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囚徒 作者:蓝飏 文案 一只衣冠楚楚披着伪善面具的禽兽,圈养了一只被迫不得不忠犬的男人, 于是…… 忠犬不停的蹦跶反叛,禽兽不停的蹦跶镇压,在征服与不屈之间, 嗳昧不断奸情无限…… 腹黑鬼畜攻VS冷漠坚强受~强强虐文 内容标签:强强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主角:谢云,楚凌 ┃ 配角:温子渊,蓝啸然,魅,雷腾 ┃ 其它:忠犬,鬼畜,虐身,虐心,HE 楔子 初冬的下午,灰而压抑的天空中开始飘落零星的雪花,并且逐渐越下越大。冷冽着仿佛能划破人脸的北风卷着枯枝残叶呼啸而过,映衬着这原本就逼仄阴沉的气氛,无端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一直坐在谢氏总部大楼总裁办公室里的谢云接到了一通私人电话,电话接通之后,他面色阴沉目光冷厉的问了四个字:“人找到了?” 电话那边谢家大院的护卫队长用他那惯有的干净利落的说话习惯向谢云汇报:“是,总裁。我们找到1号的时候他已经自杀身亡了,尸体正在运回途中。” 冰冷的挑了下嘴角,谢云淡淡的夸赞了一声之后收了线。他从老板椅上站起来,拿起安静摆放在桌角的一个水晶相框,细细的端详着照片右边一个成年男人绽放的灿烂笑脸,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逐渐带上了浓浓的怨恨…… 死了么?你这个曾经兢兢业业辅佐我事业,甜甜蜜蜜跟着我经营爱情,而今又彻彻底底背叛我企图毁了谢氏的男人,就这么……死掉了么? 谢云忽然转身走向身后的落地窗,外面起初的小雪花这会儿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入目之处,已经满眼都是苍莽而惨淡的白了…… 他伸手支起最旁边的一扇窗户,寒风强硬而猛烈的灌进来,周围气温骤然下降的冰冷让谢云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他重新抬起拿着相框的手臂,细长均匀的手指仿佛带着无限眷恋一般,小心的、珍惜的、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男人笑得阳光灿烂的脸,然后在下一秒毫无征兆的把手臂伸到窗外,拿着水晶相框的手指轻轻一松,照片上那个笑容开怀热切的男人也就跟着相框从28层的高楼上坠落了下去…… 就在谢氏总公司的大门口——被摔得粉碎。 放下了窗子的谢云,抬头看着天空簌簌落下的雪花,嘴角的笑容开始变得残忍。这么简单的就让你解脱了,算是我谢云—— 送你的最后一份大礼吧。 …… 与此同时,在北美谢氏分公司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阴气显得越发的沉重。 三个彪形大汉围堵住了一个年轻男人,装了消音器的勃朗宁冰凉的枪口紧紧抵在年轻男人的眉心上,在这晦暗的停车场中,四个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心跳声显得强烈而真切。 领头的男人一边缓缓的拉下勃朗宁的保险一边用低沉冷漠的声调对被困在他枪口下的男人不痛不痒的说道:“很遗憾2号,少爷已经成功的驯服了1号,你和3号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所以,我来送你上路。” 耳边枪内机簧缓缓拉紧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年轻的男人一直低垂着的,隐藏在刘海下面的眼睛这时才轻轻抬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细长眸子在晦暗的灯光下像染上了夜色一样朦胧不清,但下一刻,当他的薄薄的淡色嘴角向上勾起一丝古怪的,带着露骨轻蔑的笑意时,那双眼睛也跟着刹那间变得锐利而讥诮…… 他用这样的目光毒蛇一样火辣辣的盯着拿枪对着他眉心的男人,那目光冰冷而带着粘性,以至于给对方一种沾上了以后就怎样也甩不开的错觉…… 年轻的男人缓缓开口,他轻缓低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也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镇定:“1号去辅助少爷三年没有一个消息传回,这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以为——我会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坐以待毙?” 对面的男人,在听到枪口下的男人这么说时,勾动扳机的手指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停滞,但还没等他说话,年轻男人已经轻笑着再度开口了—— “早在之前这栋谢氏的办公大楼就已经被我装上了炸弹,我死了……”说到这里,低低的笑声缓缓的在这个空旷的空间内撒播开,带上了阴沉而粘腻的回音:“整栋大楼的人,包括你们——都得为我陪葬。” 男人一惊,连带着他托着抢把的手都不可避免的抖了一下:“不可能的!我们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监视你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严密掌控之下!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安装炸弹?!” 年轻的男子看着他,慢慢的抬了下眼睛,努了努嘴,面部表情是好不真诚的惋惜:“那真可惜,百密一疏,让你们一年多的努力白忙活了。” 领头的汉子眯着眼睛看着男人,他试图从那张年轻的,漂亮的脸孔上找出对于这句话的任何一点破绽,但遗憾的是,被他压在枪口下面的男人姿态大方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闲适,他与自己对视的目光很平静,白皙精神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流露出来…… 年轻男人的话让此刻这三个占尽优势的汉子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很久之后,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领头男人的鬓角缓缓留下,在他轮廓清晰线条彪悍的侧脸留下一条冰冷粘腻的水痕之后滴落到漆黑潮湿的沥青地面上,留下了一圈模糊的湿迹……一栋大楼会死多少人?可是…… 下一刻,他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的开口道:“就算赔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你,今天也必须死。” 像2号这样的男人,此刻放走,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勃朗宁里面的机簧又一次的缓缓绷紧,细碎的声音却好像钢丝一样同时缠住了在场的四个人…… 此时,年轻男人垂在自己身侧与旁边车子行程死角的右手不露痕迹的微微一抖,一把乌黑发亮显然被改装过的小手枪悄然落入掌中——这把枪里面只能装下两颗子弹,但男人有这个把握,只要此刻围着他的三个人不同时开枪,他就可以在击毙其中两人的同时从这里逃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年轻男子身后的男人的手机忽然在这个紧张压抑的空间内嘈杂地、鼓噪地、甚至是慑人地响了起来…… 无可避免的,停车场中此刻对峙的彼此神经都已经绷到极限的四个人心脏同时一紧,领头男人想了想,再次放松了扣着扳机的手指上的力道,向拿着电话的人点了点头。 电话接通,不到一分钟的短暂应答之后,后面的男人好像明显松了一口气般的,喘了口粗气,对拿枪的男人低声说:“上面说1号失败已死,要我们马上带2号回国见少爷。” 闻言,已经准备被子弹穿透头骨的年轻男人暗自松了口气,长直而浓密的睫毛却倏然垂下,隐藏在睫毛下面那一双黑曜石般清冷而平稳的眼里暗沉的恨意一闪而过…… 收了枪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也重重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仍旧沉静的男子,扬了扬头,说道:“我们说话你也听到了,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回去见少爷。但是在这之前,先告诉我们你埋伏好的炸弹设在哪儿?” 年轻男人抬了抬浓黑的剑眉,脱离了危险的他此刻双手插兜姿态慵懒悠闲的靠在了车身上,看着对面三个人的目光里面是带着嘲弄的揶揄,“根本就没有什么炸弹。你们以为——我还真丧心病狂到要让全楼的人来陪葬啊?” 第1章 初见 谢家其实严格说来,算得上是一个挺古老的家族。从近代开始,这个数百年来一直是一脉单传的家族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把各种各样的角色都扮演得相当不错。他们做过土匪,打过鬼子,玩过军队,搞过政治,所以上面有人,下面有势,最后在改革开放的时期把蛇一样的目光定位在了商业这一块儿,从谢云的祖爷爷那一代开始,世代经营,终于也把这一块儿干得有声有色起来。 谢家的生意搞得很大,有头有脸的生意干到了政府采购招投标的指定单位,背地里也托着关系走私军火,这明里暗里的交易不知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得到了意外的利益好处,于是,大家也就这么心照不宣的相互照应了起来。 所谓土皇帝,放到谢家上面来说,就是出了京城是非成败不敢说,但只要在北京,他们家认准的声音,就很少有人敢出言反驳。 在这样的强制之下,人们逐渐对这种现象形成了一种惯性印象,继而改变成了一种行业间的潜规则,于是,一直到现在的谢云这一代,谢氏都发展得如鱼得水般的顺利。 家族名声大了,涉足的事情多了,明里暗里,黑的白的,对的错的,这些东西只家主一人处理,显然是不够用的。于是,谢家便有了历代家主都为下一任家主训练培养专门辅佐侍奉家奴的习惯,这个习惯伴随着谢家产生之初一起产生,并且随着谢家的发展而一直延续着……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明确的规则和程序,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是极为繁琐的。 家主会派人在世界范围内寻找体能智力适应性都相当不错的孩子,他们的来历各有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身份背景必须的清白的,没有复杂社会关系的,孤身一人没有牵挂。 在这些孩子中,经过多年的残酷训练,一层一层的选拔,到最后,只会有三名孩子活下来。就是一号二号三号。在下一任家主即位后,他们中最优秀的1号会被以专属家奴的身份首先派遣到刚刚即位的家主身边去,经过长久的磨合,假如当代家主可以驯服他,让这个一身本领的人甘心被自己差遣所用,那么2号3号就都必须要死,留下1号跟随这一代的家主一辈子。如果1号出现任何差错导致失败,那么2号代替他的位置,若2号也不行,那么3号来,如果试到这三个人都不能为家主所用,那么,这一届便不会再有专属家奴的出现了。 所谓家奴,虽然重点被放在了这么一个“奴”字身上,但二十几年的训练早就已经把他们磨砺得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了,心气儿通常也都是极高的。心机城府也都是深不可测的,在没到家主跟前供职之前,他们都被人密切的监视着还好,一旦跟了家主,这种监视被去掉,那么这些各个身怀绝技的男人们会不会噬主,会不会反叛,会不会背地里做出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所以,相应的,也就有了谢家专门针对家奴的家法。 说是家法,实际上那是一本用小五号字密密麻麻记载了足足三百多页的小册子,上面的规定,已经苛刻到了让人误以为是专门为了难为人才存在的。其实不过是给予家主肆意打磨家奴的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于这种家法历代家主都是可以更改或撤销的,不过谢家传承了这么多年却从没有一个家主撤销或修改过。 而现下的谢家家主,正是谢云,就在两天前,他刚刚被既是恋人也是下属的一号背叛,并且差点让他的家族生意损失大半。 不过,现在那个背叛他的男人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枪口下,索性这起背叛发现得很及时,因此,也就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唯一在谢云心里造成影响的,是他推一及百的,对家奴没了一点好感,工作狂谢云觉得,没有他们的辅佐,自己也一样可以把偌大个集团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当经过了一次背叛此刻正心情阴霾的谢云,坐在自家书房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上拿着一摞被订印成册的厚厚资料随意翻看的时候,对于这本关于2号事无巨细的资料,他查看得远没有当年看1号时的仔细和惊奇了…… 漫不经心的又翻了两下,谢云随手把那摞厚重的纸张扔到了办公桌的一边角落里,身下的老板椅悠闲的转了半圈,这才把目光放在了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单膝跪在地上,温顺的低垂着头的男人身上。 谢云顿了一下,轮廓深刻,线条流畅的长眼睛微微向上抬了一下,然后悠闲地抬起右手,来到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男人面前,用两根手指扣住了男人的下颚,缓慢而戏谑的,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男子并没有反抗,顺着谢云的力道抬起头来,一双温顺而沉静的眼睛此刻平静的跟谢云对视着…… 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第一次注意到他长相的谢云也不禁微微一愣——这个男人长相很好看。他有着白白的皮肤,浓黑的剑眉,黑白分明的细长双眼,他的鼻子线条锐利而硬挺,嘴唇很薄,颜色很淡。这样黑黑白白深深浅浅粗粗细细的线条融合在一起,在不经意间就给了人一种他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所以,谢云那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忽然戏谑的,揶揄的笑了起来,他随意的开口,带着上位者惯常的优越感:“你叫楚凌?” 被他掐住下颌的男子轻微的点了下头,微微张口,轻轻的回答了一个“是”字。 谢云的嘴角忽然间向上勾起了一丝恶劣的弧度,他手上加力迫使楚凌的头更加向上的抬高了一点,从那双此刻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楚凌几乎可以轻而易举的读出玩弄和轻蔑的意思来—— “长得真不错。没有别的用处的话——倒是可以用来暖床。” 闻言,楚凌看着谢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波动。他就这么淡定的跪在那里,看着谢云的温顺目光中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坦白。他缓缓的开口,在陈述客观事实的嗓音仍旧恭顺舒缓,没有流露出一点被侮辱的激动和愤慨来,“如果少爷觉得谢家花这么大的代价将我们培养出来,只是为了用来给家主暖床的话,那么楚凌也无话可说。” 微微眯了下眼睛,温度再次从眼底退去。谢云随手松开了钳制着楚凌下颚的手指,老板椅向后滑出半米远,他忽然从上面站了起来,起身慢慢渡到了背后的落地窗边。 由于前两天下得那场大雪,气温骤降,在这个初冬的夜里,室内外的温差已经让可视性非常良好的大窗子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谢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窗户上随意的画着不规则的线条,背对着楚凌的背影无所谓的耸耸肩,语调轻慢:“说的对!谢家花大笔大笔的银子把你们这些所谓的全能家奴砸出来,自然——是要有些用处的。” 随着谢云手指的划动,玻璃上已经被擦了一块透明的空白出来,他神色悠然的看着窗外小花园上的一片皑皑雪色,继而好像在跟楚凌谈论天气一般的随口说道:“既然是专属家奴,那么,就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奴开始做起吧。你起来去找管家,他会给你安排工作的。” ———————————— 谢云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所以,即使他现在是谢氏的总裁,也从来没有一天在早上上班的时候迟到过。 家里面已经完全掌握了他作息规律的侍者们,每天都会在早上七点的时候准时预备下早餐。 谢云每天都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一派恬淡的吃完了早餐,就会直接去公司坐镇。 但是很显然,往日这个对早餐吃什么都很淡漠的家主,这一餐明显吃得很愉快。 饭后,拿着纸巾擦嘴的谢云,一边动作一边对守在一旁的老管家随口问道:“今天早餐哪个厨子做的?挺好吃的。” 已经年近六十的管家闻言眉头轻轻的颤了一下,他微微付下身子向谢云点了下头,随即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这才回答道:“是昨天刚来向您报到的楚凌做的。” 对于印象这个东西,往往就是那么一个惯性的问题,就比如这么一顿饭,本来你觉得咸淡正好清甜适口,但当你得知了它是你不喜欢的人做的事,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就都跟着这个做饭的主人一起在你嘴里变了味道。 所以,当谢云得到这个回答之后,他轻轻的把用过的纸巾扔到餐桌上,向老管家点了点头:“去把他叫过来。” 楚凌今天已经换上了谢家大宅侍者们统一的工作装,深蓝的颜色,把他本人的气质衬托得更加挺拔而深邃。 他走到谢云面前,对谢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然后仍旧温顺的开口:“少爷。” 谢云坐在椅子上,虽然此刻他需要抬头才能看见站着的楚凌的脸,但这却并不妨碍他那自然而然流露的优越感也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气度。谢云缓缓的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没看出来,原来你的用途不仅可以用来暖床,还可以用来做厨子。” …… 此刻的餐厅里,除去谢云和楚凌以外,前前后后的还站了四个侍从,谢云在这里把话说得这么露骨,是什么意思,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其实即使不说明白,在场的几个人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凌有那么刹那觉得餐厅里的呼吸都开始变得轻了起来…… 然而,他自己却是不惊不惧不羞不辱的站在那里,礼数周全的对谢云再次行了个礼,仍旧是低沉的嗓音,冷静自制的回答:“楚凌随少爷安排。”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纠缠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于是谢云从餐桌前站起身,点头说了一句:“那你以后就留在厨房吧。”然后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向外走去。 楚凌一直把谢云送到了门外,俯身行了一礼,直到谢云的车子发动起来,楚凌才把折着的腰直了起来…… 目送着谢云的车子出了大门拐上公路,楚凌那细长的眼睛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刻骨的轻蔑与不屑—— 这一任的谢家家主,原来——就这么点儿心胸和肚量。 这一刻的楚凌才露出了他真正的本质。 凡事,偏偏就赶的这么巧儿。 谢云的车子转上公路的那一刻,谢云的目光正好就向窗外转了过去,在保时捷的后视镜上,偏偏就撞见了楚凌的这个一个既轻蔑又不屑的眼神,而后,锐利的眼,缓缓的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第2章 激将 所谓一顺则百顺,但要是有一个不顺,那很可能就是千般万般的不顺了…… 谢云这边压着针对楚凌那一个眼神而燃起的火气到公司去,屁股还没等做热,那边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就已经被人象征性的敲了两下之后径自打开了。 谢云从落地窗边回过头来的时候,一点不意外的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挑了下眉,谢云转身,悠闲的靠在了老板桌的一侧,神色间的稀松平常好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如此嚣张的做派,“你不是去搞对林海实业的那个并购案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安清开门之后就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听到谢云的问话,他那一双大理石样平静的眼睛之间忽然射出一道锋利的光芒来,他伸手松了松系在脖子上的暗红色领带,语气在惯常的平稳间多增添了一丝压抑着怒气的不耐烦:“本来之前已经谈好了价钱,我这次去就准备跟他们签合同了,林海的老总却突然改变主意说要加价。说是有人跟他们谈了比谢氏更高的价钱。现在他自己也觉得他的公司不应该只值这个价。” 想来,在京城,这谢家认准的生意,还真就没几个人敢抢。所以当初跟林海的人谈判的时候,作为谢云左膀右臂的安清把收购价格压到了1.5个亿,这个价格给的虽然不至于让林海的老总血本无归,但就他们公司的那块地来讲,这个价码是远远不止的。不过就往日行程的潜规则来看,这事儿既然谢氏一刀捅了进来,别家有实力收购的公司也肯定是不会再掺进来搅合的了。 所以,这桩并购案就在林海老总咬牙含恨,安清稳操胜券之前被敲定了签合同的日子,只是让安清没想到的是,这桩板上订钉的事情,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被人横插了这么一手! 安清想想就觉得来气,只不过,比他更生气的,此时此刻应该就属他的顶头上司了…… 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被楚凌那一个眼神看得就相当抑郁的谢云这气儿还没地方发,又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当下就气得有了那么几分失控,手里拿着的文件刹那被他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他铁青着脸目光阴沉语气危险的问道:“谁这么有本事,准备在我们嘴里抢肉吃?” 安清在这当口儿也因为预定计划忽然受阻而明显的不快,他伸出舌头舔了下微微发干的嘴唇,这才说道:“已经派人去查了,奇怪的是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谢云眯着眼睛把这几个字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接着走过去坐在了老板椅上,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怒火压了下来:“再找几个机灵点的人一起去查,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把背后的那家公司给我找出来!” 安清点了点头,接着就超级有行动力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打算跟谢云告辞之前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继而犹豫着开口:“听说来接替位置的2号昨天已经到了?那这事儿不如交给他去办,也好试试能力。” 说起来,这安清其实还是挺了解他老板的脾气的,工作第一,只要是工作上有事儿,凡事都得给向后推一推,只要是对集团有利的,他通常都会采纳别人的意见。 只是,这次安清却低估了一个上位者被彻底背叛之后所留下来的后遗症的严重程度。所以,当从他的口中蹦出来楚凌的信息时,他家的老板倏然冷厉的脸色让他这个跟了谢云多年的助手也是一怔—— “这谢氏,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谢云一字一句的缓慢开口,给出了这个建议的结论之后下了逐客令:“我自有分寸,以后如果不是我主动提起,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你就都不要再说了。去忙吧。” …… 安清离开之后,偌大的办公室中只剩下了谢云一个人,他给自己沏了杯清茶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脑袋中快速的分析沉淀着什么东西,然后,很快,在他已经冷静下来的大脑中,楚凌那个讥诮的眼神,再次清晰的凸显了出来…… 紧接着那个眼神之后的是安清刚刚说的话。当这两样东西糅杂在一起时,一个想法和一种欲望忽然如同一把野火般以猛烈的火速在谢云脑袋里膨胀开来—— 那是一种想要彻底去征服某个人整个灵魂的强烈欲望! 如果客观公正的抛开个人感情只谈工作的话,专属家奴的工作能力确实不错。把这个认知在推进一步,放到楚凌身上,那么就变成了…… 男人都是有血性有野性的动物,他们喜欢侵略与征服,谢云也不例外,楚凌无疑是一个能力非凡的男人,一个有着那样桀骜眼神的男人,一个会隐藏自己实力的男人,如果能得到这个男人的敬服之心,如果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忠诚,如果能让这个男人任自己驱使,彻底屈服在自己脚下,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云的眼睛亮了,里面闪耀着的,是赤裸裸的征服欲! —————————— 楚凌这一天的心情很好也很平静,对于谢云在见面之初的刁难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经历过太多严酷的训练,忍受过太多残忍的羞辱,比起这些,谢云的刁难不过是小儿科,只不过,他现在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能让这个看起来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主子重用他——他从记事开始就被谢家训练了二十几年,名义上是叫个“家奴”,可他所修习的东西又岂止是一个家奴的标准?在面对谢云命令时他尚且可以克制着自己表现的温顺而谨慎,但回个头想想,如果要他真的待在这里做一辈子的侍从,他是无论如何也会不甘心的…… 所以,当晚饭后谢云推开楚凌房门的时候,这个家奴突然别有深意的一笑,然后快速的隐藏起来,正好露出他那不屑而凉薄的脸色。自然而然的,骨子里深埋下来的桀骜也就跟着一起暴露了出来。 他转头看着推门而进的谢云,并没有一丝惊慌的放下了书,恭恭敬敬的对谢云行了个礼,但当他的身子直起来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却不如他的动作那般有规矩了:“我不知道,原来少爷您进别人房间的时候并没有敲门的习惯。” 谢云一愣,随后看着神色已经恢复成恭谨的楚凌,瞧着他眼底那么似有若无的燃烧着的细细火焰,浓黑的剑眉向上挑了挑,绕过床头慢慢的踱到楚凌面前,用像一只猛兽在看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兔子一样的戏谑眼神看着他面前这个温顺的男人,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你这是在——挑衅我?” 楚凌微微低了头,垂下了双眼,沉稳的语气没有一点紧张的波动:“楚凌不敢。” “不敢么?”谢云随意的重复着楚凌的话,末尾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漫不经心的讥讽。看着楚凌低垂着的头,谢云忽然想伸手去把他的脸抬起来,看看那双隐藏在长睫毛所形成的阴影中的细长眼睛此刻透露着怎样的感情。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他带着一种上位者“我摸你是你的荣幸”的优越感缓缓的抬手,打算沿着楚凌脸部的轮廓下去到他的下颌上,然后把他的头抬起来。但让谢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楚凌竟然微微偏头闪了过去! 一种被轻视忤逆的感觉瞬间就在那抹优越感之后爬上了大脑,谢云被僵在半空中的手指静止了那么短短的,不到半秒钟的时间,然后,他是身体忽然动了,他用很大的力道强势不容抗拒的向前迈了两步,伸手一把把没有防备的楚凌推抵在了墙上,周身的那种既儒雅又自制的气质一下子变成了强势而侵略的! 他一手撑在楚凌头顶,一手按在楚凌腰侧的墙壁上,把眼前这个明明桀骜不驯却又自制力极强的男人禁锢在两只手做组成的狭小空间里,他的脸缓缓的靠近楚凌的,在两个人的鼻尖马上就要贴在一起的时候停了下来,彼此的呼吸听得很真切,但房间中的气压却莫名其妙的低了下来…… 他们两个就这么可以说得上是漠然的在彼此对视着,整个房间里的空气好像都他们的平稳的呼吸强烈的心跳而变得绵软湿滑而死寂,而谢云,就在这样仿佛快要被压断气的气压下,气息极为侵略地一点点的逼近楚凌,直到把他的头因为谢云危险的靠近而不得不紧紧抵在墙壁上的时候,谢云终于轻轻的转了下头,戏谑而暧昧的在楚凌的耳朵上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神态危险而戏谑—— “我可以把你刚刚的行为,理解成是反抗的一种么?” 光就问话的内容而言,这个问句确实具有兴师问罪的意味,但如果与此刻他们两人的暧昧姿势和谢云眼底的危险和戏谑结合在一起,这其实……是跟某种强制的性行为的初始有一定共同点的…… 谢云故意呼在楚凌耳边的热气,由于可以活动的范围实在太小,楚凌虽然歪了头,却没有躲过去。他在那湿热的气流袭向他的一瞬间,呼吸的频率有了那么刹那的紊乱,但在听到谢云问话之后,他又重新恢复了他那宠辱不惊的沉稳神态。只不过,这一次,在楚凌那淡色的唇边,也如同谢云一样,慢慢的勾起了一抹乍看之下很挑衅,细看之后又觉得很温顺的笑容来…… 在那抹欠揍的笑容之后,谢云再次听到了他平稳的,低沉而舒缓的声音:“楚凌的优点与不足交给少爷的资料上面全部都有记载,我是不是在反抗,少爷您自然分辨的清。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在少爷的眼里都是错误的?” 这么一个简单的回答是与不是的问题,楚凌偏偏扯上了他的优点和不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细想一下,很简单的就会有答案了。 他是在暗指谢云这一天来对他的态度以及给他安排的工作! 闻言谢云抬抬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一种恍然的表情,看着楚凌此刻仍旧平静的得可以说得上是一丝表情也不露的脸,不禁挑起了一丝带着玩味的笑意,又一口灼热的气息角度刁钻的直达到楚凌的耳朵眼,看着被禁锢两臂中间的这个身子敏感的不可抑制的轻颤了两下,这才拉长的每个字之间的间隔,微微上挑起语调的问道:“你是在抱怨我——没有识人之能,容人之量么?” 楚凌垂下了眼,“楚凌不敢。” “呵呵,”谢云低低的笑了两声,这是楚凌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有别于其他成年男人或低沉或浑厚的笑声,谢云的笑的时候声音很独特,是那种细致而略带沙哑的,但听起来却好听得如同魔鬼在诱惑一样……“你也不用成天不敢不敢的挂在嘴边上激将我,还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楚凌仍旧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睛,却没有再说话。 忽然之间,谢云把距离与楚凌更拉近了一点,唇齿几乎要贴到楚凌的耳朵上,而他身上淡淡的男性气息,也不可避免的从他的脖颈间喘进了楚凌的鼻腔里…… 他用一种暧昧的,如同最亲密的人在咬耳朵一般的低语,在楚凌的耳边,缓缓的说道:“不过——你成功了。” 说着,谢云放开了对楚凌的禁锢,直起了腰身,之前的暧昧也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一扫而光,他若无其事的,用上司对下属说话时常有的淡淡的命令口吻说道:“整理一下工作需要的东西,明天跟我一起到公司去上班吧。你的职务是——司机兼我的私人特助。” 特助,无外乎也就这么个名子好听,说白了,这端茶倒水跑前跑后甚至是打印资料这一类的事儿,只要你家老板有命令,基本上你都是要去做的。你会参与公司的某些组织和统筹,但老板的授权,你绝不会接触公司最核心的领域。再说的简单点,就是把你当外人一样防着你搞什么商场上的小动作。 这些,楚凌自然是明白的。但他回给谢云的反应,仍旧是一个温顺而谨慎的“是”字。 谢云点点头,交代完事情之后也无意在楚凌的房间逗留下去。他摆摆手,像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一样交代了楚凌一句好好休息,继而转身向门外走去。 但是,临出门之前,他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用一种不怀好意是目光看了看送他到门前的楚凌,然后语气轻飘飘问了这么一句:“专属家奴的话……谢家的家法,你还记得么?” 楚凌闻言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一向沉稳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竟然迅速的滑过了一丝苦涩,他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毫不避讳的看着谢云,嘴角勾起一丝带着细碎嘲讽的弧度,回答道:“记得,那是我在十五岁之前每天的必修课。” 这句话说完,话音刚落,楚凌就已经正色规规矩矩的在谢云面前屈膝跪了下去。他的头低低的垂着,脊背挺拔,双肩微微向后打开,请罚的声音听起来也一如既往的沉静而平稳—— “楚凌顶撞家主,按家法规定自当抄袭其中家奴守则二十遍反省思过。少爷可还满意?”这话楚凌是低着头说的,看不见神色,不过声音极为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谢云轻哼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楚凌的房门。 谢云走后楚凌缓缓站了起来,细长的眼睛一眯,一丝皎洁而诡异的目光滑过了眼底—— 所谓的家奴守则,不过是为了辅助谢家洗脑的工具而已。早在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对这种东西免疫了,而现在,它更是不可能再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抄二十遍守则,这个后果对他而言,尚可接受。 第3章 悸动(上) 一夜不睡对楚凌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在他已经过去的十几年时光里,他经常因为白天遗留下来的繁重的课业而通宵赶工。别说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坐在还算舒服的椅子上一点不用动脑子的抄写家规,就是被导师整夜整夜的体罚对他而言,也是司空见惯的。 习惯通常而言,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但是就算它再怎么强大,也不会强大过人体自身的本能反应。 所以,当第二天早饭过后的谢云出了大门,看见已经提了车等在一旁的楚凌虽然眼睛下面有一对淡淡的黑眼圈,但仍旧精神头不错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没什么特殊反应的上了车。 车子刚一拐上谢家前面的公路的时候,谢云就仰头靠在了后座的靠背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凌的车开得很稳,车窗外面的树木全部在一同一种频率掠到他们的后面去,即便是那条到公司每天必须会经过的弯路和下坡,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谢云竟然也没有感觉到往日那般强烈的感觉。他们就这么一路无话的驱车往谢氏的总部去,直到,在最后一个交叉路口的时候—— “左拐。”一直闭着眼睛的谢云这个时候就好像额头上长了只眼睛一样,对正在等信号的楚凌低声命令道。 楚凌一愣,抬眼向车上挂的后视镜上瞄了一眼,在看到仍旧闭着眼睛的谢云之后,眨了下眼睛,略微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用舒缓而低沉的嗓音对谢云说道:“少爷,前面就是公司了。” 他并没有去反驳或者猜测谢云突如其来的命令到底是说错了还是有其他的意思,他只是间接而含蓄的,告诉谢云,去公司的路应该直走,而不是左拐。 谢云仍旧闭着眼睛,但线条锐利眉峰却已经微微的蹙了起来。他再次开口,加重了的语气中带着明显得不耐烦:“左拐。” 楚凌从后视镜里面看着谢云表情的变化,低头看了眼表,眉头也跟着拧在了一起—— 现在到拐到左边的话,上班就会迟到了。而在他曾经所听闻到的一些关于谢云的事情中,最多的一个,就是这个男人讨厌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延误上班时间。这其中,也包括谢云他自己…… 于是,在路边的红灯变黄的时候,楚凌不得不再次张口提醒:“……少爷,现在拐过去的话,上班会迟到的。”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下来的时候,楚凌忽然敏锐的感觉到车内的气压一下子低了起来。他再次把目光放在后视镜上,正好看到谢云用一种缓慢却带着异样压迫力的速度把眼睛睁开了,此刻,那双利刃一般形若有质的眼睛睁冷冷的看着他的后脑—— “我说左拐,别让我再说一遍。”说到这里的时候,谢云又把眼睛一点点的眯了起来,目光冷冽而不耐烦:“要不然,你就给我从车里滚出去!” 再坚强再冷漠的人,当他的好意被人当驴肝肺一样不留一点情面的狠狠扔回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心里也绝对是不好受的。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介于不被人理解与被人拒绝的不爽之间,并且,这种情绪的产生,是很难被控制的。 偏偏,以楚凌的身份而言,谢云让他滚出去,他还就不能真的耍性子发脾气的开门下车。他所能做的,只是忍耐,和……顺从。 所以,在后面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车主不断的按喇叭的嘈杂声中,楚凌在他的眼神改变之前把眼睛垂了下去,淡色的唇不自觉的抿了抿,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慢慢握紧,把方向盘牢牢的攥在手里,终于不再说话的打了方向盘,把车往左开了过去…… 谢云的目的地,是城郊的一家国际高尔夫俱乐部。直到打了卡进到VIP专用的休息室的时候,楚凌才知道,原来谢云事先就已经跟人约在了这里。 谢云约的,是北京城中仅有的两个跟谢家基本上实力相当,有能力在生意上跟谢家扛上一扛的公司中的一个,博安公司的老总。 但凡这种生意人之间的交往,往往都是伴随着利益的。不管是酒桌上,宴会上,KTV的包房里亦或是向此刻谢云选定的高尔夫球场这一类的高级会所,其所能达到的效果,大抵都是相同的。 而这次谢云约博安的老总,也只不过是想就前一天安清跟他汇报的那个该死的消息探个虚实而已。 听着他们一路寒暄到更衣室又把谢云换下来的西装整理的楚凌并没有跟到室内球场上去。目送谢云走远的他闲来无事,便从休息室里出来,顺着一侧的小路随意的向前走着。 这儿的景色很不错,细致的鹅卵石地面两侧,树木的树枝上还挂着积雪。空气里弥漫着雪独有的清新气味儿,新鲜冷冽而清澄的空气在一呼一吸间就让人不自觉得放松了起来…… 楚凌双手插兜,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沿着这条石子小路走下去,他偶尔会仰起头吸一口林间清冽袭人的空气,每当这个时候,清晨的阳光都会有点点滴滴散落在他的眸子里,把那双平日里一向沉静的黑瞳照耀的神采飞扬。 他就这么一路向前走着,直到……这条石子路的尽头…… 眼前的不远处的一栋类似员工工作区域的大楼横了出来,挡住了楚凌向前看的视线,然后他才惊觉,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 微微皱了皱眉,想到谢云还在球场的他正准备往回返,却意外的被一声女人的低呼声拽住了视线—— 在大楼的左角,两个孩子正蹲在不远的雪地里赤着小手,一把一把的抓着雪往一个类似是雪人肚子的大圆球上拍打着。他们的小脸被冻得通红,然而两个人却在用稚嫩的声音很热烈的讨论着什么,顺带着对着那个还没有脑袋的雪人指手画脚。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围着白围裙的女人从大楼里面走出来,在门外环顾了一圈之后,惊呼一声向着那两个孩子所在的位子快速的跑了过去。下一刻,她弯腰把其中的一个小孩抱起来,搂进了怀里…… “宝贝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啊!妈妈到处都找不到你!这大冷天的蹲那里抓雪会把自己冻坏的知不知道?我们不玩了,回屋子里面好不好?妈妈刚刚抽空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哦——” 楚凌没有听到女人怀里的那个孩子对妈妈辩解了什么,只是看到了他在听说桂花糕之后四下欢呼舞动的小手,和一句欢呼着的称赞“妈妈真好!”…… 一瞬间,他有了那么一丝的心慌,紧接着,胸腔里的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隐隐约约的疼了起来…… 妈妈……这对楚凌来说,其实是一个很陌生的字眼。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便是在一处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地点的训练营里面,跟他在一起的有好多个孩子。那个时候,他们每天所要做的,是一遍遍的熟悉所谓的谢家家法。他们甚至都还不明白里面一章章一条条一段段的文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意思,这个家法于他们而言最直观的理解就是,没有按规定背完某一篇的话,晚上就没有饭吃。 楚凌从懂事起其实就是个比较懂得识时务的孩子。所以,每当老师交代下来任务的时候,他都规规矩矩的去背,就算那段文字对于刚刚识字不久的他还远远完不成,但他也会在被罚不许吃饭之后默默的,拿着那本当时对他来说还挺沉重的家法做到一边继续去背去记,而不是想其他许多孩子一样哭闹。 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拔当中,那些孩子逐渐一个一个的在他眼前消失了,而他,被一直留了下来。 而那个时候,那个训练营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独自一个人的,所以就算他从课本上认识了妈妈爸爸父亲母亲,那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虚无的、空白的词组而已。 直到十五岁之后,经过层层的删选,连同他自己在内最后剩下来的四个人被分往四个不同的地方接受来自不同导师的训练,楚凌才算是真正的开始接触到了这个社会,才倏然发现,原来,爸爸妈妈是绝大多数人在这个世界上所说出的第一个词,会写的第一个字!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不可避免的一遍遍在心里幻想着父母的样子,幻想着,假如自己是在他们身边成长到十五岁,是不是可以跟在大街上看到的孩子们一样,甚至是比他们更幸福! 然而,没有假设,事实这个东西,谁都改变不了。 所以,随着年龄的逐渐成长,他便开始不再幻想,他让每天都被排得满满得课业占满自己的内心,就这么硬生生的把当初的那么一抹属于少年的心思给压在了心底。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年的这一天,就那对母子之间的一段简短的对话,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心底的那抹痛楚给硬生生的挖了出来! 这个时候,那位抱着自家孩子的母亲已经早就回到了大楼里。雪地上,独留下了另外一个长得圆滚滚胖嘟嘟的小男孩,在那里嘟着小嘴,不大开心的继续对着未完成的雪人…… 楚凌忽然觉得那个孩子很像当年还很小的自己,孤单而倔强…… 第4章 悸动(下) 不知道是被什么所驱使,楚凌暂时忘掉了要赶快赶回休息室的想法,不自觉得抬起步子往那孩子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近前,在那男孩面前蹲下来的时候,他才看清,眼前这个孩子,有一张圆圆的粉嘟嘟的小脸,和一双黑黑的大眼睛。 此时,他撅着小小的嘴,轻轻蹙着眉,用已经被冻红的小手接连不断的往那个已经变得圆滚滚的雪人上拍着雪…… 看着眼前的孩子,楚凌的眉眼忍不住柔软了起来,他和善而温柔的对那个此刻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的孩子笑笑,歪着头对他说道:“小朋友,玩这么久你冷不冷?你妈妈呢?” 男孩嘟着小嘴,黑豆一般的眼睛用一种很天真很纯洁的目光看着楚凌,用还相当稚嫩的童声回答着眼前这个叔叔的问题:“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可能连楚凌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听到眼前这个小小的男孩这么天真的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前后微微晃动了那么一下…… “那……你爸爸呢?他怎么不来陪你玩?”楚凌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冻得通红的小手,忍不住的继续问道。 只是,让楚凌想不到的是,这个刚刚还一脸天真的孩子,在楚凌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眼神里是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懂事与倔强:“爸爸在忙,我不能给他添麻烦。” 楚凌的心再次紧了紧,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把对面的男孩拉过来,把他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借此给他温暖。然后,楚凌笑着,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那,叔叔陪你来玩好不好?” 于是,在那孩子的欢呼与雀跃中,楚凌伸手一把抱起了这个懂事的让他心疼的孩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而自己就地坐在了台阶上,就跟这个小不点一起堆起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雪人…… 成年人的行动力往往是孩子的很多倍。有了楚凌的帮忙,这个之前甚至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雪人,很快就有了个圆圆的脑袋。 明明是初冬的天气,楚凌却跟着那孩子前前后后的忙了个满头大汗。他随手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把脖子上的领带撤松开,解开了里面衬衫的两颗扣子,然后继续抱着那孩子听着小不点的指挥跑前跑后的给这个雪人添上了手臂,鼻子,和嘴。 当眼睛看着这个完成品的时候,楚凌心中的成就感,竟然比他从前所出色完成的任何一件事都更加强烈!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雪人。在此之前,他跟雪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在训练营里为了锻炼忍耐力,他穿着单薄的迷彩在厚厚的积雪上面足足俯卧了两个小时…… 他记得那次完事儿之后,他被冻得全身僵硬嘴唇发紫。而这一次,他竟然跟这个孩子玩的满头大汗热火朝天! 怀里的小不点似乎是欣赏够了属于他们的艺术品,这个时候看到成群的麻雀从楼顶上飞下来落到不远的空地里去找食吃,这个好动的小孩儿就闹腾着从楚凌的怀里爬了下来,跑过去追麻雀了…… 麻雀被他惊起,又落下,小不点也跟着他们的起落而跑跑停停。这时候楚凌看着那个追麻雀追的热火朝天的小小背影和四起乱飞的麻雀,听着那孩子欢快稚嫩的笑声,忽然之间,就有了那么一点的失落感…… 他忽然觉得,眼前愉快而自由的景象,不是属于他的…… 属于他的,好像只有那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压抑空气和……必须无条件顺从的对谢家的忠诚…… 他不是属于他自己的,是属于谢家的,是属于谢家现任家主谢云的。而他自己,甚至没有办法支配这具身体该往哪儿去,该去做什么! 他甚至……连眼前这四起的麻雀都不如…… 他们尚且可以自由自在的往自己想飞的地方飞,往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逃。而他,从懂事起所学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了谢家而努力而奋斗的,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谢家为他设计好的。至于他自己的想法……呵!根本就没有人关心在这些东西里,有哪些是你想要的,有哪些是你根本就不想去学不想去做的!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他对自由的渴望太过强烈,所以,在当年确定123号的那场考核里,他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他故意让自己只得到了这么个替补的数字。因为他确信以他的本事,只要事先把事情计划好,就算要面临将来1号成功他被杀掉的结局,他也可以从别人的枪口下逃脱开来。而只要他能离开谢家人的视线,那么他就可以保证拿到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自由! 想到这里的时候,楚凌忽然仰头看了看天空那轮温暖却不炽烈的太阳,迎着那万丈的阳光,忽然放松身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而,那双因为想到这些身不由己而产生的暗淡也在瞬间变得神采奕奕而充满自信! 他始终相信,最终有那么一天,他会得到他想要的自由,就像他曾经因为自由而奋斗过的那许多一样,终有那么一天,他会成功的! …… 而确定了林海收购的事情不是博安老总下的手后,谢云从室内球场走了出来,没有在应该看到楚凌的地方看到他这个人的时候,火气就好像实质一般的“腾”的一下子就从心里烧了起来—— 这叫什么特助?不守在原地等着他回来竟然自己到处乱跑! 想到这里,他勉强压着怒火拿出手机给楚凌打电话,紧接着,让他更为恼火的事情出现了—— 楚凌的电话竟然没人接! 一瞬间,怒火更猛烈的烧了起来。 而当谢云气急败坏的顺着休息室外面的小路一路走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楚凌这么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他站在阳光下,修长高挑的身形越发的高大挺拔。他微微仰着头,眉眼间全部充斥着自信的光彩,他薄薄的粉色嘴唇向上挑起一抹笃定的笑容。冬日里难得明媚而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铺散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激烈运动之后额头上所挂上的汗珠,也因为身体主人这个微微仰头的姿势而变得晶莹耀眼。往下看,他细致白皙的脖颈上,皮肤微微拉近,中间凸现出来的喉结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不自觉的上下滑动。脖子下面,被他扯松的领带和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下面,两截因为肌肉凹陷而凸显出来的锁骨也跟着他的呼吸微微的上下起伏…… 真是……该死的性感! 男人本来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不管他是什么人在干什么样的工作,只要他不是性功能障碍,就不可能不被美好的身体所吸引,继而产生某种特定的生理反应。而有研究表明,这种生理反应,在同性恋者之间,表现得更为强烈。 所以,当谢云看到这样自信的,性感的,神采飞扬到几乎耀眼的楚凌时,一种最开始源自于征服欲,掌控欲的东西,在这满腔怒火的催动下,在再加上一把名字叫做楚凌的助燃剂之后,狠狠的糅杂在了一起,然后以迅速快的令人无法抵挡的趋势变成一种强烈的,旺盛的情欲,刹那间就撞在了谢云的下身上! 他看着楚凌的眼神慢慢的变得炙热而幽暗,他看着此刻那个发现了他并迅速整理好衣衫快步向他走来的男人,勾了下嘴角,露出了一抹少见的,带着邪气的笑…… 即时是看到了自己的主子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石子路尽头,楚凌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来。他只是快速的把自己的衣扣、领带、西装,全部整理好,然后快步的走到了谢云面前。 还没等谢云开口兴师问罪,楚凌自己已经挺拔的站在谢云的面前,对眼前这个目光晦暗不明的家主深深的行了个主从礼,紧接着便干干脆脆的开口道歉:“少爷,对不起。” 谢云看了看楚凌,没有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一路无话的一直到了停车场,谢云自顾自的首先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面。楚凌虽对谢云这一举动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问,也跟着拉开门在驾驶席上坐了下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回身关好车门的同时,谢云倏然靠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而来不及防备的时候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上身狠狠的摁抵在车门的玻璃上,紧接着,便是一个带着侵略气息的纯男性的强吻! 楚凌感觉的出来,这个吻中所蕴含的霸道、强势、危险、和侵略!就好像,要将他的整个人一同吞入腹中一样…… 无疑的,这种强烈的征服感和占有欲,让他害怕。 所以,几乎是本能的,在楚凌被谢云以这种不容反抗的侵略姿态压倒强吻的同时,他另外一只尚且处于自由阶段的手中,那把精致小巧的银色手枪随着手腕的轻轻一抖滑落到了掌中。楚凌迅速握紧,却在悄悄瞄准了身上人的腰眼准备扣下扳机的时候反应了过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 下一秒,他再次轻轻的抖了下手腕,掌中银色的小东西被收了回去,而那只之前握枪的手却没有闲着。它在谢云伸出另一只手臂想把他按牢继而加深这个强吻的时候迅速的握成拳,紧接着一点没犹豫的就准备击在谢云的那张此刻带着露骨情欲的该死的脸上! 谢云吻着他的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动作,另一只手臂却是在眼角余光瞥见楚凌动作的时候迅速曲起把楚凌的攻击挡了下来。然后很快变挡为抓,准备就势抓住楚凌的手腕,而楚凌却在这时侧了下身子曲起膝盖,没一点停顿的直接向谢云的下体撞了过去!谢云这时又把原本准备抓住楚凌的手往下移,挡下他的膝盖,紧接着顺势在楚凌肚子上准备砸下一拳,而这个时候楚凌又用那一只活动自由的手臂把谢云的拳头挡了下来…… 小小的车厢里,都是一只手两条腿可以活动的两个人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争斗着,谁都没捞着好处,却也谁都没有吃到谁的亏。 很快的,车子有限的空间里便因为他们之间的斗争而充斥上了满满的男性气息,谢云和楚凌都在急促而剧烈的喘息着,手上争斗的动作却都是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事实上,对于之前那种单纯的忽然燃起的情欲,虽然来得快,其实去得也是极快的。跟楚凌这么你来我往的攻防下,谢云早就没了之前急切而热烈的欲望。但是此刻他却不想停手,因为……他想征服这个男人,想看着他对自己屈从的低下那桀骜的头,想让他唯自己之命是从的欲望,伴随着这个男人此刻伪装全卸的激烈的对抗,而在心底燃烧的更为旺盛和强烈了! 终于,当谢云结束了这个绵长而刺激的吻之后,楚凌在剧烈喘息的空当里,皱着眉死死的看着把他压在身下的谢云,他冷静的开口问谢云,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沙哑:“你究竟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闻言,压在楚凌身上的谢云忽然之间愣了一下,他缓缓的抬起上身让自己的距离与楚凌拉开一点,好更详细的看着这个男人此刻的表情。然后,他出乎意料的看到了那张此刻浮着淡淡红晕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而自制。 歪了下头,谢云再次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去打量这个才到自己身边来不到两天的男人,忽而笑了一下,终于开口,也是略带沙哑的嗓音意义不明的说道:“你跟他,果然是不一样的。” 楚凌原本就拧着的眉心更加皱紧了一点。他此刻看着谢云的眼睛微微带上了那么一点点的疑问,然后开口试探着问道:“和1号?” 而这个问题,谢云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将要回答的打算。他把问题的中心重新拉回到之前楚凌所提出来的那个问题上,挑眉暧昧的伸出舌尖在上唇上舔了一下,下一秒,他毫不掩饰眸子中那赤裸裸的征服欲和占有欲的,用一种缓慢而压抑的语气,轻轻的对楚凌说道:“我想要的么……当然是你绝对的忠诚和——你这个性感的身体。”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云慢腾腾的从楚凌身上挪下来,并不去理会此刻楚凌的表情和反应,径自开了车门坐回到了后座上,“走吧,回公司。” 楚凌点点头,大略的整理了一下因为刚刚的一番争斗而凌乱的衣服,平静的很快的发动了车子…… 在他们的车子刚刚驶出这个高尔夫球场的时候,在一个谢云看不到的角度里,楚凌缓慢的,轻轻的,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义不太明确的诡异笑容…… 谢云想要他楚凌的忠诚,为了自己想要的自由,楚凌可以给予一部分。但是这身体—— 楚凌冷笑。 谢云,你也要有这个本事…… 第5章 蛰伏(上) 跟着谢云到了公司,楚凌就很切实的发现,谢云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因为刚进办公室,脚跟还没站稳的谢云已经扔了一叠整理打印好的文件给他。那纸上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很显然是在不久前刚刚被人送进来的。 楚凌低头去看,上面的林海实业让他联想到今天早晨听到谢云和博安总裁的对话,心下当即了然。 果然,之后谢云淡漠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来,熟练而干脆的就这么把这份相当棘手的工作分派给了楚凌:“林海实业的事在你之前有人负责,不过既然你来了,那就由你去做吧。” 楚凌点点头,利落的对谢云淡淡行了一礼,就拿着那摞文件退了出去。在之后的一天里,谢云就再也没有见到楚凌的面。就连下班之后的车,都是谢云自己开回家的…… 在晚饭后,仍旧没有看到楚凌影子的谢云叫来管家淡淡的问了一句楚凌回来没有,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只有锐利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接着就仍旧表情淡漠的上了楼…… 这样的情况在接下来的两天一直持续着,楚凌整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人影,而谢云却也并不着急——如果楚凌借着这个机会逃跑的话,那么他只能说,谢家二十多年的洗脑成果是完全失败的了。 然后,在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刚开完一个高层会议回到办公室的谢云,终于看到了失踪了几天的楚凌坐在他办公室外的隔间里等他。 楚凌的手里拿了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看到谢云的时候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谢云漠然着一双眼睛上下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即便是厚重的黑眼圈挂在眼下,他身上的衣着也仍旧是一丝不苟的严谨与利落。 没有说话,谢云抬手开了门,楚凌在他的身后跟着进了这间装修简洁明快的总裁办公室。 在老板椅上坐下来,谢云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行动力显然不错的下属,挑了挑眉,瞄了一眼楚凌手中的文件夹,问道:“有眉目了?” 楚凌没有立即回复谢云,而是首先用他那一双细长但绝不柔弱的眉眼扫了一眼这个偌大的办公室,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上前了两步,一边把手里的文件恭敬而平稳的倒过来放到谢云面前,一面用一向沉稳的声音多少带上了点凝重说道:“少爷,您先看看这个。” 谢云皱了下眉,打量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楚凌,把文件夹翻了开来…… 随着手指一页一页的把配着照片的纸张翻过去,谢云的动作也在一点点的改变。他从最初漫不经心的把文件铺在桌子上看,再到手指快速的翻动,直到最后他两手把文件夹拿起来翻看……而越看,谢云的表情就越冷冽而凝重。直到最后,他缓慢的把文件夹合起来,重新放回到桌子上。保持着冷静的表情,找回了自己一贯的声音,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楚凌的眼睛,沉声问道:“消息可靠吗?” 楚凌一点不回避的看着谢云,点了下头,“整个报告都是我自己调查整理的,虽然照片看起来模糊,但基本上可以肯定。” 谢云的目光缓缓的从楚凌的脸上挪下来,然后以一种极复杂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份报告上。在那上面,有着他多年的老搭档安清和林海老板在一家夜总会包房里面的照片,从现场的气氛和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来看,那明显不是在谈判寒暄或者任何一种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称兄道弟的表情。而是一种……闪耀着共同利益的目光。 谢云觉得,他的呼吸有那么一个瞬间变轻变短了……为了这么一份意料之外的报告…… 略微沉吟了一下,谢云再度开口,他是目光始终盯着那个淡蓝色的夹子外壳,声音却已经莫名的冷了下来:“有直接证据么?” 这是楚凌第一次听到谢云用这么冷冽的声音说话,之前他跟谢云接触的时候所听到的,从来都是那种带着戏谑的高高在上。 楚凌敏锐的感觉到,周围的气压随着面前男人的这个问句而倏然低了下来,有那么一丝危险的感觉丝丝缕缕的侵袭到他身边,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被压制感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他又恢复成他之前沉稳平淡的样子,嘴角却微微勾起了一丝笃定的笑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的神采忽然跟周围的冷空气纠缠到一起,继而很快的推抵起来…… 楚凌平稳的开口,声音仍旧舒缓:“找不到证据。不过——我倒是有其他办法可以证明……” …… 安清仍旧大大咧咧不敲门的走进谢云办公室的时候,正好遇到楚凌离开。在他们插肩而过的时候,安清目光带着思量的看了楚凌一眼,而楚凌则是拿着那份报告目不斜视的从安清身边插了过去…… 在楚凌回身关门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安清跟谢云的这么两句对话—— “你把林海的案子交给他了?当初不是说什么都不肯用?” “哦,我忽然觉得,谢家把大笔银子砸在他身上,就让他这么窝在家里,多少有些不划算。” 门后面,楚凌微微冷笑,手下稍微用力,把门关死…… —————————— 当天夜里,在谢氏一片漆黑的档案室内,一个高大的人影拿着一个微光的手电筒,悄无声息的在多个堆满各色文件夹和牛皮纸的架子上,摸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幽暗中,这个人把目光定在了架子的中间部分,左右看了一眼之后,从偏左的地方抽出了一摞大概四五个的档案袋来。而就在这时,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伴随着轻轻的一声开关摩擦的声音,原本漆黑寂静的档案室一下子变得通亮刺眼起来…… 高大的男人猛然回身,映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面的,赫然是一张属于安清的脸! 楚凌这个时候从档案室一处由阴影所形成的角落里缓步踱了出来,他速度平缓的走近安清,脚下皮鞋踩在地面上规律的“嗒嗒”声,如同钉子一样,被一颗一颗的按进了那个此刻正心怀鬼胎的人心里。他轻轻开口,依旧平淡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意外:“果然是你。” 而那安清,在他的目光与站在两个架子中间的楚凌相对时,原本惊讶慌乱的眼睛逐渐变得冷静了起来。 他不急不躁的把那一摞档案文件插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极度的恐慌之后,声音还犹带了一点的尖利急躁与颤抖:“原来如此。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下的套子,你料定我会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谢云把他调离了林海收购案,怪不得今天一早看到谢云的时候总觉得他眼神怪异,怪不得他去找资料的时候刚好看见进到档案室的楚凌!原来,自己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进了他们设下的圈套! 林海的收购案中途被拦腰截断,的确是他所为。事实上,他做的事情不仅仅只有这个。包括之前谢家走进军火时被海关查获的那批枪支弹药,包括之前谢氏坐庄的股票被抢庄,包括政府公开竞标的时候谢氏的企划案被盗! 不过,除了林海的这件收购案以外,其他的事情,谢云只不过是略有耳闻而已,这些可大可小的事情,谢云知道了以后也是随后丢给他去处理的。 因为作为大学期间同学的他们,谢云足够信任他。 其实,谢云可以信任的左膀右臂一共有三人,一个是个精明强悍的女人,她目前在美国;另一个是谢云父亲给他推荐的年轻人,不过在这之前也已经被谢云派到了外地刚成立的分公司去暂时帮忙打理。所以说,谢云身边剩下的,只有一个他。 而这些事情,以他在公司里的位置,足够压下来。只有林海一件,由于涉及的金额太大,所以把事情有选择性的告诉了谢云。果然,谢云还是足够信任他的把事情交给他去调查。而他那天向谢云推荐2号的时候,其实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谢云到底有没有让2号插手的意思而已。当时谢云的反应很强烈,于是他也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把心放了下来。只是却没想到,谢云竟然中途突如其来的让楚凌接手,直到现在,他安清功亏一篑! 至于是楚凌先查到了他的蛛丝马迹还是谢云先发现了他的马脚,那就不得而知了…… 安清在说完话之后,冷静的把事情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然而,仍旧不得其解…… 这个时候,楚凌却笑了。笑得自制而笃定:“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成王败寇,安清本来就不是个肯歇斯底里的男人,所以这个时候,他选择沉默的接受现实。 他没有再在背叛谢云背叛谢氏上面多谈论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他只是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对楚凌偏了下脑袋,平淡的眼神中忽然有了怪异的追忆,笑意清浅…… “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第6章 蛰伏(下) 安清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径自的绕过两边高高的实木架子,绕到了放在档案室中间的一张长形会议桌的一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而楚凌,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也跟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安清这个时候看了一眼同样看着他的楚凌,又笑了一下,原本浑厚的男声因为真切的追忆和思念,变得柔软起来……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父母双亡生活在贫民窟里面的小男孩。他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亲属家人,所以为了填饱肚子,他不得不学着向巷道深处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们一样整日整日的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那个时候,小小的他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冬夏,也不过只有两件破了洞的衣服。他就这样在肮脏的贫民窟里面勉强熬到了快六岁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外面也是像现在一样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这个男孩忽然遇到一个人,他对他说,说他可以让男孩吃饱饭,穿得暖暖的。但是这一切都要他付出相对的努力自己争取,问他愿不愿意。那个时候,对于根本没法养活自己的男孩来说,他说的那两个好处,便是他追求的全部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后来,他被带到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那里有很多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一起学习一起训练一起睡觉一起吃饭,虽然训练的时候日子过的很苦,但对于侥幸活下来的男孩来说,这样的苦却是他可以承受的。他感激那个把他从严寒中带到车里给他穿上厚厚棉大衣的叔叔,他感激他把他送到那个训练营去。因为如果不是去那里,当初他已经死在了雪地上…… 所以,他在里面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很认真也很优秀,在经过二十年的淘汰之后,他终于脱颖而出,来到了他所要一生为之效力的人身边……” 说道这里,安清看着楚凌的眼睛里,思念中带着一丝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他轻轻的开口,唇齿轻合间,小心的,怜惜的,吐出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就是旭,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一号。” 然后,当他再度张口,前一秒还温和柔软的声音,忽然僵硬起来,眼神冰冷而锐利—— “而那个他要效力的男人,就是谢云!” 楚凌看着安清脸上变换不断的表情,静静的听着,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做任何表态。 安清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他难以忍受的东西。他忽然快速的伸手到兜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放到嘴里狠狠的吸了一口。这才在尼古丁的安慰下,逐渐缓和了自己的情绪。他向楚凌摇了一下手里的烟包,示意他要不要也来一根。在楚凌淡淡的摇头后,他便独自抽起来。他的周围很快变得烟雾环绕,空气中都弥漫上了尼古丁的味道,像罂粟一样,缠着人堕落…… 当那根烟快抽完的时候,楚凌再次听到了安清的声音。但此刻听起来明显没了之前的沉稳和安详。他的声音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由激动与愤怒所混合在一起而产生的特殊情绪…… “因为感恩,旭来到谢氏之后就兢兢业业的辅佐谢云,他把他在从前二十年里学到的东西全部无条件的奉献给谢云,自己无条件的任谢云驱使。 我曾经见过无数次他在谢云背后看着谢云背影时的眼神。那么虔诚,那么温暖,那么柔顺……就算是谢云自以为是的肆意打磨着他根本就不存在的棱角,他也是带着包容的微笑的默默忍受下来!他把他的一切都给谢云了啊……可是,可是谢云竟然还不知足!” 正在说话的安清这时眼睛里忽然迸裂出一道骇人的,刻骨的仇恨光芒,像锐利的军刀一样,竟然有刹那间刺痛了楚凌的眼…… “他自以为是的觉得旭给予他的忠诚全部都是假象!他觉得对于专属家奴而言从来没有这么简单就被驯服的!旭的忠诚给予他一种飘忽不定的不安全感!所以,他便无耻的,混账的把旭拉上了他的床,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对旭表演起了感情的戏码,骗走了旭的感情!如果在这之后谢云真的爱上了旭,那也就算了,我可以笑着祝福他们天长地久。可谢云并不爱他!他甚至在旭的面前跟其他的男人女人搞暧昧!” 安清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的伤痛,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过情殇的人哭出来…… “旭是一个多么美多么好的人……他那么透明,那么纯粹,那么完美……这样的人的一份感情,是应该拿来捂在怀里珍惜爱护的,他明明就应该有一份那样的感情……” 烟已经被安清抽的一点不剩了。这个时候,他忽然低头,在脚下的地板上把烟屁股踩灭。楚凌看不到他刘海下面隐藏着的眼神,但是却可以深切的体会到他的悲伤。然而,楚凌却是出乎意料的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透明?纯粹?那个一号? 呵呵,他可不认为,从那个训练营里爬出来的人还可能保有那样简单的性格。更何况,是那个一号?! 听到他的哼声,安清缓缓的抬起头来。这个时候,他那充斥着满满的心疼与怨恨的眼睛,稍微的恢复了一丝丝的平静。他看着楚凌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漫不经心,也跟着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并不坚持,但却可以听出他自己对他所要说出的话的确信程度。 “也许你们都不这么看待他吧……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问题,但是,有一点必须要承认,那就是他可以对任何人耍心机玩手段,但是,他对一个人,是绝对忠诚绝对透明的。那个人——就是谢云。” 安清眼里几乎无法控制的记恨再度燃烧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 “旭是非常骄傲的。所以,骄傲如他,可以把心都掏给谢云的他,却独独不能忍受谢云的三心二意。他自始至终都认为,爱情这个东西,是不可以分割的。一旦分割,便已经失去了纯粹…… 他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当他对谢云付出了所有之后,他这么认为有什么错?!可偏偏,谢云从来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地下情人来看。他从不会让旭浮出他的社交圈子,在舞会上,旭是他的助理他的随从,旭要代替他跟其他人寒暄交际暗藏杀机,可旭唯独不能代替谢云的舞伴,还必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在一堆女人中间嬉戏调笑! 他怎么可能忍受?在这样巨大的侮辱面前,他做出一点小小的反抗有什么错?!他逃开谢云的控制逃开谢家的束缚,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谢云就可以永远高高在上的享受一个做主人做主宰所带来的快感和特权,又凭什么旭就要在无论面对谢云什么无理要求的时候都要默默承受?!”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他从他自己的疯狂中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楚凌一直这么静静的坐着,淡漠的表情,沉静的脸孔,冷漠而严谨的姿势…… 见安清忽然停下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楚凌扬了下头,示意他可以继续。淡色的薄唇一开一合,简单的说道:“我在听。” 楚凌的神色与语气都太过清冷,以至于,让激动到近乎发狂的安清自嘲的一笑,眼神沉寂而悠远起来……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说说我吧……”安清话锋一转,又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才接着说道:“我和谢云,我们是大学同学。在旭出现之前,我们一直很要好也很默契。但后来,当旭到来之后,看着他们的相处,我渐渐发现,谢云,其实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磊落。他的家族制度腐朽,他的内心晦涩阴暗…… 我曾经不只一次的在工作上跟旭合作。工作之余,我们会一起去泡吧喝酒。他酒量不好,喝一点脸就会红,话就会多,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提起谢云,脸上的表情,是好像在追逐阳光一样的温暖和向往……然而那样的表情,在他的话说最后的时候,已经变得那么那么痛苦那么不安……他偶尔在脸上挂起的那么一两滴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泪水,永远都可以让我的心也跟着他碎成千万片……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我要让旭过上幸福无忧的日子,而不是向现在这样一个人暗自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安清忽然把头扬起来,看着头顶上那盏炽烈的白光灯,眼睛微微的发酸…… “可他没有等到我的誓言兑现的那一天……当他背叛出逃的罪名被谢氏坐实之后,谢云就大发雷霆的派人全国范围内搜寻他的下落。我当时怕谢云派去的人会伤害到旭,所以自告奋勇的成了那群人的领队……” 说道这里的时候,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他窒息的事情般,他痛苦的闭了下眼睛,声音沉默了很久,才再度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制止住的颤抖,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了起来,指甲全部陷进掌心里…… “旭是在我面前自杀的。那一天,当我第一个冲进他在附近郊区临时落脚的一个小平房的时候,他已经用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我冲进去,他站在屋子正中平静的看着我。一如既往的温柔脸庞上带着微微的苍白,和一抹悲伤到骨髓里去的痛苦…… 他仍旧用他那很温暖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却从里面看到了希望在一点一滴的土崩瓦解。他对我淡淡的笑,那笑容软软的,轻轻的,就好像春天的柳絮落在身上一样……但是如论怎么分辨,里面却都蕴含着刻骨的悲伤…… 他就用他那同样带着刻骨的悲伤的声音配合着轻得如同寂灭的调子对我说:‘安清,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那么的痛苦……’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么温暖的声音,那个像天使一样的人,就在一声暴烈的枪响之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一次,燃尽的烟头烫伤了安清的手指。他在这个时候才反射性的把没抽两口现在已经见底儿的烟甩在地上,再次用脚碾了几下。 “我随便安排了个人代替我跟谢云报告情况,而自己一直抱着旭逐渐冰冷的身体,从他太阳穴里冉冉流出的血染了我一身,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颜色……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要报仇!” “等等。”安清说道这里,一直不说话的楚凌忽然插话进来。他用他那一双漆黑紧缩的瞳仁紧紧的盯着安清,缓缓的开口,冷静的分析道:“如果你那个时候才想到报仇,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而对于林海实业的并购案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敲定的,从这两点上看来,时间上,根本说不通。” 安清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意义不明的摇了摇头,“我之前就说过,我想让旭过上幸福的日子。我爱上旭了。所以我不想再让他受到一点委屈和伤害。因此早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就开始着手了。就是刚刚你看到我要去拿的那些文件,那上面记录的是关于近一年来我做过手脚的几件事的报告。这些东西都没有到谢云手里,我在中间环节就已经给拦了下来。而谢氏的所有人,也不会怀疑这接连而来的失误会是我搞的鬼。所以,这些事做起来,我得心应手。 这些带编号的无法销毁的档案,是我留下的唯一可以成为马脚的东西。但那又怎么样?这么庞大的档案室,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不是你来了,谁会去注意,谁会去调查?” 安清嗤笑一下,仿佛对他自己,也好像是对整个谢氏:“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算谢氏再庞大,我这么经年累月的蚕食,相信终有一日会拖垮它的!到那时,没了金钱没了权势没了地位的谢云,拿什么再去控制再去伤害旭? 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或许,在谢云无法掌控他了之后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照顾他,去爱他。 如果不是林海的并购案太大,如果不是你插手这事儿,谢云,可能在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背叛他的人,会是他的好兄弟,他的左膀右臂,我——安清。” 楚凌看着安清此刻那不禁流露出来的大义凛然的样子,轻轻嗤笑…… 说什么爱人,说什么在乎呵护,说什么好兄弟?哦,你暗恋你好兄弟的情人,还暗地里破坏人家感情,想搞垮你兄弟好取而代之。你还挺有理?说得再大义凛然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为自己背叛兄弟感情而找的合理借口而已。 更何况,谢云那样骄傲的男人会为了征服一号而用上感情手段?凭心而论,楚凌不信。因为每一个上位者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对那样的征服方式都是不屑一顾。他们有太多的强权太多的手段去征服,而不是用这样一个蹩脚的,消耗时间浪费精力且起效甚慢甚至可能让自己先陷进去的危险方式。 那,是不符合他们高傲而自私的性格和干净利落的做事方式的。 听着楚凌的笑声,安清忽然问了跟他们之前的话题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们,都是这么优秀的吗?” 楚凌看着安清,目光淡漠神色清冷。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安清继续说下去。 然后,安清就这么两眼直勾勾的凝视着他,许久都没有再说话。