神发怔,接着又开始两眼放光。   手机屏幕上,沈多意发来:“你怎么那么骚?”   天已经黑了,加班的人却仿佛不知疲倦,戚时安像得了什么夸奖一样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他看着落地玻璃窗,一时间分不清上面闪烁的,是里面的灯光还是外面的星光。   只知道从早上在电梯里接收沈多意的眼神开始,到现在沈多意悄悄发短信给他,他大概到今晚睡觉都会心情大好。   翻开本子里的一页空白,戚时安看了眼沈多意然后落笔写道:未见你时,怎会知道。   暗渡陈仓美得像一枕黄粱。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多意,你男朋友向你发送了wink攻击! 第38章   本来以为章以明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没想到真的组织了一场周末出游, 位置和路线都规划好了, 并且安排得有模有样。   沈多意心累,他上了一个礼拜的班,光那份计划案就修修补补了六七次,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只想在家睡觉。没成想还要陪领导郊游,甚至被迫卷进章以明的追爱浪潮里。   “爷爷, 把你每回钓鱼用的便携水杯给我, 我要带上。”沈多意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背包,随便装了两样就懒得动弹了, “爷爷,我周日下午就回来了, 菜和水果都买好了,还有饺子分袋放在冷冻格, 你煮煮吃就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或者找邻居阿姨帮忙,我都拜托好了。”   沈老说:“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 你就别操心我了。”   沈多意趴在背包上:“你最近没什么精神, 是不是天太热了?家里空调一直开着,待久了就开窗通通风,别出去了。”   “知道啦。”沈老倚在沙发上,“我是从胡同回来以后不适应,水土不服。”   “你快得了吧。”沈多意笑着还了一句, 正好屁股底下振动起来,他从垫子夹缝里摸出手机接通,“喂?改时间了吗?”   戚时安在里面说:“没有,我准备去买点东西,问问你有没有需要带的。”   沈多意看时间还算充足:“你在哪买啊,我去找你吧。”   戚时安笑了一声:“直接出来吧,我在你家门口。”   “你……”沈多意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好。戚时安反而解释得头头是道:“你不想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但你要是想去,我接上你就能出发,这样不是为了省事儿么。”   沈多意信服于对方清晰的思路,也感动于对方默默不言的体贴。他拿上钱包和手机出了门,刚走出温湖公寓就看见了一辆九成新的吉普车。   车窗落着,戚时安带着墨镜坐在驾驶位上,看穿戴已经都收拾妥当了。沈多意跑过去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随口问道:“这是章先生的车吗?”   “不是啊,我的车。”戚时安递过去一瓶水,握着方向盘调了头,“没怎么开过,一直在车库里扔着,买的时候好像是因为炒外币赔了钱,心情不好。”   沈多意看怪兽一样:“你赚了钱买车就算了,赔了钱也买?”   路上有点堵,戚时安掌心按在喇叭上:“钱存着又没用,赚了就花呗。赔了心情不好,购物发泄一下嘛,只许女生买衣服,不许我买车啊。”   “可是买那么多辆又开不过来,贬值还快。”沈多意忽然瞥见戚时安的中指上多了枚戒指,便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戚时安没听见动静,扭头发现沈多意在看自己的手,解释道:“游思送的礼物,叫什么‘兄弟情深’系列,我和章以明一人一个。”   沈多意笑歪在座位上:“好奇怪啊,俩男的戴一样的戒指,还是情深系列。”   已经进了百货大楼的停车场,戚时安熄火拔钥匙,然后突袭一般伸手掐住了沈多意的下巴。沈多意没法继续笑了,看对方表情冷酷,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声问:“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戚时安没用力,指腹捻着沈多意的皮肤回答:“我没生气,但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问题,所以要严肃认真地和你谈谈。”   沈多意迷茫道:“什么事啊?”   “很重要的事。”戚时安说,“我和章以明戴一样的戒指很奇怪,不过这是礼物,所以要戴给游思看看,表示尊重,平时我不戴。但我要声明的是,两个男人戴一样的戒指也可以很正常,比如你和我。我们迟早会在无名指上戴一样的戒指,难道你到时候会觉得奇怪而拒绝吗?”   沈多意微微张着嘴巴,他根本没想到戚时安严肃的点是这个。   下巴被掐着,说话都不利索,他抬手握住戚时安的手腕,等对方松开他后便立刻回答:“我没想那么多,如果是我们的话,我不会奇怪更不会拒绝,只会马上伸手。”   戚时安帮他解了安全带:“多意,我们会有那一天的。”   百货大楼内商品分类明确,他们直奔户外用品区,想买点野营需要用的东西。因为章以明定的地点在绿山区的度假别墅,那儿的野营区很有名。   “我带了帐篷和睡袋那些,买点驱虫喷雾那种零碎的就行。”戚时安拎着购物篮,把清单交给沈多意,“你念,我找。”   沈多意念道:“万用炉、防潮垫、头灯、便携高倍望远镜、纤维枕,没了。”   戚时安一一买好:“再去买点吃的带上就全了。”   “哎?你怎么买的垫子和枕头都是双份?”   “你也要用啊,不是以为我自己露营吧?”   沈多意撇撇嘴:“我还想体验体验度假别墅呢……”   戚时安推着他往外走:“别着急,以后赚钱赔钱都不买车了,改成买别墅。”   沈多意又看了眼买的东西,佯装不乐意地说:“你和章先生戴同款戒指,就和我用个同款垫子,不知道谁才是你男朋友。”   戚时安闻言激将道:“那走,去二楼买手表吧,咱们带同款手表。”   “一百七,单位万那个?”沈多意小声耍赖,“还是我改天去给你买个九十块钱的防水表吧,你可别嫌弃。”   正式出发时已经将近中午了,外面骄阳似火,车内的温度却一降再降。章以明开着越野在前面带路,戚时安开着吉普跟在后面。   车厢内安安静静,沈多意坐在副驾上看风景,偶尔喝两口水。游思和薯条坐在后排,更是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半晌过去,戚时安打破了沉默:“至于么,别吓着薯条。”   游思说:“我要是知道他还带个嫩模来亲热,我才不带薯条来呢,你们说他是不是脑子里养寄生虫了,当着小孩儿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薯条赶紧说道:“小姑你别生气,那个什么模没你漂亮。”   “我不和她比,你不许看她。”游思拆了包薯条,“我告诉你啊,不能学那个章叔叔,要向时安叔叔和多意叔叔一样,多看书多学习。”   薯条问:“还有舅舅呢。”   “舅舅就算了,整天只知道工作,没意思。”游思不吃膨化食品,打开闻了闻便向前递过去,“沈组长,你吃薯条吗,我怕胖。”   沈多意接过,还没来得及谢谢就听薯条说:“完了完了,要吃我了。”   车厢内渐渐热闹起来,小孩子坐不住,在后排瞎闹腾。零食撕开了好几包,游思不让薯条吃太多,薯条吱哇乱叫地抱着食品袋不撒手。   沈多意递向驾驶位:“戚先生,你吃吗?”   感觉好久没听这个称呼了,戚时安伸手抓了一把搁进嘴里,三两下吃完又抓了一把。沈多意收回手准备继续吃,发现袋子里已经空了。   “你两口就全吃完了?”   戚时安理所应当地说:“不然呢,你又没给我剩多少。”   薯条站起来扒住两个座椅靠背,正冲着前方:“叔叔,我小姑说你以前能吃十个三明治,还说你姥爷能吃十二个肉夹馍,是真的吗?”   “是真的。”戚时安加速,“只说了我这个,没说好的?”   薯条纳闷儿道:“能吃这么多还不好啊,其实小姑主要说以明叔叔的事儿比较多,每天睡觉都讲——”   游思一巴掌拍薯条屁股上:“你是不是欠炸了?”   薯条急刹车,从后面抱住戚时安的肩膀:“对了!还说你在军校参加格斗比赛拿了第一,还会打枪。叔叔,你能教我吗?”   沈多意把空袋子揉巴成一团攥在手中,听着薯条讲戚时安以前的旧事,不禁幻想起来。幻想着对方奔跑在训练场上,穿着军靴进行格斗比赛;或者是留学赶论文的辛苦夜晚,不知节制地塞下十个三明治。   “戚先生,”沈多意说,“有机会也教教我吧。”   终于到了绿山区,山里气温骤降,又湿润又清冷。山间别墅设计得很漂亮,其中一间房的落地窗正对着树林流水。   游思和薯条先选择房间,章以明和他的女伴也选了一间。都归置妥当后,戚时安和章以明从车上搬行李物品,女生和小孩儿已经开始拍照,沈多意打火搭烤炉,准备午饭。   别墅的厨房里有现成的新鲜食材,但是舟车劳顿,大家都没什么力气费心折腾,想随便烤点东西吃填填肚子。   章以明也戴着那枚戒指,坐下后帮忙穿肉串,怕弄脏便摘下来放在了石桌角上。他很少干活,所以效率极低,问:“沈组长,一串穿几块肉啊?”   沈多意在炉边暖洋洋的,回答:“五六块就行吧,没什么要求。”   香肠最先烤好,他拿起来吹了吹准备给薯条先吃,喊道:“薯条,过来吃东西吧。”薯条跑过来,两只小手冰冰凉还滴着水,兴高采烈地说:“叔叔,那边的泉水特别凉!小姑喝了两口都打颤!”   章以明擦擦手起身去寻,不悦地嘟囔了一句:“等会儿又要肚子疼,不长记性。”   沈多意揽着薯条烤东西吃,没几分钟戚时安抱着一堆木头来了,他在对面坐下,隔着冒烟的炉子和沈多意对视了一眼。   木头加进去烤出来的食物更香,戚时安渐渐揽过烧烤的工作,为沈多意和薯条服务。薯条本来和沈多意不算太熟,但几个科幻故事讲完,就熟到坐大腿撒娇了。   一阵吵闹声传来,另外三个人终于想起过来用餐,游思走近后惊讶地说:“薯条,你怎么那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别麻烦多意叔叔照顾你,下来自己吃。”   沈多意笑着说:“没关系,游小姐太客气了。”   游思在他旁边坐下,一边帮忙一边不好意思地开口:“小孩子是这样的,你要是和他熟了,他就敢对你无法无天。”   她说完正好瞥见沈多意的餐盘里多了串烤香菇,抬眼一看,见戚时安烤好很多在给大家发放,便高兴地说:“你戴戒指了?松紧合适吗?”   “合适,先说好,平时我不怎么戴。”戚时安回答。   游思立刻转去看章以明的手,发现十根手指都光溜溜的。章以明立刻看向桌角找他的那枚,结果早就不知道掉哪去了。地上落叶推积,有黄有绿,还有浅色的鹅卵石路铺底,根本找不到。   章以明装作无所谓地说:“我没戴,土不土啊。”   游思面上看不出情绪,但眼睛再没往那边看过。她又去和戚时安跟沈多意说话:“你们看我这枚是金色的,这是‘兄妹情深’系列,我和我哥一人一个。”   吃完有人来收拾,已经半下午了,游思带着薯条去睡午觉,章以明的女伴也要去洗澡换衣服。戚时安和沈多意收拾了背包,准备开往野营区扎帐篷。   车子启动,沈多意看着窗外,见章以明正在吃饭的石桌附近转悠,他奇怪地问:“章先生弯着腰找什么呢?”   戚时安笑道:“甭管他,自作自受。”   野营区修建得像一片密林,入口处登记领取信号灯后就能行驶进去了,他们两个开着车在里面转悠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一块平坦宽敞的地方。   说是宽敞,停好车后立马缩小了一半,戚时安在树旁边搭帐篷,沈多意把要用的东西一趟一趟搬出来。   “这是什么?”   戚时安抬头:“天文望远镜,我观星用的。”   “你还喜欢观星?”沈多意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搬下来放好,想起在商场里还买了便携高倍望远镜,“为什么还买一个?”   戚时安说:“那个是买给你瞎望着玩儿的。”   帐篷搭好,两个人一起钻进去铺防潮垫和睡袋,弄完又挂了盏小灯。沈多意累得躺平喘气,看看时间说:“四点了,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戚时安把帘布卷好固定住,森林里凉爽的风不断吹来,他在沈多意旁边躺下,“睡到七点,给你煮方便面吃。”   两个人同时闭上了眼睛,开了很久的车,又搬来搬去地活动,很快倦意翻涌,一齐进入了梦乡。   森林中只有鸟鸣和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沈多意盖着外套酣睡,日落后在梦中觉出冷来,他寻到旁边的热源,靠住后蹭了蹭脸颊。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他迷茫地伸出手,想拧开床头灯看看时间,摸到戚时安的耳朵才想起他们此时正在露营。   戚时安抓住那只手:“谁非礼我呢。”   沈多意坐起来:“森林王子听说来了个帅哥,趁天黑赶来摸索一二,竟然发现对方是多年前救过他的真心人,一时间有些下不了手。”   戚时安在心里接道:于是真心人对森林王子下了手。   打开万用炉和其余几盏便携灯,四周围都亮了起来,每条小路上有指示牌,沈多意提着灯按照指示去打了点泉水,回来时戚时安已经架起了小锅。   等泉水滚沸,戚时安把两包方便面煮进去,然后盖上盖子不再理会,过了会儿直接关火闷着,看样子还有别的要做。   沈多意闻着香味已经饿了,忍不住拆开一包夹心饼干:“你吃吗?”   戚时安看了一眼:“不吃,讨厌哈密瓜口味。”   “事儿多。”沈多意自顾自地吃着,看对方又架上了另一只小平底锅,然后拆开两盒腌好的牛排开始煎。他看戚时安切配菜的动作很熟练,问道:“你会做饭?”   “我会啊。”戚时安喂了他一块玉米笋,“你好像很惊讶。”   沈多意说:“我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呢,原来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锅中的牛排呲呲作响,戚时安看那包饼干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又看着那最后一个被沈多意咬进口中,他仿佛伺机而动,忽然倾身咬住了饼干的另外半边。   两唇相蹭,四目相对,沈多意猛地攥紧了空包装纸。   戚时安把饼干咬下,满意地嚼了嚼便吞入腹中,说道:“我还入得了洞房,森林王子,你捡宝了。”   坐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吃完牛排和方便面,两个人的身上都暂时暖和了一些,但山间昼夜温差很大,等到九点多时风一吹又急剧变冷。   他们俩挨着坐在帐篷口,戚时安盘着腿,身前是天文望远镜,手中是夜光星图。沈多意凑在旁边拿着小望远镜,好奇地问:“这会儿适合观星吗?”   戚时安说:“适合,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好像会阴天,不过现在情况不错。”   他微微倾身对上镜片,经过调整后视野中的画面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沈多意不知道镜片中的景象是什么样子,也不想打扰对方,于是悄悄拿过那张星图来看。   都说人死了会到天上,那他爸妈估计也在。   戚时安久久没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见沈多意在安静地看着星图出神,指尖戳在上面,指甲都亮起了淡绿色的微光。   他问道:“发呆呢?”   沈多意闻声抬头:“没有,我认识一下我爸妈在天上的朋友。”   见自己沉浸于观星中,既不打扰,也不抱怨无聊,被一张星图勾起对父母的想念,也是独自安静地消化。戚时安揽住沈多意的肩膀,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说:“叔叔阿姨的朋友我好像认识,我们一起看。”   “这是鲸鱼座,块头很大,吃得比我还多。”   “螺旋星云,是不是很亮眼?”   “边上是叶尼夫星,不仔细看就忽略了。”   “天鹅座,这是你吧,整天说我自负,你扬着头就像只骄傲的小天鹅似的,也——”   沈多意听戚时安在他耳边挨个介绍,转头就看见对方近在咫尺的侧脸,对他的珍视就写在脸上,让他忍不住凑上去亲吻。   戚时安把星图放在帐篷外的草地上,用力一收把沈多意彻底抱至身前,他从背后拥着对方,同时将望远镜拉近:“多意,你看看。”   沈多意低头,因望远镜位置的改变里面看不到什么,这时后背被胸膛抵住,戚时安伸过手来环着他调整焦距和目镜。   视野忽然明亮,第一次观星的沈多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戚时安贴着他耳后说:“叔叔是云生,阿姨是嘉雨,他们肯定在天上过着幸福的生活,还有许多星星做朋友。以后你想他们的话,我就带你看他们,随叫随到。”   沈多意猛地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戚时安。   为一腔爱意四散的感动。   和一片光芒四射的宇宙。 第39章   夜深了, 戚时安把几盏灯全都开到最亮, 然后拎上洗漱包和沈多意去泉水边洗漱。一路上地面积着层厚厚的落叶, 还有些细碎的树枝和石头。   沈多意拽着他的衣服,问:“这里面不会只有咱们俩在露营吧?”   “不会,这里面很大。”戚时安回答, “登记的时候他会告诉你哪个区域空着,为的就是避免遇见其他人,不然没有野营的感觉。”   沈多意说:“来之前觉得野营很艰苦, 结果发现还挺浪漫。”   已经到了泉水边, 把灯挂好后两个人就开始洗脸刷牙,山泉水有些甘甜, 但实在太凉,此时温度又低, 所以洗漱完都被冰得格外清醒。   回去的时候换成沈多意掌灯,戚时安接了两桶泉水拎着跟在后面, 到了帐篷外,他把水灌进保温壶里,说:“兑了点温水, 你要不要擦洗一下身体?”   沈多意踩着拖鞋:“虽然没别人, 但感觉露天光着像裸奔……”   “黑咕隆咚的谁能看见你裸奔。”戚时安嘴上那么说着,却走到帐篷前摘下了一片防水帘布,“给你弄个淋浴间,拿上浴巾过来。”   他走到吉普车旁打开车门,又捡了根长树枝绑一节在车顶的行李架上, 然后把帘布夹在伸出的那节树枝上,车身、车门和帘布形成了一块三角空间。   沈多意钻进去脱了衣服,立刻哆嗦了一下,等热水洒下来瞬间又暖和了起来。   戚时安站在外面举着保温壶浇水,小声自言自语道:“家里的那株多多也不知道蔫没蔫,还挺招人惦记。”   “念叨什么呢,我好了。”热水一停,冷风一吹,沈多意赶紧卷上了大浴巾,但仍冷得打颤。戚时安放下保温壶,把自己的外套给沈多意裹上,然后直接抱起来对方走向了帐篷。   沈多意万万没想到戚时安竟然会把他抱起来,一时间震惊和难为情参半。等钻进睡袋后,他只露着脑袋给自己找面儿:“山里真的太冷了,其实我不弱。”   戚时安失笑:“怕冷算什么弱,你可是咨询部交易额第一的规划师,我看强弱只论能力。”他说完把沈多意的头发撩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再说了,好不容易让我逮着一次抱你的机会,倒让你难为情了。”   沈多意躺在睡袋里,浴巾揉搓得歪三拧四,不那么冷了,他准备穿衣服去给独自冲澡的戚时安送浴巾。从睡袋里爬出来,环顾了一圈才想起来装衣服的包没拿进帐篷。   连内裤都没有。   戚时安洗完随便擦了擦,然后去车里套了件T恤短裤才回来,他站在帐篷外安装那片帘布,问:“还冷不冷?等会儿再喝杯热水。”   沈多意求人办事语气可亲:“帮我去车上拿下衣服吧。”   戚时安把衣服拿来,钻进帐篷后喷了些驱虫喷雾,顺便拉上了帘子。沈多意先坐起来套了件T恤,然后曲起腿迅速地穿上了内裤,还没来得及套短裤,就听见戚时安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呢?”   “笑你啊,一直光着呢?”   “我的衣服在车上。”沈多意岔开话题,“你不冷吗?赶紧钻睡袋里暖暖吧。”   两个人钻进去,戚时安的手很热,身体也热,他使劲挤着沈多意,然后把对方没穿上的短裤扔到了角落里。帐篷内的小灯没多少电了,灯光愈发昏暗,沈多意在昏暗的灯光下被压得严严实实,再没了半分凉意。   戚时安说:“双人睡袋买了很久,今天是第一次用,谢谢你给我这个使用的机会。”   沈多意被掐着腰:“你下去,好重……”   戚时安耍赖:“那你给我个保证,说好什么时候去我家试双人床。”   “你别不害臊了……”沈多意挣动间忽然定住,两条腿都绷紧了。他分明感觉到有东西抵在他腿间,像去按摩那晚一样。抬眼瞧着着戚时安,他既不说破也不再乱动,想看对方的反应。   戚时安根本不知“羞臊”为何物,但他也在试探,看沈多意一副任人宰割的乖顺样子,便一手掐腰,一手托背把对方抱了起来。   最后一点电终于耗完,灯灭了。   外面的天地都是黑色,帐篷内也再没一点光亮,沈多意跨坐在戚时安的腿上,手扶着戚时安的肩膀。他明知故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戚时安仍搂着他的腰:“你乖,给我摸出来好不好?”   四下皆静,沈多意没有出声回答,但是扶在戚时安肩上的手却移动向下,直摸到下腹才停。他抽出裤绳,又把裤腰拉开,几乎是瞬间就碰到了对方热烫的器官。   搂在腰间的手猛然收紧,他整个人都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戚时安的颈边有淡淡的青筋突起,喉结滚动间消下去了舒服的叹息。   沈多意动作很小心,怕自己掌握不好轻重,他仰起头用鼻尖蹭了蹭戚时安的脸颊,然后逆流而上咬住了戚时安的耳垂。   边咬边说:“别以为只有你会,我只是低调。”装完酷又自己软了气势,“没咬疼你吧?”   手背一热,是戚时安的手掌覆了上来,速度和力道都急剧攀升,手心手背也觉得越来越烫。沈多意低头抵住戚时安的肩膀,在对方强势的节奏中有些发慌。   “快好了吗?”   “我手酸了……”   “你快点,要不你自己弄。”   沈多意絮絮叨叨了好几句,然而没一句有效,他转头看向另一边,仿佛能透过里面的黑暗看见外面的黑暗似的,又来一句:“谢谢你带我看星星,真的很漂亮。”   掌心终于湿热一片,戚时安抱住他低喘了一声:“把星星摘下来给你都行,只要你开心。”   整理妥当重新躺下,双人睡袋内空间不算大,但挨着格外暖和,而且不用怎么拉扯就能把怀抱填满。   林中风声继续,鸟雀们都已经安静。   他们定好看日出的闹钟,然后互相说了“晚安”。   一夜倏然而过,可惜理想和现实差距太远,闹钟响起时谁都没有理会,等睁开眼早已经天光大亮。   沈多意平躺着,脸上还挂着笑,纳闷儿道:“平时上班我很容易就起床了,今天怎么睡得这么上劲?”   “因为我怀里太舒服吧。”戚时安自卖自夸,侧躺冲着对方,“不过今天阴天,日出不算明显,错过就错过了,没什么遗憾。”   他们又躺着说了会儿话,等困意完全消失才懒懒散散地起床收拾。先收拾自己,然后收拾大大小小的工具用品。   沈多意负责打包,戚时安负责拆帐篷。等一切整理完毕搬进后备箱,正好开始下起雨来,他们检查一遍就上了车,在雨势变大前驶出了野营区。   和其他人在别墅汇合,天气不好,大家都窝在客厅发呆,章以明的戒指失而复得,总忍不住没事儿摸两下。他挨着女伴占据了整条沙发,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们似的。   薯条坐在餐厅吧台的高脚椅上,等着他的儿童特餐,看戚时安和沈多意回来,往下一蹦狠狠摔了个屁股墩儿。   沈多意怕他哭,赶紧过去把他拎起来,然后拿出剩下的一包饼干,侧过头问:“游小姐,薯条能吃夹心饼干吗?”   游思在锅前煮粥,回答:“最多吃三个。沈组长,你们露营感觉怎么样啊,晚上冷吗?”   “还行,睡袋是保暖的,不怎么冷。”沈多意把薯条抱上椅子,又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游思自然不会使唤他,感谢道:“不用不用,你休息一下吧。”   戚时安挽起袖子走过去,突然很想给他买早餐的安妮,现在还得自己做。沈多意无事可干,便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嘱咐了一通又哄了沈老几句才挂断。   游思说:“沈组长,我觉得你对老人和小孩儿都很有耐心,让人觉得有安全感又体贴。冒昧地问一句,你有女朋友吗?”   话音刚落,沈多意就收到了戚时安投来的目光。他不知如何回答,便急中生智抢了薯条手里的饼干,薯条立即大喊一声:“我还想吃呢!”   游思回头:“吃什么吃,等着喝粥。”   话题就这么被岔了过去,吃早餐时五大一小都坐在餐桌旁,章以明不作就浑身难受,于是把薯条抢到怀里喂来喂去,掉得围嘴上都是。   戚时安做的三明治很香,沈多意咕哝咕哝吃着,还喝着加了很多牛奶的咖啡。   “把刀递给我一下。”戚时安张开手,等拿到刀后把面包边全部切掉,然后才准备开吃。沈多意旁观着,心想一年要浪费多少边边。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院子里竟然跑进来几只松鼠,薯条连嘴都顾不上擦,跑着就出去看了。戚时安吃得很快,起身拿上了风衣外套:“我看着他,你们吃吧。”   “叔叔,松鼠是不是受伤了?”   戚时安瞄了两眼:“没有啊,肥肥的挺壮实。”   “那它怎么不动弹?”   戚时安说:“刚吃饱吧,谁吃饱饭愿意动弹啊。”   吃饱饭走出来的沈多意听了个正着,他拿着那几条面包边朝薯条招招手,说:“你喂喂它们,看它们吃不吃。”   后来游思也出来了,戚时安见自己没什么作用,于是又回了别墅里。沈多意和游思交流了点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俩都在咨询部,能聊的内容还挺丰富。   “游思,帮忙搬扑克桌!”章以明突然在里面喊道。   “神经病。”游思站着不动。   沈多意说:“我去帮章先生吧。”   游思拉了他一下:“你别去,他就是没事找事。”说完可能觉得不妥,小声透露道,“沈组长,虽然他是你的上司,但你不用怎么搭理他,也别担心会得罪他。他只看能力,其他是不是很在乎。不过时安不一样,你要是不搭理他,他会记仇的。”   沈多意觉得特好笑,还想趁机了解更多,试探着说:“我觉得戚先生脾气很好啊,不像容易生气的人。”   游思弹个响指:“薯条,你来给多意叔叔讲讲。”   薯条跑过来,脸上带着小雨滴:“叔叔小时候过家家必须当爸爸,抓小偷必须当警察,扮动物必须当狮子,有一次小姑让舅舅当爸爸,叔叔半个月没理他们。”   游思忽然觉得背后编排发小不太好,挽救道:“那时候刚上幼儿园,大家比较情绪化。”   要不是出门在外,沈多意一定会瘫在沙发上笑他俩钟头,他憋得够呛,借口喝水便回了别墅里。戚时安正在偏厅和章以明守着扑克桌玩十点半,见他进来,询问要不要一起玩。   沈多意望着对方,“噗嗤”笑出了声。   戚时安有些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没发生什么好事儿,他搁下牌朝外面喊:“游思,薯条,都给我进来!”   薯条先跑进来,直跑到章以明的椅子后面。   “喊什么喊,吓着我侄子了。”游思走进来在桌对面坐下,随手抓起了那把扑克。沈多意还在笑,而且越来越刹不住,戚时安走近看着他,他只好抿着嘴强忍。   章以明说:“一把三万,玩不玩?”   游思立刻应道:“玩啊,有本事上股份,没准儿我就是明安合伙人了。”   有钱人的玩牌方式将沈多意的欣喜冲淡了一些,他羡慕地望了一眼,又抬头对上戚时安的目光。戚时安揽住他往外走,低声问:“不笑了?”   “不笑了。”他摇摇头,“以骄奢淫逸为耻。”   “德行。”戚时安笑骂了一句,揽着他趁雨小去了吉普车上。两个人挨着窝在后排,沈多意说:“别墅后面还有条小路。”   “等雨停了我们去转转?”戚时安问。   “行,现在先待着吧。”沈多意很满意这个不算宽敞的场所,周围安静无人,只有雨水的滴答声。戚时安靠近一些,不知是真是假地说:“风衣落下了,有点冷。”   沈多意拆开折叠靠垫给对方搭上,戚时安说:“不顶事,还是冷。”说完扬起手臂把沈多意一圈,在侧后方抱住才改口,“这样还差不多。”   摆好了姿势,他们一起开始看今天的开盘信息。   这场雨一直到午后才停,来玩儿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是都早早回去了。下午大家在各自的房间里睡觉,戚时安和沈多意看雨停了,便想去周围转转。   他们沿着小路走,偶尔被树上的水滴砸一下,偶尔被落叶滑一下,沿着路标走了半个多小时,走到了马路旁。边上有家客栈,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家商店。   沈多意说:“把店开在这儿也太偏僻了,我想起有本推理小说,故事发生的地点就是家偏远的店,不过是旅店。”   戚时安笑道:“《白马山庄杀人事件》吗?”   “对对!”沈多意点点头,他们两个朝远处继续走,聊起了那本小说里的情节和自己当时的读后感。   走近才看清店名,原来是一间杂货店,从橱窗里望进去感觉很漂亮,还有很多手工艺品。他们推门而入,头顶一串羽毛风铃叮咚作响,算是“欢迎光临”。   从餐具到文具,再从磁带到珠串首饰,里面的内容十分全乎,感觉想要什么都能找到。两个人各看各的,而后都走到了唱片架前。   戚时安随手拿起一张,问:“你喜欢什么风格的音乐?”   沈多意如实回答:“其实我不太懂,平时也只有开车的时候才听听音乐,车里除了几段戏曲外,其他的歌都是买车时车行经纪存好的。”   “我也差不多。”戚时安把唱片放进购物篮,“酒吧里的音乐我都挺喜欢的,这张买回去先放着,等你去的时候我们一起听。”   他们走到餐具柜前,最显眼的一格放着七八瓶果酱,标签上手写着日期,看来是老板自己做的。沈多意凑近闻了闻,味道很香,戚时安见状说道:“喜欢什么口味?买两瓶早餐吃。”   沈多意伸手拿了两瓶,一瓶橘子,一瓶蓝莓,安排道:“我要橘子,蓝莓给你吧。”   戚时安问:“那我突然想吃橘子的怎么办?”   “发信息,给你抹好做成三明治。”沈多意叮嘱道,“记得放进冰箱,没有防腐剂容易坏。”   又转了一圈,沈多意拎着购物篮准备结账,想问问戚时安还需要什么,回头却发现人不见了。环顾一圈,见戚时安正立在角落里看着货架。   他走过去好奇地问:“还没看完啊,怎么这么专注。”   沈多意走到旁边,看向货架时瞬间有些不自在,牌子上写着“计生用品”,这处角落里摆的全是一盒一盒的安全套。   和外面卖的很不一样,盒子四四方方还设计得很漂亮,不仔细看以为是巧克力或者奶糖。戚时安还在看,虽然店里没其他顾客,但是老板还在,沈多意无法抑制的紧张,抬手捂了下戚时安的眼睛。   “别看了。”   戚时安说:“我要买一盒。”   “……”沈多意不知道这话怎么接。戚时安又说道:“五百块钱这么大一盒,就是不太放心质量。”   沈多意准备走开:“我先去结账了。”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握住了手臂,戚时安问他:“你喜欢哪个颜色?”   眼角眉梢都是很欠揍的流氓样儿,偏偏又带着点绅士气度,沈多意脸庞微红,咬咬牙回答:“浅色的。”   戚时安心中震荡,他知道沈多意脸皮薄,所以只是想羞一羞对方,万没有想到沈多意真的会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实在无耻又过分,靠近低声道:“你昨晚刚用手碰过,记得我的尺寸吧?”   沈多意的脸从微红变成了通红,瞪着戚时安没有吭声。   戚时安又说:“所以浅色的那么多,你帮我选一个。”   他们已经在这边站了很久,沈多意觉得无人的四周都灼烫起来,再耗下去不定还有什么不要脸的话等着他,干脆伸手迅速地拿了一盒浅蓝色的塞给了戚时安。   戚时安几乎要挨住他:“我很喜欢,等着你给我戴上。” 第40章   因为多了一盒计生用品, 结账的时候沈多意已经躲到了门口, 他准备从此刻开始都不搭理戚时安了, 不然对方肯定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   戚时安结完账拎着袋子走过来,笑得愈发春风得意, 还推开门说:“来,您先请。”   沈多意迈到玻璃门外,停都没停就径直往前走, 戚时安悠闲地跟在后面, 用广播站站长的语气假装自言自语:“果酱放家里还是放办公室啊,我又不在家吃早餐。唱片也是, 工作累了听一会儿,好像放办公室比较好。不过这盒浅蓝色极薄——”   沈多意忍无可忍地回头打断:“你记得白马山庄里有个客人为什么被杀吗?”   戚时安顺从地问:“为什么?”   “因为话太多了。”沈多意折返回来, 粗暴地把戚时安手中的袋子打了个结,“到别墅之前不许再张嘴了, 不然我教训你。”   戚时安装得很害怕,紧紧抿住嘴让沈多意看,还比了个“OK”的手势做保证。两个人一起往回走, 他头一次见识沈多意羞极气恼的模样, 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拐进了树林里,安静的氛围令沈多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扭头看了戚时安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刚才情绪有点大,吓唬你的, 我从来不教训人,你别怕。”   戚时安点点头,要不是抿着嘴他得放声大笑,沈多意是怕他们两人之间的交往就此产生什么隔阂吗?他看周围寂静无人,便靠近一点握住了沈多意的手。   沈多意立刻抬头:“你说话吧。”   “我说点什么好啊。”戚时安看看满地的落叶,“多意,空气很湿润,风景很漂亮,袋子里的果酱很香甜,我们也有这么好。所以你不用闹个情绪还小心翼翼地考虑我,我更想做让你能肆无忌惮耍赖的人。”   沈多意怔住:“那样不会让对方觉得烦吗?”   戚时安看着他:“不会啊,我那样的话你会烦吗?”   沈多意想了想:“我会吧。”   戚时安差点被噎死,随即看到沈多意露出狡黠的笑容才反应过来,他诚恳又无奈地说:“你那样我不会烦的,看脸就消气了,我太没出息。”   两个人一路互相吹捧着回到了别墅。   收拾妥当后从绿山区回市里,两天的周末就这样充实的结束了。   工作总是做不完,旧的没了又来新的,沈多意忙碌之余会想起露营那天,远离所有文件资料和上司客户,坐在帐篷里吃夹心饼干,真是美得冒泡。   下班后老老实实回家,天气太热干什么都没兴趣,而且自己去玩儿把沈老独自丢在家里,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多了就难以放心了。   沈老却没觉得,饭后坐在沙发上吃葡萄,嘴里念叨着:“我还说现在这个公司不错,难得你愿意和同事们偶尔出去玩两天,结果你又天天下了班就宅在窝里了。”   沈多意拿着根雪糕:“什么?你连‘宅’都知道了?”   “我听毛毛说的,毛毛就像你小时候,懂的可多了。”沈老偶尔吐一粒葡萄籽,“你周末没在,我和毛毛爷爷去中心广场转了转,他买了辆电动汽车,拉上我和毛毛正好坐满。乖孙,我也想要一辆。”   沈多意想都没想:“毛毛爷爷刚退休,体格比我还好,你就算了吧,我不放心。”   沈老说:“我不要汽车,我想要个小三轮,走路不方便,我骑着在小区周围的路上转转就行,也不走远。”   “小三轮啊。”沈多意有些犹豫。他想起了小时候上下学,冬天特别冷和夏天特别热的时候爷爷就骑着小三轮接送他。   夏天带冰镇绿豆汤,冬天带热乎的烤红薯。   沈多意点点头,批准道:“行,我同意了,等着啊,我给你挑个好的。但是要提前约法三章,不能自己骑得太远。”   沈老欣然同意,他平时很少出门,只有蹭邻居的光才方便出去转转,有个小三轮的话就方便多了。   “对了,这两天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换了缓释片还没问过你。”沈多意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血压仪,“晚上还没量吧?”   血压在正常范围内,沈老也说没什么不适。沈多意之前查了查,貌似脚部浮肿可能是体内有湿气的原因,于是下载了好多新菜谱,准备给沈老食疗祛湿。   他想起那根人参来,说:“爷爷,我明天给你熬参汤喝吧。”   沈老说:“那是根好参,你记得给送你的同事回个礼,好好谢谢人家。”   “知道了。”沈多意应道,“我顺便问问他怎么熬。”   不知是时间凑巧还是心有灵犀,戚时安正坐在家里喝参汤,李阿姨为了给他送汤大晚上专门跑一趟,送完还被逼着写下来煲汤步骤。   “你妈妈让你明晚回家吃饭,有客人来。”   戚时安喝着汤问:“谁来啊?”   “游先生和游小姐,说回国后还没拜访过长辈,要去家里坐坐。”阿姨写了一大篇,盖上笔帽说,“好了,调料按照自己的口味调整,没有严格要求。你想吃什么,我明晚做。”   戚时安回答:“做两道甜口的吧,可能有小孩儿。”   第二天上班戚时安总算找到了由头,按下连接咨询部的内线,把沈多意叫上了三十层。安妮隐隐发觉,最近都不需要她给沈组长送文件了,老板有屁大点事儿都要把对方叫上来一趟。   沈多意和安妮找过招呼便走向了办公室,他敲门而入,见戚时安埋首在办公桌后,桌面上铺散了许多信息图。   “戚先生,你找我?”他走到桌前坐下,等对方开口吩咐。   戚时安摆着认真工作的样子,特别一丝不苟,抬起头公事公办地说:“有两件事儿,你先看看最近几天R1403的夜盘信息。”   沈多意接过,一张张翻看完毕后抬头说道:“目前的走势还算健康,但称不上多么出色,如无意外的话后市会平稳结束,如有意外的话,是有金子或者有地雷?”   戚时安终于抬头:“本来早上会平稳结束,但是现在看应该有金子。”   他说完不待沈多意问为什么,便主动招认:“因为我买了,本金投了十五万。这十五万是当作某个小散户之前赔的,最后赚多少这笔钱都给他。”   小散户愣了一会儿,条件反射似的又看了一遍信息图,好像图上粘着他的十五万。看够了便呼出口气,抬眼看着戚时安。   沈多意摇摇头:“我之前说笑的,我不要你的钱,我有钱。”   这话搁在十年前有些无力,搁现在就无法反驳了,当年贫穷的沈多意尚且会拒绝,现在年薪百万的沈多意更加不会同意。   戚时安似是料到了:“哄你的,我投了十万,等你再拿五万,那这个账户算是我们共同拥有的,这样行不行?”   “这样行。”沈多意高兴起来,“那多长时间分一次钱啊?”   戚时安笑他:“这就想着分钱了?我还准备把赚的钱就当做家庭建设基金呢。”   彼此的家里都没去过,还整出个家庭建设基金,沈多意撇着嘴笑,算盘打得哗啦响:“家庭建设基金,但你比我多一倍,那以后家里是不是你掌握话语权啊?”   “对啊,我做主。”戚时安一脸邀功的表情,自得的劲儿已经收不住了。沈多意把信息图放下,想起还有一条,问:“不是两件事儿么,第二件是什么?”   戚时安从兜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李阿姨写的参汤做法,挺好喝的。”   沈多意接过大致看了一遍,准备下班后去趟超市买材料:“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吧,那我回去做事了?”   他起身准备回咨询部,走到门口停下来问:“你晚上要盯夜盘开通吗?”   戚时安反问:“这就要让我加班赚钱了?”   “没有,你少冤枉我。”沈多意说,“晚上想给你送汤喝,你在公司的话我就来公司,你在家的话我就去你家门口。”   戚时安的目光胶着在沈多意的身上:“我在家,你到了打给我,我下楼接你。”   他一瞬间就把晚上回干休所吃饭的事抛诸脑后了,家庭聚会总是很耗费时间,喝了酒还免不了留宿一晚。但他的心已经超越时间飞到了晚上,迫不及待想尝尝沈多意亲手熬的参汤。   下班前安妮拎着蛋糕进来:“戚先生,订的蛋糕送到了,不过要尽快放进冰箱。”   “知道了,我马上下班。”戚时安把桌面收拾了一下,顺便把没处理完的数据存档,准备晚上在家继续。他拎上蛋糕离开了三十层,一路加速赶在高峰期来临前驶进了干休所。   一股速战速决的架势。   这次在他爸妈那幢楼吃饭,他到达没多久,游哲和游思也到了。家里来客人,霍歆总是打扮得很漂亮,还摆着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但聊不了几句就又恢复了豪迈直爽的风格。   “叔叔阿姨,这是之前旅行给你们买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游思在客厅陪霍歆和戚景棠拆礼物,游哲在餐厅和戚时安已经以茶代酒,喝了起来。   两个人聊了会儿各自公司的外汇形势,又说了说今晚贵金属的开盘情况。   晚上开饭时端出了蛋糕,因为要顺便庆祝戚时安他弟被戏剧学院录取。饭桌上话不停,戚景棠就算不讲话也始终带着笑,游思悄悄地说:“我前两天去给因虹阿姨送礼物,全程也就说了二十句话,其中十八句都是我说的。”   戚时安回道:“不错了,我见她顶多说十五句。”   霍歆没注意他们,专心劝游哲:“小哲,你今年三十五了吧?上次和你妈妈通电话,她说对你的终身大事都不抱希望了,我一听这怎么行,你妈放弃了你,阿姨不会放弃你的。”   戚时安同情地看了游哲一眼,而后又瞧了瞧时间。   “我们家属院有个姑娘不错,时安认识,都是大院里长大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霍歆聊得津津有味,“本来想撮合她妹妹和时安,但是时安说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   霍歆那一句话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句。   游思凑上来询问的速度比霍学川还快,霍学川直接切歪了蛋糕,游哲吃惊地看着他,戚景棠也投来目光表示想要了解。   戚时安清清嗓子,无比镇静地表态:“这件事之后我会很郑重和家里交代,但不是现在。”   他又看了眼时间:“现在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我要先走了。”   一桌子人都目瞪口呆,他们都是戚时安最亲近、最熟悉的人,也都清楚了解戚时安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所以一旦对方亲口说了,那九成九都没跑了。   车子已经启动开远,餐桌上空了一个座位,大家还都在震惊中没有回神。   半晌过去,霍学川抱着蛋糕喃喃道:“……我要有嫂子了!”   戚时安一路上开着车窗,任凭夜风灌进车厢,他没有想到今晚会有这样的插曲,更没想到他婉转承认时,心情会那样好。   沈多意早早就说过自己的担心,他们的关系本就隐秘,可能很久很久都不能曝光于沈老面前。但他想在自己这边努努力,确切地说不是“想”,而是“一定要”,要让家人知道沈多意的存在,也要让从小伶仃的沈多意能得到来自父母的关爱。   戚时安拍了拍方向盘,也许他需要提前一下计划,并把矛盾降至最低。   雅门汀公寓到了,把车在停车场停好后,戚时安步行走到了大门口,他站在街边的树下看来往的车辆,等待送给他喝的那一盅汤。   沈多意吃过饭就出了门,甚至身上的家居服都没换,刚拐弯就隐约看见了路灯下站着的戚时安。他减速停靠在街边,摇下车窗直接递出了保温壶。   动作利索得比外卖小哥还专业。   “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就几分钟。”戚时安接过,“把车停好,上楼待一会儿再走。”   沈多意回绝道:“不了,我跟爷爷说四十分钟就回,来回二十分钟,把汤给你就走。”   戚时安俯身压着车窗:“走什么走,哪有谈恋爱到了对方家门口不上楼的道理?”   如果上楼不定会待多长时间,聊天也好,亲热也罢,肯定都会消磨人的自控力,回家还要解释哪个同事这么缠人。沈多意估计自己多看戚时安两眼就会拔钥匙下车了,于是赶紧撇开目光盯着挡风玻璃。   还很正直地说:“别在这儿勾引我了,赶紧回家趁热喝汤吧。”   戚时安笑出了声:“我勾引你?好的,那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脱衣服?”   颈间一紧,沈多意抓住了他的领带,他被牵引靠近,刹那间就交出了主动权。沈多意盯着他的眼睛:“你裸奔也无所谓,但得在身上刻几个字。”   戚时安喉结发痒:“刻什么字?”   沈多意刚才还气势凌人,忽然目光低垂害臊起来,再仔细一看,似乎更像是在偷着乐,他重新抬眼,回答:“刻‘沈多意所有’,得让别人知道你名草有主。”   戚时安闻言伸手进了车厢,按住沈多意的后脑用力压向自己。街边路灯下,一个俯身挨着车窗,一个侧身坐在车里,绵长的晚安吻结束,风一吹都有些微醺。   到底是没留住,真气人。   车子启动,黑色大众调头驶离了这条街,戚时安目送着那簇白色尾烟消失在路口,然后才转身走向公寓大门。   回到家里,终于不是坐在餐厅里喝白水了,他盛了碗参汤在圆桌旁坐下,对着那株绣球花喝了起来。   有些烫的参汤缓缓流进胃里,香菇软软的,嚼两下就能不费力气地吞咽下去。戚时安喝完把碗洗净,给花滴了点维生素液才去洗澡。   洗完围着浴巾在大衣柜前找衣服,看见了放在角落的小袋子,是那天在绿山区杂货店千挑万选的安全套。   他打开沈多意系的死结,然后拿出了里面的方形盒子。走到床边拆开,口朝下一倒,只倒出两枚安全套。   “就两个还用这么大的盒子。”戚时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又往盒子里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还装着另一个小盒子,他再次拆开,然后伸进手去,把里面的东西勾了出来。   戚时安轻轻拿起展开,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眼前居然是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布料少之又少。   他向来自律,但此时难以自控地生出了万千旖旎的幻想,让他刹那间蹿出一股能把房子点着的熊熊火苗。   开着车的沈多意忽然背后发凉,脸上却莫名隐隐发烫。 第41章   沈多意的行动力很强, 说完没两天就给沈老买了辆小三轮。大清早六点钟祖孙俩就起了床, 沈老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催促:“你好了没有啊, 出门晨练怎么跟大姑娘上轿似的。”   沈多意从卧室出来:“我把昨晚整理的资料收拾好嘛,省得临走时又着急忙慌的。”   他们趁早上凉快出了门,小三轮就搁在楼下花园, 挨着毛毛爷爷的电动汽车。沈多意开锁把三轮推出来,说:“爷爷,我另交物业费了, 以后三轮就放这儿。”   沈老高兴地把拐杖放到后面, 然后试着自己上车,他不要沈多意搀扶, 不然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窝囊了。   “高低正合适, 座子也舒服。”沈老坐好了,紧紧握着车把, “还是红色的,挺喜气。”   “是吧是吧!”沈多意看沈老喜欢,也跟着高兴, 他在旁边走, 边走边说,“爷爷,你一定要慢慢骑,试试车闸好不好用。”   沈老沿着小区里的路往外骑,慢得和步行没什么区别, 等出了公寓大门拐到街上,他招呼道:“你跟着跑干什么,上来坐后面,我拉着你。”   沈多意猛摇头:“你可别了吧,还拉我呢,我在旁边跟着跑跑步。”   “又不信任我了。”沈老嘀咕一句,“你小时候我可是骑着三轮接送你好多趟,下大雨的时候你还站在后面给我打着伞。趁我还能骑得动,再拉你几回,这都八十了,现在的日子是过一天就少一天。”   沈多意忽然抓住车把,从侧面拦截住了沈老,这个时间还不算热,但他却出了层汗。   沈老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揩去了他额头上的汗水,用着与刚才拉家常时完全不同的语气问:“你怎么啦,一惊一乍的,吓死我这个老头子了。”   沈多意看着沈老因年迈而松弛的眼皮和已经不那么清明的双目,说:“爷爷,我知道你想我爸妈,但他们俩在那边能互相作伴,可我要是没了你,就只剩我自己了。你不许说过一天少一天那种话,你得活到一百岁,活得腻烦了也不能走。”   沈老笑他:“怎么跟耍性子似的,八十已经是高寿了。多意,爷爷跟你说,真要到了那一天,你得笑。谁家都会有这么一出,但咱们家不一样,我去找你爸妈团聚,和他们一块儿保佑你,是高兴事儿。”   一阵车铃响起,有骑车赶去买菜的行人经过,沈多意回了神,低下头说:“都怨你提这些没影的事儿,还管东管西,真到了那一天,你管我是哭还是笑。”   沈老气得捏铃铛:“我明明是开解你!不说了,我到路口吃早点去!”   祖孙俩一个骑三轮,一个慢跑,到了路口的早餐店便一起进去要了两碗豆腐脑,沈多意拿出手机看今天的开盘信息,惊喜地用筷子敲了下碗沿。   “你又怎么了?”   “爷爷,我和同事合伙炒股了。”他估计沈老不懂什么是期货,就说了炒股,“我投了五万,已经回本还小赚了。”   沈老担心地问:“靠谱吗?你工作那么辛苦赚的钱,可别赔了。听说有的人挺懂行,但一不留神照样赔十几万。”   沈多意:“……”   “不会的,这个同事特别专业,在我们行业里都有名。”他呼噜呼噜喝了半碗豆腐脑,然后拿着焦圈啃,“而且他投得多,肯定比我更重视。”   沈老嘱咐道:“你别都指望人家,不出力的话,就平时请请客,谢谢他。”   沈多意盯着碗里剩下的豆腐脑:“那……今天赚钱了,我晚上请他吃饭?”   “请吧,”沈老觉得自己孙子交际不太行,言传身教道,“但你别跟人家说请客,赚钱就请客,多俗气。你们去一起庆祝,那关系听着不就近了么。”   沈多意点点头:“学会了,谢谢您的指导。对了,我请了个阿姨,明天上工考核,人家有什么厨师证和营养师证,以后顿顿让你吃好的。”   沈老直瞪眼:“我不爱家里老有外人!”   “钟点工,只来做饭和打扫。”沈多意拿起手机,给戚时安发信息说晚上吃饭庆祝,发完看沈老也吃完了,“走吧,回去洗个澡该上班了。”   到了明安时间刚好,每项工作都咬合得很紧密,部门晨会结束后直接去培训厅进行培训。台下坐满了初级规划师,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来旁听。   关掉大灯,沈多意站在台上拿着遥控器:“我们今天先来看几个金融市场中出现过的‘黑天鹅事件’。”   与此同时,正在哲思金融开交流会的戚时安收到了安妮的提示短信,告知他沈组长的培训会已经开始了。   他看看手表,侧身对旁边的章以明说:“你自己盯着吧,我想起来有份重要的文件还没签。”   章以明喝进嘴里的咖啡差点又吐出来:“我说这杯怎么酸苦酸苦的,原来是你要扔下我。”   戚时安把自己那杯递给他:“我一口没喝呢,都给你。”   “行了,赶紧走吧。”章以明皱着眉目送戚时安离开,而后喝了口补偿的咖啡,居然比他那杯还苦,真是要命!   培训厅内向来比会议室安静,因为开会的话交流很多,一人一张嘴,谁都能闹出点动静。但培训厅不一样,除了主讲师在前方输出以外,基本上不需要其他人吭声,除非提问答疑环节。   沈多意站在大屏幕前,影像的光影覆盖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发着光。他按下遥控器,在另一张页面更换时说道:“北国置业最近的走势很有意思,时间关系我们就说这么多,有兴趣的可以持续关注。”   他刚说完就瞥见了门口的人影,玻璃门外戚时安拎着包,看样子是交流会回来连三十层都没上,直接来了这里。   门被推开,戚时安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一眼都没看座下的培训人员,只默默走到了最后一排做好,然后开始旁听。   沈多意难免想起跟戚时安开会的光景,那种时候都是他在下面听,对方在上面讲,现在位置颠倒,竟然有些……舒爽。   戚时安捧场地拿出本子做笔记,咨询部的培训不单是针对技术问题,主要还涵盖了对客户的种种分析,他以往只听章以明讲的。   前面的沈多意神采奕奕,戚时安开始还顾得上做笔记,后来就只顾盯着看了。不愧是设计热线产品最多的高级精算师,也不愧是交易额最高的高级规划师,他眼中的沈多意语速快慢合适,一言一语之间把每个问题都讲解得十分清楚。   思路没有半点打结,但每个节点都会举一反三生出数个枝桠,戚时安这会儿终于扫视了一遍在座的员工,谁听得认真,谁没跟上进度也大概有了计较。   “好了,今天的内容比较多,只剩五分钟来答疑。”沈多意看了眼手表,“随便问吧,自身的问题也可以。”   “沈组长,哈电的收盘价都不错,但是一直很没有存在感,您觉得它怎么样?”   沈多意回答:“首先,哈电的盘太小,资金方面从来就没什么优势,而又经常等收盘的时候用大单迅速拉高。怎么说呢,它自己玩得很高兴,我也替它高兴,但绝对不会买。”   又有人问:“沈组长,那您有投资哪支呢?您试过期货吗?”   “股票之前买过几支,赚了一点就抛了。”沈多意大方回答,先让人觉得他很乐意分享自己的私人投资,接着继续,“期货的话在关注贵金属,因为我喜欢吃夜宵,吃完直接睡觉不健康,看看夜盘当锻炼身体了。”   戚时安微微抿着嘴,怕自己笑得太明显。笑着笑着又停了,沈组长怎么对别人这么风趣,弄得他也想提问一二。正盘算问个什么问题,沈多意非常不给面子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有什么问题可以发到我邮箱,我会一一回复的。”   这还了得,戚时安咳嗽一声,待大家都回了头以后说道:“沈组长工作很忙,再加班处理大家的问题会很辛苦,所以都悠着点。”   培训结束了,同事们都陆陆续续离开,沈多意在台上关电脑,收拾资料,等人都走光后才抬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戚时安。他把文件合上,笑眯眯地问:“戚先生,您还有事吗?”   戚时安说:“我还没提问呢。”   “那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戚时安严肃正经地问:“沈组长,晚上想吃什么,我好定位子。”   沈多意寻思半天:“我想吃那次的脆皮卷。”   春天的时候来夏天餐厅,现在夏天了,又来了夏天餐厅。餐单随着时令变化会有所调整,但招牌的蛋糖脆皮卷时刻供应。   既然是庆祝,貌似不喝酒有些说不过去,戚时安在相当于酒库的侧厅挑选,直接走到了香槟区。沈多意拿完吃的来找他,看上去兴致勃勃。   “回个本这么高兴?”   “对啊,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沈多意看着酒标上的介绍,“香槟好,甜丝丝的,但是你喜欢吗?”   戚时安揽着他的后背:“还行吧,我这人主要是特别爱屋及乌。”   最终挑选了一瓶香槟和一瓶白葡萄酒,颜色看上去都差不多。他们还在上次的位置坐,坐下后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戚时安说:“上次还得我堵着电梯门邀请你,现在已经是正大光明的约会了。”   沈多意点点头:“上次你没有吃多少,现在都是自己人了,吃好喝好!”   玻璃杯相碰,杯中的香槟轻轻摇晃,抬手饮尽后又添一杯。戚时安开了那瓶白葡萄酒,说:“齐组长婚礼那天,我送你回家,你迷迷糊糊地说这个酒酸,那个酒辣,还说就香槟好喝。”   沈多意把杯子递过去:“你当时是不是笑话我了,我没听清。”   戚时安垂眼抬手,看着空杯被倒进酒液。想起那天他说,他们两个结婚只要香槟。给沈多意倒完,又给自己多倒了些,拿起说:“尝尝这个。”   沈多意仰头喝了一口,咂咂味道眼睛一亮:“挺甜的?”   “嗯,这属于甜酒。”戚时安把脆皮卷递过去,“这层餐厅的酒都不错,而且种类多,还可以把自己的酒给他们保存。”   “要是自助餐能打包就好了。”沈多意边吃边说,“他们把肉做得很软乎,我爷爷应该能咬得动。”   戚时安问:“爷爷都喜欢吃什么?”   “嗯……他也喜欢吃甜的,以前经常偷偷买蜜三刀,但是为了身体就给他禁止了。”沈多意想起早上陪沈老骑三轮,“他常年吃药嘴里发苦,水果又怕凉,我就买几块枣糕,比较软,也没那么甜,让他偶尔吃两口。”   他们两个边聊边吃,时间过得很快,中途戚时安的手机屏幕亮了,他拿起后说:“证监会的朋友,我去接个电话。”   走到安静的位置聊了几句,挂断后戚时安没有立刻回去,他找到餐厅经理,要了份餐单聊了起来。沈多意独自吃了份面条,感觉已经饱了,快要觉得无聊时对方终于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是不是有事啊?”   “没有,和这儿的经理说了两句。”戚时安估计说了不止两句,把放很久的冰水都喝了,“给爷爷单点了份牛肉,还有柠檬鸡和秘制鱼块,吩咐了做软乎点。甜品要了几块不加奶油的,要求了少糖。”   沈多意看着对方,手握着杯子:“不是说不单做吗?”   “嗯,所以我求了求他。”戚时安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说的不是他求人,而是人求他一样。沈多意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滚动喉结说道:“你要是有尾巴,得天天翘到天上,是怎么求人的?”   戚时安回答:“我说想打包回去给我爱人的爷爷尝尝,他喜欢的话,以后可能我们三个一起来。虽然机会非常渺茫,但是我要努力,拜托你们帮助我一下。”   沈多意低下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戚时安伸腿在桌下碰碰沈多意的腿,笑着说:“我的尾巴看见你就忍不住摇,哪还能翘到天上?”   沈多意又抬起头来,他拿过那瓶葡萄酒给自己倒上,说:“我会陪你一起努力的。”   大半瓶葡萄酒被一点点喝掉,盘子里的食物都变成了下酒菜。戚时安想阻止沈多意,但转念又觉得沈多意是因为开心才一杯接一杯地畅饮,便没有多管。   从餐厅离开时沈多意已经彻底醉了,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倚靠着戚时安下楼,可以傻里傻气地说些胡话。戚时安一手揽着身旁的醉鬼,一手拎着装满餐盒的纸袋,等叫的车到了,便赶紧上了车离开。   他把歪倒的沈多意搂住,用司机听不到的音量问:“要不要跟我回去?”   沈多意眼神涣散像是听不懂中文,过了会儿才理清个所以然,摇晃脑袋回答:“不行,爷爷老说我。”   戚时安忍不住下了黑手,掐着对方的腰说:“我要是你爷爷,我也天天说你。小宝下班不回家,和哪个浑蛋喝成了这样,被欺负了怎么办?”   沈多意靠着他乐:“你有病啊。”说完头一歪,蹭住戚时安的耳朵哼哼道,“其实我侧腰很敏感,每次你掐我都……”   “都什么?”   “都想揍你。”沈多意不知到底是醉是醒,说完得逞般笑了起来。   出租车在温湖公寓外停下,戚时安背着沈多意往里走,天黑人少,乘电梯到了三十层也没碰见什么邻居。摸出钥匙开了门,客厅留着灯,但沈老已经睡了。   他把餐盒放到茶几上,然后背着沈多意进了卧室。卧室不大不小,装修得很漂亮,他那本《地方志集成》搁在床头,桌上还有好几摞资料。   “到啦?”沈多意睁开眼,自己从戚时安的背上出溜下来,又自己晃晃悠悠地扑到了床上。戚时安去浴室拧了条湿毛巾,坐到床边说:“好歹擦洗一下再睡。”   沈多意半睁着眼睛看着他:“那年你把我带回去,是怎么照顾我的?”   戚时安俯下身,英俊的脸吸引着对方全部的注意,然后伸手解开了沈多意的裤扣。小小的“嘶拉”一声,沈多意腰间一松,裤子被戚时安褪掉了。   他两手搭在肚子上:“这是我家,你胆子真大啊。”   “我怎么了?我脱自己对象的裤子犯法吗?”戚时安看着脸蛋上那两团红晕就知道沈多意此时是外强中干。   他伸手按灭了床头灯,房间忽然黑了。   窗帘没拉,月光很给面子的能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表情。沈多意蹬着两条光溜溜的腿,头脑被酒精浸泡,感觉自己躺在了棉花上。   他喃喃道:“戚先生,我想叫你的名字。”   戚时安低头抵住他的脑门儿:“叫,你早该叫了。”   沈多意抬手圈住对方:“戚时安。”   “戚时安,抱。”   戚时安低头吻住那两片薄唇,一只手臂从沈多意的颈下穿过,将沈多意的上身微微抱离床面。另一只手从衬衫下摆伸了进去,又摸上了沈多意的侧腰。   微凉光滑的皮肤在掌下渐渐发热,戚时安听着耳边的声调发颤,便移动掌心向下。沈多意紧张地曲起双腿,却没想到被按住了膝盖。   那只手在膝盖上揉捏,而后又缓缓向上抓了满手大腿肉,戚时安磨着沈多意的嘴唇说:“把我的手夹这么紧干什么?”   沈多意哼叫一声回应,他腿间的柔软已经在劫难逃,根本无法放松,几番轻捏重揉就让他缴械投降了。所有焦急和喘息都被封在亲吻里,他揪着戚时安的衣领微微颤抖,慌忙间咬了对方的舌头。   戚时安说:“就不该心软,应该直接把你带回家。”   沈多意拽他的领带:“我把你带回家了,一样的。”   这时门外响起沈老的声音:“多意,你跟谁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爷爷,我只是睡前来段b-box!” 第42章   沈多意本来醉了八分, 现在瞬间清醒了十二分。   他立刻骨碌起来, 慌乱得不知道是先下床还是先穿裤子。内裤也湿着, 整个人看上去极其不健康,戚时安抓住他的肩膀,接着把湿毛巾塞到他手里:“自己脱了擦干净, 然后盖上被子睡觉。”   戚时安说完整理了一下被拽松的领带,然后阔步走到门口,他开门出去, 见沈老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不待老爷子问, 便立刻做起了自我介绍:“爷爷,我是多意的同事, 他晚上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现在已经睡了。”   沈老的腿脚没什么力气,扶着茶几站起来:“谢谢你, 这孩子很少这样,肯定是特别高兴。他说你们炒股赚钱了,所以想和你庆祝。”   戚时安上前扶住沈老:“他是挺高兴的, 所以多喝了点。对了爷爷, 多意说餐厅的几样菜挺好吃,觉得您会喜欢,我就要了几样,您明天尝尝。”   沈老不住地道谢,他不仅是感激, 还高兴于沈多意在公司结交了这么好的同事。戚时安扶着沈老进了卧室,照顾沈老躺下后说道:“爷爷,我姓戚,您留我一个电话吧,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多意有事儿,都可以叫我。”   毕竟是第一次见,沈老连连摆手:“使不得,他有发小朋友,有事都互相帮忙,哪能麻烦你啊。”   戚时安转而问道:“我姥爷送您的鱼竿好用吗?”   沈老一愣,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找他补习那个,给你弟弟?哎呦聊了半天,好用好用。帮我谢谢你姥爷,有机会了一块儿去钓鱼。”   自我表现很重要,但老人家的休息更重要,戚时安照顾沈老躺下便关上门走了,离开前又去看了眼沈多意。沈多意安生地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还真是放心。   戚时安折腾到家已经深夜,他洗完澡躺在床上出神,回味可口的晚餐,更回味怀中人的手感。思绪停在沈老出现,停顿片刻后便像挣脱缰绳的野马一样奔腾起来。   他出去后,沈多意自己在卧室脱掉了衣服。   又自己用湿毛巾擦干净腿间的湿泞。   光着身子去衣柜旁翻找睡衣。   穿好后爬进被窝里提心吊胆地睡觉。   结果睡得还挺香。   戚时安重重地呼了口气,他快被折磨死了,怎么光想想都觉得要发疯。烦躁地拿起手机,想看点枯燥的新闻促进睡眠,但是先看到了霍学川发来的短信。   “哥,你什么时候带大嫂回来啊!”   戚时安懒得回复,直接关机了。他闭上眼翻身侧躺,但其实困意全消,他迟早是要带沈多意回去的,可他不会让沈多意经受父母反对的动荡。   他准备先告知家人自己的取向,所有拷问和反对都由他来应付,等长辈接受,然后再介绍自己的伴侣。   大多数人出柜讲究的是决心,戚时安不同,他从不缺少决心和勇气,他此时重视的是方法和步骤。   心理铺垫也好,隐性诱导也好,他要制定最快捷、影响最小的方式。   夜深人静,难得不用盯盘,戚时安从被窝里爬起来,靠着床头抱着电脑,以月色相陪,完成了一份关于出柜的计划书。   还预估了可能面临的风险。   终于等到睡觉,进入梦里的第一句就是:“妈,我搞了个对象。”   一夜过去,早上被高挂的太阳晒醒,沈多意头昏眼花似的,盯着一片金黄的玻璃窗撒癔症。他昨晚和戚时安去吃饭庆祝,他很高兴,喝了很多酒。   记忆断片了,沈多意坐起来,撩开被子下床去洗漱,站在镜子前刷牙时瞥见了旁边的洗衣篮,里面扔着昨天穿的衣裤。   最上面的是他换下的内裤,简直……不堪入目!   沈多意吞咽了一口牙膏沫,断开的记忆又连上了。戚时安送他回来,他主动问对方当年那晚都做了什么。   那种情境下,跟勾引没什么分别。   沈多意“咕咚咕咚”把嘴里的牙膏沫全咽了下去,漱口的水也直接喝了。洗漱的工夫,他撑得像吃了顿自助餐。   “多意,起床了没有啊?”   沈老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沈多意一个激灵瞪着镜子中的自己。昨晚他被戚时安摸得浑身发软,貌似沈老正好敲了门,戚时安让他自己睡,然后就开门出去了。   他居然真睡了,那么放心。   “多意,该起了,快看看股票跌没跌。”   “来啦!”沈多意脸都没擦,换好衣服就去了客厅。他有些心虚地看了沈老一眼,但沈老正吃着点心,根本没瞧他。   “爷爷,好不好吃?”他在对面坐下,坦白从宽道,“昨晚喝多了,吵着你睡觉了?”   “没有,我起夜才听见。”沈老低头看着老人宝的屏幕,特别慢地手写短信。“信息发送成功。”机械又洪亮的女声响起,沈多意吓了一跳,问:“你给谁发信息呢?”   沈老说:“小戚啊,我告诉他点心挺好吃,谢谢他。”   沈多意心跳漏了好几拍:“你都知道他的号码了?!”   “嗯啊,他昨晚留的,让我有事就找他。”沈老又拿起一块蛋糕,“我看小戚不像普通上班的,怎么着也是个经理吧,改天请人家过来玩儿。”   沈多意如坐针毡,太刺激了,他可受不了。生怕自己多待片刻就会把戚时安里外显摆个透,没准儿脑子一抽抽,还想让沈老合一下他们俩的生辰八字。   怎么着也得是天作之合吧。   “爷爷,我上班去了,你慢点吃。”   “走这么早啊,你不吃早饭了?”   “我去公司吃公粮……”他拿上包就出了门,路上打给戚时安,电话却一直占线。   戚时安休息得太晚,这会儿刚刚睡醒,正靠着床头听电话。要不是霍歆打来,他还能再睡一会儿。   “儿子,什么时候带对象回来啊?”   可真是亲母子,他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回道:“阿姨今晚做什么菜啊,我回去吃。”   电话挂断也没时间再睡回笼觉了,戚时安起床上班,到公司后自己去旁边的咖啡厅买了早餐。他进入明安后肆无忌惮地直奔咨询部,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了齐组长的办公室。   齐组长对他的到来甚是意外,毕竟这种情况鲜少发生。戚时安气定神闲,装模作样地说:“把你手上图山公司的档案给我看看。”   等拿到档案,他还真看了一遍:“上市时间建议提前,不用透露太多,就说关联的券商有活动,他们就明白了。”   从齐组长办公室出来,戚时安又去了沈组长的办公室,部门同事一时间有些紧张,以为老板大清早来检查工作。   沈多意刚打开电脑,抬眼就看见戚时安推门而入。昨晚那么越界,他紧贴着椅背不知该如何反应,其实他已经有所反应了,只不过不照镜子发现不了自己正脸红着。   戚时安径直走到桌前,打开纸袋把里面的早餐拿出来:“买了你的那份,吃完再做事。还有昨晚喝了不少,难受的话就请假休息一天。”   沈多意抬头问:“你收到我爷爷的信息了吗?”   “收到了。”戚时安嘴角上扬,“爷爷真可爱,原来你这么可爱是遗传的。”   沈多意脸色更红,接过咖啡先喝了一口,他趁机抓住戚时安的手,低声说:“在老爷子跟前,你只能做我的同事或好友,可能根本不会有说开的那天,我——”   “我知道。”戚时安回握住那只手,指腹摩挲沈多意的手背,“昨晚在餐厅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关心爷爷,不是为了让他喜欢我,然后挑明关系让他接受,其实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孝顺他,因为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仅此而已。”   沈多意怔忪着,戚时安抽出手:“别感动了,我可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戚时安俯身凑近:“再叫我一声。”   沈多意捏着汉堡:“时安。”   戚时安浑身都酥了,谁料沈多意刚扔完糖心炸弹,又砸来一枚糖心导弹:“你昨晚让我很舒服,反正你怎么弄……我都喜欢。”   戚时安听完这句转身就走,连“再见”都没说,他无视格子间里其他员工的目光,也忽略了主管迎上来的问好。生怕多待一秒,会忍不住把沈多意就地法办个三百遍。   非常完蛋,活了二十多年的两个人,第一次同时无心工作。   晚上回干休所吃饭,一家人都在霍老那儿,霍歆和她的好朋友们三分钟热度,股票玩了一阵就抛了,但投资群还没散,时不时共享一下手上单身男女的资源,互相帮助解决晚辈的终身幸福。   戚时安陪霍老在客厅看《新闻联播》,播完又换到下一台看《消费主张》,他忽然开口:“对了,多意的爷爷说谢谢您送他的鱼竿。”   霍老目不斜视:“咱们谢人家帮忙才对,不然那臭东西考试抓瞎。”   “抓瞎我承认,臭东西我不认,我是帅东西。”霍学川从后面冒出来,趴在沙发背上蹭戚时安,“哥,你看见我发的短信了么?你什么时候带嫂子回来啊?不会还没追到吧?嫂子漂亮吗?嫂子喜欢大明星小叔子吗?”   戚时安问:“你喜欢把你揍出血的大哥吗?”   等正式开饭,全家人在餐厅落座。戚时安略微一扫,发现面前几道都是自己爱吃的,他看向霍歆笑了笑,然后给霍歆加了菜,说:“谢谢妈。”   那次吃饭他匆匆走了,还留下一句“为了终身幸福”,估计家里这几位这些天都挺憋得慌,攒着好奇想问他。不过没等大家问,他先开口道:“我有个大学同学下个月结婚,在美国,我很羡慕。”   其他人都看着他,戚景棠问:“是羡慕在美国,还是羡慕结婚?”   “当然是羡慕结婚,快三十了,想成个家。”戚时安敛眉低目,认真吃饭。   霍歆和戚景棠对视一眼,立刻放下筷子说:“乖宝,你和喜欢的人成了吗?咱羡慕别人干吗,抓紧搞上,你想中美英法俄全结一遍都行,妈妈连礼服都定做四五套了。”   这时戚时安又说:“不过我那个同学是同性婚姻,他父母为这事儿都不认他了。”   鸦雀俱静,盘中的蟹黄豆腐冒着热气,饭桌上的氛围却冷了八度。戚时安若有所思地说:“我这两天就琢磨,这个同学该不该为了亲情放弃婚姻,毕竟他生下来就喜欢同性,不可能去和异性相恋。反正祝他一切顺利吧,希望最后能有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大人都还沉默着,霍学川先出了声:“他爸妈肯定想让他和异性结婚,像大部分人一样,但他做不到只能单身,这样的话还不如让他和同性在一起呢,好歹有个伴。妈,你说是吧?”   “别问我,我哪知道。”霍歆又拿起了筷子,但是没有夹菜,“父母做什么都是出于爱,观念和想法也许不同,但动机都是好的。他爸妈一时无法接受可以理解,因为同性的话毕竟是少数,会很辛苦。”   戚时安立刻追问:“具体会怎么辛苦?”   戚景棠分析道:“比如工作,如果在公司表明自己的取向,可能会被同事议论和疏远,甚至于影响上升的机会。在公共场所永远要避嫌,不能随心的保持某种亲密状态。甚至在亲友之间也不被理解,总之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   戚时安点点头:“所以如果是老板的话,工作上就不用担心了,反正没人敢管。公共场所和恋人的状态看个人性格吧,也看脸皮薄厚。至于亲友,拿父母来说,如果孩子消除了工作上和社会上存在的困难后,他们是不是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霍歆疑惑地说:“好像是……”   戚时安已经从容地吃完了一碗饭,抬眼发现始终没吭声的霍老正看着他。侦察兵面前不敢造次,他起身去盛饭,终止了这个话题:“不说了,反正下个月我很忙,也没空飞过去参加他的婚礼。”   戚景棠是高级知识分子,话只说三分就都懂了戚时安的观点,而霍歆还在琢磨。戚时安默默吃饭,计划书的第一步“引导性认知”已经完成,他思及此又夹了个鸡腿。   晚上没走,第二天直接从干休所去了公司,到三十层的时候安妮还没来,但办公桌上放着份早餐。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但是门锁着,沈多意是怎么进来的?   电话接通,沈多意回答:“我猜对密码就进去了。”   密码是公司成立的日期,戚时安问:“有没有猜生日?”   “没有,用生日的密码跟没密码一样,你又不傻。”沈多意戴着耳机讲电话,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方案,“没事儿我挂了啊。”   戚时安失落地说:“有点事儿,昨天我回干休所了。”   沈多意立刻停下:“家里有事儿?”问完手机里一阵沉默,他保存数据后随手拿了份文件,起身往外走去,“等我一下,你先吃东西。”   戚时安美美地吃早餐,不到五分钟沈多意就上来了,还装模作样地拿着份文件打掩护。他放下咖啡伸出手,让沈多意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停。   “发生什么了?”   “家里催婚,我妈让我这周休息去相亲。”戚时安的演技和操盘技术一样好,都是连眼都不眨。   沈多意不疑有他,用商量的口吻说:“别去了吧,就跟阿姨说你没时间不行吗?”   戚时安还编:“我告诉她周末有朋友去家里玩儿,但她觉得我哄人,不信。”   “那让章先生去找你,还有游先生游小姐,你们打麻将。”沈多意低头看着对方,“反正相亲不行,你已经跟我亲了。”   戚时安靠着椅背仰着头:“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儿?”   沈多意突然觉得自己被忽悠了,这人啰嗦这么多估计这才是目的,他伸手掐了下戚时安的脖子,低着头答应:“那我休息日一早就过去。”   戚时安充满暗示性地问:“你不怕羊入虎口?”   “怕。”沈多意眼睛明亮,“更怕你去见母老虎。”   门没关严,能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是安妮到了。沈多意绕过去走到办公桌对面,又拿起他带的那份文件,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戚时安舍不得一般:“为什么今天才周四?”   沈多意失笑,故意将他:“有本事你让今天周五。”说完退后两步,挥了挥手里的文件,“我回去了,今天的早餐是供应的第一份,你要好好吃完。”   背影消失在门口,戚时安一手拿着餐包,一手打开了电脑。   十分钟后,安妮跑过来敲门,有些慌也有些不确定地问:“戚先生,系统上的新公告是您发布的?”   戚时安眼都没抬:“是我,执行就可以了。”   部门里爆发了讨论和欢呼,沈多意把目光从方案上移开,不解地看向了外面。这时助理小姑娘跑过来,推开门开心地说:“沈组长,你快看新公告!”   沈多意登录系统,看见了一则刚刚发布的新公告:本周五所有部门放假一天,休息日调整为周五至周日,请互相转告。   他愣着没反应过来,手机又跳出一条信息。   戚时安发来:“我没本事让今天变成周五,但能让周五不上班。明天一早,等你来敲我的门。” 第43章   沈多意真切地见识了戚时安的发疯水平, 又震惊又无奈, 直到下班还觉得难以置信。但外面的同事们已经在开开心心地收拾东西了, 全都做好了迎接三天假期的准备。   “多意,还不走啊?”   “马上好了。”他应了一句,然后迅速收拾完和齐组长一起离开。取车的时候齐组长一直在讲最近的几个计划案, 抱怨时间不够用。   沈多意说:“我也觉得你最近很忙,我这边还好。”   “你生活压力小嘛,我马上就要建设三口之家了。”齐组长喜不自胜, 眼角眉梢都流露着疲惫的幸福。沈多意反应了两秒才懂, 高兴道:“嫂子有了?你们效率也太高了吧?”   两个人一路聊到了停车场,说了“再见”便上车各回各家。沈多意开着他的黑色大众离开, 出停车场的大门时望见戚时安从外面走进来。   人和车擦身而过,在周围人的眼里, 他们也不过是上司和下属而已。渐渐驶离了中央街,沈多意握着方向盘驰骋在路上, 莫名想了些有的没的。   如果将来他和戚时安有机会同吃同住,上班一起来,下班一起走, 彼此会不会感到厌烦呢?应该会吧, 毕竟谁也不是天仙,总有对久了觉得腻的时候。   看来真得认真投资了,多买两套房,偶尔分开住两天,调剂调剂感情。   一路想着乱七八糟的回了家, 钟点工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饭。吃完陪沈老去湖边散步,正是最热的时候,走一会儿就满身大汗了。回家后照顾沈老睡下,沈多意也早早休息了。   而戚时安还正在超市采购,他的公寓里长年不开火,恐怕连锅碗瓢盆都不齐全,大晚上装了满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和餐具,还把能买的食材都拿了个遍。   到家后又折腾了一通,最后看了夜盘信息才睡。   原本是工作日的礼拜五变成了假期,生物钟准时提醒,戚时安很早就起了床。他先给自己洗漱,然后扎进厨房准备早餐。   刚拧开果酱罐子,门铃就响了,沈多意没有公寓里厅和电梯的钥匙,应该是在楼下。他快步走到门口接了电话,然后轻轻“喂”了一声。   “我到了。”估计天气很热,沈多意喘着气,“下来接我。”   细细的喘息让这通电话变得像不能见人一样,戚时安拿上钥匙出了门,两分钟后在一楼大堂看见了拎着咖啡的沈多意。   他们一起进入电梯,并排站着谁都没说话,沈多意觉得莫名尴尬,打破沉默道:“今天好热啊,太阳真晒。”   戚时安从电梯门里看着他笑:“搞得郑重其事,害你紧张了。就像在秋叶胡同做客,怎么舒服怎么来,别拘束。”   沈多意点点头,立刻开起了玩笑:“家里不会乱成一窝了吧?”   到家了,大门打开,他们两个前后脚进去。戚时安准备好了拖鞋,还顺手取下挂着的另一串钥匙,说道:“这是给你配的,钥匙扣和我的一样,我之前那个钥匙扣总算退休了。”   说完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才发现沈多意正望着屋子发呆,他走到对方背后前倾抱住,询问道:“怎么了,要不要查查房?”   沈多意说:“觉得很漂亮,也没想到这么整洁。”   戚时安主动承认:“虽然是阿姨打扫的,但我有好好付钱。”   “知道了,什么都要邀功。”沈多意转头笑话他,先碰到了他的脸,“别抱着了,我买了咖啡,管不管早饭啊?”   “管,你不说我都忘了。”戚时安本来就是正在做早饭,他拉着沈多意去厨房,“正好尝尝那次买的果酱。”   两个人一起吃了点东西,沈多意吃完去洗手间洗手,看见洗手台上放着两个漱口杯,两支牙刷。一抬头,又从镜子里看见了倚着门框的戚时安,他问:“牙刷是给我准备的吗?”   “嗯,昨晚连夜准备的。”戚时安走近,拿了毛巾给沈多意擦手,“我带你转转。”   “牙刷和拖鞋都是新买的,毛巾浴巾也买了,不过洗完还没晾干。”   他们参观到那一截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很多画,戚时安说:“每次下班回来,走这一截都觉得很孤单,今天和你一起,像婚礼走红毯。”   偏厅的沙发上有很多垫子,小桌上随意地摆着很多杂志和书,戚时安又说:“我什么都喜欢看,但是没人和我讨论研究,你在就不一样了。”   偏厅旁边的阳台很晒,角落里放着些哑铃,戚时安介绍:“这个阳台晾衣服和锻炼用,平时很热。”   终于到了主卧,沈多意被推着进门,然后细细环顾了几周。戚时安揽着他的肩膀:“新换了寝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颜色。衣柜腾出了一半给你放衣服,昨晚还下载了电影,但是没下载完我就睡着了。”   沈多意扭头看他:“我没带衣服。”   “那先穿我的。”戚时安说,“以后慢慢添,你要经常来查查岗,别放养我。”   沈多意知道戚时安在卖乖,忍不住抬手摸了下戚时安的下巴颏。   “哄孩子还是逗小狗呢?”戚时安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去这个阳台看看。”   主卧里的阳台很宽敞,木地板上铺着层薄毯,可以随地卧倒。窗边还吊着一个半包围式的鸟巢吊椅,沈多意坐进去,感觉舒服得只想打盹儿。   “还能禁住一个人吗?”他拍拍旁边,想让戚时安也坐进去。   吊椅微微摇晃,他们两个紧挨着坐在里面,家里冷气十足,阳光又带来些温暖。沈多意拿出手机:“我看看今天的开盘信息吧。”   戚时安把手机抢下:“看什么开盘信息,看看我。”   沈多意扭头看他:“看你股票能涨吗?”   戚时安可不敢胡乱打包票,他靠近嗅嗅沈多意的头发,忽然开始交代家底:“我有很多投资,光股票就够盯上半天,外币也买了不少。要是有一天全赔光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会吧。”沈多意皱着眉,一脸的不满意,“那就罚你少吃一碗饭。”   吊椅被他们俩折腾得摇晃不停,感觉特别没有安全感,沈多意自从秃噜了腰侧敏感,戚时安就掌握了制胜法宝。挠痒痒也好,掐揉也罢,总之很快就赢。   “我不跟你玩儿了!手太黑!”沈多意跳到地板上,往阳台环顾了一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了,你那盆整天摆脸色的绣球花呢?”   戚时安也下来,说:“在餐厅,走,看看那位姑奶奶去。”   沈多意家的餐厅紧挨着厨房,甚至没有清晰的界线,所以刚刚在厨房的餐台上吃东西,他还以为那就是餐厅。   沿着走廊回去,戚时安推开了一处白色隔挡围栏。   小小的一间,窗明几净。浅咖色的地板被阳光照得看上去更浅,乳白色的雕花圆桌跟散着圣光似的。沈多意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小桌中央的那株蓝紫色绣球花。   花瓶是那次在悉尼出差时买的,难怪戚时安到了大洋彼岸还惦记着给买个花瓶,因为这花着实好看。花瓣片片饱满,没有一瓣打蔫,颜色有深有浅,分布得恰到好处。   戚时安忽然说:“多多,有人来看你了。”   沈多意立即回头看向餐厅门口:“谁来了?”   戚时安故意的,伸手摸在花瓣上:“没说你,它也叫多多。”   “……你还给花起名?”沈多意睨了对方一眼,他觉得一个家容不下俩“多多”,但没明说。抬眼正好看见窗台上还有一个小花盆,他走过去看,说:“这儿还有盆含羞草啊,怎么感觉没人管的样子。”   戚时安踱步到旁边,随手推开了白棱小窗,承认道:“确实没管过,买绣球花店家赠送的,又不好看,我懒得管。”   沈多意笑他:“就知道好不好看,我觉得含羞草挺好看的,名字也好听。”   他伸出食指顺着叶片划拉,展开在两边的小叶子迅速地闭合了起来,一副羞态。戚时安靠近些许,抬手摸他的后脑,掌心一路向下,沿着他的脊背摸到了腰间。   他戏弄含羞草,对方戏弄着他。   戚时安继续诱导:“再摸摸这片。”   指尖轻移,随着叶片逐渐闭合,沈多意的脸颊也由白变粉,再由粉变红。因为戚时安像跟着他一样,手掌在他的后背抚摸着。   整片含羞草已经完全合上了,戚时安再次滑到沈多意后腰上的手忽然急转弯,猛地把对方勾进了怀里,他低头用鼻尖抵着沈多意的鬓角:“今晚不许走了。”   沈多意有些僵硬,就像那株含羞草一样,但仍点了点头:“那我做晚饭给你吃。”   戚时安难得没有得寸进尺,也没有继续在嘴上讨便宜,他知道沈多意喜欢什么,说:“我这里有好多书,什么类型的都有,你可以随便翻。”   “你早说啊。”沈多意立刻从他怀里挣开,还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可乐,端上就走了。戚时安失笑,拿了电脑跟在后面,准备看看行情走势,毕竟赔了钱要嫌弃他的。   他们两个窝在偏厅的沙发上,后来沈多意累了,就主动枕到了戚时安的腿上。硬皮书很沉,戚时安眼看着沈多意一点点把书盖在了脸上,渐渐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下午,沈多意醒来时发觉自己在卧室的床上,连衣服都换了。他穿着戚时安的睡衣睡裤,裤脚和袖口已经被挽好了。   厨房里“咣叽”一声,他赶紧跑出去看,见戚时安把洗菜盆扣到了地上。   “醒了?”   “嗯,早上起太早,所以睡着了。”   沈多意过去洗了洗手,然后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食材,他刚要伸手去拿,就被后面环上来的手套了件围裙。戚时安在他身后系带子,挽了个标准的蝴蝶结。   “先说好,我会做饭,但厨艺没有特别好。”沈多意小时候早早承担了各种家务,虽然会做饭,但没仔细钻研过,他怕戚时安失望,又给自己找补面子,“不过拿手菜还是有的。”   戚时安说:“做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都说好,不挑。”   夜幕降临,今晚的万家灯火有了这里一份,沈多意主厨,戚时安打下手,两个人为了一顿羹汤忙活。一百年没启动过的抽油烟机终于运转起来,碗碟和勺筷也都从壁橱里出来透了透风。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每人再外加一碗沈多意最拿手的炝锅面。戚时安拿了两个小盅,倒了一点白酒,说:“只能这么多,不能醉。”   沈多意问:“你怕我撒酒疯吗?”   “撒酒疯不怕,我怕你酒后乱性。”戚时安说完下了筷子,鸡汤狮子头清香四溢,他夹起一块吃进嘴里,咽下去才说,“你得清清楚楚的才好。”   饭毕沈多意做起了甩手掌柜,戚时安在厨房洗碗,他溜达到客厅往软垫上一坐,盘起腿静心消食。随便一扫,看见了茶几上他送给戚时安的那个笔记本。   沈多意拿起本子翻开,想看看戚时安用了多少,结果翻开后就舍不得合上了。他以为戚时安会工整地记一些工作事项,却没想到里面乱糟糟的,内容格外诙谐有趣。   “安妮没提醒我今天是交易日,非交割的持仓没有平掉,我看她是不想干了。”   “主力移仓,远期合约价格疯涨,散户迅速入套跟进,后市平息陷入滞涨,散户也会觉得自己像个智障。”   “今天会上着重讲了止损,但我不喜欢止损,笨蛋才止损,而我选择再战回血。”   “悉尼出差计划安排:冲浪、吃铁板烧、购物。”   戚时安一开始以为是电视里的动静,后来听见沈多意疯狂的笑声才觉得不对劲,他擦干手走向客厅,立刻羞耻炸了:“你怎么随便看别人的笔记?!”   沈多意笑得肚子疼,耍赖道:“别人吗,扉页明明写着我的名字啊。”   “不许看了。”戚时安走过去抢,结果扑了个空。沈多意躲着趴在了地毯上,后背被压住也没放弃,继续念道:“1475没救了,五条阴线难看至极,得看看沈组长缓解心情。”   沈多意放声大笑:“关我什么事啊!”   身下的人笑得浑身哆嗦,戚时安被耸动的肩膀磕到了下巴,干脆放任不管了。沈多意更加肆无忌惮,他也不嫌沉得慌,安生趴着继续翻。   其中还有不少数据图和简易表格,也有正儿八经的议点总结,他挑着看,感觉把前后三年的分量都笑够了。   “绣球花的养殖方法和注意事项:腐叶土、园土与河沙混合,适时加入硫酸亚铁。植物心情暗示,每天对它说一次‘多多,你今天很漂亮。’”   “漂亮你个头!”沈多意不知该气该笑,直接翻到了下一页,仔细一看是那天培训会的要点总结。他没想到戚时安这么认真地听他讲,顷刻间又开心起来。   后面没了,他过电影似的压住边缘迅速看了一遍,发现空白页中有一张写着两行字。戚时安压着他说:“没有了,别看了。”   “我明明看见了。”沈多意翻找到那一页,“未见你时,怎会知道。暗渡陈仓美得像一枕黄粱。”   他把本子合上,翻身抱住了戚时安,说:“你每一面我都想知道,成熟的或者幼稚的,什么样都好,我都会喜欢的。”   戚时安托着沈多意的腰起身,直接把人抱了起来:“真的都喜欢?”   “真的。”沈多意看着他,眼中意味不明,“你要抱我去洗澡吗?”   热水逐渐在浴缸中蓄满,整间浴室都氤氲着白气,戚时安把浴袍和毛巾挂好,然后垂眸盯着蜷腿坐在水里的沈多意看。   沈多意抬手抓住隔挡帘:“我得拉上。”   刚刚还笑得那么嚣张,此时已经偃旗息鼓了,“哗啦”一声,所有景色都被挡住了。戚时安低笑,转身进了淋浴间,水声响起,他迅速洗完就擦干离开了浴室。   省得让对方紧张到连澡都洗不好。   沈多意听着门关上,忍不住松了口气,也终于不再拘谨。他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泡完穿上浴袍吹干了头发。   戚时安没拿内裤给他,他只好系紧腰间的带子增强安全感。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但也足够亮了。沈多意走向站在衣柜前的戚时安,没话找话道:“窗帘布好厚重,我家那种太薄了,不吸音。”   戚时安抓住他的肩膀挪到柜前,说:“这边位置以后给你用,后面一小间放换季的衣服,也可以用。刚才那身睡衣有点大,要不选一件T恤穿。”   沈多意伸手,还没碰到衣服就顿在了半空,他目光凝滞,然后从中间那格抻出了一条黑色蕾丝内裤。   “糟了,被发现了。”戚时安故作惊慌。   沈多意转身瞪视着他:“别告诉我这是你穿的。”   戚时安抢过:“当然不是我穿的。”他把内裤展开,边说边蹲下身去,“这是你选的那盒安全套里的,难道你以为我搞外遇?”   “……我没有。”沈多意微窘,忽然被握住了脚腕,他这才明白过来戚时安为什么蹲下身去,但仍难以置信地问对方,“你想干什么?”   戚时安摩挲他的脚踝:“帮你穿上。”   沈多意后退了一步,但脚腕始终没有挣开。一边已经套了上去,戚时安又去握他另一只脚,他抠着柜门委屈道:“你别太过分了。”   “我怎么了,我连擒拿手都没用。”戚时安不惮于露出禽兽面孔,仰头看着对方,“不是说我什么样你都喜欢吗?”   内裤已经被套在了小腿上,戚时安站起身的同时拉着内裤边往上提,浴袍的下摆阻碍着,提到大腿根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多意紧贴着衣柜:“太紧了……我穿不上。”   戚时安再也温柔不下去了,用力往上一提,迫使那点可怜的布料彻底兜住了沈多意的下身,他把沈多意抱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又小又圆的屁股就得好好勒着。”   沈多意被放置在床头,他靠着两个软枕,感觉格外舒服,但戚时安笼罩着他,又让他倍感紧张。戚时安抬手按住他的膝盖,说:“你知不知道,曲着腿更危险。”   沈多意双腿紧并,脚趾都蜷缩着,他没顶嘴更没吭声,只缓缓地用食指点了下自己的嘴唇。   戚时安眼色一暗,低头吻了下来。   小腿皮肤微微发凉,握住时忍不住摩挲片刻帮对方取暖,等皮肉都发热,戚时安分开沈多意的双腿卡在中间。   他捧住沈多意因情动而变红的脸蛋儿,细细地亲吻对方的薄唇和耳尖,低头一看,浴袍的领子已经敞开了大片,但腰带还完好地系着。   他伸手勾住那个结:“系这么结实,想一直穿着?”   沈多意紧攥着腰带:“没系死扣,你一拽就会开了……”   “你啊。”戚时安口中笑叹,眼神却带着不想留情的危险,他再次覆上去,一把拽下了浴袍上身,然后咬住了沈多意裸露的肩头。   脖颈间最是脆弱,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来,沈多意仰着头,肩膀和锁骨都被戚时安吸吮着留下了成片的痕迹。胸口一酸,戚时安掐住了他的乳尖揉按,他觉得那处太过羞耻,于是终于反抗起来。   “弄疼你了?”戚时安松开手,直接向下将那一颗淡粉色的红点含进嘴里,乳尖带着乳晕,舌头剐蹭按压,刺激得那两条腿绷紧夹住了自己的腰身。   沈多意细细地喘息,偶尔逸出一丝呻吟,他想抓住戚时安的肩膀,却只能触摸到光滑结实的肌肉,恳求道:“别弄我了……别这样弄……”   胸口忽凉,是戚时安停下折磨并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的求饶管用,不料戚时安的吻还未停止,径直向下越过了腰间的衣带绳结。   沈多意惊慌起来,挣扎着想坐直身体,然而腿间忽然陷入温热之中,他叫了一声便重新瘫软在了靠枕上。   头脑空白,只知道戚时安在隔着内裤咬他的私处。   的确很紧,黑色蕾丝布料都被撑开勒在身上,腿间的柔软在唇舌的刺激下甚至无处挺立起来。戚时安听着头顶的声音变调,大发慈悲般停下抬起头来,只见沈多意抿着嘴,额角还有点点汗珠。   要不是眼角飞红显示着欢愉超载,他可能会误会弄恼了对方。   沈多意皱着小脸儿喘个不停:“那样不行,我受不住那样……”   “你明明喜欢。”戚时安不给对方留丁点面子,他伸手摸上对方腿间的起伏,把那点单薄的布料轻轻拨开,促使沈多意的东西释放了出来,而后方紧闭的小口也暴露在眼前。   这比赤裸着更加令人羞愤,沈多意失神的瞬间自己抽开了腰带。   他用膝盖蹭戚时安的脸,小声乞求道:“我、我不想撅屁股。”   那模样太过恳切,戚时安哪还舍得再不要脸地折腾沈多意,他慢慢地将已经潮湿的内裤从沈多意腿间褪下,然后轻轻揉着被勒红的皮肉。   虽然越揉越红。   戚时安哄道:“那我们从正面来,不让你撅屁股。”   沈多意放心地点点头,手中忽然被塞入一个东西,他拿起一看,是那次买的安全套。还没反应出声,身体一轻被抱了起来,托着他屁股的掌心又湿又滑,糊了他一屁股的润滑液。   手指裹着湿黏的液体探向臀缝之中,戚时安抵着沈多意的额头发坏,一句一句切割对方的神经。   “别害怕,我给你揉开就不会疼了。”   “外也湿,里也湿,想要我进去吗?”   “放松点,小屁股一直哆嗦,我又没打你。”   沈多意张嘴咬住戚时安的脖子,恨不得咬穿皮下的动脉,但他一是舍不得用力,二是身体内的手指作乱,他哼叫之间只能松开嘴巴。   戚时安揉揉他的后颈:“多多,给我戴上。”   沈多意撕开包装纸,把里面的安全套一点点撑开帮戚时安戴到那处。他浑身泛着极度羞臊的淡粉,眉眼微微蹙着,又好像受了不得了的委屈。   热烫的器官终于抵住身后的小口,戚时安用分身的头部磨蹭,浑蛋无比地发号施令:“说句你想要我。”   沈多意趴在他的肩头,被磨得神志不清,尾音都颤抖:“时安,我想要你。”   “……啊!”   他惊喘了一声,身后只余下难以形容的酸胀,戚时安掐着他的腰,一点点向里面深入开拓。太胀了,他没控制住就掉了眼泪,像被按了开关,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戚时安把人放倒在柔软的床被间,握着那两条细长的腿便挺身全根没入。   沈多意带着哭腔求他,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无耻流氓是他,洪水猛兽也是他。他惦记了太久,又带着珍重等候了太久。   早在重逢那天,他站在走廊隔着玻璃门偷看,就开始了对此情此景的隐秘肖想。   戚时安俯下身去,掠夺般亲吻沈多意低泣的嘴唇,他把对方的手腕固定在头顶,一下重过一下的顶弄,一句重过一句的剖白。   “你来面试那天,我就在门外看你,恨不得冲进去把你拖走,撕了你的衣服,掰开你的小屁股,再叼住你扬起的脖颈。”   “最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我。”   手腕一松,沈多意终于没了禁锢,他紧紧地抱住戚时安,下身酸意翻涌,双腿都无力地滑落下来。   “我记得……我没有忘……”他回答地断断续续,眼泪却接连不断地往下掉,“太深了……”   戚时安更深地往里挺动。   “不要这样弄……”沈多意绷紧脚趾,终于崩溃般喊了出来,“……时安!不要了……”   股间粉白一片,痕迹和液体相衬,戚时安把沈多意汗湿的头发撩开,然后在沈多意的额头印下一吻:“多意,十年了,你和我各自行走的踪迹已经找不到了,但我的心从来惦记的只有你。”   沈多意带着斑斑泪痕,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吻住了戚时安的薄唇。   原来自他来过,再没走过。断断续续,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44章   一场性事带来的不止是欢愉, 还有不可阻挡的疲倦。沈多意甚至对后来戚时安抱着他去清洁毫无印象, 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场好梦, 梦见在胡同里。   胡大爷家的葡萄成熟了,他得了一大串,边走边吃。走到院门口后就在门槛上坐下来, 把那串大葡萄吃得只剩下一半。   那一半他得留着,省着吃。   沈多意坐在门槛上无聊,扭头看见了停在台阶旁的小三轮, 他“蹬蹬蹬”跑下去, 踩上三轮就往外面骑。   他太瘦了,也有点矮, 坐在车座子上都够不着脚蹬子,于是悬空着使劲蹬, 结果快骑到胡同口的时候轮胎绊住了一块大砖头。   车把一歪,胡同窄窄的, 他直接就朝墙上去了。   沈多意闭眼跳车,做好了摔在烂砖头上的准备,恨不得提前嚎啕起来。谁料伸来只手臂, 把他连兜带抱弄下了车。   对方是个比他高一头的男孩儿, 他没见过。   “你住在这片儿吗?”   “我叫戚时安。”   怎么答非所问呢。沈多意说:“我叫沈多意,我还有半串葡萄,请你吃吧。”   从此以后那个戚时安经常出现,他们俩一起做数学题,一起看书, 一起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甚至一起玩过家家,但对方必须要当爸爸,可把他给气死了。   再后来他成中学生了,中学生不能光学习,还得情窦初开。   沈多意每天早晨坐在门槛上背书,比小鸟还勤奋。哇啦哇啦背完一篇英语课文,他有点累了,脑袋一歪靠着大门,平行视线中看见红色大门上有一行小字。   “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字在这个位置写,说明知道他每天都会坐在这儿,不然是看不见的。沈多意猛地站起来,伸手用力地把字擦掉,擦了满手的灰。   第二天,他又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字。   第三天,他逮住了写字的人。   ……   房间里昏暗不明,厚重的窗帘不透一丝光亮,戚时安上半身裸在被子外面,手臂被紧紧掐着。他睁开眼,随手拧开床头灯,转头就看见沈多意在梦中蹙着眉。   而且掐得他越来越紧。   “多意,多意?”戚时安不怎么怕痛,干脆放任不管,猜测他在梦里犯了混,不然沈多意怎么睡着觉都气哼哼的。   忽然间手臂一松,沈多意醒了。   戚时安翻身搂住对方,好奇地问:“做什么梦了?”   沈多意还怔忪着,倾身嵌在戚时安的怀里,紧抱着戚时安的脊背,没头没尾地说:“你怎么那么没礼貌,我请你吃葡萄,你也不说甜。玩过家家,只能你当爸爸。在门上写‘喜欢我’,却不留名字,你是不是缺根弦儿?”   戚时安心中微动:“你梦见小时候遇到我了吗?”   “嗯,托你的福,我没摔到砖头上。”沈多意仰起头,“要不是你的肌肉太硬,我掐不动,没准儿就梦见咱们一起创业了,你说说你。”   戚时安的手掌下移,直兜住沈多意光裸的臀尖才停,说:“我只有肌肉太硬吗?”   “……无耻。”沈多意在骂人方面词汇量很匮乏,他推不开戚时安的胸膛,只好自己躺平不看对方。谁知那只手极其不规矩,竟然直直地顺着膝盖插进了他的腿间。   