而楚凌也没特别的反应,还用那冷冷的,平淡的眼睛与他安清对视着。 忽然,安清开口,笃定的语气瞬间打破沉默划过空气刺入楚凌的耳膜! “不,你跟旭,是不一样的。” 倏然,这句话跟脑袋里面潜藏着的另一个声音重合在一起。在三天前,黑色凯迪拉克驾驶席上,谢云曾也凝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过跟安清一样的话。 危险感混合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在楚凌的心脏上缠绕,不紧致,却让人无法安心…… 所以,下一秒,楚凌发射性的迅速追问:“哪里不一样?” 安清上下打量了楚凌一眼,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快速的在档案室中间的空道上走了两圈。然后,他像想到了什么可以令他兴奋欣喜的东西一样,停下来,用一种确认的眼光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楚凌的眼睛,紧接着,他的瞳孔里带上了一种接近于劫后余生的疯狂…… 他缓缓的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看着楚凌,声音带着异样的兴奋与颤抖:“我们现在不妨大胆的猜测一下…… 你跟旭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被谢家的教育洗脑得很彻底。他对谢家怀有的感情是感激的,他对谢家是绝对忠诚的,他是把谢云当成真正的主人来看待的。而你——是不同的。 我想……你应该是还对未来抱有幻想的。你很骄傲,所以你不可能甘心一辈子被人驱使。而对未来抱有幻想又不甘心被人驱使却偏偏还处在家奴这个位置上的你……” 安清沉吟了一下,接着很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你想要的,是自由。对不对?” 楚凌的身体在听到自由两个字的时候,轻微的震动了一下。但他震动的频率不大动作的幅度也不高,所以在安清发现之前,楚凌已经恢复了正常。 楚凌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睛,额前刘海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柔顺的垂了下来,将他的眼睛全部包裹在发丝形成的阴影里,让人看不透他的一点情绪。 安清却莫名其妙的兴奋了起来。 他甚至压抑不住激动和兴奋的在屋内又快速走了两圈,搓着手,让平日里沉稳的他显得急切而暴躁。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合作呢?”楚凌听到安清用一种怪异的兴奋语调来对他发问,颤抖的声音频临疯狂的边缘。 楚凌显然已经从自己的心思中冷静了下来。他再次抬起头,刘海下面那双眸子,仍旧是黑沉沉的古井无波:“合作什么?” “当然是谢氏!我们联手搞垮谢氏,我报了仇,你也获得了自由。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追求,不是么?” 就算是,楚凌也不会那么傻的,去飞蛾扑火。 他是一个很稳当的人,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他不会去冒险。 何况,是跟这个智商高情商低的男人? 所以,楚凌淡淡的笑了一下,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安清面前,友好的目光以至于给了安清一种他是为了过来握手言和的错觉。 安清紧紧盯着楚凌的一举一动,却看见他在距离自己两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嘴唇开合,平稳清冽的声音就随之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流淌出来:“那真是可惜呢……如果你在这之前认识我,我们或许有合作的可能。但是现在——晚了~” 楚凌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过身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在安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原本紧紧闭合着的防盗门被倏地打开,紧接着,数个黑衣保镖便冲了进来…… 安清反应也是极快的。几乎是保镖冲进屋的瞬间,他已经从后腰抽出枪来,对着走廊上正向这边拐过来的那抹挺拔的熟悉身影便是一枪! 在场的所有人,在黑洞洞的枪口冒出白烟的那一刻,全部被汗湿了脊背…… 但后来,他们却意外的发现,那颗原本对准谢云的子弹,此刻已经牢牢地钉在了门边的墙上。子弹巨大的冲力让完美无缺的墙面列出一道微微的裂痕,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火药的味道…… 事实上,在安清拿出枪的同时,楚凌就已经出手了。 在场的人们没有人看清这个修长挺拔的男人是怎么动的,但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楚凌确实已经一脚踢在了安清拿枪的手腕上,紧接着在安清可能的所有反击动作之前反手扭掉了他的枪,半转过身子在安清的膝弯处用膝盖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反扭着安清的手臂,将他牢牢的压在了地上。 谢云从门口缓缓的走进来,走到安清的身边,复杂的目光在迎向安清不甘而愤恨的眼神之后,渐渐的变得冰冷起来。直到—— 那双眸子里再也看不见一点感情。 谢云看着这个他昔日的好兄弟,好搭档,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垂着眼皮用一种带着怜悯和失望的目光看着安清,他缓缓的开口,声音是安清从没有听过的调子,带着疏离淡漠的惋惜失望:“阿清,你真让我失望。” 他用少时最亲密的称呼叫了一声安清,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在安清带着困惑带着探究带着憎恨的目光中轻飘飘的转身,带着楚凌,离开了这间档案室。 从那天以后,在整个谢氏的范围内,楚凌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名字叫做安清的人…… 第7章 默示(上) 这一天的夜里,想着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楚凌说什么也睡不着觉了。自从谢氏的档案室里面出来,他心里面一直隐隐的觉得整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可那个东西时候做得足够隐秘,楚凌一时半刻却又找不出来…… 他和谢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了,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快两个小时的楚凌仍旧睡不着。心里有那么一丝的烦乱,随着他的失眠而越发泛滥了…… 所以他便不再跟自己做斗争,起身披了件大衣准备到院子里去走走,平复一下这好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烦乱心境。 他从楼上走下来,楼下大厅里面亮着两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昏黄台灯,外面还没有融化的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把淡淡的白光反射到大厅里,与那淡淡的黄色糅合在一起,让这个夜里显得愈发的宁静和安详。 楚凌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放松了心情。却在主屋偏门的一个侧厅里以外的发现了里面竟然也亮了盏台灯…… 他皱皱眉,条件反射性得去看里面的人影。却没想到在里面意外的看到了谢云,而他的面前,已经零零落落的躺倒了好几个已经喝空的啤酒罐,看上去,他已经这样独自喝了很长时间了…… 稍微沉吟了一下,楚凌便抬脚走进厅里,站在谢云面前低低的叫了一声:“少爷。”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倒也没有让谢云惊讶,他只是在听到楚凌的声音之后缓慢的抬起头,一双微醺的眼睛抬头看着楚凌,勾了下嘴角,在酒精的作用下,平日里沉稳干练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带着随意的慵懒:“你怎么还不睡啊?” 楚凌低眉顺眼的用他那一层不变的温顺平稳的嗓音如实回答:“睡不着,想出来转转。” 谢云挑了挑眉,随手又开了罐啤酒,灌了一口,才用一种明了的目光看了楚凌一眼,“是安清的事让你睡不着?” 楚凌想了想,接着点点头,“是。” 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又喝了两口的谢云冲楚凌扬扬头,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随口说道:“过来坐。” 其实,在楚凌回到谢云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收敛了之前在面对安清是的一种淡定与冷冽。所以,当他听到谢云这个既是邀请又是命令的要求时,很自然而然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漠然无声的拉开了谢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 紧接着,谢云便扔了一罐还没开的啤酒过来。楚凌下意识的抬手接过,却在看清手中东西之后明显的诧异了一下—— 他诧异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的谢云会给他扔啤酒;他更诧异的是,谢云这个平日里格调高雅行为自制高高在上谢家家主,竟然会喝手中这普普通通的本地产啤酒…… 楚凌拿着手里的那罐此刻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的啤酒,显得有些拘谨。然而这个时候谢云却忽然开口,声音干脆神色慵懒的问道:“刚刚安清都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本来挺简单的复述性问题,到了楚凌这里,却明显得有些犯难。家主的情事,他这样做属下的本来就不应该过问,如今这段基本上还算是隐私的东西都由安清一股脑的倒给他,现在在由他的口重复给谢云知道,这明显是不理智的。 所以,楚凌微微垂下眼睛,习惯性的让额前的留言挡住他那对漆黑的瞳仁,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句:“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号到您身边来的一些事儿而已。” 楚凌的担忧,谢云自然是知道的。 “你放心说吧,”谢云挑了挑眉,看着楚凌的眼睛里还带着朦胧的酒气,但声音却是极清醒的:“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一概不追究。” 楚凌听到谢云这句承诺的时候,快速的把微微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浓密的睫毛下面,细长的眼睛黑得发亮:“真的?” 谢云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闻言,楚凌也轻轻笑了一下,他再没说二话的伸手把易拉罐轻轻拉开,也跟着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随着他仰头喝酒的动作,之前他那正襟危坐的样子也一下子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随意的靠着。 谢云坐在楚凌对面,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这个男人褪去了伪装放松下来的样子。 至于一口把啤酒喝进大半的楚凌,这次也没等谢云再问,便已经漫不经心的随口跟谢云说道:“他就说——说一号是多么多么的好,你利用感情控制一号是多么多么的卑鄙,又说……”楚凌稍微顿了一下,抬眼去看对面表情仍就淡然的谢云,挑了下嘴角,继续道:“他是多么多么的爱一号,多么多么的恨你。总之——这一切都是你的不对。” 此刻他对谢云说话,已经没了下属对上司的敬称。称呼是平等的,语气是随意的,姿态是悠闲的。他完全放松的坐在那里,毫不做作的姿态让谢云不禁很是欣赏。 “呵呵……”听完楚凌的话,谢云低沉的笑了两声,沉默着又喝了口酒,才又慢悠悠的问道:“你相信么?他的话……你怎么看?” 没想到谢云会问自己看法的楚凌微微愣了一下。他低头转动着手中的啤酒,喝了一口,沉吟了片刻,半晌才用淡漠的,冷冽的,讥诮的口吻间断的说了两个字—— “放屁。” …… 谢云的聪明脑袋难得的有那么一次短路……他在脑子里反复回想了一遍他刚刚听到的那两个字,然而仍旧想象不出来,从楚凌这个沉稳淡漠自制的人的口里,忽然就蹦出了这么两个字来…… 于是,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谢云看着楚凌,微微蹙着眉头,探究的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而这一次,这个被谢云认为不应该也不可能说话这么粗鲁无礼的男人再次开口,依然沉稳的声音带了那么一点的不耐烦,他拉长调子,一字一句的给谢云重复:“我说——他在放屁。” 接着,还没等谢云有所反应,楚凌便径自往下说了起来,声音中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讥诮:“别的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我不知道他对一号究竟是什么感情,也不知道一号对他是怎么看待的。但是,就我看到的一号而言,纯粹这个词能用来形容他?单纯温暖?呵,可笑!” 楚凌嘴角扯着毫不掩饰的刻骨冷笑,然后声音淡漠的再度开口,对谢云讲了一件他所知道的事情…… “我们这一届,从训练营里最后活着走出来的一共有四个人。但谢家在专属家奴的规定里只允许留下三个人。可当时我们四个人老师们无论怎样都无法割舍其中任何一个,所以在最后经过家族的商议之后终于决定,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师。但是,只要我们四个人中,有谁首先犯下了哪怕是一丁点的错误,都会被立即处理掉。这样,最后也仍然是剩下了三个人。但是,四号,却离奇的死亡了……” 说道这里,楚凌抬起眼睛,看着谢云,悠悠的问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谢云带着酒气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怎么死的?答案在谢云心里呼之欲出,他却仍旧配合着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楚凌淡淡的漫不经心的笑着,给出答案—— “一号做的,因为他不允许有这么大的威胁。只要四号死了,我们三个就都会好好的活着。最起码可以保证的是,他是最有可能获得最长的人,因为他是一号。他不允许有人威胁到他,所以四号就一定要死。” 这件事,楚凌说的随意,而作为听众的谢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只是偏头挑了下眉,浅浅淡淡的,给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评语:“这样的话,心思倒是挺狠毒的。” 然而,楚凌竟然非常赞同的大点其头,那多少有些夸张的动作再次让谢云讶异了一次…… “没错。”楚凌很快就接着说,平稳冷淡的声音带上了那么点子的无辜:“这样的一个人,用纯粹和温暖来形容,不是放屁是什么?——” 他这么正大光明的用鄙视和讥讽说了这么一番话,然而在这段话的结尾,却又聪明的把太极推了出去:“当然,安清所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就我知道的事情而言的。” “再说你,”楚凌看着谢云,那目光中没有一点家奴看主子时应该有的恭敬,用一种相当公平的目光看着他,撇撇嘴角,这才说道:“除非你脑子进水了……” 楚凌这句话刚这么起了个头,谢云就再次诧异的猛然抬头,看着此刻对面坐着的口无遮拦的男人,很难把他和之前那个隐忍自制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而楚凌,他就这么安然自得的看着谢云微微皱起的眉,没受一点影响的,继续不痛不痒的说下去,“没听到我说么?我说,除非你脑子进水了,否则,会用感情去控制一个属下?没有哪个上位者会这么傻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你让我评价他所说的话,那我只有两个字——放屁。” …… 沉默了那么两秒钟,谢云忽然开怀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得分外的清晰…… 笑够了,谢云仰头缓了缓略微凌乱的气息,往肚子里填了几口啤酒,这才仍旧带着笑意的对楚凌说道:“不过你知道吗,安清所说的也不全然是错的。最起码,有两样是对的。” 楚凌挑了挑眉,随口问:“什么?” 谢云笑了笑,缓慢的,带着某种暗示意味的,用酒后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第一,旭他确实很爱我;第二,安清他确实很爱旭。” 第8章 默示(下) 听到谢云这么说的楚凌好像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把眉头缓缓的蹙了起来,之前随意的神色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确认的探究:“你早就知道安清喜欢旭?”这句话,楚凌在“早”字上下了重音,其中的笃定也就是不言而喻的了。 而谢云,闻言再次笑了起来,淡定的笑容中,带着自信,却忽然问了楚凌一个跟他们此刻的对话毫不相干的问题:“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啤酒么?” 楚凌挑挑眉,“为什么?” 谢云低头,手中已经空掉的罐子灵活的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接着被顺手扔到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因为啤酒是既能麻醉我,又能使我清醒的酒类。不明白?” 他看着楚凌微微皱起的眉,耸了耸肩:“我的确早就知道安清喜欢旭,他看旭的眼神当中闪烁着的爱恋,这是无论他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闻言,楚凌原本就皱着的眉毛向中间拧得更紧了一点,他看着谢云,眼神当中带着明显的疑问:“既然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不防着他点?” 当楚凌问出这句话,然后看到谢云淡漠着脸不回答的时候,心念电转,一个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的问题一下子凸显出来。于是,楚凌紧接着就正色追问道:“既然你早知道他喜欢旭,那你为什么又让安清去抓旭?” 谢云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又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口,脸上带着几分独属于上位者的孤独与落寞的,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楚凌便有了答案。 他紧紧的盯着谢云的眼睛,目光笃定语气低沉:“你根本,就没有想要杀旭。” 或者可以说,谢云根本就没有打算要为难旭。谢云让安清去抓他,这根本就是明明白白的要放了旭一条生路! 楚凌这么想着,心里面一直萦绕着不得其解的东西忽然有了理清的头绪。只是,他此刻觉得他有些看不清这个谢家家主了。他从没想过,在谢云这个上位者心里,竟然也有这么柔软的一面…… 谢云不置可否,再次叹了口气,语气听上去轻飘飘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不管我有没有心放他,旭也还是死了。如论我是怎么选择的,这件事上,最终,我都阻碍不了他的选择。” 而这次,楚凌看着谢云的目光带上了这么多天以来首次的震惊于不确定。他想不到眼前这个一直高高在上而且冷冰冰的男人,竟然会做出这种有可能放虎归山的事情来…… 然后,楚凌突然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就皱着眉沉吟着再度开口:“既然你早就知道安清喜欢旭,你也知道旭死的时候倒在了安清怀里,那你怎么……”说到这里,楚凌的声音就好像中途失声一般,倏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没有想到安清会背叛他,也不可能没有发觉安清在他背后所搞的鬼!好像这所有的一切这个男人全部都知道…… 楚凌觉得,他终于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丝丝缕缕的不安和焦虑是源于何处了,他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情他觉得不对的真正原因究竟在那里! 楚凌终于知道这男人为什么在明明知道的情况下却一直纵容安清,并且一直纵容到现在了。 好像知道楚凌在疑惑什么的谢云忽然轻轻的开口,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我做事有个原则,就是跟在我身边的人,他们做事只要不真正的威胁到谢氏,都无所谓。我可以对此作出在我所能忍受范围内的退让。对旭是这样,对安清,我也采取了一样的方法。” 说道这里的时候,谢云忽然把看着楚凌的目光移向了窗外,看着外面那因为被积雪覆盖而白茫茫一片的花园,沉稳到几乎古井无波的眼睛中,终于带上了一丝追忆的色彩…… “我和安清,我们是大学室友。那个时候我还在国外,我们一起住了四年,有很多美好的时光。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友情很坚固,就算有了旭,就算旭死了,就算他恨我,但是时间最后会磨平一切。我给他时间。但是结局……却让我真的很失望……”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始终是平平淡淡的,就好像在诉说一件跟他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样。如果不是最后那一声略显无奈的叹息,楚凌甚至要怀疑,谢云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了。 本来楚凌还在疑惑既然谢云他对安清选择了放纵,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抓他尾巴的。但谢云这么一说,他就忽然明白了,原来,林海的那个并购案,是真的,已经要威胁到谢氏了,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才选择了不再纵容。 事情的始末终于水落石出,然而,想明白了这一切的楚凌,却倏然感觉到了一种让人窒息的,心脏都跟着发寒的感觉…… 其实,从楚凌到了谢家的第一天开始,谢云根本就不是因为之前有了一号的阴影而不用他。谢云之所以这样做,是在做给他看,也是在做给安清看…… 他压制楚凌,做给安清看。他明明白白的告诉安清——因为旭的关系,他不会用楚凌。让安清放开手脚大胆的去做背地里的那些事情,然后却又在安清猝不及防的时候让楚凌去调查林海的事情。 而如果说谢云真的对安清没有戒心的话,他大可以让楚凌跟一直在处理这件事情的安清做一个具体交接,毕竟,对于林海的并购案,一直是安清在做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做好处多多,谢云却仍旧没有这么做。他突如其来的把楚凌带到公司安排楚凌要他去做这件事,然后楚凌就消失了两天,在这期间安清对整件事情全然不知。而当楚凌已经找到蛛丝马迹把矛头指向他的时候,谢云才告诉安清楚凌接手了这个案子,从而推波助澜帮助了楚凌,间接的给安清施压,使他最终沉不住气的自己到档案室去取记录他越权的证据…… 这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谢云的一手掌控之下,一件也没有脱离谢云的预测…… 相通了这一切的楚凌,此刻不仅仅是心里发寒,脊背上更是瞬间冒出了丝丝缕缕的冷汗,然后,逐渐渗透了里面的衬衫,一种在面临绝对的危险时的危机感瞬间沿着冰凉的脊椎蔓延到头顶,惹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头皮发麻…… 假设,如果他早就知道安清做的这些事的话,如果他不知道谢云早就已经发觉安清在背地里搞鬼的话,如果他真的答应了安清所提出的合作的话……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他今天在这里跟楚凌有意无意的说了之前的那些话,目的就是想让楚凌想明白这一切! 楚凌攥着易拉罐的手不自觉的在收紧。他倏然抬头去看那个此刻仍旧四平八稳的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他看着那男人此刻仍旧挂着的淡漠的笑容,心脏不禁狠狠的抖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他的心计到底有多深? 楚凌不禁这样在心里暗问自己,然而,却无法自己给出答案。他只是万分清楚的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恐怖,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胆寒,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他自己原本所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男人眼中,也许,根本不值一提……也第一次的让他知道,自己想要的自由,也许,真的很远……他想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底下得到自由,也许,真的很困难…… 越是想到这些,楚凌就越觉得,心底有一抹他从未体会过的恐惧感在逐渐的扩大——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所以,楚凌闭上眼睛,仰头狠狠的,大口大口的灌掉剩下的半罐啤酒,随后,在那冰凉的酒精刺激下,终于逐渐冷静了下来…… 当楚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正好是谢云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表情的一双黑眸。而那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楚凌的错觉,此刻看来,温和和沉稳尽退,丝丝缕缕的凌厉,随着他淡然的眼神拧成了一股相当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直直的砸进了楚凌的眼睛里! 有那么一瞬间,楚凌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在那样的目光下与谢云对视了。但是,当他想把目光从谢云眼里挪开的时候,却发现之前那一闪而过的冷冽已经全然无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仍旧淡漠而沉寂…… 楚凌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因为在他们两个人碰撞中的谢云所带来的侵略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所以,楚凌把话题叉了过去,却也是问了一个他目前还想不明白的事情:“既然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下,那你为什么还……” 其实,楚凌是想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喝闷酒。 楚凌的意思,谢云自然也是明白的。他目光随意的扫了一下桌上此刻歪歪斜斜倒着的七八个空罐子,带着点莫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轻轻摇了下头:“不管怎么说,旭的死,安清的背叛,都是有我的几分责任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谢云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楚凌脸上,看进他的眼睛里,以家主吩咐家奴的口吻,简短的结束了他与楚凌之间的这段长长的对话—— “现在安清空下来的位置,明天开始由你来接替。所以,从明天起。”谢云顿了顿,又道:“不要有任何纰漏,否则——对于你所犯的任何过错,我绝不姑息……” 第9章 小三 自谢云和楚凌的对话之后,楚凌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处理安清留下的琐碎,让自己下面的员工信服他这个忽然从天上冒出来的顶头上司。就原来安清是谢云的左膀右臂而言,虽然在公司挂了个经理的名头,实际上工作是十分零散的。所有谢氏台面上的和上不了台面的,只要是会对谢氏形成影响并且足够大的,全是楚凌的工作范围。有这么个职位的存在,这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谢氏在谢云手里发展的一个最明显的标志。 除了楚凌之外,这样的职位还有两个,不过在楚凌到来之前就因各自的事情到了各自所属的地方去,所以总公司这里剩下来的庞大工作量,也就直接落在了楚凌的肩上。 然而,在一个星期后,在他这块地方终于平稳下来进入正轨之后,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通过电话塞进了楚凌的耳朵里—— 之前跟谢氏签订货物运输合同的卓越建材公司,托谢氏在美国的分公司进口的那批建材里面有问题。 不知道底下人用了什么方法,但他们报告给楚凌的消息中非常肯定的说那些集装箱里面零散的夹了约有100KG的白粉。 挂断电话之后,楚凌眯了眯眼睛,靠在办公椅上,随手拿起摆在桌子一侧由紫铜雕刻而成的不大却异常精神的振翅欲飞的苍鹰,修长骨感的手指一点点的滑过铜鹰被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羽毛,心思急转—— 100KG,二百斤的毒品,怎么算,都不是少数。更何况,是通过他们谢氏的渠道过境的,如果被海关发现,谢氏树大招风,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的话,难保不会在这么个乌龙事儿上栽跟头。 他这么想着,很快的,就拿起桌上电话拨了一连串的号码过去。在电话那边传来的甜美声音之后,楚凌就简略得叫秘书调来了之前谢氏跟卓越的合作记录。 记录上面记载的,谢氏和卓越的所有合作项目上,全部都与进出口货运有关。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这次被他们发现的那些毒品的数量来看,卓越利用谢氏的运输渠道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并且,已经轻车熟路。所以,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的关键来——谢氏收正常的钱为他们运不正常的货,怎么说,都是说不过去的。 想到这里,楚凌嘴角缓慢的勾起,一抹冰冷意,悄悄的爬上了嘴角…… 卓越……你们想从我这里占便宜,似乎—— 有那么点困难。 —————————— 楚凌把卓越的老板约在了长城附近的一家私家茶楼里。全员的VIP制,不对外开放。 大概是出于过去二十多年严苛训练的优良成果,无论什么性质的约会,楚凌总是习惯早到片刻。所以,他就理所当然的在事先定好的用竹屏风隔开的包间里一边听着悠扬悦耳的古筝弹奏,一边大脑飞快的运转回想着关于卓越老板的一些信息。 温子渊,卓越的老板。在北京的圈子里算得上是个有名的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人如其名,有着温和细致的外表,但行事却是极为机警果决的。明面上经营的卓越建材在北京建材业风生水起,背地里搞黑贩毒,相当于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但却让警方一直都找不到一点证据。 这……其实是个相当难缠的男人。 楚凌在心里这么暗自沉吟的时候,就听到楼下皮鞋踏在木地板上面沉稳而规律的踢踏声…… 他微微后倾着身子侧头向楼梯口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一身着白色休闲西装的男子从楼道的拐角处走了上来…… 那是一个长得相当温文尔雅的男人。略长及肩的柔软黑发映衬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细碎飘逸的刘海下面,是一对双眼皮和一双线条圆润的眼睛,嘴角就好像是被人用手术刀切割出来的一样深刻而细致,自然而然的就给人一种“他是在笑着的感觉”。他的身材高挑但绝不纤细,是那种阳刚与阴柔随意的融合在一起的美感…… 所以,当楚凌站起身去迎这个男人的时候,竟然稍微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如沐春风的笑着,那笑容相比于所有生意场的应酬,竟然多了些真诚和亲和。 但这个失神,也只表现了那么一瞬间而已。当温子渊与楚凌在相隔一步的距离停下来的时候,楚凌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态,泰然自若的伸出手去,得体的微笑着跟温子渊打招呼:“温总你好,久仰大名。我是谢氏接替安经理位置的楚凌。”楚凌这么说,言下之意其实就是告诉温子渊,这场谈判以及卓越以后可能跟谢氏会有的合作,都是要经过他的手了。 然而,温子渊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在楚凌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用一种温和的目光毫无顾忌的看着楚凌。那是一种打量却并不探究的眼神,因此很难让任何人感到反感。 所以,当他用这种目光上上下下把楚凌看了一遍之后,再迎上楚凌那双暗沉的深不见得的黑瞳时,竟然是相当不可思议的歪了下头,原本就上扬的嘴唇微微打开,露出一个漂亮的弧形来,六颗白亮整齐的牙齿在上唇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他开口,声音同样是温和好听的,他就用这样的声音对楚凌说—— “可以叫你阿凌吗?……你还真好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真心的赞美的,言辞间表情上,都充满了真诚的味道。但这明显不符社交礼仪的一句话,着实让楚凌也是诧异了一下。 但相较于楚凌在听到那声称呼时的诧异,对于这不合逻辑不符规矩的一句问候,似乎并不是重点了…… 这个男人,竟然在见面的第一次开口说话的第一句,就这么熟悉而亲昵地叫他“阿凌”…… 从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在训练营里的时候,他的名字是2号,出了训练营之后,在谢氏基层工作的时候美国同事叫他“楚”,而来到谢云身边的时候,这位家主几乎不称呼他的名字…… 第一次,他被人以如此平等如此友善的语气,好像多年好友一般的,叫了一声“阿凌”…… 这种感觉,说起来其实很微妙,好像瞬间就可以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初次见面改变到再次聚会。 但是,这种程度最粗浅的亲昵,对于楚凌这种冷惯了的人来说,那微妙只不过就是刹那的事情,微妙时候剩下的,就只剩下了骨子里对于陌生人习惯性的戒备……他微微皱着眉用一种冷冽而锐利的视线直直的侵略的看进温子渊的眼睛,却只在里面看到了被称之为真挚和温暖的东西…… 然后,楚凌听到对面此刻仍旧握着他手的男人用那涓涓如流水一般流畅的嗓音带了点抱歉的说道:“抱歉。初次见面,我这么称呼你——不会介意吧?” 对于称呼这个东西,不管自己介意与否,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只要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没有恶意的,通常不会有人去纠正。 所以,楚凌挑起嘴角,优雅而冷漠的一笑,伸手一请,一边说着一边把温子渊让进了包间:“温总哪儿的话,请进来坐吧。” 其实,楚凌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很容易忘却私人感情。不管他对眼前这个人是喜欢还是讨厌,在开始工作时候,他优先考量的,全部都是如何让所获利益最大化的问题。 这不得不说,也是谢氏家奴教育的一项相当不错的成果。 在琴音袅袅中间断的寒暄,楚凌就直接把话题放到了那批货上面来。他一向不是个喜欢磨叽的男人,所以直接开门见山的对温子渊说:“这次劳温总大驾到这儿来,其实是想通知温总一声,您托我们转运的那批货现在已经到了天津港。” 温子渊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极明白的,楚凌如果只是想告诉自己这件事儿,电话大可以搞定,又何须他这个经理出面把自己约出来? 果然,下一句楚凌就干脆的问道:“请温总来,其实是楚凌想问问您,您的那批货里面除了建材以外还有什么?” 温子渊心下一紧,表面却仍旧是如阳光般灿烂的对楚凌微笑:“合同上签的,就只是些建材而已,阿凌……你是想问什么?” “呵呵,”楚凌出声轻轻一笑,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慢条斯理的低头喝了口上好的雀舌,这才把头抬起来重新看进温子渊的眼睛里,那目光笃定淡然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毒辣…… “温总签得合同上却是写着那批货产地是美国芝加哥,可是似乎还忘了一样,它的产地是——哥伦比亚。” 楚凌锐利的眼睛看到温子渊在听到哥伦比亚的时候眼睛快速的眨了一下,虽然幅度不大并且速度也够快,但很遗憾的,他偏偏就是捕捉到了。 所以,已经完全确定了事情真实性的楚凌淡然的勾起嘴角,把目光从温子渊的脸上挪了下来,并不再去看他,而是转而盯着自己左手边一个茶碗上漂浮着的一片小小的雀舌叶子,轻而缓慢的语气听起来多少都有些漫不经心,“温总,楚凌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您再瞒下去,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聪明人与聪明人的对话,向来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 温子渊闻言,无奈的摇头笑了一下,那笑容无奈,却并不失态也不见窘迫。他只是在之后笑着点点头,闪着精光的眼睛对楚凌和煦的弯了弯,仍旧平稳随和的声音一点都找不出他刚被生意上的合伙人揭穿了不耻行为的样子:“既然阿凌都已经知道了,这次叫我过来,想必阿凌也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了?” 楚凌把目光从那一片漂浮的小叶子上抬起来,重新看着温子渊的眼睛,微微挑了下眉,脸上淡漠的表情中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白粉的事儿,按道上的价钱来。”说道这里,他看着温子渊不痛不痒的笑着点头,唇边的笑意缓慢加大,漫不经心中带着点算计。然后,楚凌再度开口,一字一句的缓慢继续说道:“并且,之前温总利用我们公司弄到境内的那批白粉,一样也要照价补回来。谢氏——不做亏本的生意。” 其实,区区二百斤白粉的倒卖价格,温子渊并不放在眼里,但若是要加上之前运回过的那些,这个数字就有点巨大了。更何况,照价补回?无论在哪里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规矩! 因此,当听到楚凌这么说之后,温子渊眸子里的温度稍稍降了下来,他的目光变得幽暗而深不见底,只偶尔瞳孔中滑过的那一道精光在这期间被凸显的更加明亮。 之后,楚凌听到他开口,声音缓慢坚决却仍旧温和:“全部照价补偿?这不可能,更何况,道上根本就没有这个规矩。” 楚凌点点头,声音干脆而清醒:“的确,道上是没这规矩。但是现在风声紧,真被海关发现,我们谁都得费心费神,得不偿失。您说对吗,温总?” 这句话说出来,就是明明摆摆的威胁了。 其实温子渊自己也明白,如果跟谢氏彻底闹崩的话,没有了谢家的保护伞,他那批集装箱很容易就会被海关查出猫腻儿来,到时候,谢家虽说是树大招风,但后面却也有足够大的力量来支持,这二百斤走私毒品的罪名,也就确确实实的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加之之前警方早就已经盯上他温家背地里的买卖,只是苦于证据而已,这次若真的栽倒了,那就是满盘皆输。如果现在选择同意楚凌的要求,那么他可以继续跟谢氏合作,并且双方摊牌之后,他可以从中获利更多…… 但补上之前的钱……回去自己根本就没法像兄弟们交代! 想到这里,温子渊忽然想楚凌歉意地点了点头,嘴上告罪了一声:“抱歉,我先去趟洗手间。”接着就起身消失在了楚凌的视线里。 其实,温子渊借去洗手间之名去征求他集团内部的意见,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里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所以楚凌不急,拿过茶壶给自己的茶杯填满,又浅浅的喝了一口…… 这个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这间琴声悠扬装点古风古韵的茶馆里,显得尤为突兀。 楚凌赶紧把手机按了静音,这才在看清了来电显示之后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从他的办公室打来的。仍旧是年轻貌美的秘书小姐甜甜的嗓音,:“经理,刚刚总裁派人过来吩咐,交代让我转达您什么关于卓越的事情追回这一起就好,其他的就不要追究了,狗急跳墙我们也不好做。” …… 挂了电话之后的楚凌手指有节奏的在紫檀木的矮桌上敲击着,心里反复的推敲谢云这句话里面的利弊以及之前在跟温子渊谈判过程中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觉得虽然谢云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也不免有些太过于保守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去卫生间的温子渊回来了。楚凌听到脚步声没有预兆的瞬间抬头,尖锐的目光就这么直直的捅进了温子渊的眼睛里…… 温子渊突兀的迎向楚凌这绝对算不上是友好的眼神,微微怔了一下,紧接着就微笑着优雅的坐回到了座位上。 楚凌微笑,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试探的平稳声音问道:“温总,之前的事,不知您考虑的如何?” 温子渊失笑,看着楚凌歪了下头,眼中已经不见了之前那样坚持而深邃的目光。此刻仍旧暖和和的一派和煦:“阿凌真的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给我留么?” 他用这样的神态问出这句话,楚凌基本就可以确定,刚才的条件经过他们内部的商议,基本上已经是敲定下来了。于是楚凌也就相当果断的放弃了之前谢云所转达的吩咐,选择了按照自己的思维接着走,毕竟,那笔倒运的金额,并不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数字。 所以楚凌挑起嘴角缓慢的勾起了一丝不高的弧度,露给温子渊一个凉薄的笑容:“温总觉得呢?” “呵呵,”温子渊再次笑出声来,但此刻已经是再听不到一点无奈的意思,点点头,不再坚持,“那就这样吧,我回去之后马上把钱打到你们公司的账户上。至此之后,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谢氏和卓越就这样成了简单的利益伙伴,卓越从谢氏这里面得到带白粉入境的特许权,而谢氏,自然是在卓越身上得到了足够的好处。 至于其他,这里面的龌龊,也就真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而当楚凌和温子渊的这段公事上的谈判结束之后,温子渊忽然歪着头抬起屁股身体前倾两只胳膊肘撑在矮矮的小茶桌上面,凑近了楚凌的脸,一双圆润的黑眼睛在楚凌冰冰冷冷的目光中在他脸上细细的转了好几圈,这才用一种赞赏的眼光外带欣赏的语气在于楚凌挨得相当近的距离中轻轻张口,缓缓的用一种听起来温和回味起来却异常暧昧的声音说了一句—— “阿凌,你真难缠。”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淡淡薄荷香的气息就这么毫无顾忌的暧昧的打在楚凌的脸上,带着湿湿的气息,感觉起来整个脸上都痒痒的。这种怪异的感觉以及对陌生人忽然靠近的警惕与不适感,让楚凌微微皱起了眉…… 看着他皱眉,温子渊两手支着下巴有看着楚凌低低的笑了一声,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毫不吝啬的对楚凌夸赞道:“你要比之前跟我合作的安清难缠多了。他也知道这件事儿,但通常都很好摆平的。哼哼,也不知道你们家老板从哪儿弄来你这么个宝贝,十足的买卖精啊!一分钱的亏都不肯吃,你们家老板一定要高兴死了——” 这一天,临告别时的这一幕,温子渊的样子深刻的记忆在了楚凌那生性冷淡凉薄的脑子里。就好像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渴望光明一样,他那和煦的笑容,明媚的眼神,说话时温暖的语调,都让楚凌多多少少的,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第10章 反省 在楚凌处理好温子渊汇款等一些列问题之后回到家,谢云已经回去多时了。他推门走进去,就看见了正等在大厅里面的老管家陈鸿。 见他回来,陈鸿立刻迎了上来,被岁月削出深刻皱纹的脸上对楚凌慈祥的笑了笑,“小楚,回来啦!少爷让我告诉你吃晚饭到他书房去一趟。” 笑了笑,楚凌对老管家礼貌的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鸿老,麻烦您了。”然后衣服也没换,就转向了一楼一侧的小厨房。 自己回家之后谢云会找自己,这在楚凌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一点不拖沓的吃饭,然后就按着谢云的指示到了谢云书房的门前。 抬手,轻缓而沉稳的敲了三下门,在听到里面传来谢云随意的应门声之后楚凌便推门走了进去。 通亮的书房里,谢云一个人坐在正中的老板椅上,旁边开着电脑,此刻正低头看着一本事先被整理好的报告。 偌大的书房里,此刻没有一点声音,寂静的让人莫名的觉得压抑…… “少爷,您找我?”刚进门的楚凌在距离谢云办公桌前两步远的位置站定,一点不含糊的弯着脊背行了个礼,配合着房间里的气氛压低嗓音轻声说道。 然而,一直埋首在文件上面的谢云并没有因此而抬头,仍旧拿着钢笔在那本子上圈点着什么,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楚凌的声音一样。 他不说话,楚凌自然就不能再说什么,因此用一个很标准的姿势垂着眼睛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等着谢云。 其实,等待并不是一件让人喜欢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明显气氛压抑的环境下,在自己所谓的主子面前。但楚凌明显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他就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低垂眼看着脚下的地板,姿势驯服却并不卑微。 直到,谢云把那本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做好了批注下达了指示,这才把头从文字堆里抬起来,缓慢的把目光放在了楚凌身上,看了仍旧低眉顺眼做驯服状的楚凌半晌,这才慢慢的开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用一种带有绝对优渥的掌控权的上位者姿态一字一句的对楚凌问道:“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做?” 闻言,楚凌终于把头抬起来,长时间保持微微低垂这一个姿势的脖颈肌肉因为这个动作在他体内发出如同没上油的机器被拉扯一样的干涩迟缓声,连带着身后的脊椎也跟着有了一丝刺痛。 然而,当他把坦荡的目光迎上谢云的时候,却稍微愣了一下。坐在前面的那个人今天竟然多带了一副在晚上具有很好保护视力效果的水晶镜面的平光眼睛,在镜面自然的反光下,那道微弱的白光划进楚凌的眼睛里,让他看不到此刻谢云的眼神…… 但那怔愕,其实也只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后,楚凌再次弯下腰轻轻的对谢云行了个礼,这才流利的开口,把他怎么跟温子渊谈判在什么时候接到的秘书的电话,电话之后温子渊回来后又是什么反应等等原原本本的跟谢云复述了一遍,在这段话的末尾,楚凌间断的总结了一句:“楚凌觉得,那笔倒运毒品的追货款数目不小,能在不损害谢氏利益的情况下追回来当然是好事。所以当时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了。” 楚凌说了这么多,把当时的情况和自己的考量全都没有一点遮掩的说给了谢云,然而,在楚凌说完这些话之后,谢云仍旧双手交叉随意的撑在下巴上,微微仰头,镜片下面的一双眼睛仍旧以一种质问的,凌厉的目光看着楚凌,丝毫没有因为楚凌的一番话而改变。 沉默着听完楚凌的叙述,谢云再次缓缓的开口,不变的问句,加了重音之后听起来却比之前更加沉闷而冷冽:“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做?” 楚凌被谢云问的一愣,他抬起眼,微微拧紧了眉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谢云—— 他觉得他解释的已经足够清楚了。况且,他并不觉得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为谢氏赚到计划外的资金是错误的。 谢云迎着他明显不理解的询问目光,随手合上之前的报告,扔向桌子一边,一摞不算薄的A4纸被这灌了力道的一扔,马上跟桌面解除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接着,谢云点点头,尖削的脸部轮廓因为严厉地抿起的唇角而显得异常冷峻:“是,单就这件事而言,你做得的确没错。但我在问你,为什么,没有按照我的意思去做?” 楚凌的眉头再次向中间紧了紧,他看着谢云,坦荡的目光中毫无畏怯:“少爷,就当时的情况来讲,请原谅楚凌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咨询您的意思。” 这话说的微微带了几分硬气,其实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很明显的。谢云所下达的指示对当时的楚凌来讲具有一定的滞后性,而他这么做,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把对谢氏的利益最大化了而已。 闻言,谢云可有可无的轻飘飘的点点头,紧接着在嘴角逐渐的勾起一丝带着傲慢的冷峻的笑意:“温子渊通过我们的运输渠道倒运毒品的事,你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安清当时就像我汇报过,所以在各种安检之下卓越的货才会一次次被安全运进京城。你比安清多了什么?竟敢在我已经给了你命令的情况下仍旧自作主张?” 楚凌一双细长的眼睛此刻不带半分妥协退让的看着谢云,目光中充斥着淡淡的质问:“我以为,少爷您让我做这个位置,我就有权力在一定范围内自主的处理谢氏的事情。” “说的对,”谢云赞同的再次点头,接着起身以一种悠闲的速度慢慢踱到楚凌身边,身后倚着办公桌,水晶眼睛下面,看着楚凌的眼睛锐利乌黑,瞳仁深不见底:“在我没有给你命令指示的情况下,你的确对相当多的事情有自主的决定权。但是,今天我已经把我的意思告诉给你了,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做?谢氏有成千上万名员工,如果他们每个人都如你一样按照自己的行为方式去做每一项工作,还要管理层干什么?” 说着,谢云顿了顿,嘴角上挑扯出一丝凉薄的,咄咄逼人的弧度来:“是不是以后做事只要是你认为是对的,你就要忤逆的我意思?那莫不如,我这个家主也让你来做?” 楚凌看着此刻离他很近的谢云,那目光中带着倔强,带着不可理喻,带着无法理解……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简直霸道强权得不可理喻!难道说,他想法设法跟温子渊周旋谈判为谢氏牟利这也是错的了?谢云当时又没有在场,不清楚情况的他给自己下达一个相对保守的命令,自己虽然违背了他的意思但在当时自己的决定无外乎是对谢氏最有利的,难道说,这,也是错的? 楚凌的眼神,谢云看得一清二楚。其实,就整件事情来看,楚凌这么做的确没有错,并且如他所说一样,让谢氏的利益最大化了。但是没有一个家主可以容许自己的权威被家奴侵犯,谢云,他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在楚凌刚接触公司运作,第一次着手处理这种事情时他就敢擅作主张违背自己的意思,现在不处置,以后难保会更加胆大妄为。 他需要的,是一个有头脑的工具,而不是一只会自作主张的手下。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谢云看着楚凌,随手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放在桌子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话,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一下吧。” 谢云说道反省的时候,原本毫不避讳的跟谢云对视的楚凌身子忽然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在那之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用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意思的目光看着谢云,然而,谢云却在他那种目光中毫不留恋的转身走出了书房。 在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之后,楚凌一直安静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缓慢的,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他明白谢云所说的“反省”,那是谢家给专属家奴的家法中最基本的一种惩罚方式,在他十四岁之前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去熟悉一番的。他记得……最后一次被命令反省,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记不清当时被罚是因为什么原因了,只记得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给过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或者机会去以这种最基本最简单的方式惩罚他。 只是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在自己已经到了家主身边的现在,他竟然要重新体会一下小时候被罚的经历! 楚凌这么想着,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时候耳边却听见书房的门被规律的再次敲响。他应门之后,就见谢家的一个侍者独自搬了一张小桌子,手里拿了个本子,走了进来。 看着他,那个三十多岁的大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搬着桌子对楚凌说道:“打扰到你了吗?少爷他让我搬这个给你送过来,我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本来就是,这个高不够高,大不够大,上面还繁复的刻着花纹的桌子似的东西,虽然是用上好的红木加烤漆做的,但根本派不是什么用场的这个东西放到这个什么都是高档货的书房来,看着根本就是寒碜人! 楚凌闻言轻轻的点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告诉大叔把那诡异的小桌子放到谢云办公桌的一侧,便礼貌的请他出去了。 楚凌看着脚边这个做工相当精美的30公分高50公分长的红木桌子,看着上面用深刻的纹路雕刻着的那只落在树枝上一只利爪上被上了锁的雄鹰,微微冷笑…… 其实,谢云所说的反省很简单,不过就是跪在这小桌子中间把刚刚那位大叔一并拿进来的那个本子放在大桌子上,一条条的把自己所犯的错误写出来罢了。这对楚凌而言并不困难,所以他当下一点没犹豫的就着平整的西裤屈膝跪在小桌子上面,但在双膝都落入桌面上那只鹰被雕刻得精美深刻坚硬的羽毛中时,那一瞬间,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情绪直直的捅进了楚凌原本那没有一点防备的心脏! 没有肌肉覆盖的膝盖支撑着全身的重量深深陷入红木印纹中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刺痛并不是楚凌所不能忍受的。但他所没想到的是,小时候因为身高的关系跪上去并不会有太大突兀的小桌子,此刻让身高已经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他重新跪在这上面,他原本均匀有力的小腿以一种无力的姿态有一半悬在桌子的外面,高大的上身超过办公桌不至一个高度,他这么跪在这里,竟然莫名的给了他一种无力且耻辱的感觉…… 是的…… 那是一种……强大且让人无法忽视的…… 羞辱感。 楚凌的眉头不自觉的紧紧皱在了一起,这种耻辱感混合着他在刚刚燃起的,还没有消退的对于自己的功劳被人全盘否定的愤怒一块儿冲进他的大脑,紧接着,楚凌提起笔,大笔一挥,在纸上条条框框的写得都是他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么处理问题是多么的正确…… 然而……在那一页白纸快被写满的时候,楚凌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把那页白纸撕了下来,丢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现在这样意气用事,到头来,受苦的也不过只有他自己而已…… 想到这里,楚凌忽然把另一只手狠狠的攥了起来,指甲瞬间划破掌心的刺痛让他心里的一个深刻的信念刹那燃烧了起来! 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谢氏,他会得到自由的! 这样被人如同工具般使用,被毫无理由的惩罚的日子,不是他想要的! 想到这里,楚凌紧绷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挑,一丝凌厉而自信的笑容兀然凸显出来—— 总有一天,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第11章 认错 日月交替,天色将白的时候,楚凌终于把自己所谓的错误条条框框的在本子上罗列好,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他差不多在那小桌子上跪了一夜,全身上下除了胳膊外没有一处不酸麻的地方,膝盖更是被桌面上那只被困的苍鹰深刻的纹路硌得疼到不行。只觉得那个小小的着力点上面好像被放了千万根针一样,密密麻麻的把他扎得从膝盖一直疼到脚腕…… 楚凌皱眉忍了忍,勉强把身体上各种各样的酸痛不适压下去,一双漆黑的眼睛却是忍不住向窗外的天空看过去,看着那里的颜色,一点点变温暖,一点点变明亮…… 其实,连他自己都是无法否认的,他在期待,期待在天大亮起来的时候,这座房子的主人会推门再次走进这间书房…… 可是,终究没有。 他看到外面的天色逐渐变亮,听到谢家的工人们都已经起来轻手轻脚的在外面忙着什么,他闻到了从门缝透过来的,楼下厨房里做的早餐的味道,直到……听到一阵干净利落的马达声响起,紧接着那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耳边,然后,外面的忙碌似乎逐渐缓和了下来,逐渐的,这所大宅里面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外面在冬日里不多见的暖洋洋的阳光照射下,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在后院的花园里捡草籽吃,那欢快的叫声,却是让楚凌的心逐渐冰凉…… 他知道刚刚的那阵马达声是谢云开车去上班的声音。所以,他也就明白了谢云的意思——谢云根本就没有现在让他从这该死的桌子上起身的意思!说白了,也就是最起码在谢云下班回来之前的一整天时间他都要在这个桌子上面度过了。 这么算起来,其实,他要在这个满是纹路的桌子上面跪足一天一夜的时间…… 以这种滴水未进,且膝盖不能挪动一下的姿势…… 按理说,谢云的书房不可能安装监视器,在保证没有人会进来的情况下,楚凌完全可以起来活动缓解一下自己身上此刻酸痛不已几乎要僵硬得坏死掉的肌肉,即时他就这么在这书房里以他觉得最悠闲最舒适的姿势待上一整天,只要保证他在谢云回来之前重新跪好,都是没问题的。但楚凌偏偏不能那么做。 这种小心思是他六岁之前才会去动的。那个时候,这种反省的方法对于小小的他来说是相当沉重的惩罚。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想方设法想要去缓解膝盖上痛苦的急切,直到,他在某一天终于大着胆子在根本没有人监视的房间里自己从那个小桌子上爬了下来…… 那个时候,当他的老师进来的时候他仍旧端端正正的跪在桌子上,两只小手握着拳死死的贴在大腿两侧,低着头咬着嘴唇,前面的大桌子上,规规矩矩的放着一本笔记本…… 老师照例来检查他的膝盖,然后没有对他说任何原因的把他从桌子上拎下来,随后抓起一直放在抽屉里的绳子,把他一路拖到了训练场的最中央。那个时候正好是正午,亚热带的孤岛上方一轮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皮肤生疼…… 老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命令他重新在桌子上跪好,拿着绳子绕过小桌把他双腿牢牢的绑在了桌子上,就让他这么直挺挺的无法抗拒的跪在太阳下面,一直到毒辣的太阳消失在海平面上……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原来,每次反省之后的例行检查并不是为了确认他们膝盖处的伤势,而是为了了解在受罚期间他们有没有自作聪明的擅自挪动或者起身…… 桌子上那个苍鹰的纹路其实是很有说法的,跪在上面的人每一次的挪动或者取巧都可以在膝盖伤口印痕上面深深浅浅的痕迹中找到完全准确的答案。 虽然说,虽然楚凌认为谢云不一定会有那个闲心来检查他的膝盖,但就此刻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用一时的取巧去换更多的痛苦,不值得。 但即使意志再坚强的人,他所能坚强的东西,也不过是对抗痛苦的能力而已,而不可能是减少消灭痛苦的力量。 所以在这么硬撑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楚凌选择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来让自己分散精力继而转移自己对膝盖上那折磨人的刺痛的注意力。 他抬手拿过笔,翻开本子,另找了干净的一页,开始写起了他这两天的工作日志。写完了,他又去写未来几天的计划书,行程和要处理的各项事务公司的人事安排调动等等的琐碎,这一翻忙活过去,也就已经是下午三点的时候了…… 人得体能总是需要适当充足的食物和水来维持的,支撑到了这个时候,从昨晚回来到现在只匆忙吃过那么一顿晚饭的楚凌,此刻显然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罚跪的本身较之其他的惩罚其实并不痛苦,但它会随着时间的逐渐增加而使膝盖处所承受的压力负担也跟着越大,那种仿若膝盖都要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裂开粉碎的痛苦随着时间的增加一点点叠加上去,尖锐而绵延持久的痛苦逼得人简直就要发疯,连带着身体上每个关节都因为长久的保持一个相当痛苦的姿势而僵硬疼痛,直逼得人近乎头皮发麻! 这是一种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痛苦了……楚凌想,他甚至不知道,他还能用这种家法中所规定的最标准的反省姿势跪在这坚硬的红木苍鹰上面再坚持多久…… 然后,他就在这种自我催眠与暗示的痛苦中,听到了机车开进院内的马达声音。同样是从激烈运动到最后听不到声音,但这次,楚凌心中的期待比之早上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发动机熄火之后,宅子里很快有是一阵忙活的脚步声,当那嘈杂的声音再次归于平静后,谢云终于在楚凌不自觉的期待中不紧不慢的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而此时,窗外已经是一片夜色苍茫了…… 见谢云进来,楚凌深深的吸上一口气,跪在桌子上,看着谢云进门的方向,恭顺的弯腰行礼。他开口,平日里圆润沉稳的嗓音因为主人此刻所忍受的极端痛苦和一天一夜的滴水未进而微微颤抖沙哑:“少爷,您回来了。” 往日里在两人之间在正常不过的主仆礼,此刻行起来,却因为这个羞辱滑稽的跪姿而显得越发的卑微起来…… 这种卑微不是楚凌所习惯或者可以接受的,但是,在这种强弱差距非常明显的情况下,他却不得不选择一个最容易讨好谢云并且可以在最大程度上让自己减轻痛苦的方式…… 这在楚凌这样一个要强的男人心里,其实是很不好受的。 但是,这样的处境下,他也只能、必须如此。 谢云没说话,走过去,点点头坐在那张舒服的老板椅上,随手拿过之前楚凌写过错的本子,从头到尾的翻了一遍,然后他把本子重新合上,看着楚凌此刻低垂着的都和温驯的看着桌面的眼睛,原本已经皱起的眉逐渐又平整了开来。 他用手指悠闲而规律的敲击着桌面,以一种打量而探究的目光看着楚凌,缓慢的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究竟所在哪儿。你写了这么多,通篇大论的全部都是今后你要怎么做,对错在哪里却是只字不提?” “少爷,”楚凌闻言随即应声,但却不得不因为嗓子的干涩沙哑而干咳两下。他仍旧低垂着头,高大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完全驯服的姿态:“楚凌驽钝,还请少爷明示。” 看着此刻的楚凌,谢云忽然叹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调教这个自作聪明的家奴的决定,在看到这个男人以这种无力而弱势的姿势跪在桌子上痛苦隐忍而驯服的时候,却消失得不见踪影了。但此刻,他确实是也没了跟楚凌较真的心情。 所以,谢云挑了挑眉,把本子扔回到楚凌面前,沉稳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我昨天就已经说了,卓越的事情,在你当时的处境来看,你做得并没有错。但是,你错就错在为什么在我已经给了你命令时,你仍旧按照你自己的行为方式去做。是,我当时不在场,我无法根据当时温子渊的反应随机应变的给你命令,但是,最起码,在你得到我的命令之后,你是不是应该就当时的情况找个机会汇报给我,再等我做出其他的反应?” 谢云顿了顿,忽然抬手,两指以一种强硬的,凌厉的,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楚凌的下颚,缓缓的抬了起来,他带着质问带着冷冽带着咄咄逼人味道的视线直直的刺进楚凌因为长久的跪姿所带来的疼痛而更加幽暗的眼睛里,谢云缓缓的开口,每一个字都是干脆的,锐利的,压抑的,“我给你对于突发事件应急处理的权力,但是,在对于这件事我已经下达了指示的情况下,你,我的下属,是不是应该就当时的情况跟我汇报过问了我的意思之后再去做?” 闻言楚凌似乎是要说话,但苦于被谢云扣紧的下颚,在被迫仰起的优雅脖颈间,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最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谢云看得真切,却也并没有再为难他,松开了扣着楚凌下巴的手指,冷峻的声音慢慢缓和了下来。他看着楚凌,眼神中竟然破天荒的带上了一点点的无奈:“你很聪明,这个时候,难道就不会换位想一想吗?如果你是我,面对这样的属下,你会怎样做?” 谢云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楚凌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认同很恭顺,但事实上,只有谢云说出那最后一句话时,楚凌才真正的怔愕了一下…… 他不禁按着谢云的说法把自己换到谢云的位置上去考虑,接着,他很快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凭心而论,虽然至今为止他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但如果他当时处在谢云的位置上,他应该是跟谢云,同样的一种做法…… 毕竟,每个上位者,都不想看到自己的附属品忤逆自己的命令。 所以,在这之后,楚凌终于点点头,他看着谢云,目光温顺坦然诚恳,“对不起,少爷。楚凌知错,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谢云歪着头,用一种打量和确认的目光盯了楚凌半晌,终于点点头,语气轻松的开口解放了楚凌,“起来吧。” 闻言楚凌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吸了口气,用胳膊支撑着身体的全部力量,勉强从那小桌子上下来,扶着桌边站在了谢云一侧。 楚凌缓慢的让身体站直,咬着牙,等待着双膝完全伸展的那一瞬间,剧烈而尖利的疼痛…… 在那一瞬间到来的时候,即便是已经做好了目前他可以做的全部准备,但那刹那的如同几百根小针一起扎入膝盖的尖锐刺痛,仍旧是让他的身体无法控制的向下沉了一下,咬紧的唇边发出了一声浅浅的闷哼…… 谢云看着楚凌这一系列困难而小心的动作,待他终于把自己的双腿稳定下来后,才笑着意义不明的称赞道:“跪了一天一夜还能站起来,体力不错,耐力也很好。” —————————— 在得到谢云的允许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即便是膝盖的痛楚仍旧在大声的叫嚣着,楚凌也仍旧不管不顾的一头冲进了浴室。他双手齐动飞快的脱掉全身的衣服,连热水器的插头的没插,就直接打开花洒让成股的水流直直的冲到了他赤裸着身体上…… 他一点不躲闪的站在花洒下面,乌黑的头发全部被急促的水流打湿,软趴趴的贴在他饱满高耸的额头上,水流沿着他身体的曲线一路走下去,结识的胸膛细致完美的腹肌修长笔直的大腿,和已经被红木硌得淤黑充血的……膝盖。 而这具身体的主人,就在这过大的冰冷流水的冲击下,单手撑着墙壁,脑袋里一遍遍的回想着这一天一夜他所经历的事情,闭着眼睛急促的喘息着…… 许久之后,当楚凌的呼吸重新平稳,当他再把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那双乌黑清明的眼睛里面,一丝被沉淀之后的坚决和冷漠逐渐凸显出来。 他看着对面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的勾起嘴角,挑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意来—— 谢云,你想要一个顺从的家奴,那么我就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家奴给你。 第12章 身世 严格的说,卓越的温家跟谢氏是颇有些渊源的。温子渊的父亲温鹏在二十几年前是谢家大宅的护卫队长,后来因为一次任务受伤退了下来,找了个温婉的女子成了婚,也便有了温子渊。 二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当初腿上的伤在这位老人的身上逐渐演变,到如今,温鹏已经无法再站立行走了…… 这天下午,寒冷的冬日难得阳光不错,手头没什么事儿的温子渊回到家把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推到了自家的后花园中散心。积雪在连日的转暖中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黄中仍旧带着几抹老绿的草坪来,配着斑斑点点的白,看着也是别有一番心情的。 听着温子渊叙述前两日跟谢氏谈判的结果,温鹏不免有些疑惑不解的皱起了眉头。按说,他们通过谢氏的渠道倒运白粉对两家而言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谢家看着温鹏年轻时为谢家鞠躬尽瘁最后还伤了腿现在落了个残疾的原因,凡事大多对温家现在的生意多加照应,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怎的忽然就变了脸色? 不过…… 温鹏想了想,坐在轮椅上摇头笑了起来,对身后的引以为傲的儿子回首说道:“这样也好,要不然我还总觉得欠谢家一个人情,这样把话挑到明面上,对我们而言,背负的东西反而不多了。”看着儿子点点头,他不禁问道:“不过说起来他们怎么会忽然改变了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呢?谢家小子看着不像多变的人,那安清也不应该用这么激进的手段才对。” 温子渊点点头,对着父亲温和的一笑,“不是安清。安清的位置换人了,我看着应该是另一个谢家的所谓的专属家奴。” 听到这个,温鹏眼神中明显有了兴致。对于谢家的这个制度和那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男人们,免不了提起了好奇:“哦?换人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子渊把手中的推车停下来,给父亲整了整脖子上的围巾,又推着温鹏往前走,这才边走边说道:“是个很精明很难缠的年轻人,叫楚凌。” 温子渊这句话原本说的是很随意的,但“楚凌”这两个字进到温鹏耳朵里的时候,却好像炸弹一样,一下子把他平静的心绪炸开了花! 他猛然回头,看着儿子那张仍旧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苍老而平稳的声音带上了不可置信和难以抑制的颤抖:“你说他叫什么?!” 温子渊是个聪明人,看到父亲此刻如此的表情和语调,轻而易举的也感觉到了好像哪些地方不对。他不自觉的把轮椅停下来,低头看着父亲那微微颤抖的下巴,皱起眉问:“叫楚凌,荆楚的楚,凌厉的凌。怎么了?” 闻言,温鹏怔愕了好一会,他目光悠远中带着难以置信,许久之后,才用不受控制的在微微颤抖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带着叹息的话来:“世事冥冥中自有天定……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他竟真得可以活着从谢氏的训练营里走出来,并且一路走到了家主的面前……” “父亲!……”温子渊听着温鹏的呢喃忽然唤了他一声,皱紧的眉头中带着疑惑和探究,“您的意思是说,您知道这个楚凌?!” 温鹏无奈的摇摇头,叹息的声音听上去仍旧带着点失神之后的悠远:“何止是知道啊……当年,他就是被我抱进谢家训练营里去的啊……” 温鹏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此刻明显出于震惊状态的儿子,苦笑一下,已经因为回忆而幽暗下去的目光,看着远远的一处山峰,陷入回忆…… “当年……” —————————— 楚凌在早上刚到办公室的之后通常都有个习惯,他会打开邮箱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邮件通过网络发过来,而这一天,他没想到竟然在里面看到一封此刻已经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点关系的温子渊发来的邮件。 楚凌打开,那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主人淡淡的的有礼和温和的邮件上,只是简单的问他今晚有没有空,温子渊打算在他下班之后约他见面。 对于为什么要见面,见面是为了什么事情,却是只字未提。 楚凌看着,不禁轻轻皱起了浓黑的剑眉—— 按理说,上次卓越毒品的事情处理完了,他跟温子渊应该也就没什么瓜葛了,他们之间私交更是谈不上,如今温子渊忽然要把他约出去,怎么想,楚凌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但想了想,他却也没有拒绝,回了封邮件问了温子渊时间地点,下班之后就直接照着地址去了他们事前约好的那家西餐厅。 楚凌到的时候,温子渊已经等在了那里,普通的靠窗位置,桌子上点了一盏昏黄的欧风小台灯,映衬着穿着浅灰色毛衫的温子渊脸上的线条更加的柔和起来…… 楚凌走过去,跟起身过来迎他的温子渊礼貌的握了握手,“抱歉,温总,我来晚了。” 温子渊摇摇头,浅笑着把楚凌让到自己对面坐下,声音低沉轻柔的好像流水一般:“阿凌没晚啊,是我来早了而已。上次让阿凌等我,这次如果再让你抢先,我可是会内疚的呢~” 楚凌看着温子渊煞有其事的脸,不禁也把自己原本绷起的情绪缓和了下来,他歪头看着温子渊,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双双的眼皮冲他眨了两下,不禁笑了起来:“温总真是幽默。” 温子渊挑挑眉,伸手招呼餐厅的侍者可以上菜了,这才接着用一种带了点夸张自满的神色对楚凌耸肩道:“当然喽,熟悉我的朋友都这么说。” 他这一句听起来明显是在跟楚凌拉关系套近乎的话是看着楚凌的眼睛说的,他迎着楚凌乌黑的瞳仁,温暖的目光真诚谦和。以至于,他说出这句话,甚至让楚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感。 这时候,温子渊事先点好的饭菜依照用餐习惯一次摆上来,他看着桌子上被一点点添上来的东西,一边笑着对楚凌说抱歉,但那语气却有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抱歉啊阿凌,没问你喜欢吃什么。不过我相信我点的这些你都会喜欢的。” 楚凌坐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目光随意的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再抬起头看着温子渊的时候,也跟着温和的笑了笑,漆黑的眼睛明显带上了一丝探究,那其中夹杂着疑问,却并不凌厉:“温总一向都是这么自来熟的人么?” 楚凌说话并没有避讳,直来直去的问题,让温子渊稍微有些意外。 但很快,温子渊歪了歪头,半长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倾泻到了一侧,让一向温吞优雅的他带了那么几分皎洁的味道:“如果我说,我只跟阿凌进展得这么快,阿凌会不会相信我呢?” 这话里的暧昧,让楚凌猝不及防。 所以他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把话头叉了过去:“温总约楚凌来,不会只是打算要吃顿饭这么简单的吧?” 点点头,温子渊随手拿起一旁的杯子抿了口开胃酒,恢复了温吞的他饮酒的姿态看上去就像一个最优雅的绅士。之后,当温子渊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看着楚凌,忽然问了一句楚凌怎么也没想到的问题:“阿凌,你是谢家多年训练被选拔出来辅佐家主的人吧?” 这一句话,温子渊问的隐晦,但意思却是已经相当明显了。所以当楚凌听到这个问句的时候看着温子渊的目光猛然凌厉起来,甚至隐隐的竟然带了几分杀气! 温子渊也不着急,他随和友善的对楚凌浅笑,然后开口解释:“阿凌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家跟谢氏多少有些牵扯。我父亲在二十年前是谢家的护卫队长,因此才会知道谢家的这个传统。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当初安清在的时候才会对我们暗地里倒运毒品的事情采取默示态度。” 说完,他坦诚平和的看着楚凌,虽然楚凌仍旧没有说话,但那双眸子中的敌意却是逐渐淡化了下去…… 所以,他接着问道:“阿凌,你是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楚凌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温子渊今天忽然没头没脑的问起了这个问题。说起名字,其实这在当年小小的他的心里,一直是一个有点自傲的事情。因为跟他在一起的别的孩子的名字大多是在记事后训练营里的导师给起的,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孤单的字用来区分,说白了,就像代号一样。而他却不同,整个训练营里只有他一个人是有名字的,他姓楚,他的名字不是后来导师给起的,而是从他有了记忆开始便一直这么叫着的! 这些话,楚凌自然不会跟温子渊说,他只是对之前的问题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淡淡的回答:“不知道,在训练营里就已经这么叫了。” 配合着温和的表情,温子渊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明明暗暗的脸上显得幽深难测,他缓慢的开口,一字一句,温润的声音带着叹息带着怜悯带着笃定的告诉楚凌—— “阿凌,你是有父母的。你的名字是你父母给你取的。” 一瞬间,就好像被一把被灌注了所有力道的标枪刺中心脏一般,楚凌的身体狠狠的震了一下,他的目光惊疑惊喜惊骇全部糅杂在一起,被钉在座位上,此刻竟然是无法再说说出一句话来…… 他是有父母的? 原来……他……真的是……也是向少时所羡慕的那些大街上的小孩儿一样,也是有父母的么?…… 此时此刻,楚凌看着温子渊,目光第一次在温子渊面前显露出来的脆弱的色彩来,他看着他,那目光中充满了对接下来答案的期待与害怕…… 许久之后,楚凌才颤抖着双唇,在巨大的冲击下失神之后仍旧机械的声音缓慢干涩的从嗓子眼里一个一个的蹦出来—— “你,再说一遍。” 温子渊抿了下嘴唇,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所展现的脆弱有点让他来不及防备,但却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让他不自觉得有了一种想要去安慰的念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声音舒缓的对楚凌解释道:“当年谢家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合适儿童的时候,我父亲也曾参与过,今天我跟他提起上次跟你见面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跟我说,当年在那些孩子中看到了一个脖子上挂着银锁的小男孩,那个块儿锁上面用标准的行书刻了两个字——楚凌。” 楚凌的身体又是一阵,他皱紧眉头却又睁大眼睛,求证一样的看着温子渊,接下来,就听到温子渊继续说道:“我想,这个消息对你应该是很重要的。所以从我父亲那里听来之后就把你约了出来。我父亲当时跟我简略的说过关于你,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你……如果想找到亲生父母的话,可以先把目光放在谢家二十年前的仇家身上……” 话在听到这里之后,楚凌看着对面目光同样幽深的温子渊,目光复杂的怔在了原地…… 第13章 动怒 跟温子渊分道扬镳以后,楚凌仍旧心绪不宁。他今天接受了太多原本他想都没想过的问题,所以,在温子渊走后,他独自看着幽暗的天空,心下有了那么点的迷茫…… 温子渊说的话,楚凌不是没怀疑过,但回过头来细想,从谢云对温家的态度和纵容来看,温子渊所谓的他父亲和谢家的关系应该是不假的。而现在卓越所做的产业跟谢氏并没有什么实际利益上的冲突,他实在没有必要做这很有可能弄巧成拙的事情。 如此一想,楚凌就基本上相信了温子渊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这么一相信,一直掩埋在楚凌心底的很多年前对父母亲人的强烈欲望也就在瞬间重新燃烧起来,并且用一种难以想象的发展趋势逐渐占领的楚凌原本混乱的大脑…… 他跟温子渊分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了,这个时候谢氏大楼里面除了警卫根本不会有别人,而他以他的本事,想躲开那些警卫,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那天晚上,楚凌再次去了谢氏的档案室,不过相比于上次,他这次不是抓贼,而是做贼了…… 但是所谓档案,就算能找到些什么,也不过只是能拿得上台面的交易记录而已,至于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些公司的纸张上面,是不可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没有人会自发的给别人留下话柄。 所以,当楚凌粗略的找过谢家二十年前的交易记录,开车回到谢家主宅的时候,已经是快夜里十一点了。 很意外的,他却在大厅一侧壁炉边的沙发上看到了正坐在里面喝咖啡的谢云。 看谢云的神态楚凌就知道,他在不久之前应该还在书房工作,觉得有些累了,所以下楼来给自己泡杯咖啡喝。 