戚时安已经心猿意马:“夹着我的手蹭什么?”   刚睡醒时不觉得,此时翻身又动腿,沈多意只觉得没一处不难受,他重新抓住戚时安的手臂,小声道:“我全身都好酸啊。”   以往都是自己装委屈,印象里这是沈多意第一次撒娇,戚时安抽出手,还趁机攥了把大腿内侧的软肉。他坐起来,把沈多意抱到腿上趴着,哄道:“别乱动,我看看后面。”   沈多意安生趴着,忽然说:“我昨天是第一次,表现得好吗?”   “没这样问的,除非你想现在让我再来一次。”戚时安压着股火,怕控制不住让沈多意劳累过度又晕在床上。   “我以前没和人交往过,也没这么上劲地喜欢过谁。懂事的年纪为生活奔波够辛苦了,所以也没有想过乱七八糟的。”沈多意说完翻转过来,彻底躺在了戚时安的怀中,“你说大家都是人,我过得这么素,章先生却已经万花丛中过了,差距也太大了吧。”   说完问:“你呢?”   戚时安故意道:“我都快三十了,不能那么素吧。”   “我估计也是,你那么流氓就知道是有经验的。”沈多意带上笑说的,目光却看向了别处。   戚时安把他搂紧:“你瞎估计什么,哪只眼看见我有经验了?格斗潜水操盘观星英语德语,奥林匹克数学诗词歌赋戏曲,我什么不会?上个床还用积累经验才会?我看个片儿就能上死你。”   沈多意目瞪口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   “我自己的脸,不爱要就不要。”戚时安跟个混不吝似的,也对,谁家正人君子十来岁就去夜总会。他低头亲沈多意的眼尾,边亲边说:“我是不是还没讲过我的初恋?”   沈多意立刻弹动了一下:“你的初恋不是我吗?”   “不是啊,我的初恋是初中就谈的恋爱。”   “初中你才多大啊?不算!”沈多意扬着下巴,以其人之话还给其人之身,“暗恋不算初恋,你别自作多情。”   戚时安说:“是对方追得我,懵懵懂懂的,交往了一阵就分了。不过多亏了他,让我确定了自己的取向。”   沈多意开始分析:“你又被动又懵懂,说明根本没有动心,分手云淡风轻,更说明没有留恋。这算什么初恋啊,你少自作多情。”   他说完转念一想:“不过一定要谢谢那个哥们儿,帮你确定了取向,不然遇见我的时候你闹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不就耽误终身幸福了么。”   戚时安投降在沈多意的絮叨中,睡裤都晕晕乎乎地差点穿反。他去阳台上把洗净晾干的内裤收回来,顺便给沈多意找了身凉爽的T恤和短裤。   他们并排站在镜子前洗漱,用着一样的牙刷和杯子,洗完脸又用一样的毛巾擦干净。沈多意肚子饿了,转身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走出浴室发现戚时安没跟着,于是又折返回去。   结果看见戚时安还站在盥洗池前,手里还拿着那条黑色蕾丝内裤。   戚时安低头搓洗,说:“你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就叫外卖。这个昨晚被你弄湿了,我洗好就过去。”   沈多意回想起来就臊得慌,马上调头走了。   冰箱里食材很多,但没什么现成的。他们俩一人拿了盒酸奶,然后窝在沙发上看外卖。沈多意浑身酸软不想动弹,戚时安抱着沈多意更不想动弹。   “都十点多了,直接叫午饭吃?”   “多叫点,下午看电影接着吃。”   两个人对着手机屏幕筛选,添加了一堆吃的喝的,真如同过日子一般。正研究冰淇淋要什么口味,忽然门铃响了。   沈多意猛地挣开,慌道:“谁来了?家政阿姨吗?”   “她今天不来。”戚时安起身走到门口,这期间门铃声改成了拍门声,听动静劲儿还不小。外面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了,忽然喊道:“哥,你在不在啊?”   敲门声停了,紧接着手机响了起来,霍学川在外面说:“你在家啊,快点给我开门啊!热死啦!”   不出声也躲不过去了,戚时安伸手准备开门,沈多意站在沙发旁不知如何是好,他可以编个理由解释为什么在这儿,但解释不了为什么穿着戚时安的衣服。   慌张的工夫里门已经开了,戚时安面色冷静地开门关门,和往常一样淡定。霍学川快步进来,也和往常一样聒噪:“你不开门干吗啊,我大热天给你送吃的容易么——”   霍学川顿住:“多意哥哥?”   沈多意竭尽全力地微笑着:“小川,放假啦。”   “放、放了。”霍学川鸡贼地把沈多意从头看到了脚,看沈多意身上过于宽松的T恤和有些眼熟的短裤,还看沈多意微微凌乱的头发和心虚躲闪的眼神。   沈多意自然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石膏蜡像,连伸手迈腿的动作都生硬了起来。如果直接开口解释显得太过刻意,不解释又觉得对方已经想歪,他看向戚时安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戚时安很酷,直接下了逐客令:“东西放下赶紧回去吧,路上看着点车。”   “水都不给喝就赶我走!”霍学川把跑去厨房放东西,放完径直跑回客厅,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还拍拍旁边的位子,“多意哥哥,你也坐啊。”   沈多意看看时间,佯装还有事办:“我不坐了,我准备走了。”   戚时安走来把霍学川踹到一边,很正经地说:“计划书的细节还没谈完,你走哪去?坐吧,不用管他,他喝口水就走了。”   三个人一齐坐在沙发上,把沙发都填满了,沈多意卡在中间一动不动,紧张地在脑子里拼凑唬人的计划书。刚完成第一段,霍学川就喝完了水,并且特别诚恳地凑上来问:“多意哥哥,我进娱乐公司的事有信儿了吗?”   沈多意见话题要被转移,立刻回应道:“我帮你盯着呢,有消息马上就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才有消息啊?”霍学川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想再催催,结果目光错开看见戚时安正凝视着他,于是皮肉发紧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但他不说话又难受:“多意哥哥,你和我哥关系挺好吧,周末还来给他加班工作。”   沈多意低着头笑笑:“应该的,我为了奖金嘛。”   霍学川忽然来劲:“我给你分享个八卦吧,这样你威胁他,让他给你涨工资。”他又凑近一点,小声说:“我要有大嫂了。”   沈多意脊背瞬间僵直,但脑袋却低垂着,他总觉得霍学川已经看出了什么,不然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戚时安就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看着沈多意低眉臊眼的模样,想知道对方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沈多意拿起手机转移话题:“我还是再给你问问我发小吧,我现在就打给他。”   里面没响几声就接通了,戚时安和霍学川都绷紧了精神听着动静。沈多意被夹在中间,举着手机看似寒暄,实则求救:“费原,最近忙不忙?没什么别的事儿,还是我朋友弟弟那事儿。”   费原很痛快:“最近挺忙的,这会儿刚见完电视台的监制,有个吃午饭的工夫,你们方便的话就一起。”   霍学川立刻叫道:“方便方便!我哥买单!”   戚时安淡淡地说:“那一起吃吧,我请客。”   沈多意没想到发展成了一起吃饭,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时费原在里面说:“我在老国宾酒店,就是你以前打工的那间餐厅,一会儿见。”   老国宾酒店。   戚时安和沈多意对视了一眼,目光交汇缱绻着不愿分开,霍学川球鞋跺地的声音传来,才令他们回了神。   “哥,我要不要换套正式的西装啊!”   霍学川已经冲进了卧室,紧接着一句疑问传来:“这是瓶什么呀掉地上了,水溶性润滑——”   沈多意差点蹦起来,戚时安不要脸,他还要呢!戚时安立刻回房间抢下,把霍学川扔了出来。后来两个人在房间里换衣服,他安慰道:“没事儿,他无知得很。”   一颗心像绑了手榴弹一样,沈多意整个人也像那株打蔫的绣球花一般,充满了绝望。   昨天来时没有开车,这会儿戚时安开车载着沈多意和霍学川。中午路上的车不多,从雅门汀到老国宾酒店没用多少时间。   戚时安懒得进停车场,直接在街边的停车位上熄了火,霍学川对着后视镜抓抓头发,然后飞快地下车跑进了酒店大堂。   沈多意望着这栋高楼有些恍惚,新国宾酒店落成很多年了,他曾经约见客户的时候去过一两次。这处旧的,基本没再来过。   他们两个并肩走向大门,戚时安勾着车钥匙,走路时有微弱的响声。进入大厅后,他瞥了眼旁边的杂志架,忍不住乐道:“十年了,还是这些宣传册,换都不换。”   沈多意闻声望去:“沙发换了,不过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那时候他在楼上的餐厅做兼职,戚时安去大吃一顿,吃完就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等他下班。那几本宣传册子,数不清被戚时安打发时间时来回翻了多少遍。   回忆的工夫到了餐厅门口,霍学川已经在向费原敬酒了。   沈多意和戚时安一前一后走过去,落座后进行了自我介绍。戚时安朝费原伸出手:“你好,我是多意的朋友,也是小川的大哥,一直想当面谢谢你,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费原回握对方:“不用谢,事儿还没办呢,我受之有愧。”   戚时安颔首说道:“不是这事儿,是谢谢你这些年对多意的照顾和帮助,真的很感谢。”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费原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原因,于是略带探究地看着戚时安。沈多意握着水杯,连餐单都没看,望着桌对面的戚时安说:“戚先生,你那时候喜欢点鸡腿炒饭,今天我也想尝尝。”   戚时安看着他笑:“你竟然都记得。”   菜品陆续上齐,霍学川不正经吃,把自己会的十八班武艺全吹了一遍,连带人生理想和职业目标。费原听得头疼,眼睛一抬:“你话这么多,想当谐星?”   霍学川闭住嘴,看着特别憋屈。沈多意觉得好笑,于是问他:“你们又没见过面,怎么认出来的?”   “我就找最帅的,果然是原哥!”霍学川开始拍马屁。   戚时安切着东西的刀尖顿住,然后在心里做了一番比较,谁最帅还不一定呢。沈多意早就饿了,这会儿狼吞虎咽,边吃边问:“路路在家呢?”   “去他爸那儿了。”费原指了指手边的蛋糕盒,“他喜欢吃这儿的蛋糕,其实我从电视台忙完给他打包来了。”   沈多意朝站在前台的经理望了一眼,发觉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了。也对,怎么可能十年都不升职。“那是一片什么?”他伸手指了指,“留言板吗?”   经过的服务生说:“餐厅从成立开始一直有留言箱,了解顾客的建议,翻修后就改成开放式的留言墙了,更加透明化。”   沈多意终于想了起来,戏谑地看着戚时安:“公司也弄一个吧,员工匿名的。”   “可以考虑。”戚时安擦擦嘴,“其实我那时候也投过一张,往留言箱里。”   沈多意想都没想:“建议菜量大点吗?”   整顿饭聊了不少,霍学川孜孜不倦地问长问短,费原帮忙指点规划了一二。戚时安和沈多意对娱乐圈既不了解,也没兴趣,自成结界聊了很多,最后真的聊起了计划案。   饭毕霍学川说:“哥,你送我回干休所吧,爸妈想你了。”   戚时安没答应,本来被搅和了二人世界还郁闷呢,压根儿就不想送。沈多意见状主动说:“我直接打车回温湖公寓了,你送小川吧。”   费原看了眼手表:“没开车的话我送你吧,顺便看看爷爷。”   他们就此分别,戚时安带着霍学川走了,费原还差一份即将出炉的蛋糕,要多等几分钟。沈多意吃得很饱,在门口处站着消食。   他慢慢地溜达到了留言墙跟前,看见了许多彩色的便签。他隐约记得自己打工时也写过,说以后赚了钱,要来大吃一顿。不过他没投稿,写完就丢了。   从左走到右,什么样的意见都有,甚至连餐厅开业那两年的都有,日期是将近二十年前。   “领了第一份薪水,带爸妈来吃,他们吃得很开心,不过羊肉有点咸。”   “椅子好像沙发,虽然很漂亮,但是太重了。”   “女朋友说森林冰淇淋巨他妈好吃!就是太贵!”   “服务五星,但是菜单更新不够勤。”   沈多意边看边乐,世界之大,一间餐厅能网罗无数种不同类型的人。他又往前一步,看见了一行有些熟悉的字,和熟悉的笔迹。   署名:戚时安。   时间是十年前戚时安向他道别的那天。   沈多意无法呼吸,伸手用指尖触碰到了玻璃墙面。他用力擦了擦,那行字还是完好地待在上面。   “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他向来信奉唯物主义,此时却瞬间倒戈,认准了他的命中注定。 第45章   中午的时候正热, 沈多意坐在副驾上有些犯困, 其实确切地说, 不是生理上的犯困,而是精神上的想睡。   因为他想把早晨的那个梦续上。   就在倚靠住车门,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 费原忽然出声问道:“你和小戚关系不错?”   沈多意立刻纠正:“什么小戚,他比你大一岁。”   “都差不多,看着挺年轻的。”费原握着方向盘, “吃饭的时候他说感谢我, 你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他了?”   “嗯,他都知道。”沈多意犹豫着回答, “其实我们……”   突然有辆车超上来,还差点别一下, 费原按着喇叭直接加速,把那辆超过又甩掉。正好到了路口, 黄灯闪烁,便减速停下,他握着方向盘, 说:“其实你们, 是不是搞着呢。”   沈多意吃惊地扭头看着费原:“你诈我,还是我们太明显了?”   “挺明显的。”费原没什么表情,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半晌过去,点了根烟。沈多意被安全带束缚着, 努力组织语言:“其实我高中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了,但是我没跟别人说,只有路路知道。”   费原终于有了反应:“他知道?他憋了十年?”   沈多意说:“这属于我的隐私。”   “别再把我们小孩儿憋死。”费原低笑了一声,估计是觉得不可思议。交通灯由红变绿,车子驶向了下一条街,他叼着烟问:“靠谱么,感觉不是一类人。”   沈多意反问:“都一个鼻子俩眼,怎么不是一类人了?”   “说不上来,气质吧。”费原几口把烟吸完,“有点端着,但也不是拿姿态那种,应该家里条件不错。有修养,但是感觉横起来可能比谁都横。”   沈多意没有否认,毕竟他也不知道戚时安生气的话有多横,反正对他总是很温柔的。他看向车窗外面,说:“我们俩早就遇见过,跳槽后又重逢,不久前确定了关系,都很认真。”   费原点了点头:“你开心就行,要是哪天不和谐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实在不行我们路路帮你骂他。”   沈多意微微扬起下巴:“他练格斗的,你以为战斗力和邱骆岷一样么。”   邱骆岷是高中的时候找过沈多意麻烦的人,被费原给开瓢了。   终于到了温湖公寓,费原准备上楼看看沈老再走,他忍不住问:“爷爷这儿怎么办?”   苦于面对的事情偏偏最难躲开,沈多意看着电梯上变换的数字,回答道:“目前还瞒着呢,我不敢冒险。老爷子都八十了,我得让他高高兴兴地度过晚年。”   “那倒是。”费原略微停顿,“他家里呢?如果你俩的事儿被家里人知道了,他能扛住么?”   沈多意说:“当然了,你以为就你能扛住?”   费原投降:“得了得了,还挺护犊子。”   电梯门打开,沈多意做了个深呼吸,走到门口的距离中他发了条短信,随后开门回家,挂上了笑容:“爷爷,你看谁来了。”   仪表台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戚时安停车,然后拿起打开,是沈多意告诉他已经到家了。霍学川看着外面的阳光,抠着车门说:“哥,你不回家啊?”   “不回,你在这儿下吧。”车子停在干休所门口,戚时安不准备进去了。   “妈想你了,你回去待会儿呗,大周末又没事干。”霍学川解了安全带,磨磨蹭蹭地不开门,“那我再坐会儿,陪你聊聊天吧。”   戚时安不耐道:“赶紧进去,六百分都考不了,聊你也听不懂。”   霍学川巨委屈:“多意哥哥肯定能听懂,你俩聊得衣服都换了!床单都被你俩聊乱了!我考不了六百分,但是我火眼金睛!”   戚时安转脸看着他弟,有些震惊,也有些怒气。但这份震惊和怒气消散得极快,他挂着点笑,像是特悠哉地显摆:“喜欢多意哥哥么?”   霍学川紧贴着车门,还以为会被暴揍,惶恐地点了点头:“……喜欢。”   戚时安说:“大哥也喜欢,非常喜欢。”   “可是……”霍学川犹豫道,“你是真喜欢男人,还是图人家好看啊。娱乐圈好多那样的,他也未必是喜欢男的,就单纯是好色,看见好看的就动心。”   霍学川话没说完,直接哀嚎了一嗓子。都怪他放松了警惕,连戚时安怎么出的拳头都没看到。他打开车门逃命,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哥回家就能揍他,于是扒着车门想道个歉。   “哥,我错了,不该瞎说八道——”   戚时安忽然平静地打断:“我爱他。”   车子启动,车窗缓缓升起,戚时安调头离开,快速地驶向了马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很久没动,烟丝已经有些潮了。低头点着,烟味弥漫在车厢里的各个角落,他愈发平静,没有丝毫焦灼。   估计霍学川已经到了家,但不知道霍学川会不会对霍歆和戚景棠说些什么。   他点开手机按下通话键,不消多时对方就接通了。霍歆嗔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唠叨他到了门口居然不回家。   “妈,”戚时安郑重地叫了一声,“礼拜一晚上我回家吃饭,有点事情想说。”   他挂断电话,身心都很放松。回到家后,先给绣球花浇了水,又收拾了一下房间。床单真的很乱,枕头也歪三拧四,润滑剂掉在地毯上,安全套的包装纸也不知道落在哪了。   把卧室整理完毕,戚时安又往浴室铺了条地巾。他不喜欢用,但是怕沈多意洗完澡会滑倒,即使概率不高,也保持着小心。   两个人生活会迸发出难以预知的矛盾,生活习惯的差异是件小事,可是无数家庭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疯。   即使同住的日子还遥不可及,但戚时安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因为他真的很爱沈多意,并且相信沈多意也很爱他。   戚时安给自己加了个班,他要在星期一晚上来临前准备好出柜答辩。   假期永远不够长,明安的员工在三天假期后都恋恋不舍地来公司上班,晨间还未开始工作,大家吃着早餐闲聊休息日做了什么。   “多意,等会儿例会你占位子,我去法务部催个合同。”   沈多意刚到,正收拾自己的办公桌,抬头对齐组长应道:“你去吧,不过这么早法务部肯定还没开始干活,不如例会结束再去。”   “不行啊,客户等着呢,本来说好周五签,结果突然放假了,一下延迟了三天。”齐组长说着走进了办公室,“也不知道戚先生发什么疯,所有部门休息一天不知道要少赚多少钱。”   沈多意低头看着桌面,还吹了吹湿纸巾擦过留下的痕迹,悄摸反驳道:“带薪休假还不好啊,你不感恩,还怨人家。”   齐组长撇撇嘴:“休息一天陪老婆回娘家了,又包饺子又擦车,累死我了。你那么感恩,看来你过得挺好,出去玩儿了?”   “没有,但也算出去了吧。”沈多意又抻出一张纸巾擦擦手,言简意赅地说,“约会。”   齐组长又吃惊又可惜:“你搞对象了?上次那个伴娘还惦记你呢!”   话没说完就到了开会时间,行政助理跑来通知他们,于是齐组长赶紧起身走了。沈多意拿上资料也准备过去,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些。   他太得意忘形了。   可是……他怎么忍得住啊。   戚时安不知道沈多意跟同事嘚瑟了什么,只知道周五休息那一天积攒了多少工作。从早上到办公室开始,安妮拿着她的小本本汇报了半天,不知道的以为她编纂了什么新宪法,要念叨个百八十条。   “戚先生,外汇部的季度报告您看一下。”   安妮又拿着文件进来了,戚时安挽着衬衫袖子,这会儿干脆连领带也解开了。他接过翻开,问道:“最近有我的应酬么?”   “您稍等,我看看。”安妮迅速看了看,“除去外出会议,有几个饭局,最近的是在明天中午。”   戚时安说:“都塞给章先生的秘书,就说市场最近滑坡,我没空。”   “好的,那用到的资料就不用准备了,您明天下午的会议也可以提前。今天的话,晚上十点钟就能下班了。”   “不是,你等会儿。”戚时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晚上十点下班?”   安妮点点头:“上周五积攒的工作我给您详细安排了处理时间,按照您加班不过夜的习惯,满打满算今天本来要凌晨一点才能结束。”   戚时安叹了口气:“你几点下班?”   安妮回答:“六点。”   戚时安一瞬间不想干了,想辞职在中央街随便找个公司当秘书去。周幽王一掷千金得了个烽火戏诸侯的招儿,好歹累的是别人。   他一个公告也损失了不少金,到头来还得自己辛苦赚回来。   戚时安拿起桌上的手机,累了就看看照片。备份相册里已经有好几张了,最新一张是周五那晚,沈多意安睡的模样。   “被我弄晕的多多。”   所以时间能倒流的话,他还是选择做一回昏君。   下午六点钟,中央街上的车辆明显多了起来,再晚一会儿甚至还会拥堵。明安大楼内的员工收拾东西下班,而戚时安卡着时间按下了连接咨询部的内线电话。   沈多意刚刚关掉电脑,正在写明天的工作概要,他接起电话:“你好,咨询部沈多意。”   戚时安说:“沈组长,能不能上来一趟?”   “好啊。”沈多意想都没想,“等我三分钟。”   椅子转了半圈,戚时安望着落地窗外面的高空。他等下要回干休所吃饭,要向父母长辈说说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要面对大家不可预知的反应。   三分钟很快就到了,敲门声响起,随后沈多意推门进来。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看桌上放着收拾好的包,便问道:“你也准备下班了吗?”   “嗯,马上。”戚时安转过来,站起身后朝他张开了手臂。   沈多意又问:“干什么?”   戚时安索要道:“抱我一下。”   尽管在办公室令人紧张,但沈多意仍迈出步子走向了对方。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此刻的戚时安有点心事。   已经走到了对方身前,他抬手环住戚时安的腰,安慰般抚了抚戚时安的后背。戚时安紧紧地抱住他,还俯首嗅他的头发,好像在汲取着能量。   “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让你鼓励鼓励我。”   沈多意失笑:“我以为你无所不能,原来也需要人鼓励啊。那你以后需要鼓励或者安慰的话就叫我,我也随叫随到。”   戚时安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到干休所的时候晚饭已经做好了,餐厅里很热闹,霍老中气十足的笑声回荡着,只能隐约听见戚景棠的中低音。   所有人落座,戚时安专心吃饭,半天也没开口。霍歆先忍不住了,问:“时安,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告诉我们吗,什么事儿啊?”   戚时安喝了口汤:“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霍学川猛点头,怕他哥说了以后霍老掀桌子,应和道:“对,食不言寝不语,大户人家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   “吊人胃口。”戚景棠念叨了一句。   饭后餐桌收拾干净,戚时安亲自泡了壶茶。霍老拿着把蒲扇在旁边转悠,稀罕道:“什么活儿都不干的大少爷给沏茶呢,别是公司破产了,要回家借钱吧?”   戚时安不屑地说:“你们才有几个钱。”   霍老被噎了一家伙,用扇柄狠敲了一下戚时安的脊梁骨。奈何戚时安眉毛都没皱,挺直的脊背连晃都没晃,于是霍老又高兴了:“是个硬茬子,当初去当兵多好!”   一壶铁观音,一叠盐津话梅,戚时安让霍老、霍歆和戚景棠都坐在餐桌一侧,他独自坐在另一侧。像面试,也像一对三谈判。   霍学川问:“哥,我坐哪啊?”   “随便,你不重要。”戚时安给几位长辈添满了茶。霍学川也在对面坐下,紧挨着霍老,说:“哥,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永远支持你。”   霍歆疑惑道:“什么情况,这要干吗?”   茶也倒好了,戚时安靠着椅背,开口说道:“姥爷,爸,妈,你们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朋友么?就是和同性结婚,跟家里闹翻的那个。”   戚景棠点头:“记得,我还和你妈讨论来着,觉得还是有退路的。”   戚时安问:“人肯退,才有路。你们觉得是我那个朋友退,还是他爸妈退?”   “肯定是他爸妈呀。”霍歆接道,“你都说他是天生的了,还能怎么退?只能他父母试着接受,不过父母也很不容易,让你朋友好好孝顺他爸妈。”   戚时安垂眸盯着桌面:“如果我也是呢。”   “你也是什么?”霍歆没反应过来。   但问完就反应过来了。   霍学川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了霍老:“姥爷!你别动手!别打我哥!”   霍老骂他:“给我松开!我压根儿就没动弹!”   霍学川半信半疑地松开手,霍老果然还是那个姿势坐着,他像个傻子似的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动手?!我逗个鹦鹉你就揍我,他都出柜了你居然无动于衷!”   整张餐桌的气氛都被霍学川给搅和了,戚景棠和霍歆看着戚时安,还在一点点消化。戚景棠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随后又分开,显示出他有些烦躁:“时安,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戚时安抬起目光:“我很认真,我从初中就知道自己的取向了,之所以没说,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我的爱人。”   霍歆总算出声:“那你现在说……”   “对,我找到了。”戚时安微微笑了一下,“除却天灾人祸,我们估计不会分开了。我很爱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进入我的家庭,再和我组成一个家庭。”   霍歆悄悄拽戚景棠的袖子:“你、你说两句啊。”   戚景棠说:“虽然你做了暗示和铺垫,但对我们来说这件事还是很突然。你既然都考虑到了和对方组建家庭,那你们将会面对的种种问题你考虑过吗?”   戚时安淡定地喝了口茶,正式开始他今晚的答辩:“当然。先说工作方面吧,他就在明安工作,和我算是上下级,所以工作上遇到的最大问题,应该就是被其他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   霍歆惊讶道:“他在明安工作?那太危险了,万一被其他同事知道,光议论就能压死人了。”   戚时安说:“妈,你别担心。我是老板,议论之前要先想好自己的饭碗还要不要,他能力很强,迟早也会升做高管。一个老板,一个高管,哪有时间去管年薪百万以下的人议论什么,惦记他们等于扶贫了,我们忙得很。”   霍歆无话可说,戚时安又补充:“况且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在公司就和普通同事一样,被撞破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戚景棠问:“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你是认真的吗?”   戚时安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眼底都是幸福:“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之前是保险公司的高级精算师,现在是明安咨询部交易额最高的高级规划师。热爱工作,还很好学,懂得多,但话很少。其实这个问题我可以写三千字,口述能夸上一夜。”   霍学川附和:“而且长得可好看了,一表人才。”   霍老哼道:“你见过?”   “他见过。”戚时安说,“就是上次来给他补习的沈组长,沈多意。”   大家再度陷入震惊之中,戚景棠和霍歆也不用再问对方人怎么样了,毕竟都有目共睹。霍学川迷恋地看着戚时安,他没想到出柜能这么的……有理有据。   学习好,可真好。   戚时安开始总结,和开会时的口吻一模一样:“本来做了计划书,想一步步来,让你们也好接受一点。但实在是太喜欢他了,所以等不及了。”   “爸妈,姥爷,你们消化一下,有任何顾虑和想法都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我会好好解答的,但我肯定不会让步。从小到大,我学了很多东西,从读书到工作,从来也没有喊过辛苦,如今事业稳定,没什么可顾虑的,没道理感情生活却逆自己的心意,对不对?”   戚景棠和霍歆什么都没说,整理不出反驳的话来。   时间不早了,从干休所去公司有些绕路,何况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完。戚时安喝光了最后一点茶水,拿上外套准备离开。   走之前见霍老独自上楼,步伐很慢,于是忍不住上前搀扶一把。   “姥爷,你刚才真没想揍我啊?”   霍老说:“没有,真没有。”   戚时安问:“你也太淡定了吧,挺酷。”   “酷个屁。”霍老说,“等你坦白等了十好几年,早做好从宽的心理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像侦察兵势力低头,忠诚! 第46章   皮鞋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动静不小, 但此刻却仿佛没了丁点声响, 一切都归于寂静。戚时安侧头看着霍老, 托着霍老手腕的左手也被对方紧紧扣住。   “着急么?”霍老看着脚下,“不着急的话,陪我去露台歇会儿。”   戚时安点点头:“好, 我陪您说说话。”   二楼的露台上有一条长吊椅,边上有一座梨木架子,架子上错落地挂着绿萝和吊兰, 还有四五个鸟笼子。笼子门都没关, 那只牡丹鹦鹉愿意钻哪个就钻哪个。   戚时安扶着霍老在吊椅上坐下,然后伸出手去, 又吹了声口哨。鹦鹉从笼子里飞出来抓住他的食指,还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睛。   “牡丹就喜欢听你吹口哨, 别人吹它都不搭理。”霍老用扇柄敲了下鹦鹉的脑壳,“回你的笼子里, 别听我们说话。”   戚时安一抬手,牡丹就飞回去了,他捻捻指腹:“姥爷, 你刚才不是蒙我吧?”   “我蒙你干什么?”霍老拍着肚子, “你不是号称初中就知道自己不一般么,实话跟你说吧,你初中的时候我也知道了。”   “真的假的?”毕竟戚时安谁都没说过,并且他初中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一般很难令人想到那方面。何况霍老还是个老头, 思想的包容性有那么强吗?   霍老说:“我可是侦察兵出身。”   戚时安估计自己继续质疑的话得挨军棍,便问道:“那您是怎么侦查到的?”   霍老回答:“你初三的时候我去给你开家长会,什么中考百日誓师。哎呀你们那个班主任太能讲了,还净讲些废话,我抱着夸我大外孙的喜悦去,谁想听她研究备战中考啊。”   戚时安出声打断:“姥爷,前情提要还有多长?我回去还一堆工作没处理呢。”   “那我长话短说,烦人东西。”霍老瞪他一眼,“我无聊啊,就从你的桌兜里拿了本练习册,随手一翻掉出来好几张小纸条。什么喜欢你啊,放学一起喝汽水啊,想知道你去哪个高中啊。”   霍老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但是因为开家长会而获悉外孙早恋还是挺意外的。意外之余,又很欣慰,他也不听班主任讲什么了,忍不住遐想起来。   “我就想,那姑娘你要是真的喜欢,就好好和人家谈恋爱,到时候考一所高中,以后一起进部队。”霍老美滋滋的,“我连你们以后提干结婚都想了,干休所里你那栋楼给你们当新房,你们要是不喜欢出去住也行,我都快想到抱重外孙了!结果……”   “结果怎么了?”戚时安问。   “结果家长会开完了,该走了。”霍老像讲一件趣事,“从那以后我就观察你,可怎么观察都没觉出你有情感上的变化,心说是不是分手了?我查了查,才知道那孩子不是姑娘,是个小子。”   戚时安特想笑:“您当时什么感觉啊?”   霍老说:“跟坐这吊椅一个感觉,晕得慌。其实以前当兵也见过这样的,但没想到会摊自己家人身上。后来你上高中和那孩子分开了,我安慰自己你就是不懂事图新鲜,不然怎么对人家不咸不淡的,根本不像搞对象。”   “这么多年,你毕业、留学、卖了楼开公司,始终单着。我就想你是不是自己也迷茫啊?我甚至让小章恋爱分手瞎折腾的时候动静大点,刺激刺激你,结果也没什么用。”霍老忽然拍了拍戚时安的手背,“直到你上次回来吃饭,说你朋友结婚,我就知道了。”   戚时安握住霍老的手:“姥爷,你心里难过么?”   霍老仰头看着天:“不难过,还挺舒坦。”   “真的?”   “真的。”霍老好像在看星星,不然苍老浑浊的眼睛不会那么亮,“你已经二十八九了,这么多年都没说,我知道在这方面你过得很压抑。如今总算说出来,也省得我替你惦记。”   当年戚景棠离异还带着儿子,霍歆却非嫁不可。霍老没多说,只见了戚景棠一面便同意了,他尊重自己女儿的选择,也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凶又横了一辈子,但不是又臭又硬的老顽固。   戚时安问:“姥爷,你觉得多意怎么样?”   霍老回答:“面善心慈,要是生在个好人家,从小无忧无虑地长大,不定多出息。现在也够出息了,不过我外孙也不差,你配得上人家。”   戚时安的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没说的必要,他最终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天色已晚,暑热却能持续整夜,沈多意在小区楼下擦洗沈老的小三轮,蹲了会儿便淌出两三斤汗水。他整个人像从湖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甩一甩都能崩出汗珠。   回家的时候正好碰见毛毛和毛毛爷爷,他伸手摸摸毛毛的脸,问:“毛毛,你会自己坐电梯吗?”   “会,但是我够不着上面的按钮。”毛毛也满身汗,“沈爷爷说骑三轮带我去公园坐转转马,几号去呀?”   沈多意蹲下身:“我帮你问问,但是沈爷爷年纪大了,他骑不快,你到时候不要嫌他慢好不好?咱们拉个勾?”   毛毛伸出小手勾住沈多意的手指:“沈爷爷骑不动的话,我就下车帮他推!”   回到家被冷气包围,沈多意舒服得叹息了一声,也终于觉出又累又乏来。他冲了个澡,然后上床躺好,还没什么睡意,于是看起了许久没动过的那本《地方志集成》。   一夜顷刻即逝,书就摊在枕头边晾了好几个钟头。沈多意下床拉开窗帘,八月份闷热闷热的,他真想穿着短裤去上班。   好在明安大楼内十分凉快,男同事不允许穿短裤,女同事不允许穿短裙,大家都没有异议。   西装革履的戚时安已经坐在了会议室,旁边是正在整理资料的章以明。他把应酬都推给了对方,下午的会议提前到上午,章以明整理完毕,骂了一句就走了。待上班时间一到,与会人员陆陆续续进场,沈多意穿着件纯白色的T恤衫,像来听课的大学生。   戚时安坐在前面,风轻云淡地开场:“昨晚的聚乙烯有人关注吗,重仓死了一大批,接下来还会死第二批、第三批,今天就这个事件说说投资市场的应急措施。”   座下没人觉得戚时安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任谁也想不到,针对突发事件侃侃而谈的老板,其实昨晚刚出了个柜。   沈多意听得津津有味,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把戚时安说的几点都记了下来,然后根据咨询部的工作法则进行加工,以形成能直接应对客户的紧急备案。   会议结束,戚时安仿佛有透视眼一样,说:“我这套理论是这些年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整合了经验和教训,但是偏向技术层面,所以咨询部需要稍加润色。”   他说着在沈多意和齐组长之间看了看:“做一份完善的方案吧,然后加到培训内容里。”   齐组长点了点头,但是没有立刻应声。沈多意懂了,主动承担下来:“齐组长最近手上在跟的合同很多,这个方案我来做吧,做好后给您过目。”   戚时安不留情面地问:“你的合同很少吗?”   他问完直接说:“该商量就商量,该分工就分工,开完会沈组长找我拿资料。”   沈组长像被老师留下的学生,很没面子。开完会磨磨蹭蹭地收拾,跟着戚时安上三十层的时候也不抬眼瞧对方,进了办公室直接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摆脸子。   戚时安去茶水间的冰箱拿出一杯喝的,示好道:“沈组长,消消气?”   沈多意阴转晴的速度太快:“沙冰?”   “早上买的。”戚时安在旁边坐下,“你和齐组长是平级,不能总这样帮他,有那个多余的时间不如和我聊聊天。”   沈多意接过开喝:“都是同事,他最近经常要陪嫂子产检,我就帮帮忙啊。以后万一我家里有什么事儿,人家也会帮我的。”   戚时安说:“不一样,你帮人一定要有限度,不能超过。”   “不至于吧,搞投资吗?”沈多意笑笑,已经把一杯沙冰喝得见了底,“我拿上资料就回去做事了,没别的吩咐了吧?”   戚时安回答:“没了。”   他说完忽然去握沈多意的手:“昨天回干休所了,陪我爸妈还有姥爷说了会儿话。希望不久之后,你能陪我一起回去,一起和他们聊天。”   沈多意没有往深处想,他抽出手捧住戚时安的脸,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姥爷给的鱼竿很好用,给的人参也很滋补,你想让我陪你回家吃饭的话,我下班去逛逛买份礼物,当作给姥爷回礼。”   毕竟霍学川已经不需要补习了,无缘无故去对方家里,说不过去。   戚时安看着他:“我也想要礼物。”   沈多意恩准道:“那给你也买一个吧。”   下班后戚时安和章以明去东京酒吧喝酒,一阵子没来,调酒师的水平丝毫没有见长。章以明摆着资料叙述外出应酬时谈的内容,戚时安边听边喝掉了一杯啤酒。   章以明踹他椅子:“你有没有听我说?”   戚时安点点头,心里继续猜想沈多意会买什么礼物给他。   其实沈多意快过生日了,应该他买礼物才对。   和章以明谈完,酒也喝完了,戚时安回明安加班,顺便给外汇部的几个操盘手带了宵夜。一直忙到八九点钟,才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回家。   吃过晚饭的沈多意开车去商场转悠,他跟大部分男人一样,一逛街就犯困。为了不让自己打太多哈欠,他买了个大甜筒堵住自己的嘴,边吃边看。   逛了一圈,他给霍老买了件薄毛衣,等入秋以后就可以穿。沈老的衣服都是他自己来买,所以无论是料子还是款式,他还挺了解老年人品味的。   又转悠了一层,沈多意惦记着给戚时安买礼物,但又怕买了不合对方的心意,转来转去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买到满意的。   “还不好啊,要不挑兵挑将吧?”   一道熟悉的童声从旁边的店里传来,沈多意微微侧身,望见了坐在店里沙发上的薯条。他走过去,听见正在挑领带的游思说:“灰色的花纹好看,蓝色的手感更好,很烦。”   “那就都买,别烦!”薯条说话的时候浑身用力,把饮料弄洒了,于是立即去拽游思的裙摆,“妈妈!我衣服湿了!”   沈多意的脚步顿住,惊愕地看着对方,刚才薯条喊游思……妈妈?   游思把目光从那两条领带上收回,结果还没低头看薯条,却先看见了几步之外的沈多意。她也有些慌了,但努力保持着端庄,勉强地笑道:“沈组长,这么巧。”   薯条被暂时寄存在儿童乐园,沈多意和游思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休息,出于礼貌,沈多意没有主动询问,因为游思既然愿意和他坐下来,想必是有话要拜托的,那他认真倾听就好。   “沈组长,”游思有些紧张,稍后又释然地笑了,“刚刚想了好多个理由,但都太假了,所以还是算了,不如大方一点。薯条不是我侄子,是我在悉尼生的儿子,你现在看他,是不是有点像我?”   沈多意很欣赏对方坦然的态度:“眉眼很像,已经是个小帅哥了。”   沉默了片刻,游思说:“谢谢你没问薯条的爸爸是谁,回国以来我哥问了无数遍,我听得都要脑溢血了。”   “游小姐,做单亲妈妈很辛苦,你很厉害。”沈多意不吝于赞美,“不怕你笑,其实我还想过介绍我师弟给你认识,但是后来觉得你可能不喜欢。”   他说话很有分寸,如果对方通透,便不言自明。   游思沉默片刻,忽然冲他笑起来:“沈组长,我怎么觉得你看透我了?”   话忽然说到了这份上,沈多意也洒脱起来:“你和戚先生很亲近,就像兄妹一样,同样是好友,章先生还大你们几岁,你却对他很傲慢。他很特殊吗?”   游思笑得止不住:“他当然特殊啊,谁像他一样整天开屏啊,公孔雀转世。”   看沈多意面上有些犹豫,游思说:“沈组长,你真的很有修养,聊得这么开心还能保持不背后议论人的原则。那我来说吧,君子和浪子各有长处,有人喜欢君子,有人喜欢浪子,谁也不必理解谁。”   沈多意轻声问:“或许,你喜欢浪子吗?”   “我试着喜欢,希望早日成功。”游思的眼神忽然有些伤感,“感情就像投资,我喜欢君子,君子不喜欢我,那我就要及时止损,看看别处的行情。不过,虽然我前路渺渺,但我祝君子好。”   君子是戚时安,浪子是章以明。   霎时间里,沈多意什么都听不到了,商场临近关门,家长们都在儿童乐园喊自己的宝贝回家,嘈杂吵嚷都被游思的话隔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游思喜欢的是戚时安,和章以明的种种细节,原来是让自己转身,试着接受一份能开花结果的感情。或许其中还有别的纠葛,但他没有立场和精力去探究。   “沈组长,我和时安没有任何可能,所以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争取,更不会告诉他。这是我的秘密,而且我都快三十了,喜欢他也是十几岁的事,早放下了。”游思看着他,“你也是一个君子,谢谢你在撞破我的秘密后没有让我狼狈,也谢谢你的善意。”   沈多意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迅速地捋了一遍,猜想十几岁的游思是不是无意中知晓了戚时安的取向,所以连争取都没有,自始至终行走在好友的轨道。   并且说没有任何可能。   沈多意还有些怔忪,但更多的是欣赏:“游小姐,但凡能这么坦荡说出口的,心中只会更磊落。”   游思难为情地抿抿嘴唇:“被你撞破了嘛,索性都说了。比起做未婚妈妈,这点青春期时的小心思真没什么。”   “小姑!”   薯条跑过来,扑进了游思的怀里:“乐园要关门了,咱们回家吗?”   “回,以后只当着多意叔叔的时候可以叫我妈妈。”游思擦了擦薯条脸上的汗,然后看向沈多意,“沈组长,看你的表情好像还没缓过来。”   沈多意点点头,伸手捂住了薯条的耳朵,这才回答:“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喜欢的是戚先生。”   游思随口秃噜道:“以前的事儿啦,而且他之前都跟家里说有喜欢的人了,还说之后会交代,估计已经交代了,我祝他一切顺利。”   沈多意还没从上一波震惊里完全抽身,现在又迎面砸来一波。戚时安跟家里交代了,交代他们的关系吗?可戚时安什么都没对自己说,是打算一个人承担所有压力吗?   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和游思的惊诧,沈多意快步跑出了商场,一直跑到停车场才停下。他迅速启动车子,开出了平时从未有过的速度,单手抓着方向盘用力,另一只手慌忙地按下了拨号键。   “喂?”戚时安接得很快,“这个时间打来,要我哄你睡觉吗?”   沈多意望着前路:“我马上到雅门汀,你出来。”   戚时安没有多问:“好,我马上下去。”说完到底是不放心,“开车慢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不管是一时兴起,还是兴师问罪,都不要拿安全开玩笑,我就在门口等你。”   电话挂断,沈多意开得慢了一些。   他觉得戚时安真的很好,怪不得游思喜欢,章以明和游哲应该都喜欢才对。   可是戚时安只喜欢他。   沈多意又开得快了些。   雅门汀公寓已经近在眼前,沈多意看见了站在霓虹灯下的戚时安。靠边停下,他开门下车冲向对方,冲到跟前却定住不动了。   戚时安说:“我都张开胳膊了,你怎么能急刹车。”   “我……我去给姥爷买礼物了,也给你买了。”沈多意拖延着一肚子想说的话,他折返回车前,然后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再次走到戚时安面前,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袖扣。   “你总是摘了袖扣随手扔在桌上,时间久了难免磕碰,所以给你买了副新的。”沈多意低头看着盒子,“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瞎戴吧。”   戚时安接过:“我很喜欢,明天就戴。”   沈多意渐渐抬起头来:“你说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也一样,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想和你一起孝顺他们,想和你一起分担来自家庭的压力。我说过,我要陪你一起努力,而不是享用你努力的结果。”   戚时安终于觉出不对劲来:“怎么了,有人找你了吗?我妈?”   沈多意倾身抱住对方,在霓虹灯下。他埋首于戚时安的颈间:“是我太迟钝,怪不得你要鼓励,又要礼物,因为你最近很辛苦,对不对?”   戚时安抬手揽住沈多意的肩背,谁知对方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惊慌地问:“你挨打了吗?有没有受伤?”   当年费原被打的样子太过触目惊心,他实在害怕戚时安也承受一遭。   “没有,我好好的。”戚时安抚摸他的后脑,“要不上楼脱光了让你检查检查?”   沈多意还未回答,不远处想起了巨大的摔门声,他们两个微微分开后同时望过去,见街对面停着辆出租车,车门前站着个气到发抖的女人。   是出差回来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孔因虹。   沈多意疑惑道:“她在看咱们吗?”   戚时安说:“应该是。”   沈多意又问:“是谁啊?”   戚时安回答:“你的……恶婆婆。” 第47章   他们就站在街边的人行道上, 霓虹灯的光又不算太亮, 如果说环境能影响人的思考能力, 那沈多意此时的思考能力已经完蛋了。   他目视着孔因虹从街对面走来,目视着对方凌厉严肃的面孔,半天才明白过来戚时安那句“恶婆婆”是什么意思。   戚时安已经走下人行道, 他主动伸手去拎孔因虹的行李箱,并且装作若无其事地关心:“妈,刚下飞机么, 又出差了?”   孔因虹瞪视着他, 眼中的光与扫描仪的射光如出一辙,都能把人穿凿解析个透彻。   沈多意立刻走过来, 但和戚时安隔着一步距离,他礼貌地颔首:“阿姨您好, 我是时安的……朋友。”   他卡壳了,在巨大的心虚和无力下。刚才他们姿势暧昧地相拥着, 想必孔因虹全都看到了,所以他现在的说词既可笑又不可信。   孔因虹维持着最后的端庄:“你好,我是时安的妈妈,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戚时安主动回答:“在拥抱, 他也不是我的普通朋友,我们是在交往,甜蜜蜜的那种。”   沈多意惊愕地看着戚时安,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然的把他们的关系宣之于口。孔因虹更加惊愕,如果说她亲眼看到后心里还有一丝希冀, 那此刻亲耳听到承认,就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戚时安上前一步揽住孔因虹的肩膀:“妈,今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说罢揽着孔因虹走远两步,才又低声说道,“有什么事儿你问我,或者冲我来。妈,总要在别人面前给儿子一点面子吧。”   孔因虹站定,算是沉默着同意了。   沈多意如同踩在钉板刀尖,他万没有想到和戚时安母亲的初见会是如此狼狈不堪。他大半夜找来就是因为得知戚时安独自跟家里摊牌,他想和对方一起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可现实竟然这么不留情面。   让他明白,他此刻只能傻站在一旁,唯恐说多,错多。   戚时安暂时稳住了孔因虹,他快速走回到沈多意跟前,然后安抚般揉了下沈多意的肩头,交代道:“纯属意外,但是别放在心上,先回去睡觉,明天上班戴新袖扣给你看。”   沈多意望了一眼孔因虹的背影,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戚时安心疼坏了,他费那么多心思为的就是不让沈多意经受这关,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揽着沈多意的肩膀走到车旁,把人塞进驾驶位后又叮嘱道:“开车慢点,别让我担心。”   黑色大众调头离开,沈多意握着方向盘,不敢看后视镜里的戚时安和孔因虹。他把空调的出风口对着自己吹,想迅速地冷静下来,厘清突发的这一切事情。   雅门汀公寓门口,戚时安拿着那盒袖扣站在孔因虹面前,说:“妈,今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孔因虹看着他:“就算天马上塌了,我也想听听你的解释。”   戚时安没带着车钥匙,也不想在夜深人静的街上来一场谈判,他拎起行李箱:“那上楼坐会儿吧,估计不说清楚你也不会走的。”   母子俩回了家,孔因虹换拖鞋时发现有两双一模一样的主人拖鞋,而其他给客人穿的都是另一种款式。她去洗手间洗手,又看到成对的洗漱用品。   戚时安靠着门框,知道这些都逃不过他妈的火眼金睛,便主动招认:“没有同居,他只来过一次,但我迫不及待地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孔因虹又要气得发抖,竭力克制着低声喊道:“你疯了吗?”   母子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孔因虹的手机一直在响,应该是家里人打来的。她直接挂断没有理会,然后灭火似的灌了杯温水。   戚时安懒懒地靠着沙发背:“妈,我知道你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取向,这是天生的。”   孔因虹问:“你怎么能确定是天生的?我给了你这个基因,还是你爸给了你这个基因?”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自己生成的这个基因,好了吧?”戚时安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盘算沈多意安全到家没有。   “时安,可能我和你爸失败的婚姻让你灰心,所以你小时候就产生了对两性情感的抵触。”孔因虹竭力保持着理智,并且迅速在脑子里组织了一套分析理论,“而后你遇到了和你脾气相投、观念契合的同性,产生依赖感和安全感,甚至误会自己的取向。”   戚时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还产生性欲了,这不算误会了吧?”   孔因虹霎时间怔住,她难以置信般咬住下唇,还不够,又痛苦地捂住了脸。戚时安从旁边的沙发上转移到孔因虹身边,然后环住了孔因虹的肩膀。   他这个妈妈,向来得体,哪怕经历很久的飞行,在疲惫不堪时也是坐得笔直。而且从不歇斯底里,就算在极大的震惊里也要维持语言上的礼貌。   孔因虹把长发撩到耳后:“这件事太超过了,我无法接受。”   这个结果不算好,但戚时安完全能理解。从撞破到说开,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他妈欣然接受,没一点情感波动,他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   拿上车钥匙把孔因虹送回了家,戚时安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几天估计要随时等候传话约谈,他不奢求一切能应对得游刃有余,只希望别让沈多意因此难过。   实际上,沈多意已经失眠了一夜。   翻来覆去地捱过了整晚,五点多天光大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沈多意把被子紧紧团在怀中,脸埋在上面甚至听不见呼吸。   他睡了一个小时,六点钟就醒了。洗漱完换好衣服也才六点半,他坐在飘窗上发呆,被灌进来的小雨沾湿衣领也没反应。   薯条是游思的儿子,游思曾经喜欢戚时安,戚时安独自向家里出柜,他们的亲密样子被戚时安的亲生妈妈撞见。   昨晚发生的每件事都让人缓不过气,偏偏还都凑到了一起。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了,沈多意抬眼发现沈老正悄悄地探身进来。沈老见他衣着完好地坐在飘窗上,立刻吓了一跳:“大清早你坐在那儿练神功呢?”   沈多意面无表情地说:“已经练到第九层了。”   “那你注意着点时间,别耽误上班。”沈老打个哈欠,“我是提醒你下雨了,天凉,今天别穿短袖。行了,我再躺会儿。”   沈多意忽然出声:“爷爷,我要是,我要是……”   沈老望着他:“你要是什么?”   沈多意无力地低下头:“没什么。”   “精神不正常。”沈老念叨了一句,“你要是没想好说什么,就改天再说。”   门又关上,沈多意继续枯坐,后来小雨有变大雨的趋势,他便提早出门上班去了。中央街的排水很好,哪怕大雨时地面也没有积水。   沈多意进了明安,他机械地和同事打招呼,笑容礼貌,两眼却无神。需要完成一半的应急备案只粗浅地列了个大纲,他坐在办公室里撒癔症,想问问戚时安昨晚的事情怎么样了。   又怕戚时安面对两方家长已经足够疲惫,他再问会心烦。   这时行政助理敲门进来:“沈组长,唐主管叫您过去一趟。”   “好的,我知道了。”沈多意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口喝完了整杯特浓咖啡,然后拿上笔和本起身出去了。   “哎呀,大清早就开会。”在唐主管的办公室门口碰见了齐组长,二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是应急备案的事儿,主管叫他们集合估计是进行任务分配。   一个小会而已,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沈多意和齐组长商量好了各自负责的部分。从办公室出来后,齐组长抱怨道:“也不清楚戚先生要得急不急,婚假攒的债至今还没还完,手上好几个客户同时跟,我都要猝死了。”   沈多意不太想聊天,只出于礼貌应了句:“我这边还行。”   不料齐组长抱歉地笑起来,说:“多意,那我这边的进度可能会慢点,因为有的客户一直催,得先紧着他们,你体谅一下。”   “没关系。”沈多意明白了齐组长的暗示,他们合作必须尽力保持同步,一切有商有量的进行,对方慢,他就要等,那不如他多做一点帮帮忙,“我帮你弄一点,你先忙要紧的吧。”   齐组长连声道谢,这时沈多意的手机响了,他们的对话也由此终止。   沈多意打开跳进来的信息,是戚时安让他去一趟三十层。他回想起昨晚被孔因虹撞见的情景,唯恐太显眼再被什么人看见,便回复午休时再上去。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上午,沈多意连公司餐厅都没去,在外面的餐厅订了午饭,等咨询部的人都走没了,才拎着两袋子餐盒上了三十层。   安妮已经去吃饭了,他径直去敲办公室的门。戚时安仿佛就候在门里似的,打开就把他拽了进去。   “眼底都青了,昨晚没睡好?”戚时安伸手用指腹在沈多意的眼下按了按,“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天还没塌呢。”   沈多意问:“昨晚怎么样了,阿姨还好吗?”   “不算太好。”戚时安如实回答,“我对她表态了,她暂时还无法接受,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   沈多意一脸认真地继续问:“那我可以做些什么?”   戚时安抢过餐盒:“你可以先吃饭,然后在我的沙发上睡一觉。”   两个人在沙发上吃了点东西,吃完收拾干净又通了通风。沈多意淡淡地皱着眉,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他试图合计出解决办法,但毫无头绪。   “躺下休息会儿,别琢磨了。”戚时安把沈多意按倒在沙发上,然后去锁了门,“家里边我爸妈还没最后表态,但是也没明说反对的话,姥爷已经接受并同意了。”   沈多意又坐起来:“千万别闹得不愉快,别为了这事儿影响你和长辈的关系。我爷爷年纪大受不得刺激,但是叔叔阿姨也没道理被咱们气着。”   戚时安侧身坐下:“没那么严重,不过你朋友当年出柜是有多轰烈啊,怎么感觉你那么害怕?”   沈多意抬手抱住他:“我没什么家人,所以觉得家人格外珍贵,怕你因此伤了和长辈的感情,也怕你受委屈。但是我更自私,更多的在考虑自己。”   戚时安问:“你怎么自私了?”   沈多意抱得更紧了一些:“我怕四面的压力太多,你会放弃我。”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片刻。   “沈多意,你这样说,我就真的很委屈了。”戚时安有些失落,“我让你那么没有安全感吗?”   沈多意摇摇头:“就是太有安全感了,所以一点点不稳定的因素都让我患得患失,生怕这份安全感会走。我真的很在意你,我……”   戚时安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他低头亲了亲沈多意的耳后:“话都说不利索了,我知道你在意我,我也在意你。好了,睡一会儿,你太累了。”   沈多意转过头去,附在戚时安的耳畔,声若蚊蝇却无比坚定地说:“我爱你。”   “你刚刚说了句什么?”   “我爱你。”   戚时安闭上眼睛,他一直催促沈多意睡觉,没想到自己先入了庄生晓梦。   两个人挤在沙发上,窗外还下着雨,戚时安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沈多意的身上,还要再死死地抱住。沈多意完成告白后好像增长了生命值,双眼又明亮起来。   他甚至忽然笑了:“你松点,袖扣硌得我背疼。”   戚时安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点:“一直哭丧着脸,这会儿刚一高兴居然就挑我的刺儿。”   沈多意仰头闭眼,但仍笑着:“那我睡觉,睡醒再夸你。”   午休时间不算长,顶多眯一觉。他们醒来时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但彼此都贪图对方温暖的怀抱,谁也不肯率先起身。   “怪不得同公司不准谈恋爱,真的会影响工作。”沈多意边嘀咕,边抓了戚时安的手腕,“戴着很好看,主要是手好看。”   戚时安失笑:“说睡醒了夸我原来是认真的。”   再聊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沈多意坐起来捯了捯头发,然后穿好鞋子准备回部门做事。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转身说:“这周末有时间吗,我想带你见两个人去。”   戚时安欣然答应:“好啊,我有时间。”   小雨下了一整天,往常七八点才变黑的天空,今天六点就有些阴沉了。一辆出租车冲着明安大门的位置停下,车门打开后撑出一把黑色的雨伞。   孔因虹穿着考究的套装,脸上却挂着略显疲态的黑眼圈,按理说化妆时应该遮一遮的,但她的妆容很淡,似乎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她特地从研究所早出来半小时,为的就是踩着下班时间来公司堵戚时安,避免对方躲着自己。大门口陆陆续续有员工出来,她逆流而行进入了明安大厦。   来电铃声响起时戚时安正在收拾东西,他看来电人是他妈,便立刻接了。   “妈?”   “嘟——”   戚时安看了眼屏幕,发现对方已经挂了。   孔因虹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秒看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沈多意,她昨晚刚刚目睹了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街边相拥,紧接着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和男人交往,今天又让她发现交往对象和儿子一个公司。   她的黑眼圈仿佛更重了。   沈多意顿住脚步,他也没想到孔因虹会出现在公司的一楼大厅。周围的同事不断经过,有的还和他打招呼,他无所遁形地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完全退无可退。   “阿姨。”沈多意迅速镇静下来,他向孔因虹走去,礼貌地出声问候,“您找戚先生吗,他应该快下来了。”   孔因虹压低声音看着他:“你在明安工作?你们知不知道如果被同事发现,情况会多糟?”   沈多意只好回应道:“我们很小心。现在下班时间人很多,您在那边沙发上坐一下吧,或者去旁边的咖啡厅,我请您喝杯东西。”   “我不需要。”孔因虹拒绝得很干脆。   几句话的工夫戚时安已经下来了,他和章以明一并从电梯里出来,看到沈多意和孔因虹时同样愣了两秒,随后压着步子朝那边走去。   “阿姨怎么来了,还和沈组长在一起?”章以明反而加快了步伐,“阿姨,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视察啊,是不是想我了?”   孔因虹的表情总算和缓一些:“以明,最近忙么,看你好像瘦了。”   “忙啊,我作息不规律,时安更累,整天加班。”章以明转头看了眼沈多意,不明所以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咨询部的沈组长,得力干将。”   孔因虹没作反应,看向了走到跟前的戚时安,然后意有所指地说:“没想到在一个公司,胆子很大。”   偶尔有经过的同事朝这边看来,他们几个站在大厅实在是扎眼,章以明总算觉出了不对劲,但又没办法问,于是撺掇着请孔因虹吃饭。总之先离开这儿再说。   刚走出明安大楼,夹杂着毛毛细雨的微风迎面吹来,孔因虹往旁边走了一步站在屋檐下,把章以明支开:“以明,去帮我叫辆车吧。”   章以明会意,抬脚走向了街边。   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戚时安想要像昨晚一样,由他来处理应付,说:“多意,你先回家吧。”   孔因虹没有表态,只毫无感情地看了沈多意一眼。   夜幕即将降临,两边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沈多意的衬衫已经被细雨弄得潮湿,他抬手抹去了脸颊上了小雨滴,而后在孔因虹面前站定。   “阿姨,还没正式地做过自我介绍,我叫沈多意,马上二十八岁了。”   戚时安有些怔忪地望着对方,他忽然很想知道沈多意会说些什么。   沈多意认真且诚恳:“昨晚事发突然,我很懦弱地站在了时安的身后,让他来处理一切。现在和以后都不会了,您的不解或者反对,我会陪他一起去消除,去改变。”   戚时安低下头笑,甚至顽皮地伸出手掌接了点雨。   孔因虹问:“我怎么能确定你是真心喜欢他,还是想利用他的感情。”   “妈,我的感情有什么好利用的,晋升加薪吗?”戚时安把手上的水甩掉,出声想要阻止这个话题。   不料沈多意抿抿嘴唇:“我可以辞职。”   孔因虹叹了口气:“你不用向我做这些让步,这些让步是基于我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而我现在根本就无法接受。”   她以肉眼看见沈多意的肩膀逐渐淋湿,忍不住伸手把沈多意往屋檐下拽了拽:“孩子,你们不是为人父母,所以不会懂。现在我想问问,你们要消除我的不解和反对,那你的家长难道都欣然接受吗?”   戚时安再次出声阻止:“妈,这件事我回头再跟你说。”   沈多意被孔因虹注视着,一只手臂还被孔因虹抓着,他艰难地承认道:“我没有告诉家里人。”   抓着他的那只手顷刻间松开了,孔因虹很冷静地说:“你甚至都没有告诉你的家人,但却要求我接受。你想在时安的家庭获得认可,但是让他在你的家庭做个隐形人吗?你很可恶。”   沈多意后退一步,又站在了雨中。他像在接受审判的嫌疑犯,而罪行已经被公之于众。   作者有话要说:  孔阿姨撑着黑伞让我想起了撑着大号纯黑直男伞走近雨中的邱骆岷== 第48章   章以明在街边装模作样地叫车, 他好奇得要命, 想知道孔因虹突然来公司做什么, 为什么还和沈多意有关。   而且事情肯定很私密,不然不会故意把他支开。雨一直没停,他的西装都沾了一层细小的雨滴。偶一抬头, 看见一辆可爱的甲壳虫正缓速经过。   “哎,停停停,驾照拿出来。”他伸手拦截, 还装得像名交警。车窗落下, 下班经过的游思坐在驾驶位上,不耐地说:“干什么, 着急接孩子呢。”   章以明扒着车窗:“怎么老让你这个小姑接啊,游哲这个当舅舅的怎么不接。就是的, 薯条为什么管你叫小姑,管游哲叫舅舅, 我感觉不对吧。”   游思转头不看他:“侄子和姑姑亲,外甥和舅舅亲,我们挑亲的叫。”她瞥见了明安门口的戚时安和沈多意, 再仔细一看还有孔因虹。   “什么情况?”   章以明说:“我也不知道, 貌似有猫腻。”   甲壳虫停在路边,章以明和游思走到明安门口时正好听见孔因虹说了句什么“很可恶”。两个人对视一眼,紧接着看见戚时安和沈多意并肩站在了一起。   “阿姨,还没聊完啊。”章以明看形势不妙,“我们约好今天去时安那儿聚会呢, 是不是要改期了?”   游思被碰了碰手肘,便应和道:“改期又要猴年马月了,大家都很忙。”   天已经黑了,这时卷了道闷雷,孔因虹惊觉已经和两个孩子站在门口对峙了那么久。她难以置信自己的不理智,也不想再听任何劝说和解释。   “你们聚吧,我回去了。”她撑开雨伞,经过戚时安和沈多意的时候想再说句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明安的门口只剩下四个小辈,章以明和游思只是依靠多年好友的直觉作出反应,从而替戚时安和沈多意解围,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游思看看手表:“我真得去接孩子了,走了啊。”   章以明跟在旁边抬起了手,给游思遮雨,顺便回头冲戚时安说:“什么时候聚会啊,您二位是背着我们有什么私交吗?”   那两个人已经走到街边上了车,戚时安拉住沈多意:“我们也走吧。”   沈多意浑浑噩噩地往停车场走去,发梢上的雨珠滴进眼里也没反应。戚时安拉住他,低低地开解:“我妈不了解情况才会那么说,而且她一向说话不留情面。等她冷静一点,会听我解释的。”   沈多意做了个深呼吸:“我没事,我今天太急了点,表现得不好。”   “哪不好了,那番话我得回家记下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车前,戚时安最后叮嘱道,“别想太多,路上开车小心。”   地面路滑,沈多意开得的确小心,他独自坐在车厢里,觉得有些孤立无援。红灯时翻看手机通讯录,可是这种事能对谁倾诉呢。   屏幕忽然闪烁起来,他看着来电显示,急忙抓救命稻草般接通。   “路路?”   “你在家吗,我勘察环城水系刚回来,在城郊果园买了几箱火龙果,想给你拿两箱。”   沈多意看看时间:“我还有五分钟到家,你晚饭想吃什么?”   两个人在楼下碰头了,都被雨淋得满脸水光。路柯桐背着画筒,还费力地抱着两箱火龙果。沈多意接过,想起在胡同住时,路柯桐第一次去他的房间,就是给他送火龙果吃。   家政阿姨又添了两道菜才走,天气不好,他们吃完照顾沈老早早睡下,然后才有空坐下来聊天。沈多意拿了毛巾被给路柯桐披上,忍不住问:“那么忙啊?”   路柯桐坐着软垫,茶几上铺着图纸,回答:“领导要求多,其实我都快不干了,准备开间餐厅当老板。”   沈多意说:“我支持你,到时候让同事都去。”   “你就说得好听。”路柯桐头都不抬,“到时候你带家属去,我狠宰你们一顿。”   沈多意估计路柯桐是听费原说了一些,他躺在沙发上,侧身正好望见路柯桐的侧脸,接着伸手扣住了路柯桐的肩膀,说:“路路,其实我今天见他妈妈了,还闹得很不愉快。”   路柯桐立刻把笔扔了,转过来问:“为什么啊,是单纯接受不了你们的取向,还是对你有意见呢?”   “既接受不了,也不满意我。”沈多意无奈地笑着,“他妈妈说,我这边瞒着家人,他那边却坦白交代,想让我得到认可,觉得我很可恶。”   路柯桐愤怒道:“爷爷都八十了,怎么说啊,而且要是叔叔阿姨健在,你肯定也会坦白的,这不是强行挑刺嘛。你别难过,解释一遍不行就两遍。”他说着更愤怒了,“凭什么啊,这不是欺负你没爸妈么,怎么能在你的伤口上撒盐……气死我了!”   沈多意安慰道:“你别气,没那么严重,他亲妈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这还说得过去。”路柯桐消气了一点,“等会儿,他亲妈?他还有后妈?”   沈多意点了点头,路柯桐往沙发上一歪:“什么世道,有的人没有妈,有的人却有两个妈。矛盾都是这么来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郁闷了一整晚,沈多意终于真情实感地笑出来,一边乐一边附和:“就是,还俩妈,把他们能的。”   已经很晚了,沈多意想让路柯桐留宿,路柯桐也困得走不动道了,结果刚收拾好画筒门铃就响了起来。费原把路柯桐接走了,走之前还约好开餐厅后去试菜。   与此同时,戚时安刚声情并茂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对霍歆和戚景棠讲述完毕,他知道孔因虹一定会联系他爸,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戚景棠有些歉意地说:“你尽快对你妈解释清楚,两边家庭情况不一样,她那样说太戳人家痛处了。”   戚时安佯装为难:“我妈不听我解释,还直接问多意是真心的,还是想利用我的感情。今天站在公司门口,我还以为拍电视剧呢。”   霍歆脾气急:“这姐们儿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要不这样,你们先别去和你妈谈,让她冷静冷静。”戚景棠对孔因虹比较了解,“周末我去找她,其实她约我见面了,但没明说是什么事儿。”   霍歆立刻道:“你去见面?你们俩各拿一份研究论文,然后就他们俩的事儿展开分析辩论?谁辩论赢了听谁的?”   戚时安终于出声问道:“爸,妈,你们是不是同意了?”   戚景棠和霍歆顿时安静下来,仿佛刚刚要替戚时安和沈多意做主的不是他们一样。戚景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你的坦白工作做得太到位,还有姥爷这个强有力的靠山做主,我们还能怎么样。”   霍歆抚着自己的玉镯子:“改变不了就接受,关键是改变的话等于破坏你的幸福,那我不成后妈了么。”   戚时安说:“你本来就是后妈啊。”   “我那是形容词!”霍歆瞪他一眼,“大晚上跑来告状,出了事还不是要找我这个后妈做主,烦人!”   夏末难得有两天凉爽日子,沈多意早早起来把房间收拾了一下,然后准备了一桌早餐。小米粥,黄豆酱菜,红枣糕,还煮了一锅茶叶蛋。沈老穿了件长袖从卧室出来,闻着香味就寻来了。   “怎么弄得这么丰盛啊。”   “起早了,闲的。”沈多意盛了两碗粥,然后给沈老剥茶叶蛋吃。他低着头,逆着一缕晨光,分外安静。   “爷爷,再过几天我就二十八了。”沈多意把光滑的鸡蛋递到沈老的碟子里。他抬起头来,那表情好像和平常聊天无异,但又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   “爷爷,又要长一岁了,你肯定更要催我成家什么的。”沈多意看着沈老,“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长这么大,我没对哪个女孩儿动过心,成家更是没影儿的事。”   沈老愣着,半晌才拿起茶叶蛋咬了一口:“没有就没有,我就是那么说,没真的想逼你。过日子那是一辈子的事儿,哪能马虎,咱爷俩不是也挺好。”   沈多意点点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谢谢爷爷。”   他只能一步一步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他为自己迈出的这步感到高兴。吃过早饭,他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身白衣白裤,还穿了双白色的球鞋。   沈老在躺椅上费力地扭头:“乖孙,二十八啦,穿得像十八干什么去啊?”   “玩儿去啊,还不许装个嫩啊。”沈多意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装好了双肩包,“我出去一趟,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他开车去了雅门汀公寓,本以为大周末戚时安会多睡两个钟头,自己能送上一次叫醒服务,谁知拿着钥匙开门进去后,戚时安已经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了。   最令人崩溃的是,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起喝咖啡的章以明和游思,地毯上薯条还撅着屁股在玩小汽车。   章以明立马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沈组长来得巧,关键是还有戚先生公寓的钥匙,这很令我遐想。”   薯条一骨碌坐在地毯上学舌:“多意哥哥来得巧……”   沈多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门都开了,就算屋里有千军万马也躲不掉了,干脆大方地关上门,换上了和戚时安同款的主人拖鞋。   戚时安蜷着一条长腿,微微侧身坐在沙发上,他拍拍旁边的位置说:“过来,坐这儿。”   沈多意走过去,隔了半步距离坐下,结果屁股刚挨住沙发就被戚时安拽了一把。戚时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难怪薯条改叫哥哥了,穿得这么小清新干什么,把我都衬老了。”   “我不知道你们今天聚会。”沈多意抬头看了眼章以明,但他不敢看游思。那晚游思向她吐露心底的秘密,如今他却和戚时安这般暧昧,实在有些不地道。   “薯条,允许你去厨房喝个酸奶。”游思还是平时的笑容,等薯条跑走后,她对沈多意说,“沈组长,我们都知道啦,时安已经被章以明逼问出来了。”   章以明说:“哪是我逼问,他自己自豪得呼噜呼噜全说了,什么十年前相遇,十年后重逢,开着会抛媚眼,吃着饭闲唠嗑,一套一套的。”   沈多意扭头瞪着戚时安:“你就烧包吧。”   戚时安说:“他们俩一早过来八卦,我就满足他们呗,反正你也要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了。”   这群人的时间都很宝贵,结束上一秒的朋友动态,下一秒就聊开了外汇行情。游思去厨房看孩子,吃惊地发现薯条自作主张喝光了一排酸奶。   沈多意过去帮忙收拾,薯条趁机跑去走廊继续玩小汽车。一切清理干净,游思把剩下的两盒酸奶插上吸管,递给了沈多意一盒。   他们两个走到了偏厅,沈多意先开口:“游小姐,抱歉。”   游思摇头:“我那晚不是说他不可能喜欢我嘛,因为我老早就知道他喜欢男生。”见沈多意有些吃惊,她又点了点头,“他应该和你说了吧,他初中的时候。”   沈多意恍然大悟:“他说过。”   “所以嘛,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他这人也够浑蛋的,那时候搞初恋一点都不上心,所以被我发现了都不知道。”游思喝完了酸奶,“沈组长,我很高兴他和你在一起,因为你真的很优秀,除了优秀,还很善良,薯条超级喜欢你。”   一阵脚步声传来,薯条飞奔而来:“谁叫我?”   沈多意故意说:“我把你的酸奶喝完了。”   薯条特大方:“没事儿,舅舅给我买好多。”   八九点钟,天气越来越晴,章以明和游思带薯条去游乐场了,家里只剩下戚时安和沈多意。戚时安不停地看手表,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沈多意忍不住问:“你有事情要忙吗?还是约了人?”   戚时安说:“没有,我妈约了我爸见面。”   沈多意立刻紧张起来:“叔叔能说得过阿姨吗?”   戚景棠说不过孔因虹,所以他没去。   临街的茶楼古韵古香,孔因虹还是一身职业套装,看上去严肃又精明。她踩着高跟鞋上楼,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霍歆。   霍歆穿了身改良旗袍,头发挽着,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贤惠了七八分。衣着太素,于是手腕上换下了翡翠镯子,戴了条绞丝金手链。   两个风格迥异的中年女人相对而坐,谁也瞧不上谁。   “怎么是你来了,景棠呢?”   “都是当妈的人,咱们谈比较合适。”   孔因虹直接否认:“不一样,我是亲的。”   霍歆更直接:“亲的还这么为难孩子,我这后的都看不过去。”   “看不过去你就憋着,别充好人。”孔因虹神情淡淡的,端起茶喝了半杯。霍歆拿起茶壶又给她蓄上,令她眉头结的冰渐渐融化了一点。   “时安初中的时候就和班上一个男生搞对象了,也就是那时候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霍歆不再抬杠,“他现在都二十八九了,十几年才确定下来一个喜欢的,你觉得他会不认真吗?”   孔因虹说:“他认真,人家未必认真。”   霍歆白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当街教训人,你们当教授的就这素质?”她说完不带停顿,“多意七岁就没了爸妈,跟他爷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老爷子都八十了,身体又不好。你让他怎么跟家里说?不说是‘可恶’,说了把老爷子气出病,你赔人家唯一的亲人?”   孔因虹愣住,差点打翻面前的茶盅:“我不知道……那孩子没说。”   “他倒是想说,可你不听解释啊。”霍歆靠着沙发扶手,一派大小姐的样儿,“其实你接受不了又怎么样呢,让俩孩子分开?时安以后一辈子单身?你还离了婚再找一个呢,凭什么让我儿子打光棍啊。”   孔因虹生气地强调:“他是我儿子,注意你的措辞。”   霍歆不忍心说似的:“他是你儿子没错,每年上赶着给你过生日,贴你的冷脸。找到可心的人了,还得被你拆散。”   “说实话,我特别羡慕你,真的。”霍歆看向窗外,“景棠那么好的人,让你先遇见了。时安那么好的孩子,也是你生的,我一直捡漏,但是不甘心。”   这次换成孔因虹倒茶了,她看着茶壶嘴说:“景棠更适合你,时安在你那儿也更快乐,你做得比我好。”   霍歆转过脸来:“我第一次见时安的时候,他才几岁,他喜欢看书,说话很有条理,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儿。我当时特别庆幸,觉得不用操心他的学习了,不然他要是没出息的话,别人会说我这个后妈对孩子不上心。”   “可是我对自己的孩子都不上心,因为我压根儿就不要求他们多有所成,我对于时安从来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他过得快乐。”   “他就算没考上名校,不事业有成,都无所谓。我从来不要求他那些,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晃一眼就过去了,我就想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孔因虹目光闪烁,抿住了嘴唇。她这大半辈子都在忙事业、搞研究,她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同样优秀。但仅此而已,她追求的也只有这些,从没想过别的。   霍歆鼻子发酸:“对于他和多意的事儿,我也很难接受,但我想了几个晚上,终于恍然大悟。我有什么权力不接受呢?父母爱自己,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反对、去阻拦。但如果父母爱孩子,只会考虑哪种结果,孩子会最大程度的获得幸福。”   孔因虹抬手捂住了眼睛,她终于哭了。   霍歆也哭了,边哭边笑地说:“你还哭,我才郁闷呢。都定做了好几身结婚礼服,估计也没机会穿了,送你一套?”   孔因虹破涕为笑:“那这壶茶我请。”   戚时安和沈多意仍窝在沙发上,两个人对着实时交易数据发呆,谁也没看进去。就在屏幕即将黑掉的时刻,来电显示同时唤醒了他们。   “孔因虹”的名字闪烁着,沈多意有些发憷。   戚时安按下接听:“妈?”   “是我。”孔因虹的声音有点沙哑,“能不能给我一下你朋友的联系方式。”   戚时安没反应过来:“我朋友?”   孔因虹说:“多意的。”   戚时安有些惊讶:“他就在我旁边。”   他把手机放到沈多意的耳边,顺便从侧面环住了对方。沈多意的心脏怦怦直跳,异常忐忑地开口:“阿姨,我是沈多意,您找我吗?”   里面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对不起”。   “那天是我不了解情况,你别放在心上。”孔因虹的声音很低,“改天请你和时安一起吃饭,我们好好聊聊天。”   电话挂断后沈多意都是懵的,他还没回神就被戚时安堵住嘴吻了起来。本能般伸手抱住对方,他们带着难以置信生出了巨大的喜悦。   “喘不过气了……”   绵长的深吻在沈多意的求饶中结束,戚时安喟叹一声,问:“开不开心?”   沈多意点点头:“开心。”他回答完仍觉得不够,捧住戚时安的脸又大声强调了一遍,“开心!”   担心已久的问题迎刃而解,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下。沈多意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又背上了自己的双肩包。戚时安抬头看着他,好笑道:“小朋友,要出游吗?”   沈多意伸手拉他:“本来就说带你去见两个人的,你快换鞋。”   戚时安拿上钱包就出了门,还配合的穿了身休闲透顶的衣服,争取和沈多意一起重返十八岁。黑色大众就停在公寓外的街上,沈多意步伐轻快,路上还破天荒地跟着音乐哼起了歌。   一个多小时后,已经出了市区,戚时安终于觉出不对劲来,忍不住问:“你们约在哪了?”   沈多意说:“马上就到了。”   半小时后,戚时安看见了墓园的大门,他终于反应过来沈多意让他见的人是谁,终于明白沈多意为什么穿了一身白色。   车子熄火,沈多意开心地说:“戚先生,带你来见我爸妈,你得好好表现,让我有面子一点。”   戚时安怔怔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过表现失常也没办法。”沈多意又絮叨了一句,“反正我认准你了,谁也改不了啦。” 第49章   寻常休息日而已, 墓园没什么人。   拾阶而上, 戚时安每一步都走得很郑重, 很小心。他还记得露营那次,沈多意坐在他怀里观星,他们一起看沈多意爸妈在天上的朋友。   最要紧的亲人, 最怀念的父母,沈多意带他来见了。   “大长腿怎么走那么慢啊。”沈多意在隔着几阶的前方停下,一边的背包袋子滑落到了手肘处, “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啊?”   戚时安站定, 抱臂故意说道:“你直接就带我来了,根本就没给我准备的机会。我这穿的什么衣服啊, 连束花都没买。”   沈多意折返下来:“你还打算穿西装打领带啊,这样挺帅了, 而且买花也没用,风一吹就跑别人的墓上了。”   戚时安把沈多意肩上的包摘下拎着, 没想到还挺沉。他牵住沈多意的手一起上台阶,把手心的汗都蹭给了对方。   终于到了,他们已经行至墓前, 戚时安看见了两座挨着的墓碑, 一座是沈多意的爸爸沈云生,一座是沈多意的妈妈薛嘉雨。照片上的人像还很年轻,一个书生气很足,一个格外温婉。   沈多意拿过自己的包走到两座墓碑之间蹲下,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大饭盒。他把饭盒盖子打开, 里面是还散着热气的饺子。   在两座墓碑前各放一盒,沈多意说:“爸,你的是猪肉白菜馅儿,妈,你的是素三鲜馅儿,我早上起来包的,不过没尝薄咸。”   他说完停下,仍低着头摆弄筷子:“今天不是自己来的,我带了一个人来,想让你们见见。”   戚时安站得笔直,随后朝墓碑鞠了三躬,他低声开口:“叔叔,阿姨,我是戚时安。很抱歉空着手就来了,以后扫墓,我都会陪多意来,到时候再补上。”   沈多意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从包里又拿出一小瓶白酒和两个小酒盅。“爸,妈,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先喝一杯吧。”他把酒递给戚时安,自己举着酒盅。   等酒倒满,戚时安接过一盅,然后轻轻洒在了沈云生的墓前,说:“叔叔,这杯酒我敬您。”   给沈云生敬完,又把另一盅敬给了薛嘉雨。   背包已经空了,沈多意干脆垫在屁股下面当坐垫,他曲着腿坐在两座墓碑之间,搂着膝盖说:“爸,妈,上次来的时候,我不是说最近过得很开心么,比过去几年都要开心。”   “我还说你们要是托梦给我的话,我就悄悄告诉你们原因,结果你俩太懒了,总不在我梦里出现。”沈多意伸手摸了摸缝隙间长出的小草,“那我今天主动告诉你们吧。”   戚时安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心头的感动掺杂了几分酸楚,搅和在一起成了浓浓的怜惜。沈多意忽然伸出手,手心向下,手背朝上,说:“拉我起来。”   戚时安把他拉起来,但两个人的手没再分开。   沈多意看着墓碑说:“爸,妈,我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我找到爱的人了,我们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我的生活可以这么开心。”   “叔叔,阿姨。”戚时安紧紧攥着沈多意的手,“多意七岁那年,你们离开了他。他辛苦地长到了十七岁,遇见了不懂事的我。现在他的二十七岁快要结束了,他带我来见你们,我想给他一个承诺。”   沈多意转头看他,问了很老土的一句话:“是爱我一生一世吗?”   戚时安说:“天灾人祸,趋避之。此外的快乐和幸福,都交给我。”   沈多意冲他笑,笑着笑着眼眶红了。明亮的眼中渐渐蓄起一层眼泪,使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戚时安抬手把沈多意眼角的泪痕擦去,小声哄道:“我表现得还可以么,没给你丢面子吧?”   沈多意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重新看向墓碑:“爸,妈,反正刚才敬的酒你们都喝了,那就代表你们对他很满意,谢谢啦。”   又唠叨了好多,沈多意说了沈老最近的日常,还说了工作上的一些烦心事,总之事无巨细全啰嗦了一通。戚时安也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各方面情况,还不敢太吹牛,憋得够呛。   两个人都没吃午饭,这会儿饿得很了。沈多意把饭盒的盖子盖上,重新装进包里,抱怨道:“文明祭祀,贡品带来还得原封带走。”   戚时安问:“那也不能烧纸,叔叔阿姨在那边钱不够花怎么办?”   “自己挣呗。”沈多意说完就乐,“逗你的,山后面有专门烧纸的地方,不过我今天没带纸,下次来再烧。”   收拾好东西,他们又一齐鞠了个躬。   “爸,妈,我们走了,下次来给你们带花。”   戚时安压着步子,等沈多意走开一点才低声说道:“叔叔阿姨,放心。”   回市里的路上换成戚时安开车,沈多意在副驾上打开饭盒吃饺子,恨自己没再带瓶老陈醋。戚时安握着方向盘微微倾身,要求道:“别光顾着自己吃,喂我一个啊。”   沈多意夹起一个喂给对方:“三鲜的,虾仁特别大。”   返回市区后没多久就到了温湖公寓,四五点钟正是悠闲自在的时候,睡醒午觉的人们出来买买菜,或者带孩子玩一会儿,所以门口一直有住户来往。   沈多意后悔道:“应该开到雅门汀,你直接回家,我开车回来,不然你还得打车走。”   “没关系,打车也方便。”戚时安伸手解了安全带,但是没动弹,忽然问,“多意,你八岁那年怎么过得生日?”   沈多意眼中的火苗好像黯淡了一些,他讷讷地回道:“没过。”   他的生日似乎截止在七岁,相册里每年生日去照相馆拍的儿童照片也停在七岁那年。给他庆祝生日的爸妈已经不在了,就算把生日过出花来,也只是他的自娱自乐。   戚时安说:“二十八岁的生日我和你一起过怎么样?”   不需要大操大办,更不需要精心张罗,只要一起吃顿饭,在烛火里许个愿望就行,沈多意已经在脑海中想象起来,但又被现实打败。   “我每年都和我爷爷吃长寿面,就算过了。”   戚时安还未反应,车门突然被拍了一巴掌。他们俩同时往外看,见沈老骑着三轮停在车旁。“怎么在车里待着啊?”沈老看不太清楚,“去家里坐会儿,别在车里闷着啊。”   两个人立刻下车,戚时安率先出声打招呼:“爷爷,骑三轮转悠呢,您还记得我吗?”   “小戚啊,我又没老年痴呆。”沈老乐呵呵的,“晚上别走了,在家吃完饭再走,让多意送你一趟。”   沈多意绕过来:“爷爷,去哪转了一圈?”   沈老说:“骑到路口就返回来了,看着像你的车,过来瞧瞧。”   “爷爷,我正和多意说呢。”戚时安小心地开口,但语气很大方磊落,“他快过生日了,说都是和您吃碗长寿面,今年能不能加我一个,我想给他庆祝一下。”   沈老高兴道:“那有什么不能的,你来家里玩儿,咱们给他合唱一首生日歌。”   获得首肯后,沈多意看了戚时安一眼,他觉得三人坐在一桌吃饭,一定吃得很香。   目送着沈多意和沈老进门后,戚时安打车回了公寓,他算了一下,沈多意生日那天正好是下周六,不然他简直想故伎重演,再放假一天。   就是恐怕章以明会开跑车撞死他。   漫长的一周在繁忙的工作中流逝,沈多意忙着应急备案的事儿,时不时要揽过齐组长的一些任务。再加上手里本来的几个项目,每天觉都不够睡。   周五下班时间一到,他整个人如膝跳反应般趴在了办公桌上,休息了几分钟才开始收拾。正准备下班,行政助理推门进来:“沈组长,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沈多意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你跳槽来的时候我给你的简历备案嘛,帅哥的生辰八字我都会格外注意的。”助理小姑娘挎着包,“本来大家想约你出来庆祝,但是你内向,我们又怕你觉得负担,等周一直接送礼物吧!”   沈多意急忙阻止:“不用不用,祝福就够了,真的。”   “礼物肯定要送的,我都买好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助理小姑娘怕他不好意思,又补了句,“我生日的时候你也得送我,哈哈!我下班了啊!”   沈多意被这三两句话弄得心情大好,连和戚时安楼上楼下发信息都是笑着的。他们约好带沈老去夏天餐厅吃饭庆祝,他想起戚时安那时对经理说,希望有一天能三个人一起去,没想到明天就要实现了。   周六上午,戚时安开车等在温湖公寓门口,沈多意扶着沈老从里面出来,三个人一起去夏天餐厅庆祝。副驾上放着一盒蛋糕,沈多意陪沈老坐在后排,戚时安抱歉地说:“我这车上没存着戏曲什么的,是不是有点无聊?”   沈老说:“不用迁就我,你们爱听什么就听什么。”   到了餐厅后,一般休息日的午餐时间客人比较多,今天却没什么人,很安静。沈多意扶着沈老找位子坐下,准备洗个手就去拿吃的。   戚时安拎着蛋糕落下几步,这会儿刚刚上来。他包下了一多半的座位,为的就是能安静用餐,没选择全包,是怕只有他们三个又太冷清。   两个年轻的来回几趟取了满桌的食物,沈老做甩手掌柜,只等着吃。沈多意真的很喜欢啃动物腿,他在窗口等新鲜的长腿蟹,拿着盘子眼巴巴的。   “爷爷,你先吃吧,寿星太执着了。”戚时安在沈老对面坐下,不紧不慢地拆蛋糕盒子,“听多意说您喜欢听评书,您都喜欢哪几部啊?”   沈老说:“我最近听《白眉大侠》呢。”   戚时安特自然地接道:“《白眉大侠》里我最喜欢大破碧霞宫那几段,听着特过瘾。”   “一样,我也是。”沈老本来不太想聊天,怕戚时安觉得跟他这老头子说话无聊,没想到对方竟然和他品味相投。   沈多意端着螃蟹回来时正好听见那俩人聊得热火朝天,坐下后也不插嘴,安生啃自己的蟹腿,听着沈老和戚时安交流感想。   后来沈老自己转悠着去拿吃的,沈多意趁机问:“你还听评书啊?”   戚时安摇摇头:“不听,昨晚查了点资料现背的,既能陪爷爷解闷儿,还能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我棒么?”   “棒,棒死你了。”沈多意乐道,乐完在桌下踢了对方一脚,“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我都等半天了。”   戚时安低着头切羊排:“真不矜持,还主动找人家要。”   正打着嘴仗,沈老颤悠悠地回来了,就端了串葡萄。沈多意挪到里边让沈老直接坐下,蟹腿也不啃了,开始吃葡萄。   “多意,爷爷祝你生日快乐。”沈老举起酒杯,“说是你过生日,但你们带我出来,倒像是给我庆祝。你前几天说不想成家,爷爷跟你说,成不成家,赚不赚钱,那都没那么重要,你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就行。”   沈多意说:“真的?那我辞职吧,一天天的累死了。”   戚时安跟他一唱一和:“那不行,公司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沈多意嫩了点,小心脏被后半句吓得一哆嗦,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举起和沈老碰杯,说:“爷爷,老年人不宜过大寿,那今天就当和我一起庆祝吧。”   “行,咱们祖孙俩干一杯。”沈老特别高兴。   “咔嚓”一声,戚时安在桌对面给这对祖孙拍了张照片,拍完拿出打火机点着蛋糕上的蜡烛,说:“多意,爷爷,希望你们每天都开心,以前是相依为命,以后是一起享福。”   沈多意轻轻吹灭了蜡烛,挖了一大块蛋糕塞进口中,奶油沾的嘴角都是。戚时安按捺住自己想伸过去的手,却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饱餐一顿后回了温湖公寓,沈老喊着“吃饱了就犯困”,直接进卧室睡午觉了。沈多意也伸了个懒腰,悄悄问戚时安:“你困吗,要不要也睡会儿?”   上次来家里是晚上,哪哪都没看分明。戚时安揣着裤兜在房间里溜达参观,最后走到了飘窗前。垫子上扔着好几本书,还有摊开的笔记本,内容是关于“跨境融资”。   戚时安还没看完,脊背一暖被沈多意从身后抱住了,沈多意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不会只做个组长的。”   “我知道。”戚时安转过身去,“老板都听你的指挥了,你是总司令。”   沈多意又从正面抱住戚时安:“老板,一年就一次生日,有没有小礼物领啊?”   “还真有。”戚时安揽住沈多意的腰,“雅门汀公寓三栋四十七号,凭身份证或者一句甜言蜜语领取。”   沈多意跟念芝麻开门似的:“甜言蜜语!”   “……”戚时安给自己挖了坑,掉进去也只能认栽。   两个人回了雅门汀的公寓,戚时安像是故意走得很慢,出电梯后一直落下几步。沈多意已经到了门口,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入玄关处还没换鞋就愣住了。   客厅地毯上站在一个及膝高的智能机器人,机器人的手上还绑着一串气球。沈多意踩掉鞋子,光着脚就走了过去。   他蹲在机器人的面前,这时机器人自动识别,然后机械地说:“多多,祝你生日快乐,你已经八岁了。”   大门碰上,沈多意傻乎乎地回头:“这个机器人挺笨,连我的年龄都说错了。”   戚时安说:“没有错,它是我送给你的八岁的生日礼物。”他走到沈多意的身边,伸手摸了摸沈多意的头发,“那时候如果有它陪你聊天,就不会孤单了。”   沈多意站起来和戚时安一起往屋里走,那截走廊被挂上了球拍、录音带、游戏机手柄和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   “这些是给十八岁的你。”戚时安揽住沈多意的肩膀,“十七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但你过得格外辛苦,谢谢你没被生活打败,反而变得神采奕奕。”   走进了卧室,戚时安拿起床头柜上的盒子,无奈地说:“绞尽脑汁琢磨八岁和十八岁的礼物,二十八岁的反而不知道送什么好了。”   