平时的话,楚凌在看见谢云之后还可以坦然自若的走过去毕恭毕敬的给谢云行礼喊一声“少爷”,但此刻,在从温子渊那里得到了自己身世的消息,并且自己的父母有可能是谢家仇家的楚凌,此刻看着沙发上那个泰然自若的人影,本来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心里再次复杂了起来…… 他知道谢家对于挑选家奴的规定。被选到训练营里面的孩子必须是身家清白孤身一人的,如果说他真是在被谢氏弄到训练营之前是有父母并且身上有个刻着名字的银锁的话,那么他为什么会被以孤身一人的条件带到那里受训?温子渊说让他从二十年前谢家的仇人查起,如果说他是父母真的是谢家仇人的话,那此刻是不是已经…… 楚凌看着离他不远的谢云被自己此刻再一次翻涌起来的情绪弄得失神不已,可听见开门动静的谢云却很自然的抬起了头,他抬头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了楚凌站在门边怔怔的看着他…… 谢云微愣了一下,接着好心情的对楚凌笑了一下,“回来了?” 楚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激得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快速的垂下眼,走过去,声音有些异样的开口打招呼:“少爷,您还没睡?” 谢云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咖啡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身上还带着些许冬天夜里沁凉的寒气的男人,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应酬一位客户,那人比较难缠,所以拖到现在。” 楚凌回答的很流利,谢云也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目光却在这个时候撞上了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楚凌的眼里,那双内敛却桀骜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此刻谢云却觉得看着自己的目光很复杂…… “我看你精神状态不怎么好,”谢云挑了挑眉,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继续道:“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认真工作是好事,但也要适当的注意身体。” 楚凌点点头,垂下眼睛把自己幽暗复杂的目光隐藏在了睫毛形成的浓重的阴影下面,动作看上去仍旧恭敬顺从,“楚凌知道,多谢少爷关心。” —————————— 凌晨两点的时候,楚凌挑了个大多数人睡觉都是最深最沉的时刻,在确定谢云已经按照以往的习惯离开书房去睡觉了之后,楚凌一个人举步无声的摸进了谢云的书房…… 像谢家的这种大家族,凡事都会有个记录,谢氏档案室里面是能拿得上台面的东西,至于那些背地里的阴暗,就只会留在一处——家主的电脑里。 其实这件事,楚凌完全可以按部就班的慢慢来,但此时此刻心中对于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的急切,已经让楚凌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没有开灯,反手关了门之后借着外面的月光坐在了谢云的老板椅上,他看着眼前的台式机,在黑暗中越发暗沉的瞳仁幽深的几乎能把人一下子吸进去…… 楚凌眯了眯眼睛,抬头再次确认了一眼已经被关好的门,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伸手打开了主机的开关…… 大概是足够相信谢家的工人们,谢云的电脑没有设密码,这让楚凌不由得庆幸了一下。但当他去翻看里面资料时却发现在其中有很多文件夹都已经被加密了。 楚凌皱皱眉,荧光屏惨白的光打在他脸上,让那处事不惊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急切的神色来…… 他用自己的方法快速的查找过阅着电脑里庞大的资料文件,很快的,他把目光定位在了一个被命名为“1987”的文件夹上面。 不过就是被加了个密码而已,对楚凌来说,破译,并不困难。 但相对于这个,更让楚凌忐忑激动到甚至有些不安的,是那个马上就要被揭开的谜底,那个—— 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他把鼠标箭头挪到那个文件夹上,他眯着眼睛皱着眉头抿着嘴唇,然后进行破译…… 只不过,总有那么点事与愿违…… 当他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的在这个只有这么一抹光亮的幽暗房间响了起来—— “谁允许你——私自开我电脑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字的时候,楚凌还在敲键盘的手指猛然一抖,心骤然收紧,左手却在这时下意识直接把主机关掉了。在这句话说完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开关响声,整个书房霎时通亮…… 楚凌猛然抬头,就看见了此事站在书房满口身上披着睡衣的谢云! 他连忙低头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开两步,这时耳边就听见沉闷的脚步声混合着冷漠的,多少带点随意味道的问句离他越来越近…… “你不知道,电脑是私人的东西,未经所有人允许是不能随便动的么?” 谢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步步的走进楚凌,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上面传来的温热的人体温度让他轻轻眯起了眼睛—— 他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完全只是个意外而已。他睡前有看书的习惯,而之前放在他卧室的书刚好看完,他下来换一本,仅此而已。却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这么个场面——他那表现得一直恭恭敬敬的家奴竟然在查看他的电脑,并且从椅子的温度上来看,他待在这里应该已经有段时间了…… 那么,他深更半夜来这里想要找的是什么?又有什么东西是已经被他找到的? 谢云全不得而知。 这种无形却让人没办法忽略的危机感让谢云的眼睛眯的越来越紧,直到最后只剩下一条锐利精明的黑色缝隙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弯腰低声道歉:“对不起,少爷,楚凌知错。” 谢云如同没有听到一样,修长的手指规律的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沉闷的轻响好像一下一下可以直接打在楚凌心头一样。谢云看着楚凌,语气缓慢而凌厉:“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在深更半夜私自动我电脑的胆子?” 闻言楚凌一直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轻轻颤了一下,他把头压低,垂着眼睛姿态顺从而严谨:“楚凌刚来少爷身边,对集团的运作有些地方不是很了解,所以想查一下这几十年来谢氏发展的历史记录,以为少爷您已经睡了,不敢惊动您,就大着胆子自己过来查了。少爷恕罪。” 对于谢云的忽然出现,完全是在楚凌意料之外的,此刻,他能在已经被打乱的思维中想出这么个还可以说得过去的说法,已经是很不错的表现了。 只是,谢云自然是不信的。 他看着这个胆大妄为到了这种地步的家奴,眼中的寒气逐渐泛起,连带着,似乎连周围的气压也跟着一起低了下来。他再次缓慢的开口,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微微下压,带着逼人的凌厉:“理由很充分,但——不是实话!” 已经没有退路的楚凌纹丝不动,声音如往常一样平稳:“楚凌说的都是实话,少爷。” 楚凌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他敏锐的感觉到,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气势变得冷冽而凌厉起来。 而谢云,此刻点点头,深刻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丝冰冷的,残忍的弧度来,声线被压得更低更沉,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带上了上位者藐视众生时咄咄逼人的冷漠和强硬:“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说实话了。” 闻言,楚凌本来就已经被勒紧的心倏然变得冰凉起来…… 因为他知道,谢云,动了真怒。 第14章 逼迫 在谢家已经长久不被使用的阴暗潮湿的地下刑讯室里,楚凌被绑着双手用沉重带着锈迹的铁链双脚离地的吊在那里已经整整三天了。三天的时间,从他被谢云逮个正着的那天夜里开始,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来沉默无声的举鞭子对他抽上五十下,然后转身仍旧沉默的离开,接着,上面那道厚重的铁门便会被锁死。 抽楚凌的鞭子是谢家特制的专门用在向楚凌这一类专属家奴身上的,两米来长的鞭身上被稀稀松松的放进去了数个细如发丝的小钩子,所以每一鞭抽下去,在楚凌原本白皙紧致的后背上留下的,除了一道渗着血的粗长鞭痕意外,还有数个在层层叠叠的鞭痕遮掩下不易被发现的深紫色的细小划痕,看着不碍事,实则那细细碎碎却勾起皮肉渗入骨髓的痛苦,远远要比那狰狞恐怖的鞭痕厉害得多…… 起初刚被带到这里锁上吊起来的楚凌尚且可以默默的在心里数着鞭子抽下来的数目来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然而被这么一点不含糊的折腾了三天后,别说自己在心里数数,就是保持清醒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困难! 他的双脚完全离开地面,整个身体没有任何着力点,所以只能依赖于头顶被锁死的手腕,刚开始时,他还勉强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双手抓着头顶的铁链来缓解一下手臂关节上的压力,但在每天一次的鞭打下,三天持续的被吊起已经耗尽了他可以再用来支撑所有力气了,连保持神智都那么困难,更何况是再去用双手的力量去拽住铁链? 三天下来,除了每天一次的鞭打,从来没有任何人来给过他一点东西甚至是一滴水,持续的痛苦把这个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男人打磨的就好像一个刚刚做完大手术麻醉剂刚刚过去的病人一样憔悴…… 他甚至以为,自己就会被这么一直吊在这里,直到……死为止。 此刻的楚凌,他无力的垂着头,原本柔顺的黑发被混合着汗渍的水迹打湿,刘海一缕缕的贴在额前,平日里乌黑发亮炯炯有神的细长双眼紧紧的闭合在一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轻轻颤抖,一如他此刻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的轻微抽搐的身体…… 他的脸色煞白,嘴唇干裂,一丝丝铁锈颜色的血迹凝固在他苍白干裂的唇缝中间,却犹自带上了几分凄艳的色彩…… 在他赤裸着的上半身上,原本白皙的皮肤紧致的肌肉上密密麻麻的遍布着被鞭子抽出来的暗紫深红的痕迹,以往那种圆润的触感和良好的视觉感受已不复见…… 就在不久前,他因为无意识的昏迷而刚刚被人从头临下了一桶加了盐的冰水,此刻每一条粗长狰狞的鞭痕旁边被铁丝钩出来的伤口都泛着不正常的白色,不过托这一桶盐水的福,此刻楚凌虽然是没什么精力,短时间内却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昏过去了…… 楼梯上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楚凌已经没了抬头起头去看是谁的力气,他只是,在听到门声的那一刻,原本就微弱而不规律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后背上的肌肉不自觉得绷紧了,而已…… 随着开门的声音,三个穿黑衣的男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仍旧不说话,但这次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一声不响的拿起鞭子对着楚凌就抡下来,而是让楚凌非常诧异的放下了吊着他的锁链,解开了他手腕上绑着的绳子。 双脚忽然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忽然的真实感让楚凌一阵恍惚,长久处于被悬空状态的双腿似乎是应和着主人此刻的虚弱无力一样,紧接着一下子就倒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让摔在地上的楚凌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但男人们显然没有等他缓和过来的意思,解开他之后立即一人一边的架起楚凌拖到右侧的这个地下室唯一的一把内嵌了软垫的檀木椅子前,然后又一点没手软的把人扔在了地上。 另外一个至始至终都没动过手的男人这时才打开手上拿着的黑色盒子,从里面取过一支红色药剂,走到楚凌面前来,单手扣在了他的下巴上。 楚凌抬着眼皮看了眼那男人手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诡异光泽的红色,眨了下眼睛,却没有挣扎,顺着男人的力道张开嘴,就由着那男人把那管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不可能是好东西的液体灌进了嗓子里…… 做完这些之后,他们也不管楚凌的反应,任由他失去了支撑之后无力的倒在地上喘息,上了楼梯,反手关上了门,却没有锁。 且不论那红色的药剂到底是什么会对楚凌有什么影响带来什么后果,但此时此刻,那一管东西却确确实实的缓和了楚凌因为连日来的缺水和喘息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嗓子。 失去了束缚的痛苦,原本涣散的意识一点点的重新凝聚在一起,楚凌明白,门没锁,是因为稍后仍旧会有人来。 楚凌闭上眼,抓紧着难得的一刻空闲来喘息恢复,直到……他听到铁门发出深重刺耳的响声之后被人重新拉开。 楚凌睁开眼睛顺着楼梯往上看,却在看到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的谢云的时候,身体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 谢云下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人。他看着倒在檀木椅子旁边的楚凌,迈着频率相同的步子,一步步的向楚凌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坐下后,看着原本以一种无力但放松的姿势倒在地上的楚凌费力的撑起身体在他的面前跪下来,然后听到了类似于破锣一样的嘶哑声音低低的叫了他一句:“少爷。” 这是这三天以来谢云第一次下到地下室来看楚凌,此时此刻,之前那个内敛桀骜的年轻男人已经再找不到一点之前的样子,勉强支撑着跪起来的身子一直在不可抑制的轻轻颤抖,他脸色苍白目光憔悴,声音听起来更是嘶哑得可以。 谢云坐在椅子上,打量了楚凌半晌,才用他那仍旧低沉优雅的高高在上的声音对地上的人问道:“三天了,你还不打算改改你给我答案?” 跪在地上的楚凌低着头,闻言呼吸滞了一下,却仍旧用那嘶哑的嗓音回答道:“少爷,楚凌那天说的都是实话,没什么可改的……” 闻言,谢云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明明已经虚弱成这样却仍旧在死扛的男子,忽然好像想到什么让他觉得惋惜的事情一样,轻轻的叹了口气,接着,他伸手抚摸着楚凌线条硬朗流畅的肩头,语气微带叹息的说道:“我知道这种程度的鞭刑对你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太切实的效果,不过——楚凌,你要明白,一个人,他是不可能没有弱点的。” 谢云看着楚凌身体在这句话之后更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微凉的手指持续的摩挲着他的肩膀,语气相当悠闲的轻声说道:“你自小便是在谢家长大的,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谢家的掌控之下,你的导师甚至可以估算出你遇到每一件事之后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城府再深心机再厚,也不可能在看你长大的导师面前把你的弱点完完全全的掩盖住。” 说着,谢云忽然摇摇头,有些失笑:“我想如果你落在敌人手里他们一定很头疼,因为你的身体对绝大多数的药物都免疫了。但是——除了一种。” 说道这里,谢云再次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又一次的震颤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掌从楚凌的肩头挪下来,身体向后一仰,舒舒服服的靠在了椅背上,用好像是在讲故事一般的自然神态继语气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你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因为做错事被你的导师一怒之下绑起来扔进了训练营的游泳池里,深冬的天气,你整整在里面被泡了一夜,正巧那个时候你们正在适应一种初级的关于人体冷热敏感度的一种药物,所以当你被从水里拎出来时这种药物已经在疏忽之下沁入了你的骨骼,无法可解,不过因此你也就有了你至今为止最致命的弱点——只要喂你喝下这种药水,卸开你四肢关节,把你扔进潮湿气和寒气都很重的地方,那么,你就会——生不如死。” 谢云顿了顿,神态悠闲的喘了口气,高高在上的看着此刻脸色已经白得发灰的楚凌,缓慢的说道:“你的这个弱点是在你十七岁的时候,从训练营出来的一次任务之后发现的。我说的——都没错吧?” 话落,楚凌倏然抬起头来,此刻一双眼睛怎么也掩饰不住惊恐的看着谢云,抿紧的嘴唇因为过度的紧绷,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谢云却不在乎,他继续用一种悠闲的近似残忍的语调再次在楚凌的心头撞下了狠狠一击—— “你的导师为此还特意告诉我,如果一定要用到你的这个弱点的话,一定要记得在此之前先把你的双臂处理好,否则,你很可能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自尽。” 谢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楚凌的一举一动,此刻,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看到了楚凌抬着头,干裂的嘴角张了张,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却仍旧是没有半个字说出口。 谢云摇头叹息,凌厉的目光带着打量带着探究还带着点莫名无奈的看着楚凌,说话的语气微微软化,带上了那么一点规劝的味道:“谢氏花那么多代价把你们培养出来,我不想就这么毁了你。所以,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是在什么的催动下,让你会在深更半夜私自翻阅我电脑的?” 楚凌虚弱的跪在地上,看着谢云的目光闪过一丝犹豫,又沉寂了片刻,半晌,才用他那漆黑的但已经不复先前光亮的眸子看着谢云确认道:“少爷您真的要听?” 闻言谢云的气势一下子沉了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男人,语气低沉却掷地有声的吐了一个字:“说。” 楚凌轻轻的叹了口气,乌黑的眸子看着谢云的眼睛,微微带着叹息的说道:“从我有了记忆开始……我就是有姓名的。训练营里的其他孩子都是被导师们单独取了一个字来做区分,既有名又有姓的,只有我一个。” 谢云点点头,楚凌仍旧看着谢云扫过来的冷冽探究审视的目光,毫不避讳:“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想,我跟其他孩子们不一样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的名字是我父母给我取的,在来训练营之前,我是不是有父母的?但我明白,被带到那里去的孩子有一个严格的规定就是必须已经是孤身一人。但我不死心,我想由此或许会找到关于我父母的一些事情,这样的想法一直存在在我脑子里,从来都没有退去过。所以,在我来到您身边之后,我才会想,少爷您的电脑里一定会有记录,所以才在三天前的晚上大着胆子去翻了您的电脑。” 楚凌的这一番话,原本就是半真半假,想要骗个平平常常的人过去,已经是错错有余了。只不过他忽略了,他此刻面对的男人,是谢云,是挑起了整个谢家家族的主人。 所以,当谢云安静的听完他的这番话时,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不以为然的轻蔑和冷冽,他再次开口,原本那悠然舒缓的声音已经变得压抑而阴沉:“这就是你想了三天之后想出来的答案?表面上看的确没什么漏洞,不过——有两个地方不符合逻辑。”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谢云忽然动了!他猛然间前倾了身体伸出右手瞬间扣住了跪在地上的楚凌的脖颈,继而抓着那纤细柔软的一句想自己的身前猛力一拉,楚凌就踉跄着被他拖到了自己的脚下。 紧接着,谢云缓慢的开口,但与他语速相对等的,却是他抓着楚凌脖颈的右手也在随着说话的速度一点点的收紧—— “假若如你所说,你要查父母的消息,又何必等到现在?在这之前,你看我的眼神中虽然偶尔带着点倔强桀骜,但却并不复杂,而三天前你看我的眼神中,却纠结了很多复杂的东西。我的预感向来很准,所以那天晚上我问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还告诉你好好休息,现在想来,想翻我电脑的打算,应该是当晚才决定的吧?!” 谢云说话的过程中,一直在持续不断的收紧手指,看着手下的男人原本惨白的脸色因为缺氧而一点点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挑起嘴角,谢云微微冷笑:“再来,电脑使用痕迹的查找核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如你所说,你查阅的全部都是二十年前跟谢氏有过接触的姓楚的人家的资料,但如果你只是要找你父母的话,那你所查阅的目标,为什么全部都是二十年前与谢氏敌对的姓楚的人的资料?” 此时此刻,楚凌原本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已经因为极度的缺氧而变成了诡异的紫红色,他原本紧闭的眼睛不自觉的睁开一条缝,那条缝隙里,黑色的瞳仁不受控制的向上翻,就好像一只离开了水得不到氧气支持的鱼一样,频临死态。 一瞬间,谢云原本已经动了杀念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他们谢家花了那么多人力财力物力才培养出来的人才,实在不应该……就这么被自己掐死。 但是心中愈演愈烈的怒气却又让谢云无法就此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这个直到现在都跟他僵持着不愿说真话的男人! 缓慢的,谢云再次慢慢眯起了眼睛,左手顺着他硬朗的肩部线条上下游走了一遍,轻柔的就好像情人间的爱抚一般,然后,他松开了掐着楚凌脖子的右手,却在他松手的同一时间,左手用力,把楚凌的右臂卸了下来! 原本经过长久的吊缚已经呈现出严重肌肉拉伤状态的关节被人忽然用如此粗暴的力道拧下来,瞬间几乎灭顶的痛苦从伤处直直的袭向楚凌的脑顶,紧接着,有从大脑皮层迅速的反射到了全身的各处神经上! 楚凌被这一扭,在一声闷哼中仿佛再也坚持不住了一般一下子侧身倒在了坚硬冰冷的大理石砖上,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捂着右臂的关节处,眉头紧皱,他的身体因为极端的痛苦而难耐的蜷缩在一起,极度的缺氧和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张开大嘴好像临死之人一样剧烈的喘息着…… 但很快的,他勉强把自己急促的喘息压抑下去,捂着右臂的左手缓缓的放了下来,好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一般狠狠砸了一下大理石地面,接着,楚凌一点点的挪动身子,单手支撑着身子,重新跪起来,面向谢云,跪好。 “还是不说?”谢云问道,然而,没有回答。眼前的人,就这么沉默的跪在谢云脚下,没有一点想要回答的意思。 谢云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伤成这样也仍旧倔强不屈的男人,冷冽的目光带着有些失望的复杂,“怎么就这么桀骜倔强?旭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说着,谢云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道:“我谢云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无凭无据的冤枉人。只要是我说出来是,那么,我就都是有根据的。我已经给了你机会,既然你还是不想说,那么——也由得你吧!” 话落,谢云再没有去看跪地上的人一样,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向了不远处的台阶。 而楚凌却在这个时候猛然回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犹豫—— 他知道,谢云这次离开,他……也可能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但……如果把真话说出来,连累温子渊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负罪感。但假如,他的家人此刻都尚在人世的话,那么被谢云查到,他那从没有见过面的家人们,也只会面临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谢家,不会容忍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存在如此大的变故,而唯一可以永绝后患的,就是在他知道之前,将他的家人,灭口。 想到这里,楚凌摇了摇头,把目光收回来,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第15章 争执 从地下室出来的谢云回想着他和楚凌的对话,然后,至少从里面确定了至少两件事,一是楚凌查他电脑确实是要找他的父母,第二则是……楚凌的父母很可能是谢家二十年前的仇人。 有了这个大致的范围,如果想查出楚凌此举的真相,其实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而从这个范围中,谢云又可以确定两个隐含的情况—— 那天晚上楚凌必然是见过什么人,听到了什么话,否则他不会存这样的心思并且目标明确的去查二十年前谢家楚姓的仇人。另外,多年前跟谢家有过瓜葛的楚姓人家一共只有两家,其中一家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存于世上了。而另外一家,与当时的谢家势力相差无几,但早在十几年前就被逼出了京城。 这样,答案也就跟着呼之欲出了。 于是,当谢云打电话把这件事吩咐下去的时候,言辞简短表意明确:“去查三天前的晚上楚凌下班后从公司出来都到过什么地方,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另外,去给我调二十年前谢氏跟楚鼎君一家的消息,重点查一下,他们家是不是曾丢了个儿子。” 谢云很快得到消息—— 楚凌那天晚上确实与人会面,并且见得人竟然是卓越的老板,温子渊! 这个消息一得到,事情明显就显而易见得多了。温子渊的父亲温鹏曾经是谢家的护卫队长,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再查查资料,二十年前楚鼎君和他的妻子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而他们在此之前,确确实实是有一个取名楚凌的独子!也就是说,现在待在他身边的楚凌的确是当年楚鼎君的儿子。但楚凌被温鹏抱进谢家训练营的时间是在其父母逝世之后,这样一来,已经是孤儿的楚凌被抱去训练营也就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但奇怪就奇怪在,温子渊明知楚凌父母已死,为什么还要告诉他那些陈年往事并且点明是谢家的仇人? 至于楚凌…… 想到这里,谢云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 想来,楚凌谢家训练出来的人才,也不可能受人家几句挑拨就鲁莽的犯下这么大错误。原来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来查出当年的事情。 —————————— 地下室的门再度被打开的时候,楚凌仍旧是以一种无力且放松的姿态倒在地上的。听到开门深,他面向阶梯的脸上线条猛然一僵,一双漆黑的眼睛瞬间睁开,目光凌厉的紧紧锁在了来人的身上。就像—— 处于某种准备殊死一搏的备战状态一样。 但当他看到只有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之后,却是在轻叹一气之后把那双凌厉逼人的眼睛重新阖上了…… 半晌,他听着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快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楚凌把眼睛再次睁开,从地上坐了起来。 来人是之前喂他喝药的那个,看着被伤成这样的楚凌此刻一点没停顿的从地上起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带了丁点的讶异,但却并不妨碍他传达谢云的意思:“少爷让我来放你出去。”说着他单膝顿下来,伸手想把楚凌之前被谢云卸下来的右臂接上,不料却被楚凌一闪身躲了过去。 迎着他不解的目光,楚凌有些踉跄的费力从地上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点独属于他自己的那份骄傲,“我自己来。”说着,他左手一点不迟疑的托上自己的右臂,技巧性的向上一抬,关节摩擦间一声轻微的响声之后,咬紧牙关的楚凌,额头上渗出了些许冷汗…… 此刻,站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忽然明白,原来这个男人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完全可以接好他的右臂,他之所以不去做,大概,就只是在守着一个所谓家奴的本分而已…… 男人眼中难得的出现一丝赞赏之意,刻板的嘴角对楚凌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就向外走去:“跟我出来吧。完了去收拾一下,少爷要见你。” 楚凌点点头,跟在男人身后走出去的身影,却不知为何,给了人一种极端落寞的感觉…… —————————— 当楚凌从地下室出来洗过澡吃了饭上完药再次出现在谢云书房站在谢云面前的时候,之前的那个虚弱到不堪一击的男人已经没了一点踪影,他站在谢云对面,身形仍旧挺拔,表情仍旧沉稳,如果不是此刻尚处于苍白的脸色和嘴唇,你根本就很难在他身上找出一丝之前曾被刑虐过的影子来! “少爷。”楚凌低头跟谢云打招呼,那声线平淡如初,仿佛在这之前他所承受的痛苦全都不是来自这个男人一样。 谢云看着身体恢复能力极好的楚凌,挑眉对他笑了一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用慢悠悠的语速悠然的语调带着不理解和探究的对楚凌说道:“就为了那么一个答案,不惜以自己身体为代价,宁可伤成这样,值得么?” 谢云微微皱着眉,带着不认同,却也毫不吝啬的带着欣赏。手指配合着说话的频率在桌上敲出沉稳平缓的响声来,继续说,“温子渊那天晚上告诉你关于你父母消息之后,你无法确认他说得到底有几分真假,也并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是生是死。 你去档案室找资料,那里面记载的也不过只是明面上的交易而已,就算你可以耗费时间自己去查,二十年前的事情,你能查到多少?又能保证里面有没有假?假如你想知道当年整件事情的全部真相,你就必须要求助于我,但你又不能直接跟我说,冒然坦白,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烦。 没有别条路可走,你又想尽快知道答案,所以你想出了这个以退为进的办法,那天……应该是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得与往日不同,故意在半夜到这里来翻我电脑的吧?被我无意之中正好撞了个正着,如果那天我没出现,我想——你应该是打算在查完之后‘大意’的没有删除使用记录,继而被我发现蛛丝马迹,我说的没错吧?” 褪去了伪装的外衣,楚凌眼中的落寞还没有完全退去,嘴上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少爷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 谢云不置可否的笑笑,只是把轻扣桌面的手指收回来,双手交叉支撑着下颚,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你知道你不说实话,我就必定会去追查,然后你在之前半真半假的把父母的事情透露给我,明白我一定会在上面找到蛛丝马迹,这样——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你算准了假如你父母已经不在人世的话我第一件事必然是放你出来,而假若你父母健在,我会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了你。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谢家的地牢,简单的一道门锁,你估计逃离的几率应该是在百分之七十。我说的,都没错吧?” 顿了顿,谢云看着楚凌的目光倏然凌厉冷冽起来,他挑起眉,说话的尾音危险的下压,瞬间让他周围的气压也跟着低了下去:“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真的想杀你,你——逃得掉么?” 接着,谢云再次带了那么点难以理解的复杂的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为那么一个答案,你冒然下这么大的赌注,受这么多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苦楚,不觉得太过鲁莽了么?这样做值得么?” 谢云如果不问这最后一句话,楚凌尚还可以保持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平淡的面对谢云一点点揭穿他的伪装,只是这话一问出来,对楚凌而言,就好像在本来就已经空空如也的心中倏然放了一把燎原大火,让他整个人的理智瞬间燃烧起来! 他看着谢云,目光不退不让,有些失控的眼神中隐隐含着一点怨恨。他冷笑,上挑的声调带着不言而喻的嘲讽讥诮—— “值得么?如果你这个父母健在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体会过别的孩子开口说话的第一个词是爸爸妈妈的时候,同龄的自己学会的第一个词是谢家,如果你尝试过在别的孩子尚在父母怀抱里撒娇哭闹的时候,同龄的自己必须跪在桌子上反省自己所范的过错;如果你体验过在别的孩子背着书包被父母送上学的时候,同龄的自己却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为了继续生存的权利而拼命的话——你这个不愁温饱的大少爷就会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楚凌看着谢云逐渐蹙起的眉头,嘴角的冷漠讥笑更加深刻,只是应和在那带着说不出的痛苦的纠结的眼中的时候,那嘲讽却是不知道到底是在针对谢云还是在针对他自己了…… “你说的对,如果你真想杀我,在你们谢家的地盘上我不可能逃得掉。但即便我的代价是死,我也希望我的父母是还活着的,我也希望我自己是有父母的……”说着,楚凌逐渐低下去的声调夹杂了一点颤抖,那一点点的震动此刻听上去,却好像是灵魂深处最深沉最浓重的悲哀…… “那样的话……即便我被你所杀……我也是会笑着死去的……因为我跟其他人一样,我是有父母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单一人……” 只是,回应他这些的,却只有谢云的一声冷淡的轻哼。谢云淡漠的开口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不为所动:“想要得到多大的权利相应的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近七十亿的人口,就只有你所遭遇的才是最不公平最艰难最痛苦的?”说到这里,谢云冷哼,抬眼黑曜石似的眼睛看着楚凌同样漆黑一片的瞳孔,凌厉的眼神中带着质问带着讥诮带着不认同—— “总把自己所经历的痛苦挂在嘴边,有意思么?” “哼。”楚凌别过头,冷哼着没有说话,倔强的表情却明显的表现出了他对谢云一番话的不服气。 而已经被楚凌挑起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绪的谢云,此刻也没了再跟楚凌争执下去的意思。他目光再次从楚凌的脸上扫过,随后带着点不耐烦的挥挥手,低沉的声调习惯性的带上了高高在上的人说话时惯常的命令语气:“下去吧,休息两天你也该工作了,”说着,他看着楚凌把目光重新跟他的眼睛对视在一起,说出的话带了点冷酷:“——谢氏不养废人。” 谢云发了话,心情本来就压抑此刻又惹了一肚子火的楚凌显然也没有在谢云面前多待一秒钟的意思,低头行了个礼,转身便退了出去。 而这时,一直坐在老板椅上的谢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了身后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目光悠远…… “宁可丢了性命,也要知道答案么?……” 看着窗外,谢云忽然笑了一下,只是在这冬日的夜里,却显得格外的冷清寂寞…… 至于楚凌,他出门的时候就看到老管家陈鸿站在门外的一侧,看那样子,显然是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了。 “鸿老?”楚凌礼貌的点点头,目光却有些诧异。如果说他一直都在这里的话,那么刚刚他跟谢云那段类似于吵架的对话,应该的被他听了个全套了…… 陈鸿当然明白楚凌心里想的是什么,慈祥的对楚凌笑笑,解释道:“少爷之前吩咐我让林医师过来给你瞧瞧伤势,我怕你刚来不久找不到地方,索性就在这儿等你出来直接带你过去了。” 楚凌点点头,跟着陈鸿下楼往距离主屋不远的另一处建筑走,一边跟老管家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着。 忽然,一直缓步往前走的陈鸿脚下并未停顿,却是突然把话锋一转:“小楚啊,你想过没有,没有受过像你那样那么严格训练的少爷,却能撑起整个谢氏,这是为什么?” “什么?”楚凌皱眉,不解老人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陈鸿却并不去重复,而是径自进行着自己想说的话:“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谢家向来一脉单传,老爷对少爷的期望自是极大的。期望大,相对的,要求也就必然越高。”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灯光,苍老的声音带着疼惜:“少爷小时候就是为了不让老爷失望而在拼命的努力学习,直到现在他当了谢家的主人,也仍旧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管理偌大个家族产业的少爷他没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甚至于他每天睡觉的时间都只有六个小时甚至更少。” 陈鸿也不去看楚凌的表情,顿了顿,摇头一笑,继续道:“我知道说这些你可能是不信的,但这的的确确就是少爷的生活。他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要应酬要处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考虑的全部都是家族的利益,甚至他每天的晨练要多久要做什么不是他自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的,而是按照日程表机械的去做的。但少爷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对老爷和夫人抱怨过什么,一句也没有,总是一个人默默的担负起一切,更没有在老爷把大权交给他之后放纵自己,他甚至比之前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以免谢氏的发展会在他的手里停滞不前。” 说道这儿,陈鸿再次停了下来。楚凌等了等,仍旧没见他有下文,便皱眉探究的看着老人问道:“鸿老您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陈鸿已经带着楚凌走进了离主屋不远的另一处乳白色建筑,把他带进一楼的偏厅,站在那一道压制的屏风前,老管家这才回过身子把目光放在楚凌的脸上,看进他的眼睛里,严肃的语气带着埋怨也带着不认同—— “我说这么多也只是想告诉你,总把自己所遭遇到的痛苦挂在嘴边,没什么意思。” 说完,对楚凌指了指屏风里面,仰了下头,“林医师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事。”随后,转身离开。 而楚凌,看着那虽然年过六旬却仍旧挺拔宽厚的背影,复杂的目光中犹自糅杂了一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苦楚—— 父母……终究只是个泡影。 第16章 童年 楚凌身体的自身修复能力本就是极好的,配合着林医师的诊断外加上好的上药,谢云给他定下的两天休息时间之后,楚凌身上的伤倒是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这天早晨,楚凌自动自觉的提了车在外面等谢云,见了他,也像没事儿人一样一如既往的弯腰行礼打招呼,等谢云坐进后座便利落的发动了车子出了谢家大院。 车子行驶的过程中,车内的气氛仍然沉默,但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两个人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在马上就要到谢氏的时候,谢云却忽然没头没尾的开口,淡漠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带着浅浅的叮嘱:“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记着不要再这么鲁莽行事了,你应该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楚凌此刻的心情仍旧不好,这就好像已经盼望了很久但根本不会实现的事情在忽然有了希望之后再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一样,能迅速从这种失落绝望中恢复过来的,不是人,那是神。 闻言楚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之后,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被提高的行驶速度的车子以一种平稳却急切的速度,一直飙到了谢氏大楼的停车场内…… 因为已经到了年底,公司的各项年底总结和来年预算都在忙碌的进行着,所以在这天已经下班之后,谢云又临时抓住公司的管理层开了个高层会议,这一研究一讨论一拍板,时间也就悄然滑过了三个小时…… 从谢氏大楼走出来,仍旧是楚凌开车,在快回到谢家的最后一个路口,谢云又如之前的那次一样,忽然蹦出来两个字:“右拐。” 有了前次的经验,楚凌当然不会再去说什么反驳的话,打了方向盘,顺着谢云的指示一路上七扭八拐的竟然来到了一个市郊的人造湖边上。 谢云没有说话,沉默着率先下车,楚凌看着谢云的背影皱皱眉,却是不得不锁了车也跟了上去。 这潭湖水看位置应该是在市郊别墅区的下面,此刻远处黑黢黢的山上可以看到零星一点橘黄色的暖光,微弱的月光下却连那房子的基本轮廓都看不清。湖边围绕着北方特有的常青松树,在冷淡的月光中深黑色的轮廓好像即将要把人都吞进腹中一样…… 再这天幕好像也沉入了湖底的黑暗中,湖水泛起星星点点的冷光,水面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闲适的腾起在湖面上方荡漾,这一层薄薄的柔软的雾气,竟让这周围的冷漠深沉也跟着一起柔和了起来,让那原本深沉阴暗的四周硬生生的改变了气氛,显得格外的寂静恬淡…… 楚凌下车之后,面对这种相当适合偷袭埋伏的环境,眯起眼睛习惯性的以谢云为中心环视了一圈,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把目光挪到眼前不远的人工湖边,又看了看此刻已经走到湖边的谢云,皱眉不解。他不明白,谢云为什么会忽然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 楚凌走过去的时候,谢云仍旧沉默的看着湖面,却在他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自己抽出一根,把烟盒递给楚凌,声音淡漠而随意:“要不要?” 楚凌下意识的接过谢云手中的烟盒,微微诧异。 他所知道的谢云,是不抽烟的。至少,在他来到谢云跟前的这段日子,他从没见过这个向来自制的谢家家主抽过。 看着楚凌的表情,谢云意料之中的挑了下嘴角。随意的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靠了下来,看着湖面,声音深沉而悠远:“怎么?对我抽烟很惊讶?”说着,谢云忽然笑出声来,仍旧是那低沉而磁性的笑声,他点了烟,随手又把打火机抛给楚凌。卸掉了伪装的面孔,微带了那么一份真诚的笑意:“你现在,是知道我抽烟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楚凌站在谢云旁边,接下打火机,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敏锐的发现,男人的气质,跟刚刚甚至跟从前他所见过的……不一样了。 他此刻用一种随意的,称不上雅观但绝对会让自己觉得舒服的方式靠在树干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卷送到嘴边深深的吸上一口,在从鼻间缓缓的吐出来,他看着远处湖面的眼睛漆黑悠远,淡漠随性的表情动作之下,竟然毫不掩饰的暴露给楚凌一种他深沉而真实的……寂寞与孤单。 楚凌见谢云卸下伪装,自己也无意再去扮演什么忠心随从的角色,他随手抽出跟烟点燃吊在嘴边,又抬手将烟盒和打火机扔回给了谢云。自己也有样学样的靠在了另一棵老松上。 谢云没有回头,却在瞬间抬手接住被飞得有些距离的烟盒和打火机,放回兜里,仍旧看着远处的湖面,抬手又抽了一口,这才用淡然而随意的声音说道:“我不抽烟,是因为我父亲不允许,他说烟这东西对人体百害而无一利。且不论他这说法的对错吧,但父亲说的话,我是必须要照做的。” 谢云并不去看楚凌,似乎并不在乎他此刻有没有在听,听了之后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他自是在自顾自的叙述着,仿佛在这样漆黑宁静的月色下,陷入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应该赋予什么样感情的过往里…… “小时候,从我记事开始,我的时间就被父亲排得满满的,在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功课中,我很难找到多余的时间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有在每个周末的晚饭之后,父亲会给我大概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而这个地方,就是在我九岁时的一次周末无意发现的。” 楚凌不明白为什么谢云忽然跟他说起这些事情,但却在这样彼此坦诚的气氛中满满放松了自己因为前几日的得知父母已死的打击而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用指节分明的食指弹了弹烟灰,看着远处黑黢黢的一片,沉默着听谢云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那天我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就骑着单车顺着家门前的那条公路一路骑下来,一直到这里才停下来——我记得那时这个人工湖就是这个样子,沉默的,寂静的,柔软的,让人安心的……所以——”谢云说到这里,有些好笑的耸耸肩,却并不在意跟自己的下属爆料自己童年的事情:“所以从那之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都会跑到这里来,对着无人的湖面大喊几声,发泄够了再回去。就这样,直到——我的身份和年龄都不再适合用大喊大叫的这种方法来发泄,所以,我想到了这个。” 说着,谢云抬手晃了晃手中还剩下半截的苏烟,挑眉扬了下下巴:“你呢?还记得你小时候心情不好是怎么过来的?” 楚凌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抬起拿着烟圈的手深深的吸了一口,仰头去看深蓝色的苍茫夜空,想了想,也随意的对谢云说道:“我跟你方法不一样,我喜欢向水中扔石子。”他歪头打量了一眼谢云正看着他的目光,继续道:“我训练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孤岛上,周围四下环绕着海水。所以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跑到沙滩边,捡起各种各样被海水冲上岸的石头扔进海里,从最开始的几米,到十几米,直到后来的几十米。” 说着,楚凌忽然弯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抬手朝着平静的湖面扔出去!他扔得果然很远,那石头很快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得不见踪影,只是在随后,从远处的湖水中,传来一声不小的“噗通”声…… 谢云看了看眼前依旧平静的水面,有看了看此刻郁闷的心情明显已经好转的楚凌,摇头失笑的称赞:“……你的臂力很好。” 楚凌毫不在意的耸耸肩,靠回到树干上,语气随意:“技巧问题。” 谢云不置可否,他把抽完的烟头随意的弹到脚下,碾灭,双臂交叉放在脑后,头枕着手,看着此刻繁星点点却并不璀璨的夜空,不知为什么,之前还平平淡淡的声音此刻听来竟然带上了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落寞:“知道我为什么在你之前坚持不用司机?” 楚凌一愣,也踩灭了烟头,“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自由掌握在车上的这段时间。”顿了一下,谢云看着遥远的夜空,漆黑的眸子好像也染上了那孤寂的颜色,失了神采,却蓦然变得暗沉的几乎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一样,“在我父亲还是家主的时候,这是我唯一可以自由利用的时间。我可以在路上开快一点,然后争取时间到这里来待上一会儿,也可以在心情极度不好想要发泄的时候把车开到郊区去飙上一圈。多年下来,虽然我现在代替了我父亲的位置,但这个习惯却被保留下来了。” 楚凌探究的打量着谢云,却忽然出声笑了出来。他摇摇头,带着点无奈:“我还以为只有我小时候会耍小聪明帮自己开小差,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好像楚凌还想继续说什么,然而这时谢云却借着微弱的月光低头看了看表,耸耸肩,把身体直起来离开树干,对楚凌有些遗憾的说道:“很遗憾,我们得回去了,出来太久了。” 说完径直上了车,但这次,却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而随后开门坐进来的楚凌,皱眉不解的扫了谢云一眼,嘴角动了一下,没发动车子,却也没有出声。 在车内灯光的照射下,谢云再次抬手准确的看了一眼时间,向楚凌挑了下眉:“开快点,我们七分钟之内必须赶回去。” 听他这么说,楚凌终于忍不住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你回去还有事要处理?” 谢云摇摇头,勾起的嘴角带着寂落和无奈:“没有,只是再不会去,我就无缘无故的失踪一个小时了。到时候,鸿叔他会骂人的。” 楚凌明显的不以为然,前两天陈鸿维护谢云的那个坚强的背影,在此刻越发的清晰起来,也让他越发的觉得刺眼…… “鸿老那么维护你,他会骂你?” 更何况,管家管家的,说得好听,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头子而已,他有资格教训你这个大少爷? 楚凌的表情在车灯下谢云看得真切,他并没有马上接口,仿佛在考虑什么一样,但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鸿叔他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照顾我,他维护我是没错。但是相比于我,他所忠诚的是谢氏,他最忠诚的人,是我的父亲。” 这话说到这里,只要是有点智商的都能听明白。谢云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隐藏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一下子诡异了起来,刚刚发动到一半的马达,因为此刻坐在驾驶席上的男人动作不自觉的停顿,而逐渐熄火…… 楚凌看着谢云,那目光里有着强烈的探究和不确信:“你的意思是说,鸿老是你父亲用来监视你的?” 谢云并没有去看楚凌,目光再次放在车窗外面的小湖上,语气听起来浅浅淡淡的:“监视谈不上,不过他确实会按时向我父亲汇报工作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除掉他?”楚凌不自觉的问出这句话,但话刚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这话……似乎并不太适合他说出口。 谢云并为介意。他转过头来歪头用一种闲适的目光带着探究带着疑问的看着楚凌,声调不高,听起来很悦耳:“鸿叔的存在,虽然对我有限制,但是他对谢氏很忠诚,对我父亲很忠诚。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和我父亲的利益没有本质冲突,那么他也一样会尽他所能的照顾我,对我忠诚。而我和我父亲的利益追求永远都是一致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除掉他?” 楚凌沉默的听着谢云说完,又想起之前他们在湖边的时候谢云对他说的话,那一瞬间,看着谢云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种因为同样被限制同样不自由而产生的孤寂而落寞的共鸣…… 他从没想过,眼前这个男人,他所背负的,竟然有那么多…… “好了,”谢云轻笑着再次抬手看了一眼表,“快开车吧,现在我们还有五分钟赶回去。”说着,他看了看此刻用那样一种目光看着他眼睛的楚凌,扬眉耸了下肩:“我不能无缘无故的失踪这么久,不然不仅鸿老会骂人,也会给平日里保护我的保镖家里的护卫们带来无端的恐慌。” 楚凌点点头,收拾一下自己此刻对眼前这个男人升起的那些复杂的感情,快速的重新发动了车子…… 当楚凌用接近于飙车的速度把车子开回谢家大院的时候,终于轻轻的,无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而他旁边的谢云,在打开车门的瞬间,看着楚凌明显有些欲言又止的脸,了然一笑—— “据我说知,你父母的死似乎跟谢家并没有关系。你的父亲叫楚鼎君,他意外去世后,由他的二弟也就是你的二叔掌权,并且,他们已经在十多年前离开了北京。” 说完,谢云打开车门走下车,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原本孤寂而随意的气质倏然改变,楚凌跟在他身后下车,看着他挺拔的,自信的,高高在上的背影若无其事的越过几个过来行礼的仆人走进屋,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回过头来看楚凌一眼…… 而楚凌,看着此刻那个明明凉薄而高高在上的身影,莫名却深刻的,感到了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深沉的、孤寂的……悲哀。 第17章 枪战(上)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谢云在这之前约了京城的一个高官去谈关于来年三月政府招标的事情,这些暗地里的事情,介于两个人都是敏感身份,所以相约的地点被自然而然的选在了临近天津的郊区的一处私家酒店。 因为对方身份特殊,谢云去的时候除了楚凌以外只带了五个人,两个保镖,三个谢家的护卫。 临近中午的时候,谢云从酒店走出来,上了车关了门,就一头倒在了后座,闭着眼,格外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楚凌从后视镜打量了一眼此刻坐在后座把自己的疲惫一点不加掩饰的展示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皱皱眉,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原本已经发动的车子却逐渐以一种不急不缓的变化频率把车速降了下来…… 像谢云今天所做的这种虽然彼此互惠互利但都不肯在所获利益的多少方面让步的谈判式应酬,这过程有多难,楚凌清楚得很。 所以他随手挑了张格调舒缓的CD放进随车的音响里,打开开关,轻缓柔和的钢琴声就立即在车里缓慢的响了起来…… 谢云仍旧没说话,只是在那之后,呼吸明显要比刚刚上车的时候舒缓了不少…… 难得的和谐气氛在两个人中间慢腾腾的升起,甚至带着那么点……温馨的味道。 但在他们驾车行驶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的时候,原本在专心开车的楚凌余光忽然瞥见远处强光一闪,长久面对危险而训练出来的危机感在这个时候凸显出来,几乎是本能的,在楚凌看到那光芒一闪而过的同时,他猛然提高车速,突然飙出去的冲力让原本仍旧靠在后座闭目休息的谢云不由自主的身子向后仰了一下。与此同时,一颗全钢的子弹擦着车位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估算一下,假如楚凌没有在瞬间提速,那个位置恰恰就是谢云所在的地方! 这明显就是针对谢云而来的一起明目张胆暗杀! 忽然响起的枪声此刻跟在后面的一辆车显然也已经听到了,后面的司机也跟着瞬间提高车速,但在对方已经发动攻击的现在,这种提速显然是有那么点晚了。 楚凌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关掉音响,在有些颠簸的山路中把车速开到最高,然而,却怎么也不可能躲过站在高处手中提枪的敌人,很快的,他听到后面跟着的那辆车爆胎的声音,一声隐约的惨叫也随之响起。 楚凌从后视镜大略的看了一眼后面车子滑开的角度,紧接着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一个小山坡扫了一眼路边的树林,电光火石之间忽然猛打方向盘踩下刹车,将车子横着停在了路边。 下一秒,他甚至连想都没想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越过前排座位,猛然把谢云压在了自己身体下面,随后,两颗子弹一前一后打穿了前面的挡风玻璃,而后以相当大的冲力直射过来,接连敲碎了后面的玻璃之后,直直的飞出车外! 谢云在楚凌猛然提速的一瞬间就发觉不对,此刻,被楚凌压在身下的他冷静的吓人。在那两颗子弹之后,他沉默的略微推开楚凌一点,自己伸手到座位下面,三两下竟然从里面摸出了三把PSS手枪! 看着谢云这一番举动,楚凌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禁再一次确信这个男人的小心谨慎——他开这车这么久,竟然都没有发现这车的后座下竟然藏着三把微声手枪! 他们车停下来之后,山上狙击手的火力完全集中在这里,后面爆胎的车子里面的人借此机会迅速的跑过来,但终究公路上不可能横个什么东西给你当掩体,所以当他们跑到已经被活力集中攻击的凯迪拉克周围的时候,完完全全的被对方的强火力压了下去! 原本的五个人,在这之前开车的司机就已经被对方干掉,这一跑,一个保镖也完蛋了,当他们跑到谢云车子周围准备借车子的掩护先护送谢云下车的时候,一个保镖动作稍微慢了点,还没等蹲下去,就已经被远程狙击枪一枪打中了心脏,子弹在他的心口穿过约一厘米大小的小孔,接着在心脏上掏出一个直径近似于十二厘米的洞来,又以强烈的冲力冲出那保镖的体外,在钉进左侧车窗之后停了下来…… 而那倒霉的保镖,因为人体自身的压力鲜血从那一厘米大小的圆孔喷涌而出,后心处慢慢流出的殷红色却缓慢的染尽了整个车窗! 谢云和楚凌都在看着这一幕,就在那大汉倒下的瞬间,谢云当机立断的把两把枪塞到楚凌手里,自己提起一把把子弹上膛拉开保险,冷声简短的对楚凌说道:“下车!”说完便率先打开车门下车便利落的滚到了公路一旁的一颗大树后。 楚凌也没犹豫,弯腰下车看都没看远处的那处狙击手藏身的山坡,紧跟着谢云躲到了那颗大树的后面,随后另外两个人也跟着退到了路边。 此刻,他们完全被对方强烈迅猛的火力压制住,除了不断擦着众人头顶和身边擦身而过的子弹以外,他们根本连对方的样子都不知道。在敌暗我明的致命弱势之下,所谓的半自动手枪对上远距离的狙击步枪,别的暂且不提,只瞄准镜一个,水平都根本不在一个水平面上! 楚凌从遇到袭击开始便一直没有说话。类似这种危险的处境他经历过不止一次,那种分秒必争的,这一秒你还在开枪射杀对手但下一秒你可能变成了一具对方枪口下的战利品的危机感让他的眉头习惯性的紧紧皱在了一起。而此时,他双手提着PSS手枪,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山坡,不知道在侧耳听着些什么…… 谢云此刻仍旧沉着而冷静,他也看着远处的山坡,头都没回的问自己身边此刻仍旧活着的谢家这一任护卫队长阿钟,“通知我们的人了吗?” 阿钟是一个快三十的长相并不出奇的男人。闻言他点点头,声音听起来也算平稳:“已经通知了,最快会在半小时之内赶到。” 其实,从谢家大院赶到这个两个城市之间的郊区,半个小时,已经是私家车可以达到的最大速度了。但此刻看来,这个时间对于只剩下三个人在身边的谢云来说,还是太少。 而此时,听着那枪声,已经是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了…… 如果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别说等上半小时,就是五分钟,他们可能都要成为对方火舌下的献祭品! 只是,谢云不能乱。他心思乱了,这场仗,根本就没有再打下去的价值了。 谢云点点头,抬起胳膊看了眼表。之后漆黑锐利的眼睛像四周一扫,接着就看到了身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明显是施工队挖出来的大概一米宽一米五深的一条长长的土沟! 与此同时,他们四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向那条土沟扫了一下——只要能退到那里,就还有一线希望! 而此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楚凌忽然出声,他眯着眼睛看着山上,声音冰冷语调压抑笃定:“对方用的是MSG90狙击步枪。从枪声上可以辨别,他们只有两个人。” 闻言,谢云看着楚凌沉声简略的问道:“可以肯定吗?” 楚凌点点头,“可以。” 但就算楚凌说得没错,两个人,在火力处于完胜的情况下,要干掉谢云一行人,其实也是绰绰有余的。 只不过,这个发现,在众人此刻听起来,多少为他们添了一丝取胜的信心和等救援的希望。 枪声离他们又近了几分,而子弹,也如急雨一般擦着他们身边带着热气带着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一颗颗的划过去! 没有机会!在这样密集的子弹下,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机会挪进那条土沟里! 但就在这时,仿佛一时间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命悬一线的强烈压力一样,他们中剩下的另一名护卫,一个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粗喘着气,强自握紧此刻在颤抖个不停的双拳,忽然说道:“我去,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撤到里面去!” 说完,不等众人有任何反对或者异议的声音,猛然从树后站出来,向右侧的山下跑去。但在他刚刚跑出三步远的时候,一声枪响,随后,这个年轻的生命轰然倒在了众人眼前…… 而与此同时,楚凌身边也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却不是他被子弹打中的声音,而是他在这个瞬间倏然抬手开枪,PSS枪口上冒着轻飘飘的白烟,而他们三人就在这之后动作利落的几乎在同一时间撤进了那条长长的通往山下的土沟! 那土沟因为连日来的天气转暖,里面的积雪换成冰水,被午后的阳光照射之后有些微微泥泞。但现在好像没有人会有闲心去管这是怎样的一个环境。他们都低头猫腰躲在土沟里面,大口大口的为刚才的惊心动魄而喘着粗气。 短暂的喘息之后,稳定下来的谢云转头看着楚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面对此刻的危险,沉寂而带有难言的压迫力。他开口,声音冷静平稳:“中了么?” 楚凌握着枪仍旧死死盯着远处,浅淡的点点头:“应该干掉了。” 谢云问他打中了没有,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范围。而楚凌自己给出的答案,竟然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干掉了”,这里面的技术差别不言而喻。但就此刻围绕着他们周围所展开的火力的下降来看,楚凌的那句话,并不夸大。 闻言,谢云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楚凌,笑着赞叹:“好快的枪。” 那护卫队长阿钟此刻更是用一种类似于看怪物一样的眼光探究的看着楚凌,不由自主的在口中叹道:“你怎么辨别那个狙击手的位置的?” “从射向刚才那个侍卫的子弹的角度辨别的。”楚凌仍旧平淡的回答。 阿钟看向楚凌的眼神中带着些敬佩,“好毒的眼睛……” 第18章 枪战(下) 楚凌一枪成功之后,对方剩下的那一个人明显的改变的策略,从子弹射过来的角度看,他应该是在逐渐的靠近他们并且挪到了另一处视觉效果较开阔的山坡。 谢云在这个时候再次看了眼表,沉着声音淡漠的说道:“还有二十分钟。”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他们这里有一个枪法极准极狠的厉害人物,雨点般的子弹不断变换着各个方位角度刁钻的扫过来,此时此刻,就算楚凌的枪法再快眼神再狠,也很难从那不断擦着耳边飞过的子弹头中抬起头来去辨别对方的方向了。而他们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对方一步步逼近,结果只能是个死! “我们顺着这条凹道向下走,离市区近一分是一分!”这个时候阿钟忽然开口,这条土沟的右边扬了下头,看到谢云点头之后便带头猫着腰低着头顺着这条憋屈泥泞的土道向下山的方向一步步的挪动。 而走在最后的楚凌顿了一下,抬眼在沟边扫了一眼,忽然拽住谢云,沉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少爷,外套借一下。” 虽然不知道楚凌要干什么,但谢云也没有多问,看了楚凌一眼之后在沟里蹲下身,利落的脱了衣服递给了楚凌。 接过衣服楚凌也没有多做解释,抬手贴着地面小心而快速的把之前就已经看中的两根枯树枝拿过来,一横一竖的套过谢云的外套把大衣支起来,又从沟内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挑了一根细细的树枝和两块石头,把弄好的外套放在那根细树枝上,把其中一块石头放在外套下面,另一块松松的压在树枝的另一端,用最短的时间弄成了一个最简单的杠杆之后对谢云点点头,一行三人这才又顺着凹陷的土沟一路走下去…… 走在最前面的护卫队长阿钟看着楚凌这一奇怪的举动,不解的皱皱眉,却也没有问什么,打头想着山下一步步的挪下去…… 他们这么瞻前顾后的一点点往右撤,在一点松动都没有的火力压制下,实际上是走得极艰难并且很慢的。费劲心机提了一百八十个小心的情况下,大概走了五分钟,结果回头看看之前被楚凌放在地上的谢云的外套,眼睛估摸一下,也就走了大概二百来米的距离。 而对方,此刻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挪动,居高临下的位置总是对地面一览无余的,即便是有碍于高度和距离的限制,但从高清晰度的军用瞄准镜上想看到他们一行人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实际上说,其实并不是很难。 对一个经验老道思维敏捷下手利落的狙击手而言,其实一点难度都没有。 土沟内的三人,此时此刻明显也感觉到了比之刚才更加沉重的压力,虽然手里握着手枪,但根本就找不到一丝一毫回击的余地,能在这好像雨点般打下来的子弹中完好的暂时保住性命,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很快的,从头顶以各种角度擦过去的流弹在耳边所带起的风声越来越大,猫腰前行的三人此刻不得不停下来,相互对视一眼之后,谢云瞬间眯起眼睛,声音冷得就向寒冰碎裂一般:“——他在逐渐靠近我们。” 楚凌紧抿着嘴唇点点头,皱着眉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黑缝,在谢云说完话的瞬间抬手,一枪打在了刚刚他弄好的那个支撑着衣服的简易杠杆上面! 那根细细的树枝被楚凌一枪拦腰截断,原本由于大衣的重量而下压的树枝此刻赫然断成两截,另一段被松松压下去的石头此刻失去了制衡把那根树枝猛然压下来,而那件灰色的大衣也就在收到冲力失去制衡的瞬间向上弹了起来! 在大衣被弹起的一瞬间,远处原本集中在他们这里的子弹一下子改变了方向,照着那抹灰色就是一连数枪,前一秒还质量相当不错的大衣在下一秒就已经被打成了蜂窝…… 而楚凌,就抓着这个瞬间猛然抬头举手,在心中飞快的计算了角度之后“砰砰”一连两枪射过去,之后也不恋战,瞬间又把头猫了回去。 这次阿钟带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率先开口,急切的对楚凌问道:“这回怎么样?中了吗?” 楚凌垂眼漠然的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随后仍旧一脸平淡的回答:“中了,但是应该没打在要害上。” 他们说话的时候在抓紧这个短暂的停火瞬间向山下去,虽说是没打中要害,但这个让对方不得不把攻击暂停下来简单的处理伤口的刹那,对他们来说,也是极为宝贵的。 只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在这个瞬间之后,他们所要面临的来自对方的攻击,可能要比刚才更加猛烈! 果然,短暂的停顿之后,子弹再次急速的打下来,枪声再次带着压迫力带着死神的威胁一点点的逼过来,谢云再次抬腕看了看手表,还剩下十分钟。 不过,眼下,他们已经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去引诱对方来跟对方玩这场时间和性命之上的赌博了! 阿钟这个时候皱眉看了看眉头同样蹙起的谢云和楚凌,眼中决裂的狠色一闪而过,他仰头看了眼一颗擦着头头皮划过,在他头顶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的子弹,忽然又低头,用一种坚决坚强的目光看着楚凌说了一声,“我去引开他,请你一定护少爷周全!” 说着没有等待谢云和楚凌的任何反对或者异议,猛然从土沟中站起身,但在他站起的瞬间,还没等他跑开把子弹引过去,左肋就已经被倏然钉进去了一颗子弹! 完全没想到会这样的阿钟吃痛之下不由自主的身体一软倒回了土沟里,但并没伤到内脏的他此刻倒也可以振作精神。 柔软的血肉之躯毕竟被一颗冲力极大的子弹穿了进去,阿钟咬牙疼得头上冷汗直冒,谢云看在眼里二话没说,伸手从自己脱了大衣此刻只剩下一件单薄衬衫的身上用力一拽,左边整条袖子就被他撕下来了个七七八八! 谢云抿着嘴唇手脚利落的给阿钟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但那白色的单薄布料很快就被血染成了殷红色…… “少爷你……” 阿钟此刻的头脑有些发晕,但他看着谢云,却看到了谢云脸上此刻挂着责备担忧的表情:“坚持一下,还有七八分钟的时间,我们的人就应该到了。” 而楚凌,看着这一幕,原本已经把神经绷到最紧的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在此刻而言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认知——围绕在谢家身边的,确实有一批愿意为谢氏肝脑涂地的死士!而就是因为有这批人的存在,谢氏才能数十年如一日般一直发展得如鱼得水如日中天,而他,想在一个这样被拥护的家主身边得到自由,似乎,比想象的要更加困难……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三点了。午后的暖阳逐渐变冷,阴测测的山风,从林间一阵阵的刮过来,冻得人脸都跟着生疼。 楚凌扫了一眼此刻只穿了件单袖衬衫的谢云,和受伤的阿钟,眼中凌厉的神色一闪而过——再这么拖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其实有时候说来,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就在他们基本上就要弹尽粮绝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汽车马达几乎要被打到爆的隐约声音从山下悄然传入谢云三人的耳中,并且,从声音上听来,来的速度似乎是让人惊喜的快。 而山上的人,明显也听到了这阵轰鸣,子弹打得更加密集…… 在这个时候,谢云侧耳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达声音,忽然笃定的开口说道:“最多还有一分钟,一分钟之后如果他还没有得手,就会撤退。” 谢云说得没错。来接应谢云的人此刻已经在全速的往山上赶,一旦他们到达这里,那时势单力孤的就变成了山坡山的杀手,所以,在未来的一分钟之内他必定会倾尽全力去攻击他们,如果一分钟之后没有得手,他也必然不会恋战而是选择最稳妥的方法,在谢家的人还没有赶来之前迅速离开这片战场。 也就是说,在之后的一分钟之内,才是他们几个的生死关头! 楚凌点点头,把话头接过来,仍旧平稳的声音冷静的甚至有些冷漠:“他的这梭子弹快打完了。所以接下来在短暂的换梭子之后必定会拼尽全力完成他的暗杀任务。我们再躲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阿钟忽然接口,声音犹带着刚刚受伤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虚弱:“我去,我去引开他。” 楚凌摇摇头,目光冷冽的在阿钟还在流血的左肋扫过去,然后用一种坚决的,甚至是不容人反对的语气漠然说道:“你不行,你受伤了,行动不便,出去也是送死。我去。” 客观的来看,眼下,引开对方的子弹,楚凌,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而谢云和阿钟都是极现实的人,所以面对楚凌自己就已经敲定的提议,谁也说不出来反对的话。 只是,在楚凌提枪准备站起来的一瞬间,谢云忽然一把抓住了楚凌又把他按了下来。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此刻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紧紧盯着楚凌仍旧沉寂的双眼,说话的语气有探究有责备有质问也有珍惜…… “你向来都是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么?” 楚凌闻言一愣,随即释然一笑,那不加掩饰没有虚伪的笑意莫名其妙的就会给人一种安心感。他看着谢云,认真而戏谑的,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以前是无所谓,现在倒是很喜欢。” 话落,他甩手脱开谢云抓着他胳膊的手,猛然从土沟里站起身来,向着与谢云他们的反方向跑去。 他跑得很有技巧,快快慢慢的,间或拿枪的两只手不断他冲那个山坡连瞄准都不瞄准的开枪来混淆搅乱对方的视线和判断。 但终究楚凌也不过是个人,即便他枪法再好眼神再毒,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中,也是不可能讨得到一分好处的。 一个瞬间,一颗子弹在楚凌的视线内高速旋转的迎着他打过来,虽然长期面对各种危险的楚凌敏锐的感觉到了,但身体的动作显然是要比那颗受了巨大冲力的子弹慢上很多的。 下一秒,那颗子弹旋转着打在楚凌的右胸上,接着竟然力道一点不减的钻透了楚凌的身体,从他的后背右侧飞了出去! 楚凌向前的身形猛然一顿,被子弹的推理打得不可抑制的向后仰了一下,却在后仰的刹那俯身再次蹲进了土沟里! 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谢云,在楚凌的身体被子弹打穿的那一刻,猛然握紧了手中的PSS手枪,呼吸一顿,反射性的抬起手腕,但刹那之后,他便咬咬牙,重新又把抬起的手腕放了下去…… 他不能开枪!他能确保在这么远的距离举枪打中对方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能打中对方要害的可能性更是不到百分之三十!而只要他一开枪,对方就知道了他的确切位置,那么已经转移的火力就会重新转回来,那楚凌所做的努力也就全都白费了! 所以,他不能开枪,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坚韧的男人侧着身体靠在土沟里,因为强烈的疼痛而急促的喘息着,一双如黑洞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坡上的某个角落…… 而此刻的楚凌,他极力的平稳自己的呼吸,扔掉手上已经没有子弹的两把手枪,集中了精神判断着对方的位置。右手上,那把银色的勃朗宁已经悄然滑入掌心…… 这是最后的机会,而这把跟随了他多年的勃朗宁里面只有两发子弹。这两发子弹,打中了对方,他就可以活下来,如果失手,那么,他就必然会死在对方枪口下! 楚凌闭了闭眼,握枪的手心里出了汗……他把喉咙中不断泛起的甜腥味道压下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猛然缩成小小的一个黑点,看着远处的山坡,缓慢的拉开银色勃朗宁的保险,抬手…… 但他却没有扣动扳机。 因为在他扣下扳机的刹那,对方那如同暴雨一般扫射下来的子弹,停止了…… 接连着,那仿佛在耳边放鞭炮一般的枪声,也跟着消失了…… 楚凌知道,这一分钟已经过去了,谢家的人马上就会到达,所以山坡上的敌人,撤离了…… 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搏,终于……结束了。 第19章 信任 楚凌的伤势,看着吓人,其实比起来阿钟,并没有严重到哪里去。子弹穿肩而过,所幸并没有打在骨头上,但是血肉的伤势,照比骨骼来讲,已经好上太多了。 但饶是如此,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昏迷的楚凌还是被送进了谢氏名下的一家医院的特护病房,不用谢云特意吩咐都是二十四小时有人轮流照顾。 包扎上药伤口缝合,这一系列零碎活做完之后,原本恢复能力就极好的楚凌,除了整天整天的躺在病床上吃吃喝喝外带着抱着笔记本单手敲键盘以外,再找不到一点事儿做。 至于这次的遇袭,楚凌没有再跟谁问过此事。其实算起来,像谢氏这一类的古老大家族发展到现在早就已经结仇无数了,所以说楚凌遇到的这次,虽说是够惊险够惊心动魄,但是实际上并不会在这个家族里面留下什么太大的太深的印象。充其量,不过又是一次暗地里的反击而已。 这期间,谢云来过一次,向医生详细了解了楚凌的伤势恢复情况,进病房来看了看楚凌,末了说了一句“好好养伤”,接着就低调而快速的离开了医院。算一算,前前后后没在里面待上十五分钟。 而楚凌,他看着那抹快速离去的,看起来仍旧挺拔孤寂的背影,忽然好心情的挑了下嘴角——每天时间都排得那么满的谢云,跑来看他,想来……也应该是抽空的吧? 就这么想着,楚凌第一次在面对谢云的时候有了点优越感,看着谢云消失在门外,回手又抱起之前被放在病床一旁的笔记本,敲着键盘玩着一指禅…… 楚凌就这么悠悠闲闲的在病床上躺了将近十天,十天之后他也坐不住了一般,在他本人的强烈要求下出了院,搬回了谢家的大院里,然后……继续养病。 有这么拖拖拉拉的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上了三天,然后,又一个周末到来的时候,楚凌一个人一声不响的出了门,至于去向,没有告知任何人。 而当他在谢家众人的眼里消失了整整一天,傍晚再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大厅沙发上喝茶的谢云。 楚凌在门口的时候就向谢云行了礼,弯腰喊道:“少爷。” 谢云闻声抬起头来,看着楚凌,放下手中茶杯,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到我面前来。” 谢云这动作,在楚凌心中无疑是一个信号,他这么一个让人敏感猜忌的身份,无缘无故一声不响的消失一整天,想来,谢云这会儿坐在大厅里,大概就是在等他回来问这么一个问题了…… 于是楚凌顺从的走过去,在谢云面前站定。但出乎他意料的,谢云问出来的,却是一个跟他之前所想的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伤好的怎么样了?” 谢云问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楚凌的眼睛,语气自然而带着淡淡的关切,就好像……他原本就应该这么关心你一样。 楚凌被问的明显怔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个瞬间之后,他温和的笑着对谢云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平稳,语调恭顺得恰到好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劳少爷您挂心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谢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在低头的间隙中抬眼在楚凌此刻还吊着绷带的右臂伤处扫了一眼,细长的眼睛眯了一下,浅浅的抿了口清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看着楚凌的目光有了点晦暗不明的色彩—— “伤处,会留疤的吧?” 楚凌顺着谢云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醒目的白绷带,随后挑了下眉,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却不料被这个动作牵扯伤处,还没有长好的伤口又传来一阵让人龇牙咧嘴的疼。但楚凌只是咬牙停顿了一下,忍过去之后便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接着对谢云语气轻松的说道:“我可以把它当成男人身上的一枚勋章。” 闻言谢云失笑,他有些好笑的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目光中多了半玩笑半认真的意思:“怎么?你也信奉‘伤疤是男人的勋章’这个论调?” 站在谢云对面,面对谢云目光的楚凌在听到这话的刹那一脸赞同的大点其头。轻松的语气听不出一点遗憾或者在意是味道来:“当然,尤其是在它们已经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更加信奉。” 接着,他打量了谢云一眼,瞧着谢云脸上挂笑的坐在那里一派祥和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少爷您不想问我点什么吗?比如——”楚凌看到谢云此刻扬眉看着自己,也跟着挑挑眉:“我消失一天都去了哪儿,去干了什么?” “我该问么?”谢云反问,说话的瞬间,他那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刹那便改变了原本随意的神色,而是以一种绝对侵略的目光,毫无忌惮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放肆的在楚凌身上从上到下的扫了一遍:“我觉得,比起那个,我更应该问的是——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枚‘勋章’?” 说着,谢云从沙发上站起来,迈着气定神闲的步子两步走到楚凌跟前。但甚至让他自己都想不到是的,当他的眼睛近距离的跟楚凌那双同样漆黑同样如同黑洞一般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从小腹猛然窜上来的在初见楚凌之时便燃起一把名叫征服的大火,在这个瞬间好不预兆的瞬间顺着血液冲到大脑! 而楚凌,此刻沉默的站在谢云的对面,目光不避不让的与谢云对视着,当然也明显得感觉到了,谢云看着他的目光,跟刚刚的,不一样了…… 那目光里,充满他所熟悉而陌生的征服欲与……强烈的侵略感。 楚凌不露痕迹的皱皱眉,在预感到危险信号之后习惯性的垂下眼去用长长的睫毛挡住他的眼神,然后看似是在遵守主奴礼仪,实际是为了拉开与谢云过近的距离的,向后退开了一步。 但在他退开的瞬间,谢云动了。他猛然向前一大步伸手利落的扣住楚凌结实柔韧的腰肢,看着眼前这个不敢在大厅里公然反抗他的男人眼底那么浅浅的、不易分辨的不安,恶劣的微笑起来。 他单手环抱着楚凌的腰际,绕到他背后的手在他左侧后腰向下的位置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然后在如愿的感觉到楚凌紧绷起的身体之后,轻轻的自然的仰着头,带着一股长期处于高位所养成的,自然而然的优越感的,对楚凌的脖颈间轻轻吹了口气,问话的语气是低沉而危险的—— “这里有没有?” 楚凌被他着猝不及防的改变和突如其来的暧昧搞得浑身不自在,但偏偏谢云身上所散发的一种强大得让他没法忽视的侵略感更是让他敏感的神经感觉到沉重的危险。在谢云问话的瞬间,一阵热气吐在他脖子上,被那湿热温和的气息所覆盖过的地方,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已经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闻言,楚凌别过头,身体微微用力,侧身技巧性的从谢云禁锢得并不紧的怀抱里撤出来,又向后退开了两步,看着谢云,低头温顺恭敬的行了个礼,语气听起来却很坚决:“少爷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那请允许楚凌先回房休息。” 他这一番不喜欢跟人身体接触的自保性质极强的动作,谢云看在眼里,其实有点像一只孤傲的豹子,在森林间向来高傲矫健的独来独往,不屑与其他猛兽为伍的同时,其实也在害怕抵触着其他兽类的接触。 而这个发现,让谢云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闻言,他挥了挥手,答应让楚凌离开的同时自己却率先转身在楚凌之前向楼梯的方向走去。而他要先走,楚凌自然不能跟这个大大的家主抢楼梯,于是在谢云身后礼数周全的再次行了个告别礼。 只是,谢云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着他勾起嘴角所露出的那一抹仍旧带着若有若无的侵略与征服欲望的,别有深意的笑容,却让楚凌心中再次莫名其妙的紧了两分。 在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谢云忽然在那里站定,回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仍旧站在大厅里的楚凌,这个时候,先前那气息已经完全被隐去,取而代之是,是谢家家主向来引以为傲的沉稳淡漠和自制。 他低头看着此刻站在一楼大厅垂头不语的男人,微微笑着,带着点淡淡的褒奖和纵容:“这次遇袭你立了大功,作为奖励,我给予你一部分的信任。只要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出现在我身边,并且在能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完的情况下,你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过问。” 说着,谢云看到楚凌因为惊讶而猛然抬起的黑色眸子,纹路深刻的嘴角,上挑的线条更加深刻了一些,但此刻看到,却带上了上位者典型的与生俱来的凉薄与淡漠:“这个范围内的自由和信任,是你为自己争取来的。我希望——你不要给我在未来的某一天,把它们收回来的理由。” 第20章 二叔(上) 在十二月终于已经快要过完的时候,楚凌的伤完全好了,终于重回办公室。因为到年底全公司的人都在拼命追赶着谢云的步伐。所以刚刚回去的楚凌,忙得焦头烂额…… 连着过了两天连吃饭都是直接叫人送到办公室的日子之后,终于把手头事情理出个头绪的楚凌,却在这天下午接到了温子渊的电话。 楚凌接听的时候,电话那端的温子渊温和的声音便直接传来:“阿凌,你让我帮你办的事我都搞定了,人我已经接来了,现在有时间么?” 拿着手机,楚凌诧异,他把疑问的尾音甩上去,其中有混合着一点惊喜:“这么快?” “呵呵~”温子渊轻笑,带着纵容或者说有那么点宠溺意味的语气,透过电波传到楚凌耳朵里的时候,却无端的变成了低沉的,温暖的,带着点玩笑的味道:“阿凌托我办事,我哪敢不全力以赴?” …… 挂了电话的楚凌想了想,随后还是走进了谢云的总裁办公室。 年底了,谢云这工作狂在这个时候当然忙得不亦乐乎。所以在他听到楚凌说他想请一下午的假的时候,低头在看文件的眼睛抬也没抬一下,手上拿着钢笔在另一边的白纸上不知道在计算着什么,随口就问了一句:“干什么去?” 楚凌在回谢家养伤的那段时间里一声不响的出去接着消失的那大半天,其实就是去找了温子渊,让他帮忙找找当年楚家剩下的亲人,也就是楚凌父亲的亲弟弟,楚鼎辉。 楚凌现在要去见这位传说中的亲人,这点小动作,他就是想瞒谢云,也是瞒不住的。何况,楚家现在已经在楚鼎辉的带领下离开了北京去了河北,利益上已经跟谢氏完全没有冲突了。因此,与其事后无端的产生误会,还不如在现在就坦白从宽。 所以,楚凌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坦白平淡的看着谢云,说话的声音干净利落:“前段时间少爷您跟我说我还有个二叔在,所以之后我找人帮忙去找了一下,如今找到了……我想跟他见一面。” 这时,谢云才从报表中缓慢的把头抬了起来。他还没有从工作中缓过神来的眼睛还带着认真和刻板,此刻看着站在自己办公桌前面的楚凌,皱眉点了点头,语气竟然是稀松平常的:“那就去啊,还站这儿干嘛?” 楚凌怔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谢云这么简单就会放他去亲人。但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向谢云行了礼,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了。 楚凌刚一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就看见了温子渊的那辆内敛的白色奥迪已经等在了对面街口。他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下大雪的天空,把身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快速的朝他走过去。 温子渊把楚鼎辉安排在了城东一家比较偏僻平时人流不多的小茶楼。而当他把楚凌带到这里的时候,站在茶楼门前,楚凌却明显有些犹豫…… 楚凌此刻正在仰头看着茶楼复古的篆字招牌,幽深的目光晦暗不明,却在偶尔时光流逝的瞬间闪出那么一丝的迷茫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离他的亲人这么近。他父亲的弟弟,他的叔叔此刻就在这茶楼里面。但当他们真的离得这么近的时候,楚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其实,仔细算来,他从小到大全部的时间都是在谢氏度过,除了父母,他对所谓的亲人事实上一点执念都没有。那个词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空白的死板的概念。所以,当他真的跟这位亲人离得这么近的时候,他忽然有点踌躇不前——他,到底应不应该进去? 温子渊站在他旁边,看着此刻楚凌犹豫的,挣扎的神色,垂眼想了一下,终于抬手温和的搭在了楚凌的肩头,那微微发沉的重量,莫名的给了楚凌一种真实的存在感,“既然已经来了,那么就进去看一看吧!” 楚凌不露痕迹的把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甩开,侧头看了温子渊一眼,那双眼睛在对上温子渊的时候迅速的把犹豫隐藏下去,点点头,楚凌没有说话,抬脚进了茶楼。 温子渊在前面领路,领他进了一个独立的包间,站在门外却没有再带楚凌进去,而是转身,用那一双好像阳光一眼暖和的眸子带着点说不清的纵容看着楚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日如既往的柔软温吞:“进去吧,老人家就在里面。我就不跟你进去了,楼下等你。” 楚凌没有动,他一双如水般深沉的瞳仁漠然的看着温子渊转身下楼,直到那个挺拔优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这才转过头,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这道门上面。 这道门的后面……有着如今世上所剩下的最后一个跟他有关系的亲人。 楚凌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心情去敲响那道薄薄的装饰门的,但在他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的时候,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有些急切的拉开,随后,一位面容慈祥宁静,脖子上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穿了件样式普通的藏蓝色羊绒大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楚凌面前,当他看见楚凌的那一刻,楚凌敏锐的察觉到他挺拔宽厚的肩膀强烈的颤动了一下,而后他一双安宁而沧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楚凌的脸,颤抖着丰满厚实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喉结在脖子中间快速的滑动几次,终于用一种楚凌从来没听过的急切激动而喜悦的语气说道:“像!真是太像了!简直就是跟当年的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说着,他用此刻不住轻颤的双手把楚凌的手臂抓住把他拉进了包间。拉扯的力道虽大,却带着长辈的特有的慈爱。他一边拉着楚凌进屋,一边哆嗦着嘴唇掩饰不住心中激动般的继续说:“不会有错了!你就是小凌,你就是我大哥的儿子小凌啊!” “您……”楚凌犹豫着终于从嗓子眼里蹦出这么一个字,但接下来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在他已经过去的二十几年的生命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之前的训练中,也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他见到自己的亲人应该怎样反应。他只是习惯性的不喜欢跟别人有任何的身体接触,所以在他开口却没说出来话之后,他仍旧不露痕迹的想把双手从对方的手中抽出来,不料,却被眼前半老的男人更紧的握在了手里…… “小凌!”在察觉到楚凌想要抽手的时候,楚鼎辉握着他手臂的双手加了力道,却不同于任何强制性行为,而是急切而温和的,带着长辈喜欢小辈的意思,“我还记得,当初嫂子生你之后,我到病房去看你们母子,我抱着你的时候啊……你团团的小脸看着我笑得特别开心……二叔无能啊!你父母去世之后二叔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让你平白受了那许多苦……没想到,二十几年,转眼间你就已经长这么大了……” 楚鼎辉看着楚凌这张跟自己大哥仿佛一模一样的脸,已经沉淀了数十年的兄弟之情猛然泛上来,他盯着楚凌的脸,目光中带着对这个失散多年的侄子的歉疚和对往事的怀念。随着他说话,他的眼睛逐渐泛起雾水,很快的,演变成了老泪纵横…… 他仰头,因为哽咽而严重供氧不足的肺叶让他不得不急促的喘上两口新鲜的空气,当他稍微缓和过来的时候,原本因为过度激动的心情而语无伦次的大脑也跟着平静下来了几分:“小凌啊……我记得,当初,你父亲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告诉我说是取其‘会当凌绝顶’之意,现在看来,大哥他果然没起错啊!当年襁褓中的小娃娃,现在也出落得一表人才了!” 说着,他忽然放开抓着楚凌的双手,张开双臂一把把楚凌搂进怀里,就如同所有失散多年的骨肉至亲重新相见一样,以一种复杂的,激动的,亏欠的感情,把这个在他眼中仍旧只是个孩子的楚凌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楚凌的身子在被搂住的瞬间紧绷起来,全身都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但却没有推开身上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他仍旧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淡然表情,只是那双无底洞一般的眼睛,此刻被一些从来没有在里面出现过的情绪纠缠着,变得说不清的复杂…… “孩子……我知道,你独身一人生活了二十三年,现在对亲人这个概念肯定已经模糊了……我这个二叔也没有对你尽到什么做长辈该尽的责任,现在实在是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楚凌可以清楚的感到,伏在他身上的这个男人颤抖的更厉害了,楚鼎辉的喉咙抵着他的肩膀,中间那个凸起的喉结因为极深极沉的哽咽而沉重有利的滑动着…… 楚凌听着耳边这个沧桑感慨而歉疚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身上的压力慢慢消失,楚鼎辉放开楚凌,那一双含着老泪的眼睛带着点希望的望着楚凌,他颤抖着嘴唇,缓慢犹豫而期待的用沙哑的声音对楚凌说道:“但是……小凌……你能不能——叫我一声二叔?” 楚凌抿着嘴唇沉默的跟楚鼎辉对视了片刻,终于缓慢的勾起嘴角,用僵硬而干涩的嗓音,低低的对眼前的老人唤道:“……二叔。” “哎!……”听到这两个字,楚鼎辉眼中已经下去的泪水再次被催动出来,他快速的喜悦的欣慰的叹息的把这一声“二叔”应下来,随即拉着楚凌的手,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到茶桌前,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他用颤抖的手想给自己的茶杯蓄点水缓和一下此刻干涩的喉咙,不料拿过茶壶的手却在半路被人劫了下来,他诧异的抬头,就看见楚凌默不作声的拿过茶壶,双手提着给他的茶杯里舔了半满的茶水。 楚鼎辉再次欣慰的笑笑,捧起茶杯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接着放下茶杯,慈祥的笑着对楚凌说道:“我听小温说,你是被谢氏收养了?在哪儿生活的怎么样,他们待你好么?” 楚凌点点头,也拿起面前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明亮的眼睛目光格外的平静:“都还好。” 楚凌给出这答案的时候,楚鼎辉慈祥的笑脸明显僵硬了一下,他赶紧低下头去又拿起茶杯大大的灌了一下,随后再抬起来的眼睛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一抹犹疑失神的色彩。他点点头,看着楚凌僵硬地维持着之前脸上的表情,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楚鼎辉的变化,楚凌当然也察觉到了。他看着这个此刻努力维持着什么的二叔,垂了下眼,喉结滑动了一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出口。 包间里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彼此各怀心思的沉默带着让人忐忑的难受。而此刻外面的天空,已经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雪…… 第21章 二叔(下) 终于,在仰头把茶杯中的茶水连带着细碎的茶叶渣子一起喝进肚里之后,楚鼎辉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看着楚凌,目光沧桑,语气叹息的说道:“小凌啊,二叔知道,谢氏把你从小养这么大,不管怎样,你对他们肯定是有些感情的……二叔不应该打乱你现在的生活。但是有些事情二叔觉得你应该知道……” 说道这里,楚鼎辉好像又犯了难。他不自觉的一点点把眉头皱紧,目光复杂纠结的在楚凌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眼睛复杂迟疑的看着被紧紧握在手里的茶杯,缓慢的摇了摇头。说话的语气是长辈为了小辈的幸福忍气吞声的释然:“……算了,没什么。小凌你现在在谢氏生活得挺好就行了!二叔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楚凌不是傻子。他把楚鼎辉的一些列表情动作全部看在眼里,他的疑虑他的挣扎他的犹豫,楚凌一点不落的看着,心也跟着逐渐冰凉起来…… 他想了想,放在茶桌下面的双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他把此刻暗沉沉的眸子微微眯起,嘴唇的纹路因为紧紧绷起而被抿成了一条细线……楚凌沉着声音,缓慢的,一字一句的对楚鼎辉压低声音凝重的问道:“您想说的话……是不是跟谢氏有关?没关系,您说,我受得住。” 楚鼎辉闻言抬头细细的打量着楚凌的表情,末了,终于放下手中茶杯长叹一声,“罢了!——”说着,他点点头,看着楚凌,声音听起来格外沧桑—— “小凌啊,对于二叔要说的话……你可以当二叔没说过,但是请不要怀疑它的真实性。” 见楚凌点头,楚鼎辉唇边微微泛起一丝苦笑,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花,闭了下眼睛,叹息道:“说起来……这都是我们上一辈人造下的孽啊!……” …… 温子渊一直坐在自己的车里等楚凌,此刻,他也看着外面越飘越大的雪花,宁静和气的脸上因为想起了什么事情而在温存中微微夹杂了一丝不解…… 他不明白一向谨慎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会顶着谢家的压力轻易的答应帮楚凌找他失散多年的亲人……但答应他的时候,一切却都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那天,楚凌胳膊上吊着绷带约他出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楚凌手上的样子,明明是穿肩而过的枪伤,那个男人却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就好像……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伤是不是在自己身上一样…… 就是那样无所谓的一个瞬间,被温子渊尽数收进眼底,柔软的心脏好像在没防备之下被针刺了一样,疼的急促而短暂。 所以,当楚凌说明来意之后,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点点头,当时那急切的想为眼前这个男人表面波澜不惊的内心填补些什么的心情想在回想起来,仍旧让他觉得不解。但也只是不解而已,却并没有后悔过。 温子渊就这么看着眼前路边逐渐积累下来的一片白色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楚凌敲响他的车窗。 看见楚凌,温子渊连忙打开车门,楚凌把楚鼎辉让进后座,自己则坐到了副驾驶上面。他转头对温子渊点点头,冷淡而礼貌的笑:“麻烦请送我二叔回市区,在那儿有人接他。” 温子渊点点头,发动了车子,却敏锐的感觉到车厢里气压低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从后视镜里面看了一眼阖眸靠在后座上的老男人,又用余光瞥了一眼沉默的看着窗外的楚凌,最终也跟着选择了一起沉默…… 把车开到了楚鼎辉叙述的地点,楚鼎辉扫了一眼已经等在约定地点的自家人,已经摸上车门的手顿了顿,他目光哀伤纠结的看着楚凌,语气复杂的叹道:“小凌啊……二叔老糊涂了……说出去的话啊,自己也记不得真假了……你也就当二叔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吧!……啊?” 说完,他没等楚凌回答,手下用力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很快,一辆黑色的宝马在他们身边开了过去。车外,暗沉逼仄的天空中,烟霭夹杂着鹅毛大雪,把整个城市都带进了一片渺渺茫茫的不真实之中…… 直到那辆宝马连马达的转动声也在他们耳边消失之后,楚凌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用一双漆黑得透不住一点光亮的眼睛看着温子渊,声音带着压抑了极端情绪之后的低沉:“有烟么?” 温子渊柔和的脸色顿了一下,点点头,从被扔到一旁的外套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递给楚凌。他看着楚凌把烟点上,急速的,深深的吸了一口,又带着点泄气或者可以说是泄愤的感觉把烟从鼻孔重重的吐出来。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楚凌一边的手臂,语气关切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凌没有马上回答。他再次缓缓的吐出了个烟圈,把放在自己身上的温子渊的手挪下去。语气听起来晦涩不明:“人啊,有时候还真是奇怪……”说着,他也不去管温子渊此刻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反应,叼着烟卷又深深一吸,终于把一只挺拔平稳的端起的双肩塌下来,放松了上身的肌肉,在副驾驶上瘫软了下来,他慢慢的把自己的身体滑下去,半躺半坐在座位上。周身冷淡平静沉稳的伪装随着他这个颓然的动作一起退下去,留下的,是失神过后的颓废和茫然…… 他茫然的看着窗外下得越来越大的雪,那渺茫苍白的颜色好像让他迷失了自己一样,心中空空荡荡的。温子渊此时好像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但他并没有专心去听,只是自顾自的,用带着点迷惘无奈又隐含着点痛苦的声音沙哑的说道:“现在没发生什么。所发生的事情,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凌……”温子渊叫着楚凌的名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些什么话来劝慰这个明显被什么所打击了的男人。但在他犹豫的时候,楚凌却已经狠狠的把剩下的半截烟抽掉了,然后缓慢的从副驾驶上坐起来,仍旧以一种端正而自制的姿态,坐好。 他没有把剩下的烟头扔进烟缸里,而是降下车窗,随手扔到了车外。车窗被打开的一瞬间,寒冬腊月的北风倏然猛烈的刮进来,令楚凌和温子渊同时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楚凌微微仰头看着窗外逼仄的好像要直接压到头顶的天空,退去了迷茫的目光此刻深沉冷冽而锐利。他慢慢的开口,好像是在跟自己宣誓一样,嘴唇张合间吐字清晰的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过去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没办法去改变。但是将来要发生什么,我想,我是可以左右的——” 说着,他重新升起车窗,转头对温子渊点点头,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礼貌笑容在温子渊看来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的阴沉。温子渊听到他再次开口,每吐出一个字都是被加了重音的掷地有声,“开车吧,回谢氏!我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他把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声音听起来,阴测测的,糅杂了温子渊说不清的复杂阴霾…… 不知道为什么,温子渊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隐晦但绝对真实的不安—— 他一直看着楚凌的眼睛以一种让人安心的频率眨了眨,然后坦率的温柔却坚定的看着楚凌的眼睛,声音柔和却不懦弱的说道:“有事的话,记得来找我。能帮到你的温子渊绝不推辞。记得,我把你当朋友。” 楚凌歪头打量了温子渊一眼,礼貌的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把目光转到了车外,看着在北风的呼啸下打着旋簌簌飘落的雪花,沉默不语…… 朋友么? 在温子渊看不到的角度,楚凌目光复杂的勾起了嘴角。这个词对他而言,似乎——也是同样的陌生呢…… 第22章 巨变 时间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当你工作顺风顺手生活惬意闲散的时候,它总是快得跟风滑过耳边一样,但当你工作生活统统受挫时候,它却偏偏慢的像蜗牛一样在地上可以拖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来…… 谢氏在这半年里发展得一直不顺利。 年前的时候,谢氏下属的一家搞化妆品的分公司研究出来一组新配方准备抢在春节之前上市,不料作为商业机密的配方竟然外泄,接着网络上便开始流传这组谢氏即将推出的化妆品里面含有激素,流言通过网络这一特殊途径越传越广越传越大,后来竟然传到了可以导致皮肤癌的地步。因为是在年前,国家对这方面的事情查得很紧,接连便有两个调查组被派下来,虽然最后还了谢氏一个清白,但那组化妆品推出后市场却是一片惨淡…… 但即便是再惨淡,只是一个分公司的化妆品风波而已,对谢氏而言,甚至连九牛一毛都谈不上。只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年后,因为各种各样不大不小的原因谢氏的股票一直在小幅度的下跌,谢氏做出各方面的努力仍旧控制不住各种负面的报道和谣传。之前的一些被谢氏压制的小企业趁机钻了不少空子,以至于让这样的跌幅一直持续到五月末。在这期间,还有一些帮谢氏洗钱的银行忽然盯住,出口到国外的货物在到达的时候便被当地海关扣住,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件,虽然不至于动摇谢氏的根本,但连番的被阴谋打压,对于这个向来说得上话的家族企业而言,算得上是一不小的耻辱。连带着,整个谢氏的办公大楼的气氛都是一片阴霾。而这种阴霾,在六月初的时候达到了一种别样的高潮—— 刚开春的时候谢家跟东南亚最大的军火商签订了总价值到达五千万以上的军火买卖协议。双方最后约定六月初在香港附近海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这桩生意,是由谢云亲自主持的。 此时此刻,谢云就在一艘亮着微弱灯光的船上,看着远处已经远得如同星光一般的港岛璀璨的灯火,在甲板上负手而立。 夜黑沉沉的,就好像被无数只渡鸦的羽毛覆盖了一样,软绵绵的,逼仄的空气却让人无法忽视。细碎的海风吹拂起谢云额前细碎的刘海,偶尔露出那双凌厉细长的眸子,此刻看着灯光的瞳仁里竟然找不到一丝光亮…… 他就这么用冷淡而专注的神情凝视着远方虚空中的某一点,然后缓缓的,那双暗沉沉的眸子逐渐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冷淡笑意,随意抿在一起的嘴唇忽然开合,自言自语一般,用低沉得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若有所思的叹道:“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呢……他——该采取行动了吧?” 果然,随着谢云声音落下的同时一起响起的,是远处维多利亚港忽然响起的突兀的警笛声,紧接着,就看见数辆警用快艇快速的向他们交易的这艘船只行来。 仿佛意料之中一般,谢云挑起嘴角冷冷一笑。继而转身去看此时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已经紧张起来进入一级备战状态的自家下属和对方派来的交易人。沉默着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踏在甲板上一步一步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这倏然紧张起来的空气中就好像直接踩在人心尖上一样。 他走到此刻正在验货的人群中,看不见底的眼睛随意的在武器样品上扫了一眼,然后像自家下属挥挥手,勾着嘴角,用毫不在乎的,轻飘飘的语气吩咐道:“把货全部都给我扔海里去。” 他这话说出来,不禁自家人不解,就是对方的头目也不干了。深沉矮小精悍的印尼人皱着眉,用生硬的汉语带着几分紧张的对谢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云嘴角的笑容缓缓的扩大,直到在唇边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他抬眼随意而安抚的看着对方,冷淡的语气听起来仍旧散漫:“稍安勿躁,钱我会照付。” 而就在这时,谢云的手机忽然想起来。他扫了眼来电显示,是来自阿钟的。 接通电话,阿钟浑厚的声音难得的带上了几分紧张:“少爷,我们去接应从欧洲走私过来的那批珠宝,但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货已经不翼而飞了。” “不翼而飞?”谢云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让人听不出情绪来的语调缓慢的重复着,句子的尾端自然而华丽的上扬,带着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生气或者暴躁,相反的,就如同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按照他的计划行走一般,给他的笑容里面多加了一抹了然的意味。冷笑一声,谢云再次开口,圆润流畅的声音低沉而清冷的对阿钟问道:“楚凌呢?” 彼端的阿钟沉默一下,半晌,才有些不自然的跟谢云汇报道:“楚凌昨天在您之后离开,至今……仍旧没有回宅子。” “知道了。”谢云淡淡的应声,随后挂断了手机。 —————————— 谢家大宅,谢云的书房内。 此刻,一身着藏蓝色西装的英挺短发男子负手站在谢云的办工桌对面。近一米九的身高,让原本高度适中的天花板显得有些不够用。 这个人名叫何琰,是谢云的心腹。在楚凌到谢氏之前被谢云派出去处理事情,直到两个星期前才被谢云重新调回来。 谢云把手边的报告从头到尾翻过一遍,合好,放在一遍,这才抬头对一直站在前面的何琰扬了下眉,说话的语气仍旧是处事不惊的沉稳和淡漠:“还好,损失不是很大。” 何琰从自己的思绪中抬眼,皱眉,一双小却相当精明的眼睛瞄了一眼被谢云放到一边的文件夹,语气阴沉的接口:“但也是损失了,而且被警方盯上的我们近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再有任何动作。” 没等谢云应声,他再度开口,语调是带着阴郁愤恨的低沉:“我真不明白,这些被训练出来的所谓精英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凭楚鼎辉那么几句话,就做出这么多没头没尾不可理喻的事情来!他怎么就认定,他得到的消息就是真的?!” 闻言,谢云低低的笑声忽然在这个气氛有些压抑的空间里响起来,就好像受到了屋内低气压的影响一般,那笑声听起来也是阴测测的低沉:“你真以为,他是因为受楚鼎辉的挑唆才叛逃的?” 何琰眉头瞬间拧在一起,眯着眼睛,不解的看着桌子后面的老板。 谢云也看着他,随意的耸耸肩,“与其说他相信楚鼎辉所说的话,不如说是他愿意、或者选择相信他二叔的话。”他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开始变得更为冷冽,说话的语气也跟着越发的低沉而冰冷起来:“他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把叛逃做得干脆而已。他父母的死因,不过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是否真实都无所谓。至于当年那场车祸,假若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话,他倒是一定会去追查真相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何琰皱眉垂眼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猛然抬头,目光却已经清明起来:“您是说,楚凌原本就有叛逃的打算,他跟他二叔的见面只不过是促进了他加快实施这个打算的步伐而已?”迎着谢云冷淡的目光,何琰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又把已经打开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那您岂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楚凌做的?为什么没有早下手去阻止?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刹那便感觉到室内的气压又被压低了几分。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此刻,目光阴沉冷厉的就好像刚从冰窖里被拉出来一般—— “呵~他就是算准了我不会干涉。这些所谓的家奴,一个个,明里暗里耍着那点小心思,还真就以为自己多么的能力滔天了。看来,是时候该让他们知道,跟整个谢氏相比,他们的不可一世究竟有多渺小了。”谢云一个字一个字的用一种绵软却阴沉的语调把这句话说出来,随后悠闲的拿过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在放下来的时候,眼中的目光好像冰碴一样的尖细和锐利让长期跟在他身边的何琰也是不禁微微一震—— “传我的话,启用三号。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活捉二号。”说着,谢云再次缓缓的笑起来,嘴角一点点的上挑,那弧度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冷漠残忍:“如果任务失败,就说明他没有替代二号的能力,那么,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我是本章已补全的分界线——————— 何琰走后,整个书房里只剩下谢云一个人,过大的面积让这个空间显得格外的空荡和冷清。 他在老板椅上又坐了会儿,却没有在看什么东西,只是这么沉寂而静默的坐着,脸上冷冽残酷的表情逐渐在这种一个人独处时的平静中被淡化下去,更多的复杂慢慢浮现在眼底…… 那么多人都在想办法从他身边逃掉,他们都可以为了他们想要的自由而背叛的冠冕堂皇,逃离得理所应当。可是他呢?他应该逃到哪里去?他能逃到哪里去? 小的时候,他在学业上拼尽全力,不敢稍有一点懈怠。那个时候,他那么做是因为对父母的孝顺之心。而如今,当他真正掌握了谢氏,脱离了父母的约束之后,那种孝心就演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压得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旭怨他,怨他不肯给他独一无二的爱。然而,他是谢家的家主,谢氏百年的基业压在他头上,他早已无心,又怎么给旭心?他不可能对一个男人倾尽自己全部的情感。 安清恨他,恨他毁了旭。这个大学的室友,陪着他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心腹爱将,在事情发生之际却连问他都不问一句就认定自己的猜测,多少年的相处,他谢云的人品在安清的眼里竟然就这么不值一钱! 至于楚凌…… 想到楚凌,谢云原本抿成一条细线的嘴角缓缓的勾起一丝说不清含义的笑容。他从老板椅上站起身,转而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月朗风清的夜,眼中的复杂再一次逐渐转变成了冰冷,间或带着一点说不清,却真实存在着的玩味儿…… 楚凌你追求你想要的自由,这么做原本没有错,但错就错在——你太沉不住气了。如果你肯多蛰伏一段时间,多布置一些棋子和退路,凭你的聪明,我未必能找得到你。只不过……如今,你已经没了那样的机会。 谢云这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之前被放在身后桌上的手机却忽然突兀的响起。 谢云皱皱眉,转过身去,一脸抑郁而不耐烦的表情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个名字的时候,微微缓和了下来—— 龙腾飞雪。 谢云接了电话,还没等出声就听到那边一女人嘴里塞满东西之后口齿不清的说话声:“小云云——%%¥&#¥……” 拿着电话,谢云无奈的笑了起来。随意的坐回到椅子上,带着些许的疲惫放松的让身体深深的陷进舒适的老板椅里,这才带着些纵容的开口:“拜托,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跟我说话成不成?这样我听不清啊……” 紧接着耳边就想起咕咚咕咚往嘴里大口灌水的声音,随后,之前支吾不清的女生变得清越起来,龙腾飞雪带着点不满的躺在沙发上画圈圈:“人家想你嘛,急着跟你说话也不对~” “呵呵,”谢云低低的笑,接着问道:“怎么有空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或许是还没有从之前的愤怒与无奈中恢复过来,谢云讲电话的声音仍旧带了点难以掩饰的低沉和冷漠。 而龙腾飞雪,也敏锐的发觉了谢云的不正常。她从宾馆的套房的双人沙发上坐起身来,修长浓黑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原本清晰悦耳的声音因为察觉到好友的不正常而带上了关切,说出的话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极为肯定的,“出什么事儿了?” 谢云也不为龙腾飞雪的敏锐而反感,他们对话一向都是知己一样的水到渠成,从来不需要遮掩粉饰什么。所以,谢云低低的笑了下,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没什么,刚跑了个家奴而已。” “那个2号?” “对。” 几乎是瞬间的,通过无线电波传到耳边的女音倏然变得漠然而凌厉起来,丝丝缕缕却连绵不绝的寒意一丝丝的沁出,带着几分随意,更多的却是冷绝,“小云云,你还要这么心慈手软到什么时候?选择背叛的人都该死!当初那个是,现在这个也一样!一号,他原本就该死,你却非要寻着机会放他一马。但老天有眼,他最终还是死了。现在这个二号,你还打算让他继续活着吗?” 电话那端,龙腾飞雪拿着电话,目光冰冷。 他们七个死党中,谢云相比于他们其他人,确实是最心慈手软的一个。但是—— 没有人可以拿着这份仁慈当做挥霍的资本。 无论是一号二号或者是那个安清,他们凭什么有什么理由去恨谢云?谢云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谢家世代沿用的制度而压制的上位者,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不见得全然是他的意思。当年下命令抱那些孩子进训练营的,是谢云的父亲而不谢云!那个时候,就算他想阻止,他阻止的了么?他甚至在知道他们背叛之后有意的去放他们一马!这样的谢云,难道说他就活该被背叛? 多年的好友相处下来,龙腾飞雪护短的脾气谢云自然是再了解不过的。她总是把剩下的六个人无条件的列入她母性泛滥的保护欲的范围下,全然见不得他们之中有谁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害。 其实,说得自私一点,就是只需欺人,不能被人欺。 这么想着,谢云胸膛里那原本冷冰冰的,被抑郁和怒火填满的心,竟然一点点的暖和了起来。 他拿着电话,嘴角自然而然的勾起纵容的会心的笑意,挑了下眉,对电话那边那个此刻已经接近暴走边缘的女人安抚道:“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妥善处理的。倒是你,怎么忽然大半夜给我打电话?” 随后,一声惊呼,一句听不出半点抱歉味道的道歉,龙腾飞雪那迅速恢复了正常的,带着点故意甜腻味道的优雅声音重新想起来:“呀呀,抱歉啊,我忘了时差问题……我这里现在刚好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下午茶时间来着……” 谢云听着那边以一种麻人的声音又嚼碎了什么东西咽进肚里之后,龙腾飞雪已经重新躺回了沙发里,满足的摸着肚皮:“呐,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想告诉你,过几天我和我男人准备去一趟北京,到时候去看你啊!” 长久以来相交形成的危机意识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谢云皱眉警惕的问:“你不是要和你男人度个三五年的蜜月不把世界游遍不回来吗?怎么改主意了?” 那边,龙腾飞雪两声怪笑,之后,用相当无辜的声音回答:“因为人家钱都花光了啊~这不正准备回国到谢大家主那里讨点生活费嘛~” …… 闻言,谢云彻底陷入无语状态……之前什么压抑抑郁气愤恼怒,统统被这无语压了下去…… 而挂断龙腾飞雪的电话之后,当谢云又接听了另一个电话的时候,那边何琰的声音低沉干脆的传过来—— “家主,三号已经动身。” —————————— 河北省内的一个中等城市市郊别墅内,此刻,楚凌正半阖着双目悠闲的坐在后花园的石桌上喝着下午茶。 那一派闲适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出他是昨天夜里才刚刚来到这别墅,并且此刻正在被人追捕着。 楚鼎辉从屋子的侧门出来,快步的来到了楚凌身边。而楚凌看着他过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站起身来。 他此刻精神饱满,修身的运动装清爽地套在身上,微风偶尔吹拂起他额前飘荡的刘海,露出那双有如寒潭的漆黑眸子,神采奕奕。 “二叔,我今天夜里就要离开了。”楚凌说着,伸手从自己上衣兜里拿出两样小巧的东西交在楚鼎辉手上,口中简略的嘱咐道:“我离开,谢家难保不会对您发难。这芯片上面是我掌握的一些关于谢氏的黑幕,虽然不至于搞垮他们,但也可以让他们损失不少。如果谢家的人真的找来,您拿着这个足以安然无恙。另外那把钥匙是保险柜的。我临离开是顺便弄了点珠宝,我留着没什么用,就交给您吧。” 楚鼎辉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犹豫着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攥在手里放进了贴身的衣服里。看着楚凌的眼里,是满满的担忧:“小凌,你的朋友可靠么?他给你弄来的证件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楚凌摇摇头,唇边一抹淡定的笑容随意的挂着:“不会,他是我当年出任务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绝对可靠。” 楚鼎辉点了下头,他细细的看着楚凌的脸,眼中慢慢浮现出懊恼的神色来:“都怪二叔……当初如果不跟你说那些陈年往事,小凌你现在也就不会这么紧张的逃亡了……” 闻言,楚凌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动作随意,带着点漫不经心:“您不必自责。您并没有做错什么。作为楚家的人,我理所应当不该为杀父仇人做事。恨只恨,谢氏势力太过庞大,楚凌没能力搞垮他们。”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楚鼎辉此刻因为叹息而有些委顿的肩膀,温和的嘱托道:“二叔,楚凌今夜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您要照顾好自己。” 第23章 对阵 接不上的去看上章,上章更了两次,因为都叫巨变就没分上下,直接发两次都发一个章节上了,接不上的亲去看上章的后半部分吧…… 当天夜里,楚凌只让楚鼎辉把他送出了别墅的大门,自己在路上拦了台出租离开了。 坐在后座,楚凌沉默的看着眼前黑黢黢的树木飞快的滑过,轻轻的,在嘴角挑起了一丝自在的笑容。 这不是他已经生活了半年的北京,他不熟悉甚至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甚至于在他身后此刻可能已经是追兵重重。但是,他却隐隐的有些兴奋。因为这里是可以让他得到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自由的地方,过了今夜,如果他成功出海,一切,就已成定局。 他不会再被任何人束缚着使用着甚至是觊觎着,他可以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逍遥的过他想过的日子。独自一人,孑然一身。 但是,想到这里,楚凌却有隐隐的觉得他应该再做些什么。 比如……其实他应该告诉楚鼎辉,他的联系方式? 楚凌挑了挑眉,他原本没打算告诉楚鼎辉他的联络方式,常年积攒下来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把自己的行踪告知给一个一共才见过两次面通过几次电话的人知道是非常不理智而且危险的。只是现在想来,那个人,毕竟是他的二叔,是他在这是世界上的唯一一个亲人…… 垂眼沉吟了一下,楚凌习惯性的想拿手机,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的时候才赫然想起,手机已经在他离开谢家大宅的时候就已经被他随手扔掉了,几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的联系方式,都单方面的记在了他的脑子里。 思及此,楚凌抬手看了看时间,也没再犹豫,直接就让司机按原路返了回去。 楚鼎辉的住处防卫上终究不可能比得上谢家,所以守卫见是他,简单的问了两句,也就放人了。 楚凌轻车熟路的上楼去楚鼎辉单独的套房找他,意外的,里面却没有人。 他皱眉正要下楼到书房去看看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这层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内突然传来一阵瓷器被灌了力道猛烈甩在墙上摔个粉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有隐约的听不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楚凌垂眼想了一下,然后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抬脚,无声的靠近了那个房间。而里面近乎于癫狂的愤恨咒骂声,便再也没有遮拦的统统在刹那塞进了楚凌的耳朵—— “楚鼎君,我的大哥!你肯定也想不到吧,你和那个贱人生下的杂种竟然在谢氏奇迹般的活下来了!都怪谢氏!当年要不是谢凛从中作梗,你死了之后我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不会被谢氏逼出北京到这么个不长毛的地方来落脚啊!……不过——呵呵呵呵……真不知道该说是我命太好还是大哥你的命太不好!你的儿子,记得吗?你叫他小凌来着!他竟然主动来找我,我一番说辞,还真就让他去背叛了谢氏!哈哈哈……现在谢氏的把柄落在我手上,你儿子又成了谢氏的叛徒,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抓到的!哈哈~可怜啊——他竟然还天真的相信当年那场车祸真的是谢氏干的!大哥,你泉下有知,当年是我让你和那贱人死同穴的!现在,我又让你那落网的儿子去跟你们作伴,你得感激我啊!哈哈哈……” 即便是隔着一道门,楚凌也可以从大得几乎要穿破耳膜的笑声里深刻的感受到此刻楚鼎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挂着的张狂仇恨而快意非常的得意笑容! 刹那之间,就好像大脑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锤子一样,楚凌觉得他浑身的血气全部都在上涌,直冲进大脑的皮层,叫嚣着挣扎着几乎顷刻就要奔涌而出! 他感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因为门里面那个男人癫狂得意的笑声而不住的轻颤,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被那笑声引诱到最敏锐的状态,耳边除了那笑声什么都听不见了,有如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和那个笑声紧密而无形的纠缠在了一起,而那个笑声,此刻正在刻骨的嘲笑着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银色的勃朗宁已经滑落手掌,只要现在他推开门,走进去,就可以让那张狂的笑声立刻停止,但楚凌最终还是忍住了。在这栋楼里面动手显然会惊动楼里的保镖,对他而言,显然是不明智的。 但是,他却也无法再等待了。 所以,楚凌深深的吸了口气,一点点的隐去浑身弥漫着的阴冷杀意,把那双此刻漆黑中透露着刻骨森冷的眼睛缓缓闭上,再睁开时,楚凌一派平淡的抬手敲响了眼前这扇紧闭的房门。 “二叔,您在里面吗?” 楚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得出来,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下。随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楚鼎辉一张慈祥的脸此刻笑得有点勉强的不自然:“小凌?你怎么又回来了?在外面站多久了?” 楚凌脸上一派淡然:“刚到,我去卧室找您,结果您不在,听见这边有声音我就过来问问。” 楚鼎辉的僵硬的面部表情闻言略微缓和了点,点点头出了屋子,顺手关上了房门:“我们下去说吧,是出什么事了么?” 楚凌摇头:“我忽然想起来没有告诉您我的联系方式,就回来跟您说一声。” 两个人这么一边一派和谐的说着话,一边相互让着到了楼下大厅。楚凌看似随意的挑了张离大门很近的沙发坐下来,写了张字条推到楚鼎辉面前,他脸上带笑的看着楚鼎辉低头伸手拿过字条,眼中却慢慢浮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语的嘲讽讥诮以及仇恨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来…… 看着楚鼎辉拿着字条细细的看着,楚凌忽然向前倾身,慢慢的挨近对面的楚鼎辉,语气轻柔温和的说出了一句让楚鼎辉倏然感觉到不对的话来:“我想,比起我的联络方式,二叔您……一定更想知道我父母的联系方式才对……” 闻言,楚鼎辉猛然抬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影用一种让他难以理解的速度侵过来,紧接着一个冷硬的东西就结结实实的被按在了他的左胸心口处,在他惊骇的想低头去看的瞬间,楚凌阴测测的一笑,声音漠然而冰冷的对他耳语道:“我想,二叔您一定很想念我父母吧……” 话落,楚凌的手指轻巧的一勾,勃朗宁特制的小巧子弹头轻易的穿过夏季里男人身上薄薄的布料钉在那个前一秒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上,发出一声穿过肌肉打透心脏的沉闷却也尖锐的声音,而后,楚鼎辉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姿势一头栽倒在沙发里,瞪得大大的眼睛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写上惊惧的意味! 楚凌得手之后并未停留,他动作迅速的夺门而出。但楚鼎辉的保镖终究不是只吃闲饭的,在听到枪声之后几个人迅速的从楼上和院子里跑过来,看见沙发上楚鼎辉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又顺着打开的门去看此刻已经快跑到大门口的楚凌,接着便抬腿追了出去。 楚凌随手撂倒了几个赶上来的男人,也不恋战,转身快步的钻进对面的树林,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沿着一旁的公路向市区走,一边盯着看有没有路过的出租车。 而就在他已经脱离了楚家的控制范围终于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之后,他却忽然停了下来,利落的转身,想身后的一颗颗树木扫了一眼,随后扬眉微微抬了下下巴,轻飘飘的了然语气听起来带着点高傲的味道,却并没有紧张或者危险的意思:“出来吧,跟了我那么久,你不累么?” 楚凌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好像泥牛入海一般,迅速的沉淀在了密林的黑暗里。直到大概五秒钟之后,一个黑色的人影,才缓缓的从距离楚凌正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树后走了出来。浓黑的密林遮挡了大部分的月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是他那一身裁剪适度的紧身黑色劲装,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起皮革特有的阵阵寒光…… 他从树后出来站在楚凌的对面,全身上下都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冷然。他那让人看不清面容的脸上,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此刻正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楚凌,但楚凌的影子也只是淡淡的浮现在了他的眼仁上,却并为深入到眼底去…… 楚凌看着来人,了然一笑,开口语气随意的就好像很熟悉的朋友见面打招呼一般:“锦,好久不见了。” 锦就是三号。而楚凌跟他,并不如他跟旭一样是全然没有接触的。几年前,当他们还在接受训练的阶段,他被命令和锦一同执行一个比较棘手的任务,而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跟这个不善言谈的几乎要冷到骨子里面的男人相交,彼此成了算不上是朋友的朋友。 锦略微沉默了一下,接着忽然开口,没有语调听不出情绪的无机质声音让人根本分辨不出来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少爷命令,让我把你活着带回去。” 楚凌点点头,没什么意外的挑了挑眉,无所谓的耸耸肩,略微沉吟的声音相比于锦要流畅华丽得多:“假如——你的任务失败了呢?” 又是片刻的沉默,随即,楚凌感觉到对面的那个男人似乎也笑了一下,那笑里面的不以为然似乎同他如出一辙:“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锦对人一向冷漠,这在当年的训练营里几乎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但楚凌,却是他仅仅那么几个愿意多说话的人中的一个。 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跟人开玩笑,不会谈笑风生。在楚凌对他的认知里,在他那张冷酷漠然的脸上,似乎根本就没有笑的这根神经。但楚凌却很喜欢这个男人,因为他是个很纯粹的人,喜欢或者厌恶,虽然在他那张几乎要石化的脸上找不出来一点线索,但相交久了,这个男人的喜怒却要比更多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男女们要好懂得多。 所以,楚凌再次了解的点头,仍旧站在原地跟他一动不动的对视着,笑得云淡风轻:“所以,你必须抓我回去。” 锦这次没再说话,而是用一段干净利落的动作回答了楚凌——他拿出别在后腰的手枪,单手打开弹夹,把弹夹里的子弹一颗颗的卸出来。铜制的子弹落在土地上,发出一阵几乎连成一串的闷响。很快,他停了手,把剩下的子弹重新上膛,紧接着果断的拉开了保险,而后,他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钻进楚凌耳朵里的时候,仍旧是丝毫不把自己和对方的性命放在眼里的无所谓—— “我的枪里还剩下五颗子弹,我知道你那把随身的勃朗宁刚刚杀人之后子弹还剩下一发。所以,我们来比一场吧!躲过我这五颗子弹,我今晚就当从没有追到过你。你——已经准备在今晚离开中国境内了吧?” 楚凌闻言微微皱眉,即便是他再想要心心念念的自由,却也终究不愿赔上锦的性命。所以他开口,平淡的声音没有因为心情的复杂而泄露一点点出去:“如果我躲过你五颗子弹,你要怎么回去交差?” “你先躲过去再说吧!” 话落,人动。锦拿着枪的右手瞬间抬起,事前没有一丁点征兆甚至连瞄准都没瞄准的,照着楚凌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枪! 而楚凌,也在他说话的瞬间动了,他身体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向一旁侧去,躲过那颗擦着他左肩飞过去的子弹之后身形不停,脚下用力刹那便飞身扑倒在路边的矮林后面,与此同时,另一颗子弹划过他的胸前,在胸膛的正中央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鲜血顺着那个裂口丝丝缕缕的留下来,染在了楚凌白色的衬衫上,显得格外的刺目…… 但在这之后,楚凌和锦谁都没有一秒钟的停顿。楚凌迅速从地面上翻身站起,借着一颗颗树干的掩护,拿起自己那仅剩一颗子弹的勃朗宁,抬手,脚下不停的快速向另一侧挪过去。 而锦,此刻也是举着枪,身体迅速的在一颗颗树干中越过去,跟楚凌的移动保持同一个频率和速度,在楚凌一枪打过来的同时枪里的三颗子弹也在随着他毫不停顿的移动同一时间向楚凌的身体打过去! 那三颗子弹,其中一颗直直的跟楚凌打过来的子弹撞在一起,而另外两颗则再无遮掩的以相当刁钻的角度一颗射向楚凌右胸,一颗射向楚凌左腹! 楚凌在武器上原本就处于弱势,此刻用尽子弹的他身体后仰躲过袭击右胸的那发子弹,但无奈人体移动的速度在快也快不过子弹,左腹部被另一个子弹打了个结实,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 这一切说起来繁琐得可以,实际上,整个楚凌跟锦的对决紧紧只是十秒钟的事情而已。而这十秒钟之后,这个小树林里面萦绕了淡淡的硝烟味道,糅杂着浅浅的血腥气味儿,让整个树林都显得格外阴森恐怖起来…… 锦收了枪,仍旧离楚凌数步之遥的笔挺的站着,没有丝毫要过去看看对面那个人伤势的意思。他只是淡漠的呼吸着混合着火药和鲜血味道的空气,语气冷漠干脆的对此刻捂着伤口靠着大树弯腰喘息的楚凌说:“你走吧,今夜我从没追到过你。” 楚凌压抑着喘息双手紧紧压在自己受伤的腹部去制止此刻体内缓慢却不断外流的鲜血,额头因为疼痛和失血布满细密的冷汗,他从背后靠着的树上站直了身体,看着锦,勾了勾嘴角,乏力却不虚弱的对此刻笔挺的站在对面的冷漠男人带着点感激的一笑,不再推脱:“如此,那多谢了。” 说完,再不留恋,捂着伤口,下盘有些虚浮的顺着公路向下走去…… 而在他背后,锦的声音再次极为清晰的传来,冷漠而干脆:“最好今晚就离开,因为下次再见到你,我就没有抗命的理由了。” 第24章 返回 因为身上挂着伤,楚凌不敢轻易拦车,所以只能撕开衬衫简单的把伤口扎紧止血,沿着早就已经了解过的路线勉强着自己一步步往越好的港口挪去,好在,时间上还来得及。 只不过,不管怎么样楚凌也是被一颗子弹钉进肚子里的人,再坚强,再能挺,那也不过是意志力的问题,身体上的痛楚,是不可能因此而减轻的。 楚凌一路走下来,身上早已被冷汗淌了个遍,由于疼痛过多的汗水顺着结实的胸膛流下来,被缠在腰间当绷带的衬衫截住,便尽数被它吸收进去,让那原本就已经被殷红的颜色染透的白色布料更加妖娆起来……而那带着盐分的汗渍,也就随着楚凌不敢有丝毫停顿的脚步一下下的蹭进肚子上那个刚刚被打出来此刻甚至还带着硝烟味道的圆形伤口里…… 楚凌觉得自己身体里原本丰沛的精力正在因为腹部的伤而一点点的流走,无边的疲惫混合着失血造成的阵阵眩晕反复不停的敲击着大脑,严重的缺氧和彻骨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微微弯腰,却仰着头,急促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就以这种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一点点的挪到港口去,但脚步却在马上就要到达港口的时候倏然停住了—— 公路对面的码头上,红光闪烁,隐约可以听见警笛的刺耳鸣叫! 几乎是在楚凌目光看到对面情况的同一时间,他的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他咬着牙忍着腹部的痛楚动作迅速的在矮树丛中蹲下身,透过树丛的缝隙去仔细端详对面的情况,然后……心逐渐冰凉了下来。 码头被戒严了。 而且从警灯的数量和警笛的声音上可以判断得出,声势绝对不小。 楚凌手捂着伤口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有些混沌的脑子此刻怎么也想不出今夜这戒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抬头四处扫了一眼,目光最后定格在离他不远的公路边的一处电话亭上。想了想,楚凌喘息着把自己隐藏在树木投下的阴影里,向那个电话亭走过去。 他凭着记忆拨了一组号码,那边好像原本就在等一样,铃声刚响了一半就被人迅速的接通了。 楚凌闭了下眼睛尽量调整了呼吸的频率,使它听起来不那么虚弱而短促。随后,利落的开口:“是我,楚凌。” 随即,一个带着紧张急切的浑厚男声便从电话那端急急的传来:“凌,怎么回事儿?警方忽然封锁了港口,我的人进不去!” 楚凌浅浅淡淡的应声:“我暂时也想不明白警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既然这样,那这次的计划取消吧!” “要不这样,重新约个地点,我让他们去接你。或者拖上一天,明天风头稍过我就让他们立刻进来!” “不必了。”楚凌淡淡的应声。勾起嘴角,云淡风轻的笑容里却在所难免的挂上了一丝带着点自嘲的无奈。过了今夜,锦便会再次追过来,而此刻重伤的他,根本就不是锦的对手。 对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楚凌无声的叹了口气,之后果断的打断了他:“放心吧,别让你的人冒险。我会再想其他的法子。”话落下的同时,楚凌也挂上了电话。 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想?不过此时,他也不愿意再连累他人罢了。 从电话亭出来,已经放弃了偷渡出国这个念想的楚凌没有在躲会矮树丛中,而是拖着越发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向公路上走去。他想,能不能好运的拦下来一辆车,不所谓要把他载到哪儿去,但至少,应该先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这个样子,不等明天锦追过来,他自己就得先交代在某个不知名的阴沟里! 他一边用有些混沌不清的脑子这么想着,一边拖着步子走上公路。而就在这时,一辆白色奥迪在他面前行驶过去,但很快的,又退了回来! 楚凌看着这辆去而复返的奥迪,眉头慢慢拧在了一起。全身上下的肌肉的紧绷起来,防备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 但当他看见车子在他面前停下来,车门被人迅速打开之后从里面钻出来的男人之后,拧紧的眉头逐渐放松了下来—— 温子渊。 这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反惯常的温和儒雅,他蹙眉紧紧抿着嘴唇,紧绷的脸上带着一点不掩饰的紧张担忧。他甚至没有跟楚凌说一句话,而是动作迅速强硬的把楚凌小心的搀进后排的座位上,自己则上了驾驶席把根本就没有熄火的车子迅速的飙了起来。 而楚凌,此时半躺半靠在后座上,仍旧捂着伤口,失去了血色的唇此刻衬托着他的脸色越加惨白,但挺直的鼻子上面,那一对漆黑幽深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点也不放水的用一种带着怀疑的,探究的目光看着温子渊的背影,声音虽然虚弱却仍旧干脆利落:“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时温子渊已经从刚刚那种诡异的状态恢复了正常,他转过头,有如秋水一般流畅柔和的目光通过后视镜淡淡落在楚凌身上,他勾起嘴角,一丝安抚的笑容浮上来,衬托着他此刻坦诚的表情,一点也不显做作。 “我原本是过来谈桩生意的,在这之前听说你离开了谢氏,我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你。到了楚家才发现楚鼎辉被杀,整个楚家此刻乱作一团。我想肯定跟你有关系,就顺着山路一路下来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就找到了你。” 楚凌一双探究的眼睛在温子渊的背影上扫了两圈,末了,终于释然一笑,笑容中颇带着些不可思议的味道:“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一点也不巧。”温子渊开口打断他,目光从后视镜上移下来,专心看着前面的道路,用一贯柔软的语气继续说:“我想如果你要短时间内出国的而不被谢家发现的话唯有偷渡一途,下山之后正好碰到警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封锁码头。而这里是离楚家最近的一个港口,我想,你要偷渡的船只也必然会等在这里。事实上,我已经开着车在附近转悠了好几圈了。倒是上天有眼,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你为什么……花这么多心思帮我?”楚凌的头不自觉的向前猛然低了一下又重新直起来。过度的失血和大量的体力消耗让他的耳边都在嗡嗡作响。他攥着拳头勉强着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说出的话却不可避免的断续起来…… 闻言,温子渊仍旧看着前方,暖暖的一笑,如同春风吹拂过柳树上嫩绿的叶子一样,以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语调回答:“因为你是我朋友啊。” 而这一次,不知是因为疼痛而过度敏感的神经在作祟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朋友”这两个字,竟然让楚凌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他勉强抬眼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再次盯着温子渊的背影,然后,漆黑的眸子里逐渐染上了点点的笑意…… 温子渊说完那句话,却久久没等到后面人的回应,反而之前短而急促的喘息此刻听来竟是越发的平稳了…… 他带着疑惑不确定的回头,然后,就看见楚凌歪头倒在了后座上,微微皱眉闭着双眼,显然,彻底放松了神经的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而温子渊,看着此刻脸色煞白,浑身汗渍,腰间还缠着渗血衬衫却仍旧倔强的抿着嘴唇的男人,温和的眼中,一丝疼惜一闪而过…… ————————我是本章已补全的分界线———————— 楚凌疲惫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此刻正处在一家旅馆的套房里,窗外明媚的阳光穿过树叶在窗前落下斑驳的影子,带着微风的初夏午后,静谧的让人忍不住叹息…… 楚凌恍了下神,随即掀开被子去看腹部的枪伤,却发现它已经被人用很专业而且妥善的手法处理妥当了。此刻麻药的药效应该是还没过去,他并没有感觉到如昨天一样彻骨的疼。 温子渊这个时候听到声音从配套的小厨房里转出来,见楚凌已经醒了,便暖暖的一笑,很自然的回身给他倒了杯牛奶端过去送到楚凌手边:“醒了?我之前叫了粥,正在火上给你温着呢,先喝点奶,完了我去给你端来。” 楚凌默不作声的接过杯子一点不做作的大口喝了个干净,末了对温子渊带着点感激的笑着道谢,然后微微皱眉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温子渊把杯子从楚凌手上拿过来,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弯腰伸手摸了摸楚凌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医生说烧起来要立刻给他打电话来着。”然后,他微微歪头眼中含笑的目光在楚凌身上转了一圈,这才回答道:“从昨天你在车上昏过去算起到现在的话……你已经昏睡了13个小时了。” 楚凌目光一凝,伸手拿过被放在一遍的手表看了一眼,14:37. 他的瞳孔在看到表盘的时候倏然缩紧,继而略带沉吟的垂下眼睛,长而密实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圈细小的阴影,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煞是可爱…… 而后,他突然重新抬起眼,看着温子渊的漆黑发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准备赌上一把的神采,“温总,能不能请你再帮个忙?帮我订一张今晚出境的机票?随便哪里的都成,但一定要今天的。” 楚凌心里的计较温子渊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没有开口去劝楚凌什么多休息不能乱跑之类没有用的废话,而是微微蹙眉,流水一般轻缓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担忧:“机票的话……你有一个安全的证件和护照么?” 楚凌点点头:“有,以防万一,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温子渊也不再犹豫,他点点头,动作小心轻柔的把楚凌从床上扶起来,流畅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声音莫名的给人一种安抚的味道:“你先吃口东西,我去给你弄机票。” —————————— 傍晚五点的时候,楚凌和温子渊已经到了机场。临行之前楚凌给自己扎了两针镇痛剂,所以被药物麻痹的伤口此刻并没有给他行走的动作带来太多的麻烦。 他下了温子渊的车,微微侧头看着此刻跟他并肩而立的温吞男人,皱起眉头微微眯着眼睛,低沉的语调带着些许的不认同:“温总,你把我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实在没有必要跟着我一起冒险离开。” 温子渊没有立刻应声,转身去后备箱里拿了两个人超级单薄的行李,回来的时候对楚凌不置可否的一笑,“走吧。”说完,率先向前面大厅的方向走去…… 而楚凌,看着那个挺拔宽厚的背影,轻抿了下薄薄的唇,不再反对的跟了上去…… 只不过,楚凌此刻的心情并不好。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和锦之间的约定期限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言出必行的锦,不可能再放弃这次机会。 所以,他暗中把自己身体的各项机能全部调整到此刻他所能达到的最好状态,脑中已经绷成一根根细线的神经,从进了机场开始便觉得有一双让他找不到的眼睛好像毒蛇一样在时时刻刻的盯着他的后背。 但这终究是一个机会,假若他跟温子渊能够进到机场大厅的话,那么他就有了百分之七十可以离开中国的几率。 有时候,一个人对于某种事物的执念,总是可以强大到让其他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不过,能不能让这个执念获得圆满,却是要取决于老天爷对你的关照程度的。从这次行动次次受阻的情况来看,无疑,此刻老天爷并不待见楚凌。 所以,在他们已经到了大厅门口,马上就要进去的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攥着两个小拳头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奋力的向楚凌这边冲过来。 在温子渊提着行李拿出机票的时候,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柔软的小手已经抓住了楚凌的衣角,左右摇了摇,看见楚凌疑惑的低头看他,他受惊一般的瑟缩了一下,接着一手指着远处的一个方向,另一只小手举到楚凌面前,用稚嫩的童音说道:“大哥哥大哥哥,那边有一个长得很酷的哥哥让我把这个送给你,他说,等你们进大厅了,他还要再送一个给那个哥哥~”说完,他眨着童真的眼睛,把指着远处的手臂收回来,又指了指温子渊的方向。 楚凌皱眉弯腰伸手去接小孩子手里的东西,那孩子把攥着拳头的小手珍而重之的小大人一样的放在楚凌的手心里,而楚凌,在接过孩子手中东西的那一刻,他原本沉静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接着温和的笑着摸了摸那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他再次跑开,才缓缓的直起腰来,之前去接东西的手掌一直攥着没有放开,不露痕迹的将那个小东西放进了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 他看着已经准备安检的温子渊,目光微微黯了一下,但几乎是一瞬间之后,那双眼睛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幽深和平静。下一刻,他抄手把温子渊拽到了外面来。 迎着温子渊询问而不解的眼神,楚凌气定神闲的勾了下嘴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沉平稳的语气一如既往:“我忽然想起来忘了买样东西,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温子渊闻言皱眉想问些什么,但看着楚凌平淡却坚持的表情,最终还在只含笑点了点头:“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楚凌点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候机大厅的右侧走去。 直到楚凌计算着他的背影应该已经在温子渊的视线中模糊的时候,身形又是一转,而在这一个转身之后,他便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别克。 没有任何踌躇或者犹豫的,楚凌向那车子走过去,然后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面。 把车门重新关好后,他借着夕阳的余晖转头看着自己旁边那个仍旧黑衣黑裤冰冷沉寂如同黑夜一般的男人,目光在男人浓黑厚重的剑眉,挺拔的鼻梁骨,线条锐利浅薄的嘴唇上转了一圈,而后把手伸进牛仔裤兜里,重新拿出来的时候在男人面前摊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在夕阳下闪着冷冷寒光的银质子弹。 楚凌微微一叹,神色平静的看着此刻已经在打火的沉默男人,轻声问道:“如果我真的不来的话,锦你真的会送一颗子弹进温子渊的脑袋里?” “当然,”锦几乎想也不想的就开口回答,声音冷漠得找不到一丝该有的波动:“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过的话,不算过?” 楚凌再次叹息,索性头枕着自己的双臂放松的靠在了后座上,平稳的语调里带着点无奈的释然:“果然还是你够了解我啊~知道我不喜欢连累别人。” 锦没再说话,脚下油门一踩,普普通通的别克就混入了机场来往的车辆中,快速的离开了机场。 楚凌忽然好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把手臂从头后面放下来,瞄了一眼此刻专心开车目不斜视的锦,“手机呢?借我一下。” 锦沉默着单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扔给楚凌,楚凌接住,给温子渊发了条短信:回家吧,不用等我了。楚凌。 发了信息,他随手把锦的手机放在前面。而就在这个时候,锦仍机看着前方,用仍旧没有情绪的声音没有没尾的对楚凌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鲁莽?” 闻言,楚凌眼睛一眯,一缕凌厉的光线从被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中透出来,嘴唇开合,声音浅淡而掷地有声的说了两个字:“试探。” 楚凌重新把眼睛缓缓的睁开,看着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向后掠取,重新开口,语气淡漠:“据我对两件事儿了了解,谢家的这代家主谢云有一个原则,也可以说是有一个弱点——跟在他身边的人,只要不是做出了真正伤害到谢氏的事情,他都可以在他所能容忍的范围内退让。对一号是如此,对他的一个手下也是如此。对我……应该也不会例外。” 顿了顿,楚凌把眼睛垂下来,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让他给人的感觉也跟着一起幽深起来。他沉下去的声线嘲弄中带着隐约的阴沉…… “这次的失败在我意料之中。如果我真的想叛逃,就不会像搔痒痒一样只让谢氏损失九牛一毛了,而是……会狠狠的咬掉它一块肉来。” 楚凌说这些话的时候,锦一直没有吱声,而熟悉他也熟悉这种交谈方式的楚凌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他嘴角没什么笑意的勾起,微侧了侧头,想了想,用微带凉薄的声音继续说道:“父母对我而言虽然是我从小的愿望,但那也不过是个执念而已。童年早就成了过去式,没有谁有那个能力让时间重新倒回去。所以说……那个愿望,永远都不会再有实现的一天。何况我得知父母已死,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叛逃谢氏?” “我之所以这么做——”楚凌说着,原本已经很低沉的声音又被压低了几分,带几分阴冷的说道:“是因为我想试一试,谢氏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 看看仍旧没有任何说话意思的锦,楚凌毫不在意的挑挑眉,随即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而不自禁的把浓黑的剑眉拧了起来…… “还记得训练营吗?里面的导师各个身怀绝技。谢家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人?谢家背后隐藏的势力究竟有多庞大?我想知道。因为有一天,我终究要真正的面对他们。但事到临头——”楚凌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眼中缓慢的浮现出一点不甘心的神色:“我还是抱有一点点小小的幻想的。如果真的能逃出国……就算躲不了一世,起码也能隐藏个几年,让我有时间为最后的游戏做充分的准备。不过~结果仍旧是失败了。”说完,楚凌勾起的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丝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锦开口,无机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给了两个冷冰冰的字,“幼稚。” 楚凌忍不住再次摇头苦笑,接着叹息着大方的点头承认:“说的没错!我做这些事情漏算了三点。第一,我没想到谢云会动用你来抓捕我,而并没有动用背后的势力;第二,没想到昨天夜里警方竟然会忽然封锁码头;第三——”说到这里,楚凌的眼睛倏然锐利起来,目光冰凉凉的,带着沁入心骨的冷冽,此刻听来仍旧是刻骨的阴狠,“我没算到,我那个该死的二叔竟然会是杀我父母的凶手。” 听到这里,锦打着方向盘车子在急速中猛转了个弯之后,冷哼了一声对楚凌说道:“与其你去捞谢氏背后的水,不如去捞少爷心里的水,看看究竟有多深。” 闻言,楚凌没有再接话,他沉默的通过后视镜去看外面一辆辆被他们超越的车子,半晌,才点点头,目光幽深,“你说的没错,是我小觑了谢云。”说着,楚凌把目光从车外挪会来,平缓的放在锦的身上,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语气晦暗不明,“你不在他面前的时候还叫他少爷?这么说……你到是挺安之若素的?” 锦侧头瞟了楚凌一眼,落在楚凌身上的目光冷冷的,不带一丁点的感情。很快的,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看着前方的公路,开口低沉的无机质声音干干脆脆的说道:“身陷沼泽里虽然危险,但是越挣扎,离死亡就越近。” 楚凌耸耸肩,坦荡平淡的语气此刻听来却怎么听怎么有点跟锦辩解的味道:“但是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我起码知道了两点,一是谢云心里的水的确很深,深到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小瞧他;另外就是……”楚凌眯了下眼睛,“我竟然误打误撞的知道了父母的真正死因,并且……帮他们报了仇。” 听他这么说,锦颇带不屑的轻哼一声,挑了下眉,语气难得的有了那么一丝难以分辨的调侃:“你还是想想你的这两点收获和回去即将面临的家法相比哪个的分量更重一些吧!” 楚凌闻言微怔了一下,然后苦笑出声,转头看着此刻仍旧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淡定的开着车的锦,无奈的叹气道:“你能不提这个吗?!” 锦没再应声。而公路上,夕阳的温暖光晕早已被月色代替。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就会回到谢家了…… 第25章 奸情(上) 谢家的大宅,在楚凌的眼里仍旧是老样子,古朴内敛的奢华,却严肃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楚凌站在谢云的书房外等着,半晌的功夫,锦从里面出来,目光有些复杂的抬眼看着楚凌,一如既往古井无波的清冽声音说道:“少爷叫你进去。”说完不再看楚凌一眼,转身离去。 楚凌走进去在谢云对面站定的时候,那个一向是工作比什么都重要的男人仍旧在低头看着些什么,听到楚凌进来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谢云看上去那么正常,楚凌在他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应该有的阴冷或者愤怒。就好像……他的这次叛逃,在谢云心中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就像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楚凌不露痕迹的皱了下眉,下一秒,他如同从前一样恭谨温顺的垂下了眼睛,绕过前面的桌子走到了谢云身边,屈膝,跪了下去。平淡的声音干脆驯服的低低叫了一声:“少爷。” 谢云听到楚凌的唤声,这才放下手中工作,老板椅悠闲的转了半圈,停在了直面楚凌的位置。他低头垂眼神色悠然的看看楚凌,挑眉随意的说道:“出去玩了一圈,感觉怎么样?”谢云说话的尾音细小却华丽的上扬,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味道。 楚凌抿唇垂眼,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地面,沉默不语。 谢云好像很愉快的勾起嘴角,他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放松的把身体靠在后背上,修长骨干指甲被修剪得很圆润的手指随意的轻轻敲击着扶手,一下一下,频率相同力道相似,不轻不缓不疾不徐的声音一点点的渗入静默的空气中,莫名的让书房里的气压低了几分。 “知道前天晚上忽然被警方戒严的码头是怎么回事?”谢云淡笑着扬眉,染上了几分笑意的声音在这个明显沉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谢云会这么问出来的时候,跪在他脚边的楚凌就已经想到了当天晚上那件事肯定是谢云做的。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谢云怎么就算准了那天晚上他一定会选择偷渡出国?就算算准了他会偷渡,但码头有千千万万个,谢云又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从那个码头走? 楚凌不信谢云真的就像再世诸葛一般料事如神,但谢云就是目标明确的堵住了他可能的退路,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而这个时候,谢云适时开口,就好像在解答楚凌内心疑问一般的说道:“你今年23了吧?这么算起来,应该就是七年前,你在欧洲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无意中救了个人。这个人是以倒军火为生的,走私,是他的最强项。把一个人从亚洲变到欧洲去,对他来说,一点困难都没有。在那次之后,你们仍旧有联系,你曾两次出手帮过他忙,所以说,你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谢云顿了顿,手指敲击扶手的动作不变,垂眼俯视着脚边的楚凌,唇边笑容缓缓扩大,透着玩味儿:“在你决定叛逃之后,就一定会给自己找退路。你那么小心谨慎的人,绝对不会在国内逗留很久。而能帮助你出境的——就只有他。” 谢云解释到这里之后停了下来,后面的话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他既然能找出楚凌私下甚至可以说是暗地里结交的朋友,那么能算出当晚楚凌回去找楚鼎君,并且选定离楚家最近的港口,也就是无可厚非了。 谢云停下了手指敲击扶手弄的人心里乱糟糟的声音,歪头想了一下,继而很中肯的给楚凌的这次叛逃做点评:“谢氏把你从小养大,这么多年来,你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谢氏的掌控之下。