盒子打开,他拿出一块黑色表带的手表:“挑了很久,在两种花纹之间摇摆不定,差点上网求助哪个更好看。”   沈多意被抓着手腕戴上了新手表,他从进门到现在,收获了三份礼物,千万份感动。有些鼻塞,有些失语,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戚时安学他那晚的样子,抬手在自己的唇上点了一下。   沈多意倾身吻住对方,互相摩挲间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对了,还有一份小礼物,但是不能让你带走。”戚时安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相册。沈多意接过在床边坐下,好奇地问:“是什么啊?”   封皮翻开,第一张是他坐在码头的长椅上喝沙冰,背景是大海和游艇。他笑得有些傻,但格外开心。旁边写着:在悉尼喝沙冰的多多。   第二张,难得没有甩脸色的多多。   第三张,非要在餐厅午休的多多。   “你可真幼稚。”沈多意嘴上说着,却用指腹小心地摸着照片,他很久没拍过照了,面对镜头也不太会自然地笑。但在戚时安的镜头里,他放松又惬意。   翻到下一张,他安静地在被子里侧躺着,脸上镀着层柔和的光。“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他有些疑惑,直到看清了旁边的字,“被我弄晕的多多……”   “你还要不要脸了?!”   戚时安笑着倒在床上,笑够了望着天花板说:“宝,生日快乐。”   沈多意仰倒在他的臂弯里,还伸手拿了他的手机。戚时安戳开按钮解锁,然后录入了沈多意的指纹。   “以后你自己就能打开了。”   “你不怕隐私泄露吗?”   “最隐私的就是你那张事后照,已经泄露了。”   沈多意打开摄像头,对准了他们:“蛋糕甜不甜?”   戚时安说:“甜。”   画面定格,他们有了第一张合影,沈多意备份保存,戚时安在旁边说道:“格式必须为什么什么的多多。”   沈多意编辑好点了“完成”,然后把手机一扔就骨碌起来跑去看绣球花,像逃命似的。   戚时安打开手机,看到了沈多意编辑的名称。   “脸比戚先生小的多多。”   “……”戚时安气得哆嗦,重新编辑时差点把屏幕戳烂。再次保存,相册中从此又多了一张,而且是他们的合影。   “和戚先生百年好合的多多。” 第50章   有种痛苦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戚时安叫了三四声都没收到回应后, 他终于对这种痛深有体会。   沈多意坐在沙发旁边, 盘着腿和机器人面对面,玩得不亦乐乎。   “厂家给你起名了么?”   机器人没反应,沈多意拿着说明书看了一遍, 基本已经掌握了玩弄对方的技能。他找到按钮打开里面的小键盘,然后给机器人设置了一堆常用会话。   戚时安端着杯白水靠在墙边,神情幽怨, 像深宫里失宠的嫔妃。但沈多意这个昏君不见旧人哭, 还陪着新人笑,他清清嗓子, 正儿八经地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机器人身上的灯一亮,感应到后回答:“我是小戚, 我是小戚。”   “你有什么特长吗?”   “我吃得多,我吃得多。”   “你最喜欢吃什么啊?”   “你做的我都爱吃, 你做的我都爱吃。”   沈多意歪倒在地板上,乐得浑身抽抽,把桌上的一罐爆米球都碰倒了。他干脆侧躺在地毯上, 目光看向墙边站着的戚时安, 还随手捡了颗爆米球吃起来。   戚时安走近把杯子放下,然后俯身一手托背,一手勾膝弯,把沈多意打横抱了起来。要是放在以前,沈多意可不愿意被这样摆弄, 太腻味了。但是他今天浑身放松一动不动,还挺享受。   “皇上,你惦记我就找我啊,弄个‘小戚’算怎么回事儿。”戚时安经过机器人的时候斜睨了一眼,简直想退货。   沈多意抬手圈住戚时安的脖颈,还凑近亲戚时安的耳朵:“爱卿,小戚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戚时安已经抱着人去了卧室里的阳台,沈多意开始只是纳闷儿,等被放倒在那张薄毯上时才反应过来。他爬起来就逃,可惜被一把搂住彻底压实了。   戚时安问:“这次愿意撅屁股了么?”   沈多意垂着脑袋挣扎,蹭动之间把对方身体的变化感受得一清二楚。他被死死地箍紧了,终于觉出不对劲来,回头吼道:“你别用擒拿手!”   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阳台上的窗帘遮住了午后的阳光,薄毯被他们的动作弄得皱皱巴巴,连下面的地板都有变热的趋势。   沈多意从被进入那刻就丧失了反抗能力,他还穿着衬衫,还带着戚时安刚送他的手表。但下身已经赤裸,只剩下汹涌的酸意和快感累积的折磨。   “我要被你弄死了……”   戚时安闻言放缓动作,故作心软的姿态,迷惑人后又重重地开始折腾对方。等一切结束,他抱着沈多意窝在吊椅上缓神,眉目温柔,仿佛刚才那个禽兽根本就不是他。   沈多意裹着毛巾被,鬓角的头发微微汗湿,脸面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下。他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趴趴地靠着戚时安的胸膛。   久久没有说话,戚时安轻轻揉沈多意的后腰:“怎么了,还酸么?”   沈多意有气无力地说:“我在思考怎么把这些礼物拿回去。”   “……你这人真是。”戚时安手上用力,“别想了,就在这儿搁着,不然卷上东西回了家,猴年马月才来一次。”   沈多意点点头:“但小戚我得抱走,许你养一盆多多,还不准我宠爱一下小戚啊。”   就这样二十八岁了,沈多意在这一天找补回来了错失的时光。他星期一上班时还收到了同事们的礼物和满满的祝福,然后带着这份喜悦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桌上的资料和文件有很多,助理小姑娘在一旁帮忙收拾,他打开应急备案的最终稿件,进行最后的检查。   他那百分之五十已经完成,而且断断续续地帮齐组长完成了百分之二十。转存完毕,他把文件发送到了齐组长的邮箱,同时拿起了内线电话。   “齐组长,我刚刚把应急备案的终稿发到你的邮箱了,你把自己的那部分直接贴进去就行。”   “我那部分?”齐组长好像刚到,还没反应过来,“行,我马上看看,麻烦你了,中午我请客。”   沈多意挂断电话开始忙客户的分析计划,等到快十点钟才有空喝口水。助理提醒该开会了,他拿上资料准备去会议楼层。   唐主管和齐组长也从办公室出来了,沈多意问:“齐组长,备案发给戚先生了吗?”   “发了。”齐组长看了看时间,没多说什么,“咱们上去吧。”   会议室里,戚时安和章以明都在,其他部门的骨干也都陆续到齐了。大灯一关,只剩一排小灯,安妮在门口做好了记录准备,会议正式开始。   戚时安按照资料上的内容排布开始逐条分析,各部门和往常一样进行讨论。一个版块结束,他解了袖扣,解完没往桌上扔,而是小心地放进了兜里。   沈多意看在眼中,自顾自笑了笑。   “好了,上次会议让咨询部的同事做了完善的备案,咱们一起看一下。”戚时安打开邮箱里最新的未读邮件,然后导入了主屏。   章以明先皱了眉:“半成品?”   戚时安迅速浏览了一遍:“没做完可以说明原因,但是不要发给我然后耽误大家的时间。”他一拉到底,看见了署名人,“沈组长?”   沈多意还在惊讶之中,他明明嘱咐了齐组长把内容贴完整,可现在备案上只有他完成的那百分之七十。并且署名处只有“沈多意”三个字,大家自然会认为这是他的工作。   咨询部归章以明管,他直接问道:“沈组长,时间不够还是有什么困难?”   “我们分配好了的。”沈多意看了齐组长一眼,他猜测过对方只是发错了,但屏幕上刚刚显示来源为部门邮箱,所以齐组长从发送的时候就把自己摘出去了。他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原因,但知道此时对方肯定不会站出来承认,因此他又看向了唐主管。   戚时安一直盯着,立刻问:“老唐,你们怎么分配的?”   “是这样,小齐最近手上的项目太多,实在分身乏术。”唐主管看向戚时安和章以明,很自然地解释道,“我们必须紧着客户,所以备案就交给小沈了,小沈也忙,可能时间不太富裕。”   当着一众同事和两名老板,沈多意哑巴吃黄连。署名是他,上司的证词也指向他,他忽然无言辩驳了。没沉默太久,他抬头干脆地说道:“我接受处分,下班之前保证把备案完成。”   沈多意说完便垂眸盯着桌面,他现在无心和别人对峙,只想弄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情。他无形中得罪了齐组长和唐主管,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不完整的文件无法使用,会议缩短了一半。会议结束后戚时安和章以明还在讨论会上的话题,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沈多意故意收拾得很慢。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戚时安也停止了和章以明的对话。他抬眼看着沈多意走近,然后轻轻伸出了左手,手心是那两枚袖扣。   沈多意接过,低头给戚时安往袖口上戴,他没什么表情,但没什么表情就说明了不太高兴。   章以明说:“戚总,咱们公司向来是福利高,要求严,今天这事儿要是公事公办,肯定得处分。”   戚时安说:“那就公事公办,当买教训了。”   沈多意抬眼看他:“你知道我冤枉?”   “知道啊,气得扎了我好几下,我手腕子都快断了。”戚时安抬手摸了下沈多意的脸,想起章以明还在旁边,于是又改成了拍肩膀。   沈多意说:“我和齐组长各负责百分之五十,我帮他做了百分之二十,没想到剩下那百分之三十变成了我的黑锅。”   翻回去追责要另费一番周章,毕竟人证物证都没有。戚时安说:“回去把那百分之三十做完,备案就完完全全属于你,到时候这部分奖金都给你。”   沈多意问:“那处分影响的是什么?”   章以明回答:“考核系数,跟升职有关。”   袖扣已经戴好了,沈多意拿上资料就走,还得体地说了句“再见”。章以明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问戚时安:“你不徇私照顾一下?”   戚时安很放心地说:“你也太小看我们沈组长了。”   沈多意挺胸抬头地回了咨询部,仿佛他面临的不是处分,而是什么嘉奖。回来的路上他细细翻查了几遍,反省自己有无得罪同事,但翻查未果,无论是哪个方面他都问心无愧。   放下资料后,他径直去了齐组长的办公室,敲门而入时还面带笑容,说:“齐组长,现在忙不忙,有空说两句吗?”   齐组长合上手头的文件:“你坐吧。”   沈多意在桌对面坐下,毫不拖泥带水地问:“备案那百分之三十,你没做吗?”   齐组长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以为你会帮我完成。”   “我之前说的是帮你做一点,不是做全部,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工作。”沈多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所以当你发现我只帮你做了百分之二十的时候,干脆放任不管,一切后果都让我来认领?”   齐组长没有应声,等同于默认。   沈多意想起了戚时安之前对他说的话,帮人要有度,不能超过。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领取了拊心的教训。   升米恩,斗米仇,帮惯了百分之百,哪天只帮百分之五十,对方就是恨了。   他看着齐组长,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和唐主管通过气了?”   “没有。”齐组长想解释两句,“其实——”   “其实他也未必是向着你。”沈多意打断,思路彻底清晰了,“工作是他分配的,一个主管两个组长,出了这档子事连着咨询部都不好看,把责任推到我这儿,就只有我没脸,伤亡比较小。”   齐组长试着开口:“多意,今天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晚上我请,让我好好给你赔礼道个歉。”   沈多意干脆地回道:“不用了,闹出这档子还想八面玲珑不得罪人,我要是笑着接受,就太虚伪了。以后大家还要一起做事,但也只是一起做事了。”   他说完便起身走了,回到办公室后直接开始进行备案的余下百分之三十。他向来没什么脾气,但原则和底线很分明,这件事是个教训,他大概会好好记住。   沈多意忙得错过了午餐和午休,一口气折腾到了下班,他把完成的备案分别发送到了戚时安和章以明的邮箱,才得以喘口气休息一会儿。   外面格子间的同事都走光了,他实在是饿,抽屉里也没什么充饥的零食。拿上手机想去公司餐厅找点东西吃,路上给沈老去了个电话。   这个时间餐厅的厨师都下班了,只有冷餐柜里保存着一些现成的。沈多意还没走近,先看到了在大片空座位中坐着的戚时安。   戚时安抬起头来,双手还在键盘上打字,说:“给你热了份炒面和菌汤,先填填肚子。”   糟心了一整天,疲惫了一下午,沈多意此刻终于在这份体贴中寻到了安慰。他洗完手走到桌对面坐下,先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碗汤,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中午吃饭没看见你,这会儿肯定饿了。”戚时安把电脑合上,“备案占用了一下午时间,原本安排好的工作只能加班完成,肯定要吃点东西。你不来,我就去给你送一趟。”   沈多意铠甲裹身一整天,现在沉浸于戚时安的目光中,瞬间就软化下来。他拿起筷子吃面,吃了两口缠上一大圈,然后伸到对面:“特好吃,你也吃。”   戚时安张口吃掉:“备案我看完了,完成得很好。”   沈多意低头继续吃:“你分析一下唐主管的行为,我怕自己想得不周全。”   戚时安分析道:“唐主管的行为无外乎两个原因。首先,坏领导都有一个毛病,就是认为平息比探究要重要。真相往往不是他们最重视的,他们在乎的是问题发生后,如何最小范围地把火苗浇熄。”   “我知道,所以甩给我一个人,那另一个原因呢?”沈多意问。   戚时安回答:“另一个原因嘛,我们沈组长这么能干,交易额一骑绝尘,之前又出差完成了重要签约项目,长得还年轻帅气,多招人嫉妒啊。”   沈多意在桌下踹出去一脚,乐道:“你烦不烦?”   戚时安忽然认真起来:“同事不等于朋友,你以前在保险公司的时候和孟平叔侄关系很好,孟澜对你有好感,自然也好相处。但现在不一样,格子间不大,人的心思可能很多,毕竟都是为了赚钱才工作,没人是为了交朋友。”   “我明白,之前应该听你的话,注意着点可能就不会有今天这档子事儿。”沈多意点点头,接着做了个深呼吸,“下半年的考核我已经扣了分,但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我不想再和齐组长平级共事,也不想再被唐主管一句话堵死。所以我会在其他方面把分补上,我要凭本事晋升。请你公事公办,但是私下可以为我鼓掌。”   戚时安快被沈多意这副骄傲不屈的模样迷死了,伴着背后窗外的夜幕应道:“那我等着你交给我一份漂亮的答卷。”   一件工作事故让沈多意拧上了发条,他重新做了整周的工作安排,每天分场次见客户,然后加班做方案和计划书。   签的合同大概就是他对唐主管和齐组长的嘲讽。   戚时安暗中观察了一周,周五约了清洁公司来给大厦消毒,任何人员都不得留下加班。刚收拾好东西,章以明推门进来,还拿着份金融类的月刊。   “你看了没有?”   “看什么?”戚时安接过,随后翻到目录,看见了一篇关于跨境融资的分析文章。署名是“沈多意”,并且标注了所属公司。   他先是愣了几秒,接着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他以为飙升的个人交易额就是沈多意反击的全部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项。   “公司规定里,在正规纸刊或网站发表论文类作品,都会给予调研鼓励,这得算上。”章以明把杂志抢过,“这是我们咨询部的作品,我得挂个公告再下班。”   戚时安说:“挂,要不让IT部弄个滚屏和弹窗?”   “你就烧包吧。”章以明笑骂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敲门声。办公室的门没关,沈多意拎着包站在门口,说曹操,曹操到。   见没有外人,他走进来问:“你们在谈事情吗?”   戚时安说:“在谈你的文章,找我下班?”   “嗯,今天又不能加班。”沈多意眼睛很亮,“发表前本来想先让你看看的,但是说好了公事公办,那样好像作弊。”   章以明觉得自己像电灯泡,准备快点走人:“沈组长,别太累了,扣的分早就补够了,趁年轻多二人世界嘛。”   沈多意很大方地说:“快要考核了,大家都很拼,我也想尽力往高处走一走。”   章以明撤了,戚时安收拾东西和沈多意一起下班,他们并肩站在电梯里,沈多意忽然转身凑近,说悄悄话似的:“我这礼拜快累死了。”   戚时安揽住他:“那我开车送你回家。”   “那你再吃顿晚饭。”沈多意心情不错,大厦没留人,监控室也要消毒,他肆无忌惮地贴着对方,“你没看出来我在……撒娇啊?”   戚时安快疯了:“你没看出来我都要百忍成金了?”   两个人互相打趣着前往停车场取了车,戚时安主动当起了司机,沈多意坐在副驾上看他们的家庭基金涨没涨。   “一个礼拜没关注,短线的怎么这么惨了。”   “还会更惨的,短线其实不好掌握。”戚时安还没说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他拿起一看,说:“我妈。”   沈多意两眼都睁大了:“哪个妈啊?”   “亲妈。”戚时安看对方那样子特好玩儿,便故意脸色凝重地按下了接听,“妈,找我有事吗?”   孔因虹开门见山地说:“明天休息,有空吗,咱们一起吃个饭。”   戚时安明知故问:“咱们俩?”   孔因虹回答:“叫上多意,好好聊一聊。”   车厢不大,沈多意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他心跳过速,既有惊喜也有忐忑。电话挂断,戚时安好笑地看着他:“都听见了?”   沈多意点点头:“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喜欢,我觉得阿姨八成会喜欢我!”   戚时安差点撞了车:“……去你大爷的。” 第51章   人老了都喜欢热闹, 所以才有那么多空巢老人过得不开心。沈老喜欢沈多意带朋友或同事回家做客, 以前孟平经常来, 最近戚时安出现得比较频繁。   沈老总是“小戚小戚”的喊,好像特别熟悉,也好像特别亲近。   “爷爷, 你有点倚老卖老,怎么总使唤人。”沈多意绑着那条闹心的围裙,“热好饭了, 阿姨做得还挺丰盛。”   戚时安搁下笔墨, 扶着沈老走到餐桌旁落座,说:“爷爷给我看生辰八字呢。”   沈老谦虚地说:“我瞎看的, 公园那边好几个摆摊看字的,我偷师来着。”   沈多意在桌对面坐下:“改天我给你买一副墨镜, 你拿上拐杖装瞎子,生意肯定比别人好。”   “去去去, 少拿我开玩笑。”沈老还不好意思了,他给戚时安夹了块鱼肉,“小戚, 我们多意和你亲近, 你常来家里玩儿,别嫌我老糊涂麻烦人。”   戚时安说:“爷爷,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特别喜欢陪您聊天。”   吃过饭戚时安就走了, 留得太晚不合适。沈多意把对方送到了公寓门口,然后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他回家后收拾餐桌,等一切忙活完发现沈老已经坐在沙发上快睡着了。   “爷爷,我扶你回卧室睡吧。”   沈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不长不短地喘了口气:“真老了,觉睡得越来越早,恨不得搁下筷子就闭上眼。”   沈多意说:“秋天嘛,都容易乏累。”他知道沈老不单是睡得越来越早,醒得也越来越早,两三点钟其实不是起夜,压根儿就是醒了。   “多意,”沈老直瞪瞪地望着空气,“我觉着你和小戚的关系不错,但跟你和费原、和路路、还有和孟平都不一样,是默契还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沈多意被一团翻滚而来的紧张空气堵住了胸口,很艰难地说:“是不太一样。”   沈老用干枯的手抹了把脸:“是好事儿,处得高兴就成。”   夜深人静,沈多意蜷在沙发上发愣,沈老已经睡下了,而他不敢探究对方的话有没有什么深层含义。呆坐了大半夜,他懒得挪摊儿,直接倒下闭上了眼。   第二天约好了吃饭,戚时安去接了孔因虹一趟,然后三个人在餐厅汇合。孔因虹难得没有穿一身职业套装,但衣服的颜色仍是严肃的深色系,好在项链和耳环都是珍珠的,使她看上去温柔了不少。   沈多意来时衣着整洁,拎着份礼物,还拿着束康乃馨。安静的包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他走到孔因虹的面前把花递出去,礼貌又小心地开口:“阿姨,送给您的,希望您喜欢。”   孔因虹起身接过:“谢谢,不过康乃馨是送给老师的。”   沈多意顿了两秒:“也是送给母亲的。”   戚时安一瞬间觉得眼鼻发酸,他抬手揽住孔因虹的肩头,暗示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孔因虹也颇感意外,回神后低头闻了闻花瓣。   “很香,我回家就插到花瓶里。”   三人落座,戚时安负责添茶。他已经点了孔因虹和沈多意爱吃的菜,此时氛围和缓,适合随便聊点什么。   “听时安说,你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孔因虹打破了沉默。   沈多意回答:“嗯,我那时候做兼职遇见了他。”他说着说着不敢继续了,因为不知道戚时安有没有交代他们是在夜总会遇见的。   万一没有,他说漏了怎么办。   孔因虹这样严格又规矩的人,肯定不喜欢那种地方。   沈多意思考了一堆问题,转而说道:“阿姨,我现在工作很稳定,前几天也试着跟我家里人说了,但我得一步一步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戚时安率先出声:“你说什么了?咱俩的事儿?”   “嗯,刚开始暗示了一点,我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交代完。”沈多意面上有些抱歉,而眼神分外诚恳,“我爷爷八十岁了,我不敢太冒险。”   戚时安难得带上了几分急切,他从来就没想让沈老知道,结果劝说的话先被他妈拦截了。孔因虹微微侧身而坐,面对着沈多意,说:“其实今天约你们出来吃饭,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当面道个歉。之前不了解你家里的情况,站在我的角度说了伤人的话,对不起。”   她向来严肃,此刻有些许难得的温婉。   沈多意端起茶杯向孔因虹敬茶:“没关系。阿姨,谢谢您的理解。”   孔因虹把茶喝了,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因为时安对家里交代了你们的关系,再加上我之前的那番话,让你也想要告诉家人。现在误会解开了,我收回那番话,也建议你不要和爷爷坦白。”   “你爷爷年纪大了,说句实际但残忍的话,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活不到九十岁,八十已经是高寿了。那个年纪的人就算身体健康,这种事也够刺激的,何苦让老人禁受一遭,是不是?”   沈多意心中感激,但反而更加内疚。戚时安本来坐在孔因虹那边,见状立刻起身坐到了旁边,他握住沈多意的手:“我一点都不委屈,而且你都带我见过你的爸妈了,这是最大的认可了。”   孔因虹有些意外,略微沉吟后问道:“多意,时安带你去过干休所了吗?”   沈多意老实回答:“去过,是为了给他弟弟补习,当时我们还没在一起。”   “也就是还没正式见过那边的父母?”孔因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仔细看能发现好像在笑。果不其然,她拿起筷子补了一句:“我是亲的,先见我是应该的。”   沈多意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终于知道戚时安那种漫不经心的得意样子像谁了,简直和孔因虹如出一辙。   “说点别的吧,我本来就够无聊了,说这些更无聊。”孔因虹给沈多意和戚时安各夹了一只虾,“或者你们聊天不用管我,我也想看看,两个男孩儿……是怎么相处的。”   俩二十大几岁的男孩儿瞬间羞涩起来,只能老实吃饭。后来孔因虹接了一通研究所的电话,更没空搭理他们了。   电话挂断,沈多意问:“阿姨,您是搞地质研究的吗?”   “嗯,那天晚上刚从大别山考察回来。”孔因虹低着头说,“这行很枯燥,也非常辛苦,年轻的时候还经常去各地勘测。而且不能透露地图和具体位置,属于机密。”   她回想道:“时安的爸爸是搞军工设计的,经常出差也是一声令下就收拾行李走了,去哪、去多久都不知道,也是机密。”   孔因虹转头看着沈多意,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们就跟俩特务似的,可没劲了。”   太多人兜兜转转半辈子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其间经历了分分合合,经历了无话可说。也有太多人一辈子都没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在凑合中得过且过,期待和幻想一点点被透支和消磨。   沈多意看向戚时安,戚时安也看向沈多意。   他们总归是幸运的。   一顿饭吃完,他们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分别,孔因虹抱着那束康乃馨,然后伸手递上了一个纸袋。沈多意接过,发现里面是一瓶宁神的香水。   “放办公桌上,能用很久。”   “谢谢阿姨。”沈多意目送孔因虹上车离开,等车尾消失在街头,才敢把压抑的喜悦之情全数释放。戚时安揽着他走下台阶,悠哉悠哉地说:“这个妈比较冷感,没关系,还有个热情的妈。”   沈多意特高兴地说:“这俩妈我都喜欢,她们的儿子我最喜欢。”   戚时安的心里俨然乐开了花,但乐完就马上认真起来。临街而立,他抬手抓住了沈多意的肩膀,很郑重地说:“多意,别把咱们的事儿告诉爷爷,真的,一点风险都不要去冒。”   老人家接受是最好的结果,但老人家有一丝的难过他们都不愿看到。戚时安握紧沈多意的肩头:“爷爷不知道,不是咱们的缺憾。相反,让他一直开心地度过晚年,才是咱们的幸福。”   沈多意倾身抱住他:“你别这么好。”   戚时安抚摸对方的后脑,装模作样道:“好吗?我觉得还可以吧,能继续提高。”   两个人在餐厅附近的花园走了走,聊了很多。戚时安讲了些父母之间的趣事,沈多意说了点街坊中的笑话,最后又都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工作上。   “哎,下周上班就要做业绩审核了。”   “紧张吗?”   “还行吧。”   “费了那么大劲,要是没晋升个一官半职,别得了抑郁症。”   “不至于,顶多得个躁郁症,你小心点。”   戚时安装得很像:“潜规则没捞着,还可能遭遇家庭暴力,太可怜了我。”   新的一周,明安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将要进行,就是每年下半年的综合业绩考核。其中分门别类,考核项目有七八项,每年的这一天安妮都不想上班,因为是个人见了她都要打听一番。   沈多意是半路跳槽来的,他不太清楚公布方式,所以在电梯看见安妮后也忍不住询问:“是会议模式吗?还是其他什么?”   安妮回答:“统计完系数会挂公告,所有部门的全部公布完,就会出职位变动的人员名单。”   “沈组长,你会升主管吗?”行政助理看热闹,“我去法务部拿合同,他们说你出的合同最多。”   电梯里有其他部门的同事,有老板的秘书,有咨询部平级的组长,还有站在角落看开盘信息的老板。沈多意真想朝助理小姑娘弹个脑瓜崩,又气又笑地回答:“我要是升职的话,今天请大家喝下午茶。”   期货投资部所在的楼层到了,电梯门打开,戚时安收起手机从电梯里出来。他在门口转身看着里面的人,然后冲沈多意说:“请客的话往三十层送一杯咖啡给我。”   沈多意愣住,大家其实都愣住了,戚时安这话暗示性太强,等于变相肯定了沈多意升职的事。电梯门关上,安妮率先回神,高兴道:“看来沈组长晋升没跑了。”   往年都是上班后戚时安和章以明进行数据考核,然后把结果交给秘书整理发布。今年戚时安比员工还要迫不及待,昨晚连夜自己计算了,弄完直接挂了公告。   他实在怕沈多意会得躁郁症。   沈多意到达办公室后立刻开电脑登录系统,他划拉着鼠标,略过其他部门的考核结果,直奔咨询部。“系数排名第一,分项查看。”他轻轻单击,随后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单。   除却之前的工作事故,其余项分数都很高,交易额是第一,并且还有调研加分。他退出界面切换到员工系统,个人主页后面的标记已经变成了“主管”。   敲门声响起,齐组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恭喜你升职。”   沈多意应道:“谢谢,之前的事儿我忘了,希望以后能好好共事,圆满完成每一项工作。”   齐组长脸色微红,既有内疚,也有无地自容。沈多意退出系统,微笑着说:“别这样了,等嫂子生了,记得请我去喝宝宝的满月酒。”   齐组长点点头:“好,一定。”   办公室的门关上,沈多意抿着嘴角打开了客户资料,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他不是一个世故圆滑的人,做不到面面俱到,只能尽量多的输出无穷的善意。   但他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不会在被触碰底线后仍然掏心掏肺。他升职后不单要提高的工作能力,还要培养领导下属的能力,所以他和齐组长之间不能横亘着矛盾。   不过关系也仅此而已了。   忙完一份计划书,助理进来通知他更换办公室。助理小姑娘好像自己升职,兴高采烈地帮忙收拾东西。   “沈主管,我之前看一部电视剧,记得是说追求加薪已经不时髦了,都是追求办公室的地砖数,越来越多的话,办公室也就越来越大,说明职位越来越高。”   这就改称呼了,沈多意挽着衣袖搬文件,好笑地问:“什么电视剧这么有哲理?”   助理说:“讲女强人的,还说不会撒娇的女人不招人喜欢。沈主管,你喜欢爱撒娇的么?”   “我吗?”沈多意幻想了一下戚时安撒娇的模样,迅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还是算了吧,我喜欢的那种,不太好找。”   下午请同事们加餐,沈多意大方接受了大家的道贺,还承诺有了假期再请大家聚餐。等人群散去各归各位,他拿上一杯黑咖啡去了三十层。   戚时安恭候已久,靠坐在办公桌边缘,袖子挽着,领带也摘了。眉目间疲惫中透着欣慰,注视着沈多意进门后朝他款款走来,然后微微张开了手臂。   “刚从操盘室回来吗?”沈多意在对方身前站定,打开咖啡的盖子吹了吹,“秋天降温了,我要了热的。”   戚时安接过喝了半杯,放下后抬手拥住对方,他坐在桌沿上,低头正好埋首在沈多意的颈间,抱怨道:“沈主管,我今天好累啊。”   沈多意说:“你不要撒娇。”   “这也算啊?”戚时安在沈多意的颈窝处蹭了蹭,“你亲我一下啊,这才叫撒娇。”   沈多意捧起戚时安的脸,然后低下头亲了一下。他以为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自己竟然挺吃这套。   下班后没有多留,想回家和沈老庆祝。路上的车况还可以,总之赶在高峰期前到了温湖公寓。沈多意熄了火把车锁好,然后拎着包走出了停车场。   正值黄昏,小区里的湖水都变成了“半江瑟瑟半江红”。他靠边往家里那栋楼走着,一拐弯就看到了不远处慢慢晃悠的小三轮。   毛毛坐在车兜里,还吃着根牛奶棒。沈老背着一片落日余晖,微微佝偻的身躯看上去却格外踏实。沈多意的脚步慢下,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爷爷,今天老师让人到黑板上做题,叫了三个人,他们都不会做。”沈多意捧着一块烤红薯,仰头冲着沈老的后背说。   沈老蹬着三轮,问:“那老师不生气啊?”   “不生气,老师说那道题有点难度。”沈多意低头咬了一大口,“然后老师问,沈多意,你会做吗?”   沈老开始乐:“你会做吗?”   沈多意大声说:“我会啊!我跑到讲台上开始做,他们都看着,做完以后老师表扬我,全对了!”   沈老笑得止不住:“我孙子怎么这么聪明,肯定是随我!”   沈多意站起来,趴在沈老的后背上,红领巾蹭着沈老的后脖子。“爷爷,我给你捏肩膀。”他用一双小手给沈老捏肩,商量道,“明天不想吃烤红薯了,想吃烤馒头。”   沈老拖长音应道:“行,明天后晌就放炉子上烤着,打了铃跑快点,不然就不脆了。”   沈多意陷入短暂的回忆中,他也曾这样坐在三轮车上,叽里咕噜地讲着班里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很辛苦,可只言片语都是实打实的高兴。   “沈爷爷,好慢啊。”毛毛仰头说了一句。   沈多意吹了声口哨,让毛毛转过脸看他,然后轻声喊道:“毛毛,我不是说不能嫌弃沈爷爷骑得慢吗,都拉勾了。”   毛毛刚想说什么,沈多意却顿住了脚步。   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冤枉毛毛了,因为三轮车已经彻底静止下来,沈老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什么,一动不动地冲着前方,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爷爷?”沈多意重新迈出步子,并且喊了一声。   握在车把上的手渐渐松开,整只胳膊都软垂着落在空中,纹丝不动的沈老仍背着一片殷红晚霞,然后逐渐失去平衡,直挺挺地从座位上栽倒下去。   沈多意霎时间滋生出无限恐惧。   太阳是不是要落了。 第52章   三轮车的车把歪在一边, 沈老从座位上前倾摔了下去, 索性头部接触地面时被跑过来的沈多意托了一把。   毛毛吓得哭了起来, 从车兜里蹦下来,连剩一半的奶棒都扔在了地上。   “爷爷!”沈多意用力把三轮车推开,保证有足够的地方让沈老躺平。怀中的老人已经失去意识, 甚至看不出还有无呼吸。   沈多意拨打救护车的手都在发抖,开口后的声音也一并发抖。他抱着沈老的肩颈和头部,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黄昏时分最后的一点光亮。   毛毛哭得抽抽搭搭,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那声催促害沈老变成这样。沈多意抬手擦了擦毛毛脸蛋上的泪珠, 哄道:“别哭了宝贝儿,自己回家去, 沈爷爷没事儿,改天还带你去公园坐转转马。”   正值下班时间, 来往的住户多了起来,很快周围就聚了一部分邻居。大家都焦急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但此时病状不明,又都不敢妄动。   沈多意看着地上的那半根奶棒,奶油渐渐融化, 谁都不能阻止和改变。他低下头去, 不知道沈老能否听到:“爷爷,你别走。”   “就算走也不能这么匆忙,求求你了。”   十分钟后救护车就到了,但这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和煎熬。沈老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搬上了救护车,沈多意坐在车厢一侧盯着救护人员实施急救。   到医院后沈老直接被推进了抢救室, 门口和走廊的灯散着白光,把门上散着红光的信号灯衬得无比刺眼。   沈多意面无血色地坐在长椅上,签完协议书的手指还在打颤。沈老是突发性心肌梗塞,从三轮车上栽下去时几乎已经休克。   提防并担心了很久高血压,可没有想到会栽在心梗上。   沈多意靠着椅背,衬衫下的身体阵阵发凉,二十年前他爸妈出事,沈老就被刺激得发过一次心梗。当时就在医院,抢救得很快,恢复后再没犯过。   护士端了杯热水过来,关心地说:“沈先生,喝杯水吧,还得再等等。”   “谢谢。”沈多意接过,隔着一次性纸杯感受到了水温,指尖率先暖热。热水沿着喉咙流进胃里,身体也渐渐没那么僵硬了。   他把水喝光后呼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遇到任何事都不能乱了阵脚。小时候沈老照顾他,后来他们相依为命,他长大变成为沈老遮风挡雨。   沈多意拿出手机打给行政,请了一天假,交代了工作安排。随后再给约好见面的客户挨个打电话,把手上的事务通通延期。   他刚刚升做主管,第二天就要请假,一股无力感在体内四处蔓延,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电话响了,是毛毛爷爷打来询问,他没告诉对方在哪个医院,都是老人,跑来跑去的没什么益处。   沈多意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盯到自动锁屏,然后抬起头开始盯抢救室顶端的红灯。双目聚焦,眼中却没敛神,手机再次响起时,他久久才反应过来接听。   “喂?”   “是我,在做什么?”戚时安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忙碌一天后闲下来的悠然。沈多意被这道声音安抚了许多,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一点。   他收回目光,有些晕眩地垂下眼帘:“我在医院。”   抢救室顶端的红灯终于灭了,沈多意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外等候,紧张到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门豁开一条缝,逐渐开了,几名医护人员推着沈老从里面出来。   沈多意俯身抓住床边,急切却小声地喊道:“爷爷,爷爷?你能听见我说话么,爷爷……”   他急着让沈老感知他的存在,又唯恐惊动了对方的安稳状态。医生摘下口罩,说:“暂时没什么危险了,先把病人送进病房吧。”   沈多意慌忙地点头道谢,把沈老推进病房后才放下心来。戚时安到达时就见沈多意坐在病床边,隔挡帘拉着,一老一少围困于这片狭窄的空间里。   “多意。”他低声叫了一句,待沈多意回头时正好走到对方身边。俯身看了看沈老的脸,问:“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沈多意回答:“突发性心梗,骑着三轮直接栽地上了,现在抢救完暂时脱离了危险。我请了假,明天不去公司。”   戚时安抚着沈多意的后背:“工作的事不用管,专心照顾爷爷,怎么住这种多人大病房,床位不够吗?”   “嗯,没预约,腾不出单人病房了。”沈多意给沈老掖了掖被子,“等等看能不能转院吧,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醒过来。”   夜深了,病房里越来越安静,只有呼噜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沈老安详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和平时睡觉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戚时安在走廊打电话,打完沿着走廊到了拐角处。他在自助饮料机上买了两瓶水,听见拐角那边沈多意正在和医生谈话。   “患者上一次犯病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都二十年前了。”沈多意回答,“医生,这次心梗是什么原因,抢救过来后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医生说:“心梗患者每年都在增多,而且还有年轻化的趋势,抢救过来的很多,也有送来不及时或者情况严重的,我们回天乏术。老爷子已经八十了,身体情况也不算好,反正建议家里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沈多意自欺欺人地问:“……做什么准备?”   戚时安从另一边拐过来,上前搭住沈多意的肩膀,劝道:“别这样,咱们别让医生为难。”他说完冲医生说道,“病人醒了以后能转院吗,这边的环境不太好。”   医生回答:“情况还可以的话就没有问题,老人确实需要良好的休息环境。”   “谢谢医生。”等医生走后,戚时安转身把沈多意抱进了怀里,他一下下顺着沈多意的后背抚摸,另一只手轻轻捏着沈多意的后颈,“我联系了军区总医院的一个叔叔,等爷爷醒了就办转院。”   沈多意声儿都变了:“医生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戚时安如实回道:“多意,这种病没人能预料什么时候再次发生,也没人能保证下次还能及时抢救过来,所以医生才那么回答你。爷爷年纪很大了,他经受的病痛许多老人同样在经受,你不要钻牛角尖,看开一点。”   沈多意很费力地组织语言:“我没有钻牛角尖,明明前不久咱们还带他出去吃饭,你那晚来我家,他还给你看生辰八字。我早上走的时候他照常跟我抬杠,他发病之前还载着毛毛去公园坐了转转马。”   “可是他,可是他现在躺在里面。”沈多意把戚时安推开,他退后两步倚靠住墙面,“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医生说让我做好准备,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我不知道……”   戚时安走近一步:“多意,当年大爆炸发生的时候,你在哪?”   沈多意眼神发怔:“我在街上和费原玩儿。”   戚时安又问:“那你当时开心吗?”   沈多意的眼睛已经红了:“开心。”   肩膀被抓住,疲惫无力的身体不至于从墙面上出溜下去,沈多意凝视着戚时安的眼睛,蹙起眉毛的一瞬间流下了两行眼泪。   戚时安对他说道:“事故发生之前你是开心的,你没有想到会发生那场意外。一个人被诊断出绝症前也在正常地活着,不会提前几年就开始以泪洗面。”   “幸福的生活发生不幸的意外,根本就没有为什么,有的只是当事人的不想面对和无法接受而已。”   沈多意抬手在脸上蹭蹭,他知道不想面对也要面对,无法接受也只能接受。   戚时安伸出手掌:“这次,我陪你一起面对,一起接受。你要坚强一点,起码让爷爷放心。”   沈多意把手放在了戚时安的手掌上,他被再次拉进了对方的怀抱。都说很多老人熬不过一整个冬天,可现在连深秋都没到。沈多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要不是身前的胸膛格外温暖,他真的很想一了百了。   对他而言,二十年前的事故是一场噩梦,如果沈老离开,等于让他把噩梦再做一遍,梦醒后,他就彻彻底底是个孤儿了。   两个人彻夜未眠,沈多意在床边守了整晚。天快亮时,沈老终于转醒,浑浊的双目缓缓睁开,张张嘴只能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低鸣。   沈多意拿棉棒和吸管给沈老喂水,戚时安立刻按了呼叫铃,医生来后给沈老做了检查,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缓了两个多钟头后,沈老终于能说出话了。   沈多意伏在床边:“爷爷,你想要什么?”   沈老半阖着眼睛说:“要你放心,就成。”   沈多意紧抿着嘴唇点点头,然后伸手捋了捋沈老干枯灰白的头发:“我放心,你也放心,医生说没事了。等会儿咱们转到军区总医院去,那边有单独的病房。”   戚时安也俯下身来:“爷爷,你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沈老望着他:“小戚也来了,麻烦你。”   天大亮后,军区总医院的救护车来接沈老转院,沈多意坐在车厢里陪着,戚时安开车在路上跟着。   高级病房安静又宽敞,沈老喝了碗米粥才躺下,输上液后又闭上眼睡了。戚时安和沈多意挪到外间的客厅吃早饭,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   “再吃点,你昨天晚上就没吃。”戚时安把糖饼掰成小块泡进豆浆里,弄了满手油,“听话,我洗完手回来你得吃完。”   沈多意妥协道:“哪能吃那么利索。”   戚时安站起身朝外走:“我去外面的水房洗,顺便打壶热水,够你吃完的。”   他开门出去洗手,洗完沿着走廊往回走,楼下就是花园,随便一瞥竟然看见了游哲。游哲拿着份档案袋,行色匆匆地走了,估计是做了例行体检,抽空过来拿结果。   沈老一点点恢复着,但这种突发性病症谁也说不好下次是什么时候,所以沈多意始终提心吊胆的。期间他把文件都挪到了病房来做,护工能帮助他减轻一些负担,但无法令他完全放心。   又一天过了大半,沈多意看看时间,问戚时安:“你今天是不是有会要开?”   戚时安应道:“是,不过我想往后顺延一下,等会儿不是要会诊么。”   “我在这儿就行。”沈多意坐在病床边,腿上放着电脑,“你做得很多了,别再耽误其他事儿了。我这边把方案已经发给了客户,争取明后两天抽时间回公司约谈一下。”   戚时安想了想:“发章以明的邮箱吧,让他去谈。情况特殊,他会乐意帮忙的。”   沈多意每天陪床照顾,偶尔抽空回公司处理工作,基本没有多余喘息的时间。但沈老在一点点恢复,哪怕只是从卧到做,都令他的意志也跟着一点点增强。   “爷爷,手疼不疼?”   因为每天都要输液,沈老的手背上扎着留置针,他靠坐在床头上摆摆手:“不疼,我也不难受,你别老供着我似的。”   沈多意搅动碗里的蛋羹,说:“谁供着你了,你以为自己是菩萨啊。”   沈老白瞪他一眼:“班也不上,成天守着我,你不是刚当了主管么,人家同事和领导都该有意见了。对了,还有小戚,他每天往医院跑,我心里过意不去。”   沈多意舀起一勺蛋羹喂给沈老:“爷爷,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就别担心了,我能处理好。工作耽误了可以补,甚至丢了还能再找,但我只有你一个爷爷,丁点都不能马虎。”   沈老刚想叹口气,结果被沈多意用勺子给堵住了。   “别唉声叹气的,我不爱听。”沈多意认真地看着老头,“快国庆节了,如果恢复得好,节前咱们就出院,所以你得高高兴兴的,该吃吃,该喝喝。”   “知道喽。”沈老眼皮松弛,看上去格外没有精神,但他其实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沈多意。而此刻沈多意冷静的三两句话让他放了心,他觉得自己的乖孙很坚强。   住院的一礼拜度日如年,沈多意拿来了家里的收音机,没事就放评书陪沈老一起听,有时候戚时安来了就三个人一起听,还能讨论一番。   周末医院人少,但住院部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沈老换洗了一身新住院服,坐在床边冲着窗户撒癔症。   秋天天凉,沈多意又穿上了他那件针织衫,挽着袖子进来时正好望见沈老佝偻的背影。已经形销骨立的老人看上去脆弱不堪,只安静地坐着就能让人揪心又鼻酸。   “爷爷,撒癔症呢。”他走近绕到沈老的跟前,“今天太阳可好了,你是不是想出去?”   沈老扶着床尾:“想,咱们北方秋天爱刮风,今天没听见风声,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沈多意找护士要了把轮椅,然后推着沈老去楼下的花园放风。长亭七拐八拐,草坪上聚着十来只灰色的鸽子,出来晒太阳的老人很多,全都病恹恹的。   他们找了片人少的地方,旁边是大槐树,树叶过滤掉一部分阳光,也没那么晒了。沈多意没有出声,安静地伴在沈老左右,好像小时候他扒着书桌写作业,沈老安静地坐在旁边陪伴他。   “多意!”   突如其来的一声洪亮叫喊,沈多意和沈老同时抬起了头。几步外的长亭下,霍老笔挺地站着,还拿着一份档案袋。   沈多意立刻起身迎过去:“姥爷,您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吗?”   霍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上去浑身都挺舒服,他拍拍沈多意的肩膀以作安慰,说:“我来拿体检报告,听时安说你爷爷住院了,顺便过来看看。”   霍老走到沈老的轮椅前,俯下挺直的脊背打招呼:“老哥,感觉怎么样了,还想着约你去钓鱼呢。”   沈多意对沈老介绍道:“爷爷,这是时安的姥爷。”   沈老伸出如柴的右手,和霍老握了握,回道:“没事了,国庆节就出院了。”   “那不错,欢度国庆。”霍老声如洪钟,直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多意,时安去病房找你了,你去瞧瞧吧。”   沈多意走了,沈老不知对方的年纪,为了方便称呼,问道:“你今年高寿啊?”   霍老说:“七十多了,具体多少我也不记,但我烟酒不忌,估计有点显老。”说着打开了档案袋,抽出了里面的体检报告,“每年查两回,麻烦死了。活得这么小心干什么,时候到了都得走,老哥,你说是不是?”   沈老点点头:“我大概已经到时候了,老天爷待我不薄,这回没让我直接走,这是留了告别的时间呢。”   “您也甭太悲观。”霍老凑近一些,“咱们这个岁数的人,早看开了,吃肉嚼不动,看景儿又老花眼,听个戏还耳背。要不是为了孩子们,真没什么可留恋的。”   沈老如实吐露道:“我儿子儿媳走了二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惦记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滋味比六九天下冰窟窿里还难熬。但我发病的时候是真怕,我怕一句话不留就走了,我家多意受不住。”   霍老拍拍沈老的手背:“老哥,你觉得我家时安怎么样?”   沈老回答:“哪哪都好。”   “他确实哪哪都好,他对多意也哪哪都好。”霍老压低声音,郑重了许多,认真了许多,“时安是我的宝贝外孙,以后你家多意也是我的宝贝外孙,时安的爹妈就是多意的爹妈。你得好好活着,但如果时候到了也不用担心,我们家接着多意,不让他孤苦伶仃。”   沈老嘴唇翕动,似有千头万绪,又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握住霍老双手的一股力量,和一份难以言明的感激。   沈多意半路上就遇见了戚时安,他们俩一同折返回去,然后站在长廊下望着不远处的二位老人。霍老不知道说了什么,沈老没几分精神的脸上竟然一直挂着笑容。   后来终于起了阵秋风,沈多意准备推沈老回病房去,霍老也要回干休所了。   “老哥,我就不送你上去了,等你出了院咱们一起去钓鱼。”   “哎,好好。”沈老频频点头,仿佛接下来的日子都有了盼头。各分两路,沈多意推着沈老回住院楼,戚时安把霍老送到了医院门口。   霍老说:“行了,勤务兵等着呢,你回吧。”   戚时安问:“姥爷,您跟多意他爷爷说什么了?”   霍老吹胡子瞪眼的:“你管我们呢,我们聊得高兴着呢。”   等候的军车逐渐驶远了,戚时安转身往回走,把霍老说的话猜了个八九分。回到病房后,他轻轻推开了里间的门,望见沈老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沈多意手臂交叠趴在床边。   就像晚辈听长辈讲故事。   沈老说:“出事的时候我动弹不了,但心里特别害怕,我还什么都没交代呢,真怕就那么着走了。”   沈多意瞅着老人花白的鬓发:“你走哪去啊,也就我要你。”   “嘁,我要走肯定是去天上,地下我不去。”沈老半阖着的眼睛闭上了,说话也像哼哼,“活到这把岁数,不受罪地走了,是最大的福气。何况你爸妈还等着我团聚,我一路上都得敲锣打鼓的。”   沈多意低头枕住被角:“你瞧瞧自己那迫不及待的样儿,我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了?”   沈老不答,忽又睁开了眼睛:“多意,这毛病来得急,没准儿连句话都没工夫留,所以咱们得提前都说好了。”   沈多意死死攥住了被子:“说什么说,我不想听你说。”   沈老问:“我见了你爸妈,有什么话要捎么?”   沈多意的牙关都在发抖:“你肯定只顾着高兴,就忘了。”   沈老不乐意道:“你当我是老糊涂啊,我肯定给你记着。”   戚时安抓着门把手,听着那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别,心中百感交集。他见趴了很久的沈多意终于抬起头来,柔和又沉静的目光下,其实藏着浓浓的不安与难过。   “那就捎两句吧。”沈多意说,“告诉我爸妈,我过得很好。”   “嗯。”沈老问,“还有一句呢?”   沈多意动动嘴唇:“好好照顾你,衣要穿暖,饭要吃饱。”   他已经哽咽:“你们,别让我惦记。” 第53章   半个多月没正经上过班, 戚时安和沈多意都各自积攒了一屁股债。尤其是沈多意, 他刚刚升做主管就开始请假, 办公桌上的情形已经没法看了。   “沈主管,工作安排打印了两张放您桌上了,您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吗?”断断续续歇了俩礼拜, 同事们都大概了解了情况,助理小姑娘也不咋呼了,一来就赶紧安排工作。   沈多意迅速看了一遍:“上午约谈两个客户时间比较紧, 下午的培训会往后延半小时, 别的没问题了,谢谢你。”   正说着,章以明从外面走了进来,把行政助理打发走以后问:“怎么样了, 你爷爷恢复得还好么?”   “嗯,目前比较稳定。”用医生的话来说, 一种虚弱的稳定,但也算稳定。沈多意给章以明泡了杯茶,说:“谢谢你章先生, 最近一直要你代劳工作。”   章以明回道:“客气什么, 反正也是给公司创利。对了,明天去哲思开交流会,你第一次参加,要认真准备,游思很猛的。”   沈多意好奇道:“不是交流为主吗, 怎么感觉要有一场唇枪舌剑?”   “交流会不是百家讲坛,本质是华山论剑,大家一起竞争资源竞争口碑,都较劲。”章以明把茶喝完了,起身准备回办公室,“但是你也要让着她点,我都是躺平随她鞭尸,你要是占上风的话就要适可而止。”   沈多意好笑道:“我记住了,做个绅士肯定是没错的。”   忙碌了一整天,晚上还是仍旧回到医院陪床。沈老已经穿上了薄毛衣,他靠坐在床头,抱着收音机听《白眉大侠》,不给人添麻烦。   沈多意和戚时安在外面的客厅加班,桌上摊着文件跟合同,各自的电脑屏幕上还跟踪着实时交易数据。   戚时安像说悄悄话一样:“那会儿医生说什么了?”   沈多意也说悄悄话一样回答:“医生说情况暂时稳住了,开的液也都输完了,还交代了些家属需要知道的注意事项。”   医生还说,让老人心情愉快最要紧。这背后的暗示很好懂,但沈多意宁愿没有听到。   “意思是准备出院?”戚时安一向求稳,“要不再观察观察,别急。”   沈多意说:“按照我的意思是长住,万一再发病好歹医生护士都离得近,能最大程度抓住抢救的时机。但是爷爷死活不愿意,他说要是来得急来得凶,就算守在医生边上也没用。”   戚时安没有反驳,他记得那次在夏天餐厅和沈老聊评书,老人的眼中迸发着光彩,而现在抱着收音机枯坐,却如同一具石膏像,形容灰败。   沈多意面上恓惶,嘴上却说着安慰的话,但不知道是安慰戚时安,还是安慰自己:“医生说了,很多病人出院后好几年都没事,爷爷一听更不想在这儿待了,我想想觉得也对,把生命和时间消耗在医院,那延长的寿命还有什么意思,只为了一口气么?”   戚时安揽住了沈多意:“那再观察两天,交流会结束就到国庆节假期了,咱们接爷爷回家,好好过个节。”   “嗯,我给姥爷买的毛衣一直没送呢,明天拿给你吧。”   “别拿给我。”戚时安趁机邀请,“国庆节那么多天假期,你去干休所亲自送给老头,再留下吃顿饭。”   沈多意点点头,戚时安又道:“不用当成见家长那么正式,就是来家里玩儿,你这阵子太累了,想让你缓缓。”   他们忙完便洗漱一下准备休息了,夜里轮流守着,顺便还能看看夜盘信息。第二天的交流会九点钟开始,他们直接从医院出发,一齐赶到了哲思金融。   会客厅已经布置完毕,但会议还没开始,沈多意的直属上司是章以明,他见对方正在和游思谈事情,于是没有过去打扰。   后来会议时间快到了,才忍不住走了过去。“章先生,游小姐。”沈多意走近,“交流会快开始了,我第一次参加,希望你们多多指教。”   游思穿着规规矩矩的套装,但戴了副夸张的耳环,说:“沈主管,你不要谦虚,其实我刚刚在和他商量,能不能让我们的高级顾问去参加你的培训会。”   章以明说:“知识产权归明安所有,你这属于偷师,如果你是老板家属的话,就另说了。”   “章先生,升级后的培训内容都是我做的,知识产权归我所有。”沈多意替游思拆招,“您到底要不要再看一遍我的资料,不然来不及了。”   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做了准备,灯光一暗交流会正式开始。哲思作为主办公司,游哲要先开场。沈多意在座下抬头看着,忽然觉得缘分真是奇妙。   他当初原本是来哲思面试的,但是游哲欣赏他却没选他,把他介绍给了戚时安。兜兜转转,一晃眼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与会人员都是各公司的高层,真如章以明所说,百家讲坛的名头,实质却是华山论剑。证监会的人在场,各个公司都要展现自己最好的水平。   沈多意微微调整了领带,掌声响起,戚时安结束发言从前方的宣讲台上走下。他起身接棒,脊背挺直地站在台上:“大型底部基本已经构建完成,所以明安咨询部这次做了关于‘大行情下商品期货市场’的分析。”   一束灯光,一面影墙,满座精英。沈多意站在台上侃侃而谈,进行他升任主管后参加的首次重要会议。有人凝神皱眉,有人频频点头,他波澜不惊地扫视,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戚时安的身上。   他在明,他在暗,目光交汇,他们用眼神共同造了一场梦。   交流会圆满结束,大家互相客套几句然后离开,最后会客厅只剩下几个熟人。章以明和游思已经知道戚时安和沈多意的关系,私下交谈也语气熟稔。游哲还蒙在鼓里,立在一旁沉默着听。   “对了,你前一阵是不是去军区医院了?”戚时安想起给沈老转院那天,他在走廊看见了游哲。游思听到后立刻问:“哥,你身体不舒服?”   游哲回答:“没有,开了点常用药,顺便给薯条拿了点冲剂什么的,秋冬天容易感冒。”   “没事就好。”戚时安看看时间,还有工作要忙,他们准备回明安了。走之前他拍了拍游哲的肩膀,说:“国庆假期抽时间喝一杯,有事情跟你聊。”   游哲点点头:“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往年的节假日沈多意都会和沈老回一趟秋叶胡同,今年也不例外。但沈老刚刚出院,秋天又爱刮大风,所以不适宜出门,应该静养。   沈多意早去早回,半下午就回来了,林瑜珠给他做了身睡衣,他一回来就换上显摆。沈老在沙发上坐着,盖着毯子,看着电视,因为没回胡同而闷闷不乐。   “爷爷,没劲了啊。”沈多意在旁边坐下,然后给沈老捶腿,“走之前我可问你去不去了,是你说不去的,家政阿姨能作证。”   沈老说:“我这样去了也是让他们担心,不如不去,关键是你,回来了就不能消停待会儿,穷嘚瑟。”   沈多意给沈老掖了掖毯子:“我明天还去干休所呢,你是不是又要挑我的理了。”   “这个不挑,你去了,好好谢谢人家。”沈老有些困倦,刚刚七点而已,他却已经要睁不开眼了,“多意,你和小戚都是好孩子……你们都好。”   沈多意抬手从侧面抱住了沈老:“爷爷,其实我有个秘密想一点一点告诉你,所以你慢点走,等我说完。”   沈老脑袋一歪,倚靠住了沈多意的额头:“我都知道。”   沈多意动不敢动,抱着沈老发愣。他无心追究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了的,只想确认沈老此刻的心情。一瞬间的恐惧蔓延上来,他收紧手臂搂着沈老,慌张地表达着歉意。   沈老抬头拍拍他的腿:“你想勒死我么,胆子怎么这么小。”   “爷爷……”   “你的秘密,我早知道了。”   沈老闭上眼睛:“我放心了,你也放心。”   “乖孙,我累了。”   沈多意的耳边只余下呼吸声,像残破的风箱在运转,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突然停止。他把沈老背进了卧室,擦身盖被,不管如何摆弄,对方都没有睁开眼睛。   关了灯,他在旁边躺下,从医院回来后,他就和沈老一起睡了。夜里会醒来无数次,会在黑暗中盯着沈老模糊的轮廓发怔。   等到天亮他才能松一口气,庆幸又过了一天。   翌日清晨毛毛爷爷来敲门,让沈老去家里吃饭,他们两老哥要过节庆祝。自打沈老出事住院,再到出院,毛毛爷爷一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因为当天沈老是带着毛毛出门来着。   沈多意给沈老换好衣服,然后把轮椅交到了毛毛爷爷手里,说:“您别多想,这事赶上了谁都规避不了。那天还把毛毛吓着了,改天我给他买玩具。”   等一切安排妥当,他也换衣服准备去干休所了。   干休所里分外热闹,沈多意第二次来了,拎着好几袋礼物,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霍老洪亮的吼声。霍歆看到他后向外张望了一眼,没等他叫人便率先问道:“多意,爷爷没来吗?让老爷子一起来吃顿饭多好,我派勤务兵去接一趟吧。”   霍老拎着鸟笼子走过来:“沈老哥现在肯定得静养,咱们家这么吵吵,人家哪受得了。”说罢看向沈多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还等着和你爷爷钓鱼呢。走,陪我去院子里放放风。”   沈多意搁下礼物,跟着霍老去了院里,院子里的桃树这会儿早没花了,叶子也开始泛黄。他在小凳上坐下,接过鸟笼子后打开了笼锁。   牡丹扑棱着翅膀飞上了枝头,站在高处乱叫,像站岗的士兵。霍老悠闲地仰在躺椅上,说:“多意,那天在医院和你爷爷聊了聊,你爷爷特别豁达。”   沈多意说:“经历过人生的大悲大痛,如果没有一蹶不振,那之后肯定会豁达看开很多。”   话音刚落,一声口哨从屋门口传来,牡丹反应最快,呼扇着翅膀就飞了过去。戚时安靠着楼门口的大理石立柱,一手揣着裤兜,一手抬起让鹦鹉落脚。   他刚刚睡醒,匆忙洗漱完就出来了,头发还有些凌乱。目光所及,沈多意抱着空鸟笼坐在院子里,霍老的躺椅晃晃悠悠的,一老一少构成了一幅风景画。   霍老特别自觉,摆摆手说:“臭德行站那儿也不吭声,摆明要人呢,你跟他玩儿去吧。”   沈多意也不客气两句,直接站起身:“姥爷,那我把笼子搁这儿了啊。”   手指一抬,戚时安送走了牡丹,然后和沈多意进了屋、上了楼。他在客房将就了一晚,陌生的大床伺候不好他那身腱子肉,此时把门一关,再从后把沈多意一抱,喟叹一声:“还魂了……”   沈多意被压得身体前倾:“都睡到快中午了,还有脸怪床不好。”   “累啊,章以明那王八蛋带着游思和薯条旅游去了,一堆破事丢给我。”戚时安嗅着沈多意的衣领,“爷爷呢,自己在家吗?”   “去毛毛家了。”沈多意回答,“发病那天不是带着毛毛去公园回来么,毛毛爷爷过意不去,俩老头今天聚一起过节呢。”   正说着话,戚时安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游哲,他接通说道:“国庆快乐,这会儿打来有事么?”   沈多意随手拿了本杂志看,隐约听见游哲问晚上有没有时间喝一杯。   “今天不行。”戚时安那天说了一起喝酒,主要就是想告诉游哲他和沈多意的事儿,都是朋友,就游哲还蒙在鼓里。他想了想,反正准备说了,干脆透露道:“今天我对象来家里吃饭,天塌了也别找我。”   里面沉默了片刻,游哲似是寻求确认一般:“你谈恋爱了?”   戚时安开心地回道:“都见过我妈了,要不是政策问题,现在都领证了。”   沈多意坐在沙发上看杂志,闻言瞅了戚时安一眼,警告他别太嘚瑟。戚时安收到警告,乖乖地对着电话说:“过两天见面了再详细跟你讲,挂了啊,到时候我请。”   北方的秋冬天向来干燥,半下午时竟然下起雨来,旱了将近一个月,这点雨着实令人喜欢。霍老穿着雨衣伺候他的桃树,牡丹在二楼露台也兴奋地吱哇乱叫。   天黑得更早了,才四五点钟就像是到了晚上。饭桌摆好,这餐饭提前开始,霍歆听着外面的打雷声忽然扶着桌沿开始笑。   沈多意好奇地问:“阿姨,你高兴什么呢?”   霍歆说:“我和你叔叔结婚的时候,时安才四五岁,刚当后妈嘛,我又大大咧咧的,所以每天都提醒自己要对他关怀备至。”   戚时安插嘴:“一天问我八十回饿不饿,饭量变大都是你造成的。”   “一边去。”霍歆继续给沈多意讲,“有一回下大雨,外面又打雷又打闪的,我问他怕不怕,还特私心地想,他要是害怕我就带他睡,正好增进一下感情。结果他自己钻被窝里打游戏,特不耐烦地说‘不就是动静大点的天气现象么,有什么好怕的。’”   沈多意听完乐了半天,还扭脸看着戚时安乐。戚时安不搭理他,拿了瓶红酒给大家倒上,准备正式吃饭庆祝。   一家人围桌在餐桌旁,气氛温馨,丝毫没有“见家长”的紧张和客套。沈多意握着酒杯,很郑重地说:“姥爷,叔叔,阿姨,我先敬你们一杯。”   戚时安垂着眼笑,数他开心。   霍老代表大家发言,说道:“多意,这是你来我们家过的第一个节日,我们把你当自家人。话我就不说太白了,省得你们不好意思,反正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沈多意仰头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谢谢姥爷,谢谢叔叔阿姨。”   外面风雨交加,温度骤降,但楼内却灯火通明,关心之语不停。客厅里的座机忽然响了,李阿姨跑去接听,随后走来说:“门口的武警说有位游先生找,问要不要放行。”   “游哲?”戚时安停下筷子,“放行,添副碗筷。”   游哲孤家寡人一个,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主儿。放着假爸妈都不在身边,妹妹和别人出去旅游,有够惨的。   不消两分钟,外面的风雨声中掺杂了刹车声,李阿姨开了大门,戚时安起身去门口迎接。游哲从车上下来,撑着把伞穿过庭院,还拿着一个牛皮档案袋。   “是不是自己待着太寂寞了,下着大雨还出来。”戚时安站在门里,等对方进屋后说道,“刚开始吃饭,你开车就别喝酒了。”   他说着转身往偏厅走:“档案袋是什么,别告诉我放着假还要跟我聊公事。”   两个大高个几步就进了偏厅,游哲望向餐桌旁,微微有些迟疑:“沈主管?”   沈多意欠身打了声招呼,霍歆和戚景棠都招手让游哲落座。戚时安把空碗筷摆好,这才发觉游哲眉目冷峻,像是有什么心事。   “姥爷,叔叔阿姨,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游哲站在餐桌前,既不坐也不动,“今天来,是有点事情想和时安说,但是我觉得你们也有了解的权利。”   戚时安站在座位旁:“什么事儿?”   游哲喉结滚动,似是下了不小的决心:“这件事很私密,说实话我还在犹豫。”   戚时安一瞬间就明白了游哲的顾虑,沈多意在场,因此游哲还有些迟疑。反正他也准备告知对方了,干脆直接说道:“多意在也没关系,其实我说的交往对象就是他。”   沈多意眼睁睁看着游哲由从容变向震惊,冷淡的神情褪下,眉峰眼尾都迅速漫上了一层悲愤。戚时安也察觉到了,解释道:“你可能觉得比较突然,吃完饭再详细说吧,不过你也看见了,我们今天这顿属于见家长——”   戚时安的最后一个音刚刚发出,迎面就袭来了游哲的拳头,戚景棠和霍歆的呼声同时响起,沈多意第一时间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饶是戚时安反应极快,也只是堪堪躲过,下巴被坚硬的指关节扫过,顿时红了一块。   霍老出声道:“小哲,你一时接受不了能理解,但挥拳头可不对。”   游哲充耳不闻,上前猛地揪住了戚时安的衣领,怒视着,咬牙切齿地问:“你竟然说自己喜欢男的?那游思算什么?!”   沈多意心中的楼塔开始倾斜,他刹那间察觉出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   戚时安皱眉反问:“关游思什么事儿?”   游哲当着一众长辈,怒气滔天地指责道:“游思十几岁就喜欢你,你不知道或者不喜欢她都无所谓,因为这种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可你和章以明创办明安的时候她凑上去帮了多少忙,尘埃落定开庆功会,没多久她不管哲思,不管我这个亲哥哥,扔下一切跑去了悉尼。你真以为她是喜欢开画廊?这么些年她是跑去生了个孩子!”   霍老也站起身来,把椅子都碰倒了,吼道:“什么孩子?!和时安有什么关系?!”   戚时安震惊地看着游哲:“孩子?薯条是游思生的?”   游哲的额头泛着青筋,他用着全身力气,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揪着戚时安衣领的手渐渐松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游思带着薯条回来,不肯说孩子的爸爸是谁,我知道她不想用孩子绑架你。她也好,我这个舅舅也好,都做了独自把孩子抚养大的准备,但是你今天那通电话让我忍无可忍了。我妹妹在为孩子操劳的时候,你在和别人交往,我他妈为她意难平!”   “你和游思一起长大,我把你当亲弟弟,所以哪怕心里再恨再屈,直到刚才进门我还想过好好解释。可你居然告诉我你喜欢男人,那你当初对游思的所作所为算什么?!”   戚时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游哲,随后奋力把游哲拽到餐桌前:“游思和孩子的事我一无所知,但孩子和我没半分关系。今天当着我的父母长辈,还有我的爱人,你最好解释清楚。”   沈多意脑中一片空白,但仍出声说道:“游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游哲挣开瞪着戚时安:“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档案袋,然后抽出了里面的一页证明。   “这份DNA报告我拿到有一个月了,是不是冤枉他,你们自己看。”   风雨骤停,沈多意却恍惚听见了雷鸣。 第54章   好好的一顿饭, 已经闹到了掀桌子的境地。   游哲来势汹汹, 全凭一腔保护家人的决心和惩戒负心汉的怒气。戚时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份DNA报告, 脑中霎时间已经浪潮翻滚。   满座皆惊,霍老第一个抢走了报告,霍歆和戚景棠也围上来跟着看结果。饶是他们对戚时安的人品有再深的信赖, 此时面对白纸黑字的报告也有些迟疑起来。   沈多意仍站在原位,他谁都不看,只直直地望着戚时安的方向, 但眼神并没有聚焦。   “多意。”戚时安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太阳穴下都能看出淡淡突起的静脉,他走到沈多意的跟前, 毫不犹豫地说,“我没做过。”   沈多意的手机响了, 他退后一步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传来沈老的声音:“天不好, 又刮风又下雨的,吃完饭早点回来。”   沈多意紧紧攥着手机,仿佛找到了安全出口, 回答道:“我知道了, 正准备往回走呢。”   电话挂断,他看向霍老和戚时安的爸妈,仍不失礼貌地说:“姥爷,叔叔阿姨,我爷爷自己在家, 我先走了。”   “多意!”戚时安抓住沈多意的胳膊,似有千般委屈,又有万般心疼,“你理我一下,看我一眼好不好?”   沈多意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做没做过都需要解释清楚,但是先安慰长辈吧。我没说不信你,但我们目前也都反驳不了那份报告。现在我回去照顾爷爷睡觉,你不要多想。”   沈多意开车走了,一路上雨势忽大忽小,雨刷来回摆动,他的一颗心却没摇晃半分,只沉沉地往下坠。   游思是喜欢戚时安的,按照游哲的说法,几年前庆功会结束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两个成年男女,如果酒醉或者在同甘共苦后一时情难自禁,从而发生了关系,似乎也不是说不通。   然后游思远走悉尼生下了薯条,自尊心和修养迫使她绝不会用孩子做筹码,而在她想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的同时,游哲出于对妹妹的疼爱挑明了一切。   前提是查出了孩子的爸爸是谁。   沈多意以“戚时安是孩子的父亲”为假设,把事情从头捋了一遍。他的思路屡屡被打断,不知道是车外面的风雨声太吵,还是因为他太难过。   然而,如果戚时安根本就不是孩子的爸爸呢?   可报告又如何解释?   戚时安经常去哲思开会,只要一个他用过的水杯就能化验,何况游哲拿到报告这么久都在观望,可见不存在故意冤枉的可能。   沈多意陷入了死循环,他找不到任何豁口逃亡,只能被紧紧地束缚住。他刚刚多想抱一下戚时安,可是他又怕最坏的结果砸下,自己却会被爱击垮了原则。   抵达温湖公寓时还没理清头绪,沈多意把车直接开到家楼下便熄了火。他不想进停车场,那里晚上没人,又冷又暗,此时此刻他承受不了。   家政阿姨已经下班走了,沈老自己歪在沙发上打瞌睡,拐杖掉在脚边,毯子也有一截垂在了地上。沈多意关门进屋,卸下浓浓的疲惫和心烦,换上了一副勉强的笑模样。   “爷爷,我回来了。”他走近在沈老的腿边蹲下,轻轻拍了拍沈老的膝盖,“我背你回屋睡吧,这儿凉。”   沈老眯瞪着,手抬起到半空又落下,问:“今天去小戚家高兴么?”   沈多意缓缓地回答:“高兴。我高兴。”   他照顾沈老睡下后也不离开,就关着灯守在床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点打在窗上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戚时安发来信息:“我在你家门口,你休息了吗?”沈多意把屏幕按灭,看向了漆黑的窗外。   “呃……”沈老忽然出声,声音喑哑不明,“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洗澡睡觉。”   沈多意点点头,却一动不动。沈老从被子里伸出手,虚弱地拍了拍他的小臂,语速极慢地问:“出什么事儿啦。”   一个问句,但沈老用了肯定的语气。沈多意不知如何讲述,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点事情,但还不确定真相是什么,要么是误会,要么时安犯了很严重的错。”   沈老艰难地吞咽两下,似是呼吸不畅。他平躺着格外安详,没有一点焦急和疑虑:“多意,你不相信一个人,就用问题看清他。你相信一个人,就陪他一起解决问题。”   沈多意站起身走到窗前,隐约望见了街边的吉普车,这时手机再次亮了起来,是物业打来的电话。他快步走出卧室接听,入耳是哗啦啦的雨声。   “沈先生,有位戚先生一定要进来找您,我们几个人都拦不住,您认识吗?”   “认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沈多意挂了电话,直接拿上钥匙和雨伞出了门。冲出电梯时,一眼就看见了大厅里浑身湿透的戚时安。   沈多意走近:“你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戚时安的头发和脸庞都滴着水:“我怕你不要我了。”   沈老已经休息,戚时安哪怕浑身冰冷也没同意上楼换洗一下,他用淋漓的手握着沈多意干燥的手,同撑着一把伞回到了吉普车上。   并肩坐在后排,戚时安脱掉了上衣,露出了泛着水光的肌肉。沈多意把靠垫毯打开,胡乱地给对方擦了擦,然后又披在了对方的身上。   戚时安好像不怕冷一样,他把毯子垫在自己湿透的长裤上,再用力把沈多意拽到腿上牢牢抱住。沈多意被箍得发痛,费力抬手抹去了戚时安脸上的水滴。   他低声问:“怎么样了?”   戚时安回答:“联系不上游思,章以明的电话也打不通。天气不好,游哲不放心,已经回去找了,他走得匆忙,还不忘威胁我两句。”   沈多意讷讷出声:“或许有没有可能,你当时喝醉了。”   “没有可能。”戚时安强迫沈多意看着自己,“我不会对异性产生任何欲望,你也应该了解我有多自律。DNA报告一定存在误会,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沈多意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戚时安的额头:“心肝儿,我选择相信你,所以你千万不能骗我。万事都有因果,假如薯条真是你的孩子,我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想知道你认不认。”   戚时安的心脏都被攥紧拧出了血:“我认,你会走。我不认,你看不起我。可我没有做过,你不能给我定罪。”   沈多意抬手环抱住戚时安的肩膀,掌下的肌肤一片冰凉,他不住摩挲,想让对方暖和一点。戚时安埋首在他的颈窝,啃吻他的喉结与锁骨,今天本来是一起欢欢喜喜地吃饭,谁能料到会变成这般局面。   “多意,你从干休所走的时候,我真害怕你不要我了。”   沈多意的颈间一片湿热,他半眯着眼睛,感受着冰火两重天,嗫嚅道:“我也不确定,如果在原则底线和你之间产生冲突,会不会舍得放开你。”   戚时安抬起头来,然后拿出了沈多意的手机,说:“你想知道吗,把我发给你的消息逐条删除。”   沈多意拿起手机,开始删除戚时安曾发给他的消息,每一条都帮他回忆了一遍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   “我要加班。”   “我很羡慕。”   “我在你家门口,你休息了吗?”   “开会的时候为什么老冲我笑?”   ……   沈多意逐条删除,点击“确定”时越来越迟疑,每少一条他都难过一分。雨声渐渐小了,周遭都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呼吸声。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条,也就是戚时安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手指停在半空,他握拳抵住了嘴唇。戚时安把他搂得更紧,催魂似的问道:“这条要删吗?”   一声闷响,手机被狠狠掷在了地垫上,沈多意认命般把脑袋磕在戚时安的肩上,然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戚时安哑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戚时安发给沈多意的第一条信息:想陪你看月落重生灯再红。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沈多意穿过夜风回家,一颗心总算安稳了些。他的衣服被戚时安弄得又湿又潮,然而也没精力梳洗更换了。   他裹上被子在沈老旁边躺下,轻轻抓住了沈老的手臂。三点多了,这个时间老头应该已经醒了,但身体的虚弱使对方看上去像仍睡着。   戚时安开车回了雅门汀公寓,冻透了的五脏六腑在热水浇淋下来的那一刻复活。他洗完澡栽倒在床开始睡觉,手机铃音调至最大,做好了被来电唤醒的准备。   一夜之间,假期变成了折磨,绣球花蔫了,含羞草也被吹进来的雨击打到半死不活。戚时安睡得极其不安稳,以至于在手机响起来时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屏幕上闪烁着“游哲”,他迅速按下了接听。   “喂?联系到章以明和游思没有,他们没出事儿吧?”   也许是十成十的光明磊落,戚时安问出口的第一句根本不是游思的证词,而是急于确认两个好友是否安全。   游哲刚刚三十五岁而已,声音却疲惫的如同沧桑的老人:“找到了,雨最大那会儿,他们在高速路出了事故,现在刚刚抢救结束。”   戚时安从床上弹起:“他们俩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游哲重重地呼了口气:“游思脱离危险了,章以明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电话挂断,戚时安用五分钟时间梳洗换衣服,紧迫得像在军校那段日子。他简单收拾完便立刻出了门,一路超速赶到了军区总医院。   “戚先生,游先生在病房里,您进去吧。”   游哲的两个助理在走廊和交警沟通,戚时安推门进入病房,看见了守在床边的游哲,和安静躺在床上的游思。   游哲已经无力张牙舞爪,他抬头看了戚时安一眼,而后又无力地垂下了头。戚时安走到对方身边,揽住了对方的肩膀。   安慰道:“脱离了危险就好,假期肯定要和叔叔阿姨通话的,你这副样子怎么瞒得住。”   游哲说:“她从小坚强,但唯独怕疼,送医院抢救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一直喊我,喊薯条,喊章以明。我那一刻大概明白,我弄错对象了。”   戚时安拉过椅子坐下:“我不知道DNA报告出了什么差错,但我能保证绝对没有和游思发生过关系。不管那个人是章以明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好,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平安无事。”   游哲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以明吧,他……不太好。”   “嗯,我去看看他。”戚时安起身,离开前低头看着游思,很轻地说道,“睡一觉就醒过来,薯条还在等着你这个妈妈。”   戚时安离开前往了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窗看见了躺在里面的章以明。章以明脸上的血迹都没擦干净,纷杂的管子插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还有任何生命迹象。   如同亲兄妹般的两个好友,一夕之间都脆弱不堪地躺在医院里,戚时安揣着兜站在玻璃窗外,反而愈发地冷静下来。   他知道悲痛和焦虑最无用处,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叔叔。”   戚时安回神,转身看见了游哲的秘书牵着薯条。薯条挣开,一瘸一拐地跑到了他的面前。他蹲下身把薯条抱了起来,问:“痛不痛?”   薯条摇摇头:“医生说我只是轻伤。”   戚时安又问:“你当时在后排吗?”   “嗯,我在儿童座椅上睡觉。”薯条紧紧搂住戚时安的脖子,“以明叔叔是不是很痛啊,小姑也痛。”   戚时安难过得无以复加:“宝贝儿,不能叫妈妈,是不是很伤心?”   薯条愣住:“你也知道啦,本来只有多意叔叔知道。”   “多意叔叔?”戚时安在薯条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了解了情况。他拍拍薯条稚嫩的肩膀,说:“再睡一会儿吧,叔叔抱着你。”   明安和哲思的高级合伙人各伤一个,戚时安和游哲的压力瞬间翻倍,他们不允许自己消耗太多精力用来悲伤,而是必须把精力掰成几份,合理安排起来。   余下的两天假期很快过去,沈多意上班时面貌与平时无异。他买完早餐在明安大楼的门口迎面碰见了戚时安,两日未见,他们看着彼此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戚时安西装革履,眼底却有些疲倦,他对着沈多意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沈主管,早上好。”   沈多意和对方并肩走进了公司大堂,问道:“没有睡好吗?”   时间尚早,电梯外只有他们两个。戚时安回答:“章以明和游思出了交通事故,游思还没醒,章以明也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着。”   沈多意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   “那晚天气太差,高速和国道都出了多起事故。”电梯门开了,戚时安推着对方进去,“章以明手上的工作我先接管一部分,其余的分给下面的主管。”   沈多意问:“下班后是不是要去医院?我陪你。”   戚时安看着他:“好,我们一起。”他说罢仍未移开目光,“他们两个是我最重要的好友,和亲人没有分别,事故发生时副驾位置最为凶险,章以明反应快才把驾驶位顶了上去,所以伤得很重。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甚至不确定他还会不会醒。”   沈多意从戚时安冷静的倾诉中读出了不安和痛苦,他尝过失去至亲的滋味,完全能够理解戚时安此时的心情。“章先生是很乐观的人,他的求生意志一定很强。”沈多意开口安慰,“不管发生什么,我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他们两个是极度冷静自持的人,情感宣泄结束便竭力保持着如常的姿态投入工作。章以明的手上的项目分发下来,他们比平时更加繁忙。   连轴转了一整天,沈多意刚给客户打完电话就有来电插进来,他按下接通:“爷爷?怎么了?”   沈老在里面说:“我想吃黄年糕。”   沈多意绷紧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目光也柔和了,回道:“那我下班给你买一块儿,但是只能吃两口,那东西不好消化。”   “知道了,还想喝两盅。”沈老像申请玩游戏的小孩儿,没什么底气。   沈多意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他想起医生的交代,行将就木,什么都比不上顺着老人,让老人高兴。他攥紧手机,指甲都泛了白:“爷爷,只能喝半盅。”   沈老说:“半盅也行,好歹让嘴里有个味儿。”   电话刚断,沈多意听见外面的同事打招呼称“戚先生”,抬起头见戚时安拿着外套推开了玻璃门,看上去行色匆匆,像是要外出。   戚时安在门口站定:“多意,游思醒了,咱们去一趟医院。”   “好,我收拾一下。”沈多意立刻关了电脑,然后和戚时安一同离开了公司。深秋天短,到达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病房里游哲守在床边,小桌上摊着数份文件资料,床头柜上还搁着笔记本电脑。游思靠坐在床头,长发凌乱,面容苍白,正在听薯条絮絮叨叨地讲故事。   戚时安和沈多意推门而入,他们走到床边,一时不知该问候句什么。游思对薯条说:“别讲了,渴不渴啊,自己去饮料机买牛奶喝。”   薯条跑出去了,她望着戚时安和沈多意,抱歉地开口:“我哥干的荒唐事我都知道了,真让我没面子,对不起。”   戚时安俯身:“用不着,好好休息,出了院漂漂亮亮的请我和多意吃饭。”   “游小姐,你别想太多,养身体要紧。”沈多意站在床边,“游先生很爱护你,我们都能理解。”   游思抬手让游哲握住自己,坦白道:“哥,薯条是我和章以明的孩子,和时安没有任何关系。”   游哲低头,看见游思的手上戴着枚戒指。   “我和他发生了关系,第二天他就买了这枚戒指,他向我求婚,可我却拿不定主意。”游思目光涣散,“我跑去了悉尼,后来发现有了孩子。”   成年人意乱情迷的一次,而动心的只有一方。迟到了几年的感情,却遭受了意外的袭击。游思闭上眼睛,哽咽着说:“我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他醒来,我们就结婚,他不醒,我就带他回悉尼。”   戚时安低头哄道:“他会没事儿的,让薯条去他床边喊爸爸,他肯定会醒过来的。”   游思睡着了,游哲把戚时安和沈多意送出了病房,他刚要说“抱歉”就被打断了,戚时安说:“咱们几个不用那么客套,公司自己撑,你要扛住。”   “我会的,以明出事,你也要辛苦了。”游哲点点头,看向了沈多意,“沈主管,抱歉让你烦恼了。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拿时安的咖啡杯去化验,结果会吻合。”   戚时安问:“什么咖啡杯?”   游哲回答:“交流会时你的咖啡。”   沈多意细细回想:“可是他看见你来医院拿报告那天,交流会还没举办。”   游哲说:“是更早之前的一次,只有他和以明参加,他提前走了,我就让秘书拿了他剩的咖啡。”   戚时安失笑:“怪不得,那杯咖啡我没喝,章以明喝了一口。”   真相大白,一切关系和因果都已厘清。他们两个又去看了看章以明,戚时安留下照顾,沈多意独自回家了。   路上买了一块黄年糕,到家时还带着热乎气。   “爷爷,吃年糕了,专挑了红枣多的。”   沈老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后支吾着抬起了头,两道白眉皱着,张着嘴“唔呀唔呀”的喘息了几声。   沈多意守在一旁,手心速效救心丸的小瓶都被捂热了,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爷爷,怎么了?”   沈老定睛看他:“让你吵醒了,正做好梦呢。”   沈多意跌坐在地毯上,终于敢放松下来,他抬头问:“做什么好梦了?”   “梦见回胡同里了,天可晴了。”沈老伸手触碰沈多意的脸,“等我走了,从胡同出殡吧,让街坊们送我一程,路上热闹。”   沈多意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只剩心头的阵阵酸麻。   作者有话要说:  戚时安问:“什么交流会?”游哲说:“记得是41章的交流会。”沈多意呼了口气:“破案了,他妹有喝。” 第55章   黄年糕被切成了小块盛在碟子里, 两只酒盅, 一只倒满了白酒, 一只严格地倒了半盅。祖孙俩坐在餐桌前,面对简单的晚餐却都很满意。   沈多意夹起一块年糕沾了点白糖,然后放到了沈老的碗里, 说:“爷爷,你尝尝,别把假牙粘掉了。”   沈老拿起筷子开吃:“嗯, 甜。红枣也香, 我得多吃几块。”   说好了只能吃两口,沈多意却没出声阻止, 他沉默着夹起、沾糖、递给沈老,不发一言, 自己也没顾上吃。   “多意,”沈老咕哝着叫他, “小戚的问题解决了吗?”   沈多意回答:“解决了,他很好,我们俩都很好, 你别操心了。”   “谁操心你们啊, 我就是随口问问。”沈老搁下筷子,隔着衣服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饱啦,你吃。”   沈多意低下头,夹起年糕没有沾糖, 直接塞进了嘴里。紧接着又塞下了第二块、第三块,他两颊鼓起,垂着头奋力吃着,吞咽时噎得眼泪涌出来,那么狼狈。   年糕已经咽进腹中,但他的眼泪却没停下,要么顺着脸往下流,要么直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老看着他:“别哭啦,几岁啊。”   沈多意倔强地睁大眼睛:“我没哭,我噎着了。”   “唉,净折腾我。”   沈老叹息一声,语速越来越慢:“你爸妈刚走那会儿,你成天夜里躲在被窝里哭,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等你睡着了,我就拿毛巾进屋给你把脸擦干净。”   以前他不放心,他要是走了,谁给他的乖孙把脸擦干净。   可现在他放心了,他知道戚时安会是那个人。   沈老端起酒盅,半盅酒水而已,却在发抖的指间泼洒出几滴。他颤巍巍地举到嘴边:“多意,陪爷爷喝一杯。”   沈多意眼眶通红,肩膀都耸动不止,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盅,倾身和沈老碰杯。一饮而尽,热辣的白酒穿肠而过,燎了一路的辛酸苦痛。   刚过八点,梳洗完的沈老已经困倦不堪,他上床盖被躺平,准备重新续上那则好梦。沈多意给老头洗澡累出了一身汗,自己冲了冲,便急忙跑出来守在床边。   他给沈老掖好了被子,然后在一侧躺下。呼噜声,憋气声,哪怕是高楼外的风声,但凡有丁点动静都能让他从睡眠中惊醒。   喝了酒的沈老面颊有些发红,不似之前那么枯黄。小灯关掉,他安详地躺着,心想事成般进入了梦境。   天气晴好,沈老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他穿着双新布鞋,左右走动间发觉格外轻便。迈下台阶,才惊觉自己矫健非常,根本不用拐杖。   长长的胡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小三轮停在台阶旁边,擦洗得也干干净净。沈老看看时间,还不到点接沈多意放学。   他干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嘴里念叨几句评书的词儿,自娱自乐。   “第九十九回 ,尉迟恭鞭打单雄信,罗少保感服李世民!”沈老把词念得铿锵有力,还模仿着单田芳的声调。   正琢磨这一回的具体内容,远处忽然传来声模模糊糊的叫喊。   “爸,爸。”   一道男声,一道女声,沈老停下凝神听着,恍惚间觉得这两道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时脚步踉跄,差点跌一跤。   叫声未停,声音是从胡同口传来的,沈老转身站定,望见了站在胡同口朝他挥手的一男一女。是沈云生和薛嘉雨,沈多意的爸妈。   他丧生在意外中的儿子和儿媳。   沈老似是不敢相信,一步一步像踩着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法着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程,他隔着七八米看着那两个人,仍然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   沈云生拖着铁路局发的行李箱,看样子是刚跑车回来,他招招手:“爸,你怎么停下了,过来啊。”   薛嘉雨站在一旁笑着:“爸,云生叫你呢。”   沈老继续迈出步子,他渐渐地走到了门口,又走到了儿子和儿媳的面前。“云生,小雨。”他抬手揽住沈多意的爸妈,涕泪横流,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   “爸,你该高兴,我们不是都来了么。”沈云生给沈老擦掉眼泪,“我和小雨都在,咱们走吧,回家去。”   沈老回头望了眼胡同里,问:“多意呢?”   沈云生说:“多意去玩儿了,咱们走吧。”   阳光正好,沈老仿佛不再年迈衰老,他站在沈云生和薛嘉雨之间,轻快地迈出了步子。可他刚走两步,仿佛听见沈多意在喊他。   “爷爷。”   “爷爷?爷爷!”沈多意惊醒时只能听见沈老憋堵的哼哧声,他迅速下床拿药,却发觉沈老的嘴巴紧紧闭着,似乎能呼吸的器官都已经堵死。   “爷爷!爷爷你醒醒!”沈多意崩溃地大喊,他蹲在床边快速拨出了急救电话,歇斯底里地请医护人员前来抢救。   他说完的瞬间听到沈老呼了口气,手指松开手机滚落到了地板上。“爷爷!爷爷!”他扑在床边倾尽全力地吼着,意图唤起沈老昏沉的意识。   “呃……呃……”   沈老两眼微睁,浑浊的眼球没有一丝光亮,如同蒙了层厚厚的阴翳。皱纹密布的脖子竭力伸长,血管青筋在枯皮下做最后的挣扎。破旧的风箱又响了,仔细听是老人濒临死亡时的喘气声。   他逸出一句:“云生,小雨,你们终于来接我了。”   沈多意耳畔轰鸣,已经听见了死亡的钟声。   心肌梗塞,从喉咙往下,气管、动脉、心血管、淋漓的心脏,无一不被死死地扼住,尖细的针带着粗粝的线,飞快地穿透缝合,把所有呼吸透气的地方全都一圈圈紮裹起来,直到把人抽至真空。   几秒的时间而已,一切急救药都来不及融化吞咽下去,沈多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挨在床边守望。当救护车的喇叭声传来,仿佛在告诉他,沈老已经没了声息。   沈多意恍惚回到了七岁那年,他跑到家属楼外时只剩下断壁残垣。警戒线围着,周遭全是哭喊和唏嘘,他爸妈的尸体都寻无可寻。   此时他对着沈老逐渐变冷的遗体,不知该跪倒嚎啕,还是扑上去最后拥抱片刻。   沈老说过,真到了这一天,他不能哭。沈多意伏在床边,握住了沈老僵硬的手掌,他怔怔地转头,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太阳还会出来的,但他再没有亲人了。   重症监护病房外,戚时安坐在沙发上加班做章以明负责的项目,他不常跟客户打交道,所以每通电话都要拉长时间寒暄一番。   确认下来几个应酬的饭局和聚会,需要调整时间的一两场会议,还有不断压缩的睡眠休息时间。章以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醒恢复,戚时安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   他不在乎那些,此时此刻只希望自己的好友平安。   游哲推门而入,端着两杯热茶。他们各占据沙发一边,开始一起加班。戚时安打个哈欠,揉揉眉心说道:“平时总要争个高下,现在好了,惨一起去了。”   游哲无奈地笑了一声:“这妹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大不了以后让你们几个客户。”   戚时安一边回邮件,一边说道:“这就妹夫了,你是多着急把游思嫁出去。自己都三十五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游哲邀功:“当初我要是录用了沈主管,你没准儿现在也是孤家寡人。”   不提还好,一提难免会想,何况戚时安正经历人生中很艰难辛苦的时刻。他刚好点击了“发送”,又忍不住翻出他和沈多意曾经的往来邮件。   沈多意向他请教问题,他当时在慕尼黑的玛利亚广场喂鸟,就傻傻地站在原地回复,还拍了张炒栗子摊儿发给对方。   天冷了,适合吃一包热乎的糖炒栗子。   戚时安拿起手机,这个时间对方应该已经睡了,便发送了信息:“明天上班给你带糖炒栗子,记得到三十层找我要。”   发送完毕,他合上电脑准备去里间眯一会儿。   屏幕亮起又暗下,没人注意到床上的手机有什么动静,秋叶胡同里家家大院都灯火通明,街坊们进进出出地帮忙张罗着丧事。   沈老生前嘱咐过,说出殡的时候想从胡同走,让街坊送一送。沈多意带着他来,像回了家。   院子里的大门上贴了白纸,门心挂了白色的孝布,沈老的遗体安放在客厅,桌上摆着遗像和贡品。