想逃——这次做的还是欠考虑了一些。”想了想,谢云忽然又笑了,“也许你这次根本就不想逃。” 听谢云这么说,楚凌跪在地上原本四平八稳的心脏突然一震,他垂眼看着地面的目光闪了闪,竭力维持着之前的跪姿,没有说话。 谢云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他从椅背上重新坐直,双手手臂放在两侧的扶手上,十指交叉用一种悠闲舒服的姿势撑住下颌,“也许你还有其他的什么目的吧,但是我已经不想去过多的考虑了,因为已经没有价值了。” 说完,谢云此刻让人猜不出想法的眼睛在楚凌的腹部转了一圈。忽然放下手臂身体前倾微微弯下来,凑近楚凌的脸,轻飘飘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带着几分关切:“你受伤了?疼么?”但与他那柔软语气不符的是,他的右手此刻随意的伸下来,在楚凌缠着绷带的腹部游走了一圈,手走到楚凌左腹部的时候,手指瞬间发力,在楚凌那个被子弹钻进去现在刚刚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的窟窿上用力一按,然后,满意的听到了楚凌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遮掩的闷哼声。 被缝合的伤口在突兀的外力作用下刹那绽裂,殷红的颜色迅速透过绷带在单薄的衬衫上印出淡粉的颜色。楚凌吃痛身体情不自禁的向后仰了几分,但很快,他沉默着恢复了之前挺拔标准的跪姿,这就相当于……他把自己的伤口再次送到了谢云的手上。 谢云看着楚凌那明显已经裂开的伤口,倒也没再对他的枪伤下毒手。而是抬起右手,捏住了楚凌低垂的下巴,缓慢却不容置疑的把楚凌的头抬了起来。 而楚凌,他没有任何抗拒的顺着谢云的力道抬起头,低垂的眼睛仍旧温顺驯服。 静默了几秒钟以后,他听到在他头上的那个男人用强势而冷冽的口吻阴沉而坚决的说道:“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一句话——再温和的狼,他始终是一头狼;再凶悍的羊,他始终是一只羊。永远都达不到食物链的最顶峰。” 说着,谢云猛然松开了抓着楚凌下巴的手,直起身来,在老板椅上舒舒服服的坐着,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这只低头驯服的跪在他脚下的猎物,嘲讽中带着点残忍的说道:“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弱点,你以为我对旭可以宽容,对安清可以宽容,对你,一样可以。你有太多的‘你以为’,不过楚凌,相信我,你对谢氏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我除掉你,还有锦。就算是没有三号,我一样可以有别人,我甚至可以从零开始重新培养。” 谢云说话的同时眯起了眼睛,冷冽的,带着告诫味道的目光形同有质般直射在楚凌头顶,即便是低着头没有看谢云,楚凌也仍旧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头顶上方那冷冰冰的寒意。那目光,无声却真实的在向楚凌转达着谢云话里的意思——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谢氏可以代替你的人,很多。 不过,话说到这里,谢云却并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慢悠悠的把威压的刀子似的目光收回来,在楚凌感觉到周围压力瞬间消失的同时,谢云如同大赦一般的松口:“行了,先下去好好养伤。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完,谢云把一直守在门外的护卫叫进来,对进门的两个人淡淡的吩咐一句:“带下去吧。”两人应声领命,把已经站起来的楚凌一左一右的抓住,离开了谢云的办公室。 楚凌沉默着顺从的任他们抓着,没有反抗。整个的谈话过程,至始至终,楚凌一句话都没有说…… 楚凌被带走之后,谢云看着被人从外面小心关上的书房的门,细长的眼睛再次一点点的眯了起来…… 其实他是算准了楚凌会在那个港口偷渡出国,只是除此之外,他更觉得,当天晚上锦有能力截住楚凌,但……楚凌又为什么会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码头呢?…… ———————— 楚凌自那天被两个护卫带走之后,一直被关在大宅深处的一间单独卧室里。屋子还算干净,配套了一个小洗手间。靠窗的位置放了张单人床,配备了简单的桌椅等生活的必需品,至于电脑书籍什么的,这间卧室里面是没有的。 谢云并没有在这上面为难楚凌。每天有谢家的工人定时把一日三餐送进来,每天中午有医生过来给他的伤口换药包扎。饭菜上两菜一汤营养配得很均衡,给他用的伤药是国外进口疗效保证的最好伤药。除了不许出屋、每天晚上他睡前会有人来把他的单手手腕用特殊手铐铐在该死的床头以外,他的日子过得舒心而闲适。以至于让楚凌没办法不去想,谢云这好吃好喝的把他放这儿圈养着,是准备让他的伤赶快痊愈,然后好痛快的宰杀一顿…… 有了这个认知,楚凌也便不骄不躁安之若素的过着自己难得清闲的日子,然后等着谢云什么时候来找自己秋后算账。 就这么吃吃睡睡的在单独卧室里过了一周的时间,在各种药剂之下伤口迅速愈合,七天下来,一个手指大的窟窿,竟然硬是给养得好了七七八八! 第七天的深夜,本来已经睡着的楚凌忽然听到两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他瞬间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的猛然睁眼,沉声问道:“谁?” 大半夜的,自然不可能是送饭的仆人或者医生,难道是谢云…… 楚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凝神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来人,下一秒,他沉稳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疑虑和不确定:“锦?你怎么会来这儿?!” 锦没说话,反手关了门,抬脚落地无声的快速走到楚凌床前,手上拿着一根事先准备好的铁丝,弯腰伸手就要去开锁着楚凌的手铐。 楚凌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看着锦的动作另一只处于自由状态的手在锦有所动作的前一秒抓住锦的手腕,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惊疑不定:“你疯了?!” 锦沉着脸,手腕技巧的一转,从楚凌的手里脱出来,继续着刚才被拦住的动作。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干脆:“先别说话,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楚凌又一次躲开,挥手再次强硬的把锦的动作挡开,沉闷而压抑的语调显示着他此刻已经认真起来:“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锦抬眼,幽暗的眼睛看着楚凌。 “为什么?”楚凌皱眉奇怪的看着锦,不解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不可思议。但他看着锦暗沉沉的眸子,一个隐约的,从来都没被想起过的念想迅速滑过眼底,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的楚凌眉头向中间拧得更紧,“难道——”楚凌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只是在说了最后两个字之后迟疑的看着锦,不再说话。 而锦,缓慢而肯定的,点了下头。 “他要杀我?”楚凌的眼珠在眼睛里飞快的上下转动了两圈,然后仍旧是用莫名其妙的语气继续说:“你确定吗?没有理由啊!” 闻言,锦那好像冰封一样没有表情的脸色微微一沉,深吸一口气,锦难得有些沉重的回答:“对,他要杀你。就在明天,而且,是让我亲手结果了你。” 听锦这么说,楚凌脑海间倏然滑过七天前谢云在书房里用不屑的口吻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对谢氏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想到这里,楚凌心中一沉。目光再看向锦的时候,语气已经带上了坚决和警告:“你现在把我放了,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 锦抬起眼皮不咸不淡的扫了楚凌一眼,没应声,弯腰再次扯过楚凌被拷住的手腕,继续着之前一直被阻止的动作。而楚凌,这一次倒是没有阻止…… 第26章 奸情(下) 被解开了手铐的楚凌看着在他面前重新直起腰来站得笔直的锦,目光复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楚凌在“为什么”上面加了重音,心中的疑惑和不认同也就是不言而喻了。 锦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救他而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果他走了,那么下一个死的便一定就是锦。 锦闻言静默的看了楚凌两秒,然后语气低沉的开口,即便是回忆,也没能让那平淡得找不到一丝起伏的冷漠声音软化下来,“我记得,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跟你一起出任务,你替我挡下了一颗子弹。十六岁我们第二次合作,我背着你放过了目标的孩子,这事儿你知道,回训练营之后却因为替我隐瞒被整整吊了三天,活活脱了一层皮。再记得……” “够了。”楚凌冷静而平稳的忽然开口打断锦,他看着锦的坦荡的目光中找不到一丝客套与推诿,只是这么平平淡淡的陈诉着事实:“你还记得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么?只要你记得那个夜晚就行了。你用五颗子弹放过我一次,所以你已经把欠我的都还清了,不要再觉得亏欠我什么。更不应该今天跑来放走我,就为了还这么个人情。” “对,这些都可以算是还了。”锦看着楚凌点点头,目光深不见底,“那么——出营的那一次呢?” 楚凌的手指在身侧轻颤了一下,坐在床上抬头看着锦,疑惑不解的反问:“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锦漆黑的眼仁一动不动的盯着楚凌,带着点不屑的嗤笑一声,颜色淡得几乎就要化开般的唇慢慢的张合,一个字一个字的,带着冰凉的温度,沁人心骨:“从小到大,我跟八营的翼对打,就没赢过。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专门跟我相克一样。出营抽签决定对手的时候,我抽到的对手就是翼,可为什么到最后却变成了别人?谁调换了已经被抽出来的签子?” 楚凌的目光越过锦看向房门,事不关己般的随口回答:“可能是当时的哪个导师弄错了。” 锦再次嗤笑,语气带着点让楚凌既熟悉又陌生的调侃味道:“对,的确是弄错了。很巧的把我们两个的对手弄错了。你的变成了我的,而我的却变成了你的。当时的四个人当中本不应该有我的名额,而我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楚凌打量一般的目光在锦的脸上转了两圈,最终苦笑着摇摇头,把目光放在了远处反射着幽冷月光的地板上,带着点叹息的说道:“原来……你都知道……我还以为你都不知道呢……”说着,他忽然重新看着有如岩石一样挺立在他面前的这个冷漠男人,沉吟了一下,终于继续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帮你么?” 而这一次,换成了锦眼露疑问的看着楚凌。 要说训练营里面存在兄弟情,他是肯定不会相信的。在那里面,严酷的优胜劣汰制度下,谁都可以为了活命而一刀捅死昔日一起训练的队友。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有这么个人拼命的去照顾他? “我六岁那年,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那个时候,锦你也才八岁吧?”楚凌没等锦回应,仍旧看着地面说道。额前细碎的刘海儿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教我中文的老师是个该死的变态恋童癖!有一次他把我抓到了训练营里一个很隐蔽的地方,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的我什么也不懂,被抓到那里去的时候全身都被恐惧所覆盖了。我拼命的喊拼命的叫,周围却仍旧没有一个人出现。” 说道这里,楚凌忽然失笑,带着点对往事无奈的叹息,继续说道:“现在想想,如果当年那个人真的得手了的话,训练营里制度森严,他为了隐瞒真相,是一定不会让我继续活着的。” “但当时……”楚凌顿了顿,伸出舌头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有个比我稍大的男孩儿跑过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一幕,是他制造了声响引来了其他人,我才获救。也许那个八岁的男孩儿,也就是你,锦。也许你并不记得这件事了,但它却一直刻在我的心里,这么多年,都没忘过。” 说着,楚凌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盯着锦的眼睛,语气沉稳坦荡,“所以,我也是在还你人情。我们互不相欠。你还确定,你要放我走吗?” 明显有些发怔的锦听着楚凌已经恢复正常的平稳声调低沉声音,终于微微仰头深吸了口气,抬手一指,冲楚凌扬扬头道:“窗户在那边,你该走了。” 楚凌眼睛瞬间一眯,想也不想的站起身来反手抓住锦的手腕,坚决的说道:“我们一起走!我走,你绝对活不下去。谢云不会放过你。” 锦漠然摇了下头,把手腕从楚凌的手里抽了出来,动作同样不见任何迟疑。 楚凌看着这个时候仍旧一脸冰山表情的锦,忽然有些气急败坏。他克制着压低自己的声音尾音却因为主人的激动而狠狠上扬起来,“你疯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锦无机质的声音淡漠的说着一件仿佛跟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有了自己的记忆之后才被抱进训练营的。你想象不到,一个人躲在衣柜里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人虐杀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谢氏给了我这一身的本事,并且在我十七岁的时候给了我手刃仇人的机会。” 随意的直视着楚凌,锦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一切都是谢氏给的,所以我不能背叛。我可以放你走,但是我不能走。” 闻言楚凌的身体狠狠震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走还是不走? 不走,他必死无疑。走,锦就会代他去死! 锦盯着楚凌眼中迅速闪过的每一丝复杂纠结的情绪,倏然冰冷的语气坚决而强硬的对楚凌开口,仅仅说了一个字:“走。” 楚凌皱眉,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女人的浅笑声…… 这诡异的声音让屋子里面的两个人同时一惊,锦在笑声响起的同时想也不想的掏枪对着窗户抬手就是两枪,将玻璃窗打碎,常年面瘫的脸此刻难得露出了一抹焦急的神色,他单手使劲儿推了楚凌一把,把他推到窗边,低声催促,“别磨蹭,快走!” 楚凌看了眼门外,最后犹豫的深深的看了锦一眼,然后转身,脚下用力,纵身飞出了窗外…… 而当楚凌离开之后锦转头再次把目光放在门口,举枪准备打的时候,一颗子弹已经先他一步的被打出来,直接砸在锦的枪上,把他的枪打飞,巨大的冲力竟然震得锦的虎口阵阵发麻! 还没等锦再有其他反应,装着消音器的手枪有是一声隐约的枪响,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去,在胳膊上瞬间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血痕! 这示威一样的两枪下来,来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是在警告锦——不要动。 长期跟枪械打交道的锦在子弹划过他皮肤的瞬间猛然抬头,暗道“好毒的枪”的同时就看见一个随意的挽着头发,穿着格子衬衫黑色长裤,脚下一双黑色高跟鞋的女人从门外慢悠悠的踩着方步踱了进来…… 锦第一眼就看见她举着沙漠之鹰的右手手臂笔直而平稳,心中暗暗惊心的同时目光上移,便看到了女人那一双漆黑而锐利的眸子。深沉的瞳仁,敏锐而精明。 锦冷淡的看着她走进,暗中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却没有再动,甚至很配合的直起了腰。 来的人便是龙腾飞雪。而她此刻,目光带着打量的好奇,在锦身上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没有说话,却晃了晃手中的枪,示意锦靠到一边的墙上去。 锦没有犹豫的依着龙腾飞雪的意思向后退了两步,同时左手不露痕迹的伸向自己的背后。同时,向来不喜欢跟陌生人多说一个字的锦竟然打量着龙腾飞雪手中的沙漠之鹰,淡漠的开口了:“沙漠之鹰的后坐力是很大的,你一个女人,长期使用小心会损伤手臂肌肉和骨骼。” 锦说完,龙腾飞雪相当赞同的点了点头,说话的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真无邪了…… “说的对,我的宝贝儿后坐力的确很大,但是它不耽误我开枪。比如——”她说着,毫无征兆的再次抬手,又是两枪照着锦崩过去,两颗子弹以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角度划过去,一颗在锦的后腰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另一颗则在他背到身后与腰相对的手掌上留下了一道痕迹。然后龙腾飞雪继续说,声音微沉,一字一顿,带着警告,“别动。” 龙腾飞雪的这个架势让锦心中一沉,他没想到他这么小心而不留痕迹的去摸放在他背后的那把枪,竟然,还是被这个女人察觉了!而那个拿枪的女人的手仍旧很稳,不见一丝波动。 这应该是个常年玩枪的女人。但看样子却并不像是谢家的人,那么,她究竟是谁? 锦漠然的看着那个似乎把优雅与轻佻糅合在一起的强悍女人迈着频率相等的步子,朝他一步一步的靠过来,心思急转。 她在离锦相当近的时候才停下来,端着枪的手微微向前用力,锦不由得向后一仰,后背便抵在了墙上。 而她的枪管,便顺势抵在了锦的胸口上,然后用一种缓慢的,悠然又带着玩味儿的速度,沿着锦胸膛上紧致的肌肉凸出的曲线,逐渐的,一点一点的滑下去。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是伸到锦的身后,摸到他藏在后腰的另外一把枪之后,向锦挑眉笑了一下,手上微一用力,把他后腰上的枪给抽了出来…… 沙漠之鹰开过枪后枪管上还带着余热,此刻那微弱的热量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催动下沿着自己的身体一路滑下去,那莫名其妙的危险触感,令锦目光阴霾的沉下了脸。 龙腾飞雪的右手一边向下滑,一边用一双妩媚上挑的丹凤眼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锦脸上的每一个细小的反应,嘴里嗤嗤有声的半是赞美半是叹息的说着:“小云云给的生活费还真是好赚~他说~这里有两只很不乖的小绵羊要跑出羊圈。我看,这哪儿是两只绵羊啊~这怎么说也是两只藏羚羊啊!” “看看这腿,多么的紧致有弹性~”说话的同时,龙腾飞雪很不客气是用拿着锦另一把枪的手抓了一把锦的大腿,而她的这个动作,让锦瞬间皱起了眉头。 她拿枪的右手一路向下,在达到锦小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发热的枪管很暧昧的在小腹偏下的位置摩挲了两下,而这一次,锦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他看着龙腾飞雪的目光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龙腾飞雪这个时候却单手开了锦的那把手枪上的保险,身体前倾靠近锦,缓慢阴柔的语气随着两个人之间过近的距离丝丝缕缕的钻进锦的耳朵里—— “最好你不要动。否则后果自负哦——枪可是会走火的。” 近距离的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脸上眼底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龙腾飞雪呵呵一笑,笑声优雅,但在锦听来却莫名的刺耳。 下一秒,锦看见龙腾飞雪看着的的目光突然变得邪恶而放肆起来,她侧头到锦的耳边,故意把一口口热气喷进去,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最喜欢虐待像你这样的男人了~”末了,她顿了一下,然后竟然相当厚脸皮又分外无辜的加了一句:“是不是很变态啊?”说着,沙漠之鹰的枪口继续下移,然后轻轻的抵在了锦的分身上! 锦在身体隐秘要害被枪口轻佻的抵住的一瞬间,锦在也无法压抑自己,他浑身的肌肉刹那紧绷起来,原本抵着墙壁的头猛然抬起,却被想到在身体准备发力反击的那一刻,后腰腰眼上竟然也被顶了一只冷硬的枪管,而且讽刺的是,那枪是他自己的! “别动,”龙腾飞雪再次出声警告,说出的话带着浓浓的威胁味道:“如果——你不想在死之前先变成太监的话。” 第27章 猫鼠 在生命受到威胁之际,逞强强出头的,那是傻子。 锦不傻,所以他不得不选择妥协。 但是,龙腾飞雪却不会因为锦的妥协而停手,因为她是个变态。 所以,当身体的要害被人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时候,即便是感觉到了自己身后那只枪伸进了自己的裤子里面,然后顺着臀缝一路向下最后紧紧抵在后庭上面,锦除了紧绷起的肌肉和阵阵一波强过一波杀气外,什么都做不了。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 任、人、宰、割! 当那个尚带着自己体温的枪管没有征兆被灌以一阵强硬的推力瞬间插进自己体内的时候,强烈的痛楚伴随着陌生的不适感像暴风一样刹那从身体的那个内部中心翻卷起来,挑逗着每一根敏感的神经,与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屈辱感糅杂在一起,猛烈的席卷了锦的大脑神经! 在枪管强行挤入生涩的甬道内的那一刻,锦完全没有防备的痛哼出声,猛向后一仰头,下颌滑过一个完美的半弧形,被凸显出来的喉结快速而急促的上下蠕动着…… 他浑身上下都在为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痛苦和强烈的屈辱而轻轻颤抖着,在这一刻,之前的什么探究眼前这女人的心思抑或者刚刚迸发而出的强烈杀气,全都被这他想都没有想过的耻辱所淹没!他的双手在身体两侧紧紧的攥成拳头,陷入掌心的指甲让他觉得,来自下身的痛楚,竟然是那么的真实…… 而楚凌,他从窗户上跳下来的时候,原本已经拧在一起的眉又皱紧了几分。 周围竟然没有人! 之前锦开枪,那么大的动静按理说早就已经把谢家的护卫引来了才对,而此刻,周围竟然是一片寂静,在月色的照耀下和昆虫鸣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诡异。 但他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不管这个让谢家如此静默的原因是什么,此刻他都必须跑! 楚凌转身,向着谢家后面的一片林子里面跑去,进了那里,周围没有照明四周一片漆黑,谢家就是再想找,在半夜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原本,楚凌打算得是没错,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接近树林边缘的时候,从一侧树木的阴影中,竟然走出了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 楚凌不得不停了下来,眯眼看着那个此刻正在向他走近的男人,悄悄握紧了拳头…… 楚凌看到那个男人一丝不苟的穿着裁剪合适的衬衫西裤,留着干净清爽的寸头,月光下,男人挺拔的身形竟然比他还要高个几公分! 而此时,秦挚枫也在一步步接近楚凌的时候打量着他的这个对手。他迈的步伐每一步都相当沉稳,缓慢却具有侵略性。在这个接近的过程中,他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以及皮肤包裹之下的肌肉,长久以来形成的惯例让他习惯于以这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判断他对手的攻击力。 他有一种很强大的存在感,那不是透过心思的深沉而表现的,而是最原始最野蛮也是最简单的一种单纯以经验和武力为依托的,让人无法也不敢忽略的危机感!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还没离他之前待的那个卧室有多远的楚凌却忽然清晰的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属于锦的闷哼声! 楚凌心中一紧,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房间的方向,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秦挚枫的有着金属质感的低沉声音,干净利落带着因为自身强大的武力而自然而然形成的压迫感,“是愿意你自己回去,还是让我带你回去?” 楚凌稳了稳心神,硬生生的把心里那份对于锦的担忧给压下去——锦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要放他离开,如果他现在束手就擒,锦的努力白费不说,赔上的就是他和锦的两条性命! 想到这里楚凌看着秦挚枫,冷哼一声,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傲然的神色:“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留我下来的本事!” 秦挚枫没有异议的点点头,说了声“好”,随即把怀里的枪掏了出来。 见他拿枪,赤手空拳的楚凌条件反射的要找掩体躲开,却没想到对面的那个男人竟然是抬手把枪里的子弹卸掉了! 仍旧是那个金属撞击一般的干脆声音,秦挚枫挑了下眉,淡淡的应声:“那就试试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楚凌闻言眯了下眼睛,下一秒,两人战在了一处…… 所谓术业有专攻,在这个时候,好处便被完全的凸显了出来。 相比于秦挚枫这个专业人士而言,单就武力来讲,被当成全能培养的楚凌实在占不到什么好处。两个人一来二去,速度相同力道相等,偏偏秦挚枫比楚凌多了身经百战的实战技巧,即便是最简单的招数,被秦挚枫虎虎生风角度刁钻的砸过来,不小心避开的话都有可能成为致命伤! 而更不巧的是,正在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分不出高下的时候,不远处的房间里猛然传来的一声被死命压抑在唇边的痛哼呻吟更是没有一点阻拦的钻进了楚凌的耳朵里! 楚凌听着这个属于锦的声音短促的慌了下神,而秦挚枫就抓住这个瞬间,扬手一记毫不客气的手刀砸在了楚凌的脖颈处! 在楚凌马上就要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感觉到有人伸手拦住了他往下倒的身体,然后耳边响起了带着无奈叹息的抱怨:“收拾你还真是费时间,再晚一会儿,我家女人肯定又要惹出事儿了……” —————————— 当楚凌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了地牢里。这是真正的地牢,青石砖的墙壁上甚至挂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刑具。而他此刻,双手双脚被拷上了长度适中的锁链,关在了一间不大的,三面是墙对面是钢条的牢房里面…… 他早就知道谢家某处有个地牢,只是在这之前,他从来没听这里的人提起过,而他自己也没见识过罢了。就算是他叛逃被抓回来,谢云也不过是把他放在一处偏远的独户卧室养伤而已,倒还真是没想到,如今竟然见识到了这秘密地牢的全貌。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从右往左一点点的打量着这个地牢的设置,当他的目光转移到他对面的时候,模糊的看到了里面一个人影,他定睛仔细去看,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同他一样被镣铐锁着,面朝里面半躺半靠在青石砖的粗糙墙壁上,于是楚凌坐起身来,带动着身上的锁链,在这个空旷的空间中响起一阵阵突兀的回音。 “锦?”楚凌带着关切试探的唤道。 锦闻声把头从里面转过来,对着楚凌。灯光下,锦的脸色有些莫名的发白,一张脸还是像从前一样冷冽,但楚凌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有些不对! “锦你没事儿吧?!”楚凌皱眉带着关切有些急促的问。 锦摇摇头,目光复杂的隔着彼此的两层钢条打量着楚凌,半晌,才漠然的说道:“你终究还是没跑掉。” 楚凌点点头,言简意赅的告诉锦,“我遇到了一个很难缠的男人。”说着,他盯着锦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便开口有些隐晦的问锦:“我听见……我走之后屋子里又传来了你的声音?” 闻言,一股浓烈的恨意伴随着不可避免的尴尬从锦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摇摇头,对楚凌淡淡的说了声,“没事儿。” 楚凌还想再说写什么,但这个时候地牢的大门却开了,谢云双手插兜从上面很悠哉的走了下来。后面跟着的人随即给他在楚凌和锦中间的过道上放了把椅子,于是他便更加悠哉的坐在了上面…… 谢云在椅子上坐定,侧着头去看一侧的楚凌,迎着他此刻也看向自己的眼睛,谢云轻轻的笑着说道:“想不到吧?想不到我真的会杀你。” 这个时候,楚凌大大方方的直视着谢云,坦然撕开了自己温顺的伪装,起身从狭小的牢笼里站了起来,他丝毫不去理会铁链相互碰撞而发出的尴尬声音,桀骜而不肯妥协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坦荡痛快:“是我叛逃,也是我对你一直怀有异心,跟锦没关系。锦对谢家的忠诚,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把他放了。” 谢云丝毫不把楚凌的话放在心上的嗤笑一声,看着楚凌有些可惜的摇摇头,略微拉长的语调别有深意的说道:“你一定想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杀你?你觉得你还不至于把我惹毛到了要让你彻底消失的程度。” 楚凌皱眉,毫不避讳的坦言承认:“确实。” 谢云点点头,他看了看楚凌,又转头看了看另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锦,幽深的目光里笑意越来越浓,却不知为什么看得人竟然越来越冷,“我现在告诉你。在我的意料当中,你的确会有可能跑到码头,所以我把它封锁了。但是我更预料到……”说着,谢云目光带着几分玩弄的笑意的扫了一眼始终对这段谈话无动于衷的锦,嘴角扯起的弧度冷淡而真实:“锦会在你跑到码头之前截住你。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截住你。真的是他没有找到你么?我一直很奇怪。直到你们训练营内的一位导师前两天跟我通电话,他无意中提到,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 谢云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直到那个笑容在楚凌的眼里染上了猫捉老鼠一般残忍的戏弄神色之后,他才继续用轻缓的声调说道:“我倒是想试一试,你们两个的关系到底是真的那么不一般,还是只是个传言。” 闻言,楚凌和锦的身体都是一震。 一句话,谢云利用了锦。他原本就没有打算真的要杀楚凌。他让锦去杀楚凌,其实就是要以此试探出锦和楚凌之间的关系而已——如果锦和楚凌之间真的没什么的话,他可以在第二天锦要去杀楚凌的时候阻止;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私交甚好的话,那么锦就不会杀楚凌。 想明白了这些,楚凌目光冷然的瞪了谢云一眼,破口说道:“卑鄙!” 谢云点点头,脸上笑容依旧,原本低沉好听的声音却倏然沉了下去,带着混合了威压的强大存在感:“这怪不了我,我给你了很多机会。”谢云在“很多”上面加了重音,就好像要把这两个字敲进楚凌心里一样!“我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你,你呢?一次又一次的触及我的底限。你很想摸清我的底限究竟在哪里,你也很想知道你在未来究竟要顶多大的压力叛逃。你一次一次的试探甚至不惜以假意叛逃为代价。虽然你的这个叛逃表面上看着对谢氏九牛一毛并无大碍,而你也很快就被抓了回来。你觉得并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挨挨家法几天就过去了。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妨碍到你,而在这之后,你就会清楚,谢氏背后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你也会摸清,我的底线,可是结局呢?” 谢云挑眉看着楚凌,眼里带着讥诮,淡淡的嘲讽和不屑从说话的语气中透露出来,狠狠的把楚凌的自尊和高傲撕裂,再残忍的一条条从他的灵魂上撕扯下来,说出来的话就好像家长在给不懂事的孩子讲道理……“你什么都没摸清,却反倒搭上了与你在训练营里面就已经是朋友了的锦。现在,你觉得——你这么做对么?” 这个时候,楚凌再看着谢云,身体由内而外的忽然涌上来了一种很强大的无力感……他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好像经过了一场严酷的训练一样,每个关节都带着异样的无力和沉重。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在被谢云耍着玩。那个男人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间,随意的就好像对待一只已经被捕捉到手猎物,他用线栓住猎物的脖子,线的另一端套在他的一根手指间,他任由这只不愿屈服的小兽在他绳子所允许的范围内游走挣扎,但只要他勾勾手指,这只猎物就必然会被绳子牵引回到他的手心里去,随他摆布…… 多么残忍的猫鼠游戏。 接着,谢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楚凌面前,带着点遗憾的继续说道:“你跟你二叔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动了这个活心思,所以我亲自负责一笔原本不需要由我出马的交易——出海收货。我远离了谢氏总部,给你叛逃的机会。如果当初你不这样做,那么可能永远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可是结果……你仍旧是做了。你让我很失望。” 谢云说完这些话,楚凌便完全无言以对了。他沉默半晌,最终重新把视线放在谢云的身上,骨子里不愿意连累别人的个性涌上来,让他成王败寇一般释然的语气里带上了低低的恳求:“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随你处置,还请少爷放了锦吧!就算你杀了我,锦对谢氏的忠诚也不会改变。” 至于锦,他始终都没有说话,抿着唇,微微垂着头,甚至都没有把目光放在楚凌和谢云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锦么?”谢云闻言转头去看此刻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的锦,有些沉吟的声音缓慢的再次轻响了起来,但此刻看着锦的目光却莫名的略带了些古怪,“飞雪之前倒是跟我说过,让我不要再惩罚锦了。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会放了他。但是你——”他说着,转回头,肯定的对楚凌眨了下眼,冷哼了一声,语气轻松却异常阴冷的对楚凌说:“哼,你需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楚凌闻言心下一沉,却不成想,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锦竟然说话了。他眼神坦然毫不避讳的看着谢云,仍旧半靠半坐在地上,提气说话的时候冷淡漠然的声音还带着一点虚弱,但语气却是相当坚定的。 “少爷,”他看着谢云侧身低头去看他,于是便接着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平淡的叙述道:“那天晚上我确实已经追到了楚凌,是我把他放走的。我也有错,要罚一起罚吧。” “锦!”没想到锦竟然这么死心眼的楚凌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想要阻止他,但显然,牛鼻子一样的锦坚持起来楚凌知道他劝也是没有用的。何况,此刻谢云还在。 谢云带着玩味儿笑意的侧头垂眼看着锦,带着几分赞赏的点点头:“嗯,很够义气。”说完,他便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漠的慢悠悠的说道:“我给你们俩一段时间让你们想一想,”说着,他回头,冷厉的目光形同有质的在楚凌和锦的身上一扫,沉下去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告诫:“想明白了,告诉我今后应该怎么做。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28章 惩戒(上) 下午的时候,难得此刻手头没什么事儿要处理的谢云在主宅后面的一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头顶上方一棵大树懒散的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让人舒适的微风阵阵吹过来,这个午后,总的来说还算惬意。 谢云叫人送来了一壶茶,接着打发走随侍的人,一个人坐在树下,眼神悠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龙腾飞雪从远处走过来,看到谢云在那里,莞尔一笑,便走了过去。 她今天穿了件及膝的黑色修身长裙,脚下踩了双黑色高跟鞋。那天夜里随意挽起的头发被散落开来,柔顺的披在肩膀上,脸上化了极淡的妆,恬淡而文雅的表情配合着此刻沉静如水的气质,让人很难把眼前这个曼妙的女子跟前夜里那强悍的女人联系在一块儿。 龙腾飞雪在谢云对面端正的坐下姿态优雅就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千金,低头的动作触动了她小巧耳垂上的一对黑色耳环,上面点缀的长长璎珞相互碰撞,清越的声音宛如流水。 谢云见她过来,没有说话,随手拿起茶盘上闲置的茶杯给她倒了杯茶水。龙腾飞雪也不客气,拿起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把茶杯放回到石桌上的时候才看着谢云,恬静的浅笑着没头没尾的问道:“为什么对他这么特殊?” 低头喝茶的谢云闻言愣了一下,他也把手上茶杯放下来,抬头皱眉不解的看着龙腾飞雪,反问道:“谁?” 龙腾飞雪挑了挑眉,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的转着面前的小杯子,“那个叫楚凌的啊~” 谢云又是一怔,他看着龙腾飞雪此刻笑意吟吟的脸,打量着她那副吃定他的表情,也随意的抬抬眉毛,随口应道:“没有啊。” “呵呵,”龙腾飞雪皎洁的歪了下头,低沉的笑声此刻听来有点别有深意的味道,她悠闲的低头又喝了口茶,原本愉悦细致的声音被压低,变得认真起来:“这件事,放在往常,以你的性格早就快刀斩乱麻了。之前那个你之所以容忍他是因为他对你忠诚,而这个呢?对你既不恭顺也不忠诚,如果是平时的你,早就把他送回去重新洗脑或者直接做掉了,总之是不会再让他留在你身边的。” 说到这里,龙腾飞雪一双幽黑如夜色般沉寂而灵动的眸子笃定的看着谢云,朱唇轻启,带笑的嘴角随着说话的频率张开或者缩紧,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这么折腾?” 闻言谢云低低的笑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眼前便浮现出那个桀骜而倔强的男人的影子,那么挺拔的身躯,那么宁折不弯的脊背,没有理由偏偏就是很强烈的给了他一种想要去征服、想要让那英挺的男人彻底低下头来的欲望—— 无意在这个推心置腹的好友面前隐瞒什么,点点头,谢云坦然承认:“算是有点不一样吧。” “哼,”龙腾飞雪扭头带着点鄙视的轻哼了一声,之前完美的淑女壳子随着这一个音节一个表情刹那退去,她挑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斜眼揶揄的看着谢云,留得微长的指甲随意的在茶杯紫砂的杯体外面画着不规则图形:“还特意嘱咐人家不要碰他——这岂止是有点特殊啊~” 谢云的平淡的语气里多了点无可奈何,他用颇有些无力的眼睛看着对面一脸无辜的龙腾飞雪,却在余光不经意扫到她背后不远处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就像没事儿人一般的低头苦笑:“你不是碰了另外一个嘛……” 听谢云这么说,龙腾飞雪就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一般大点其头,她眼珠上挑,细细的回味了一番昨夜的“外遇”,然后意犹未尽的叹道:“哎呀——美男就是美男!尤其是当时他看着我的那个隐忍而愤怒的表情~啊啊,简直刺激的我兽血沸腾!” 而就当这个时候,一个低沉而微微带着些压迫感的男声忽然在龙腾飞雪身后响起,干净利落夹杂着点笑意的问道:“有多沸腾?”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因为想起艳遇而眉飞色舞满脸遐想的女人面部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她干笑着一点点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完全被自家男人宽厚的身形所投下的阴影覆盖住了…… 而谢云此刻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让抬起的手腕挡住了他唇边正中下怀的笑意…… 龙腾飞雪心虚的从石凳上站起来,站在秦挚枫对面抬眼去观察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嘻嘻一笑,“哎呀老公~你刚才听错了,我是说……呃……”龙腾飞雪眼睛四下扫了一圈,紧接着纤细的手指像指控罪人一般指着她刚刚用过的茶杯,利索地说道:“这个茶很让我兽血沸腾!” 秦挚枫顺势搂住靠过来的龙腾飞雪,目光却是在看着谢云,他脸上挂着晦暗不明的笑意,像谢云确认道:“是么?我听错了?” 谢云放下茶杯,皎洁目光在龙腾飞雪的脸上扫过,接着一本正经的回答:“好像没错,的确是一个男人让她兽血沸腾。” 闻言秦挚枫看着被他搂在怀里此刻哭丧着一张脸的女子,挑了挑眉,声音不变,脸上却挂上了淡淡的愠色:“既然一个男人让你兽血沸腾的话,那你就去找那个男人好了,我先回家了。”话落,他便利落的放开之前环着龙腾飞雪的手,却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的转过头来对眼前这只从来就没安分过的女人再次挑眉,“哦,对了,至于我之前答应你的那件事儿,你也去找那个男人做吧。” “哎哎!老公!”看着秦挚枫抬脚离开,龙腾飞雪想也不想就要追过去,七八厘米高的高跟鞋穿她脚上跑的比运动鞋还快,刚跑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来,气急败坏的对谢云跺脚骂了一句“被你害死了!”接着便头也不回的向秦挚枫的背影追过去—— “老公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我都听到了,你对那男人有兴趣。” “不是的,你听错了,他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两个人斗嘴的声逐渐消失,谢云在这个时候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看着两个人走远的方向,微微眯眼沉吟着刚刚自己跟龙腾飞雪的对话,缓缓的挑起了一边的嘴角—— 对他特殊么?有一点吧。 ———————————— 当谢云再次走进地牢里面的时候,楚凌和锦两个人仍旧安之若素的靠坐在各自的牢房里,两个人的脸上,表情是相同的淡漠。 听到声响的楚凌仍旧纹丝不动的靠在青石砖的墙壁上,直到谢云走近,在他们面前站定,在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谢云站在两个牢房中间,扫了眼楚凌此刻的表情,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仍旧耐心的勾着嘴角,随意的语气听起来仍旧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想跟我说什么么?” 楚凌抬头瞄了谢云一眼,随后又把目光重新垂下来,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厚重的锁链磨出来的淡淡红痕,平平淡淡的回答:“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想罚就罚吧。” 谢云想听的东西,他确实说不出来。对谢氏忠心不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些话,他敷衍着说出来,谢云不会相信。但要他真心实意的给承诺?他做不到。 “很好。”谢云为这意料之中的事点点头,转头看着锦,问话的尾音轻佻的上扬:“锦呢?” 锦一直没有抬头,听到谢云问他,便漠然改变自己的姿势在地面上跪了下来,他低头挺直了脊背,请罚的声音冷淡得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锦做错事,擅作主张忤逆家主,理应受罚。” 谢云没有一点意外的再次笑着点头,然后看着身后跟着的护卫,对楚凌的方向扬扬头,于是便有两个人走上前去打开楚凌的牢门,拿过一瓶事先准备好的猩红色的药水,作势就要按住楚凌掰开他的嘴给他灌进去…… 楚凌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侧身躲了过去,伸出去想自己取来药水喝下去的手臂却被人抓住,那两个人似乎并不准备买楚凌的账,仍旧按照最初的打算,一个人按住了楚凌的双肩,一个人掰开他原本就没有反抗的下颌,把红得妖艳的药水尽数给楚凌灌了进去。 见楚凌一滴不落的喝了下去,两个人便一左一右的架起了楚凌,对谢云恭敬的点点头,把楚凌带出了牢笼,竟然脚下不停的一路把他架出了地牢! 而锦,他看着被带出去的楚凌,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间眉心一跳…… 楚凌被带走后,谢云隔着钢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锦,对他身后的其他人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淡淡的吩咐道:“按照家法,擅作主张,违抗家主命令,该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吧。” 话落之后,有人应是,接着就把锦从牢房里带了出来,把他带到地牢的另一侧,让锦脱了上衣,把他双手向上绑好,按动墙上的按钮直至把锦凌空吊起来之后,另一个人这时便声音恭谨的对谢云报告:“少爷,按家法,专属家奴擅作主张鞭一百五,拂逆家主鞭一百五。两样加起来一共是三百,分六次执行,每次五十鞭,每次鞭打过后允许休息四小时。” 谢云没什么异议的点点头,而锦也没有应声。他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此刻这个没有着力点的姿势而紧绷起来,赤裸的上身,浅浅的麦色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一种圆润而健康的光泽,胸腹间因为常年的训练而结实紧致的肌肉有力但不突兀的微微隆起,背部紧实的线条细致的肌理中,一条比肤色略浅的伤疤自左边肋骨滑下来直至在右边的腰侧,并不显狰狞,反而莫名其妙的增加了人的施虐欲…… 他此刻低着头,垂着眼睛,以往冷漠的眼神尽数掩藏进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他被吊在那里没有一点挣扎,整个人都安静而淡漠…… 因为数目太多,所以行刑的人并没有去拿曾经给楚凌用过的那种粗长挂着钢针的骇人长鞭,而是选了条一米五长,极细极柔韧里面被拧了三股钢丝进去的特殊牛筋鞭子。其实打人,并不一定要鞭子长得骇人才会让人痛,像这种加了钢丝以后自身重量便不轻的柔韧长鞭,打下去一样可以让人痛不欲生,却不至于丧命。 甚至可以说……那细致而绵长的伤口,比起蛇鞭之类,愈合要更慢上几分。 那人凌空挥了一下,试了试鞭子的手感,紧接着便没有停顿的一鞭子抽在了锦光裸的后背! 皮鞭被技巧性的用力甩在后背上的声音在地牢里清脆的响起,在周围被青石砖包围起来的空旷地牢里回荡出骇人的颤音…… 锦在被鞭子抽中的那一刹那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抖,一道很深却相当纤细的伤口在他肩膀一直蔓延到腰侧,他后背的皮肤因为此刻所遭受的尖锐疼痛而不可抑制的颤动缩紧,但却是咬着牙没有发出哪怕是一丁点的痛哼的声音…… 谢云在这第一声鞭响之后,抬眼扫了锦一眼,便转身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地下室…… 至于楚凌,他出来之后,直接被人带到了谢家的冷藏室里。原本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些预料到不好的楚凌在被三个男人牢牢按倒在地上的四肢受制动弹不得的时候,被证实了的心里猜测和那些熟悉但却完全形容不出想象不到的痛苦糅杂在一起,令他的脸色刹那间苍白起来! 谢云这一次,看来是真的打算剥开他的弱点了…… 在他被按倒之后,同来的另一个人手脚麻利动作毫不留情的把他四肢上的关节一一错开,楚凌在这个过程中疼得使劲向后仰着头,猛烈的吸气,但此刻带着剧痛已经无力动弹的双手却让他连握拳的动作都做不到! 但整个过程中他都咬牙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明白,跟稍后他所要承受的痛楚比起来,现在呻吟叫喊,还为时过早。 把他的四肢搞定之后,原本压着楚凌的三个人松开手,两个人合力把此刻无力的躺倒在地上的楚凌重新架起来,走到冷藏室的一侧,那里有个事先就已经被准备好的十字形刑架,把他双手双脚牢牢的拷在了上面。 楚凌原本已经被严重摧残的腿部关节此刻根本就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被拷上之后他的身子便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微微向前倾斜着,受伤的腿部关节被上身的重量压迫下来,把被错开成两处的关节挤压在一起,偏偏手臂受损的关节因为身体的前倾而被拉伸,这让楚凌的四肢疼得简直难以忍受! 很冷。 楚凌因为关节处神经的剧烈疼痛而急促的喘息着,他看到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在这潮湿阴冷的室内迅速的变成了白色的气体,周身的寒冷让他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但很快的,之前被灌下去的红色药液起了效果,楚凌略显苍白的脸上逐渐的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紧接着,被错开的四肢关节里面便迅速的升起了一种有如蚂蚁在噬咬般麻痒疼痛的感觉,四周连绵不断的阴冷空气在这时好像被催化一般变本加厉的转进身体里,然后迅速的聚集在手上的关节上,那麻痒便跟那冷气糅合在了一起,刹那转变成了极为尖锐的疼痛,并且顺着神经延着血液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上下! “嗯……”没过多久,楚凌就被这已经很久没有经受过的强烈到让人根本没有办法想其他事情去分散注意力的疼痛一点点的啃噬进去,他仰起头无意识的闷哼了一声,而在这一声呻吟之后,他就好像为他的疼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样,断断续续的呻吟再也无法控制,每一次喉结滑动,出口便是一声满含着痛苦的压抑音节…… 披着棉大衣守在一旁的一个护卫正好是楚凌上一次被罚时抽他的人,他此刻看着这样的楚凌,心下不由暗暗发寒……当初那个在挂着铁钩的鞭子之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的男人,现在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痛哼!那么他此刻正在承受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所谓的弱点说得再深一个层次,那就是死穴。被人找到死穴并且加以利用,再坚韧强悍的神经,都会在这样的折磨之下一点点的土崩瓦解。 楚凌此刻根本就控制不了他自己!疼……浑身上下的肌肉好像都被人一条条撕下来了一样,每一个关节都如同被人用坚冰反复刺入再拔出一般!没有上限看不到尽头的痛楚让他忍不住一遍一遍反复啃咬着自己已经流血的下唇企图用这样的疼痛来代替那让他没法忍受的冰冷刺痛,然而,没有办法。就像被人扒掉身上的表皮扔进寒冬腊月已经结了冰的湖水里一般,意识越发的清晰,相应的,所体会到的那撕裂的疼痛就让他更加疯狂,更加绝望…… 他大力的晃动着他此刻唯一可以动的脖颈,疯狂的摇着头,企图把这些根本不可能减缓的痛苦甩出去,他大睁着眼睛,可是漆黑的瞳孔却有些涣散的茫然看着前方,冷藏室内里的东西,眼前看着他的人,统统入不了他的眼底,他只能在那越发叠加累积的痛苦中看到如同那瓶药水一样猩红刺眼的颜色,铺天盖地的向他席卷而来,然后,逐渐把他吞没,让他在痛苦中迷失了自我,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骄傲的神色…… 第29章 惩戒(下) 在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下,时间总是过得异样的漫长。 楚凌被拷在冷藏室里已经整整十四个小时了,而在致命的痛苦之下,人类本能的自身反应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坚强的意志力盖过去,就像被周身的寒气冷冻掉一样的,再也无法左右他一丝一毫的思想去有意识的对抗这种寒冷的、刺骨的、让人绝望的疼痛。 他因为无法忍受的冰冷痛楚而在喉咙里发出的呻吟闷哼从最开始的轻微呻吟演变到后来近似于凄厉的喊声,到了现在,他被自己的呼号撕裂的嗓子已经再也发不出什么有调子的动静,只有断断续续的不成声的轻哼在这间带着回音的冷藏室里越发的无助而绝望…… 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从楚凌此刻被冻得发青的脸上渗出,就如同脸部神经和表情都在这阴冷的空间里被凝固起来了一样,他脱力的垂着头,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打成一缕缕的贴在额头上,无力半睁着的两只茫然的眼睛,无意识的看着眼前向上升腾着白气的地面,被牙齿肆虐多次满血口的嘴唇控制不了的哆嗦着,呼吸好像濒死的鱼一样,短促而微弱…… 中间有人每隔七个小时就会给他灌下一碗混合着红色药液的生理盐水,恰到好处的维持着他的生命和清醒,也恰到好处的让他体内的药效一直持续着…… 即便是盐水,也仍旧是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的。沿着楚凌的食道一路走下去,附和着残存在体内的原本已经打破他承受极限的寒意和痛楚,更是让他从里到外的被冻得透心彻骨。 楚凌的意识几次在这样根本就无法习惯适应的疼痛中沉沉浮浮,每当清醒的时候,他总会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这痛苦之下了,他觉得他身体的各项机能都逐渐在这样非人的惩罚下一点点流失,而当这些东西流失到极限,那么,也便就是他生命的尽头…… 他抱着这样的绝望一次又一次的重新陷入混沌而深刻的痛楚中,但每当他再一次醒来,却仍旧发现自己还活着……嘴巴可以呼吸,眼睛可以视物,耳朵可以听音…… 只是,唯独身上所承受着的煎熬,没有尽头…… ———————————— 锦被吊在谢家的地牢里,已经承受了二百下鞭子的后背此刻已经找不到任何一块可以再下鞭子的地方,被鞭子抽碎了的皮肉混合着鲜红的血液星星点点的挂在每一条深深的伤口两边,让锦原本紧实的后背看起来就像被罩了张血网一样,格外骇人。 他在四个小时前刚刚挨完第二百下鞭子,所以获得了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这所谓的休息也不过只是暂时没有人来对他施加疼痛而已,他仍旧被牢牢的紧紧的吊着挂在那里,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唇边隐忍压抑的喘息……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此刻身体上所承受的疼痛并不如他那一张仍旧没有表情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漠然。 但即便是这样既漫长又短暂还带着痛苦的休息时间,对锦而言,他仍旧享受不了多久。 地牢的大门开了,两个护卫从楼梯上下来,把之前对锦行刑的另外两人换走——这就标志着另一波更加强烈的痛苦的到来。 在这场惩罚里,每打五十鞭就会换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用一点不留情面的力道把锦的后背抽的越发的破烂。 来人三两步走过来,拍拍坐在一旁凳子上的其中一人的肩膀,心有余悸的边说边骂:“你们上去吧!我俩刚从冷藏室出来,妈的冷死了!那小子也他妈能抗,我们穿着大衣在里面待久了都冻得慌,他就那么单薄的衣服被灌了药卸了四肢挂那里竟然直到现在都不肯开口!” 另一个人闻声站起身来瞟了一眼挂在那边仍旧垂头没有反应的锦,嘴里嗤嗤有声的赞叹:“真不愧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这个抽了这么久,竟然一声都没吭呢!”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厌烦的摆摆手,“得了,你们快上去休息吧!我看这惩罚完得越快越好,这么熬下去,说不定我们的神经得先给绷断喽!” 他们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有看见,一直垂头没有动静的锦,在听到楚凌被卸了四肢关进冷藏室的那一刻,原本平整的眉心,轻轻皱了起来…… 在最后一声干脆而单调的鞭响之后,那两个护卫不由得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他们脸上挂着敬佩的表情,把这个自始至终都极为沉默的男人放下来,简单的为他处理了一下后背已经连成一片的伤口,给他披上外套,便一左一右架起,带回到了之前他待过的那个小牢房。 谢云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把锦放出去,所以之前手脚上的镣铐也都被一个不落的重新加了上来,最后他们看了一眼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锦,两个人便锁了牢门离开了……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锦的一双冷淡的墨瞳缓缓张开,张口绵长而平缓的喘息了几次,便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有些吃力的抬起关节被严重拉伤的手臂,伸进已经染血的西裤的裤兜里,继而摸出了一根极细的铁丝——那是他之前用来开锁着楚凌手铐用的,没想到此刻竟然又派上了用场…… 即便是在身体严重受创的情况下,锦用铁丝开锁的动作也仍旧流畅到一气呵成。 当他从里面打开了大门的暗锁之后,站在地牢的门口,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凭着感觉向东面走了过去。后背的伤让他的行动非常吃力,每走一步都会牵动背上某一个或者几个长长的伤口,锦甚至可以感觉到刚刚被处理过的伤口处重新有湿热细小的血流淌下来…… 好在,锦想找的地方离那处隐秘的地牢其实相隔并不是很远,当他看到不远处那个古朴而严肃的灯火通明的住宅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锦去了谢云的书房,当他在外面敲门得到谢云的允许带着些不可避免的蹒跚的走进去。而谢云,当他抬头看见是此刻本应该待在地牢里面的锦的时候,脸色一沉,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不等谢云问什么,锦强忍着后背撕裂般的痛楚快步走到谢云身边,一点没迟疑的屈膝跪下,抬头看着谢云,苍白的脸上一双疲惫的眼睛此刻透露着凝重,“少爷,是锦私自逃出来的,不过是因为锦有事要跟您说。” 不知道为什么,谢云看着跪在面前神色凝重的锦,心里竟然是莫名其妙的一紧。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把愠怒的神色收起来,说话的语气自然而然的认真起来:“什么事?你说。” 锦直视着谢云,清冽的声音因为已经过去的整整二十四小时的折磨而变得低哑,却仍旧干脆利落:“听说少爷您把楚凌关进了冷藏室,是不是用了谢氏编号为C1的药液?” “是又如何?”锦的急切在谢云的耳朵里就演变成了质问,长久以来形成的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劣根便在这时自然而然冒上来,谢云悠闲地挑起眉,问话的语气优越而随意。就好像是挂着几分凉薄既不在意又好笑的在反问锦——如何惩治家奴是家主的权力,关你什么事? 锦不避不让,冷漠而谦恭的语气刻板的对谢云传递了一个事实:“如果少爷想让他彻底瘫痪从此之后成为一个废人的话,您可以继续这样。” 闻言谢云一愣,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问话的语气已经改变了之前悠然的频率,他开口皱眉,很快的追问道:“你说什么?” “最后一次,”锦抿了抿唇,背后的伤口热辣的疼痛烧得他喉咙越发干渴,他咬牙把不停钻进脑部神经的疼痛信号压下来,目光坦诚的看着谢云,嘶哑的声音继续说道:“除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我们出营之前楚凌犯错被他的导师最后一次抓着他的弱点这样惩罚的时候,他已经伤到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时间过长的话,他就会彻底废掉。” 锦再一次停下来喘息了两次,便对谢云继续道:“导师知道这样的惩罚对楚凌而言是个极刑,楚凌最怕这个,却不知那一次他气急之下的施刑已经伤到了楚凌的骨头。再这样下去,一旦从神经上打破了楚凌对这种痛苦承受的极限,那么他就会瘫痪。” 闻言谢云的眼睛缓慢的眯起,一缕缕的冷光在那一道漆黑的缝隙中幽幽的透露出来,形若有质的压在锦的头顶,莫名的让锦觉得周身寒冷……谢云张口,一字一句轻而慢的带着威压带着冷漠的对锦说道:“你知道么?我吩咐了去对他施刑的那些人,只要他开口,要见我,我就会第一时间去见他,”说到这里,谢云微微冷笑,“但直到现在没有人告诉我,他要见我。” 谢云这么说,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楚凌他自己都不怕自己废掉呢,你操个什么心?! 锦闻言微微一震,刚想再说什么,却听见谢云重新高高在上的开口,不痛不痒的给这场简短的谈话画下了句号,“至于你,应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了。” 猛然睁大双眼,锦跪在地上攥着拳头,欲言又止的想说些什么,可自身不善言谈的性子让他终究选择了保持沉默,他只是皱眉用他那双此刻越发疲惫的漆黑眼睛看着谢云,目光里糅杂着痛苦遗憾和不敢置信…… 很快的,有人应声进来把锦从地上架起来,直至被带出书房的那一刻,锦的目光都一直死死的看着谢云那张平平淡淡的脸,希望可以从上面看出改变主意或者软化的神色,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 锦被带走后,谢云也从书房里出来,回了楼上自己单独的套房。他走进吧台,拿了个酒杯想给自己倒上点酒,却意外的发现,拿着酒瓶倒酒的手,有点抖……竟然控制不了…… —————————— 楚凌此刻已经在这种灭顶的痛苦中煎熬的度过了一天一夜了,第三次被灌下兑着药液的盐水,此刻药效已经发挥了七七八八,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楚凌无力的挂在刑架上短促而痛苦的喘息着,意识逐渐被拉回大脑,却让周身的痛楚越发的难熬了…… 脑子里已经被疼痛占据麻痹的神经随着意识的清醒而缓慢的开始各自运转,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嘴角勾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样对他而言几乎多一秒都不愿再忍受的痛苦,如果施刑的人不是谢云而是换成他的导师,那么他早就已经求饶了,无论要让他做出什么妥协,他都会做。就算不是他的导师,换成另外一个人,他也会这么做。但是为什么,只有对谢云他才会这么倔强?宁可最终自己废掉也要跟那个男人死扛到底?楚凌弄不清这里面的原因。 他只知道……如果是从前,他不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情,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这么任性,在这样连番的痛楚和折腾中他早就已经服软了。求个绕,不过是说几句道歉的话,不过是表现的恭顺一些屈服一些而已,用来换自己脱离这样的痛苦,再划算不过,为什么……就偏偏一定要跟他杠到底? 楚凌越发疲惫的闭了闭眼睛,他想抬手去揉揉自己此刻突突跳着在疼的太阳穴,可被错开的四肢全部被禁锢在锁链的束缚下,没有办法的他不得不死劲儿闭上眼睛在重新睁开,却没料想到,在这样反复的动作中,谢云那个优越的,高高在上到仿佛掌控一切的凉薄笑容竟然逐渐的在眼前清晰起来……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谢云那个有如雷打不动的悠闲而淡漠的说话语调,楚凌在这一刻的电光火石间忽然觉得,或许,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那个男人对他而言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无可否认的,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从一开始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少爷样。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潜意识里仍旧带着倔强带着高傲带着任性的自己不受控制就是想跟他杠。 就如同这一次,受了重创的身体和神经把楚凌体内残存的带着小孩子气的任性和倔强全部激发出来,让他原本沉稳坚韧的心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这么一个念头—— 谢云你这么做是不是就想让我废掉?那么,好!如你所愿。你既然狠得下心抓着我的死穴狠命的捶打,你既然觉得我楚凌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那么,我又何必去求饶? 楚凌在心里这么愤愤的想着,但那愤懑很快就在重新强烈起来的刺痛下转变成了一种别样的委屈…… 即便是头上顶了个家奴的称号,他也是同样是个人……无论是为人处世、头脑还是拳脚功夫,他样样算得上是各种翘楚,他甚至比谢氏通过正常渠道招聘来的员工的工作能力要好上千万倍!但难道说就因为他是谢家从小养大的家奴,所以他就注定要干得比别人多,休息得却比别人少,他就注定要咬牙隐忍着家主的肆意打磨,他就注定要卑微恭顺的靠着谢云的施舍过日子?而那个男人,就因为他是总裁他是家主他是自己的主子,就该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享受着自己的特权,残忍的把别人踩在脚底下?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要得到普通人触手可及的自由而已,所以他就活该被错开了四肢一点不留情面的铐在这阴冷的冷藏室里灌下药水整整折磨十几个小时?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楚凌疲惫而痛苦的闭上眼,感觉着好不容易拉回来的意识很快又重新被另一波兴起的苦楚所占据,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抵抗,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紧紧的闭上自己的眼睛,就好像不看,那痛苦就不会到来一样…… 混沌的时候,楚凌隐约听到冷藏室厚重的双开铁门被人拉开,紧接着好像有人走了进来,低低的对守在他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已经沦陷的思维让他根本就听不清,紧接着,他便重新彻底的陷入了又一次灭顶的非人痛苦中,开始了又一次的痛苦挣扎…… 第30章 烙印 当楚凌再次疲惫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从冷藏室带了出来,此刻仍旧躺在之前谢云安排他养伤的那间独立的卧室里。 他皱了皱眉,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刚一挪动手臂却有一阵强烈的酸麻刺痛从手臂的关节间直袭大脑,他混沌的脑子这才慢慢的回想起昏迷之前的种种,然后他又忍着痛活动了一下四肢的关节,感觉错位的地方已经被人妥善的接回了原处,只是当时受创太严重,此刻关节相连的地方高高肿起,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你醒了?”旁边忽然有声音想起来,平淡到没有音调起伏的男声,让楚凌微微一愣。 他转过头,就看见了靠窗坐着的锦,而那扇之前被打碎的玻璃已经被重新安置好,一切如前,让楚凌恍然间有了那么一刹那的不知身在何处……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在这儿?”楚凌想抬手揉揉太阳穴,但手臂关节上的疼痛让他放弃了这个念想,死劲儿闭了闭眼,他用沙哑而干涩的嗓音有些模糊的问。 锦见状站起身,他背后的鞭伤显然已经被人用妥善的手法处理过了,此刻动作利落的给楚凌倒了杯水,托他的头让他喝了几口,这才站在楚凌一侧,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然,“少爷后来去了冷藏室,命人把你放了出来。” 楚凌闻言愣了一下,接着目光逐渐悠远起来,他仰面看着天花板,但那深邃的眼神就要像能穿透天花板直接看到外面蔚蓝的天空一样。缓缓的,楚凌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带了些复杂,带了些无力,也带了些自嘲和冷漠:“他放了我?这么说……我对他而言,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 “别想那么多,”锦对楚凌示意一般的仰了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先安心养好伤再说。你既然已经醒了,我就得回去向少爷复命了,你照顾好自己。” 锦说完便往外走,临到门前的时候,他忽然又转过头来,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床上的楚凌,垂眼略沉吟了一下,才用多少带点晦暗不明的不解语气对楚凌说道:“那天我得知你被关进冷藏室之后去找过少爷,但直到我被人拉离开他的办公室,我从他的眼中都没有看到一丝的松动。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亲自去冷藏室放你出来……” 锦走后,楚凌看着房门的方向,带着痛苦的自嘲慢慢爬满了此刻仍旧苍白的脸,他闭了闭眼,目光纠结而复杂…… 自己……竟然对谢云有些感激呢…… 楚凌呵呵一笑,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开来,却不见一点喜悦的味道,偏偏让整个卧室都显得更为沉闷而压抑。他的嘴角高高的挑起来,笑容中蕴含着满满的对自己的鄙夷讥诮与不屑…… 是谁说谢家的家奴教育不成功、洗脑不彻底的?看,他们这不是做得很好?被冷酷的镇压残忍的伤害之后,自己竟然会对那个放他出来的人心存感激,却全然忘记了他必须承受的灭顶的痛苦全部是源自那个男人…… 所以说,不论如何,有些东西已经在谢家二十几年的反复研磨下变成了一种思维定式,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就算是他自己也没办法控制或者主导……那就像是一个庞大到以他一人之力根本就躲不开敲不碎撕不烂的黑布一样,即便他在布下仍旧可以呼吸,却无法把那彻底漆黑的颜色从眼睛中挪出去…… 相比于呼吸,眼睛所看到的,才是更加深刻的绝望…… —————————— 午饭后,门忽然被人推开,楚凌回头去,看见锦身着黑色劲装的走过来。 也不等楚凌说话,锦便开口,平淡的声音干净利落:“我过来告诉你一声,少爷派我出个任务,我可能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你万事小心。” 楚凌闻言原本沉静似水的眼神一动,他点点头,“明的暗的?” 锦顿了顿,微微蹙眉黑白分明不见任何妥协的眼中带着点犹疑:“暗的。按理来说不应该……”他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看着楚凌的眼睛有着劝慰的神色:“你别想太多,少爷他既然肯中途放过你,就不会轻易动你。” 锦没说完的话,楚凌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应该?呵!当然不应该!谢家有明文的规定,在前一个家奴没有失败或者死去的情况下,是不能动用另一个家奴的。现在他这个2号还活得好好的,谢云却派3号去处理事情。所以说,单就这道命令来看,谢大家主的意思还真是耐人寻味。 楚凌淡漠的笑了一下,冷淡的表情就好像此刻他们不是在谈论与他性命攸关的事情而是在讨论天气一样,“这事儿不会就这么完了的。他处罚我并没有按照家法上规定的来,而我又至今为止都没有求饶服软,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这次用你,就是在给我一个警告。” 锦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房门却先他一步被人从外面打开,锦和楚凌同时回头,出乎意料的竟然在门外看见了谢云! “少爷。”锦见到谢云后眉间轻轻动了一下,恭谨的弯腰行礼。 谢云走进去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位置站定,轻声冷哼:“我不记得有允许过你出现在这里。” 锦的脊背弯得更向下了一点,声音虽然淡漠,但语气却是驯服的:“对不起少爷,是锦的错。” 谢云一步步的走进去,到床边的时候站定,眯眼嘴唇张合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锦应声行礼,出去之后轻声带上了房门。 而楚凌敏锐的感觉到,锦离开后,房间里的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而变得沉闷的气压变了,变得更加沉重冷冽。 但他仍旧没有说话,冷眼看着谢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过来,漆黑的眼瞳中找不见哪怕是一丁点的退却。 而谢云,在走进的过程中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站在窗边被午后暖阳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的男子,他坚硬的身体轮廓即便是在如此温暖的颜色下也很难找到一丝柔和,退去了虚假外衣的他此刻面对自己,仍旧坚强而桀骜。 谢云忽然确定了一个这几天来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疑问,那就是——眼前这个倔强的男人,对他而言,感觉上确实很不同…… 他总是在一些不引人注意的细节上轻而易举的挑起自己作为男人的征服欲。而包裹在强硬外衣下面的那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深刻落寞,却偏偏就让自己真正的狠下心来把他彻底折断或者……毁灭。 楚凌冷眼看着谢云变幻莫测的细长眼睛,冷眼看着谢云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抬起,冷眼看着谢云看他的眼神从沉寂逐渐演变成复杂的邪戾,淡漠的抿着唇,没有一点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谢云掐着楚凌的下颌,强迫他带头看着自己,低沉的声线冷漠的声音,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不过此刻在楚凌听来,却多了些让他更为无法接受的规劝和救赎的味道:“事到如今,你仍旧打算跟我死扛下去?对我承诺,说你从此忠诚于我,不会再做出有损谢氏利益的事情,我就放过你。” 楚凌点点头,浅笑着疏离而干脆的拒绝:“抱歉,我做不到。” 闻言,经年累月在骨子里沉积而成的高傲与不容人抗拒反驳的威压在这时同时爆发出来,谢云静默的吸了口微热的空气,唇角的冷笑分外凉薄,他点点头,放下了掐着楚凌下巴的手指,淡淡的说了声:“很好。” —————————— 谢家地牢。 楚凌被脱掉了上衣铐在一个连着电极的十字形架子上,双手的手臂、手腕和腰间都被紧紧束缚住,身体被迫紧紧靠着刑架。 他此刻脸色惨白,皱紧的眉间冷汗沿着深刻的纹路滑过硬朗的脸部轮廓滴落在凸出诱人的锁骨上,他的双手死死的攥紧成拳,浑身的皮肤肌肉都紧绷起来,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在他身边的人伸手又一次触摸了通电开关,在上面按压了短短两秒钟之后迅速放开,而楚凌就在他按动开关的一瞬间猛然咬紧牙关,颀长的脖颈猛然后仰拉出一道紧绷着的圆润曲线,站在地上笔直的身体裸露的上身在刹那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这次谢云倒是没有再刻意为难楚凌,把他丢进地牢,依叛逃的罪名按家法处置。 谢家给这些专属家奴的家法上,对于叛逃这个打错的处罚规定简单的很,电击五十次。至于用多大的电流一次电击多久,却没有规定,那是由家主决定的。说明白点,在这个过程中受罚的人是生是死抑或者是生不如死,都不过是在家主的一念之间而已。 而谢云,他不想让楚凌死,这么做只不顾是要给他点教训而已。所以他把电流定的比较小,时间是一次两秒。 这电流在短促的时间内流变人体,产生瞬间的刺痛麻痹以及窒息,会让人痛苦,却不致命。 刚刚按动开关执刑的那个人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楚凌已经重新垂下来的头,看着一边的同伴皱起眉毛:“这小子骨头可真硬!这么搞也不过就哼唧了几声而已,叫都没叫出一声来!” 另一个人闻言无奈的摇摇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少爷吩咐的是五十次,这还差最后四次,换我来,完了我们好上去!这里空气不流动,压得我难受。” 当最后一次把开关按下去的时候,上面的大门轻响,谢云从上面走下来,正好就看到的楚凌咬牙隐忍的这一幕。他走过来,已经完工的两人对他行礼,点点头,谢云轻声问道:“结束了吗?” “结束了,少爷。” 谢云点头让他们出去后,自己走到楚凌身边,在离他很近的距离停下来,这个距离正好可以让他看到楚凌侧脸上满布着的晶莹细碎的汗珠和轻颤如蝶翼般的睫毛。谢云就着这个角度仔细的打量的楚凌一会儿,接着用轻轻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所以然的语气对楚凌问道:“感觉还好么?” 闻言,楚凌慢慢的把垂着的头抬起来,转过去用仍旧黑亮的眼睛冷冷清清的看着谢云,脸色虽然惨白,神情虽然虚弱,却不见丁点狼狈之色。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云也带着玩味的看着他,忽然倾身靠在了一旁的青石砖墙面上,轻飘飘的语气浅浅淡淡的说:“我知道那种感觉,很不好。因为我十三岁那年尝试过一次。” 他瞧见楚凌看着他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闪过了一丝惊诧,笑了一下,回忆起往事的声音少了平日里的沉闷与压迫,莫名的多了一丝悠远深邃:“十三岁那年,有一次的星期天,晚饭之后我骑单车出门。”说道这里,谢云微带询问的看了楚凌一眼,继续说下去:“还记得我那次带你去看的那个人工湖吗?那条路我很熟悉,赶时间的我骑得很急,并没有注意到原本平坦的小路因为之前施工队的到访而在中间横了一颗树桩,我撞到上面被甩了出去。祸不单行……偏偏有一根被截断的电线掉进了附近的湖水里,我至今为止仍旧不知道那是多少伏的电压,……如果不是后来有一位路过的大叔用树枝拨开了电线救了我,我早就已经死了。” 谢云说道这里的时候把看着远处一点的目光收回来,重新放在楚凌身上,坦然的耸耸肩,轻淡的继续,“整整三分钟的时间,我知道那种感觉,刻骨铭心……”他吸了口气,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他压抑的事情一样,顿了顿,然后才用带着点叹息的语气对楚凌说道:“我母亲知道这件事情很着急,父亲知道这件事则很愤怒,直骂我鲁莽。唯独在他们眼睛当中,少了一样东西……心疼。” 谢云缓缓一笑,很温暖的笑容,单单看着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却偏偏跟此刻的话题搭不上边。他就想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看着楚凌,声音优雅中有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落寞和自嘲:“我母亲着急,是因为怕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动摇她在父亲心中的位置。也许他们对我是疼惜的,也许他们着急他们愤怒也是一种疼惜的表现。但是……让我看不到。所以早在十三岁那年,我就学会了一件事情——就是永远都不要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在你的脸上。” 他这么说着,抬起手臂很自然的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楚凌赤裸着的肩膀上,然后左手探到一旁的电击开关上,突然微微使力,把那开关牢牢的按了下去! 而他的手,竟然还是以刚刚那种悠闲自然的姿势和力道,稳稳的扶着楚凌的肩膀! 猝不及防的刺痛麻痹让楚凌没有防备的仰头闷哼出声,但很快的,那电流消失了,但从疼痛中缓和过来的楚凌接下来的第一个反映却是相当诧异的!谢云扶着他肩头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甚至在自身被电流通过的同时很清楚的感觉到了电流通过他们皮肤相接的位置顺着谢云的手臂流入到了那男人的身体里,他感觉到那只手掌不可避免的微小的轻颤了一下!周身疼痛的感觉在持续,但这一个瞬间,让楚凌感觉到更多的,是震撼! 因为此刻的谢云仍旧淡然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相比之前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谢云注意观察着楚凌的表情,笑着松了手,用仍旧是缓慢而随意的语气说道:“所以锦来找我说你会废掉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我以为我表面上淡漠,心里一样也可以淡漠。但是结果当我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我发现我控制不了我的手。” 楚凌眯眼皱眉打量着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谢云,疑惑的声音带着些多多少少的冷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谢云闻言歪头仔细想了想,但大概最后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平时话并不多的自己为什么会跟楚凌说这些。但他好像并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语调随意:“想说就说喽。” 楚凌皱皱眉,没有说话,犹豫了片刻之后坦荡的看着谢云,开口道:“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不满,但是……我也很想跟你说一段话。” 谢云点点头,“你说。” 楚凌也歪了下头,带着点叹息但夹杂了更多无可奈何的,开诚布公的对谢云说道:“我承认,如果当时谢家没有收留我,可能我现在早已经死在我二叔手里了。我的确是欠谢家一条命,在训练营的这么多年来,无可否认,这一身本事的确是谢家给我的,但是,”楚凌话锋一转,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睛不退不让的看着谢云,断然道:“我能活下来却是靠我自己。” “训练营里,我不想多说。