林瑜珠已经哭红了眼睛,费得安帮着给沈老穿寿衣寿鞋,也在无声地抹眼泪。   沈多意一身白衣白裤,额头、手臂和腰间都绑着白布,等一切安置好,他披上了白色孝袍,坐在沈老旁边守灵。   街坊们一拨拨来,但没人肯走,全都聚在院子里。胡大爷哭得最为响亮,抱着沈多意嚎啕了半宿。   “多意,你喝点水。”林瑜珠伸手抹去沈多意脸上挂着的泪珠,她再次哭起来,失态地进了洗手间洗脸。沈多意捧着那杯水,他没有出声,没有哭喊,眼泪兀自流着,也没有理会。   联系殡仪馆,订花圈,和墓园确认入土时间,每一项他都要打理好。夜那么深,他等着破晓天明,再好好地为沈老哭一场。   四五点钟时,大家四散离开休息片刻,等着白天出殡送行。沈多意从椅子上起身,然后跪倒在沈老身边。他用手梳理沈老的头发,触碰到沈老凹陷的脸颊时,只感受到冰凉的皮肉。   “爷爷,碧霞宫武圣问是非,乾元洞芸瑞见师尊,你的《白眉大侠》还没听完呢。”他伏在了沈老的手臂旁,“还没和姥爷一起去钓鱼呢。”   沈多意两眼模糊,声音抖得厉害:“爷爷,你别走,再留两年,再陪我两年……”   “多意,你别这样。”费原接到林瑜珠的通知便赶了回来,他拉起沈多意,“守灵就是爷爷的魂魄还在家里转悠,你这样他怎么走得安生?”   沈多意根本立不住,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他不敢碰沈老的手,便死死地捏住沈老的衣袖。“爷爷……”他的哭声很低,眼泪砸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小滩。   殡仪馆的车已经到了,就停在胡同口等着白天出殡,帮忙的街坊们也都陆陆续续起床,早早地过来吊唁。费得安拿着一袋子黑袖章分发给大家,林瑜珠和费原一起张罗早饭。   沈多意洗了把脸,然后戴上了白孝帽,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意图让皮肉之苦胜过心里上的悲痛。   卧室里有几个奶奶正在折元宝,看他进来都起身安慰,他点头道谢,哑着嗓子说自己撑得住。手机在床头扔了一夜,他要向公司请几天假,刚刚点开就看见那条未读短信。   戚时安说给他买糖炒栗子。   沈多意躲进了浴室,他按下拨号键,听着里面机械的通电声,告诉自己等会儿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让对方担心。   “喂?”   电话通了,戚时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沈多意所有的坚强顷刻崩塌,他握着手机止不住发抖:“我在秋叶胡同,今天不去上班了。”   戚时安刚到办公室,焦急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声音怎么这样?”   沈多意张了张嘴:“昨晚,我爷爷走了。”   电话里的忙音都成了催命符,热乎的糖炒栗子掉在地上滚得哪里都是,戚时安在震惊与悲痛中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着镇静。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了那张沈多意和沈老的合影。导入电脑,迅速打印成照片,拿上车钥匙起身离开,走出办公室就看见了刚来上班的安妮。   “戚先生——”   “我有事出去,今天不在公司,所有工作安排帮我顺延或者暂时取消。”戚时安脚步没停,吩咐完已经进了电梯。他去了咨询部,进门没理会员工的问好,目光逡巡一遭,看到了茶水间门口的唐主管,还有刚刚到的齐组长。   戚时安径直过去:“沈主管家里有事,这几天都来不了,他跟的项目和客户你们分担一下。”说完又补了一句,“是帮他做,不是瓜分他手上的资源,这是你们俩欠他的。”   他说罢转身就走,没理会任何目光。一路上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秋叶胡同。殡仪馆的面包车就停在胡同口,戚时安心中一窒,无力地熄了火。   他摘下袖扣和手表,还脱了外套,解了领带,一切饰物都摘除干净才下车。走到胡同口,长长的巷道堆积着泛黄的落叶,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那户的院门上,白布飘摇。   戚时安大步朝里走着,行至大门口时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哭嚎。三两蹬台阶,他抬腿迈上,还未过门槛就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得红了眼眶。   屋门大开,沈老的遗体安置在里面,满屋满院的人,全都面露哀戚。最令戚时安悲痛的是,丧葬殡礼,主家披麻戴孝,宾客佩戴袖章。   放眼望去,只有沈多意一个人满身重孝,独独他一个。   戚时安抬手抓住了门心上挂的白布,用手一撕,“刺啦”一声扯下长长一条。这点动静惊得众街坊都抬眼望来,他抬腿迈进大门,把那条孝布绑在了额头上。   沈多意不是伶仃一人,从此以后,他就是沈多意的家人。   直奔客厅,见沈多意跪在沈老的遗体旁边,面向宾客方向。戚时安走近,屈膝而跪,直直地磕下头去。   宾客吊唁,主家鞠躬回礼,但沈多意已经无力支撑,只好跪在地上垂首道谢。他没注意来人,视线模糊着知道对方在向他爷爷磕头,便自己也磕下去回礼。   额头将要触地,却被一面温暖干燥的手掌托住,他这才抬起眼来,见戚时安系着孝布跪在他面前。   沈多意哽咽着:“你来了。”   戚时安用指腹揩拭沈多意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拭不干净,他点点头:“我们一起给爷爷送行。”   出殡的时间到了,大家围上来准备合棺,沈多意踉跄起身,伏在棺木旁边恸哭,戚时安揽住他,从兜里拿出了那张照片。   “多意,把照片放进去,别让爷爷惦记你。”   沈多意接过,眼泪啪嗒啪嗒打湿了照片。那上面他和沈老挨着,都笑呵呵的,他们一起庆祝生日。“爷爷,想我了就看看。”他把照片轻轻放在沈老的胸口,近乎崩溃般哭着,“爷爷,动身了。”   大门外面,十来个街坊围在棺材旁帮忙抬棺,戚时安站在最前,也穿上了一身孝袍。胡同两边站满了街坊,全都来为沈老送行。   沈多意双目失焦一般站在正前方,怀抱着沈老的遗像。   林瑜珠递给他一只瓷碗,说:“多意,请盆吧。”   沈多意接过,将瓷碗高举过头顶,紧咬着嘴唇用力掼在地上。清脆响亮的一声,瓷片四溅,周遭顿时哀乐四起。   街坊们的哭声,咿咿呀呀的哀乐,起棺前行,走完这条送殡的路就上车前往殡仪馆了,多少不舍都将化成一捧骨灰而已。   沈多意抱着沈老的遗像朝前走,他哭不出声了,也流不出泪了,只知道一步步往前走。   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抱着沈云生和薛嘉雨的遗像往前走。当时是断壁残垣和尸骨无存,现在沈老就躺在他身后的棺中,可结果都是一样,都已经离他而去。   哀恸喧天,沈多意双唇微动,是时候告别了。   他嗫嚅道:“爷爷,走好。” 第56章   冷清的墓园门口有一辆辆汽车鱼贯而入, 每辆车的后视镜上都绑着白色布条, 能看出来是直接从殡仪馆过来办理下葬的。   沈多意抱着沈老的骨灰盒下了车, 抬头往高高的石阶上望了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双目肿痛也没个干涸的时候。戚时安在身旁揽住他的肩膀,说:“多意, 咱们上去吧。”   沈多意点点头,抱紧骨灰盒拾阶而上。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抿着嘴唇盯着地面, 在戚时安的陪伴下, 走到了墓碑前。   身后的街坊已经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们看着沈多意长大, 在沈多意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时给他塞好吃的。现在沈多意瘦削的背影立在三座墓碑前,亲人故去, 一个都没有了。   沈多意在墓碑前跪下,把沈老的骨灰盒放进墓坑里, 然后抓了把土撒在上面。戚时安也在一旁跪下,和沈多意一起磕了三个头。   等墓坑填好,就算安葬完毕了, 统共也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三座墓碑挨着, 分别是沈老和沈多意的爸妈,仿佛人齐了,团圆了。   街坊四邻一排排上前鞠躬放花,有的痛哭不止,有的念念有词叫沈老放心。墓前堆满了白菊, 墓碑上的遗像带着淡淡的笑容。   沈多意脚下虚软无力,微微摇晃着转过身去,面对街坊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各位了,我家人少,多亏了大伙帮忙才能办好这出丧事。”沈多意看着大家,眼眶含泪,孝袍的衣襟都被沾湿了,“从小到大,我和爷爷受了街坊们很多照顾。爷爷临走前嘱咐我,说想从胡同出殡,让街坊们送一送他。他心眼里惦记大家,感念大家这些年的帮助。”   沈多意用手背蹭掉了眼泪:“我爸妈早早走了,现在爷爷也走了,以后他们就在那边团聚了。我为他们高兴。”   他说了很多话,有时快,有时哽咽住无法出声,但总归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戚时安立在一旁听着,几度落下泪来。   他开始觉得沈多意像绣球花,因为好看。   后来又觉得沈多意像含羞草,因为脸皮薄。   他始终想做一棵大树,为对方遮风挡雨,勾画一间温室。而此时此刻他才发觉,沈多意是一只自由的飞鸟,成长于风雨中,又在风雨中不停地振翅飞翔。   一切事毕,大家道别后便陆陆续续下山,然后离开墓园。沈多意没动,等人都走光后在三座墓碑前蹲了下来。   他拽拽戚时安的裤脚,仰起泪痕斑斑的一张脸:“你也蹲一下。”   戚时安挨在沈多意旁边蹲下,然后两个人一起整理沈老墓前的白菊。“爷爷,你这儿都搁不下了,我给你们分分。”沈多意的声音发颤,但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   三束白菊分好放在三座墓前,沈多意拍拍手上沾的叶子,拍完又抓着戚时安的手给对方拍。他忽然紧紧攥住了戚时安的手,低着头说:“爷爷,爸,妈,你们看见了吗?时安戴着孝来的,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他。”   戚时安抬手抱住沈多意:“没错,你还有我。”   沈多意边哭边笑地撒娇:“我眼睛疼。”   戚时安用衣袖轻轻擦沈多意的眼角,心疼地说:“那就不要哭了,我们回家。”   他们两个并肩走下石阶,沈多意摘了孝帽,解了孝条,最后脱下了白色孝袍。走出墓园,天朗气清,他回头望了一眼。   高声喊道:“我走了!”   又低下声去:“我很好。”   戚时安开车载着沈多意回了秋叶胡同,帮着家里收拾了一番,临走前沈多意向林瑜珠和费得安道谢。   林瑜珠放心不下,拉着沈多意的手说:“在家里住一阵吧,你自己在家哪受得了。”   戚时安上前:“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多意的。”   夫妇二人都看着戚时安,出殡时戚时安戴着孝已经让他们疑惑了,但又不好意思询问。戚时安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情急,怕沈多意会难堪。   不料手心一热,沈多意牵住了他,说:“叔叔,阿姨,其实我和费原一样。”   费得安和林瑜珠反应了片刻,都吃惊地看着他。他大方地拽了戚时安一下,介绍道:“他叫戚时安,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他非常非常好,所以我也很好,你们放心吧。”   他们从家里离开,慢慢地从胡同尾往胡同口走去。戚时安心中酸甜难辨,忍不住问:“我真的非常非常好?”   沈多意点点头:“你自己不觉得吗?”   戚时安想逗对方笑:“我自己觉得也是。”   先回了一趟温湖公寓,沈多意平息下来的心情在进门时就重新滚沸了,老人住的屋子都是有味道的,他一进屋就感觉心头和鼻间泛起了酸水。   躺椅搁在阳台上,收音机放在茶几上,毯子堆在沙发上。   一切都还没变,仿佛沈老并没有离开。沈多意站在客厅正中发呆,头顶的灯亮着,但他心里的一片天地却寸寸变暗。   戚时安说:“多意,收拾东西跟我走,别留在这儿。”   沈多意转身看他:“装修完入住的那天,我捂着老头的眼睛进来,问他惊不惊喜。他乐呵呵的可高兴了,拄着拐杖在屋里来回转悠,说没想到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   “冬天陪他泡温泉,夏天陪他钓鱼,他最喜欢坐在躺椅上看景儿,或者听着评书去见周公。”沈多意深吸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总归没留什么遗憾。”   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沈多意和戚时安离开了温湖公寓,他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了。   戚时安的公寓什么都有,所有日用品都提前准备好了。他们两个忙碌了一天,已经身心俱疲。沈多意把自己的衣服挂进衣柜,站在柜门前发呆,总是控制不住地恍惚。   “多意,”戚时安走近,“别愣神儿了,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沈多意拿上睡衣进了浴室,他泡在浴缸里找到了满足的安全感,热水包裹,周身都是暖的。洗完澡回到卧室,戚时安拿着毛巾坐在床边,看样子是准备给他擦头发。   他走过去蹲下,张手环住了戚时安的腰。   毛巾搭在头发上吸收水分,渐渐的潮了。戚时安感觉自己腰腹间也湿了一块,他抓住沈多意的肩膀,推开一点才发觉沈多意在哭。   “不好意思。”沈多意仰起头看他,“我最近可能会经常哭,我也不想,可我做不了主。”   戚时安把沈多意拽上床按倒,然后去洗了把毛巾,回来时沈多意又沾湿了枕头。他把毛巾敷在沈多意的眼睛上,哄道:“再哭五分钟就睡觉,不然两眼会很疼。”   沈多意闭着眼睛抽噎,眼前的黑暗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安静下来,希望沈老能给他托一场梦。   戚时安洗完澡出来见沈多意已经睡着了,他翻身上床躺在旁边,把沈多意抱进怀里。相依为命的至亲走了,沈多意恢复得越快,他反而越担心。   厚重的窗帘拉着,卧室内一片漆黑,两个人拥在一处酣睡,暂时忘记了无限烦恼。   不知睡了多久,戚时安觉得又冷又潮,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拧开床头灯就听见了一声叫喊。沈多意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他在黑暗中挣扎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卧室。   “多意!”   戚时安迅速下床跟着,“嘭”的一声!客厅的门打开又碰上了。他鞋子都来不及换,拿着钥匙就追了出去。   乘坐另一部电梯下楼,冲出大堂时只见沈多意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戚时安急火攻心,甚至差点撞倒经过的人,他长腿大步地奔出去,终于在跑出公寓门口后放慢了脚步。   沈多意一派恍惚地站在梧桐树下,目光空洞地望着车来车往的街道。   戚时安走过去,自己先红了眼睛:“多意,你不要吓我。”   “我不是……”沈多意蹙着眉看向长街尽头,“我明明看见我爸妈了,他们来接爷爷,一直喊他。爷爷跟他们走了,他都不等我……”   戚时安捧住沈多意的脸:“爷爷已经走了,我们今天一起为他送行,你忘了吗。”   沈多意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他点点头:“原来我忘了,他已经走了。”   折腾了一遭,回去的路上沈多意一言不发,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的孩子。他进门便默默地去卧室睡觉,上了床钻进被子里,裹着自己紧紧闭上了眼睛。   戚时安放不下心来,干脆坐在旁边看书,后来发觉翻书会有动静,于是又转移到了偏厅。一整天没上班,本就工作量翻倍了,现在欠的债更难计算。   他打开电脑开始加班,顺便防止沈多意再做噩梦跑出去。桌上的文件和资料越堆越多,转眼已经铺散到了地上。   沈多意没再做噩梦,安稳地睡了一觉,翻身时挨向旁边的位置,却迷糊间扑了个空。他再次醒来,发觉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放轻脚步走出卧室,沈多意站在门边看见了伏案工作的戚时安。   疲倦、烦恼、冷静。   独自支撑,只露从容。   沈多意那一刻就醒了。   他转身进浴室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明白不该继续沉浸在痛苦中浑浑噩噩,而是要抬起脸来和戚时安齐头并进。   他去厨房热了杯牛奶,用仅有的一袋面包做了四个三明治。端着盘子走到偏厅,明显的脚步声终于令戚时安在文件中抬头。   他轻声道:“戚先生,吃点夜宵吧。”   他们两个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吃夜宵、喝牛奶。戚时安吃了三个还意犹未尽,贪恋地抱着沈多意不肯撒手,委委屈屈地说:“忙死我了,中央街没有比我更忙的老板了。”   沈多意把一沓白纸摞好放在面前,然后拿起笔来:“在做大行情分析是么,我帮你。”   戚时安还不放心:“你去休息,我自己弄得完。”   沈多意已经下笔:“一起弄完,再一起休息。”   他们一同伏在桌前,戚时安分析,沈多意出图和计算数据。偶尔对视一眼,偶尔又互相质疑,质疑得起劲时就变成了抬杠。   沈多意瞄了眼电脑屏幕:“3000点以上的已经开始翻倍了。”说完低头在数据表上圈了几支,“这几个你看看,是不是有点悬?”   戚时安说:“震荡筑底,后市没准儿能拔头筹。”   他们加班到半夜,期间戚时安又往医院护士站打了个电话,可惜章以明还没有醒来。沈多意把桌面上的文件收拾整齐,又用夹子把自己做的数据分析夹好。   忙碌使他忘记了其他烦恼,他伸个懒腰看见了阳台上的天文望远镜。   沈多意骨碌起来走到了阳台上,他随地坐下低头对上了镜片。视野中一片漆黑,他也不会调焦,但他知道戚时安会来帮他。   果不其然,身后堵上了一面胸膛,戚时安环着他调整焦距,很快视野中出现了浩瀚星空。   “看见了吗?”   “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我妈了,她今天好美丽。”   戚时安又想笑又心酸,抬手摸在了沈多意的后脑勺。沈多意甚至不敢眨眼,生怕眼中的斑斓世界消失。   他轻声说:“多了一颗很亮的星星,是不是爷爷?”   戚时安抱住他:“是,代我向爷爷问好。”   沈多意转身圈住戚时安的肩膀:“你说得对,所有不幸都没有为什么,有的只是不想面对和难以接受。”   他们情比金坚,但前行的路上总会有波折和磨难,现在他们同时走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戚时安的挚友生死未卜,还有料理不完的公事加身。沈多意没了最后的亲人,再一次经受人生的大悲大痛。   彼时同甘,此刻他们也可以共苦。   互相拥抱,说不清谁给了谁力量。   沈多意扶着戚时安的肩膀,注视着戚时安的眼睛:“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能猜到,我说的谎话你也都能看穿。”   戚时安问:“那我呢?”   沈多意说:“那你走的路,我会永远作陪。” 第57章   雅门汀公寓并没有因为多住进一个人而变得热闹, 反而两个人窝在一起看电影或工作, 带来了双份的安静。   这份安静在李阿姨进门的那一刻被打破, 沈多意从戚时安的怀里蹿出去,慌忙地整理好衣领。戚时安倒是淡定得很,还坐在原位盯着电视屏幕。   “哎, 你们在家啊。”李阿姨倒是自然,“不用管我,我直接开始收拾了。”   李阿姨说是不用管她, 但问题实在是多, 刚搬出来吸尘器,就问:“今天怎么没上班啊?听你妈妈说忙得都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让你们有时间回家呢。”   距离沈老离开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沈多意渐渐走出了阴霾, 闲下来时还是会想起,但每当他想了, 就等晚上看一看星星。   自我化解是最有效的药剂,何况他还有戚时安的陪伴。   吸尘器的声音很吵,他们两个转移到了阳台的吊椅上, 巨大的工作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立冬后戚时安终于扛不住闹了场病。   输了两天液,每天两顿退烧药,昨天总算恢复了些精神。沈多意找了条毯子给戚时安盖上,又去倒了杯热水。   他紧挨着对方坐下,鸟巢状的吊椅微微摇晃, 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你休息一会儿吧。”沈多意让戚时安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打开了电脑,“我看看安妮把文件发过来没有。”   戚时安说:“以前年底的财务审核都是章以明盯着,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醒。”   沈多意安慰道:“章先生的情况不是已经很稳定了么,相信只是早晚的问题。今年的财务审核我来负责,别担心。”   戚时安伸手敲了自己的邮箱账号,然后做起了甩手掌柜。他靠在沈多意的肩膀上,嗅嗅对方的头发,或者蹭蹭对方的耳廓,说:“沈主管还能负责财务审核呢,真能干。”   一间大公司一整年的财务数据,庞大到令人汗颜,但沈多意面色沉静,目光在电脑屏幕上移动:“行业差别,明安和哲思加起来的数据其实也没有保险公司的多,而保险公司每年年底的财务审核都是我们精算部盯着。”   戚时安酸溜溜地说:“你以前在大国企,当干部的可能性还挺高,跳槽以后有没有后悔过?”   沈多意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其实有过。保险公司食堂的菜式比较多,而且都是请的大厨掌勺,比外面餐厅的东西还好吃。”   “真的?”戚时安跃跃欲试,“我现在转行去卖保险还来得及吗?”   他们俩聊天,谁都没注意到吸尘器的声音停了,李阿姨已经进了卧室,站在床边喊:“要不要换寝具啊?”   戚时安回道:“换厚一点的,天冷了,衣柜也整理一下。”   沈多意合上电脑,稍微转身摸了摸戚时安的额头,放心下来:“这两天没再烧了,明天再休息一天,还是去上班?”   “上班吧,有会要开。”戚时安摸着腹肌,“饿了。”   刚十点钟,吃完早饭都没仨钟头,沈多意白他一眼然后从吊椅上下来,挽着袖子往厨房走去:“等着啊,给你准备猪饲料去。”   戚时安配合得哼哼了两声,然后给游思打了个电话。这两天生病没去探视,也不知道章以明怎么样了。   “哎呀!”   听见李阿姨叫了一声,戚时安挂断电话走进卧室,还以为对方弄坏了什么东西。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说你不要生气。”李阿姨关上衣柜门,把地上装垃圾的纸袋拎起来,“我看沈先生蛮好,你不要管不住自己。”   戚时安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李阿姨摆着臭脸走到他面前,然后打开垃圾袋给他看。戚时安狐疑地低头一瞧,那条黑色蕾丝内裤居然被卷成一小团丢在了里面。   “我悄悄帮你扔掉,但是再发现一次我就不帮你瞒着了,缺德!”李阿姨义正辞严,“还带回家里,真是不知好歹!”   戚时安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李阿姨进浴室打扫了,他气得冒烟儿,走路都六神无主像高烧复发。   “怎么了?”沈多意打着鸡蛋见戚时安走来,担心地问,“章先生有事?”   戚时安如丧考妣:“臭老太太把那条蕾丝内裤扔了,还骂了我一顿,说我缺德。”   沈多意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乐得把蛋液都洒出去一星半点,心中大喊“扔得好”,但表面哄道:“没事儿,咱们再买,买一盒。”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准点到了公司,戚时安直接上楼开会,沈多意在办公室忙着进行财务审核,下午还有培训要做。   “沈主管,洲立国际的杜先生来了,他没有预约,但是很急。”   沈多意正在检查数据链,头都没抬:“请他去会客室,他爱喝龙井,我等会儿过去。”   市场总有风险,客户在波动面前也时常按捺不住找来咨询,沈多意忙完手头的事情,立刻把手机调成静音前往了会客室。   一场谈话既要分析行情变动,也要规划对方公司的后市走向,还要安抚客户的情绪。他说得口干舌燥,等结束时发现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水没来得及喝,沈多意立刻拨了回去,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他紧张地问:“游小姐,是不是章先生有什么情况?”   游思激动地喊:“他醒了!一刻钟前醒的!”   沈多意马上跑出了会客室,赶到会议楼层后门都没敲,直接冲进了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戚时安站在幕布前也看着他,问:“出什么事儿了?”   沈多意的胸膛起伏着:“章先生刚刚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会议暂时中止,戚时安拿上手机和外套就往外冲,进电梯一看才发现了那么多未接来电。他和沈多意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医院,行至病房门前时先听见了里面的哭声。   戚时安心中一沉:“是醒了……还是挂了?”   沈多意砸他一拳:“醒了!”   推门而入,章以明靠坐在床头,薯条在旁边大哭不止,游思淡定地坐在床边,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情况。   见他们进来,章以明瞬间伸出了手,戚时安快步过去以手相握,骂道:“你还知道醒啊,我以为你从此就成植物人了。”   章以明还很虚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事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命还挺硬。”   薯条还在哭着,沈多意上前给他擦了擦眼泪,问:“怎么了宝贝儿,爸爸醒了,应该高兴啊。”   “他吓的。”游思恢复得很好,已经忍不住化上了淡妆,“医生围了一圈,又检查又拔管,他以为自己死了爸了。”   章以明牵动伤口“嘶”了一声:“你会不会说话,我都这样了,不能哄哄我?”   游思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还一身伤呢,守了你半个多月才醒。”   平时静若无人的病房霎时间热闹起来,戚时安说:“你俩算了吧,你吊了他好几年,现在等他半个月,就当扯平了。”   沈多意看向章以明:“章先生,你快点好起来,游小姐说你醒了就结婚,而且公司还有那么多事儿需要你。”   章以明摩挲着抓住游思搭在床边的手,摸到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才安了心,他认真地回复道:“医生说我要是完全康复,至少还要一年半载,而且还有无法完全康复的可能。”   戚时安已经估计到了,出声安慰:“那你不要多想其他的,好好养着。换个角度想,那么严重的事故还能捡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我知道,我挺知足的。”章以明看看游思,“我们俩准备去悉尼,过过一家三口的日子。”   游思开口:“迟了几年,应该好好补偿孩子。而且他的身体需要休息,所以我想带他回悉尼静养,别的就不管了。”   戚时安和沈多意对视一眼,都很赞同。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何况章以明短期之内根本无法恢复。戚时安表态道:“那你们去那边以后别吵架,别翻旧账,祝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章以明笑着,很平静地说:“时安,公司就交给你了,我准备把股份都转让给你。”   沈多意抱着薯条坐在椅子上:“章先生,你可以吃红利,没有必要脱离公司,毕竟明安是你们一起创立的心血。”   “不,那不公平。”章以明很坚决,“股份转掉,我拿着一大笔钱就和老婆孩子逍遥快活去了,以后累死累活我可不管了。”   游思笑着说:“谁跟你逍遥快活,等你好了,给我累死累活办个思明金融出来。”   戚时安明白对方的想法,但也有出于对公司的考虑,回应道:“你的股份我不会全部接收,否则我就拥有了绝对权力,那样的话对现代企业没有好处。”   章以明点点头:“那就内部认购,让高管们分一分,之后高级合伙人的位子谁坐,就不关我的事了。”   正值中午,他们几个在病房一起吃饭,游思边吃边给章以明喂食。被营养液吊了半个多月,章以明吃得很痛苦。   薯条忽然问:“那我到底叫章薯条还是游薯条啊?”   沈多意故意逗孩子:“你还差点叫戚薯条。”   碗里的鸡腿没了,他扭头看旁边的戚时安,戚时安生气地说:“话那么多,我看你也顾不上吃。”   沈多意随他去,小声说:“开玩笑呢,别气别气。”   “时安叔叔。”薯条自己想了想,“我觉得你儿子应该叫薯片,我们俩可以弄一个组合套装!”   游思乐得差点把汤洒章以明一脖子,沈多意也笑呛了,戚时安烦道:“谁跟你组合套装,你找番茄酱组合去。”   吃过午饭,戚时安和沈多意回了公司,路上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们是不是总算等到雨过天晴了。   两个人在高压工作下忙碌,每日同进同出,但在公司所交谈的内容永远都是工作相关。或许是行事太过磊落,也或许是业绩太过突出,反而和平得很,几乎没人议论。   “沈主管,这是培训会的人员考核表。”助理姑娘烫了头发,还做了指甲,看上去很不一样。   沈多意接过:“我十五分钟弄好,你到时候直接进来拿,然后出公告。”   “好的,我知道了。”助理姑娘没走,小心翼翼地问,“沈主管,我年底结婚,您能不能作为公司方领导出席,在婚礼上说两句呀?”   沈多意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事,抬头说道:“先恭喜你,但是你也知道最近公司有多忙,我不一定有时间。或者你问问唐主管,我们俩平级,一样的。”   助理姑娘耿直地说:“可我一直跟着你干活,其实我特别担心你再升职以后就换助理了。”   沈多意好笑道:“我现在是主管,升哪去啊。行了,有空的话我到时候会去的,实在没空也别对我闹意见,肯定包个大红包给你,总之先祝你新婚快乐。”   办公室安静了,沈多意继续工作,他打开考核表出分,想起了给齐组长做伴郎那次。他没精力可惜与对方的关系,只是因戚时安当时那句话而有些怅然。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笔尖停顿,沈多意被万千思绪缠绕着。他知道两个男人省事很多,既不用领证,也不用办婚礼,有的甚至不用告诉任何人。   可实在是喜欢的话,总归有些遗憾。   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听见戚时安说:“晚上盯盘,你回家早点休息。”   “好。”沈多意应了一句,挂断电话后抿住了嘴唇。他在犹豫,在掂量,而当他思绪纷杂理不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一声。   戚时安发信息补充道:“睡前发晚安给我。”   沈多意看着信息出神,直到屏幕黑掉。而屏幕锁住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却好像豁然开朗。他和戚时安重逢后的联系始于交流问题的邮件往来,他们的好感与欣赏产生自会议上的交谈和争执,他们的契合有一半是源于工作。   既然约定俗成的仪式他们需要免去,那他就用另一种方式弥补。   沈多意重新打开手机,然后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他说道:“你好,我姓沈,想出一套温湖公寓的精装房。”   联系完房产经纪,他呼了口气。沈老走了,那套房对他来说只能触景伤情,何况他下了决定,需要一大笔资金,所以干脆利索地准备卖掉。   戚时安的头脑和感觉都很敏锐,不出两天就猜测到沈多意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他没有询问,也没试探,等着对方主动相告。   都是成年人,哪怕再亲密也要给对方空间,虽然好奇心把他折磨得要死要活。   早上一起坐在圆桌前吃早餐,沈多意看着那株蔫巴巴的绣球花,吃得很香。戚时安一边浇水一边爱抚,无奈地说:“我看出来了,你是真不喜欢我的多多。”   沈多意跟对方玩文字游戏:“你喜欢你的多多就行,谢谢啦。”   吃完饭一起上班,路上戚时安接到了霍老的电话,问他们年底几号开始休息。沈多意在一旁听着,等电话挂断后率先说道:“往年除夕我和爷爷都是回秋叶胡同过,今年……”   戚时安说:“今年爷爷刚走,大家肯定惦记你,我送你去,和叔叔阿姨好好吃顿年夜饭。但是明年要在我家过,轮流着好不好?”   沈多意倍觉感动:“好,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戚时安趁机说道,“那你对我的花好点,你的小戚我还天天帮你擦呢。”   沈多意靠着车门笑,投降了,笑完忽然说:“晚上我约了人,不回家吃晚饭。”   戚时安打着方向盘,终于忍不住了:“约了客户么?”   “不算吧,属于合作方,银行的经理。”和明安长久合作的银行属于公司的合作方,但凡市场政策有变,两方都要研究调整。   戚时安没再多问:“那我去医院看看章以明,他貌似已经能坐了,转股的事儿我跟他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办。”   关于转股的事之前已经在系统出了正式公告,基本全公司的员工都在观望着领导层的重组,也有希望戚时安大权独揽的,省得麻烦。   病房里安安静静,薯条窝在章以明旁边睡觉,地上还掉着本乐谱。戚时安放轻脚步走近,然后把薯条抱去了外间的小床上。   他折返回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好,顺手掰了根香蕉。章以明率先开口:“过两天我回公司一趟,怎么着转股会议我得出席。”   “嗯,给你买个风骚点的轮椅。”戚时安吃完香蕉又拿了串葡萄,“游思跟你一走,游哲又没人帮了,他肯定背后骂你。”   章以明“嘶”了一声:“怎么挑拨我和大舅哥的关系呢,游思这几天已经开始交接工作了,还新请了人。倒是你,这次转股是个好机会,你没想让多意争取争取?”   戚时安擦擦手:“想过,可是老爷子刚走,他表面已经恢复,其实心里肯定有伤痕要慢慢养。我不想让他那么辛苦,再说,这种大事还是主要看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想干预他。”   从医院离开时还不算太晚,戚时安独自回家,路上收到了沈多意的信息,对方叮嘱他晚上有七级大风,要记得关窗。   沈多意刚刚发完信息,正好银行经理去洗手间回来,他在资料上签了名,说:“资料我已经看过签名了,明天下班耽误您一点时间,我去银行签协议。”   银行经理说:“客气,咱们一直合作,帮忙是应该的。”   又寒暄了一阵,从餐厅出来时已经起风了,沈多意打车回家,心中吊了几天的石头总算落地。   家里黑着灯,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室,戚时安难得睡这么早,他坐在床边观望对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拧着的眉心。   戚时安梦呓了一句:“多多……”   沈多意倾身回答:“在呢。”   戚时安又道:“别蔫儿……”   沈多意语塞:“……我现在就把它扔了!”   还未起身,双臂被抓住猛地一拽,他栽倒在戚时安的胸膛上,抬头正对上戚时安明亮的眼睛。“把什么扔了?”戚时安手掌下移,托住了他的屁股。   天旋地转,沈多意被压倒在床被之间,他被抓了现行,只好不打自招:“你反思一下我为什么会跟盆花争风吃醋。”   戚时安低头咬他的脖颈:“是因为太久没疼你了吧。”   沈多意被解了扣子,他一拳砸在戚时安的肩上:“你又不要脸……轻一点……”   戚时安在床上向来不知轻重,比禽兽还禽兽,他整个人沉腰压下去,严丝合缝地贴着沈多意,舔舐着沈多意的耳尖和鬓角,听着沈多意在喘息中变了声调。   耳畔的亲吻骤停,沈多意迷离的双眼暂时清明了几分。   谁料戚时安低声说:“来,今晚生个薯片。”   羞耻弥漫,快意翻涌,沈多意仰头呜咽,染着哭腔咒骂:“浑蛋……生个小饭桶……”   滚了半夜的床单,第二天沈多意凭着求生的意志才成功爬起来。开会时戚时安在会议桌正前方坐着,被含刀带剑的目光剜了二十多分钟。   实在受不住了,他扭头关心地说道:“沈主管脸色不好,趴下休息会儿吧。”   沈多意心虚到脸红,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电脑,会议结束等人都走光了才敢动身,生怕别人看出他腿脚不利索。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拦住,戚时安对他说:“过两天转股大会,高层都有竞争资格,无论是自己合拍的还是有矛盾的。职位可能也会发生变化,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多意点点头:“新晋合伙人还未知,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年关将至,明安在年假前召开了转股大会,许久未露过面的章以明终于回到了公司。他管理的几个部门一起准备了欢迎会,转了一圈收了一轮椅的花。   会客厅里灯光明亮,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煽情的告别,章以明身体虚弱,于是戚时安代劳,言简意赅地表明了公司接下来的走向。   公告发布已有一段时间,高层的各个主管也都有所准备。按部门上前宣讲,个人的经济能力和平时的考核分数是决定项。   进行到一半时,章以明抬头示意,戚时安俯下身问:“怎么了?”   “增加一项员工投票。”章以明说道,“领导平时什么样,同事们最清楚,他们心里的那杆秤最准。”   戚时安宣布了这项决定,然后会议继续进行。   终于到咨询部了,这是章以明手下最重要的部门,几位主管的赢面也最大。沈多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两边的座位依次空了。   其他主管宣讲结束,身后被人戳了一下。   “沈主管,你真的不上吗?”助理姑娘凑过来小声问他。   沈多意微微侧头,笑答:“那我今天穿得西装革履干什么。”   他说完转过头去,然后起身走向了前方。经过戚时安时递上了一个眼神,他脸皮薄,做不了那么明显,但希望戚时安明白那是一份“秋波”。   戚时安隐约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他想起沈多意处理工作事故那次,记得也是这样一副骄傲不屈的模样。   沈多意已经站上了宣讲台:“我来明安只有一年,但这一年里没有虚度过一分一秒。我比较内向,现在也能对着客户聊上几个钟头不卡壳了,我也没什么脾气,结果培训会遇到木头脑袋也会呲瞪人家了。我为了工作做了很多改变和努力,考核单上的成绩最为直观,但还不够全面。”   比起其他主管谦虚谨慎的说法,沈多意的发言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骄傲了。他脊背挺直,真诚地看着座下的同事,桩桩件件的叙述都问心无愧。   他是技术性最强的咨询师,交易额无人赶超,发表的金融向文章最多,设计的培训课发展成中央街咨询交流会。最重要的是,在种种成果下,他依旧是最努力的那个,工作时间最长的那个。   沈多意已经说到了尾声,他进行结案陈词:“假如投票结果比较明朗,我会认购章先生手上全部股份的百分之六十。”   只要过半就能晋升为高级合伙人,并且仍能保持戚时安最大的权利。何况他刚来一年,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吸收。   投票环节由行政负责,章以明碰碰戚时安的腿,等对方弯下腰后问道:“你们商量好的?估计投票结果也不会差,那我就放心了。”   戚时安低声回道:“他没跟我商量,但是你尽可以放心。”   半小时后所有数据统计完毕,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也即将更新面貌重头开始。戚时安推着章以明走到正前方,他们两个要一同宣布结果。   当沈多意的名字响起,掌声也同时充斥在会客厅内。   秘书宣布持股较少的其他几位,而沈多意已经没在听了,他起身走到戚时安和章以明的面前,蹲下身说:“章先生,希望我是可以让你信赖的人。”   章以明道:“以后应酬会很多,注意身体。别的就没有要嘱咐的了,我真的很放心。还有以后叫我名字就行,总之,辛苦了。”   结果已经宣读完毕,会议尾声成了章以明的告别会。沈多意站起身看向戚时安,眼中只有经历过大小事情后的平静。   章以明这时说道:“公司是我和时安一起创立的,所以直接取名为‘明安’,以后如果改名你们决定就好,我都没有意见。”   沈多意面向大家,很郑重地宣布:“明安是章先生和戚先生的心血,名字不会改变。但是,我会拿出晋升后第一年的全部薪资收入,成立一个公益性质的,面向中小型客户的大众平台,命名为‘安意基金’。”   戚时安心中呼啸,他都快忘了对沈多意提过大众平台的构想,没想到对方一直记得,还做好了打算。   一切尘埃落定,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两名高级合伙人。   门关着,沈多意走到戚时安的面前立定站好,张张嘴却不知从哪句开始坦白。他示好般伸手勾了下戚时安西装上的纽扣,说:“你还是提问吧。”   戚时安看着他,问:“沈先生,晚上去哪庆祝一下?”   沈多意笑起来,感激地抓住戚时安腰侧的布料,一字一句说道:“我把温湖公寓的那套房子卖了,还向银行借了钱,所以才能凑够资金。”   “我们肯定不会止步于此,所以我想抓住这次机会。更重要的是,我自认为是整个明安最能够帮助你的人,没有人会比我更好。”   戚时安眼睛都不舍得眨:“你数数你今天自夸了多少句。”   沈多意回想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话题邀功道:“成立‘安意基金’的主意,你喜欢吗?”   戚时安抬手抱住沈多意,叹了一声:“喜欢,谢谢你想我所想。”   变故来时总是像阵疾风,过后人们要一点点收拾战场,一点点忘记伤害。但是哭着会慢一点,笑着会快一点。   戚时安和沈多意在接踵而来的变故中前行,已经携手走到了年关,也走到了天晴。   工作节奏最快的中央街已经放缓步子,两旁林立的大厦陆陆续续关了门,只剩值班巡视的保安。春节期间交通压力最大,太多打拼的异乡人回家过年,城市渐渐空了。   黑色大众被擦洗得锃亮,因为下了雪而行驶缓慢。沈多意靠着车门打瞌睡,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便放假了,每天在家照常工作至深夜。   身上盖着的外套已经被暖热了,车子熄火时他自动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窄路白茫茫一片片,旁边砖红的旧墙结着一根根冰凌柱,秋叶胡同的牌子上也糊着层薄薄的雪霜。   沈多意有点撒癔症:“这么多车停着,你等会儿怎么调头啊。”   “这你就甭管了,我肯定有办法。”戚时安的大衣盖在沈多意身上,他只穿着件毛衣,这会儿熄了火迅速变冷起来。   沈多意把暖热的外套给对方披上,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说:“我要待到晚上了,你聚会结束就直接回家吧,不用接我,开车小心。”   戚时安穿上大衣也下了车,陪着沈多意走了几步。到胡同口的时候停下,他看着对方往里走,踩着蓬松的白雪,还顽皮地滑了几下。   从出殡那天离开,一直还没回来过,沈多意吸吸鼻子,灌了几口冷空气。他抬眼看向门口,发现路柯桐也在前面走着。   忽然起了玩心,他弯腰捧了把雪,团了团揉成雪球,然后加速走到对方身后扔出去,把路柯桐给砸了一家伙。   等路柯桐拎着礼物晃晃悠悠地转身,沈多意站在台阶下拍拍手上沾的雪花:“跟踪你半天了,警觉性真差。”   路柯桐抬手一指:“你以为你很强吗?”   沈多意回头望去,远远地看见戚时安还站在胡同口,身姿挺拔,在风雪中望着自己。他挥挥手示意,戚时安才退后两步走了。   一个在秋叶胡同和长辈朋友吃了饺子,一个在中心别墅和三位发小打了八圈麻将。时不时发两条信息,互相嘱咐不要多喝酒。   “时安,反正放假也什么事儿,拜完年和多意去悉尼找我们吧。”   游哲和游思已经订了机票,明天就带着章以明和薯条飞去悉尼一家团聚了。戚时安坐在麻将桌边,手捧一杯热咖啡,懒洋洋地说:“今年已经去了三次了,澳洲人民都眼熟我了。”   薯条在旁边乐,把麻将块当积木玩儿,高兴道:“没事儿,澳洲人民记性差,姥爷家旁边的邻居至今记不住我叫什么。”   戚时安一把抱过薯条:“你会想叔叔么?”   “会吧,今天多意叔叔怎么没来啊?”薯条趴在戚时安的肩膀上,“叔叔,你还没教我打枪呢。”   戚时安承诺道:“明年暑假你回来,我和多意叔叔带你去军营,教你打枪。”   他记得当时沈多意也说过想学,那就到时候大的小的一起教。待到了晚上,戚时安回干休所吃的年夜饭,吃完陪喝茶陪聊天,把肚子灌得满满当当。   八点多钟,城市上空开始被烟花轰炸,霍老弄着七八箱礼花,那架势像要平了军区大院。戚时安拿上外套撤退,不着急不着慌地开到了秋叶街上。   他溜达着去了秋叶胡同,站在墙根底下抽烟取暖,能听见院子里的说笑。以前的年岁里应该也是这样,沈多意吃饺子,放鞭炮,陪长辈看春节晚会,然后领一封厚实的红包。   不知不觉,思绪已经飘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戚时安才回过神来。   沈多意站在里面,围巾裹得遮住了半张脸,他没想到戚时安正站在墙边等他,一时也有些发愣。迈过门槛,走下台阶,他看着戚时安手中的香烟燃尽,说:“新年快乐,咱们回家吧。”   并肩往外走,走到半截就打起了雪仗,戚时安穿着皮鞋很滑,躲避的时候差点摔倒,沈多意自杀式进攻,压根儿躲都不躲。   礼花绽放的声音掩盖住了他们的大笑,走出胡同后两个人都累了,便勾肩搭背地慢慢溜达。戚时安说:“我们去一趟德国吧,反正放假也是闲着。”   沈多意问:“出差吗?”   “不是,之前出差时间很紧,没有和同学聚会,也没看看老师,所以想趁休假再去一次。”戚时安转头看他,“主要是想和你一起去一趟,你愿意吗?”   沈多意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他觉得对方郑重得……像在求婚。   他点点头:“好,那我们回家就订机票。”   不光要订机票,戚时安还要给他的老师买礼物。临行前一切收拾妥当,他拉着沈多意去商场挑礼物。上次一起逛街还是露营采办,但好歹目标明确,这回逛了快一个钟头,戚时安还没决定好买什么。   沈多意停住,指着商场角落的咖啡厅说:“老公们都被寄存在那儿了,我也想过去歇会儿。”   戚时安还没来得及反驳,沈多意就快步闪人了,他无奈得很,只好自己去逛。要了两杯咖啡的沈多意坐下休息,他真的不爱逛街,走两步就犯困。   等了十来分钟,也不知道戚时安逛到了哪去,沈多意休息够了,拿着渐渐变凉的咖啡去找,经过一家店的时候忍不住停下。   橱窗里放着的手表,和他手上戴着的这块一样。   沈多意进店闲逛,除了表,还有袖扣首饰。他站在玻璃柜前缓缓移动,咖啡冷了也没察觉。   “多意,我买好了。”戚时安出现在门口,手上拎着袋子。   沈多意刚结完账,他快步出来,说:“我买了条替换的表带。”   礼物也买完了,第二天一早他们飞往了柏林。戚时安拿着张留学时的师生合照,飞机起飞后就给沈多意一一介绍。   “你留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   “趣事啊,我想想。”戚时安搜刮回忆,“被教授从课堂上赶出去算不算?”   沈多意无比惊讶:“你吗?为什么?”   戚时安回答:“因为作业交错了,交成了游戏攻略。”   “……”沈多意忽然觉得自己对戚时安的了解远远不够,在他心里,戚时安应该是什么作业都超额完成的优等生。戚时安赶紧解释:“我做了,就是拿错了。”   