暗地里死了多少孩子,也许你这个当家主的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环境,也许你根本就体会不到。想活下来,靠的,是自己的努力,不是谁的怜惜施舍!”楚凌的语气因为说道了他这么多年来哽咽在喉的事情而变得认真而严肃起来,他盯着谢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发着微光,那目光通过目光相接的地方直刺进谢云的眼底,即便是谢云,也不禁微微动容:“活到现在,我这条命已经不欠谢家。”楚凌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欠你们教了我这一身本事的情,却不欠你们命。我认为,它不值得我用一生的自由来交换。” 他一直在盯着谢云的眼睛,话说道最后,那闪亮的黑眸中有了淡淡的谈判色彩:“如果说谢家教会了我这一身本事就是要为谢氏所用的话,那么也许,可以定下一个期限。” “一个期限?”谢云淡淡的重复,尾音轻慢的挑了起来,他轻轻的摇摇头,随意的动作在此刻的他做出来却异常的强硬而毫无转圜:“如果真的要加个期限的话——它就是你的一辈子。” 楚凌听到谢云给的这个答案之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没再言语。 谢云看着仍旧倔强而强硬的楚凌,目光好像因为想到了什么一般,变得有些邪肆,他缓缓的笑起来,打量着楚凌的侧脸,一字一句地,用玩味儿的语气缓慢开口,声音悠然随意的有如毒蛇盯着一只已经凑近嘴边的青蛙一般:“也许……我不能现在就让你认识到这一点,但是,我可以……提醒你。” 谢云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让人不太舒服的预感在楚凌心里一下子翻腾起来,对未知自然而然的恐惧与谢云乖戾的语气让他忍住不快速的回过头来,皱眉对谢云冷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谢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墙上直起身子,慢慢走到楚凌面前,平视着楚凌,勾起的嘴角,语气若有所思:“要是以往,也许我并不会陪你这么折腾。但是现在我既然已经这么做了——那么就注定我们之间的这场游戏会继续下去。你向往的东西我同样向往,但是不是所有向往的东西都是可以被得到的。” 谢云顿了顿,他此刻无论是说话的神色抑或是说话的语气,都跟以往有些不同,每一个眼神乃至每一个动作都是缓慢的优雅中带着隐晦的乖戾与邪肆,紧接着,他笑起来,无声的笑容看进楚凌眼里,莫名的加深了他在心底的疑虑—— “也许我该提醒你。” 说完,他再不看楚凌,转身都到地牢另一侧的一个被支起来此刻燃烧正旺的火盆里,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一个形状小巧末端铁片平面只有拇指指甲般大小的烙铁,放进火盆里,让里面灼热的温度逐渐的把它烤成带着红光的橘红色…… 楚凌扭头看着谢云的动作,当谢云拿起那个小巧的烙铁时楚凌心下明了起来——那是谢家特有的烙印,拇指大小,上面用一种从没见过的奇怪却好看的笔体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一些对谢家死忠的死士都会在后背腰间或者其他隐晦的,不易令人察觉的地方烙上这个烙印。 他对谢云此举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虽然现在他身上没有,但如果谢云想,它也可以变成一种处罚的方式。但是,他不明白谢云刚刚所说的“它可以时时刻刻提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的,他明白了。 谢云拿着烤好的烙铁迈着步调相等的步子走到他的身边,看着楚凌的右手,目光细致的仔细端详了片刻,嘴角带笑的轻声称赞道:“很漂亮的手。细腻,白皙,修长。你时时刻刻都会看见你这双手,无论你做什么——拿笔、握枪、吃饭,你都会露出并且用到这双手。” 谢云歪头看着楚凌此刻逐渐睁大变得不确信变得抗拒甚至变得恐惧的眼睛,仍旧是淡淡的语气,但周围原本就不流通的空气此刻就好像被那散发着灼人热度的烙铁吸走了一样,逐渐开始升温,却莫名的让人呼吸困难…… 谢云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容清浅语气凉薄眼神阴戾,“也许这双手上有什么特殊的痕迹……可以提醒你一辈子——你是谁,你属于那里。” 楚凌在明白了谢云的意图之后心脏便猛然缩紧!他怎么也没想到,谢云竟然会用这种方法惩罚,或者可以说是告诫他…… 这样的举动这举动所最终带来的伤害对一心向往自由摆脱谢家的楚凌来说太过残忍……他想象不到自己惯用的右手上被烙下一个殷红色的“谢”字之后自己要怎么面对自己的这双手……这个如同物品被标志所有权的戳对他来说,就好像在时时刻刻的嘲笑着他的梦想,讥讽着他的命运一样…… 比起之前谢云用他的弱点打击他……这种屈辱,更让楚凌觉得难以承受…… 但是,此刻被固定在架子上动弹不得的楚凌的想法,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谢云的动作的…… 谢云仔细的观察着楚凌看着他的每一个眼神,不为所动的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紧接着,他拿着那个小小的烙铁手柄的手稳稳的压在楚凌的右手上,皮肉被烧焦的怪异味道随着右手手背虎口下方所传来的强烈灼痛一起卷进楚凌的大脑,楚凌瞬间猛然睁大双眼,扬起脖子,目光空洞的看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唇边不可避免的溢出了一阵含着悲哀与绝望意味的呻吟…… 几天下来接连而来的惩罚给楚凌带来的伤害在这一刻随着这个烙印所造成的无法消弭的伤痕糅杂在一起直击楚凌大脑,他已经破烂的身体和内心仿佛再也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伤害一般,在一阵疼过一阵的灼热疼痛中,意识逐渐从眼中消散,在昏迷的前一秒,楚凌此刻在扭着劲儿疼的心里只无力的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是我…… 第31章 胁迫 谢家大宅,楚凌的房间。 窗外雷雨交加,窗内静默无声。 躺在床上的楚凌睡的极不安稳,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漆黑冰冷的洞穴,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摸索不到任何出路……看不见听不着,就连触手可及的东西,也朦朦胧胧的摸不出来是什么! 这个时候,一道白亮的闪电划过天际,惨淡的白光骇人的声线好像直接劈进了楚凌梦里一样,让他一个激灵瞬间转醒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 室内柔和的灯光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把他漆黑的噩梦填满,他喘着粗气眼神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闭了下眼睛,但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他又把眼睛重新快速的张开,飞快的转头去看他露在毯子外面的右手,在看到上面缠着的绷带的一瞬间,有如火山爆发似的,灼热的岩浆一下子就从心口喷涌出来,下一秒,他已经抬起左手,也不顾及牵扯到下面伤口的疼痛,没一点犹豫的把绷带撕扯开来,几近疯狂的目光在接触到除去纱布遮挡之后的那个暗红色字体的时候刹那癫狂起来! 要把这个东西弄掉!哪怕是把皮肤抓烂哪怕是留下伤疤!……也比这么一个像出场猪肉被打上合格证一般标记强! 楚凌这么想着,动作也是一点没停滞的,就如同一只被人彻底惹毛了的猛兽般,伸手就要去把那个该死的印记抓下去! 只是,在他的指甲刚刚在那个烙印的边缘抠进去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抓住,然后以一种相当强硬的力道把它从那块烙印上掰开了…… 楚凌挣了挣,发现他没办法挣脱的时候一双此刻已经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眼睛兽一般的光芒猛然转过去,却未曾想一头撞进了谢云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里! 谢云此刻一手紧紧的抓着楚凌的手腕将他的小臂举起后折,另一手拿着只水杯,他把手里的杯子和几片药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抓着楚凌的手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看着此刻楚凌那一双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若而变得疯狂充血的眼睛,笑了一下,抬手轻轻的在楚凌此刻冰凉的脸上抚过,不见温度的嘴角骤然挂上了邪气:“你信不信——你要是抓花了它,下一次我就再你脸上印一个。” 恰到好处的威胁,往往都是相当奏效的。 所以楚凌盯着谢云看了一会儿,然后眸子里近似于野兽的血光逐渐在被冷却时候消退下去,然后,那双眼睛缓慢的变得深邃而呆滞,一点点绝望的神色充斥在里面,看上去竟让人有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手却是放松了力道,不再挣扎了。 谢云没有再说话,放开了抓着楚凌的手,拿过桌上之前已经准备好了的药片,动作轻柔的掰开楚凌的嘴给他放了进去,然后又拿起水杯往里面送了点水。楚凌没有再反抗,如同根本就没有意识一般,蠕动喉结把苦涩的药片就着水一起咽了进去…… 谢云见楚凌配合,便温和一笑,放下水杯,从下面的小柜子里重新拿出一卷绷带,拉起楚凌的右手放到自己腿上,一边轻而小心的动作着重新把绷带给楚凌缠上,一边嘱咐:“好好休息一下,别让伤口发炎。” 楚凌任由谢云动作,半天没有反应。直到谢云把他的绷带重新缠好之后,他才轻轻的开口,干脆的,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力感:“为什么是我?” 谢云把目光从绷带上重新抬起来,看了楚凌一眼,“这个东西很奇怪。如果你不是我父亲为我培养的家奴,不是2号的话,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找到你。所以你这个问题……应该去问老天爷。” 楚凌闻言瞬间闭上了双眼…… 谢云想了想,歪了下头,平淡到没有一丁点起伏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在述说一个既定的事实:“我记得你刚到我身边来的时候问我‘我究竟想要什么’的时候,我回答过你,我给你的答案是你的身体以及你的忠诚。也许现在我还不能全得到,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得到的。” 楚凌坐在床上叹了口气,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谢云的目光第一次那样的复杂:“这不像你的风格,也许你不应该对一个家奴有这么大的执念。” 谢云挑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努了下嘴,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颇为随性:“对,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当我那天发现我倒酒的手在颤抖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这种不同让我很难给它下个定义。说喜欢吧,不是;要说是占有欲,可又不单单只是那样;若说是征服欲……觉得好像又缺了点什么。” 谢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而用如同鹰隼盯住猎物一样的眼神把楚凌的整个身影都牢牢的装进自己的眼睛里,缓缓的开口,强大而不容置疑的对楚凌说道:“但是无论是什么都好,你已经被视为了我的猎物。我将要得到我想得到的。” “比方说现在——”谢云说道这里,忽然改变了之前说话的语调和频率,盯着眼前男人的胸膛,像羽毛般轻软的语气带了点邪肆的说道:“我就可以得到你的身体。”说完这话,谢云就伸出手去,温热的手掌顺着楚凌的脖颈向下一路抚过,看着那些被自己的手掌经过的地方无一例外的泛起一片片的小疙瘩,谢云轻轻笑了笑,当那一路走过的手掌受到了来自楚凌睡衣纽扣的阻挡之时,谢云便用一种很自然的动作,毫不犹豫的以优雅的动作把楚凌的一口一颗颗的解了开来……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一点防备着楚凌反抗的表情或者动作,就好像他认定了眼前这个男人此刻不会反抗他一样——就好像一只被猎人看中的猎物一样,即便是想,依楚凌此刻的身体状态而言,也是不允许的。反抗之后再被强行压制下来,对于一头高傲的小凶兽来说,那耻辱是致命的。 果然,楚凌一直都没有阻止谢云的动作,只是在谢云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准备解开他睡衣上的最后一刻纽扣的时候低头看着谢云轻佻修长的手指,淡淡的开口,用混合着麻木甚至是绝望的声音对谢云清清冷冷冰冰凉凉的说道:“只要你真得再往下一步,我选择不了生存,那我可以选择死亡。”如果说活着便要经受着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屈辱的话,那么,他宁可不要。 谢云缓缓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眯眼危险的看着楚凌,阴冷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一丝丝的溢出来,把周围的气温硬是给压低了几度,“很好,你又一次当着我的面忤逆了我。”说着谢云忽然摇头失笑:“你现在就想一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让我无从下手——”谢云停下来,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带着让人说不清意味的笑容看着楚凌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派锦去出任务么?” 楚凌漠然的抬头看了谢云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原本流动的心思在此刻就好像逐渐变成了一潭死水,他并不怕死,所以其他的东西对他而言,也根本就已经无所谓了。如果谢云现在告诉楚凌,如果他不屈服的话那么就要除掉他,那么好,要死就死,要他同意屈从,却不可能。 谢云看着楚凌眸子里木然的神色,一丝快的让人抓不到的别样情绪一闪而过,接着,他再次笑了起来,轻柔的声音却怎么听怎么阴沉,“因为我觉得放他在这里太碍眼了,我应该把他放在一个别的地方,一个——我可以完全掌控的地方。” 谢云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看到楚凌一下子把头重新抬起来,皱紧了眉心。谢云了然一笑,接着说:“我相信锦是忠诚的,但只要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那么总是会出现一些让我无法预料的‘意外’。把锦支到其他地方,不管是哪里,只要那个地方没有你并且在我的完全掌控之下,那么锦就是可用的。” 谢云说到这里,楚凌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原本木然绝望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波动。他看着谢云,泄气的无力开口:“你既然想要得到的人是我,那就不要牵扯无辜。” “就因为我想要得到的人是你而不是他,所以他对我来说没有价值。”谢云对楚凌的话很赞同的点点头,语调凉薄而阴冷,“没有价值的人,在我的处事原则中,没有存活的可能。” 楚凌摇摇头,目光越过谢云的身体去看此刻电闪雷鸣的窗外,淡淡的回应:“他是有价值的。最起码他比我有价值,因为他忠于谢氏。” “呵呵,”谢云闻言忽然轻笑出声,他玩味儿的目光坦然看着楚凌,嘴角冷淡的笑容带着几分猫抓老鼠一般耍着玩的味道,“还不明白么?我想最终让你活,那么他就必须死;如果你最终想让他活,那么你就得消失。如果你想让你们两个都活——”谢云伸手抚摸了一下楚凌柔软的发丝,忽然前倾身体,在自己的头跟楚凌的脑袋交错的时候停下来,在楚凌的耳边意味深长的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那么,你只能求我。” 因为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打破谢家专属家奴只能存在一个的传统。 谢云瞧着楚凌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重新放到自己的脸上,打量研读着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异样的目光,嘴角莫测的勾起,嘴唇开合,封死了楚凌最后的退路:“不要想着你死让他活。因为你死了,我将得不到我想要得到的,那么我会迁怒。” 楚凌看着谢云的原本淡漠的目光在听到这番话的那一刻倏然尖锐起来,他漆黑幽深的瞳孔因为在胸口上燃烧起来的那不可抑制的愤怒而缩成一点,薄薄的唇紧紧的抿了抿,随即又张开口,一字一顿的对谢云说:“谢云,你真的很卑鄙。” 说到这里的时候,楚凌也眯起了眼睛,讥诮而嘲讽的看着眼前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语气嘲讽的说道:“堂堂谢家家主,竟然用所谓的要挟做筹码,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无能吗?” 谢云点点头,随口纠正:“我的确很卑鄙,但那并不是无能的一种。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是必须的。” 楚凌深深的看了谢云一眼,然后没有表情的缓慢点了点头,低沉的语气夹杂着冷意,慢慢的说道:“你给我上了很生动的一课。” 楚凌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谢云倏然动了,他以缓慢优雅的动作和不容抗拒的强势力道就这此刻坐在床边的姿势一点点的把楚凌压倒在了他身体的下面!感觉着身下这具年轻隐忍而具有力量的身体上肌肉瞬间紧绷起来,感觉着身下人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甚至是小腹下面那个此刻温驯的,不明显的凸起部位,这一切都让原本只是准备教训一下楚凌的谢云的某种原始的兽性欲望瞬间提升了上来……他用此刻那微带着点欲望与贪婪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身下的这只凶猛但已被遮掩住爪牙的小兽,嘴边压迫的笑意莫名的带了点愉快,“所以,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谢云带着点薄荷香的男性气息朦朦胧胧的围绕在楚凌的周围,他每一次喘息都不可避免的把带有谢运味道的空气吸进自己的肺里,那灼热而凉薄的味道便随着每一次血液的流动而转到四肢百骸去,让他从里到外的把谢云那散发着情欲味道的动作和气息给体会了个遍! 这对楚凌而言,是一种从没有经历过的,另类但绝对危险的威胁!可他此刻,却偏偏没有力气也不能去反抗…… 在自己和同伴的生命受到强大的威胁时,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只是……让他就这么躺在床上像个女人一样张开双腿去迎接谢云?……杀了他他也做不到! 那么…… 楚凌闭了闭眼睛,好像决定了什么一般,他在谢云准备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度拉伸的时候突然开口,声音失去了冷静,也不复刚才的绝望,只是有些急迫,却也算得上沉稳的对谢云开口说道:“不,也许我可以选择以另一种更为驯服的形式来满足你现在的欲望。” 谢云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被他压下来却明显在想着如何逃脱的小兽,挑挑眉,声音轻快的上扬:“比如?” “比如我用口。”楚凌有些绝望的眨了下酸涩的眼睛,迅速的回答,那飞快速度就好像是怕再犹豫上一秒他就会反悔一样。 谢云怔了一下,他挑着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此刻跟他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神色,那双往日灵动的眼睛此刻是那么的幽深,带着淡淡绝望的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就好像……只要他拒绝这个提议的话,这双眼睛马上就会崩溃…… 一瞬间,谢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想把他逼得这么紧了,也许——应该再给他点时间缓缓。 然后谢云大方的笑了起来,他看着莫名有些紧张的楚凌,耸耸肩,轻松的回答:“如你所愿。”随后,他支起了身子,随意的靠着床头坐了下来…… 在谢云身体的重量骤然从楚凌身上消失的那一刻,楚凌猛松了口气,然后再次闭上眼睛,几秒钟之后再缓缓睁开,眼神厌恶的扫了一眼谢云的两腿中间,死死的握了下拳,头缓慢的俯了下去…… 当欲望被温润的感觉缓慢包裹住的时候,一丝与单纯的征服所带来的感觉不同的异样快感逐渐在谢云的心里升腾,让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了起来…… 楚凌,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32章 缓和(上) 谢云和楚凌这一个月很忙,说的夸张一点,简直就是忙得没日没夜昏天暗地。 谢氏在年初的时候敲定了海外扩展计划,经过了大半年的铺垫准备,八月份的时候终于准备强势出击扩展海外市场,一大推相当棘手的工作一件接一件的通过电话传真邮件等一系列方式传到谢氏总部,而谢云和楚凌偏偏因为之前种种而把自己手头工作的进程耽误了下来。 盛夏的深夜,谢氏集团的总部大楼里,仍旧有几间零星开着灯的办公室在挑灯夜战。而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谢云在仔细的看着一份报告,而楚凌则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双手快速的敲击着键盘,在他身边,仍旧有一小摞没有输入数据的资料。 一开始的时候,楚凌运作的很快,堆积如山的工作让他没有功夫去顾及其他。但当他终于把一份资料整理好送了一口气的时候,他酸涩的眼睛眨了眨,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自己放在键盘上的双手上,然后便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在自己右手的手背处,原本平整的皮肤上,赫然一个“谢”字刺痛了楚凌的眼睛! 楚凌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已经愈合变成了他皮肤一部分的烙印,自然放在键盘上的双手一根一根的曲起,最后缓慢的攥成了拳头,深不见底的黝黑瞳仁中,闪过了一丝刻骨的厌恶和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恨意…… 这个时候谢云忽然起身拿着一本已经整理好的文件向楚凌走过来,沉浸在紧张工作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楚凌此刻不对的地方,而是在楚凌身侧站定后把手中文件扔给了楚凌,一副标准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对楚凌说:“你看看这个。” 楚凌目光迅速一闪,眨了下眼睛隐去了眼中其他的神色,泰然自若的把谢云扔过来的文件拿起来一一翻过,末了他抬起头来微微皱眉,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是我之前疏忽了。”谢云没觉得有一点不妥的坦言,他挑了下眉,带着点无奈的随意目光看着沙发上这个此刻脸上已经有了淡淡倦容的男子,“不过问题不大,重新做一份吧,交给你了。” 楚凌没什么异议的点点头,看着谢云转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由翻了个白眼——完了,又来了,简直就没个尽头了…… 快十一点的时候,谢云终于从自己的老板椅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楚凌身边看着这个此刻仍旧在埋头苦干兢兢业业的下属,微微笑了一下,低头问道:“做完了吗?” 楚凌没有抬头,“还差一点。” 谢云点点头,鼓励性的拍了拍楚凌的肩膀,略高的带着叹息的语气显示着声音的主人此刻已经从紧张的工作中放松了下来,“明天再做吧,我们回家。” 楚凌抬头看了谢云一眼,然后很痛快的合上电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很快的,谢云楚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办公室。长久的坐姿让楚凌觉得他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好像生锈了一样,在每走出一步的时候就会发出顿涩的声响来…… 楚凌跟在谢云身后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段时间以来的半强制性超负荷工作让他感觉到已经有些消化不了了……就好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他能感觉到自己原本强韧的脑部神经因为近一个月以来的不停运转而变得越来越细,就好像下一天下一刻甚至是下一秒,就要不受自己的控制崩断了一般! 还有因为超负荷工作而带来的一些列连体反应——厌食,失眠,紊乱的生活作息……个人时间简直就是少得可怜偏又乱得一塌糊涂! 这不是因为他工作能力不济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楚凌几乎可以断定,没有人可以经受得住如此快节奏的强大工作量。 他疲惫的放下手臂,向前看的目光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前面男人的背影上面,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光芒渐渐复杂了起来…… 这个男人……他一直都是在这种超强度的工作下过活的么? 想到这里,楚凌忽然摇头苦涩而自嘲的笑了一笑——人家总裁都还没有觉得怎么样呢,他这个家奴倒是先觉得累了。 真是……不怎么称职呢。 回去的路上,原本沉默的车厢里,谢云坐在后座,忽然打破了这份独属于夏季深夜里特有的宁静。他打量着前面专心开车的楚凌,随意一笑之后问道:“最近辛苦了。明天晚上我去游泳,你去不去?” 楚凌一愣,从后视镜中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后面那个穿了件神色短袖衬衫目光平和的男人,挑了挑眉,楚凌用毫不掩饰的质疑口气反问:“少爷,您确定明晚会有时间吗?” 谢云闻言皱皱眉,略显无奈的语气带了点慵懒的缓慢回答:“没有时间——可以挤出来时间。我们需要放松一下,在这样下去,头脑会混乱。” 楚凌点点头,没有答话。黑色的宾利以一种轻巧而平稳的速度迅速的消失在了夏季的黑夜里…… —————————— 第二天晚上,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没有加班的谢云和楚凌来到了城郊谢家的名下的一所别庄里。地处半山腰的位置,即便是在这盛夏的时候,也可以感受到清凉爽快的山风徐徐的在身边吹过…… 换好了泳裤的楚凌披着浴巾站在更衣室外面,看着今夜格外晴朗深邃的夜空,闻着带有淡淡草香的清凉空气,不由得仰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缓缓的吐了出来,顿时觉得连日来围绕在自己身体各处的压力被卸下了一大半。 他面前不远处就是泳池所在,清澈见底的池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银光。泳池非常的大,以至于以他此刻站的位置来看另一端的谢云,竟然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楚凌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向着谢云的方向走了过去。在他能借着月光和泳池上淡淡的灯光看清楚谢云的时候,他一直一同一个频率在前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因为各种主观或者客观的原因,在楚凌心里,他从来没有把谢云跟漂亮划上过等号。但此刻,披着白色浴巾随意的坐在泳池边被淡淡的白色冷光所笼罩的男人……确实漂亮性感的让他也无法否认。 在某种带着点任性的歧视下,楚凌一直觉得谢云是那种养在深宅大院里面的大少爷,头脑绝对好用,工作能力可能也是一流,但肯定不会有那种健美的身材流畅的线条以及象征着强悍爆发力的肌肉。不过事实证明,他错了。 谢云的皮肤确实呈现出来一种不经常裸露在外的白皙,但却并不纤细柔弱。胸膛和小腹间隐约起伏突出的线条自然而流畅,紧绷的肌肉纹理散发着自然而然的力量美,长腿随意弯曲蜷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放松而优雅…… 楚凌惊叹中带着点失神的盯着距离他不远的谢云,当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在不经意间把目光放在了谢云脸上的那一刻,却看到了谢云温和中糅杂了点戏谑的看着自己! 楚凌猝不及防之下被谢云揶揄的目光看得一惊,他迅速的别过头把眼睛转到远处去看着漆黑的山峰,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在月色的掩盖下并不容易让人察觉。 谢云看着楚凌的反应,无声的咧开了嘴角,事实上,在楚凌打量他的过程中他也在细细的打量着楚凌。看着这头褪去了外衣遮掩的小兽修长而结实的四肢,处于一种放松状态的皮肤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水色光泽。谢云从楚凌的脖颈开始,沿着那身体流畅之极的线条一路看下去,白净紧致的胸膛、柔韧有力的腰腹、齐头泳裤下包裹的那个不明显的突起以及下面那两条光裸着的,修长结实而力量十足的腿…… 这一切……让谢云觉得他的喉咙在微微的发干,心情却莫名的好了起来…… 招招手把楚凌叫到自己身边,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来,谢云故意用带着贪婪的湿热而粘腻的目光上下环视了楚凌一圈,末了歪头好整以暇的笑着对楚凌暧昧的问道:“还满意你刚刚所看到的吗?” 楚凌一怔,谢云此刻半真半假的滑腻暧昧的气息把他彻头彻尾的笼罩起来,偏偏这个问题,让他没有办法回答。而失去了距离的遮掩之后,在谢云的眼皮底下,楚凌的那张白皙的脸上纠结的红晕被尽收眼底。 谢云忽然开怀大笑,他朝前方的池水扬了扬头,无论是看人的目光还是揶揄的语气,都揶揄无比:“想什么呢?我问你这泳池,你看着还满意么?” 楚凌一怔,睁大了眼睛有些气结,却有偏偏发办法发作。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强迫自己真的把思考的东西放到眼前这一池清水上,把这个格外宽敞的泳池重新的、仔细的端详了一遍,但别说,在他刻意的转移注意力的情况下,心思还真就脱离开了之前的窘境。楚凌点点头带点犹豫的回答:“很好。只是……” 只是这么大的泳池只用来给你一个人游泳有点奢侈。 不过这后半段,楚凌倒是很明智的没有说出来。 谢云也无意追究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你擅长游泳么?” 楚凌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还说得过去。” “那——”谢云盯着眼前的这个目光看着远处的男人,忽然提议:“来两圈比一比吧!看我们谁游得快。” 怎么也没想到谢云会作此提议的楚凌闻言一愣,但转念一想,他转过头把目光放到谢云身上,挑了下眉:“那赌点彩头吧,要不然比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谢云也怔了一下,然后他缓缓的前倾身体拉近他与楚凌之间的距离,带着疑问的缓缓笑了起来:“彩头?想要什么?” 自上次被惩处在谢云的面前彻底撕掉面具之后,楚凌也就不愿再做些虚伪的伪装了,在只有他和谢云两人的时候,他与谢云相处的态度多半是更为随性的,而谢云对此倒也并未刻意要求。所以,楚凌此刻放松身体向后靠在后面的石台上,歪头随意的回答:“我还没想好,少爷以为呢?” 谢云眼神闪烁了几下,想了想,突然高深莫测的笑了。他打量着此刻悠闲放松的男人,说道:“这样,如果你赢了我就许你一件事儿;如果我赢了——”谢云说道这里声音渐低,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双带着湿热欲望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楚凌…… 楚凌心里一紧,当下状似随意的给谢云打了个太极:“少爷可别提太难的事儿,太难的话,那楚凌就有可能因为做不到而不比了。” 谢云邪肆一笑,因为身体里某种越发凸显的欲望而变得格外贪婪而幽深的眼神暧昧的盯着楚凌薄而好看的淡色嘴唇,陡然伸手用拇指的指腹在那饱满的光滑的唇瓣上慢慢抚摸了过去,低沉磁性的声音越发的华丽起来,“如果我赢了,那今晚你就用它来服侍我吧。” 这句话显然在某种隐晦的层面上刺激到了楚凌的痛楚,他原本放松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被猎人惹毛了的小野兽一样,目光凶狠的瞪着谢云,简短而愤恨的说了一句,“我不会输的!”紧接着就从池边站起身来,走到一侧的跳台边一丝不苟的做上了下水前的准备运动。 “哈哈!”谢云看着楚凌的一系列动作,开怀大笑起来。一扫他与楚凌之间连日来的低沉而压抑的气氛,谢云笑得格外畅快。 而正在做伸展运动的楚凌听到笑声目光忍不住向谢云的方向看过去,楚凌奇怪的发现,在此刻那个格外清朗而干净的轻松笑声里,这个谢氏总裁的样子竟然更像一个大男孩…… 第33章 缓和(下) 很快的,谢云叫来了两个侍从来做裁判。当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楚凌和谢云同一时间扎进了水里,原本平静的水面因为他们的进入而激起了两朵漂亮的水花…… 在这场比赛里,没有上司与下属之分,有的只是拼尽全力的输赢。 两个来回之后,当谢云和楚凌的手同一时间碰到池边的时候,他们一起从水里抬起头来,谢云扬眉,有些迫不及待的问站在上面的两个人:“谁先到的?” 被谢云眼光看上的那人莫名的有些紧张。他吞了口口水,有些犹豫的回答:“回少爷,在我这个角度看……你们两个是一起到的……” 谢云无声的把询问的目光放在另一人的脸上,那人恭敬垂头,“我也一样。” 谢云挥手让他们离开,这个时候手扶着池边放松的让身体在水中半沉半浮的楚凌好像松了口气一般的对谢云耸肩笑了一下:“既然是一起到的,那我们就相互抵消了,谁都用不着要什么了。” 谢云哈哈一笑,但不同于楚凌的放松,谢云笑得格外的阴险而小人:“既然是我们一起到的,为什么要相互抵消而不是两个都做呢?这样才是正理吧?!” 怎么也没想到谢云会来这么一出的楚凌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他睁大眼睛紧紧的在谢云的脸上盯了一会儿,当他在那上面完全找不到开玩笑的意思之后,楚凌的眼睛开始变得忿恨起来:“谢云,你真的很无耻。” “谢谢,我会把它当做是对胜利者的赞美。”说完,谢云哈哈大笑,声音是楚凌第一次听到的爽朗而开怀…… 楚凌接近抓狂边缘的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气急败坏,“这有什么好笑的!” 谢云停下笑声,眼神格外轻松的看着楚凌,别有深意的问道:“你没有听说过,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 楚凌瞪了谢云一眼,别过头去,“谬论!” 谢云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也许吧,但是我信奉。”话落,他猛吸口气,再次一头扎进了清凉的水中,向池子的另一端快速的游了过去…… 在他身后,楚凌单手握拳,异常愤恨的砸了下水面…… —————————— 从泳池出来之后,谢云带着楚凌到距离泳池不是很远的地方去泡温泉,日式的露天池子里面升腾着热气的泉水引自山上的一处天然温泉,用竹筒连成一线一路延伸下来在池子边缘的上方徐徐留下,这方法其实在现代来讲是相当奢侈的,但无可否则,虽然古老但确实健康。 温泉微热的温度让四周都淡淡的飘起一阵阵挥之不去的飘渺白雾,不知哪里被安装了音响,此刻良好的立体声传来连绵不绝的舒缓音乐,让泡在池子里的两个人都不由得完全的放松了身体…… 他们进来不久,有侍者送过来了两瓶清酒,动作流畅无声的放在了谢云和楚凌中间镶着石砖的地面上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楚凌看着谢云阖眸放松的靠在池边,忽然开口问道:“你常常来这儿么?” 谢云慵懒的缓缓睁开眼睛,点头回答:“当觉得累了的时候。” 闻言楚凌半晌没再说话,谢云则在这个时候伸手拿起一杯清酒懒散的眯起眼睛,很享受的喝了一口,之后才听到楚凌重新出声,光听声音谢云就从里面抓到了一丝不解的情绪,“这样值得么?你其实完全可以把大把大把的事情交给底下的人去做。” 低头抿了口酒,谢云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酒杯,又抬眼看了下楚凌,点点头,“是,我的确可以那么做。但收到的效果却要比我想要的欠缺很多。” 楚凌蹙眉,目光犹疑不解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让他看不清楚的男人,“但是你现在这样活得很累。” “也许,”谢云不置可否的把手上的酒杯放回到身旁的托盘里,可有可无的回应道:“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这个大概就叫做宿命。” 谢云好像并不想在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上过多的进行下去,他看了看离他不远的楚凌,话锋一转:“你最近好像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的工作,心态都非常好?我一直以为,之前对你那一系列的打压——”谢云说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楚凌的右手,“多少会让你有些耿耿于怀或者记恨在心。” 楚凌闻言随意的挑了下嘴角——记恨在心是肯定的,至于耿耿于怀……那还真的就没必要。 于是,楚凌也拿起清酒抿了一口,接着看着酒杯苦笑了一下,配合着他此刻表现的格外豁达的表情,颇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接受它要比不停的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要好得多。”他说着看着谢云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语气轻松的继续说道:“这就是我可以活着从训练营里走出来心里还没有变态的原因之一。” 谢云点点头,再次拿过酒杯对楚凌优雅绅士的一举杯,赞同的笑道:“很有道理。” “话又说回来,”楚凌抬手也对谢云举了举酒杯,“我以为经过上次之后你会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对我实行高压政策,但很显然你也没这么做。” 谢云原本正要低头喝酒,而楚凌的这句话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的动作,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楚凌,失笑,“我应该这么做么?” 楚凌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膀,低头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谢云也没有再说话。舒缓的音乐声环绕在这个不大却精致的温泉池周围,天空中,繁星点点,幽深的颜色让远处的山峰显得一片苍茫…… 良久,靠在池沿闭目放松的楚凌忽然用低沉的嗓音再度开口,略带沙哑的磁性调子让人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你这样事事亲为的快节奏工作,能坚持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谢云认同的点点头,“没错,也许熬太久了身体就会负荷不了。本来我这样最多坚持个十几二十年也就够了,因为我可以再培养出来一名接班人,但是……”谢云盯着杯中反射着淡淡光芒的液体,平淡的语气并没有因为他将要说的话而变得局促或者紧张,“我现在的性向告诉我,想让一个女人为我生孩子,这件事情是很困难的。” 楚凌睁开眼睛,别过头去看谢云,脑中一下子腾起之前谢云对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暧昧。他忍不住皱眉在谢云话音刚落的时候追问了一句:“你是个纯粹的同性恋?你喜欢的就是男人?” 楚凌话里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让谢云觉得有趣,他瞟了楚凌一眼,故意用一种湿热而暧昧的目光在楚凌的身上轻飘飘的扫了一遍,接着很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大方的承认:“我对女人,提不起来兴趣。” 楚凌特意忽略了谢云那明显是做给他看的眼神,微微低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阴影把眼底衬托得更加深邃…… 怪不得跟他跟了谢云这么久,都没见谢云身边没有什么情妇之类的。 谢云在那之后拿过了酒杯,却并没有喝,而是放在手中把玩,原本轻淡的语气忽而变得格外正经深沉起来,“我想用我这双手来改变一些东西。” 楚凌抬头,蹙起眉峰,询问的声线里带着些奇怪的郑重:“改变什么?” 谢云缓慢的轻笑了一下,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意有所指的对楚凌随意说道:“谢家有些规则太老了,已经不适用了。” 谢云的话让楚凌的身体陡然一震!因为没有人比作为专属家奴的他更清楚,谢家有多么悠远的历史,底下的关系又多么的错综复杂。这些规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改一条,也许就可能撕掉表面维持着的平衡,或者说将有可能引起一场很大的祸乱。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家主也没有那个权力去更改谢家延续上百年的潜规则。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究竟是因为这么而要这么做? 沉默了一会儿,楚凌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事情告诉我?难道——你认为我是可以信任的?”只不过很显然,楚凌问这句话的语气相当讥讽。 谢云盯着楚凌讥诮的眼睛轻笑:“也许你是不值得信任的,但是有一点——你和我的利益是相同的。”他用目光向楚凌传递了一种别有深意的味道,缓缓的开口,低沉而华丽的声音格外笃定,“你也希望我改一些很古老的规定,不是吗?” 摆摆手,谢云把楚凌要说的话压下来,喝了口酒,伸手到右侧的墙壁上按了下铃。接着上下活动了几下脖子,用很享受的语气安抚楚凌,“现在这种时候,不适合谈工作。我不想让任何有关工作的事情参杂在我放松的时候,好好的泡个澡找人按摩一下,然后在美美的睡上一觉,”说到这里,谢云勾起嘴角,一个说不清味道的笑容缓缓爬上来,他对楚凌说话的口吻忽然变得很戏谑:“你不觉得你应该——为我做点什么了吗?” 楚凌闻言很镇静的挑起眼角看了看谢云,薄唇开合,平淡的语气就好像正在跟谢云闲话家常一样,“既然你说打平手了我们要两样事都做的话,那我请求少爷许我的那件事就是……”他挑眉耸肩,一派悠然,完全不担心眼前这个男人会毁约,“让我不用做这个。” “哈哈~”谢云朗声一笑,他意料之中的抬手向楚凌的方向指了指,“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 —————————— 楚凌躺在按摩床上,一向才思敏捷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现在的状况。游泳泡澡外带按摩放松?还是跟家主一起??无论怎么讲,这待遇都太好了吧?!更何况就在不久前,他跟谢云之间还发生了一段相当不愉快的回忆。 楚凌抬头看了此刻正舒服的闭眼享受的谢云一眼,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谢云那么泰然自若。 从小到大他所处的环境让他很少跟女人相处,虽然至今为止楚凌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的性向是非常正常的,但那并不妨碍他对于美女按摩这项顶级服务所产生的不自在。 “少爷,”楚凌从按摩床上做起来,也不去看此刻身后的按摩师是什么反应,只自顾自的对谢云表达他此刻想离开的意思:“我觉得我还是在外面等您好了。” 谢云懒散的睁开眼睛,眼神慢吞吞的转过去放到此刻已经坐起的楚凌身上,然后那双墨黑的眼中神采一点点聚集起来,意味深浓的打量了楚凌一眼,接着谢云轻轻的挥挥手,让按摩房里的两位美女按摩师退出去,猝然变得邪肆的目光悠然的放在楚凌脸上,谢云向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才想起来,之前看你简历的时候记得你修习过人体按摩的课程。放着现成的家奴不用,好像有些不太划算。” 闻言,楚凌的眼中迅速的闪过了一丝快得连谢云也没有捕捉到的情绪。紧接着他神色如常的看着谢云,无奈的叹了口气,人倒是从按摩床上下来走到了谢云的身边,伸出手来放在了谢云的脊背上:“是我忘记了你恶劣的本质。” 轻音乐回荡的室内,楚凌的手掌在谢云光裸的背上不轻不重的揉捏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以及老道的手法让谢云忍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第34章 暴走(上) 忙碌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从盛夏进入初秋,仿佛只是那么一转眼的事情。忙完了集团扩张的事情,压在谢云和楚凌两个人身上无比巨大的石头算是撤下去了,生活作息也就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 九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没什么事儿的楚凌离开了谢家大宅,约了温子渊在卓越名下的一家西餐厅见面。 温子渊仍旧是那一副暖阳般和煦的样子,一套白色的西装被他穿起来,非但不见一点做作,反倒是把他自然而然的优雅衬托得更突出了几分。 落座后,温子渊勾起嘴角看着楚凌,缓慢磁性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吞:“阿凌,最近怎么一直都看不见你啊?” 楚凌也笑了一下,很友好的那种,“最近比较忙,有劳温总惦记了。” 温子渊脸色有些古怪的皱了下鼻子,微微皱眉看着楚凌,语气有些无奈,有带了点为难:“阿凌,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公式化的叫我温总啊?” 楚凌挑眉,“比如?” 见楚凌并未反对,温子渊笑着眨眨眼睛,“我大你几岁,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叫一声‘温大哥’好不好?” 这称呼对楚凌而言有点亲昵。但他还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同意了,点点头,他低声而随性的叫了一声“温大哥。” 温子渊很开心的笑起来,他低头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楚凌喝咖啡的右手上的那一块小小的烙印,心陡然一沉,当他再抬起头去看那个波澜不惊的男子时,不知为什么,心中带上了淡淡的,却让他怎么也无法忽略的疼。 温子渊赶紧把目光从楚凌的手上移开,维持着面上那张笑脸,他快速的让自己的思维转移到其他方向去:“你上次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不过现在看到阿凌你好好的坐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提到上次被温子渊救了一命的事情,楚凌再次勾起嘴角,上挑的弧度里带着些感激,但在温子渊看起来却也莫名的有些别有深意:“谢谢你上次来救我。我这次约你出来,就是想为上次的事情送你一份谢礼。” 温子渊挑眉,饶有兴致,“什么谢礼?” 楚凌维持着他的笑脸不变,黑白分明的眼睛配合着笑容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他此刻的眼神,很平稳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听起来竟然带上了粘性,说出来的话却是没头没尾的:“谢云——他要重新订立谢家规则。” 温子渊闻言身体猛然一震,正在搅咖啡的小勺因此而喷上了咖啡杯,发出了一声清越的脆响。 楚凌无所谓的耸耸肩膀,眯起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面的感激与友好全部消退,剩余的只有淡漠,“算是报答你上次的救命之恩吧!”说完轻轻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温子渊也从座位上站起身,不知为什么,楚凌眼里那疏离的目光让他格外的不安,他勉强维持着一如往昔的温暖笑容,看着楚凌的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挽留之意:“既然来了我们就坐这儿叙叙旧吧,见你一面不容易,别这么快就走。” “我这个人,朋友很少。”楚凌闻言淡淡的笑了,那笑容明显是别有深意的,可到底是什么意思,温子渊分辨不出来,“但是,我对于交朋友有一个原则,就是从相交之初开始,对我便没有任何利益图谋的。也就是说——他不是因为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才来接近我的。” 温子渊猛然一震,他失去了优雅笑容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微微张口动了下喉结,却没有任何言语说出来。 楚凌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惋惜,“我之所以叫你温大哥,并不是当你是朋友,而是……把你当个熟人吧。你救过我一次,这个也算是我报答你的附加品吧。”话落,楚凌转身,再也没停顿的离开了西餐厅。 而这次温子渊也没再阻止,而是重新坐了下来,晃了晃杯中的咖啡,没有说话。 —————————— 这天其实无论是对于谢云还是对于谢家大宅里面的其他人而言,都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只是来这里不到一年的楚凌并不知道,当然,也没有人会因此而特意跑去告诉他。 唯一让他觉得与往日不同的是当他晚上开车回去的时候,一位穿着还算光鲜的老妇人正在大门口拼命对里面喊着些什么,而谢家的护卫正在和她拉扯着。 楚凌没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因为当他把车在门口停下来准备看个究竟的时候那个妇人已经被拖离开了谢家的大门外,而楚凌,看着她流着泪跑开了…… 在车里楚凌看着这一幕疑惑的皱起了眉头。单论谢家在北京城的威名这里平时都是没有人敢乱闯乱闹的,更何况这里地处市郊……那这个敢在大门前又哭又喊,谢家护卫对其虽然强硬却明显不敢损其毫发的老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想归想,楚凌却是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他再次踩了油门一路开到车库,走进大厅的时候就看见在只稀疏的亮了几盏壁灯的大厅里,谢云正站在离门不远处的落地窗前,负手无声地看着外面。 昏暗中,谢云周身所散发的气压很低,那是楚凌进来都没有再感受到的强烈的压迫感。 楚凌心里犯嘀咕,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刚要弯腰行礼打招呼,却不想谢云竟然先开口了。他转过头,一双隐在黑暗中的眸子无声的放在楚凌身上,把他锁死。简略而低沉的问道:“去哪儿了?” 楚凌识趣的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实话实说,“我去见了温子渊,少爷。” “为什么去见他?”谢云再次开口,声音不知为什么倏然冰冷起来,阴沉而压抑的声音就好像要把周围的空气都挤走一样。 “上次我在锦手下受伤是温子渊救了我,现在工作已经不怎么忙了,我就趁机去答谢下他。” 谢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接受了楚凌的说辞,接着把目光重新放在了窗外,对楚凌随意的摆了摆手,“上楼吧。” 楚凌点点头无声的转身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在周围已经没有别人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缓缓的蹙起了好看的眉…… 今天的谢云有些不对。他可以很敏锐很清晰的感觉到,可他又偏偏说不上来这个男人到底哪里不对。只是感觉谢云今天很沉闷,沉闷得甚至有些阴冷。这是在他们齐心协力忙碌的这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出现过的…… 楚凌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一直让他感觉很温和的谢云忽然就变成了这样,这种毫不掩饰的,咄咄逼人的阴沉威压只有在他叛逃被抓回来之后才见过一次…… 楚凌默默的在心里把这些天以来所发生过的事情全部过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纰漏的他脑海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是今天他跟温子渊说的那些话被谢云知道了?可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摇头把这个唯一可能的猜测否掉了。这不可能。他和温子渊的相约地点是在温子渊名下的餐厅里,那个时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谢氏的触手无论再怎么长,也不可能长到随便一个小餐厅都会派个人来盯梢的地步。 难道是温子渊告密?楚凌刚想起来这个人,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更不可能,因为温子渊想要的跟谢家的利益是相背离的。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对于自己告诉他的那个消息,应该怎么处理才对…… —————————— 第二天是周一,楚凌吃过早饭之后去车库提车,却在一旁看到了老管家陈鸿。看样子,似乎是刻意到哪里去等他的…… “鸿老,早上好。”楚凌装作无意的跟陈鸿打招呼,笑容平淡。 陈鸿点点头,把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递到楚凌手上,语气上夹杂了点严肃的对楚凌吩咐,“如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楚凌皱了下眉,奇怪的对眼前的老头子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你别管了,”陈鸿朝车子的方向仰了下头,皱起的眉间严肃而郑重,整张脸都是如临大敌偏又有些无奈的古怪表情,“只要今天少爷让你开车去谢氏以外的地方,无论是去哪儿,你都要告诉我。” 楚凌闻言不露痕迹的皱皱眉头——他不喜欢这样。 且不论忠诚与否,单就现实来讲,他即便是顶了个“家奴”的称号,那也只不过是谢云一个人的家奴而已,他不受命于家主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别说眼前这个老男人只是个管家,就算是谢云的父亲也一样无法命令他做什么。 那么,如果不是谢云亲自命令我让我告诉你他的行踪,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命令? 楚凌看着陈鸿,嘴角貌似和善的微微一勾——老头子,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这个笑容明显取悦了陈鸿的脑部神经,他伸手拍拍楚凌的肩头,“听我的没错。” 楚凌没什么异议的点点头,转身到里面去把车开了出来…… 谢云上车后,楚凌把车开起来,他们开起来就如同已经过去的无数个早晨一样以一种迅速而平稳的车速向着谢氏的方向开,而当他们已经离开了谢家大宅的范围遇到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坐在后座的谢云又像之前很多次那样简短的给楚凌命令:“左拐。” 这时候正好是绿灯,楚凌没有犹豫,打了方向盘就调转了车子的方向。 按着谢云的指示把车子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一处停车场。谢云告诉楚凌把车子停进去,而楚凌他虽然不明白谢云是什么意思,但看着谢云那离开谢家之后仿佛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聪明的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找了个车位把车子停了下来。 谢云二话没说的下车向着左侧走去,不明所以的楚凌也只能锁了车快速的跟上。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走在前面的谢云在一辆宝石蓝的威龙GT跑车前面站住了脚,掏出兜里好像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钥匙,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席上。 已经走到谢云跟前的楚凌一愣,谢云坐在车里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的敲了两下玻璃,对楚凌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 楚凌无奈只好打开车门坐进去,紧紧的皱起眉头,微眯着眼睛疑惑不解的看着谢云凝声问道:“少爷,我们去哪儿?” 谢云把自己腰间的安全带紧了紧,闻言面无表情的往楚凌身上扫了一眼,并未回答楚凌的问题,只是挑挑眉,凉凉的说道:“你最好把安全带系上。”话落,他启动车子,平缓的倒退出了停车场,在上了公路只好微微停了一下,前轮微微打滑,伴随着一声轮胎的尖叫迅速开了出去,轮胎前前后后大概只转了三四千转的样子,而谢云已经把车速从一档提到了第三档! 迅速提速前后的瞬间失重让楚凌眼前有些发黑,系好安全带的他转头一双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谢云,而谢云却如同没有看到一般,兀自盯着前方的道路,以最大的车速把GT开出了北京城! 楚凌不知道谢云到底要去哪里,这种时速超过300公里的开法让他不敢去问多余的问题让谢云分心,只是他可以从车速上感觉到,谢云那好像从昨天开始便一直淤积的某种负面情绪正在随着车速的提高而一点点的宣泄出来。 他看得出,此刻的谢云,接近暴走。 很快的,他们上了山道,这条路上没什么人,还算宽敞的公路一路盘旋到了山顶。而谢云,竟然在这时候把车子的速度提到了最大档!非职业的车手,以时速四百公里这样的速度上山道……这简直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你要做什么?!”楚凌本能的对旁边紧绷着脸部神经没有任何表情的谢云大喊道! 谢云没有看楚凌,只是用相当冷冽阴沉的声音对楚凌冷冷的说了两个字,“闭嘴。” 这种情况下,楚凌承认他无法淡然的听从谢云的命令。所以他仍旧用很大的声音对谢云说话,好像在以此来换回谢云的理智一样:“你到底要去哪?!” 谢云冷淡的声音也瞬间大了起来,出乎意料的强硬:“闭嘴!我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楚凌皱眉紧抿着唇看了一眼旁边冷着脸的谢云,微眯的眼睛有瞟了一眼已经离他们不远了的第一个弯道。终于没在说话,而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扶手…… 作者有话要说:唔……谢老大失控鸟~~奸笑啊奸笑 远目……俺去睡了……眯一会儿起来跟龙去订车票去……祈祷假如我起来晚了也还是会邮票的吧……望天…… 咳!看看更新时间吧老大们~~早上五点五十多……俺忙完了作业又来更文啊啊啊~~亲爱滴们~乃们忍心霸王我咩?……抽搐…… 第35章 暴走(下) 结果果然不出楚凌所料,将要入弯的一瞬间,谢云忽然刹车减速,把脚下踩着的刹车踏板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在车子即将入弯的一瞬间微微向左转了下方向盘,接着又把方向盘向右猛转,蓝色威龙GT的车头刹那贴着弯道转向,在他自发的把原本保持稳定的车体重心破坏掉的同时车尾自然而然的向左横着甩出去! 当车子以这样的状态横着滑到弯心的时候谢云又把方向盘转到了左边,车身迅速的横着滑出弯道之后谢云又重新把方向盘转回原来的位置,车子便恢复到了之前急速向前行走的状态了…… 主动制造转向过度,也就是所谓的漂移。 整个过程中,谢云一直冷漠理智而从容熟练的完成了一整套堪称完美的漂移动作,而楚凌却不是。在车子重心转移的那一瞬间楚凌觉得他自己的心脏都跟着车子的摆动而跳起来了,他紧绷着脸手握着扶手,刚刚惊魂未定的想开口说话,但还没等他说出来,又是一个弯路,谢云仍旧速度不减的把车子横着甩了出去! 楚凌觉得谢云疯了! GT马力全开的速度下转移重心漂移过弯!这种事情楚凌觉得放在他的手里或许还更有保障一些,而谢云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出门有司机出国有飞机的主儿,用这样的方式来飙车,根本就是不要命了! 但很快的,楚凌在这种无奈的情况下不得不承认了谢云的技术,连续几个这样的弯转过去之后,楚凌微微放松了已经本能的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手上抓着上方扶手的力道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次的过弯,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扣着,他甚至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在那样迅速的重心转移和方向的骤然改变之下被甩出去! 这个时候楚凌不得不真心的去感谢他曾经所经受过的系统性训练,否则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吐的天昏地暗的…… 他们就以这种不要命的跑法一路在轮胎的尖锐鸣叫的伴奏下到达了山顶,谢云稳稳的停了车,仍旧是一言不发的打开车门下去了。 而当楚凌在车里稍微稳了稳连续失重所带来的漂浮感之后狠狠的喘了口气,下车的时候他才发现山上其实是一个占地相当广阔的跑马场。 当楚凌追到大堂的时候,谢云已经打了卡进去了。从前台小姐那人走了仍旧不减的笑容来看,谢云应该是这家会员制跑马场的常客…… 谢云这种几近疯狂的状态让楚凌感到不安,他不敢停留的迅速像谢云离去的方向追过去,却发现那个男人竟连衣服都没换,头盔都没戴一个就到了马房! 他好像已经有目标了一般,挥手拦住了要过来牵马的侍者,直接走到倒数第二个马房处,打开栅栏抬手就把一匹通体漆黑额头带着白方块的高大骏马给牵了出来。紧接着谢云一点没停顿的蹬着脚蹬跨坐上去,手中缰绳一紧,单手大力的打在马屁股上,那马便高亢的嘶鸣一声之后抬腿奔了出去! 楚凌下意识的四下观察了下场地,铺着草坪的场地大得让他一眼望不见尽头,只是那好像是是边缘的地方隐约高耸的大片葱郁林木让楚凌心里骤然一紧。他赶紧看了眼谢云去的方向,接着迅速的从马房里牵出匹马,也来不及去看这马长了个什么样子,双脚用力一夹,那批枣红色的小家伙便也嘶鸣着冲了出去。 但不管楚凌再怎么努力,他也仍旧追不上谢云。 谢云先他一步离开,这本就占了优势,那匹马好像也是谢云所熟悉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楚凌发现他的骑术竟然不如谢云!那男人好像很擅长这个,每一个姿势动作都纯属无比,这让只精通于实用技术的楚凌望尘莫及。 谢云骑着马在跑道上快速的跑了两圈,在最后一圈末尾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转弯或者停下来,而是以一种更为疯狂的速度向边缘的树林那边骑了过去! 楚凌呼吸一滞,一向沉稳平淡的脸上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追不上谢云的他只能对前面那个不明所以又莫名其妙发疯的男人大喊:“少爷!别进树林!!” 那喊声很大,回音响彻山顶,谢云却是置若罔闻的继续向前跑。 楚凌没有办法,看着马上就要离开自己视线的该死男人,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果然,穿梭在林中的谢云很快被不规则延展的树枝在右臂的位置刮出了一道血痕,然后很快的,又是一道…… 直到谢云身下的那匹黑马都因为障碍太多而停了下来,谢云才从马上跳下来,面无表情的靠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追过来的楚凌远远的看到谢云停了下来,也利落的从马上飞快的跳下来,随后把缰绳挂在了一个树杈上,向谢云快速的跑过去。 他跑到谢云跟前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一直以来自制的高高在上的谢家家主,竟然会在一次跑马的过程中伤了自己的右臂,而且从伤口流血的程度来看,伤得应该还不轻…… “有烟吗?”谢云一双黑白分明的冷冽眸子静静的看着楚凌,声音淡漠的问道。 楚凌摇摇头,看着谢云手臂上仍旧细细留下来的血,皱眉把自己衬衫的一条袖子撕了下来,作势就要先把谢云的伤口绑上,“小臂的伤只擦破了表皮,没什么事儿,上臂的伤口很深,我先给绑上止血,然后我们得去这里的医务室处理一下。” 楚凌说得很紧张,手上配合着动作也是相当快的把袖子撕了绑成一长条,却不料在准备给谢云系上伤口的时候谢云竟然对他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别碰。” 楚凌愕然一愣,看着谢云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莫名其妙。 “嗤!”谢云扭头嗤笑,他懒懒的用讥诮的目光撇了楚凌一眼,刀子一样冷冽的声音带着楚凌从没见过的任性执拗:“你不是恨死我了吗?如果我要是因为流血过多死掉了,你不是应该挺高兴的?何必假惺惺。” 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 楚凌也不耐的把手上好心撕下来的袖子扔开,说话的语气里多少也带上了气愤:“你怎么这么说话?” 不要命的飙车的是他,骑马不计后果的闯进树林的也是他,抽风暴走失去理智的人都是他!关他妈的自己什么事!偏偏自己这会儿就要充当他怒气的炮灰? “那我应该怎么说话?”谢云挑起眼皮轻蔑的扫了楚凌一眼,唇边挂起的笃定笑容冷冽得直直刺到楚凌心底,“告诉我实话,你心里,真的不希望我死么?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的限制了?”谢云说这些话的实话,语气陡然下沉,每一个字都好像能直敲人心一般犀利。但他很快又重新把声调扬上去,听起来轻轻的,带着不屑的嘲讽又莫名其妙的夹杂了一点狠辣,“哦,对,也许你并不希望我死。因为我死了——你也活不成吧?” 谢云说完这些自己挑眉想了想,然后肯定的点点头,带着让楚凌说不出味道的笑容看着他,薄薄的嘴唇轻轻的开合,若隐若现的雪白牙齿就好像藏在口中的刀子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你早就希望我死了。对吧?就像另外一些人——他们也希望我死,只不过~我活着可以给他们带来利益。否则,她一定希望我被挫骨扬灰才好。” 楚凌在谢云说话的过程中强行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可以感觉的出来,这个已经暴走了的男人冷冽的外表包裹着的,其实有那么点……色厉内荏的脆弱。 谢云说这些话的最后一句,用了一个单独的“她”字,而不是他们,楚凌敏锐的明白,其实谢云这句话是意有所指的…… 而在他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谢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谢云无所谓的随手拿起电话扫了一眼,没想到的是,电话竟然是他父亲打来的。 谢云接了电话,那边就传来了一个很沉稳但听起来相当于越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小子,昨天过得怎么样?我是打电话来给你迟到的生日祝福的~!” “是么?父亲您真的是在祝福我昨天生日快乐啊?”谢云嘴角扯着淡淡的讥讽的笑容,说话的语气是还没有从跟楚凌说话的讥讽与阴沉中转变过来的沉闷。他嘴角轻轻开合,刻意的加重了话里“昨天”那两个字,以此来告诉他的父亲,其实这个迟到的祝福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电话那边的谢凛敏锐的察觉出儿子的不对劲,轻轻皱了下眉之后快速问道。 “我现在在跑马场呢,”谢云的语气很轻松,故意让声调听起来格外轻薄,“这里有明媚的阳光,清凉的山风以及顶级的场地设施,骑着马在跑道上狂奔上几圈,听着耳边风声,那感觉好极了~” “是么?”电话里低沉的中年男声微微上扬,带着点赞同,“你早就应该如此放松放松自己了。或者应该找个女人,结个婚,生个孩子,培养个继承人出来,然后像你老爸我一样轻轻松松心情愉快的游遍全世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都已经有你了呢。” 谢云静静的听着,等自己的父亲说完,讥笑一声,语气带着淡漠的,却让人无法忽略的嘲讽:“对,我的确是应该快点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了,就像父亲你说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有我了。只不过——生我的女人你却二十几年没见过罢了。” 闻言谢凛原本还算和悦的声音一下子沉下来,语气里积年而成的强大压迫力通过看不见的无线电波丝丝缕缕的传出来,“那个女人又去找你了?” “这与你无关。”谢云把问题的关键轻巧的撇出去,仍旧扯着嘴角,想了想,淡漠的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会这么的工作是为了你。或者说我曾经那么拼命是为了不让你们失望,但现在——”谢云顿了顿,仿佛预料到了这句话可以给对方造成多么大的激烈反应一样,浅浅的笑起来,“我只不过是想用我的双手去改变一下谢家那该死的破规矩而已。” 果然,谢云的话音刚落谢凛的声音就从电话里响起来,很激烈也很强硬,“我说了!那不能改变!最起码,不能再你这一代改变!” “你说过很多话……”谢云好像陷入了某些回忆一样,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原本带着浅淡开心味道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起来,“如果我全部都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话,也许我根本就活不到这么大。”说话,他动作优雅随意的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轻轻的按了挂断。 谢云父子的对话两个人发展到最后语气都很激烈,站在一旁的楚凌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但此刻他看着挂断电话的谢云,却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走过去把那两匹马牵过来,然后他重新走回到谢云身边,看着谢云上臂此刻仍旧在缓缓滴血的伤口,皱眉劝道:“赶紧到医务室去包扎一下吧!这么下去真的会伤身体的。” 谢云仍旧靠在树干上,半晌没有反应。楚凌也没有再说话,牵着马站在他面前等他回应。 良久,谢云缓缓的挑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前这个皱着抿唇的男人一眼,没有说话,伸手在楚凌手中拉过自己那匹黑马的缰绳,用作利落的跨了上去,让马以缓慢的速度在树林中穿梭出去,接着双脚用力在黑马腹部一夹,向着跑马场的休息区奔了过去…… 楚凌看着谢云跑远的背影,终于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快圣诞啦快圣诞啦~~兴奋 那个~那段漂移~大家有没有觉得谢老大其实挺帅呢?~笑今晚平安夜~半夜加更一章~算是送大家个圣诞礼物吧~呵呵嘿嘿~~扑倒~!群么~!! 呃……都给点留言吧,当送俺圣诞礼物了成不?~圣诞过去偶就下榜了…… 第二十七合作 那天之后,楚凌一个有一种很低的气压在围绕着他。不管是在谢家大宅或者是在谢氏总部,只要是有谢云在的地方,这种低压的空气就会一直存在着。 楚凌把每天谢云那阴沉冷凝偏又没有表情的脸看在眼里,心中的疑虑越发高涨,不过倒也很识趣的对谢云唯命是从——老虎发狂的时候,连猪都不会去自投罗网,何况是楚凌这只狐狸? 又是一个周末,没有被谢云另外指派工作的楚凌吃过早饭,闲来无事的他就跑去健身房锻炼,从健身房出来之后目光无意扫到了刚刚从健身房经过的一个黑衣男人的背影,楚凌一怔,停下了脚步。 锦?他回来了?! 楚凌欣喜而疑惑的挑起眉勾起嘴角,朗声朝前面那个快速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锦!” 锦脚步一顿,楚凌的声音让他应声回头,他修长挺拔的身形站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向楚凌的方向走了过去。 楚凌也快走两步迎上去,伸手拍了拍锦的肩膀,细长的眸子中是带着感叹的复杂,“真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的确,依照谢家目前的制度而言,只有在一个家奴废掉之后才可以启用另一人。所以楚凌一直认为除非是他死了,锦才会再被调回谢云身边,要不然就是他被驯化,那么锦就要死。但无论怎么样楚凌都没有想过,自那次锦被临时调用离开谢家主宅以后,他们两个还会有再在这里见上一面的一天…… 锦点点头,仍旧是那一副冷冰冰雷打不动的样子,黑衣黑裤,即便是初秋上午的暖阳照在身上也透不进去一点暖意。 “是少爷让你回来的?” 锦仍旧是点点头,想了想,原本没打算说话的嘴还是张开了,冰冰凉凉的声音简短的对楚凌说道:“少爷让我回来保护一个人。” 楚凌皱眉,“保护谁?”按理说,能够让谢云派锦去保护的人应该是相当重要的,可谢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谢云没道理非要调锦千里迢迢的跑回来才对。更何况……这样两个家奴同时任用的做法是不符合规定的…… 锦淡漠的摇了下头,“我还不知道。” “你先上去吧,”楚凌向主屋的方向扬扬头,“恐怕他正在等你呢。” 锦又是一点头,顶着一如既往的面瘫脸没什么特殊反应的转身快步离开了。而楚凌在他身后撇撇嘴,不过眼中的笑意却是相当明显的——不管怎么说,能再次见到这个冰山的感觉,很好。 跟锦分开的楚凌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到厨房给自己泡了壶咖啡,挑了主宅旁边的一处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在等锦,因为谢云派给锦的任务让他好奇,同时他隐隐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是跟谢云这段日子的反常有关才对…… 锦去见谢云并没有用上多少时间,楚凌的咖啡才喝了小半杯,锦就从屋子里面出来了。好像跟楚凌心有灵犀一样,他出门环视了一圈,找到了楚凌的位置,便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楚凌伸手给锦也倒了杯咖啡,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碎钻般闪烁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他干净利落的开口,问题直击重点,“保护谁?” 大概是赶回来的太极,又没有休息便去谢云那领了命令,锦浓黑的眉间带着一点淡淡的倦意,仰头没什么风度品味的把一杯温热的咖啡喝见了底儿,之后淡淡的回答:“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楚凌给锦的杯子重新填满,脑子却在快速的转动着——他不明白谢云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他就知道谢云肯定会有动作,把锦调回来就是一个信号。可是这个女人,对谢云而言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又在谢家扮演着什么角色? 锦把楚凌的脸色看在眼里,接着面无表情的从贴身的上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到了楚凌面前—— 楚凌下意识的去看,紧接着瞳孔猛然缩紧!是那个女人,那天晚上出现在谢家门前又哭又喊的那个女人…… 锦打量着楚凌,又低头仔细看下照片上那个看起来仍旧风韵犹存的妇人,微微蹙眉,“你认识她?” 楚凌摇摇头,眉头也是皱紧的,眉心间拧成了一个淡淡的“川”字,漆黑的眼仁瞧着照片越发的深沉起来,“但是她来过这儿。有次我无意中听到了谢云和他父亲的对话,这个女人……”楚凌抬头看着锦,语调微微下沉,刻意放低了声音:“可能是谢云的生母。” 锦闻言眉间轻轻颤了一下,看着照片抿了下唇,轻轻的摇摇头,“这种事情派我去……不合规矩。” 楚凌对这个倒是不以为意,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锦,轻叹了一声,嘴角挑着轻浅的笑意:“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不合规矩’的事情出现。” 见锦疑惑的看着自己,楚凌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晦暗起来,里面的光芒在忽明忽暗的瞳仁里说不清是忧是喜是期待还是嘲讽,“因为谢云要打破谢家现有的制度。” —————————— 跟锦分开后,有人来通知楚凌让他在午饭前到谢云的书房去。但当楚凌站在谢云书房门前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在里面听到了陈鸿那苍老却明显不认同的声音—— “少爷,这不符合规矩。在2号没有废掉之前您不应该任用3号。” 谢云回应的时候用词很犀利,那压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着异常华丽的高高在上,“我这个家主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了?” “少爷,您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会惊动到老爷的!”陈鸿原本低沉的语调稍高,但很快又被长久积累下来的自制力压了回去,只不过那认真而低沉的,让人听起来带着隐隐威胁的语调,听起来让人更加不爽,“老爷如果从国外回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楚凌在门外好像听到了谢云淡淡的不真切的笑声,那么淡然而轻蔑,“鸿叔,我曾经以为我和我父亲永远都不会产生利益冲突,我和你也一样。但今天看来——我错了。” 就在陈鸿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楚凌忽然抬手,轻轻敲响了门板…… 门内,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而后是谢云扬声说道:“进来。” 楚凌推门进来的时候,陈鸿一脸愤然的转身出去了…… “怎么现在才过来?”谢云挑起眼皮看了眼书房一角的落地使摆钟,有瞟了楚凌一眼,“原本我让你来的那个时间刚好可以把他挡在门外的,结果又害我听了他这么半天的唠叨。” “看见锦了,耽误了一小下。”楚凌简短的解释了一句,接着就抬眼看着谢云,神色恭谨的问道:“少爷找我来有什么事儿么?” “有一个人的动作很快,出乎了我的意料。”见楚凌不解的皱眉,谢云眼睛带着别有深意的笑,轻飘飘的在楚凌身上转了一圈,慢慢的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走到楚凌身边,慢悠悠的声音貌似带着漫不经心:“自那次我们去游泳回来之后,你把我要变革谢氏的消息告诉给谁了?” 楚凌心脏一紧,但表面上还是平静的抬起头,直面谢云,“我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谢云点点头,轻轻的笑了。在嘴角缓慢扯开笑容的同时,谢云猛然抬手挥掌,灌足了力道的一巴掌直直的打在楚凌侧脸,皮肉相击的脆响声在这间宽敞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跟楚凌耳边的嗡嗡声以及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混合在一起,让楚凌的一双细长黑眸猛然眯了起来! 这是谢云第一次把巴掌打在楚凌脸上,以往就算罚的再狠,谢云也没对楚凌挥过这种羞辱大于疼痛的巴掌。大概是他也知道,以楚凌骨子里的高傲而言,受不了这个。 不过现在他既然选择打了,倒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所以谢云也冷着脸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楚凌,唇边的浅笑变成了冷笑,同样微微眯起的眸子,却跟楚凌的气愤不同。那双眼睛里面,此刻带着长居高位的人自然而然养成的一种睥睨的习惯,那样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一只蝼蚁,高高在上偏又冰冷阴沉。 脸上热辣辣的疼着,那滚烫的温度好像能一直燃烧到楚凌心底一样,令他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很少被掌掴,就算是之前在训练营或者在导师的手里经受各种各样的极限训练。此刻,那让他陌生而又熟悉的屈辱一层层的弥漫上来,然后一层层的叠压在大脑中的某根神经上,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扇了一巴掌……这个认知让他难以忍受的难堪。 他火辣而尖利的目光瞪视着谢云阴冷的眼睛,半晌,眸子里那锐利的目光被他逐渐收了起来,一点一点的,不甘不愿的敛进了眼底…… 不能发作,最起码,现在不能。 楚凌移开了自己跟谢云对视的眼睛,恨恨的别过了头。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这么做,又或者可以说,你这么做,欠考虑了一些。”谢云又瞥了楚凌一眼,不再管他,到衣架上拿过自己的外套,手指把休闲西装的扣子一颗颗扣好的同时继续淡淡的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楚凌仍旧没说话,顶着没有表情的一张脸,转身跟着谢云身后走出了书房。 车是谢云开的,满心不爽的楚凌也没有问他要去哪,只是当谢云把车开进一处工地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 谢云也没说话,沉默着把楚凌带到了工人的食堂,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现在正好的午饭的时间,工人们大声交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食堂里的气氛热火朝天的。 “小张,你新来的吧?!”一位戴着黄色安全帽三十来岁的男人端着餐盘在谢云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来,一边解着自己沉甸甸的头盔,一边对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年轻小伙子问道。 “是啊!据说这的待遇好,俺跳槽过来的,妈的之前那家公司拖了几个月的工资不发啊!” “那是!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一辈儿起就在这儿工作。现在我父亲的养老金就能开到两千多块了呢!” “对对,要不是这的待遇好俺就不来了。上家公司拖的俺都没钱吃饭了!” “放心吧,这里绝对不会出现那情况的,逢年过节还会发点东西呢!其实我们图个啥啊,不就是有酒喝有肉吃,到年岁了能去个老婆养个孩子嘛!来来来,你刚来,得跟我们干一杯——” 谢云坐在那里一直没出声,这个时候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楚凌皱眉看了眼此刻正喝得欢畅的男人们,虽然不明白谢云这来了又走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起身跟着谢云走了出去。 回到车里,坐在副驾上,楚凌淡淡的看了谢云一眼,平淡的,带着点不可抑制的挑衅味道的问谢云,“你什么意思?” 谢云没有回答,难得身上带着烟的他此刻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轻轻的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来,“你知道吗?你差点让刚刚你看到的所有人失业、没饭吃。” 楚凌心头一震,但脸上表情仍旧淡漠,没有说话。 “我要变革谢氏,在我没做出举动之前,绝对不可以泄密。但是你却泄露了。”谢云抽着烟,并不去看楚凌,而是把目光放在工地的一部分仍旧在工作的工人身上,“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决定做之前,也考虑了很久。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差池——就可能万劫不复。你知道谢氏倒了意味着什么么?” “不意味着我从此不再是谢家家主,更不意味着你自由了。”谢云缓缓的吐了个烟圈,转头来,说话的语气很轻,但明显的,这每一句话都好比轻轻敲在了楚凌的心头一样,“而是意味着,仅仅是在中国,就有上千万人要失业、吃不上饭。因此而造成的一系列结果,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吧?” 楚凌微微垂着眼,仍旧没有说话。 “这些会被谢氏的动荡波及到的人当中——也包括你。当然,也包括锦。”谢云漆黑的眼睛从漫不经心一点点的变成严肃锐利,嘴角轻佻一勾,薄薄的唇轻轻开合,一字一句的继续,“如果谢氏倒了,我倒了,那么你会死,锦也会死。” 谢云看着楚凌抬起的眼睛,眼神笃定淡漠,“不要质疑我说的话,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楚凌的眉心动了一下,放在身侧的双手瞬间攥紧,轻轻闭了下眼睛。 “想想你曾经的经历吧,想想在训练营里死了多少个孩子。他们什么都不懂,只单单因为他们是孤儿,因为谢氏最终只需要三个像你一样的家奴,这些孩子,就应该死么?”谢云抬起头,看着车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声音莫名的有些沉重而沧桑,“谢氏有些规定实在是太古老了,他压迫着你,当然,也压迫着我。就包括我这个做家主的,一样不可以逃脱。你不觉得——这应该改一改了吗?” 谢云把抽得还剩下一半的烟按熄在烟缸里,淡淡的扫了楚凌一眼,“我曾经以为你明白,我以为我说我们的利益是相同的,你就会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显然我错了。”话落,他脚下油门一踩,打着方向盘把车头转回了来时的路上,往回开了…… 谢云没有再说话。而一直沉默着的楚凌此刻心思却在不停的转动——想着训练营,想着训练营里曾经一个一个消失掉的孩子,想着他自己,想着锦也想着刚刚他看到的在工地上的所有人…… 他的眼神忽暗忽明,最终,他垂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对谢云低低的说了三个字—— “你赢了。” “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谢云开着车,轻轻的勾起嘴角,淡淡的回应。 他利用了楚凌的悲悯之心——他知道楚凌骨子里是善良的,虽然只是几个不相干的平民百姓的命运,但只是这几个人,便可以在楚凌的心里造成不小的影响。更何况还有小时候那些记忆,还有楚凌自己以及他关心的锦的性命……这个聪明的男人,他知道他应该怎么去选择。 楚凌默默的看了一眼谢云勾起的嘴角,面无表情,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平淡,“在你变革的这个过程中,我会帮你。”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会逃跑背叛或者是做一些对谢云有伤害的事情。而是会尽心尽力的,帮助谢云。 谢云终于浅笑起出来,连日来的阴冷因为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而刹那退去了不少。他转过头,线条凌厉的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的看着楚凌轻声说道:“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吧!” 第36章 风声 “啊!——”在楚凌与谢云达成合意的第三天夜里,市郊的一栋小型别墅里陡然传来一声带着破音的尖锐女声,那声音听起来是异样的惊恐。 在别墅里做工的刘嫂今天晚上刚好回家去看她生病的老父亲。而在仅剩下主人的别墅里,曾经出现在谢家门前的那位老妇人此刻看着眼前正在向她逼近的黑衣男人哆嗦着一步步的后退。她乌黑的卷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紧锁的眉毛一对发红的眼睛由于极度的惊恐而瞪得相当大,她的胸膛因为她剧烈的喘息而上下起伏着,然而那声音到达嗓子眼再发出来的时候却是中断的,变调的。她双手捂着左腰的位置,从那里流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她天蓝色睡衣的整片下摆…… 黑暗中男人的样子朦朦胧胧的,唯独男人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仿佛吸收了所有的月光一样,月白色的光芒放射到妇人的脸上,阴寒的冷光形若有质让她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男人露出自在必得的狞笑看着妇人跌跌撞撞的退到楼梯口身体撞在扶手上猛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尖刀一提,皮鞋踏在地板上,缓慢规律的声音一下下震在妇人心头…… 在两人相距已经不到两米的时候,好像是被这生命受到极度威胁的惊恐激发出了人体的潜在力量一般,她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头也不会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楼上跑,从衣摆滴下来的血液沿着她发疯般跑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路凄艳的红痕…… 妇人虽然害怕,但其实这场暗杀对她而言来的并不突然。就在前不久,她又去了谢家大宅,经年累月的这么闹上一闹,这一次,想是那个老畜生终于无法忍耐她了吧?! 她自己觉得她跑得很快,但其实受了伤的她并没有跟那个杀手挪开多远的距离,那个黑衣杀手只是迈着缓慢悠闲的步子,用像老鹰看小鸡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年老体弱的女人仓皇逃窜。 妇人逃到了她的卧室,当她回身向反手锁上门的时候眼看着从拐角跟过来的男人一步步靠过来,又是一声尖叫,之后她迅速的跑到窗边拉开窗户,看了看二楼到地面的高度,一闭眼,瞪上窗台就准备跳下去! 然而,男人却在这时一个箭步窜过来,抓住妇人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拉,便把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拉倒在了卧室的地板上。 下一刻,锋利的匕首在男人手中华丽的转了一圈,然后刀尖向下,在又一阵的尖利叫喊中,对准妇人的心脏,猛力刺了下去! “不要!——” 妇人喊出“不要”的同时,却并没有感到预料中的疼痛,她惊喘着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本站在面前的一个黑衣人变成了两个,而此刻那个新出现的高挑男子一脚踢掉了男人想要刺向她的匕首,接着两个人便战到了一处! 锦抬脚将掉在妇人身边的匕首踢到一边,身体一点没停留的后转,右手反手去抓那杀手的脖颈,另一手闪电般向那杀手脊背的第七块肋骨击去! 他下手就是杀招而且速度飞快,那杀手虽然措手不及却也反应不慢,但近身搏击先发制人后发被人制,几个回合下来男人招架不住也不恋战,找了个空当纵身越下窗子,锦倒也没有去追,伏在窗口看了看男人消失的方向,便伸手一下子拉上了窗户。 墙角的妇人瞪着一双隐含着痛苦的惊魂未定的眼睛看着锦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手法利落的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然后低沉间断的声音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 ——“少爷,老爷打电话回来说半个月后回国。” 得到老管家陈鸿的这个消息之后,谢云就把楚凌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我父亲要回来了。”谢云坐在老板椅上,看见楚凌进来就开门见山的说,“所以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 “提前?”楚凌走到桌前站定,微微皱眉。提前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想提前,也不可能连个像样的打算都没有说干就干吧?! 谢云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叉支撑着自己的下巴,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细细的在楚凌脸上转了一圈,而后沉吟了一下轻轻的开口,声音低沉圆润:“我有个心腹在你们训练营里做导师,他利用职务之便暗中调查了很多年,最后给我准备了一份名单,里面全部都是或者拥护谢家家规拥护我父亲的老顽固或者就是干脆心存异心的高层。对于我,他们所遵守的不过是谢家的家规而不是我这个家主。想要修改谢氏的潜规则,这些人就留不得。” 说道这里,谢云的眼神骤然阴沉起来,不冷冽,却让楚凌明显的感觉到了压抑,“但是这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他在死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最近被人盯上了,情况很不好,那份名单他手抄了一份放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假如他遭遇不测的话我想动那些人的时候就可以去取来。结果在他给我打了电话的第二天,他果然出事了。” 谢云微微蹙眉,放下手臂,转而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那份名单原本我并不急着去取,因为这件事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但是现在不行了,我父亲半个月后就会回来,所以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赶在我父亲回来之前把那几个老家伙除掉,改革的事才有可能完成,否则就没机会了。所以——”他顿了顿,挑起眼皮重新看着楚凌的眼睛,用一种格外平淡却偏偏又异样沉重的语气给这段话下了结论,“你明天抓紧把公司里没做完的事情处理一下,我们后天就去拿那份名单。” 话末,谢云扬眉询问一直沉默不许的楚凌:“有问题吗?” 楚凌垂头敛目,轻轻的回应,“没有。” 这时候谢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谢云一边拿电话一边挥挥手让楚凌出去,看到来电显示上面的那个“锦”字的时候,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少爷,今晚有人来暗杀夫人,已经被我挡下来了。人跑了,夫人腰间被划了一刀,已经送医了,医生说没有大碍。”即便是跟谢云汇报情况,锦那漠然没有起伏的声音也仍旧是习惯性的把每句话的字缩减到最少。 “那就好,”谢云仿佛松了口气一样的闭了闭眼,简单的吩咐:“留在她身边吧,最近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这边谢云在接电话,而那边已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楚凌,也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只是没用人知道这是打给谁的。 —————————— 这些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下午,城西半山腰的另一处庄园里面,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小胡子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吕英坐在二楼小会客室的两扇落地窗之间的主位上看着手下人交给他的一份报告,手缓慢的一页页翻过去,男人嘴角的笑容也跟着越来越深刻。 看完的时候,他啪的一声合上临时装订在一起的小册子,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一般,仰头朗声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容很得意,中间夹杂着让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是快意,他把报告专程一个圆筒拿在手上来回轻轻敲击着,嘴唇轻动,带着阴沉的快意:“谢云啊谢云,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说着,他沉吟的看着坐在下手的副手,左右晃动了一下下巴,看着自己的心腹,别有深意的说道:“大好的机会啊……” 坐在下面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也跟着揉了揉下巴,点点头,“是啊,近年来我们跟谢氏的交战一直都处于下风。这次还真是要感激谢云肯给我们制造机会啊!这次搞好了,我们两家的世仇,也就该有个了解了……” 说着中年男人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信封交给吕英,“对了老大,给我资料的人还另外交给我了一个信封,我这猪脑子才想起来,您看看……” —————————— 星期五的下午,秋日的阳光懒散而温暖,只不过对于此刻的谢云和楚凌来说,却没了前段时间吹风和下午茶的兴致。他们现在就要去拿名单,来来回回至少也要十几个小时,而此时,他们只剩下那么短短的十三天了,而他们必须要在谢凛回来之前拿到名单并且把那几个散居在全国各地的老家伙干掉。 楚凌把车子开得快速而平稳,坐在后面的谢云就如同往常上下班一样习惯性的头枕着靠背闭目养神,当他们把车子开出北京市区的时候,谢云闭着眼睛却忽然开口,声音幽幽的带着隐约的叹息:“决定做什么之前一定要考虑好,一旦动起了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少爷?”楚凌闻言很奇怪的从后视镜里面去打量谢云,正好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对自己淡淡的轻笑了一下…… “没事儿,”谢云安抚性质的摆了摆手,“名单上面的那些人毕竟是谢氏的老人,我们这一动手,他们也就成了第一批牺牲品。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说罢,谢云再次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而楚凌那对原本已经凝起的瞳仁也缓缓放松开来,握着方向盘的手一转,车子转了个弯之后便以更快的速度向着他们的目的地奔去了…… 这个时候,帮忙的破坏的捣乱的想从中牟利的,好像四面八方都在因为谢云的一个决定而活动了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仅仅是一个只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要考试,所以更的慢了,等放假之后更新速度就会恢复滴,呵呵,大家稍安勿躁第37章 过命(1)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表埋怨楚凌出尔反尔呃……远目……有句话不是说~“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嘛~~自由啊自由~~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小凌背叛下自己的承诺,貌似是可以理解的吧~? 再来就是~~俺家龙太后说了~说容易忠犬的受到最后都不一定会忠犬,不容易忠犬的受到最后被驯服了,那才是彻彻底底死心塌地的忠犬~我们家楚凌要想着死心塌地型忠犬的步伐迈进~~哼唧哼唧~就是这样鸟~所以不要再有人说讨厌小凌子了啊……俺会伤心的……哭…… 还有一章,大家往下看吧~呵呵 对于那本名册的位置,之前谢云也并没有说清楚,而楚凌按照谢云的指示开着车七拐八拐了将近四个小时之后终于在一处看样子已经被荒废了很久的低矮危楼群边上把车停了下来。 年久失修的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不规则的林立在杂草重生的野地里,楼上破旧得跟窗框直连接了一半的窗户在猎猎秋风中晃荡着,发出空旷酸涩的吱嘎声,有几栋小楼从窗外往里面看,俨然还能看见几台机器,但在如今这个荒无人烟的地界,年久失修的它们也无疑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整个废弃场放眼望去,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谢云下车前转头身拍了拍楚凌的肩膀,“你在这等着吧,我上去取。” 楚凌没什么异议是耸耸肩,看着谢云离去,眼睛又扫了一眼离他们不是很远一栋小楼。清风从敞开的车窗外灌进来,把他额前细碎的刘海吹开,露出下面那双细长眸子的时候,那双黝黑的眼瞳,此刻竟然是深沉的让人看不到底…… 谢云上去不常的时间,楚凌就听到了远处汽车马达急速转动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在废弃场格外寂静空旷的四周显得越发的清晰。 楚凌插在裤兜里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眯眼朝远处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二楼没有关紧的生锈铁门,只在略微犹豫的片刻,便从车里出来关了车门之后三步并作两步的朝谢云所在的那栋破楼跑去。而此时,之前还看不见影的车队已经到了路边,在他们车子的旁边一辆接着一辆的停了下来…… 看车子,都是很普通的那种,又私家车也有面包,混进车流里面就很难再找出来。但打开车门,里面接连下来的清一色手里拿枪的黑衣男人却对楚凌清清楚楚的说明——来者不善。 没时间犹豫。跑到楼下仰头就对那扇开了一半的门喊道:“少爷!快下来,有埋伏!” 在里面的谢云闻言抬头向外面看了一眼,之后他迅速从外走廊的楼梯口下来,但这个时候想按原路返回到车里明显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那群人已经守住了前面所有可能出去的突破口。 不断的有车子在路边停下来,不断的有端枪的黑衣男人动作利落的从车里跳出来。人影晃动中,一个领头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让谢云微微眯起了眼睛…… 楚凌四下看了一圈,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作势要过来的敌人,拉着谢云的手臂当机立断的朝这栋小楼的后面跑过去,“这边!” 但现在想跑,显然是晚了那么一点。对方的微冲已经火力强大的朝他们扫了过来,在集群合作的有利条件下,越来越多的黑衣男人朝他们一步步的逼近。 谢云和楚凌边找掩护后退边还击,但两把小手枪怎么也不可能敌得过人家的微冲,这又躲又藏的退到小楼后面的时候两个人不管是脸上还是身上,都不约而同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们躲进了楼后,原本爆豆子一般的枪声便也跟着消停了下来。但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的火药味儿却让周遭的气氛格外的紧绷起来。 就好像……生命即将终结时的沉寂一样。 楚凌后背抵着红砖砌成的墙壁眯眼迅速在心里计算着每一个可能会逃脱的路线和时间,眼角余光却在无意间超过不远处的一块石板的时候猛然顿了一下! 石板的一角,没被遮掩整齐的地方一块带着灰尘的阴影在夕阳下越发的阴沉。 谢云这个时候好像也注意到了,他对上楚凌看过来询问的眼睛,然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而楚凌在谢云点头的刹那动作飞快的弯腰用力抬手把那块石板搬开,打开之后谢云和楚凌同时去看下面的情况,对视一眼,不禁都微微一笑。 这是个足以容纳两个人的深坑,看样子,坑道应该还在向更里面的地方蔓延…… 楚凌在谢云跳进坑里之后也跟着跳进来,把在外面盖了一半的石板搬过来把洞口掩好。坑下是一条一米见方的通道,他们二人摸黑向前走,直到到了坑道的尽头,谢云和楚凌摸索了一会儿,两个人合力把压在上面的盖子挪开,再出来时,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另外一件厂房内! 凭着对危险敏锐的直觉便可以感觉得到,这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暂时应该没有问题,”楚凌微微喘息着环视了一下周围,接着对谢云仰了仰头,眼睛看着一侧的楼梯,说话的时候无论的语调还是声音,都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上楼吧,我们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看看周围的情况。” 谢云沉默着点点头,向楼梯的方向看了看,举步率先上了楼。 推开压根就没有锁的生锈铁门,里面除了一张四方的黑色桌子几把生锈落灰的钢管椅之外再无他物。而从窗户往外看,这个楼似乎已经到了废弃场的边缘角落,周围一边杂草丛生…… “名册拿到了吗?”楚凌随后跟上来,也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把枪放在桌子上。原本平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开来,显得瓮声瓮气的…… 谢云点点头,也把手里已经空膛了的手枪随手放在桌上,从兜里拿出一本外皮上包了给色薄皮革的小本子对楚凌晃了晃,也顺手放在了桌边。 楚凌沉默着拿过一把枪来换子弹,悉悉索索的响动在这空旷的空间听起来格外清晰。 谢云看着楚凌手上熟练的仿佛生来就会的动作,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微微下垂着的眼忽明忽暗的,带着疑惑与沉思。他开口,低沉的声音好像是在问楚凌,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来截杀的那帮人,带头的是吕英吧?我们两家是老对头了,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儿?按理来说,我这次出来的这么突然,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才对。” 楚凌换完了一把枪,接着又去换另外一把,闻言他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稍微沉吟了一下,并不去看谢云,而是垂眼专注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半晌,才轻轻的回应,“这个地方,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谢云蹙眉,肯定的摇摇头,“没有,除了你我之外,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谢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楚凌正好把两把枪都换上了子弹。闻言他终于把低垂的眼皮抬了起来,看着谢云,勾起嘴角轻轻浅笑,那笑容很安静,看起来想棉絮一般软绵绵轻飘飘的,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么笑容在唇边逐渐扩大的之后竟然染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玄妙的、嘲讽的、仇恨的…… “对,除了你,就只有我知道。哪怕之前你所告诉我的只不过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和地点。”楚凌轻盈的滑动喉结,语调微微上扬着很快吐出这句话的同时手上也动了,他就着原本就站在谢云对面的这个角度,在谢云没反应过来之际双手抓住桌边迅速后退,在桌子被挪动的过程中,也不知道触及了什么之前就被设计好的机关,一排铁栅栏忽然从外部穿透房顶沉重的落下来,正好横在了楚凌与谢云之间,把谢云困在了墙与栅栏锁形成的囹圄里…… 谢云在铁栅栏落下来的瞬间向后撤开了几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看着在前面挡住自己去路的铁条和取代了原本桌子的位置,而近距离站在自己对面的楚凌,细长的眼睛一寸寸的眯起来,陡然低沉的语调不冰冷,却格外压抑,平实的听不出起伏的调子好像在述说一件再正常不过是事情一样,“是你做的?” 楚凌颔首,唇边挂着笑容,坦然承认,“车上有跟踪器,另一端在你的仇家手里。这一路上他们都在远远的跟着我们,我们停下来之后,他们便会很快的追过来。”停顿了一下,楚凌漆黑的眼中上下一转,打量着眼前这横了整面墙的铁栅栏,此刻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是异样的平淡,有如毒蛇将要张口之前的那么一瞬间短暂的蛰伏,“至于这里的布置跟你的仇家没有关系。在我得知名册的所在的大概方向和地点之后我独自来寻找过,那天晚上我大致确定了是这里,至于这些装饰品,是我昨天夜里加上来的。” 谢云隔着铁栅栏去看楚凌,漆黑的铁条仿佛把楚凌的身影也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看上去有些不真实。他锐利如鹰一般的目光紧紧的锁着楚凌的眼仁,凝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事实上,楚凌前不久才刚刚答应了跟他一起合作。男人间的承诺,他以为,那应该是一诺千金的。 “这大好的机会,我没有理由去放弃。”楚凌毫不回避的回看这谢云的眼睛,漆黑幽深的眼瞳中坦荡而讥诮的色彩糅杂在一起,毫不锋利的目光竟让人有几分心惊。他勾起嘴角笑着摇摇头,继续用那种淡漠到好像无论是什么人或者事都跟他毫无关系的声音对谢云说:“我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谢云,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所经历的究竟是什么。小时候的所发生的种种让我早就学会了对别人的生命冷漠,对自己的生命冷漠。你用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人物的命运作为跟我谈判的筹码,是你下错了赌注。他们的生活跟我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他们的死活与我也没有关系。” 楚凌仍旧在轻轻的笑着,但那被扯起来的嘴角却不见一丁点的笑意,有得只是淡淡的,却怎么也让人无法忽视掉的凉薄与冷漠。他仍旧看着谢云,下巴轻轻扬起,带着嘲讽和高傲,只是也带着那么一点让人不易分辨的悲凉,他缓缓摇头,一字一顿的给自己的性格自己的人生下着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悲哀的结论—— “怜悯之心这种东西,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我以为这方法对你会有用,”在楚凌的话音刚落下去的时候谢云很快的接口,他漆黑的瞳仁深深的看进楚凌同样幽黑的眼底,同样坦荡的语气带着劝诫,相当肯定的给楚凌的那一番话下结论,“你不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只是你自己那样认为而已。” 谢云说的对,楚凌确实不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一个真正冷漠的男人他不会陪一个智龄儿童堆雪人打雪仗,一个真正冷漠的男人他不会冒着自身的生命危险去帮别人引开子弹,一个真正冷漠的男人他更不会再三的劝别人去医务室包扎伤口…… 而楚凌,当他听到谢云这句听起来好像毫无悬念的评语的时候,好像头脑里心脏里血液里长久沉积下来的各种不满和愤恨一瞬间都推挤着想要爆发出来一样,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上逐渐染上一条条的血丝,细长的眼睛被额前的留言遮去了一半,看上去有些诡异。他点头开口,声音不似之前的平稳,而是激烈的,仿佛宣泄一样的—— “你说的对,也许,我本来不会。但是——”楚凌说着举起了他握成拳头的右手,手背对着谢云的方向,昏黄的夕阳下,那个龙飞凤舞的“谢”字好像也染上了周遭阴沉的气息一样,暗红的印记格外幽深……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你在我手上印下什么东西了吗?谢云,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恨是你无法想象的。‘谢’字印在了我手上,也同样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原本就要摆脱掉它,我疯狂的想摆脱它!而你……却把它印在了我手上!”楚凌狠狠的把手臂放下来,看着谢云的目光中那浓浓的怨气被眼白中的血丝烘托得格外恐怖,身体也因为情绪的剧烈震荡在轻轻颤抖,被催高的声线反复的回荡在空旷的厂房内,萦绕在周围的全部都是浓烈的刻骨的恨意…… “谢云,你死一万次都不解我的恨!只要我有机会杀你,那么我就会去做,而且毫不犹豫。在这种强烈的恨面前,所有的什么善良什么承诺什么怜悯,都不值一文。你带给我的伤害,我要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你伪装的很好,”谢云感受着楚凌对自己无法调和的恨意,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淡淡的轻声说道,“让我以为——你对于我在你手上刻烙印的这件事真的如你所表现出的那般淡然。但是很显然,这一切都是你伪装的假象。” “它给我带来的伤害很大,”楚凌点了点头,眼底慢慢腾起一种怨毒的,一根一根仿佛尖刺一般的冷光来,他歪头有些邪戾地看着谢云,一字一句的对谢云决绝说道:“如果你今天没死在这里,那事后你最好把我杀了——因为只要给我机会,我就不会放过你。” 此刻的楚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相当决裂的。谋害家主,这件事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他和谢云之间便再没了可以调和的余地。不是谢云死就的楚凌亡—— 至死方休。 第38章 过命(2) “如果我死了——”谢云对楚凌的话不置可否,静静的听完楚凌的这番话之后他轻轻的开口,平淡的语调不像威胁,反而更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你和锦,都活不了。” “对,原本是这样的,”楚凌点头痛快的承认,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你给了我们一个能活的机会。” 他看到谢云询问似的挑眉,耸了耸肩,“你要改革谢氏的这个决定势必会让你们那个古老的家族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动荡。今天我在这儿埋下了足够的炸药,我一离开这里,炸药就会引爆,而被困在这里的你,也势必会成为这边废墟中的一员。吕英此刻正好在追杀你,所以这笔账肯定不会算到我的头上。” 谢云听着楚凌这个非常完美的计划,隔着铁条,沉默着赞同的点了点头。谢云此刻的表情很平实,也很中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点头的动作映在楚凌眼底,却仍旧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楚凌感觉自己的神经好像被他的这个点头动作催动的马上就要绷断了,所以他刻意让嘴角高扬起得意的弧度。讥笑的眼,死死的盯着谢云,“我已经跟锦打过招呼了,这件事情之后,我们两个就会马上离开这里。当你父亲回来之后你的死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我们不过是两个逃奴而已,他暂时怎么可能会有闲心去找我们?而只要我们两个一出境,事情就好办多了。” “说的很对,你的局布得很好,”谢云保持着最开始时的那个挺拔而随意的站姿,他高大的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成长长的一条,昏暗的太阳光照在他身上,反而映衬着他的脸部线条越发的幽深起来。他抬眼看楚凌,嘴角也是向上一勾,有一些让人难以分辨的叹息味道。轻轻的开合薄唇,谢云低沉的嗓音清清楚楚的对楚凌说道:“但是你漏算了一个人——” 楚凌心脏猛然一紧,他眯起眼睛盯着谢云迅速的追问,“是谁?” 谢云没有回答的,而是把一直锁死在楚凌脸上的目光移下来,静静的看着铁栅栏外面临近铁门的黑色桌子。 谢云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楚凌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高声叫喊着危险!他皱起眉,沉着气刚想追问,这时却有声音从他背后传出,没有语调的声音,清冽而干脆—— “我。” 楚凌回头,在他的眼睛看到、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耳朵听到锦的声音的那一刹那他就预感到了不好,所以在他回头去看锦的瞬间下意识的伸手去拿离他不远处桌上的枪,但是晚了。站在门边的锦先他一步也不知道是按了什么东西,跟楚凌困住谢云所用的如出一辙的铁栅栏也从房顶穿透下来,从侧面把楚凌也困在了墙与困做谢云的那组铁条所组成的死角中间。 迎着被困的楚凌惊诧到简直不敢置信的眼神,锦坦然自若的走到谢云的那边,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几根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条,最后伸手在其中两根中很巧妙的微一用力,那两根原本可以穿透房顶的钢条竟然就这么脆生生的从中间往下的位置断开了! 这明显就是被做过手脚的! 楚凌隔着铁栅栏看着锦的动作,看着谢云弯腰从铁条断开的地方走出来,眼中的惊诧于不相信逐渐退去,相应的,他紧紧抿住了嘴唇,几乎要被抿成一条线的薄唇线条冷厉的就想被狠狠镶嵌在他此刻毫无表情的脸上一样,严丝合缝,找不到一丁点的破绽。 谢云走出栅栏之后在楚凌面前不远处站定,仍旧是隔着铁条看楚凌,只不过此刻胜负优劣的形式已经被完全逆转了。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楚凌此刻一边黑寂的瞳仁,轻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说话那淡漠的声音带着若隐若现的叹息:“我说过,有些事情做之前一定要考虑好。做了,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少爷,”跟在谢云身边的锦这时候忽然开口,沉稳的语调带着低低的请求,“能不能让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谢云看了看微微低头的锦和铁条后面面无表情的楚凌,点了点头,淡淡的吩咐,“快一点。”说完自己转身推门先走了出去。 谢云走后,锦看着楚凌,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楚凌用一如既往的平缓语调对锦淡漠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不可能背叛谢氏。”锦那一对平淡的眼睛不避不让的与楚凌对视,说话的语气相当坦荡,“我可以在不触及谢氏根本的情况下帮你,但是,假若要我一定要在兄弟和谢氏中间选择一个,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谢氏。我曾经跟你说过。”话说到最后,锦那一向漠然的声线里,竟然也染上了淡淡的叹息与懊恼…… 楚凌闻言轻轻的垂下了头,身体斜靠在后面满是灰尘的墙壁上,手插进裤兜,沉默了半晌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再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在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一双幽暗漆黑的瞳仁越发的暗沉…… 他挑着眼皮看着对面站得笔直的锦,轻轻歪了下头。格外清冷的语气是锦从来没有在楚凌那里听到过的疏离和淡漠:“我恨的是谢云,现在,也加上了你。”说着,楚凌眨了下眼,清冽的声音格外的决裂,“从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今天就在这里一刀两断吧。” 锦默默的听着楚凌跟自己断交,片刻之后,他一向沉寂坚强的眼睛一瞬间闭上了,而后,楚凌听见他夹杂着痛苦的纠结声音跟自己道歉—— “对不起。” 话落,锦便转身离开了…… 而当锦刚刚下到一楼跟谢云回合的时候,一直在前面搜寻未果的吕英一伙人就已经找到了这间小楼! 这片废旧的厂房占地面积不小,按照时间上的推算讲,吕英他们到现在才找到这儿来,就只能说明他们已经把前面的几排破败小楼都一一搜寻过了,而此刻已经把目标锁死在了他们藏身的这件厂房里! 吕英这个谢氏的老对头,世代斗了这么多年,想来这个基本上可以一举灭掉谢氏家主的绝妙机会对他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因此对谢云的追杀也是下了血本的。在厂房内,谢云和锦就能听到外面那来自于吕英的指挥声音—— “谢云肯定就在这里面,不是叫你们去搞回来了仨火箭筒吗?!其他人给我撤开,拿火箭筒的,给我把那楼整体轰垮!” 他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原本就是危楼的厂房整体猛烈一颤,接下来二楼东南角一整块墙体轰然塌陷! “我们的车在后面!”锦一急,话落之后便带着谢云从后门离开,向厂房后面的小公路上跑去,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小楼的刹那,有是轰然一声巨响,二楼之前困住谢云的那个地方也整个坍塌了下来,砸得一楼的顶梁柱颤巍巍的晃荡…… 离开了危险地之后,谢云回过头去看刚刚待过的那个小厂房,整个二楼,勉强能看得出面貌的就只剩下了中间的那么一前一后的两块墙…… 楚凌还被困在里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云就想到了被铁条困在里面的楚凌。原本他们谁也没想让楚凌就这么死了,只是没想到吕英那老鬼竟然有胆子使用火箭筒!此刻房子就要坍塌了,更何况燃烧的弹药势必会引爆之前楚凌埋藏在那里的炸弹,那时候,楚凌就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两个鲜红的仿若在滴血的词语好像重锤一样瞬间敲击进谢云的大脑,他快步离开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他原本犹豫激烈运动而快速跳动的心脏狠狠的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如同害怕什么一样,疯狂的以一种让他几乎承受不了的速度重新跳动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谢云清楚的很!因为那个被困在里面的该死的男人!谢云不想他死,甚至于……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前一刻楚凌对他充满怨恨的一张脸,然后在凭着想象去描绘了一张那男人惨白冰冷的脸,那一瞬间的刺激简直让谢云觉得难以忍受! 只是不想他死。 这个想法很简单,只是为什么不想他死,这其中的纠结曲折谢云此刻却没工夫细想!反倒是脑海里一个清晰的念头跳了出来—— 自己要回去把那个混账弄出来! 到了锦停车的地方,谢云快速的从怀里拿出了另外的一个小本子,递给锦,看着锦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来,便对锦沉声命令,“带着这个,马上离开!” 锦猛然反应过来,看着手里的小本子,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那个楼,“那个名册不是在厂房里?” “那个是假的,”谢云摇摇头,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此刻摇摇欲坠的小楼,“这个才是真的。你带着这个马上离开这里,我回去救他。” 锦闻言很不可思议的瞪眼皱眉看着谢云,伸手一把抓住了准备掉头回去的谢云的手臂,看着远处被火箭筒轰得满目疮痍的危楼声音也带上了焦急,“少爷!你带着名册走,我去救楚凌!” 而这个时候,整个二楼,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偶尔还有吕英阴狠快意的声音夹杂其中,二楼东南角上已经隐隐着起了火,谢云和锦都不知道楚凌把炸药埋在了那里,只是看那借风蔓延的火势,不出四十分钟便可以蔓延到整个楼层,更何况,火箭筒轰下来,着火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少的…… 到时候,整个厂房都会被夷为平地…… “你没听错!”谢云猛然甩开锦抓着他手臂的手掌,冷凝的声音格外强硬,“是我让你拿着东西马上回去,我去救他!” 他回身又要走,却不想锦竟然再次伸手拦住了他! 谢云冷着脸目光像坚冰一样扎进锦的眼睛里,而锦伸手拦着谢云的去路,脸上也因为气愤和不可理喻而变得通红,“少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谢家的家主,你不是一个普通到可有可无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会有多少人遭殃?!你不可以冒这么大的危险!楚凌是我兄弟,我去救他!” 闻言谢云暂时收住了要离开的架势,看着锦,轻轻的笑了一下,恢复了沉稳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对锦说道:“你知道么?我这辈子都是很理智的在过。从我当上家主的那天开始,所谓的任性于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存在了。”他淡漠的看着锦,远处即将落下的晚霞映在他眼底,衬托了这个男人更多的孤寂与落寞…… “但是,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机器,我总感性胜过理智的时候。当然,也有我为之任性的理由。如果我今天走了,”谢云顿了顿,歪头看着锦轻轻眨了下眼睛,轻声说道:“我这一辈子都会留下遗憾的。” 他说完,伸手去准备拨开锦拦着他的手臂,却不想,那条手臂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锦的强硬一旦爆发出来,就不会因为所面对的对象不同而改变态度的。他此刻冷着脸坚毅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谢云,同样担心厂房里楚凌安危的他此刻说话的语速明显要比从前快了很多,“少爷你说的很对,但是你要明白,从你当上家主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没有任性的权利了。你肩上所背负的责任同样告诉你,现在应该走的人是你!” 谢云认同的点头,但跟他异常强硬到没有任何转圜可能的坚定语气比起来,那轻飘飘的点头简直不值一提,“对,我从当上家主的那天开始我一直很理智的知道自己背负的责任。但是总有那么一种原因,可以让人丧失理智。我首先是一个人,再是谢家的家主!”说着,谢云眼中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上位者经年积累下来的威压一瞬间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瞬间就把锦的强硬气息掩盖了下去!“让开!我以家主的身份命令你,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他这次再次伸手拨开锦拦着的手臂,而这次,锦没有再阻止…… 快速往回跑的路上,谢云回想着锦跟自己刚刚的对话,原本晦暗深沉的眼睛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任性么? 谢云轻轻的勾起了嘴角,那飞扬的弧度,带着一丝异样的神采!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人任性的,他毕竟要首先是一个人才能是谢家家主不是么?所以他又怎么可能没有人类感性的一面而全部都是理智? 那个此刻被困在厂房二楼的混账男人,他那倔强高傲的眼神还没有为自己温驯,他那一身的好本事还没有为自己所用,他那漂亮的脸蛋匀称的身体还没有被自己所占有……在这种情况下,就让他这么简简单单的被碎石砸碎埋在乱石堆里继而被火药炸成碎肉? 谢云边跑边想边笃定的摇摇头,他决不允许! 那个名叫楚凌的男人——是他的!既然被灌上了专属家奴这个称号,他这一辈子就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就算是要谋杀他,动手教训也应该由他自己来,即便是死神,谢云也决不允许他插手进来! 他的人是我的,命……也一样是。 而锦,他看着远处越跑越远的谢云,眼中复杂的神色愈发浓烈。终于,他一咬牙,弯腰坐进车里发动引擎,黝黑发亮的车子就在朦胧的夜色中迅速飙上了狭窄的公路。此刻无论是他们谁,都已经没有退路了。而锦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回到谢氏去搬救兵! 第39章 过命(3) 谢云再次跑进那个摇摇欲坠的残破厂房的时候,一楼那原本就已经裂缝的墙壁此刻中间黝黑的缝隙更大了,墙皮大块大块的脱落激起地上厚重的灰尘混合着从楼上蔓延下来的弹药燃烧味道,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到二楼去的楼梯还在,谢云毫不停留的顺着楼梯跑上去,而当他上楼之后,看到的景象令他的心狠狠的一颤! 二楼的铁门此刻被掉下来石块赌上了大半,顶上勉强支撑着上方那么一块天花板的门框在强烈的挤压下被压得微微凹陷,而原本禁锢他和楚凌的那个位置,屋顶已经全部垮塌了! 谢云试探着晃了晃那扇铁门,而后当机立断的几脚大力的踹下去,倒还真就把那门前后堆积的石块给踹开了! 谢云进去的时候,已经露天的二楼一角火势借着风速很快燃烧得旺盛起来。二楼现在基本上是暴露在对方瞄准镜之下的,谢云也不敢大意,猫着腰凭着记忆像刚刚困住楚凌的那个大概的方向摸,所幸,竟然很快就在靠近墙边的位置找到了楚凌的影子! 此刻,那个男人的周围满躺倒的铁栅栏掉落的石块四起的烟尘……他的左臂被房顶掉下来的石块压着,身上多处被砸出的伤痕被落到身上那厚重的烟尘掩盖着,并不明显,但当谢云的目光接触到他右边小腿的时候,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然攥成了拳头! 楚凌的小腿中间部分的肌肉处,赫然被一根折断的钢筋穿了过去!从伤口上流出的鲜血迅速的渗入满是尘土的地面,很快在他腿下形成了一个刺眼的殷红色水洼…… 但人终归是没有死…… 因为在谢云不自觉的屏住了气息看着他的时候,他仿佛也感受到了一道从头顶投过来的目光一般,安静的抬起眼,平静冷清的目光淡漠的对上了谢云的眼睛…… 在这种被火箭筒不断炮轰屋子塌陷房子着火并且之前埋下的炸药随时都可能引爆的情况下,重伤、流血、对危险的恐惧以及对生命的绝望混杂在一起,即便当事人沉稳的没有失声呼救,却也不应该是楚凌此刻这个样子的…… 谢云在他的眼里看不到对生命的渴望或者死亡的恐惧,那双眼睛没有痛苦没有惊惧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怨恨,看向自己的时候,只是那么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无机质的目光……让谢云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云和锦把楚凌锁在这里独自离开,这样的孤立对楚凌而言按理说并没有危险——房子里的炸药是他埋下的,他不可能自己寻死。至于吕英,楚凌事先已经跟吕英达成了合作关系,就算是在这里找到楚凌,也不至于杀他灭口。更何况,原本谢云也并没有打算把楚凌一个人留在这里。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找来的这么快,而且……竟然敢用火箭筒对厂房直接炮轰…… 谢云观察了一下楚凌裸露在外面的身体上的伤口,没有说话,把跟楚凌对视的眼睛挪开,抬手把压在他手臂上的石板抬了下去。动作迅速的检查了一下楚凌手臂的情况,然后看着小腿上那还在流血的伤口,随手脱下自己的外套,前后隔开两端尖锐的钢筋,把楚凌的伤口缠紧。 做好这一切之后,谢云把楚凌扶起坐在地上,蹙眉看着楚凌那仍旧漠然的脸色,凝声问道:“你还能走吗?” 谢云做这一切的时候,楚凌一直都是在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这个时候听到谢云的问话,微微侧了下头,在夜里冷清的闪着幽光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谢云,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可避免的虚弱,但那调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漠然,“为什么还回来?我死在这,不是更好么?” 又是一枚炮弹被打下来,整个楼都在轰鸣摇晃着,很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整体垮塌下去!这分秒必争的时间让谢云看着楚凌的眼睛一下子凌厉起来,极快的语气混合着此刻紧张的清晰,让谢云的声音听起来是少见的暴躁,“少说废话!我问你还能不能走!” 楚凌抬起眼皮瞄了谢云一眼,轻轻的别过头去不再看谢云。那样子看起来是一贯的倔强。 看着楚凌这个样子,谢云也没有再问楚凌什么,现在的时间来不及让他跟楚凌置气或者讲道理,他把楚凌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抬起来绕过自己的脖子,一用力,把楚凌从地上架了起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不安全。” 谢云架楚凌出去的时候,楚凌并没有出声反对,事实上,无论是他此刻的身体抑或是他的理智,都让他无法做出那么幼稚的行为来。 而当他们刚刚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又是一枚炮弹打下来,刚刚让他们进出的那扇铁门一下子被轰成了碎片,失去了门框的支撑,整个二楼彻底垮塌,过沉的重量全部堆积在一楼的两根顶梁柱上,那柱子一点点的弯曲起来,无法修复的裂缝正从那两根柱子上快速的滋生着,带着刺耳的吱嘎声,整个厂房顷刻间便已经摇摇欲坠!四处猛然腾起的灰尘在炮弹热力的作用下热浪一样向他们滚过来,浓烟混着尘土直打在他们脸上,让原本已经重伤的楚凌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 “该死的!”谢云架着楚凌靠近一楼的一个角落,漆黑的眼睛在烟尘四起的厂房里寻找可能的突破口,而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楚凌却又抬起眼来看着谢云,唇角开合,轻而冷的声音重新对谢云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为什么要来救他? 楚凌以为,他和谢云之间的关系已经在他把谢云禁锢在铁条里的时候说得一清二楚了。他恨谢云,而这次之后谢云也势必不会放过他,他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死,这场争斗才会停止。而现在,让他这个失败者葬身在这原本是给谢云布下的坟墓里,然后一切到此为止,不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那么谢云……你又为什么要回来救我?你应该也知道才对,救了我,对你而言,白害而无一利。更何况,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你也很可能被留在这里跟我一起陪葬! 然而,谢云仍旧没有给他答案,回应他的仍旧是谢云的一句吼声:“闭嘴!你现在应该考虑一下我们应该往哪走!” 谢云隔着被震碎的玻璃躲在角落里去观察外面的情况,此刻整个小楼的四周都已经被包围了,唯一的一个缺口是厂房另一段的那个角落,那里是个死角,只要能从那里出去,带着楚凌跑到后面的小公路上,也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看了看,谢云咬牙要架着楚凌往那边挪,然而这次楚凌却没走。 谢云回头漆黑的眼带着焦急的瞪视着楚凌,而楚凌扫了一眼谢云看中的那个地方,又把眼睛挪回来看着谢云,轻轻抿了下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很轻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和隐约的叹息,“我的炸弹埋在那,按他们这么速度,火箭筒很快就会轰到那里,炸弹就会被引爆。到时候就算是我们侥幸到了那里,也是一个死。” “那你回想一下哪个地方没有炸弹?”几乎是在楚凌话音刚落的同一时间,谢云便开口迅速的问道,他问的那么自然而快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信任与犹豫。 他此刻如此信任的态度仿佛撞进了楚凌心里的某个角落一样,让楚凌莫名的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现在明显不是想什么舒不舒服的时候,只要有生的希望,一般来说,就没有人想死。 于是,楚凌闭眼想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然睁开眼睛,目光中晶亮的神采也让谢云此刻紧绷的神经跟着为之一振! “密道!我们来时的那个密道!” “好!那就走那里!”又是毫不犹豫的一句回答,话出口的同时谢云已经架着楚凌想他们来时的那个密道的方向走过去了!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楚凌借着谢云的力道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往前走,边走边歪头看着谢云,用一种带着讥诮和轻蔑,但听起来又很复杂的语气对谢云说道:“你想过没有,我可是很有可能带着你同归于尽的。” “那好,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谢云连看都没看楚凌一眼,声音是楚凌跟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听过的随行,“你自己都不要命了,又何必顾及着我?” 楚凌闻言沉默着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腿上的伤让他皱紧了眉头…… 就在此时,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厂房坍塌的速度要比他们预想得快得多!就在他们要到那个井口的时候,另一段的柱子轰然倒塌,二楼的残垣断壁瞬间顺着那倾斜的角度向另一侧倾倒过去,同时已经开始坍塌的一楼天花板上一块巨大的石板就在谢云他们的头顶掉落,向着二人瞬间砸了下来! 谢云在感觉到头顶有冷风的时候反应极快的搂着楚凌向前扑倒后就着这个姿势猛然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在他们身后,一米多宽的石板轰然落下,让谢云他们身边的水泥地都出现了一条极深的裂缝…… 谢云和楚凌看着那块相当沉重的厚石板心有余悸的喘着粗气,当一楼的塌陷暂时稳当下来后,谢云把楚凌重新从地上拽起来,冷凝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点沉重,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与冷静,“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快塌了。” 楚凌闻言没有应声,目光很复杂很复杂的,深深的凝视了一眼此刻拖着他小心而快速的向前移的男人…… 就在刚刚……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可是……事情的发展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男人,这个谢家的家主,根本就没理由也没道理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这么一个刚刚意图谋杀他的家奴…… 但谢云此刻明显是在做着这些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看得出来,这位谢大家主,真的是在拼命…… 到了井口的时候,谢云先把楚凌送下去,当他自己刚刚下去的时候,那个洞口就被彻底倒塌的厂房堵死了! 谢云在漆黑的通道里看着上面耸了耸肩膀,说话的口气可以听得出几分轻松的意味:“很好,这样他们就找不到这里来了。” “是的,我们也出不去了。”楚凌靠着墙壁坐着,也耸耸肩,无所谓的语气带着点凉薄的回应谢云。 “没关系,”谢云猫腰越过楚凌,在他的前面也跟着坐了下来,带着微微的喘息,却并不在意楚凌泼的那盆冷水,“锦已经回去了,几个小时之后我们的人就会赶到的。” 楚凌闻言轻轻的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只不过在漆黑的密道内,谢云看不到。“不会有救兵来的……” 谢云闻言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楚凌抬头看着谢云的方向,即便是此刻谢云于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但他仍旧习惯于在说话的时候看着人的眼睛。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听起来是无所谓的不痛不痒,却莫名的给听到的人一种仿若万事都已经尘埃落定的寥落,“我在来这里之前给你父亲打过一个电话。” “哦?为什么?”楚凌的这个举动是谢云所没想到的,所以他听到之后很奇怪的询问。 “我要做到万无一失。”楚凌挑了下眉,对谢云坦言道:“你要改家规,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事实上你父亲这两天就会回来,我告诉他在这个过程中我会想办法毁了那本名册,而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一些在我算计之内的危险,但目的之是在于毁了名册而已。所以有他从中阻止,救援就不会来。这样就拖延了时间,按照原来的计划,我就可以在把你炸死之后脱离开谢氏的掌控范围。” 第40章 过命(4) 谢云闻言在漆黑中向着楚凌的方向歪了下头,想了想,毫不吝啬的给了个称赞,“很完美的计划。” 楚凌后背抵着墙壁坐在那里粗重的喘息,过多的失血和强烈的痛楚让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脑也因为刚刚已经超出此刻身体负荷限额的运动而呈现出一种中度缺氧的状态,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然而,喘息过后,他再度开口,仍旧是执着的问着谢云那一个问题—— “为什么?” 他嘶哑勉强却又分外倔强的声音让谢云沉默了片刻,整条密道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然后不知何时胶着在了一起,变成了同一种频率…… 就在楚凌以为这一次谢云同样不会回答的时候,谢云忽然轻轻开口,仍旧带着思虑的声音听起来缓慢而干脆,“不知道……只是看见那个地方要塌了的时候我就在想要回来把你带出去。” “是么?”楚凌轻飘飘的两个字听起来有些不以为然,“只是这么一个愿望就让你丧失了理智和自制力?” “它并没有让我丧失理智与自制力,”谢云耸了耸肩,“只不过,它给了我一个任性的理由,一个——让我可以抛弃掉所谓的理智的理由。” 谢云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点随性洒脱的笑容,看着前方的眼神幽暗而深远,只不过,那瞳孔中所一闪而逝的楚凌出没见过的温润色彩被密道中的黑暗彻底掩去了…… “所以……” 谢云说着停了下来,凭着楚凌呼吸的声音辨别了一下他此刻的方向,也不知怎么办到的,伸手竟然一下子就牢牢扣住了楚凌的下颚,将它抬起来,在漆黑中面向自己。刹那间谢云那属于上位者的强横霸道一块儿爆发出来,他身体前倾,直到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楚凌眼睛的时候才停下来,轻轻的开口,一字一句强硬的对楚凌说道:“没有我是允许,你不能死。” 安静的等着谢云放开扣着自己下巴的手之后楚凌仰头靠在墙上,嘴角一挑,轻轻的笑着,语带讥讽,“也许这次……你真的控制不了了呢,谢家的家主。而且,”强烈刺激的疼痛让他不得不仰头努力吸了几口密道里浑浊的空气,这才用毫不在乎的语气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不但我会死,你也会跟着我一起死。后悔了么?后悔那个时候其实你应该跟锦一起离开。” “你觉得我跟锦离开,他们会放过你吗?又或者可以说,在没炸平那间屋子之前,他们会进来看么?”谢云颇为平淡的回答,吕英那阴险狡诈的老头子他了解得很,只要能把自己置于死地,什么线人合伙人的,那都是可以毫不犹豫当炮灰打出去的。 “陷害家主的家奴,死了不是更好?”楚凌没有再去看谢云的方向,而是兀自低下了头,额前略长的被汗水打成一缕一缕的刘海顺势垂下来,在黑暗中把他此刻格外复杂的眼神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他其实还是想问谢云一句“为什么”。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得无比优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上位者那让人不敢忽视的强大存在感、无论是面对危险背叛都冷静自若自制力极强的男人,楚凌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对谢云而言不过是一个已经全然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死不足惜的背叛者而已,这一个高高在上的家主,凭什么不惜身陷险境的来救他呢?…… 可是……这句“为什么”终究还是被楚凌压在了喉咙里…… 无论是谢云的那句淡淡的“要回来把你带出去,”还是那句强横霸道的“你不许死”,且先不论他相信与否抑或者谢云说着话的真假程度,但这话出口的那一刻,楚凌必须承认,他心底的某一个隐晦柔软的角落,的的确确的被触动了…… 你明明恨着这个人,恨不得想把他弄死或者同归于尽,到头来自个作茧自缚,反倒是这个人愿意舍了性命来救你——这原就是一种相当纠结而微妙的感觉。 只不过…… 楚凌的眼睛在刘海后面微微发亮,若是仅仅只凭借这么两个理由,谢云就如他自己所说一般任性的跑来救他? 呵呵,这个答案似乎也太苍白无力了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上方塌下来的石板忽然发出了细碎的响动,楚凌和谢云无声的在漆黑中对视一眼,谢云沉默着把手枪里面的空弹夹退出来,动作干净利落的给枪重新上膛。但很快,上面的动静便消失了,看样子,应该只是刚刚有人经过踩了一脚而已…… 慢慢的,上面的脚步声开始聚集,凌乱而沉重的步子快速的在上面来来回回,间或有人大声的响吕英报告着情况—— “老大,这儿都被夷为平地了,我们火力那么猛,谢云他们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看样子应该是被砸成肉饼了。” 谢云和楚凌听着这话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冷笑,耳边又是一阵响动,很快,对谢云来说并不陌生的男声便阴深深的隐约传进了密道内,“别大意,都去给我仔细搜搜。这次的事儿,可别漏下什么马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好啊——”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谢云说着从地上猫腰站起来,走到了楚凌前面,又重新蹲下来伸手凭着感觉检查了一下楚凌小腿上的伤口——触手一片冰凉粘腻,明显之前缠在上面的外套此刻已经被伤口中涌出来的血染透了……这触感让谢云皱了眉,说话平淡的调子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凝,“你的伤口需要马上做简单的处理。最起码得先把钢筋拔出来,再用清水把伤口周围的尘土清理一下,不然这条腿很可能会废掉。”话落,谢云拿过楚凌的一条胳膊绕到自己肩膀上,架起了楚凌,带着他向他们来时的那一端一点点的挪过去。 楚凌不声不响的任由谢云动作,走了几步,小腿上的伤却让他不得不停下来认清现实,“放开我吧!你自己一个人从这边过去还有可能逃过他们搜捕,如果你带着我,那最后大概我们谁都走不成了。” 楚凌会跟谢云说这话,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某种微妙的心理角度讲,其实他此刻对谢云,已经不单单只有恨了。否则,凭他最初对谢云那浓烈的刻骨的恨意,让谢云跟他在这里同归于尽,那是连思考都不需要就会做出来的决定。 然而,他此刻却是让谢云放弃他的性命,自己走。 但不管楚凌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对谢云提出了这个提议,谢云本人明显是不愿意接受的。所以他仍旧架着楚凌往密道的另一端走,闻言连头都没回一下的冷声骂了一句:“闭嘴!” 楚凌竟真的没再说话,抿紧的嘴角,一时间被内心里越发复杂的情绪催动的居然不知道到底是应该上翘还是下撇…… 另一端的出口处相对于刚刚轰鸣阵阵的彼端而言很平静,谢云放下楚凌自己悄悄把之前楚凌放好用来遮掩的石板挪开一个缺口,向上微微探头观察了下外面的情况。此时,跟吕英同来的人大多都已经随着吕英去前方坍塌的厂房周围搜索了,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在公路上把守,而这里正好成了他们的视觉死角。 谢云眯着眼睛快速的看了看周围厂房中大概可能有自来水的地方,最后把目光定在一处离他们还不算远的单排平房上,紧接着双臂用力无声的把石板彻底挪开,先把楚凌弄上去了之后谢云这才从密道里面出来,反手重新把出口掩上了。 只要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此刻这个位置挪到不远处的平房去,他们也就算是安全了。按理说,吕英的大部分人此刻都把目光聚焦在了前面坍塌的厂房周围,而这里又是留守人的视觉死角,那几个人想发现谢云二人,还真就不太容易。只不过,凡事都是有那么个例外的,而这种意外偏偏会在你运气不好的时候到来,然后自动自发的让你的运气更加不好下去…… 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邪火,原本在前面搜索的一个人忽然回过了头来,而那目光,偏巧就跟谢云的对在了一起! “他们在那!!!” 与狗腿的叫喊声同时响起的,便是对方转头下意识的开枪声…… 一瞬之间,各种子弹没什么确切目的铺天盖地的扫下来,虽然没有经过什么精确的瞄准,但那打在身上,却也不是闹着好玩的。 谢云几乎在叫声响起的同时就动了,但人体下意识的反应并作出动作的速度相较于半自动的子弹射速而言,还是慢了那么一步。所以,在谢云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枚奔着楚凌胸口钉过来的钢头子弹的时候,原本想把楚凌按倒的胳膊变按为搂,一把抱住楚凌两个人用极快的速度滚到了一处铁皮机器身后,而本应该钉进楚凌左胸的子弹,也因此改钉在了谢云的肩膀上…… 越来越多的敌人向这边聚集过来,楚凌攥着拳头看着谢云不断流血的肩膀,刚要说话,手中却被谢云塞了把枪进来,“拿着。”他就听到了谢云这么淡淡的两个字,接着就是旁边的男人眯着冷冽的黑眼手法阴狠的对过来的人还击,楚凌看着他,无论是谢云此刻的表情还是动作,都完全看不出是刚刚挨了一枪的人一般…… 接下来,便是一段以命相博的枪战。吕英损失了几个人,而谢云和楚凌二人,借着机器的掩护,倒是没有再受什么伤。但吕英一行人多势众,别说此刻拼的是个枪法是个子弹,就是用人命耗下去,对方那么一大伙人,慢慢的靠过来,也足够谢云他们死个几次的。 谢云看了看后面那连拍的小平房,跟楚凌交换了个眼色,楚凌阴测测的了然一笑,继而两个人手枪的扳机被同时扣下,并且,再也没有松开过…… 骤然猛烈的子弹让吕英的人缓慢前进的步伐有了那么一刻的停顿,而当这连珠炮似地枪声停下来他们挪到机器后面的时候,那机器之后,已经是空空如也了,哪里还能再找到谢云的影子?! 吕英赶过来,看了看那个该死的铁皮机器,又看了看后面连成一片的低矮平房,气急败坏地抓住自己身边的一个倒霉鬼狠踹了一脚,看着眼前的一排小屋子,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命令道:“给我一间间的搜!我倒要看看,这谢大家主能在里面躲到什么时候!” 第41章 过命(5) 短暂的间隔时间只够受伤了的谢云拖着同样腿部受伤的楚凌跑进中间靠后的一间屋子里关好那扇破烂的房门,再想往后跑那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幸好,小屋里面有自来水管,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拧开之后多多少少还能流下来一股细细的水流,而吕英他们从前面一个一个的搜过来,也需要一些时间。 谢云这个时候才借着太阳下山时的幽暗光线看清楚了楚凌腿上的状况,殷红的血液已经打湿了加厚西装的大半部分,扎着伤口的地方甚至在滴滴答答的往外滴血…… 在一颗钉进肉里的子弹和一根戳进肉里的钢管相比之下,那颗小小的钢头子弹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谢云忍着肩膀传来的阵阵疼痛动手要解开缠在楚凌腿上的西装,没想到手却被楚凌抓住了。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很小,谢云顺着那条此刻白的不正常的手臂向上看,入目的便是楚凌白的发灰的一张脸。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干裂的地方裂开一道道血口,却也诡异的没有血丝流出来,再往上看,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睛如今灰蒙黯淡,甚至隐隐透着死气,却仍旧是倔强而坚定的看着谢云。 楚凌上下动了下喉结,嗓子里干的像要着火一样,却不想喝水,只是用虚弱嘶哑却略带急切的声音勉强对谢云一字一句的说道:“来不及了,你别管我了。你从窗户出去往厂房后面走,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陪着我待在这,一会儿他们进来乱枪扫射之下你必死无疑。” “你他妈给我闭嘴!”谢云看着楚凌腿上的伤和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心情没来由的烦躁起来,他冷淡而强硬的低吼一声,气色坚决的脸上看着楚凌的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燃烧着可以鼓舞心神的乐观的火焰…… 楚凌没想到谢云会忽然爆发,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谢云那坚强的让人忍不住燃起希望的脸色,慢慢的抿紧了嘴唇…… 他随后把楚凌抓着他的手掌轻而易举的从自己手腕上挪开,目光形若有质的深深看了楚凌一眼,接着便单手利落的拆开了缠在楚凌腿上的西装。“清理好伤口后我们需要从后面再跑回原来的那个地道。那里是唯一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我们可以在那里等着救援过来。” 还回去?在一个废了一条腿一个残了条胳膊的情况下? 楚凌嗤笑,“你觉得我们两个再平安的回到那里的几率有多大?” 谢云撕开了西装一边的袖子,沾湿之后小心快速的擦拭着楚凌小腿上的灰尘和血污,闻言他抬起头来,认真得不带一点自欺欺人的回答楚凌,“不到40%。” “既然知道你还天真的要这么做?谢家的家主什么时候这么没大脑了?”楚凌靠墙喘息着刻薄的挖苦,但看着谢云仍旧在继续的动作,苍白脸上凉薄的神色终究变成了一声叹息,他闭上了眼,轻浅的声音带着提醒规劝的味道:“如果是你一个人立即离开,活下来的机会就会很高。你走吧,没必要为我一个背叛者做到这一步。” “虽然是你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们的,但相信我,吕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不会因为你帮了他而放过你。因为你毕竟——是谢家的人。”谢云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楚凌一眼,重新低下头忙活手上的动作,无奈一只手再怎样也是不够用的,这时间却是不肯等人的。所以他只得忍着肩膀上的枪伤抬起另一只手来一起动作,“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这根本就是所问非所答的几句话让楚凌无奈的把头后仰靠在了身后残破的墙上,眼睛却是盯着谢云,淡漠的脸上也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带我一起走,你就会死!” “如果我要怕死,就不会回来救你!”谢云停下手中的动作猛然抬头恶狠狠瞪着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个混账男人,被抬高的声音带着怒气带着烦躁带着担忧还有那在跟时间赛跑的紧张,他缓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翻滚燃烧的怒火,线条深刻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也开始泛白的嘴唇张合间一字一顿的说:“既然回来了,还替你挨了颗子弹,我现在又把你扔在这,那我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闻言楚凌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自己痛恨万分此刻却又复杂的不想他跟自己一起死掉的男人,看着此刻从他也开始顺着衣服往下滴血的伤口,看着他坚定到不容人说一个“不”字的脸色,心里乱的厉害…… 这是第一次,他的性命被人这么在乎…… 从小到大,只有他被命令着舍命去救别人,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是从来没有人会真心在乎的——他只不过是个跟在家主身边的仆人而已,他死了,自然有人上来顶替他的位置。 他的生命,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感觉到生命被珍惜,第一次舍命救自己的人,竟然会是这个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永远都那么傲气凌人的男人,那个永远都要别人拼命互他周全的谢家家主,那个他恨之如骨恨不得与之同归于尽的谢云! 心好像乱成了一团,在那团理不出头绪的东西的纠缠中,楚凌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个多变的男人,他到底还应不应该恨…… 谢云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停止,他很快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血污,眼睛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后来随手抓了个凳子,从楚凌身上找出他习惯性随身的匕首把凳子腿砍了个缺口,手下用力,把那截木头掰下来,一点征求楚凌意见的意思都没有,掰开他的下个就把木条塞在了楚凌的口里。 “咬着,”谢云已经恢复了冷静的语气很干脆,他看了看插在楚凌腿上的那段钢筋,发狠的狠吸了口冷气,抬起头,眯起眼睛的同时一手抓住了那截钢管的一端,另一手尽量撇开枪伤所带来的疼痛和乏力,死死的压在那个血洞的周围,“忍一忍,我把它拔出来。” 这个动作在此时做来其实相当危险,没有麻醉药消炎药,没有纱布,连自来水跟不上。更何况,依照楚凌此刻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来看,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对如此激烈的拔除动作。一个弄不好,气儿没喘过来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突发状况出现,楚凌也就不用等着别人开枪打死他了,自己飘着飘着可能就跟上帝说了HELLO…… 但是谢云却是坚决要做的,他把话说的云淡风轻,听起来就要像他正要从楚凌身体里拔出来的不是一根插个对穿的钢筋,而是一根小小的木刺一样。 这样的表情和语言在一定程度上带着点只有楚凌才能听出来的挑衅,莫名其妙的就刺激了他倔强高傲的自尊心,于是,谢云看到他咬着木棍,对他轻轻的扬了扬眉—— 下一秒,谢云手上忽然用力,甚至楚凌都没来得及惨叫,那钢条就已经受力从他小腿的肌肉里被骤然拔出,带出的血花溅到谢云的衬衫和周围的地面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不敢稍有停顿,甚至连肩膀上的疼都被遗忘在了脑后,谢云动作非常迅速的拿着那件被血染了个半透的外套,绕着拇指粗的血洞紧紧的缠上,又仔细的看了看包扎好的地方,在确定血已经渐渐止住之后终于重重的呼出了一只堵在嗓子里的那口浊气…… 谢云其实也是害怕的,这一辈子,他都没这么害怕过……他怕一个搞不好,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又被抓了回去……然后,那倔强淡漠的眼神,此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所以当一切都搞定之后,谢云缓慢的抬起头去看此刻疼的脸色灰白冷汗急流的男人,伸手取下他嘴里已经被咬出八颗牙印的木条,看着他仍旧无法合上的嘴,双手到水龙头那里捧了点凉水给他喂了进去,然后轻轻拍打楚凌冰凉的脸,勉强维持着冷静的声音里带着怎么也遮掩不去的紧张以及……害怕。 “楚凌?楚凌?楚凌,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着我!醒一醒!” 楚凌没有回答他,他仍旧闭着眼睛,除了胸膛微弱的起伏显示他暂时还有气儿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 楚凌觉得他的生命像一股轻烟一样在慢慢的往无尽的黑暗中飘着,身体的某一个地方疼的他难以忍受,全身上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动不得一分一毫,他隐隐的觉得,当那股轻烟全部飘进黑暗的时候,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可是他不想死!他还有他自始至终都在用生命去追求着的东西,没有得到…… 所以他在潜意识里把那股轻的好像看不见的烟死命的关在自己的胸腔里,心脏的每一下跳动,肺叶的每一次膨胀和收缩,全部都在靠着这股气儿支撑着……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很焦急,他能听出里面的担心和害怕。那感觉出乎意料的好,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那个声音很执着的在耳边喊着,每当他觉得没有力气去关住那股维持着生命的气息的时候,那个声音总是会把他的意识换回来,就如同在他体内合着他的气息在呼叫他,告诉他,让他抓住生命,让他要活下去! 但楚凌最后的醒来却不是因为谢云的呼唤,而是一阵好像已经离他们很近的枪响。就好像多年下来对危机自然而然形成的潜意识一样,那阵枪声响起的一瞬间,楚凌竟然诡异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于是,我们需要感叹,人的潜力,是无限大的…… 只是,睁开眼睛并不代表恢复力量。楚凌拖着这么个破烂身体,说奄奄一息一点也不过分。 他睁开眼睛向着那个破门的方向看了看,随后对谢云虚弱的笑了一下,带着些感激,带着些释然,带着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颓然。楚凌轻轻的张口,声音干涩微弱:“我不行了……就是侥幸挪到地道里,拖着这个破烂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快走吧。” 看他睁开眼睛的谢云刚松了口气儿接着就听见他这像交代遗言一样的泄气话,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眼门的方向,性子里越挫越勇的牛脾气冲到脑顶,谢云把心一横,也没管自己肩膀的伤能不能吃的消,更没问楚凌能不能站起来,而是双手用力一把把楚凌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动作粗暴的抓住楚凌的领口,几乎是用提的把他拉近自己,在彼此的鼻子几乎可以碰在一起的时候停了下来,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楚凌,不大的声音因为距离的关系钻进楚凌耳朵里的时候,好像直接砸在了他的脑袋里一样,“你可以的!谢氏训练出来的精英,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倒了?你不是一直很自负的么?这时候怎么就自暴自弃了?!” 闻言,楚凌一双浑浊的眼慢慢的调准焦距复杂的看着谢云,两个人这么对视了一会,最终,楚凌费力的勾了下嘴角,点了点头…… 这一切说起来慢得像蜗牛,其实做起来,也不过那么七八分钟的事儿。在那之后退回密道的过程中,由于吕英的人还没有搜到这里,所以相当的顺利。 当两个伤员退回到密道里改好石板靠墙坐下喘息的时候,外面吕英气急败坏的声音还夹杂着零星的枪声传过来—— “都给我仔细的搜!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们肯定跑不远!今天杀不了谢云,我们回去后就都要死在谢家的报复之下了!杀了他,今后的北京城就是我们说了算!” 谢云头抵着低矮的墙壁喘息着,听到吕英已经变尖的声音之后睁开眼睛轻轻笑了起来:“你觉得他们会发现这里么?” “不知道,”楚凌用跟谢云一样的姿势靠坐在地上,刚才谢云对他又拖有拽,此刻他的头脑更是混沌不清,但好歹能明白谢云的好意,于是楚凌勉强提着自己的意识跟谢云对话:“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谢云转头看着楚凌的方向,挑了挑眉,“别那么灰心丧气。放心吧,你的那个电话对我父亲而言是起不到任何效用的。” 楚凌勉强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敲了两下,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对我父亲而言,其他的都好说,但是但凡会威胁到我的事情,他是绝对会防患未然的。”谢云用鼻子哼笑一声,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嘲讽,“你以为仅凭一个电话他就会相信你么?我最了解他了,他多疑的毛病永远都改不了。所以你放心,他一定会来救我的。毕竟——”谢云嗤笑,“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谢家现任的家主。我死了,谢家会遭重创,在我父亲的生命里,没什么比谢家重要。” 谢云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顿了顿,然后慢慢的继续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让锦回来救你的原因之一——如果我走了锦留在这里,就不会有人来救你们。或者可以说,即便是我让人回来救,也是在摆平我父亲之后。” “就算是活着又能怎么样呢?回去之后,我这个设计谋杀家主的家奴——”楚凌向谢云的方向转头,在黑暗中看着男人隐约的轮廓似笑非笑,“就算你是家主,你也保不了我。” 谢云沉默了一下,看着楚凌一个字一个字意味深长的反问:“除了我和锦,还有谁知道你设计谋害家主?锦是不会说的,而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你救出来,自然也不会把你反手就把你送到自家人的枪口下。至于你自己——不会傻傻的去找死吧?!” 楚凌混沌的脑子模模糊糊的分辨着谢云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空白一片的脑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又很想去问那个至今都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回来舍命救自己这个原本打算杀他的人……” 但楚凌也知道,他就算再问一次,也仍旧问不出来答案。 所以他打消了准备接话的念头,头靠在墙上,微微闭着眼,恍惚缺氧的感觉让他的意识逐渐的开始沉沉浮浮…… 谢云不露痕迹的伸手按住了自己一阵疼过一阵的肩头上的枪伤,询问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很远,“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儿了,你的怨气会不会就少了点?