沈多意问:“你还曾沉迷网游吗?”   戚时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开始炒股就是觉得来钱快,为了买装备。”   沈多意没玩过游戏,好奇地问:“很贵吗?竟然需要炒股赚钱?”   戚时安说:“那时候比较上瘾,大概花了七八十万吧。”   窗外是翻滚的云层,沈多意木然地转过头去,感觉见了点世面。他往后倾斜靠住戚时安的肩膀,讷讷道:“比网恋好,比网恋好……”   戚时安圈住对方:“说点别的吧,到柏林看完老师,我们去坐火车去慕尼黑转转?”   还没见面时他们互发邮件,当时戚时安就在慕尼黑。沈多意用后脑勺蹭蹭对方的鼻尖,反问:“那边是不是有很多教堂?”   欧洲哪哪的教堂都不少,他们抵达柏林后先入住酒店休息了一天,翌日才去拜访了戚时安的老师。老教授很擅长冷幽默,虽然听不懂德语,但神态表情也让沈多意在交流时倍感愉快。   后来又参加了戚时安的同学聚会,其中还有几名华人,一群专业相同的人互吐苦水,把两地市场互相褒贬了个透彻。   探亲结束,他们没多停留,搭火车直接前往了慕尼黑。   “火车站离老城区很近,咱们散步过去?”戚时安询问时没看着沈多意,好像有点心虚。沈多意没有察觉,看着手机说:“我查了下,好像会经过一个广场。”   出站后他们沿着苏成街慢慢走,戚时安充当导游,介绍道:“这是你查到的卡尔广场,前面那是圣米夏埃教堂,再左转是圣母大教堂。”   沈多意问:“你第一次收到我的邮件时在哪个广场来着?”   “那得调头了。”戚时安拉着他走向另一条街,这边人多起来,很多游客来参观市政厅大楼,“这是玛丽恩广场,我当时就站在那儿喂鸟。”   戚时安没说,其实当时收到沈多意的邮件,他很心动。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参观了很多座建筑。拍了照片,在餐厅歇脚时品尝了招牌套餐。下午三点多钟,戚时安看了看手表。   “多意,我们去个地方。”   沈多意刚往喷泉里扔完钢镚儿,问:“去哪啊?”   又徒步走了二十分钟,他们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庄园,因为没什么建筑,甚至看不出是在国外。沈多意腿都酸了,拽着戚时安的手臂越走越慢。   渐渐地慢下步子,他看见了一座陈旧的小教堂。   戚时安说:“我留学时周末经常来领面包吃,后来这座教堂空了,我当时觉得特别遗憾。”   沈多意问:“那么好吃吗?”   戚时安看他:“因为当时想,以后要带另一半来这里结婚。”   很多只小鸟隐藏在草坪中,扑扇飞起时带动了沈多意心中盘旋而起的风。他被戚时安拉着走进了那间小教堂,长长的过道直抵前面的讲台。   而讲台上站着一位老神父,好像在等着他们。   戚时安手掌朝上:“没有配乐,希望你不要嫌弃。”   沈多意握住对方的手,坚定地迈出了步子。没有鲜花拱门,也没有红地毯,没有宾客,也没有吵嚷。老旧的教堂只有沉沉的钟声,慈祥的神父只有满脸的皱纹。   戚时安和沈多意走过一排排长桌,两手紧扣,甚至攥出一层汗水。   神父说了句话,沈多意听不懂,便疑惑地看着戚时安。戚时安说:“他问,结婚仪式可以开始了吗?”   沈多意微微张着嘴巴,一直恍惚着,他冲老神父点点头,点完仿佛觉得不真实一般,又点了一次。   叽里咕噜的德语在教堂里回荡,戚时安跟着低声说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只是被外表吸引而已,谢谢你长得这么合我心意。”   沈多意表情没变:“我们真的……在结婚吗?”   戚时安自说自话:“后来纠缠了你很久,谈不上什么手段,但也算软硬皆施。带着遗憾走了,也没敢指望你会记着我。”   “我不信上帝,也不信命运,但兜兜转转过了十年,我又遇见你,我就什么都信了。”   “因为偏见和不甘冒犯过你,也因为你的偏见和误解感到过委屈。其实当我们决定好好相处的时候,我就决定死死地抓住你了。”   “这段时间我们经历了很多困难,也许将来还会经历更糟的,但我都准备好了。”   神父早已停下,沈多意只能听到戚时安一字一句的剖白。他眼眶发热,垂眸便落下泪来,可他却笑着:“你说得太长了。”   戚时安抬手擦拭沈多意的脸颊:“那你说个短的。”   沈多意直接说道:“戚先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白头偕老的那种。”   他被猛地拽进怀抱之中,戚时安紧紧地箍着他,抚摸着他的后脑回应:“我愿意,你愿意吗?”   沈多意回答:“我最后悔的,就是当时没问你的名字。”   钟声敲响,神父拿起了讲台上的两枝小花,他们接过,为对方别在胸口。戚时安从兜里拿出准备好的戒指,要为沈多意戴上。   沈多意面露难色:“怎么办啊。”   戚时安唯恐有什么意外:“怎么了,不能拒绝我。”   沈多意又笑起来,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我也准备了。”   盒子打开,里面同样是两枚男士戒指。戚时安恍然大悟,捏着对方的后颈拆穿:“还骗我买了条表带,要是没带你来这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   沈多意老实回答:“我也没想好,可能趁你睡觉,会偷偷给你戴上。”   他们两个低头互戴戒指,左右手的无名指各戴一枚,珠光宝气。神父完成任务就离开了,他们在只有彼此的教堂中亲吻,轻轻触碰,生怕惊扰了壁画上的精灵。   天色开始变暗,月亮还不算明显,教堂周围仅有的两盏路灯也不甚明亮。戚时安和沈多意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沈多意在门边的小黑板上留言,认真写了一句。戚时安看到,也在后面加了一句。   “戚先生,福多顺意。”   “多多,四时平安。”   两手相牵,彼此的指尖还沾着一层粉笔末,戚时安和沈多意离开了教堂,一直向前走去。教堂的门关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已落幕。   始于恍然一瞥,也始于别后重逢。   一眼入心,十年不忘,百般追逐。千言不说自明,万回与他心动。   “这条路好长啊。”   “那就慢慢走。”   余生路长,一同看月落又重生,灯灭灯再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历时两个月完成了戚先生和多意的故事,托大家的福,更文体验辛苦但愉快,希望大家追连载时也一样。多谢这两个月的陪伴。番外等等,我休息一眯眯。 第58章 番外:《忽梦少年事》   01   “多意, 来帮我摘葡萄!”   沈多意听见了胡大爷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他搁下书就跑了出去。飞奔下台阶, 直奔胡同里第一家院子,准备帮忙干活。   胡大爷家的院子里有个葡萄架,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都喊沈多意来帮忙摘葡萄, 干活是个幌子,主要是想给沈多意吃。   一串串葡萄已经饱满,沈多意先薅下来一颗擦了擦, 往嘴里一扔, 咬了满嘴的鲜葡萄汁。他端着小盆摘了好多,摘完在水池边洗干净, 然后和胡大爷一起守着小桌边吃边聊。   “甜不甜?”   “甜!”   “那当然,也不看谁种的。”   “我都吃撑了。”   沈多意把胡大爷哄得直乐, 不过他是真的吃撑了。这东西水分大,一次吃不了太多。屋里传来了钟表报时的声音, 他想起来还没背完书。   走的时候胡大爷挑了最大的一串给他,让他吃完了还来拿。沈多意提溜着葡萄往回走,背完书又拿着那串葡萄坐在了门槛上。   街坊们经常给他吃的, 他总像得了什么宝贝。   又吃了一半, 他把剩下的一半留着,等明天再吃。嘴里是甜的,肚子是圆的,他坐在门槛上撒癔症,看看头顶的屋檐, 又看看墙根底下的牵牛花。   一扭脸,看见了沈老的小三轮。   沈多意抓着车把将三轮推出来,爬上车座发觉有点够不着脚蹬子。他悬空着往前骑,胡同不宽,车把稍微歪一点就能撞上墙。   沈多意闷头盯着路,脚上使劲的时候顾不上掌握方向,努力握着车把的时候总忘记踩脚蹬子。就这么不稳当地快骑到了胡同口,结果地上有几块碎砖头。   车胎被别了一下,车把瞬间就歪了,沈多意惊呼一声脱了手,眼看三轮就要撞到墙上。他闭着眼往下栽,做好了摔在碎砖头上的准备。   不料一双手臂接住了他。   沈多意站稳,见对方是个比他高一头的陌生男孩儿,他从没见过。   “你住在这片儿吗?”   “我叫戚时安。”   沈多意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答非所问,但他知道受到帮助要感谢,便说:“我叫沈多意,我还有半串葡萄,请你吃吧。”   结果对方吃完就说了俩字:“不够。”   02   戚时安没住过胡同巷子,他走到这片儿纯属意外。但是每个胡同口都贴着名牌,他边看边走,觉得很有意思。   拇指胡同、香香胡同、吉祥胡同……没什么好听的。   直到他看见“秋叶胡同”,刚觉得这个不错,就看见了即将摔下三轮的小孩儿。   戚时安在关键时刻接了对方一把,在对方问他是否住在附近时,他鬼使神差地回答自己叫“戚时安”,没头没尾的。   明明人家没问,他却主动答了。   好像怕人家不问似的。   于是对方说自己叫“沈多意”,还要请他吃半串葡萄。   戚时安比同龄孩子个子高,吃得也多,他几口就把沈多意给他那半串葡萄吃完了,吃完后实在地说了俩字:“不够。”   “可我也没有了。”沈多意又不好意思主动去找胡大爷要,转移话题道,“这一片的街坊我都认识,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戚时安回答:“我不住这儿,但是以后可以过来玩儿。”   他说完看着沈多意,觉得自己表达得挺明显,他又没认识的人,当然是想找沈多意玩儿。沈多意也不傻,点点头说:“我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你就来找我吧。”   之后戚时安隔三差五就来找沈多意玩儿,再后来隔三差五快变成了大宝天天见。他们俩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在胡同里追逐打闹,他们俩伏在书桌前比赛做奥数题。   奥数题没比出高低,那就继续看书,比谁记得内容多。他们偶尔也会一同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夏天拿一节柳条,冬天捧一团白雪。   也经常凑数和其他小孩儿玩过家家,但戚时安有个原则,他一定要当爸爸。   03   “怎么又是你当爸爸?”   “我只当爸爸,不然我就不玩了。”   沈多意聪明得很:“那我当爷爷吧。”   戚时安挺委屈:“你别欺负人。”   04   寒来暑往间,日子过得飞快。   初三的夏天特别热,林瑜珠每天都在担心中考的时候孩子们中暑。沈多意家里只有一台旧电扇,为了省电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开,热得他每天都汗涔涔的。   就早上好,凉快。沈多意习惯了早上坐在门槛上学习,或者背英语,或者记公式,胡同里的穿堂小风一吹,学习效率又提高了。   他把书扣着,目视前方咕哝咕哝背了一遍,背完合上书,今天早上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还没起身,微微扭脸看见了敞开的大门上有一行小字。   “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正对着他视线的位置,如果站着或是经过根本不会发现,说明写字的人知道他天天坐门槛上看书。   沈多意像心虚的小偷,紧张和焦虑掺杂着从头蔓延到脚,他急忙伸手把字擦掉,蹭了一手掌的灰尘。看着那层灰尘,他忽然又觉得不止是紧张和焦虑。   还有点……害臊。   第二天,沈多意又看到了那行字。   第三天,他逮住了写字的人。   已经高二的戚时安还是少年模样,运动裤和校服T恤,书包和汽水瓶,学习的时候不走神,被逮着了还挺从容。   沈多意抢过那支铅笔,再一次用力擦掉了门上的字,擦完握拳攥着那满手的灰,有些没底气地说:“别搞恶作剧了。”   戚时安站在两阶下,正好平视着对方,特光明正大地说:“不是啊,我挺认真的。”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沈多意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了自己的校服背心,边给对方擦边说道:“还以为得写上半个月才能发现呢,没想到你眼神还不错。”   白色的校服背心弄脏了,沈多意收拳杵在戚时安的腰腹间:“你到底什么意思?”   戚时安耐心道:“就是字面意思。”   他抬起头来:“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沈多意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个男生对他情窦初开。   戚时安问:“你那情窦什么时候开,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到时候穿英俊点儿。”   说完又补了句:“不是对我的话也告诉我是对谁,我最近练格斗了,正愁找不着人切磋。”   沈多意直到中考再没坐门槛上背过书,但进进出出时总是忍不住往门上看。他怕戚时安又写了字,可是发现戚时安没写的时候,并没觉得多开心。   中考完的暑假,费得安带他和费原去北戴河玩儿,住在铁路局的疗养院,在房间里就能看到海。沙滩上有人卖假珊瑚手串,十块钱四条,他买了五块钱的。   费原说:“我不戴。”   “没想给你戴……”沈多意嘀咕了一句。   费原又说:“别是要送给哪个姑娘吧?”   沈多意又嘀咕:“你甭管。”   等回程以后,一阵子没见,他再见到戚时安时发现对方把头发剪得很短,虎口还磨了层茧子,才知道戚时安去部队待了半个月。   沈多意有些向往,忍不住问东问西。戚时安看他那么有兴趣,说:“高考完我带你去吧,到时候教你打枪。”   “行,那我等着。”沈多意点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了那两条手串。他给自己戴上了一条,把另一条递给了戚时安。   戚时安接过,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05   “这是情侣手串么?”   “不是……”   “多,你别老口是心非,看着傻得不行。”   沈多意的脸和珊瑚一样红,心想,傻了才配你。   06   沈多意带着那层未捅破的窗户纸上了高中,他抽条长高,感觉一夕之间长大了很多。他也开始了脚不沾地的打工生活,每天放学后在数份兼职中忙碌,和戚时安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毕竟戚时安已经高三了,他们两个人都很忙。   深夜十点多,沈多意坐在便利店的柜台后做卷子,有客人来的话就放下笔收银。便利店的老板人还不错,每天晚上还让他吃顿夜宵。   到了十二点多,他可以下班回家了,深更半夜到处都没什么人,走进那片胡同后更是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路灯坏了好多年,没坏的也不怎么亮,沈多意拿着手机照路,忽然手心一振收到条信息。   戚时安发来:“最近忙什么呢?”   沈多意回:“刚干完收银员下班。”   戚时安好像打字不用时间似的:“做家教么,教小学生。”   家教工资相对要高,还轻松。沈多意刚上高一,还没什么人愿意找他,于是他立刻回复道:“做,语数外自然社会我都能教!”   周末一早,他被戚时安接到了干休所,见到了自己要教的小学生,也就是戚时安的弟弟霍学川。   霍学川正抱着桃树耍赖皮,但是看见沈多意以后情不自禁地撒了手,他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求知欲很强,问沈多意:“哥哥,你们为什么戴着一样的手链,还都挺娘。”   沈多意窘迫地握住手腕,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戚时安见状把霍学川薅住一拎,惨叫声徘徊在家属院,把二楼露台上的鹦鹉都惊飞了。   补习期间,沈多意和霍学川坐在书桌前讲课,戚时安坐在沙发上旁听,见他弟不老实直接踹上去一脚。   中午时分天气热了,戚时安下楼去拿冰淇淋,霍学川终于逮到了机会,攥着铅笔头说:“多意哥哥,你别看我哥揍我的时候虎虎生威,他挨姥爷军棍的时候一动都不动。”   沈多意心一揪:“他犯什么错了?”   “他学习太好了,真愁人。”霍学川又开始抠橡皮,“姥爷让我哥上军校,我哥不愿意,说要留学念什么、什么来着。”   脚步声传来,霍学川赶紧闭嘴,沈多意继续讲着,但频频开起了小差。两个小时结束,霍学川解放后跑出去玩了,屋里只剩下戚时安和沈多意。   戚时安问:“他跟你说什么了,最后那俩题讲得有点啰嗦。”   沈多意坦白道:“小川说姥爷用军棍打你?”   “担心了?”戚时安把T恤衫撩起,腰背间好几道微微鼓起的红痕,还有些蹭破的伤口。沈多意伸手又怕把对方摸痛,最后只能凑近吹了吹。   下巴被托住,他仰头看着戚时安:“怎么了?”   戚时安说:“吹不顶用,得抱。”   沈多意张着嘴,头脑空白着抱住了戚时安的腰。他坐在椅子上,埋首于戚时安的胸腹间,闷声问:“你会去留学吗?”   戚时安没想隐瞒:“应该会,我已经十八了,要开始为实现梦想努力了。”   “梦想……”沈多意一度觉得这个词很奢侈,至少对于他这样为生计奔波的人很奢侈。但他想通了,多多赚钱让爷爷过上富足的生活,就是他的梦想。   戚时安蹲下身来,扶着他的膝盖说:“我要学金融,将来想做一名操盘手,但这只是我梦想的一半。”   沈多意问:“另一半是什么?”   戚时安回答:“另一半是你,你的另一半会不会是我?”   那年大爆炸发生后,沈老犯过一次突发性心梗,沈多意此刻觉得自己也要心梗了。他在戚时安的注视下无处可避,红着脸转移话题:“我没什么梦想……”   谁知戚时安嫌弃地说:“做人没有梦想,那你和我弟有什么分别?”   07   时间过得很快,沈多意经常因为忙碌而忽略日期,往往一眨眼发现这个月过完了,可以拿到薪水了。   戚时安也拿到了几所学校的录取通知,章以明为了庆祝,拉着他去了夜总会喝酒。他来之前就知道沈多意在这里工作,但是亲眼看见时还是有些别扭。   沈多意更别扭,端着酒水在负责的区域内穿梭,总觉得有道视线监控着自己。当他被酒醉的客人叫住,蹲在酒桌前被逐杯灌酒时,那道视线终于走近,发出了声音。   戚时安没觉得这么闹心过,背着喝多的沈多意离开夜总会时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反而只觉得胸闷。   “以后别来了。”   肩膀被下巴尖碰了碰,是沈多意在点头。   戚时安本来还有几句想要警告,可沈多意这么乖,他又说不出口了。开着越野车直接把对方带去了干休所,连问都没问。   沈多意被安置在床上,还被热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这时戚时安俯下身,摸上了他马甲上的纽扣,低声叫他:“多多。”   “哎。”   戚时安无耻道:“我今天观察了很久,夜总会的少爷都不如你好看。”   沈多意立刻骨碌到一边,他不能听“少爷”这俩字,絮絮叨叨地说:“我从那儿出来被同学看见过,传来传去我都快成头牌了。”   戚时安有点想乐,在旁边躺下刚乐一声就被砸了一拳。沈多意怒目而视,看来是真的不能容忍这种玩笑。   “我错了,向你道歉。”戚时安抬手揽住沈多意,“在学校是不是受委屈了?”   沈多意望着天花板:“他们背后议论就算了,我就当不知道。但是今天课间有人跑来当面问我是做什么的,还问我多少钱。”   戚时安像在开玩笑似的:“谁这么讨厌啊,叫什么名字?”   沈多意讷讷道:“邱骆岷,个二傻子。”   周一上学,邱骆岷的座位空了,沈多意并不关心,只安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学习。课间才听到人议论,邱骆岷被揍得都念诗了,差点英年早逝。   沈多意不动声色地问:“谁敢揍他啊?”   同学说:“不知道,好像是部队上的,开的军牌车。”   08   “真是你揍的啊?”   “是我啊,那家伙倒不像多坏,有点缺心眼。”   “听说他还念诗了?”   “更喜岷山千里血,重创过后尽开颜。”   09   夜总会已经不去了,沈多意又找了个小饭桌给小孩儿们补习功课。几项兼职把放学后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周末还要去国宾酒店的餐厅端盘子。   光他记着的,戚时安这个月已经来吃了五顿。   不过今天不一样,戚时安是和好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在举行送别会,因为戚时安快要出国了。沈多意被经理批准可以休息半小时,他加入席间一起为戚时安送行。   红酒很难喝,他只喝了一口,戚时安递过来一杯可乐:“喝不惯酒就喝饮料吧。”   沈多意接过喝了一口:“也不好喝。”   “那果汁呢?”戚时安又拿来一杯。   沈多意又喝了一口:“难喝。”   “那你想喝什么?”戚时安拿来了餐单,“咖啡,奶茶,要不纯牛奶?”   周围的朋友们说说笑笑,还有拍合照留念的,戚时安低头看着餐单,还在琢磨哪种喝的比较甜。沈多意靠近一点,小声说:“你别忘了我。”   戚时安终于知道为什么都不好喝了。   他在桌下握住了沈多意的手,小声回道:“那你要等我。”   10   戚时安走的那天来了趟秋叶胡同,他到院门口的时候听见沈多意在房间里背英语,于是坐在门槛上等,脚边放着行李箱。   沈多意卡着时间的,背完还要去餐厅打工,从屋里一出来就看见了戚时安坐在门槛上的背影。他放轻步子走到对方背后,然后伸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戚时安无奈道:“你也太土了吧?”   沈多意把手松开:“现在不流行这样了吗?”   “我爸我妈那时候都不流行了。”戚时安站起身,看了眼手表,“一起往外走吧,我送你到国宾,然后就直接去机场了。”   他们两个并肩往胡同口走去,中间还隔着个行李箱。临近中午街上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都在吃午饭,胡同口的大树洒下一片阴影,正好给他们俩遮挡住了太阳。   戚时安开始煽情:“我这一走好几年呢。”   沈多意说:“假期不回来吗?”   “不了吧。”戚时安盯着地面,演得特别认真,“飞来飞去挺麻烦的,假期还是利用起来和同学一起搞搞调研什么的比较好,你说是吧。”   沈多意点点头,心说,是个屁吧。   勤务兵开车在路口等着,他们走过去坐到了后排,沈多意靠着车门,希望司机能开慢点。可即使开得再慢也总有到达的一刻,不多时车熄火停下,已经到了国宾酒店的门口。   戚时安说:“小赵,去对面超市给我买瓶水。”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沈多意知道自己也该下车了,但他抠着车门迟迟没有打开。扭头看着戚时安,问:“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了。”戚时安回答得很干脆。   沈多意掩不住的失落:“那祝你一路——”   他还未说完就见戚时安倾身靠近,把他半包围式笼罩住,鼻息缠绕,戚时安的嘴唇贴住了他的。双唇厮磨,戚时安又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在炎炎夏日又生出一份温暖,   勤务兵拿着瓶水跑来了,沈多意慌张地抓着戚时安的肩膀,但却没有推开,反而越搂越紧。戚时安笑了一声,随后朝外面大喊:“不喝常温的,换冰的。”   勤务兵又跑走了。   “你刚才是不是伸舌头了,怎么那么放得开?”戚时安说完就低头逗沈多意,额头抵着对方,神情特别讨厌。   沈多意脸颊通红,反驳道:“是你伸的,我就舔了你一下。”   戚时安太难过了,他怎么非等到临走才耍流氓呢?沈多意迅速地瞄了眼窗外,见勤务兵再次折返回来,知道真的要告别了。   “多意,在异国他乡很辛苦的,你要多惦记我一点。”戚时安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不舍,还有撒娇的意味。   沈多意应道:“好,你很辛苦的话,隔两天惦记我一下就行了。”   怀抱变空,车门打开又关上,司机启动车子,戚时安落下车窗和沈多意说了“再见”。沈多意站在后视镜里,在车子拐弯后彻底看不见了。   因为告别耽误了几分钟,沈多意迟到了,下班后要留下整理意见箱中的留言。几百张纸条混在一起,他做完记录交给经理,下班时天都快黑了。   独自从胡同口往里走,忍不住想戚时安飞到哪了。   他在门槛上坐下,放松疲惫的身体,穿堂风吹得人凉爽无比,他却疯狂地想念和戚时安拥抱时沁出的汗水。   “多意,进来记得锁大门。”   林瑜珠在屋里喊了一声,沈多意应道:“知道了。”   他抬眼看着大门,在昏暗的灯光下又看到了一行小字,是今天戚时安坐在这里等他时写下的吗?   但当初的不确定已经变成了肯定。   “多多,我很喜欢你。”   11   沈多意鼻子一酸,这次没有擦掉。   12   “师兄,你晚上有空吗?”   “去图书馆么,有空。”   孟良见天跟在沈多意屁股后头讨教,哪怕沈多意已经开始实习,照样雷打不动地往沈多意的宿舍跑。   “师兄,上班累么?”   “还成,孟老师随和,所以不觉得累。”沈多意把工作证收好,然后从小书柜里找了基本教材,“走吧,你复习,我备考,互相监督。”   正在实习的沈多意同时还在准备精算师的考试,每天下班后马不停蹄地赶去图书馆学习,学到闭馆才回宿舍洗澡睡觉。   每天都很疲倦,躺在床上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那时候他就会想,戚时安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他们隔着很远过了好几年,戚时安朝自己的梦想靠近,沈多意经历高考和大学生活,只言片语的联系中压抑着浓厚的想念,每一天都在倒数,等待重逢见面。   沈多意困了,在眼睛即将闭上的最后时分编辑了信息:“你说高考完教我打枪,怎么说话像放屁一样的?”   戚时安看到信息后愣了一下,然后关掉了手机。   随后机身倾斜,回国的飞机起飞了。   13   离开的时候是夏天,经历了几个春秋,在深冬回来了。   飞机落地时戚时安合上了手里的书,接机的人很多,司机站在显眼的第一排等他。把行李放上车,他看了眼时间,说:“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儿。”   他独自打车去了市区里的一条老街,那条街不算宽,旁边的门脸小店很多,有七八间书店,还有很多餐馆。门脸后面是教职工宿舍,附近的居民随便拎出一个都是知识分子的模样。   全国最有名的大学待在这里,除了本校学生之外,平时还有旅客前来观光。深冬太冷了,闲杂人等少了许多,戚时安从正门进去,熟练地朝图书馆方向走去。   高中的时候来这儿参加过数学竞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建筑什么的还是老样子。   层层台阶之上,一号图书馆敞开大门迎接各路学生。戚时安进入后便放轻脚步,目光在数排高大的书柜间逡巡。   宿舍楼里,沈多意终于写完了一周工作总结,孟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今天没人作伴。书本寄存在图书馆的柜子里,他一身轻松地锁门走了。   一号图书馆都是专业书籍,来的学生基本都是有作业要完成,或者在准备考试。沈多意取了书本找位子,坐下后才想起忘记调静音。   打开手机,发现戚时安始终没有回复信息。   “同学,打扰了,想问下你这本《负债量化研究》是在哪个区找到的?”   沈多意看了眼编号,然后朝左边最里排指了指,回答道:“寿险精算那边,不过我拿的时候已经不剩几本了。”   他垂眸看了眼对方的习题卷子,说:“要不你看我这本吧,反正我基本已经看完了。”   对方道谢后把书拿走了,沈多意把那一版块的笔记完成,然后准备进行下一板块。他走向书柜区域,直奔后面几排找自己需要的资料。   厚重的理论书籍整齐地放在书架上,一本本筛选很费时间。沈多意蹲下查看下面几层,指尖从书脊上划过,仍然没有找到。   “师弟,你找哪本呢?”   沈多意回头:“我找金融衍生品——”   他怔住了,没说完的句子断在口中,眼前的人高大笔挺,正微微笑着低头看他。他缓慢地站起身,难以置信般掐了一下对方的脸。   戚时安呼痛:“一归国就遭遇家暴,我太委屈了。”   沈多意还怔着:“真的是你啊。”   “是我啊。”戚时安靠近半步,递上了手里的书,“金融衍生品的定价我也了解一点,能不能和你探讨几个问题?”   沈多意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了,他伸手去接那本沉甸甸的书,忍不住在书下抓住戚时安的手掌。他盯着书皮,声音极小地说:“我每天都很惦记你。”   无人角落,四下皆静,戚时安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那我这次来,再也不走了。”   14   离开时的欢送会在国宾举行,归来后的接风洗尘,戚时安还是选在了国宾酒店。这里对他来说意义特殊,那时候沈多意做兼职,为了多见几面,他来吃过太多次,把这儿当成了他们的约会圣地。   家人和朋友全到了,沈多意在这种氛围下有些紧张,感觉像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戚时安倒了杯香槟给他,说:“红酒不好喝,那你试试这个。”   沈多意喝了一口:“这个好喝。”   戚时安说:“一般婚礼喜欢用香槟。”   沈多意又举杯喝了一口,这时戚时安靠近:“以后咱们结婚也用香槟。”   酒液没有顺利流进胃里,沈多意呛住咳嗽了起来,戚时安给他拍背顺气,他低头咳红了脸面。   “至于么,我就说了个结婚而已。”戚时安坏起来刹不住车,趁大家热闹着,他更近一点说道,“我还有婚前性行为的看法没说呢。”   沈多意脸如火烧,切了一大块鸡腿肉放进戚时安的盘子里:“你快吃吧,我看着你都瘦了。”   戚时安见好就收,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折磨对方。他拿起刀叉开吃,后来又对长辈们说起了开公司的想法。   酒足饭饱,大家都搁下了餐具闲聊,沈多意听戚时安讲留学这几年的趣事,也对戚时安讲自己充实的大学生活。   “多意哥哥,那墙上是什么啊?”霍学川端着一大杯冰淇淋凑过来,“就是出口那边。”   沈多意抬头望了一眼,回答:“好像是留言,这儿一直有个意见箱,收集顾客们的意见,现在应该是改进成公开留言的性质了。”   霍学川吃完就去找服务生要了便签纸,扬言要夸夸那杯冰淇淋。戚时安和沈多意继续聊天,从各自的生活说到了对未来工作的设想。   欢迎会已经到了尾声,大家准备离开,霍歆和戚景棠扶着霍老走在最前面,戚时安的朋友们三三两两地跟在后面。   沈多意落在最后,说:“我看见经理了,没想到他还在,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戚时安点点头:“那我在那边等你。”   他踱步到了留言墙跟前,看见了许多彩色的便签。从左走到右,什么样的意见都有,甚至连餐厅开业那两年的都有。   “领了第一份薪水,带爸妈来吃,他们吃得很开心,不过羊肉有点咸。”   “椅子好像沙发,虽然很漂亮,但是太重了。”   “冰淇淋巨他妈好吃!最帅的人吃最好吃的冰淇淋!”   ……   戚时安边看边乐,世界之大,一间餐厅能网罗无数种不同类型的人。他又往前一步,看见了一行笔迹熟悉的字。   署名:沈多意。   时间是几年前他离开的那天。   戚时安屏住了呼吸,忍不住抬手触在了玻璃墙面上。转过头去,沈多意已经聊完向他走来,带着笑容,双眼那么明亮。   他大概知道了,这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15   纸上写着:戚时安,我也喜欢你。 第59章 番外:《我们仨》   安妮太不容易了, 因为堵车晚了一点, 赶到咖啡厅的时候, 限量供应的小食拼盘已经卖完了。寸的是昨晚戚时安通宵待在操盘室,早上难免困倦,脾气也大, 她觉得自己又要被记在小本本上。   “戚先生抱歉,我今天堵车来晚了一点。”   戚时安刚从里间换了身衣服出来,手上还拿着领带, 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早餐, 不满道:“那你好歹换种别的给我啊,这些我能吃饱吗?”   安妮刚想说马上再去买, 忽然有人敲门。办公室内的两个人同时看向门口,见沈多意拎着袋早餐走了进来。   “安妮, 你忙去吧。”沈多意把秘书打发走了,他把早餐往茶几上一放, “最后一份被我买了,回办公室放个包的工夫正赶上你训人。”   戚时安觉得挺委屈,自己都又累又饿了, 这人也不关心两句。他走到旁边坐下, 把领带往沈多意手里一塞:“帮我系上。”   沈多意已经能熟练地打领带了,他先在自己脖子上系好,然后摘下往戚时安的脖子上一套,再上推抽紧,就完活了。   系完往自己面前一拽:“上午忙完早点回去睡觉, ”   戚时安神思缱绻:“昨晚独守空房寂不寂寞?”   沈多意手一松:“拉倒吧,一个人睡大床美死了。”他起身准备离开,这时戚时安的手机响了,是章以明打来的越洋电话。   戚时安接通:“别来无恙,上个月不是说回来住一段时间么?”   章以明回答:“对啊,这周末就到了,我儿子说要跟你学打枪,这不提前联系预约一下么。”   “知道了,到时候带薯条玩两天。”戚时安答应完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后转述给了沈多意。沈多意很喜欢薯条,自然欢迎,准备回家收拾下房间给小孩儿住。   周末是个大晴天,戚时安和沈多意一早就开车到了机场,但没想到游哲更早。三个人在接机口边聊边等,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舅舅!”   远处传来一声欢呼,他们同时望过去,见薯条背着书包狂奔而来。游哲跟见了亲儿子一样,上前几步蹲下身,把迎面冲来的薯条抱了满怀。   “想不想舅舅?”   “想得老失眠!”   “你爸这段时间老实么?”   “什么是老实啊,给我买汽车算吗?”   “给你买汽车了?”   “嗯,什么拉蒂,等我成年再开是不是都过期了?”   “没事儿,到时候舅舅给你买什么拉利。”   要不是章以明和游思及时走来终止了游哲和薯条的对话,沈多意估计就要乐死了。寒暄过后,他摘下薯条的书包,还给薯条塞了盒酸奶。   “多意叔叔,我妈说可以去你们家玩儿。”薯条张手让沈多意抱住,主动保证道,“我不爱在房间折腾,特别老实。”   “真的啊?”因为长高的缘故,沈多意觉得薯条重了不少,“让时安叔叔带咱们去部队练枪怎么样,还请你吃好吃的。”   戚时安落在后面和章以明叙旧,他见对方恢复得不错便放了心,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公司上。一路都很热闹,他们去游哲那儿聚餐,吃完饭又摆出了麻将桌打发时间。   沈多意不太会玩麻将,但是学习能力很强,戚时安挨在旁边守着,时不时给他指导一下,还一边讲道:“我们以前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打麻将,一美元一点,六十四点封顶,要是自摸一条龙,八圈下来就赢上千刀了。”   沈多意说:“谁能八圈一直赢啊,总有输的时候吧。”   游思心直口快:“你老公赢过,他会记牌,后来直到回国我再也没和他打过牌。”   沈多意难为情地盯着牌面,当着这些人实在是不好意思,连出什么牌都不会了。游思也后悔自己接话太快,正准备道歉,结果抬眼看见戚时安在沈多意背后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老公什么的那么让人害臊,他得赞一下。   游思道歉的话又咽回去,只好用行动表示,频频喂牌给沈多意,八圈下来主动输了一千块钱,虽然不是美元。   一直待到了晚上,戚时安和沈多意离开时顺便把薯条带走了,章以明写了行为准则让薯条遵守,又叮嘱了七八遍。   翌日早上,三个人出发去了部队营区,正好碰上步兵在靶场训练。戚时安向来沉稳,此时也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点表现欲。他戴上了耳罩和护目镜,举枪瞄准,扣下扳机后几乎立刻看到了十环。   薯条像猴爬树一样抱着戚时安的大腿,太崇拜了。戚时安放下枪,转头对沈多意低声道:“我都这样自我表现了,你夸夸我。”   沈多意是真心觉得对方厉害,也低声道:“戚老师,我也想和你一样厉害。”   步兵训练完离开了,靶场只剩下他们三个和几个勤务兵。戚时安抱着薯条比划,大手包裹着小手,试了几发后把薯条放下,对勤务兵说:“带孩子去你们食堂吃点西瓜,天热。”   电灯泡们都走了,他重新装子弹上膛,然后贴着沈多意的后背站好,环住对方手把手教学。沈多意带着绿色的迷彩帽,脸却微微红着,他握着枪,还被戚时安从侧面摸着头。   “再向右一点,瞄准。”戚时安调整好了沈多意的视线方向,然后从外握住了沈多意的手,“托一下,好。开枪的时候有后挫力,所以身体绷着点劲儿。”   沈多意目不斜视,在心中默念完“三二一”后按下了扳机。   “嘭”的一声,虎口甚至掌心都震得又痛又麻,后挫力迫使他肩背撞上了戚时安的胸膛。他在指导下打了九环,被从后面抱住时还发着愣。   戚时安在他耳边说:“那时候军校要是有你这么个小师弟,我肯定特别乐意上。”   沈多意还握着枪:“你这种人肯定破坏军风军纪。”   “估计是。”戚时安遐想道,“如果我教你格斗,一只胳膊就把你撂倒了,压瓷实了想干什么都行。我天,不能再往下想了,感觉像喝多了上头。”   沈多意已经头顶冒烟,他放下枪走远两步,跑去找薯条了。戚时安心满意足地收拾完现场,也悠哉悠哉地跟了过去。   营区一日游,打了枪,玩了模拟野战,后来还去骑了沙地摩托,薯条开心得都要管他们俩认干爹了。   晚上在外面的餐厅大吃了一顿,回家后洗完澡看电影,又吃了好多零食。小孩子精力再旺盛也不比大人,看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戚时安把薯条抱回房间安置好,沈多意干脆关了电视也准备早点休息。   洗澡洗到一半,戚时安拿着瓶药酒推门进来,沈多意正泡在浴缸里看收盘信息,听见动静便拉开了隔挡帘。   “今天在模拟场你不是保护薯条的时候摔了一跤么,我看看有没有淤青。”戚时安解了浴袍迈进浴缸,水位立刻上升到满溢。   沈多意侧身坐到戚时安跟前,让对方轻揉自己的摔到的地方,他放下手机神游,忽然问:“你喜欢小孩儿吗?”   戚时安回答得很快:“还行,懂事的喜欢。”   沈多意点点头:“我也是,所以可喜欢薯条了。”   他们洗完澡准备休息,沈多意把阳台上的推拉门关上,顺便拉上了窗帘,走到床边时见戚时安正蹲在床头柜前。   “找什么呢?”   “我放在柜子里的那筐安全套呢?不会李阿姨扔了吧?”   沈多意翻个白眼,他都懒得说了,买套套买一筐,正常人根本干不出来。他躺倒在床边:“我收起来了,薯条在这儿,万一孩子看见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薯条从门口探出脑袋:“谁叫我?”   沈多意招招手,等薯条跑进来上了床,他把对方抱在自己身上打了个滚儿,连打带闹的,问:“你不是睡觉了吗,这么快就醒了?”   “我幼儿园毕业以后觉就少了,好像长大了都这样。”薯条搂着沈多意的脖子,看着特别舒服。戚时安起身坐在床边,看着安逸的一大一小,说:“薯条,这是我和多意叔叔的房间,你可以玩儿,但是晚上要自己睡,知道吗?”   薯条回答:“知道,我妈说男士和女士、男士和男士、女士和女士都能互相喜欢,只不过男士和女士占的比重大,但都是没问题的,所以你和多意叔叔我都懂。”   沈多意拍拍薯条的屁股:“你懂得这么多?”   薯条把腿搭在沈多意的肚子上:“我懂,叔叔,咱们俩也是没问题的。”   戚时安把薯条提溜到了一边,然后上床躺在中间,隔绝了沈多意和薯条,不然他觉得问题很大。薯条无所谓,又伸手缠到戚时安身上,问:“叔叔,那你们就永远没有宝宝啊?”   戚时安反问:“你觉得我们俩谁能生出来?”   “我还想和弟弟或妹妹玩呢,看来只能靠我爸和我妈了,舅舅也不结婚。”薯条躺了会儿又打起哈欠,正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浑身激灵爬起来,然后滚下床跑进了洗手间。   戚时安和沈多意吓了一跳,赶紧跟进去,见薯条窝在马桶旁边吐了。两个人立刻换衣服拿车钥匙,带薯条去了医院。   路上沈多意抱着薯条喂水,问:“还难不难受?”   “嗓子疼。”薯条已经蔫了,“肚子硬硬的。”   沈多意一摸,确实肚皮鼓着。到医院后挂了急诊,随后又转到儿科,医生检查后特淡定地说:“就是吃多了,回家嚼两粒健胃消食片就行。”   虚惊一场,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戚时安下楼开药,沈多意又询问了些注意事项。医生交代完说:“年轻家长没经验,不用担心,小孩子吃多了而已。”   “谢谢医生。”沈多意抱着薯条离开了诊室,戚时安在一楼大厅,他们等电梯准备下去。薯条这会儿是真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沈先生?”   沈多意闻声回头:“简医生?”   简辛是路柯桐和费原的高中同学,之前他们聚会的时候见过。沈多意记得简辛是在耳鼻喉科,便说道:“朋友家宝贝儿来玩两天,突然有点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你今天值班吗?”   “嗯,值班捡了个小孩儿。”简辛手里拿着口罩,“被遗弃在科室外面的长椅上了,同事联系了警局,我把孩子抱来做做检查。”   电梯门开了,他们一同进去,沈多意忍不住问:“还能找到父母吗?”   简辛失落地说:“孩子的爸妈出了事故,送过来抢救到一半就走了。孩子的爷爷从外地赶来,估计是无力抚养孙子,就把孩子遗弃了。”   沈多意愣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同样是事故中失去双亲,也同样是只剩下爷爷一个亲人,原来他的境况还不是最差的。   小小的生命,以后不知道要多艰难地长大。   电梯门开了,简辛要回去值班:“我走了,你开车小心。”   沈多意点点头,又忍不住出声问道:“简医生,没有人管的话,那个孩子是不是就交给福利院了?”   简辛点点头:“应该是,希望以后有不错的人能领养他吧。其实我和我爱人一直有资助福利院的孩子,希望也能帮助到他。”   沈多意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抱着薯条坐在副驾上沉默着,连戚时安问他话都没有听到。戚时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立刻询问,想让沈多意先自己消化一下。   薯条又住了两天才走,热闹的公寓又变得安静下来,沈多意坐在餐厅里的圆桌前浇花,眼神直瞪瞪的不在状态。   戚时安端着杯牛奶走近,一把抓住了沈多意的手腕:“别浇了,我的多多都被你淹死了。”   沈多意放下喷壶,敷衍地摸了摸花瓣:“不小心走神了。”   戚时安拉开椅子坐下:“你这两天走神的频率有点高,睡觉也不安稳。想对我讲讲的话,我认真听着,还不想讲的话,就只把牛奶喝了。”   沈多意犹豫片刻,把牛奶喝了。   他努力地组织语言,把那晚遇见简辛的事告诉了戚时安,说完低头盯着桌面:“我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还那么小就……”   “就被遗弃了。”戚时安面上很冷静,“全国有很多孤儿,比那个孩子可怜的还有很多,简医生和他的爱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救助这些孩子,而不是日益牵挂着其中一个。”   沈多意无法反驳:“是……”   戚时安把椅子拉近,从侧面揽住了对方:“我们的安意基金也可以拓展到这方面,以后帮助这些孤儿,为他们提供教育基金。”   沈多意靠着戚时安的肩膀:“我觉得那个孩子和我的身世很像,可我比他幸运。如果当初我爷爷也丢下我,也没有那些街坊在,我不知道我会经历什么。所以这些天我总是惦记着,我甚至、甚至想如果给他一个家,他……但你说得对,我有些冲动了。”   他声音渐小,百感交集。   戚时安揉揉他的肩头,叹了一声:“可我还没说完。”   “被遗弃的孩子是很多,但这个与你身世相似,又被你遇到,是缘分。我们这辈子不会有孩子,除非领养。所以,你要是真的想给他一个家,那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他,和院方还有警方沟通一下,问问需要办什么手续。”   沈多意怔忡地看着戚时安:“你愿意?收养孩子不是小事,你考虑好了?”   戚时安分析道:“领养的话对那个孩子好,我们的家庭在某种意义上也会更完整,你多了一个家人,我以后还有儿子可以使唤,不错啊。”   沈多意抱住对方:“天啊。”   “别天了,天都黑了。”戚时安拍他的后背,“把牛奶喝了,今晚能好好睡觉了吧?”   商量好以后,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家里,几位长辈都表示了支持。登记备案、办理手续、采购儿童用品,一连气忙活了好几天,把孩子从医院接回家那天,两个人紧张又期待。   简辛送他们到医院门口,笑着说:“没想到你们会领养,那这个孩子真的很幸运。”   沈多意回道:“简医生,我和时安也想资助失恃失怙的儿童,之后可能还要向你咨询,我们到时候再聚。”   “没问题,我们家有狗有猫跟动物园似的,你们到时候来做客。”简辛很乐意帮忙。   戚时安和沈多意带着孩子走了,刚两岁的小孩儿怯生生的,好像随时都会哭。沈多意不太熟练地抱着,紧张得不知道要如何哄一哄。   戚时安很淡定,直奔干休所找霍歆。   两个人紧急培训,学习了一系列育儿知识,还记了三十多条注意事项。霍老铺排了一桌子物件,让孩子趴上去抓阄。   沈多意问:“你小时候抓了什么?”   戚时安说:“一盒绿豆糕。”   “……”沈多意闭上嘴,心说他儿子总不会也那么能吃吧。小孩儿被几个大人围着,吓得不敢动弹,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摸到了霍老的军棍。   霍老激动道:“以后当兵!这回没跑了!”   三口人在干休所住了好几天,因为公寓请了工人装修儿童房。一切收拾完回家的时候,小孩儿已经没有当初那种恐惧不安了,逗他的话还会咯咯笑。   “走,咱们去看看你的小床。”沈多意抱着儿子穿过走廊,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后推开门,惊喜道,“这是房间还是儿童乐园啊?”   戚时安跟过来:“设计师说现在流行这样的,我也不懂,只管乖乖付钱。”   地毯很厚实,摔倒了也不疼,小孩儿自己走来走去,随地一坐抓起玩具就开始啃。沈多意盘腿坐着,感觉很不真实,戚时安俯身吻他的发心,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房间也弄了,去看看?”   “我们房间?”   沈多意骨碌起来跟着去看,原来他们的房间安了隔音装置。戚时安坐在床边,仰着头说:“有孩子了,以后亲热得注意点,但我又喜欢听你的叫声——”   沈多意伸手捂住戚时安的嘴,面上却抿着唇笑。   小孩儿跌跌撞撞地跟过来,抱着门框不敢进来。戚时安把沈多意拽到身旁坐下,然后拍拍手说:“宝贝儿,过来。”   他们看着那团小小的生命一点点走近,内心也一再柔软。待孩子走到腿边,戚时安抱起亲了亲,琢磨道:“起个什么名字啊。”   沈多意说:“不是叫薯片吗?”   “真叫薯片啊,那不成薯条赐名了么。”戚时安扭头递给沈多意一个眼神。沈多意会意,叫道:“薯片,爸爸抱?”   小孩儿迟钝了两秒,然后伸出了小手。   “接受得挺快,那就叫薯片吧,戚薯片还是沈薯片?”戚时安还有点嫌弃,“沈薯片吧,你先想领养的。”   沈多意客气道:“不了不了,戚薯片吧,我爱你嘛。”   薯片也不知道他们在叨叨什么,眼睛一眯忽然开始乐。他们俩见状也跟着乐,往后一仰抱着孩子倒在了床上。   戚时安拿出手机:“拍个全家福吧。”   沈多意抓抓头发:“甜!”   “镜头还没开呢……”戚时安好笑道,“宝贝儿,凑近点。”   沈多意把薯片往戚时安怀里推了推,戚时安说:“我叫你呢,凑近点。”   “噢,你第一次叫,我没反应过来。”沈多意靠近,蹭着戚时安的头发。两大一小出现在镜头中,薯片好奇地举着手,眼睛都睁圆了。   戚时安看着镜头中的沈多意:“他甜还是我甜?”   沈多意看着镜头中的戚时安:“……我甜!”   画面定格,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戚时安骂沈多意狡猾,沈多意抱着薯片在床上打滚,还被亲了一脸口水。   “这张存什么名称啊?”   戚时安低头编辑:“喜当爹的多多。”   “去你的。”沈多意起身从后面抱住戚时安的脖颈,然后低头咬了一下戚时安的耳朵。他看着对方编辑保存,心中越来越热。   两天后,走廊挂上了一张裱好的全家福。   写着,我们仨。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