如果我们都活着回去,你对我的恨意,会不会也少了点?” “什么?”楚凌闭着眼神志不清的勉强应声,但此刻的他已经分辨不出谢云说的是什么了…… “我是说……你对我的怨气……” 谢云缓慢的重复着,这句话刚起了个头还没等说完,忽然觉得旁边人的气息一轻,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搂楚凌的肩膀,没想到正好接住了他向自己这边倒过来的身体…… 这个倔强而坚强的男人,终于再也没有力气对抗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的损伤和痛苦,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第42章 谢凛 楚凌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一间加护病房里,腿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妥当了,手上正在输液。在他身上没有镣铐,身边也没有人看守,总的来说,就是一点都不像刚刚谋杀完家主之后的待遇。 锦一身黑衣无声无息的背对着楚凌临窗而立,长久的习惯积累下来,竟是连呼吸都让人听不清楚。 楚凌看到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想从床上坐起来,但身上的伤又让他躺了回去。楚凌也不介意,就躺在床上歪头淡淡的看着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锦。 “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楚凌点点头,想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嗓子还是干的撕裂般的疼。他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自己昏昏沉沉的头,声音干裂嘶哑,“我和他是怎么回来的?” “昏迷了三天半。”锦倒了杯水扶着楚凌起来喝了两口,等他喝完才简略的回答:“我带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撤了。既然找不到你们,吕英就完全没有要跟我们硬碰硬的必要。” 锦无论是说话还是他对待楚凌的态度,都跟平常一模一样,平平淡淡的声音,依稀透露着关心的动作,就如同他从来没有出卖过楚凌一般。 而楚凌也没有发难,没事儿人一般安然的就着锦的手喝了半杯水,“这样啊……”楚凌沉吟着抬眼观察了一下这件加护病房,墙面被漆成浅浅的绿色,各种生活配套设置一应俱全。而后他对锦挑了挑眉,疑问的声音微带嘲讽:“为什么我谋杀家主被带回来之后还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我以为——假如我还能醒过来,迎接我的最起码也应该是本家里的地牢才对~” “你意图谋害家主了么?”锦重新直起身来背对着楚凌看着窗外夕阳渐渐把大地染红,慢慢扯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我只知道,我们三人一起去拿名册不料却遭遇吕英埋伏,你为护家主周全而身受重伤,是大功。别的,我不知道。” 楚凌眉头一皱,转头双眼看着眼前那个隐在夕阳的阴影下,变得模糊不清的背影,低哑的嗓音因为怀疑和探究而微微发冷,“这么简单?” “起码目前为止,确实这么简单。”锦说话这句话就转过身来,给楚凌的杯子重新填满了水,在他平淡的眼睛里楚凌看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东西。 “老爷回来了,就在出事当晚。”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他也有些顾忌的事情,他抬脚向门外走,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如果这次能这么简单的蒙混过关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 到了门边的时候,手已经抓住扶手的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躺在床上漠然得没有一丝反应的楚凌,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声音微沉,继续说道:“如果不能,包庇你,少爷作为家主也一样逃避不了责任。总之,你先趁现在安心养伤吧。” ———————————— 谢凛一直以来都是个理智得可怕的男人。自他二十岁上位以来,这位前代的谢家家主在世人眼里就一直是这样的。 当谢云推开主宅书房门,看到那张昔日里除了他没人敢坐上去的老板椅上此刻坐着的那个看不清长相的中年男人的时候,即便是早在意料之中,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不露痕迹的皱了下眉。 室内没有开灯,夕阳已经快要消耗殆尽的光辉勉勉强强能把这件大大的书房照亮,那晦暗不清的微弱光线让人感觉到压抑。 桌子后面的男人穿了件铁灰色的真丝衬衫,没打领带,双手交叉随意的撑在桌上抵着下巴,被黯淡的光线所模糊的脸上,唯独一副金丝眼睛散发着冷然的、没有感情的白光。 他就那么悠闲而随意的坐在老板椅上,一双同谢云如出一辙的漆黑而凌厉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看着他的儿子走进来,沉默无声。 谢云挑了下眉,扫了谢凛一眼,无所谓的走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随意坐了下来。随手从后面的架子上拿下一个清代的古董小花瓶在手中把玩,看都不看坐在上首的男人一眼。 侍者敲门送了两杯咖啡进来,然后很快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这个过程中好像知道坐在老板椅上的那男人的习惯一样,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谢凛这个时候才开口,他成熟稳重的声音听起来不疾不徐,每一个音节都过渡得极为流畅,不知不觉间就可以安抚人心,“阿云,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对自己的儿子说话,威严而慈爱,叫“阿云”的时候甚至语调微微愉快的上扬,让这个实际上开始就已经惊涛暗涌的问句变得就如同父亲教训在墙上乱涂乱画的儿子一样,无论是宠溺无奈还是责怪,都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 谢云没有应声,放下那个花瓶,端起咖啡动作随意优雅的喝了一口又放下,上好的陶瓷轻击桌面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 末了,他斜着眼睛瞟了主位上的谢凛一眼,勾了一下嘴角,一脸的不以为然。 谢凛透过架在鼻子上的水晶镜片看着谢云,忍不住又有些头疼。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作为谢家几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基业,谢云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事实上,他的儿子已经相当优秀了,只不过,对一个家主的职位而言,他还是不够冷静和理智。最起码,他无法约束自己兴起之时的某种突如其来的欲望。就比如上次的飙车骑马,就比如这次的任性救人。 谢凛暗叹了一声,同时出口的话却稳当的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只是这次听来,语气上责备教育的味道稍微重了一些:“我记得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你,做家主,就千万不能以身犯险,你的命才是最大的。” 谢云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是仍旧安然的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你做了这么错误的事情,无外乎就是为了一个家奴。”谢凛说话的声音又沉下去了几分,里面隐隐带着轻蔑的杀意,连带着,室内的气压也因此而迅速降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一个家奴算什么?他死了,我可以再给你训练十个八个。他对整个谢氏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你为什么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你错了。”谢云终于开口,平淡的声音从容淡定。他轻而易举不痛不痒的反驳了老家主的话,用的词,是简单而强硬的三个字——你错了。 自谢云接任家主知道自己生母的事情之后,对这位父亲便是心存芥蒂,人前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但实际上这两年,这种相处方式两人都已经相当熟悉并且习惯了。 谢云转头一双狭长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自己父亲鼻梁骨上面那幅反着白光的金丝眼镜,淡淡继续,“是他舍命救了我,这次他立了大功,该赏才对。” “呵呵,”低沉的笑声从谢凛唇边溢出,优雅好听的声音格外笃定。他缓缓的抬起头,夕阳的映衬下,微尖的下巴上面一张薄薄的线条锋利的唇微微上挑,一开一合是猫捉老鼠的淡定和残忍,“你以为,你们编出这样一个说辞,没有证人,我就拿他没办法了么?” 谢云微眯了下眼睛,没有回应。 下一刻,谢凛便拿起了一个放在桌子上的小东西向谢云的方向随手弹过去,谢云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接到后打开手掌一看那个纽扣状的小东西,不由得原本聚成一个黑点的瞳仁迅速向四周扩散了一下…… “在你车上发现的跟踪器。”谢凛扬了下下巴,已经沉下来的脸色将一张原本很斯文的脸变得格外冷冽锋利,“现在,我有证据在手里。你还能给我咬死说,他只是为了救你么?” 手里攥着那枚微凉的小东西,此刻的谢云纵然有已经准备好的千万套说辞,也仍旧是无济于事了。 但眼下自己的父亲显然对楚凌已经动了杀机,而且是一击必杀毫无转圜余地的那种。 想想楚凌现在的情况,再想想自己曾经那么千辛万苦的把他的命救回来,谢云轻轻眯起了眼睛,无论如何,楚凌的命,他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谢云慢慢收敛了心神,架起腿让身子大半都深陷进沙发里,拿起桌子上的咖啡缓缓的喝了一口,随后转动着手上的咖啡杯,看着里面褐色的液体缓慢的回旋摇晃,嘴角轻轻一勾,习惯在人前展露的高傲与不可违抗随着这个表情和动作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他并不去看自己的父亲,黑白分明的眼一直盯着在杯中回旋的咖啡,淡漠的不容抗拒的声音华丽优雅的与谢凛如出一辙,“即便如此,但他是我的人,作为现任家主,我——不容许有人伤他性命。” 权力与地位,在男人之间自古以来都是个好东西。一个称谓,便可以把原本的父与子扭转成君与臣。 父子群臣的对比之下,当然是君臣为先。所以说,谢云说出这话,也就是把原本名义上的父子谈心拉到了君臣的名义上来,谢凛虽然是谢云的亲生父亲,但现在执掌谢家的人是谢云,这位退了休的老家主,自然也只能算是谢云该尊敬的人,而不是该遵循的人。 一句话,饶是谢凛一向自制的性格,也不由得被气得怒火中烧。 但他表面上仍旧表现得很随意,闻言他只是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说话的同时向一旁的书柜走去,橘色的夕阳在他身后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说的没错。他是你的人,你可以不顾家法保他周全,”谢凛在书柜前站定回过头来斯文的脸上意有所指般的流露着玩味的笑容,淡淡的把没说完的话补全,“但你是我的儿子,谁——又能来护你周全呢?” 谢云仍旧握着咖啡杯,闻言眉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谢凛则是从容的单膝蹲了下来,把最大的那个书柜最下面的格子拉开,里面除了一条一米二长的牛筋短鞭外再无其他。 谢凛伸手把它从格子里取出来,伸手抚摸着因长久不用而略微生硬的淡黄色短鞭,挑了下眉,关上格子重新站起身来,用鞭柄轻轻敲了敲办公桌的桌角,“家主犯错,我这个前代家主,罚得起吧?!” 谢云用眼角扫了一下谢凛手上的那条牛筋短鞭,仍旧没有吱声,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动作利落脱掉外套衬衫,然后就赤裸着上身漠然的向着谢凛的指定的方向走去。走到近前的时候,谢云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珠凝成一个小点深深的看了谢凛一眼,随后便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双手撑在了办公桌上…… 如果不是缠绕在肩头上的厚厚的绷带破坏了美感,谢云的身材好的足以让街上的花痴男女放声尖叫。他宽阔的肩膀沿着脊柱的一路向下而逐渐收紧直到腰际,完全伸展的背部肌肉线条细密而紧致,隐约可见被覆盖在下面骨骼,坚硬而性感。 然而谢凛不是花痴也没有乱伦的癖好,所以他看着儿子肩膀上的那个扎眼的绷带以及上面隐约可见的血红,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那么个微不足道的家奴以身犯险把自己弄成这么个狼狈样!他真不知道这混小子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谢云到底多少分量,一手把他调教出来的谢凛又启会不知?这个儿子虽然有时候牛脾气一上来就犟的要命,可这么不分轻重的冒死去救一个原本准备设计谋杀他的家奴,要是以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个楚凌……到底为什么能让他的儿子做到这个地步? 谢凛眯着眼睛暗自思量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让人所调查的那份楚凌出营之后的情况报告,慢慢的心里下了这样的一个结论——那个2号对他儿子而言是个危险的未知存在,留不得。 至于谢云,虽然此刻表面上不动声色一脸漠然的,但心里复杂得难以用语言去形容,乱得一团糟的心里唯一清晰的一个念头是,虽然在没掌管谢氏之前谢凛偶尔会因为气极而罚他,但那条世代传承下来的,专门用于惩罚家主的牛筋短鞭,他确实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谢凛退开了两步,随手挥了两下鞭子熟悉手感,随后站在儿子身后,仿若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十下。有意见么?” 谢云不露痕迹的吸了口气,声音干脆利落的回答:“没。” 他“没”字话音刚落的时候,耳边便挂起了一阵短暂急促的风声,随后是很细的牛筋鞭子打击在皮肉上的声音,没有间断的两下,在谢云光裸着的背上,靠近脖颈的位置两道道深紫色的印痕很快肿了起来,鞭痕交叉的位置,迅速鼓起的位置上,玫瑰红色的血液好像瞬间就要突破那一层薄薄的表皮阻挡一样…… 极少接触到的这种锋利的疼痛让谢云猛然皱紧了眉,咬着牙没有吭声。 身后是谢凛的声音,公事公办的语气中能听出对儿子作为的隐隐不满和愤怒,“这两鞭让你记住,身为家主,切忌以身犯险。” 接下来又是两鞭,挪开有伤的位置,不留情面的力道让谢云脸上微微渗出了汗珠,“这两鞭打你包庇仆从,无视家法。” …… 不得不说,其实谢凛的身手也相当不错,不然他绝对无法做到最后那两鞭全部都压着之前重叠出来的那四个淤血的位置打…… 而那层脆弱的表皮在那之后全部被抽破,包裹在里面的破碎的血肉瞬间流下来,在谢云的背上映衬着之前的深紫色,蜿蜒出了一副诡异妖艳的图画…… “这两鞭打你警觉性不高,竟然被眼皮底下的人出卖,车上被放了跟踪器还不自知!” 一顿鞭子抽下来,想着儿子的这些疯狂任性的举动,一向理智得不像话的谢老家主越发的生气了,那张斯文优雅的脸上,冷静的表情似乎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狠狠一甩手把那条也算是古董的牛筋鞭子扔在地上,狠狠的瞪了谢云一眼,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便再也不看已经从桌子上直起身来也不顾身上伤痕正在往身上一件件套衣服的谢云一眼,甩袖转身离开了书房。 谢凛走后,谢云缓慢的停下了穿衣服的动作,后背火辣辣发疼的鞭伤让他皱紧了眉,然而,那看着书房被嘭的一声摔上的门的眼神,却是越发的深远起来了…… 第43章 棋局 第二天小护士刚来给楚凌换过药之后,那扇刚刚被关好的病房门再次被人悄无声息的推开了。 楚凌此时已经可以靠着床头坐着了,他手里拿着份报纸,听见声音眼皮都没动一下,说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干脆,“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这儿?这里已经不欢迎你了。” “出事儿了,”锦也不理楚凌那句明明摆摆不想再见到他的话,径自反手关紧了房门,三两步走到楚凌床头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说话的语气是跟整件事的紧迫程度相反的平淡,“你放在车里的跟踪器落在了老爷手里,现在外面的情况无论是对于少爷还是对于你来讲,都很不利。” 楚凌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看着报纸上的文字,半晌,才终于抬起头来细长的双眸斜挑着打量的看着锦,勾了下嘴角,却没有笑意,“你一大早特意从住宅跑到医院来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锦皱了下眉,原本就没有情绪起伏的语调忽然下沉,有些气急,“少爷现在保不了你!” “然后呢?”楚凌挑眉,问的很平静。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谢凛真那么好糊弄,他残存的势力又怎么可能在谢家换天之后仍旧在权利中心根深蒂固? 楚凌把手上的报纸合起来放在一旁,墨黑的眼睛平淡的看着锦,用一贯的平缓淡漠的声音问道:“你来,是想让我拖着这个现在连走路都费劲的破烂身体逃离北京城,还是想告诉我,你要带我去负荆请罪以求谢凛给我留个全尸并且以此解开谢云当下的处境呢?” 楚凌话里的嘲讽锦身体里就好像拿针插进海绵里一样,把原本尖锐异常的针尖放在满身都是窟窿的海面里,自然是不会疼的。 所以锦只是就楚凌话里的意识简单的摇头表示了一下否定的意思,然后继续说,“虽然现在老爷手里有证据,但好歹你是少爷的人,家主不同意处置你,老爷想动手的话,就得通知谢氏的元老来会审,虽然这一套程序走下来你也难逃一死,但最起码可以拖延时间让少爷想办法,我怕的是老爷他不走这套程序让人直接来把你暗杀了。老家主虽然退休了,但这点实力还是有的。” 谢家的元老会是不参与集团发展变化这一类事务的,他们大多都是跟随着前代或者更老的家主打天下最后退下来的人,组成这个元老会,就是用以约束家主的权力。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闲云野鹤常年看不见人影,但当家主犯下打错或者做出错误决定威胁了谢氏根基的时候,他们便会出来做一些特别的事情——比如说惩办一个意图谋杀家主并且证据确凿的专属家奴。 而经过会审而得出的结论,按规矩,就是谢云也无法再反驳。 十几年的相处下来,即便是锦声音语调都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但楚凌还是可以从里面感受到他的紧张。只不过相对于锦,楚凌本人却是相当坦然平静的。他歪了下头,脑海中不自觉的响起在那片被废弃的厂房时谢云拖着他东躲西藏的一幕幕,随即楚凌嘴角一勾,哼笑一声,话说的很自然,“谢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把我救出来,我估计,他应该不能让我死。” 楚凌这么无所谓的说出这句话,锦听在耳朵里,胸腔里好像被点着了一把火一样,瞬间气愤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心?!”锦忍不住对着安然靠坐在床头的男人低吼。 这不是他认识的楚凌。 他认识的楚凌,虽然偏激倔强,但却恩怨分明! 谢云这次冒死回去救楚凌性命,他原本以为这次之后楚凌对谢云的感情虽然谈不上感激但最起码不会在那么怨恨,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把别人在外面为了他的性命所做的努力全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究竟是我没心还是你没心?!”楚凌猛的转过头来细长的眼睛危险凌厉的眯起,眼底名为愤怒的火焰烧得比锦要厉害的多,“我们十几年过命的交情,你说出卖就出卖了,说背叛就背叛了,宁愿当谢云的一条狗也不跟我一起离开!我们到底是谁没有心?!” 楚凌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嘶吼的声音从还没好利索的嘶哑嗓子里吼出来,莫名的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虽然楚凌从醒来开始便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但实际上他很生锦的气。这怒气如今因为锦的一句话全部爆发出来,他微微颤抖着身体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凌厉的看着这个他昔日的好兄弟,他唯一的朋友,在烧着怒火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让自己跟着一块儿疼了起来…… 楚凌骂完,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只能听见楚凌因血气不足情绪激动而导致的急促的喘息声,而锦,则是连呼吸都浅淡的听不见了…… 半晌,锦深深的看了楚凌一眼,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淡漠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萧索。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跟楚凌说,“你不懂的……”话落,他转身离开了这间病房。 当房门在他背后关上的那一刻,锦仰头看了看医院走廊天花板上亮着的日光灯,再次叹了口气…… 谢家笼络人心的方法虽然很老套,但是,却是最有效的。 而当锦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楚凌一人的时候,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窗外,缓缓的将头靠在床头垫着的枕头上,慢慢的阖上了眼睛。一团乱的心里,一个名字慢慢的清晰起来…… 谢云…… —————————————— 谢家这两天的动作很大,先是元老会成员陆续在本家聚集,由谢凛主持,罗列了谢云为此事所犯下的种种错误,而谢云坦然承认。而后,那些个无论单论那一条都是大错的罪名叠加在一起,最后会审出来的结论是,暂时撤掉谢云家主一职,被元老会联合下令禁足在本家,其家主位置由谢凛暂代,待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再将权力归还。 而所谓的尘埃落定,指的自然是调查楚凌谋害家主一事。 至于谢云,权力被架空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强烈的不满,痛痛快快的交了大权后就会了主宅自己的房间,好像在体验难得的假期般,吃饭睡觉娱乐养伤,日子过的似乎要比之前还快活得多。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让死心塌地跟随着他的人们倍感无力…… 只不过,谢凛却不把家里其他人对谢云的轻视放在心上。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谢云如果真的这么容易被人架空权力,那这二十几年的调教,他的心血算是全够白费了。 谢云之所以会这么容易的被架空权力,这么轻易的就让人软禁自己,完全是他自己想这么做而已。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拖延时间,通过缓慢的调查审问程序让楚凌的伤逐渐好起来,而不是在他养伤期间就被不允许有一切意外因素出现在儿子面前的谢凛老爷子给暗杀了。 他如今之所以表现出一副示弱的,任谢凛摆布的姿态,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而已。 一个……可以让他彻底摆脱眼前困境的机会。 第44章 杀招 隔天的晚上,楚凌睡的越发的深沉,窗外瓢泼大雨,惊雷阵阵,沉睡中的楚凌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个情况对警惕性极高的楚凌来讲,本身就不正常。 不过造成这个现象的到底是房间里呼吸的空气还是今晚吃下的晚饭,那楚凌就不得而知了。他只知道,午夜过后他敲着昏沉沉的头醒过来的时候,谢凛就坐在他的床边,身后站了六个身材高大长相不起眼的黑衣男人。 见楚凌醒过来了,谢凛那隐藏在水晶镜片后面,一双跟谢云几乎一模一样的凌厉眼睛审视的细细打量着他,而楚凌却没动,仍旧躺在床上,虽然侧着头平静的跟这位如今对谢氏积威尚存的老家主对视着,但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心脏已经在看到谢凛的那一刻提了起来。 只要还有希望有执念的人,就没有人会不怕死,楚凌也不例外。但他心里却清楚的很,当这位老家主独自领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是必死无疑。 心明明不自觉的收紧被某种东西提了起来,但楚凌却隐藏的很好,看不出一丝一毫紧张的平静淡漠的脸上,没有人看得出他其实是在强自镇定。 打量了楚凌一会儿,谢凛收回目光把后背靠在椅背上,优雅的姿势得体的西装,让人无法想象他今天来的目的竟然是要杀人,“我真不明白,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能让我一向冷静自制的儿子丧失理智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他开口,缓慢圆润的声音同谢云一样高高在上,却比谢云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之后的王者霸气,“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存在在他的身边。我了解他,他没有那么容易服软,更不会真的乖乖等着元老会的审判结果让我把你名正言顺的除掉。他只不过是在跟我拖延时间而已。” “但是,”谢凛得体的笑着,但那漂亮的笑容就好像是一个硬壳面具一样,解开面具,下面流露的表情,叫残忍,“你相不相信?就算是我今天做掉你,我还是他父亲。” 楚凌闻言抿着嘴角笑了一下,他神态慵懒地躺在病床上,一双狭长的眼睛坦然看着谢凛。叹了口气,楚凌想起这个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神色悠远而疑惑,“老家主,您把我想的也太是那么回事儿了。我直到今日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回去救我,也许有其他的意思,但我不知道。” 谢凛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伸手推了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睛,用毫不在意的轻飘飘的语调说道:“这些于我都无所谓了,只要你消失,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夜长梦多,我又怎么会等到元老会对你的会审结束阿云有机会反扑的时候才想起来要杀你呢?” 话落,他给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男人递了个眼神,那两人便自谢凛身后走出去,上前抓起了此刻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恢复根本就无从反抗的楚凌,拖着他向病房配套的浴室快速走去。 因为谢云事先的吩咐,医院方面格外注意楚凌的情况,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搬出医院让谢老爷过目之后再杀那显然有些困难,所以谢老爷亲自到了医院。但在医院里开枪杀人警方一定会介入调查,终究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呢~浴室的陶瓷浴缸里早就被人放好了满缸的凉水,把人的脑袋压在里面按上个十来分钟,这人也就死翘翘了,事后也好处理,干净利落。 谢凛看着楚凌人被带进浴室,漆黑的眼沉了一下,伸手入怀掏出盒烟,抽出一根点燃,放在嘴边缓慢的吸了一口…… 被捂住嘴的楚凌本能的挣扎,但重伤未愈的他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应付得过两个年轻力壮的大汉的。 那两人单手一人一边把楚凌压制在浴缸边,余下来的那只手,则是用力将楚凌的头一把按进了水里。 在被按进浴缸之前的刹那楚凌猛然吸了口气,让充盈的空间灌满他的肺部,当头被按进水里,鼻子眼睛耳朵统统都被冰凉冰凉的冷水灌入,楚凌的身体不自觉的猛然一抖,但自那之后,他便不再挣扎了,而是闭着眼靠着肺部那一口逐渐浑浊的空气来尽量延长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毫无道理的觉得那个强硬的告诉他没有他是允许就不许死的男人,会在某一个瞬间冲进门来救他。 这个想法连楚凌自己都觉得荒谬得可以,但是不知是因为求生的本能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楚凌却愿意相信。 时间的流逝,对于缺少氧气支撑的楚凌而言,每一秒都如同转过了一个轮回…… 肺部的那一口空气已经在来回反复的使用中变成了纯度最高的二氧化碳,头部因为充血和缺氧,在随着每一次极快的心跳而起伏收缩,头脑一片空白,唯一越发清晰的感觉变是肺部……那里憋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了一样…… 这种极端缺氧的状况让楚凌的意识开始不由自主的混沌,肺部的二氧化碳随着慢慢裂开的嘴角一点点吐出去,变成小小的气泡在水面上裂开继而消失不见,一如楚凌此刻正在一点点流失掉的生命一样。 楚凌开始忍不住的喘息了……然而脑袋被人死死按住根本动弹不得分毫,每一次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口鼻并用的呼吸,只有冰凉冰凉的水从自己的喉管鼻腔器官灌进身体里,只有水,没有氧气…… 缺氧的痛苦和将死的恐惧让楚凌疯狂的想挣扎开身上牢固的桎梏,可他拼尽了全力的挣扎在按着他的二人眼里不过只是蚍蜉撼树而已,他没办法摆脱自己的这种状况,就只能一点点一遍遍的体会一次强过一次的缺氧给他的身心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痛苦…… 楚凌的意识世界随着缺氧感的强烈而一点点陷入黑暗,黑暗中,冰冷的海水包围着他,无声的黑暗里,那刺骨的温度,让人绝望。 谢凛并没有再去询问浴室里面的情况,他只是恬淡安然的坐在椅子上,用了将近十分钟把一支烟抽完,然后便站起了身,看都没看浴室的方向一眼,自己率先出了这件病房。 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只是让谢凛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出去同时,一伙人从拐角处的快速的向着这边跑过来,谢凛微愣,视线越过前面那些人向后面看去,果然不出所料的,他看到了目前正处于被软禁状态的、自家儿子的身影。 黑衣黑裤的一伙人很快在楚凌病房门前站定,原本很宽敞的医院走廊由于这些膀大腰圆的汉子的到来而瞬间显得狭小拥挤起来…… 谢云慢慢的从人群后走出来,同时对身边的锦使了个眼神,锦便瞬间越过谢凛进了病房…… 谢凛没说话也没动手阻止,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谢云站在谢凛对面两步远的地方,微挑着嘴角,声音缓慢,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微微上挑,自然而然的带着某种不经意间所表露出来的讽刺,“父亲大人,您有没有听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 本来,若是谢凛能沉得住气按照程序一步一步走下来最后杀掉楚凌,谢云还真就不能说什么。但如果他为免除后患而把楚凌暗杀掉的话,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再怎么说,谢云是这一代的家主,而楚凌是他的专属家奴。他反对谢凛杀楚凌,谢凛就是不能杀,除非经过元老会的同意。但是他的父亲大人却没这么做,而是擅自杀了楚凌,那这件事情,错就是在他的父亲了。 大概是因为父亲对儿子天生就具有年龄上的优越感,谢凛只道他是多么的了解谢云,却没想到,这个优秀的儿子也是相当了解他的。 谢云知道他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危险的潜在因素存在在自己的身边。父子俩一个要杀一个要保,争执间更是坚定了谢凛要除掉楚凌的念头,元老会慢吞吞的审理给了谢云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些暗地里的事儿,而谢凛他要做的就是,掐断谢云的这个念头,不给他这个机会。 要做到这一点,他就必然会来暗杀楚凌。而只要他一动,整件事情的矛头也就全都指向了锋芒毕露的代理家主。届时还待在本家的元老会必然会弹劾谢凛,也就是说,在那之后,谢凛在谢家的地位就不复从前,以后,便也不能再参与谢氏内部的各项计划了。 借着让自己和楚凌脱困的机会同时让老家主在众人面前失信失心,拔除那几个忠于谢凛的如今在谢氏留守的老顽固。没了阻挡,自然可以改革谢家陈腐的家规了。谢云这一招诈降,可谓是一石N鸟了…… 的确是所谓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云的反扑相当完美,完美得谢凛被堵在门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谢凛叹了口气,笑了一下,既是叹息也是称赞的笑容莫名的显得他有些苍老,“果然不愧是我儿子。但是,”镜片下,谢凛的眼神微微阴沉起来,“恐怕有点晚了。” 谢云没吱声,深深的看了谢凛一眼,抬腿就冲进了病房。 在他身后,一堆保镖也跟着鱼贯而入…… 病房里,先进去的锦跟之前留在里面的四人缠斗着,受了些轻伤,等这一推人冲进去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主子都已经离开了医院的他们聪明的没有继续打下去,而是对谢云点了下头,也快速的离开了病房。 浴室的浴缸边,失去了束缚的楚凌,却没了支撑着自己离开水缸的力气…… 谢云三两步冲进去从浴缸里把楚凌抬起来接着搂在怀里,伸出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等了片刻,竟是没等到呼吸…… 谢云大惊,心跳一滞,又赶紧试了试脉搏,在手指感受到皮下那微弱的律动之后,一直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算是喘了出来…… 谢云看着怀里脸色惨白两颊浮肿的楚凌,微微苦笑了一下。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怕他死掉了啊…… 溺水之后的最佳抢救时期在于前十分钟,谢云带来的人中已经有人机灵的跑去叫大夫了,可是中途来回的这个时间——谢云打量了一下楚凌此刻的状态,他已经等不起了。 其实说起来,对溺水的人的急救无外乎就是按压胸口使其胸中积压水分吐出来,或着是用更直接更简单的方法——人工呼吸。 谢云皱眉看了看此刻昏迷不醒气儿都不能喘的楚凌,略微犹豫了一下,继而在一片保镖跌破眼镜的倒吸气之中大大的吸了口空气,低头,吻上了楚凌的唇! 楚凌的唇冰凉冰凉的,却意外的柔软。 这陌生的,却让人莫名其妙有些兴奋的触感,让谢云微微停顿了一下。 之后他伸手捏开楚凌的下巴,将那一口在他体内含了半天的空气,慢慢的渡到了楚凌的嘴里,他闻到了楚凌嘴里带着淡淡的薄荷的味道,他的动作很慢,不知情的人上去,这动作暧昧的就好像一对爱侣在进行甜蜜温馨热辣的舌吻一样…… 重复几次这样的暧昧动作之后,楚凌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谢云压着他的唇还有半口气没渡完,而楚凌对氧气的原始渴求也就促使他将那口带着浅淡烟草味道的气息贪婪的吸了进去…… 意识在那之后慢慢恢复,当楚凌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和眼前人所做的事的时候,猛然一惊,伸手骤然推开了谢云,仿佛受惊了的苍白的脸上,一抹不自然的尴尬红晕一闪而过。 但谢云却是相当淡定的,他直起腰来,手臂却仍旧搂着楚凌。看着他那一双不断闪烁的眸子和一张惨白的没有一点人气儿的脸,轻声平淡的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刚刚缓过来胸前憋的那口气儿的楚凌贪婪的吸着氧气,无奈越发虚弱的身体只能让他一次次的急促短暂的喘息着。闻言,他抬眼看了谢云一眼,勉强勾了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话里有了些不易辨认的感激的味道:“你再……再晚来一会儿……我就真……不好了。” 看着他还会开玩笑,谢云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归了位,看着怀里的这个男人,无奈的摇头笑出了声…… 此事过后,谢凛再想干涉谢云对谢家各项决策,就是出师无名,名不正言不顺了。但谢云终究不能,也不会把他的父亲真的怎么样。 所以老家主在事后就定了机票回加拿大,临走前,他拍了拍谢云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对自己的儿子慢慢说道:“不除掉他,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第45章 伤势 许是那天的那次溺水经历更加刺激了楚凌的伤势,当晚楚凌就开始高烧不退,谢云让人去请了医院最好的骨科以及神经科的大夫来给看,这烧却还是忽高忽低,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算真正退了下去。 不过,医生却在那之后把一个更为让人棘手和担忧的事情告诉了谢云——楚凌小腿的伤原本就因为被金属贯穿后没有得到及时的诊治而感染伤及神经,原本情况就不是很好,这次谢凛让人把他按在水下,挣扎间腿上的伤被人压裂,加之伤口进水感染发炎,楚凌的那条腿……有废掉的可能。 谢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身体轻轻的抖了一下,但那个动作太小频率太快,以至于看在医生眼里,那张脸仍旧是平淡冷漠的没有一丝表情…… 出了诊断室之后,谢云没有再回楚凌的病房,径自下楼离开了医院的住院部。自己开着车,一路飙到了那个鲜为人知的小湖边。 楚凌至今为止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谢云靠着临湖的一颗老树,想着如今病床上那个人苍白得像没有了生命力的面容,想着他缠着绷带的腿,想着医生刚才说过的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心脏的位置有了一点久违的疼痛感。 谢云抽出根烟点燃放在嘴边猛然吸了一口,再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树干上慢慢的将烟气吐出去,大脑里就好像放电影一样不断的闪现楚凌自来到他身边之后的每一个片段…… 刚来的时候恭敬谨慎的单膝跪在自己跟前的他,在雪地里挺直了腰杆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他,那次遇袭身手老辣心思细密的他,被折磨几天仍旧咬着牙倔强的不肯说出一声求饶的他…… 谢云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忧伤…… 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去年的初冬,如今,时光流转,一年的时间,好像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已经失去了。 而同时一块儿失去的,还有那个名叫楚凌的男人的一条腿。骄傲倔强如他,期盼自由如他,可以接受命运给的这个答案么?…… 谢云这么想着,忽然轻轻的摇了下头,睁开眼看着一片晴朗的夜空,深邃的幽蓝中,只有一轮明月挂在那里,孤独的让人觉得可怜。 就算是楚凌可以接受现实,他也没法接受。他无法想象看着那个修长挺拔的男人依靠轮椅或者拐杖行走的样子!更何况,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才把他的性命保全下来,那条腿,怎么可以说废就废了?! —————————— 楚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溺水事件之后第三天的傍晚了。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他抬手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手臂,看了看胳膊上那些已经结痂的小伤口,又试着用力让自己从床上坐起——一切顺利,看样子,身体的状况似乎比三天前要恢复了很多。 楚凌安下心来,昏昏沉沉的脑子让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眉心,之后便揭开了自己身上盖着的羽绒被,去看在被褥掩盖下的自己的小腿——上面的绷带缠的很好,看来应该是有人每天定时过来检查换药的,否则那么严重的伤也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好,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之前的那种钻心的疼了。 等等! 不疼?…… 楚凌保持着一手掀开被子一手按在床板上瞪大眼睛微微蹙眉的样子看着眼前的白色绷带骤然一愣,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原本好不容易在脸上浮现出来的一点血色迅速退下去,紧接着他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狠狠的吞了下口水,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腿上的那一片白色,如同没有意识的手臂机械的伸过去,在被戳了个对穿的那个伤口附近,轻轻的按了一下…… 前几天,那个地方根本就碰不得,哪怕是小护士过来给伤口消炎上药,小小的棉签擦过去,就好像被电流打到了一样,疼的厉害。然而,如今,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楚凌的眼睛似乎有瞪大了一点,他的手指缓慢的捏住了腿骨的两边,然后用比之前稍微大一点的力气再按下去…… 用更大的力道按下去,再按下去…… 一次又一次…… 然而,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即便是去捏那个拇指粗的伤口,也仍旧没有一丁点的疼痛的感觉! 随着力道的增加,楚凌眼中墨黑的瞳孔也在一点点的放大,恐惧慢慢涌上来弥漫满眼,往日那黑得几乎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珠如今看起来竟然有些微微泛灰…… 再好的医生再好的药也不可能脱离实际的让那个血窟窿几天就完全恢复全貌,楚凌脖子有些僵硬的扬起来去看挂在墙上的电子万年历上的日期,他从被带到这里治疗直到现在,只不过十天的时间而已,而如今自己的伤口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疼…… 心脏一点点的被吊了起来,哽咽在嗓子眼,令呼吸也越发的困难。 楚凌僵硬着身子,压制着自己内心中对于某种既定事实的恐惧,抬起手微用力道敲在了膝盖上,那个人体的非条件反射,这一次竟然没有让他的小腿不自觉的抬起再落下…… 他的小腿……没有知觉了! 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那片天空轰然倒塌一样,即使是从前面对最危险的处境,楚凌都没有向现在这么恐惧过!那发自内心的惊恐就好像是一条浑身冰凉却满是粘液的毒蛇一样,顺着脚底绕着他的身子一圈圈的盘旋着爬到了脑顶,这个过程中,那条蛇缠紧了他是四肢,缠紧了他的胸口,蛇身堵住了他的嘴巴蒙住了他的眼睛塞住了他的耳朵,他没法看没法听没法呼吸,整个人陷入一片困顿阴冷的黑暗中,他用尽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抬头向上看,看见的,却始终只是一片绝望!一片茫然的脑海中,唯有一句话不断的回旋,越发的清晰—— 你的腿没知觉了,你残废了,你的希望你的梦想你的执念随着那条腿的残废,也跟着一起灰飞烟灭了! 这句话让楚凌绝望的想哭,然而,在他干涩的眼睛里,却什么东西都流不出来…… 他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他不要做一个从今以后连快步走路都做不到的废人!不要…… 楚凌的身体猛然狠狠一震,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样,质量很好的雕花铁床甚至都因为他的颤抖而发出了一声酸涩的咯吱声。而后,他就好像疯了一样,伸手扯开了腿上的绷带,看着那个被再次缝合的伤口伸手握拳就是又敲又打! 然而,直到伤口再次迸裂出血,那条小腿,也仍旧是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疼痛…… 楚凌好像疯了一样抓起一旁小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就要往自己的腿上刺,他现在甚至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在他疯狂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血淋淋的一次次滑过他的神经——他一定要让它感觉到疼,一定要! 然而,那一刀却终究没有被刺进去。下了班正好刚赶到住院部的谢云推开病房门,就看见了这个让他震惊不已的一幕……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夺过楚凌手里的水果刀扔在老远的地上,下一秒,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他伸手一把把楚凌搂住紧紧抱在了怀里! “情况没有那么糟,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谢云沉稳的声音里带着来不及掩饰的颤抖,他说话的声音是很安抚的,怀抱也相当温暖,然而下一秒,他却被楚凌伸手用力的推开了! 谢云低头看他的时候,楚凌一双冷的让人发寒的眸子也在看着他,他安然沉寂的坐在床上,周围弥漫着一种隐隐疯狂的气息让害怕再刺激到他的谢云不敢轻举妄动。 而楚凌,却让人意外的慢慢收敛了自己发疯一样的情绪而变得冷漠凌厉异常。 他一双漆黑漆黑的眼睛淡漠的盯着谢云,里面的讥诮从眼底一点点浮现上来,并且逐渐占满了眼睛…… 楚凌轻轻向上勾了下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缓慢的开口,把声音微微上挑,每一个字的调子都因为刻骨的嘲讽和冷漠而被略微拖长,“干嘛露出那种很惋惜很心痛的表情?我残废了你应该开心才对,这样的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去计划着逃跑和杀人了。” 楚凌说话的时候,那隐藏在嘲讽讥诮背后的刻骨的绝望让谢云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对楚凌这个精神力很强悍的男人来说,废掉一条腿并不能将其精神摧毁,他之所以绝望,是因为那个已经日积月累变成了执念的“自由”这两个字,因为他的腿伤而化为了泡影。他之所以绝望,是因为失去了那个执念的支撑后,茫然的他,再也找不到希望了…… 没来由的,一个念头忽然很确切的浮现在谢云的脑海里,并且让谢云所相信——没了希望没了追求的楚凌会枯萎,会死。 想到这,谢云忽然挑了下眉,很同意的点了两下头,那双凌厉乌黑的眼中担心的神色瞬间退下去,冷然的,让楚凌无比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淡漠浮现出来。他轻哼了一声,不在意的挑着眼皮撇了楚凌一样,接着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很冷漠,也很残忍,“没错,你的确是跑不了了,但是你别忘了,我谢氏不养废人,做不了事的你,已经连一点被使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看到楚凌眼里瞬间闪过的愤怒的神色,谢云笑了笑,竟是不在看楚凌,转身离开便离开了病房,在开门的同时没有回头的他用淡漠的,属于谢家家主的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病床上看着他的背影眼神越发凌厉复杂的男人说道:“我找了国内最好的骨科和神经科的医生来给你看过,你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安心养伤吧。记住我的话,谢氏不养废人。” 谢氏养不养他楚凌还真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谢云对他的那该死的态度! 冷漠的扎眼,高高在上的令人厌恶! —————————— 之后的几天,楚凌对于各种治疗和基础性的复健都不太配合,态度消极的让医生也无奈叹息。后来,大概是主治医师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了谢云,季末忙的抽不开身的谢云便让最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锦有事儿没事儿的赶过来看看楚凌的情况。 “你的腿怎么样了?你应该配合医生的治疗。”问这话的人是锦,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关怀。 楚凌靠坐在床上,眼神漠然的看着窗外的天空。听见锦的问话也并没有抬头只是不冷不淡的回了句,“我不知道原来现在专属家奴已经这么闲了,还是你三天两头的来这也是受了家主的命令?” 面对楚凌的嘲讽,锦仍旧面无表情,似乎完全不在意,又平淡的重复看一遍刚刚的问话“我说你应该配合医生的治疗。” 感受到了锦对于这一问题的执着,楚凌把眼神从窗外转回来,看着眼前仍旧是一身黑衣的男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知道了,多谢关心。” 闻言,锦轻轻点了点头,眉宇之间松弛了许多,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是少爷让我来问的,他对你的腿很关心。” 听到这话,楚凌的双眼瞬间眯了起来,是危险与愤怒的象征,半响没说话,病房中气压很低,安静的有些压抑。 “果然……”楚凌微微仰了仰头,自嘲的笑道“他关心所以你来,在你眼里我的分量根本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是请你对少爷稍微尊重些,我不干涉你以后会不会再次为了自由而继续背叛谢家,只要没有少爷的命令那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记得少爷都为你做了什么。”很难想象一向不擅言辞的锦说出这么多话来,而且语气也有了起伏,在也不是那种平淡的,漠不关心的语调。 楚凌沉默片刻轻蔑的笑了笑,轻声道“瞧,忠实的家奴情不自禁来当主子的说客了。” 面对楚凌这般轻佻的语气锦黯然的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却突然停止了,锦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身体是自己的,你好自为之。” 第46章 康复 身体是自己的,你好自为之。 楚凌看着被重新合上的门勾起嘴角微微冷笑,伤不是在你身上,你说得当然是云淡风轻。末了,楚凌重新躺回到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平日里随身携带的那把小小的勃朗宁,看着上面在阳光照耀下乌黑发亮的光泽,轻轻的叹了口气,眉宇间是他少在人前展露的萧条与落寞—— 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用到你。 …… 多少天都过去了,楚凌的病情就是不见好转,一群大夫在谢总裁的嘱托下一天围着他跑三遍,无奈那行为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毛用也没管一个。 倒是负责照顾他的两个小护士对这个整天冷淡着一张脸偏又说话很风趣的漂亮男人逐渐的有了好感,每每等到下午阳光好的时候遍推过轮椅两个人合力把楚凌弄上去,推着他下楼到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走走。 至于谢云,仍旧是朝九晚五回家加班的工作狂一个。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谢凛老爷子对谢氏彻底撒了手,集团内部的人员大清洗因为事出突然没有万全的准备而显得有些混乱,等谢云领着一帮心腹里里外外把谢氏给打扫个干净的时候,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只不过,这半个月里,原本心无旁骛的工作狂谢总裁似乎有了些变化。虽然这变化不那么醒目,但长久跟在他身边的人还是看出了那么一点端倪——例如谢云会在吃饭或者查资料的时候时常瞄一眼墙上的挂钟,例如在公司高层会议的时候他偶尔会看着曾经楚特助的位置出神。 深秋的午后阳光总是这么慵懒闲适的烘烤着大地,谢云手里端着杯咖啡透过落地窗俯视下面来往的车辆行人,眼前,却逐渐浮现起了此刻医院中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挺拔的、匀称的、修长的、骄傲的身影。 他笔直的立在谢家大院的古树下,秋风扫过,吹起外套的一角,一派英姿飒爽的气质。 微微挑了下眉,谢云抬手抿了口咖啡,香醇而苦涩的味道让他回过神来——这种情况已经不止一次的出想过了,他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想起楚凌,想起从锦和医生嘴里听到的种种关于楚凌的近况和病情的恢复。 ——“楚先生对于我们所拟定实施的恢复性治疗表现得都很消极,如果他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儿的话,用再好的方法再好的药也是无济于事的。” 不配合医生治疗,他是真就打算让自己的腿这么残废了?! 那个该死的男人,倔强的简直要让人以为他不知好歹不识时务! 想到这里,谢云重重的把咖啡杯放在办公桌上,褐色的液体由于剧烈的震动溅到桌子上污了旁边的文件,杯子被狠狠搁在桌子上的声音把外面安坐着的秘书小姐给吓了一大跳。 谢云对这一切全然未见般的拨了通内线电话,把何琰给叫了上来。 “阿琰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我有点私事要去办,之后就不会来了。” 于是,不理会何琰此刻对于自己无故翘班的行为是如何惊骇的表情,谢云简略的吩咐之后径自拿过外套,头也不会的离开了办公室。 他倒是要去看看,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给拽回来的男人是怎样消极的! 一路把车飙进了医院的停车场的谢云情绪上冷静了不少。他锁了车,心里想着看望病人怎么也得买点什么,脚下便自然而然的再次走出了医院。 补品水果鲜花,别说谢云送得不自在,就是躺在病床上的楚凌也未必瞧得上眼。他细长的眼睛在周围的店铺上来回扫了一圈,心里又盘算了下楚凌此刻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之后竟然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小超市。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竟然拿了一盒芙蓉王。 想来,楚凌如今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抽几根烟不会影响他身体的健康反而会对他绷得紧紧的脑部神经起到一种另类的麻痹作用,这烟送得未必就不好。只不过去这堂而皇之的把烟酒之类的物品送进医院,还是小气兮兮的只送一盒,这就让人的脸部肌肉有些抽搐了。 然后,我们的谢大家主就把这么一盒孤零零的芙蓉王揣进口袋里,怀着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兴奋是紧张还是气愤的心情坐着电梯到了楚凌所在的病房。 象征性的敲了敲门,再把没有锁的房门推开,下一刻,谢总裁就好像被人从头顶上浇了一本冰块凉水一样,啥热情都没有了。 病房里面竟然是空无一人的! 他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谢云微微皱着眉转身刚想向守在那里的手下询问,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从电梯拐角处拐过来的一行人。 两个穿着护士装的年轻女孩一脸笑容的推着个轮椅,那轮椅上面坐着的,正是楚凌! 腿上盖着轻巧的棉被,脚上踩着毛绒绒的厚底拖鞋,病号服上面披着大衣坐在轮椅上让女孩推着走的他在谢云看来简直就像一个被人呵护备至的玩具娃娃! 刹那间,原本流转在眸子里的温度被谢云从骨子里散发的寒气冻在了一起,在那双漆黑反射不出来任何光线的幽深瞳仁里,那层薄薄的坚冰一片片的碎裂,那清脆的声响让人莫名的胆寒。 “谢先生——”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回去歇着吧。” 两个小护士看见谢云之后刚出口的招呼声被谢云莫名阴冷的语气所打破,两个人偷眼打量了下谢云此刻阴郁的神色再看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两个彪形大汉,齐齐的吞了口吐沫点点头,转身进了护士站。 两个小护士走后,谢云与楚凌沉默对视,没有表情的脸上,没有人看得出他们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从你的轮椅上面下来,立刻。”打量了楚凌半晌,谢云忽然开口,他眯着眼睛危险的光芒从那条黑色细线里丝丝缕缕的流露出来,冷漠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命令味道。 自上次从那片废墟里走出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口气的楚凌听着谢云的话轻轻把好看的眉峰皱了起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身体却安坐在轮椅上没有动。如往常一样轻缓平稳的声音溪水一样流泻出来,微带着几分质问:“少爷你什么意思?” “从你的轮椅上下来!别再让我说第三遍。”谢云看着在轮椅上没有一点动作意思的楚凌,挑了下眉,侧身让开了走廊的过道转而靠在了墙壁上,从怀里掏出根烟悠然的点燃,放在唇边浅浅的吸了一口再缓缓的吐出来。在烟气的环绕下,似乎连他冷硬的声音也变得慵懒起来。他不痛不痒的浅笑着开口,那声音听到身后两个属下耳朵里却颇让人发寒,“或者你更愿意让他们去帮帮你?” 楚凌的双手瞬间握成了拳头,指甲刺的掌心的痛楚提醒着他,谢云的命令,他不能反抗。不管之前经历过了什么,只要他还在谢家,只要他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自由,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他的主子,家主有令,楚凌再怎么倔强也不会傻到莫名其妙的去触犯家法。 所以他闭着眼深深的喘了口气,接着双手撑住了两侧的扶手,缓缓的把身体的重量施加在上面,从轮椅上挪开来。然而长久的不配合康复治疗,如今不止那条手上的腿膝盖以下没有任何知觉,就连另一条腿都因为长期的缺乏必要的锻炼而变得软顿不堪。以至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境况的楚凌双手刚刚放开了轮椅的扶手,失去了必要支撑的身体一下子便倒了下去! 他整个人后背朝上毫无征兆的轰然倒在地上,身体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所发出的闷响和周身传来的疼痛令楚凌显得狼狈不堪。 刹那间,一种让楚凌说不出来的酸楚与羞辱蔓延上来,让他暗自咬紧了牙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漫无边际的自我厌恶中走出来…… 如今,他的腿一条没有知觉一条没有力气,连那个可怜兮兮的单腿站立的姿势都做不到……所以他只能躺在凉得寒气几乎刺入骨髓的医院走廊里,任、人、嘲、笑! 想到了这个的楚凌大脑一阵眩晕,身体在强烈的羞辱感下微微颤抖,摔倒在医院走廊里的男人,此刻无助的让人心疼…… 谢云身后的那两个保镖见楚凌摔倒条件反射的要跑过去扶,没跑两步却被谢云的断喝声给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都给我站住!谁都不准过去扶他起来。”谢云漫不经心的转头,目光正好跟楚凌的眼睛撞在一起,看着地上人那张因为羞耻而变得苍白的脸色,谢云一双暗沉幽深的看不见底的瞳仁骤然缩成了一个小点,缓慢的张口,他把每个字的间隔都拖得略长,那不以为意却有危险万分的味道直接让嘴角的线条也变的锋利得仿若能直接把人割伤一般,“楚凌,如果你不能靠两条腿站着走回病房,那么,今天你就给我爬回去吧——” “你!……”楚凌猛然抬头,狼一般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此刻靠在墙边抽烟的悠闲男人,心里原本的羞辱感因为这一句话瞬间被点燃成一把燃烧正旺熊熊大火,原本就攥在一起的五指之家刹那刺进掌心…… 谢家花了二十几年培养出来的家奴心气儿无一例外都是极高的,往日里嘴上应承心里都未必是那么想的。更何况原本心思就不在谢家又骄傲如斯的楚凌? 所以,下一刻楚凌吸了口气收回了抬头等着谢云的冷然目光,右拳狠狠的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然后双手撑着地面,一点点的靠近了一边的墙壁,接着双手撑着墙,一点点的再次站了起来…… 他扶着墙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一点点一步步向病房的方向挪动,短短不足十米的距离在楚凌走来犹如跑了一个一万米那样困难。到最后,全身心的投入这场攻坚战的楚凌甚至自己都忘记了,他这么做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跟谢云较劲而已。 而谢云,此刻看着专心致志扶着墙向病房挪动的楚凌,把抽了半截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勾起嘴角,终于轻轻的,真心真意的笑了起来…… 病房里,已经躺在病床上了的楚凌伸手心安理得的接过谢云递过来的水杯,凑到唇边喝了几口。然后把那透明的小杯子捧在手心里轻轻转动,他低头垂着眼,浓密的长睫毛直直的掩在眼睫下,像一把毛绒绒的羽毛扇子。 “激将法……很老套的方法,但你确实成功了。”楚凌微微向上勾着嘴角,对坐在他旁边的谢云缓慢的说道。 “呵呵,”谢云轻笑出声,“我记得,这话我曾经也对你说过。” “为什么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楚凌轻轻摇晃着水杯,他住院期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眼睛,让谢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是能从缓慢平淡的语调中听出多多少少飞释然味道来。他料想这次仍旧得不到谢云的回答,所以自顾自的说下去,“若说你这么发费周章只是为了让我化解我对你的恨意,我是不信的。不过这确实直接影响到了我在面对你时的心态。” 楚凌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别扭,但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干干脆脆的说了出来,想来遵从于自己内心的男人此刻的话听起来没有半分犹豫,“谢云,我自认为不是一个不分是非不辨黑白的男人。这段时间以来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都放在心里了,你在我手上打了个戳,却数次救了我的命,恩怨相抵,我没有理由再恨你了。只是——我也同样不会感激你。” 谢云随手拿了个橙子放在果盘里切开,闻言并不就这个问题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避重就轻的点点头,赞赏的笑道:“恩怨分明,这很好。” “谢云?” “嗯?”听到楚凌郑重其事的叫着自己的名字,谢云下意识的抬头,然后目光猝不及防的撞进了楚凌此刻黑亮得如同闪烁着星光一般璀璨的眸子里。那沉寂而华丽的美,让谢云的精神不禁微微一震。 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谢云的楚凌观察着此刻着他的表情,缓慢悠然的挑起了嘴角,那笑容清浅却魅惑。他歪了下头,眼角眉梢自然而然的轻轻挑起,霎时眉目间的风韵自成。 那是谢云从来没有见过的,楚凌的另一面——明明如梅花般清幽高傲,却又如同罂粟一样,诱惑得人在呼吸吞吐间成瘾,惶惶不可自拔。 楚凌动了动喉结,磁性的声音轻轻的震动着谢云的耳膜,他缓慢开口,低回蛊惑的声音带着某种对于危险的警告,“千万不要爱上我,因为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是么?”谢云淡淡的反问,接着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刀不置可否的耸耸肩,“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别太自以为是。” “对了——”见楚凌并未再说话,谢云伸手从兜里把那包刚刚在医院外面买的芙蓉王拿出来在楚凌眼前晃了晃,“本来还想拿他来舒缓一下你的神经的,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你已经不需要它了——” 谢云抬手,在这句话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包还没开封的烟卷被可怜兮兮的投进了房间里的垃圾桶内…… 至那以后,楚凌的主治大夫惊奇的发现,这个往日里冷着一张脸拒绝诊治的小伙子竟然对康复治疗越发积极的配合了起来!加之如今楚凌已经跨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自身的心病没有了,这治疗,也就跟着愈发的事半功倍起来。 患者配合大夫用心,在谢云的示意下无论是楚凌吃药吃饭还是康复运动做需要的器材,全部都是最好的,这用钱堆起来的康复治疗效果自然不同凡响。 一个月后,医生用小锤击打楚凌没有知觉的那条腿的膝盖,小腿有了不明显的非条件反射现象。 四十五天后,楚凌的腿部肌肉能够或多或少的感觉到恢复过程中拉伸肌肉所带来的疼痛了。 两个月后,小腿部分的皮肤对冷暖有了明显的感知。 当时间从深秋转入寒冬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的谢云终于接到了一通让他莫名欣喜振奋的消息—— 楚凌的康复治疗已经完成了,他可以自如行走了! 虽然医生说阴天下雨的时候楚凌腿上肌肉关节的酸涩疼痛已经是在所难免,不过好在总算不会影响到他跑跳等剧烈运动的灵活性。 谢云只要一想到这个就会忍不住的勾起嘴角——那个挺拔高挑的年轻男人,终于不用再整日待在病房里了…… 第47章 任务(上) 伤愈之后的楚凌作为专属家奴并没有再受到什么额外的优待,在正常的休了一个双休日之后,星期一的下午楚凌在午餐时间之后进了谢云的总裁办公室报道。 在这之前楚凌就已经回了谢家大院,这次的见面自然也就是走一个形式,对于楚凌的身体状况,谢云知道的大概比楚凌本人还好清楚上几分。 一身笔挺深色西装的楚凌挺拔从容的走进谢云的办公室,修剪之后的头发精神的根根直竖,仍旧是那双写意风流的丹凤眼,深沉的目光流转间却只见平静与内敛。 他如同与谢云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生死与共一样从容的走到谢云身边,然后按照训练营里被反复训练纠正过的标准姿势恭恭敬敬的对谢云弯腰行礼,深沉的声音缓慢而流畅,古井无波不见起伏:“少爷,楚凌的伤已经痊愈了,今天开始就可以正常工作了。” 楚凌进来的时候谢云正单手撑着额头缓缓的揉着眉心。闻言他点点头把压在桌边一摞报表最底下的文件夹抽出来,抬手扔给了楚凌,漆黑的眼睛在楚凌脸上淡淡的扫了一下,没有说话。 楚凌抬手接过,看看谢云,接着把那文件夹翻开,一页一页的看下去,越看,楚凌英挺的眉峰就皱的越紧。 材料没什么问题,那是一份有关于非洲稀有金属矿石等分布的详细报告。但有问题的是谢云的动机——谢云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给他看这个?他觉得这个东西丢给开发部的经理好像更合适一点。 于是,楚凌合上文件拿在手上,微微歪了下头,很明确的对谢云表示他的疑问:“少爷,您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让你去非洲淘金啊……”谢云挑挑眉,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声音却是相当严肃的低沉声调,“或者可以说,是逃命——” 楚凌蹙眉,“我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谢云蹬了下老板椅,椅子轻快的向外滑下去了半圈,待再停时,谢云从上面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身后的落地窗边,安静的看着窗外广阔的天随性的云,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迎面照在他身上,明明暗暗的光线让只能看到他背影的楚凌觉得晦暗而阴沉。 “你以为——我父亲会这么简单的就放过你?” 楚凌心下暗自一惊,没有做声,却看见谢云转过身来,将后背靠在玻璃上。一腿曲起抵在窗户上,往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因为这个动作而带上了几分邪气。他开口,声音如同他此刻背负阳光的表情一样晦暗不明,“我太了解他了。虽然在上次交锋中我赢了,但这也同样确定了我可以为了救你而忤逆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你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危险存在在我身边,更何况……父亲他的势力绝不仅仅止于明面上的那些而已。你如今脱离开了医院的保护,他想对你下手,不止于轻而易举,却也是防不胜防的。” 楚凌把手上的文件夹端正的放在桌子上,眸中目光微潋,思考了片刻,“可你给我非洲矿产的分布资料和你父亲要杀我它们之间有必然联系么?” “呵呵,”谢云轻笑,目光笃定,“当然有。我父亲手上的杀戮虽然不少,但是有一种人在他那里是个永远的例外。” 楚凌闻言蹙眉询问,“是什么?” 谢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如同兵刃一般锋利的唇缓缓张合,像刀子一次次的划在人心深处,一下一下,震人心弦,“——不能杀之人。” “你的意思是说……”把目光重新放在文件夹上片刻,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目光骤亮,声音如同被什么东西拧成了一股一样,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尚不能肯定的犹豫,“这矿石……” 谢云看着楚凌一系列的表情,赞赏的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滑动,却莫名其妙的把话题的中心拐到了其他此时看来似乎无关痛痒的事情上,“你知道谢家现在最缺的是什么?”他也不能楚凌回答,问完了之后自顾自的答下去,“是资源。谢家的产业遍布世界,但多以轻加工业为主,我们缺少的是垄断原材料产地的资源。” 说着,谢云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两张卡来,抬手将其中一章扔给楚凌,淡然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他这句话其实说是一掷千金也一点都不为过,“这里有十亿美元。无论你到那边是投资还是其他的什么,我都不会过问。这是你生意上的本钱,当然——也是你性命的本钱。” 第48章 任务(下) 那张金卡在楚凌的手中被随意而利落的翻转了两圈,楚凌微微低着头,看着被他玩弄与掌间的卡片,隐藏在细碎刘海下面的眼睛浮光流转,疑惑与笃定交错其中,故意拉长的声音低低的震动听者耳膜,“你一掷千金让我到非洲去,就这么笃定我拿了钱之后不会趁机逃开谢氏的掌控么?——” 闻言谢云笑出了声,浑厚低沉的笑声过后,谢云缓步踱到楚凌身边,伸手扣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跟自己面对面,别有深意的脸上笑意不减,“一劳永逸与一逸永劳相比,我实在不认为聪明如你会去选择后者。” 楚凌顿了一下,接着坦然的点头承认。 的确,假如他借着这个机会跑了,谢凛绝对不会放过他。如今有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彻底摆脱谢凛这个潜在危险,孰轻孰重,楚凌自然分得清楚。 “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要明白——”谢云放开掐着楚凌下颚的手指,轻松的耸耸肩,“想彻底的摆脱我父亲留下的阴影,想在集团挺直腰站着,你就必须要牢牢掌握住矿山运作的主要环节并且为集团带来大量财富。只有这样,当工程少了你而无法运作的时候,你在我父亲眼里才会变成不能杀的人。” 看着楚凌深邃的眼,谢云伸手自然而然的拍拍楚凌的肩头,绕过身边的办公桌坐会到椅子上,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一张名片,边说:“记着千万不要大意。非洲那个地方我不说你也知道,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组成错综复杂的环境。我们想要的是一座矿藏丰富的矿山或者油田一类的资源产地,只要稍有不慎,无论是当地的政府正规军武装劫匪又或者是财阀雇佣兵团,都容不下你。” 谢云拿着信封审视的目光在楚凌那看不出情绪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暗自点了点头。伸手把名片交到楚凌手上,“如果你决定接受我这个任务的话,那么记着就把这个它保存好。这是当地一个势力头目的联系方式。他是我朋友的人,你到那里有了麻烦就去找他,多少他都能帮你一把。” 楚凌安静的听完谢云的一番话,反而松手把手中握着的两张卡片放回到了谢云的老板桌上。一双风流写意的眼睛静静的看进谢云的瞳仁里,“这十亿美金看似赫人,但想必少爷您也清楚,把它扔进非洲矿藏的熔炉中,还是太少。” 谢云点头,接着随意的勾起一丝略带无奈的笑来,“这笔钱不可以从谢氏出,因为目标太大了。它们是我个人资产中可以挪动的最大一部分。” 然而,就是谢云这么一句简略的解释,却让楚凌的身体不自觉的轻轻震动了一下。若是想扩张谢氏为家族敛财,谢云完全没必要背着集团做出这样的决定。而这属于他个人财产的十亿美金让楚凌意识到,谢云这么做只是单纯的想帮他而已。 楚凌莫名其妙的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子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淡淡的感动,而在感动的同时也不自觉的开始真正的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谢云肯为他一个小小家奴做到如此地步? 想着谢云这么做的动机,楚凌明了的点头,抬手把那两张卡重新拿在了手里。轻轻对谢云笑了一下,那笑容绽放在他线条深刻流畅的脸上,发自内心的浅笑看上去如同七月份的莲花,安静的绽放在水中,带着一种安宁而平静的美,让人看着就很难移开视线。 “另外这个信封里有当地一位雇佣军首领的联系方式,你把这个和刚才我给你的那张名片记在心里,会有用处的。”谢云说话的同时看到楚凌收起笑容,好看的眉峰轻轻皱了起来,微愣了一下继而摇头失笑—— 这个男人心思果然聪明缜密的很。 他去做这件事,首先防着的便是不能让谢家知道。因为集团知道的话便会派人渗透整件事情中去。说好听点那叫帮忙分担,说白了就是监视楚凌的动作。这件事如果真的能做成,无论是矿山还是油田,都会由谢氏统治,而拼死卖命的楚凌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谢家的一个功臣,这一切都还是谢家的。 而想成为自己口中的“不能杀”之人,楚凌就必须要牢牢掌控住这条利益颇丰的经济命脉。也就是说,在非洲得到的利润他可以给谢家,但当然他也可以摆脱谢家而独立存在。但谢氏如果杀了他,必然会导致利润的重新洗牌,而洗牌之后,在谢氏鞭长莫及的非洲,那厂矿,就不可能是谢家的了。 所以说,如果是他去做这一切——就绝对不可以有谢家势力的介入。 想到这里,谢云解释道,“这两股势力都不属于谢家,也跟谢氏一点交道都没有。他们都是我多年积蓄下来的个人力量,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的用。” 谢云双手支着下巴抬眼打量着楚凌,半真半假的语气伴随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对楚凌继续说道:“这些钱你先拿着,如果不够我可以陆续再支持你一些,但这是有限度的,一切得靠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有这个能力,我给你的这些条件已经够了。如果不行——给再多也没用。” “另外,我可以告诉你谢家窥觊非洲的铁矿山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伸手的机会。那里势力集团错综复杂,稍有不慎甚至可能跟当地或者其他国家的政府结仇。谢家是做生意的,这种情况自然不是我乐意看到的。所以——”谢云说着忽然眯起了眼睛,收起了个人情绪的凌厉缝隙里面透露着上位者绝对冷静而残忍的寒光。他面无表情的张口,一个字一个字吐出的话让楚凌想听不清楚都难。 “万一你真的失败了或者被抓了,谢家不会承认曾经派出或者授意过你去做这件事。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意思,跟谢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明白了吗?” 谢云忽然冷冽的目光让楚凌心底不禁微微发寒。 非洲是什么地方?那里国家众多政治纷争不断,期间还散落着数不清的部族,他们统统在这个大环境下各自为战,掌控着大量已知的不可再生资源。而在如今的海外能源矿产市场上,非洲这块诱人的蛋糕,以其矿产投资丰厚的利润回报让世界各地对财富有着执着欲望的政府组织都野心勃勃的觊觎着。 因为那里是非洲,所以在最诱人的蛋糕背后还有着数不清的陷阱和危机,所以得不到当地人的帮助就是寸步难行!而这当中,除了遭遇商业陷阱的机率意外,还包括人身安全系数、政局稳定因素等等——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一时头脑发热就能随意玩转的地方。 再者,就算暂且放下潜在危险不论,单说谢云给他的这个任务。所谓强龙拗不过地头蛇,在没有任何社会基础的条件下赤手空拳的想要在槃根错节的势力中分一杯羹,谈何容易?更何况,谢云的意思并不仅仅是石油区块或者铁矿山中拿走股份,而是要硬生生的套住一块只属于谢家的财富来! 这个任务超乎寻常的危险,并且无论是开始打拼还是中途失败,他都不可能也不允许得到任何来自于谢氏集团的帮助。 但是楚凌却没有退路。与其让他整天提防着谢凛的暗杀还不如到非洲去放手一搏,假如他成功了,他不禁可以摆脱谢凛的威胁,甚至他对于他一直想要的自由都向前迈出了大大的一步! 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假如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那么就算他真的背叛了谢氏,谢云……也是奈何不了他的吧?!…… 那么,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性命赌上一把呢? 或者是赌赢了夺得满堂彩,或者是赌输了被拖入深渊万劫不复甚至尸骨无存。且不说未来就结局究竟是什么,但最起码这个过程,让人痛快! 想到这里,楚凌对谢云点点头,干脆的把手中的两张卡一起放进信封里,平静的声音利落的给了谢云答案,“明白了。” 第49章 离去(上) 事情既然敲定下来,自然是越早动身越好。本来也没什么牵挂的楚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订了当晚的机票,准备先到南非落脚,看看当地情况之后再作打算。 机票是晚上十一点的,所以下了班吃过晚饭之后楚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但没过多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面悄无声息的打开,谢云举步无声的走进来,在卧室的门边站定,看着此刻正在床上把已经整理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的楚凌,没有说话。 多年训练养成的敏锐感觉让楚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直起身回过头来,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对面的谢云。楚凌微微一愣,想起谢云堂而皇之的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又有些不悦,皱了下眉,楚凌询问,“少爷有什么事儿么?” 谢云随意的靠着墙站着,姿态悠闲。他仍旧没有说话,大概是觉得这个男人马上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了,所以他看着那行李箱里面半满的衣服,眼神中有着若隐若现的复杂。 谢云不回答,依照楚凌的性格他自然也不会再问,他凝着目光打量着谢云希望从他眼睛中找到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但他失败了。反而是自己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跟谢云看着他的胶着在一起,空气中仿佛都带上了湿漉漉的粘性,让楚凌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半晌之后,楚凌先扭头避开了谢云那让他说不出感觉但却非常不舒服的目光,看着床上折叠整齐的衣物,莫名有些尴尬的情绪被平淡的语气掩饰的极好,“如果少爷您没什么事儿的话,那楚凌继续收拾东西了。” 谢云仍旧没有说话,而楚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身继续收拾起了他的东西,在谢云堪称是赤裸裸的目光中,坦然自若。 没了说话声,卧室里来自于两个男人的呼吸就越发的明显起来。同样是平稳绵长的气息,却很难在空气中融为一体…… 卧室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有些尴尬,仔细分辨却似乎还有些牵念的意思…… 这种感觉很微妙,特别是在谢云与楚凌之间。楚凌不知道一向冷静利落的谢云此刻为什么会忽然跑到自己的房间里来却有一声不吱的看着自己忙东忙西的收拾行李,他想沿着空气中的这种诡异的感觉追下去抓到一些什么,但摸了半天才忽然惊觉,谢云这行径根本就反常的让他无迹可寻。 越是理不出头绪搞不清原因,这卧室的氛围就越让楚凌觉得压抑难受。那就好像是一种来自于野兽天性的直觉,对着未知却即将到来的危险有着自然而然的感应。 所以他要赶快的离开谢云的视线,再这样下去…… 楚凌不露痕迹的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自然而然的给这句话接了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词汇-- 擦枪走火。 心下一惊,楚凌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等他把行李都放进行李箱锁好的时候看了眼表,已经八点半了。 “少爷,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楚凌拎起箱子对谢云礼貌性的点头笑了一下,抬脚向门外走去…… 这里对他来说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所以现在离开,也没有留念。 他走的很快,以至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出了房门。 谢云在这之前一直没动,就好像一座雕像一样,任由楚凌拎着皮箱离开。但就在他经过房门的那一刻,这座雕像好像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头都没转一下就闪电一般的伸出手准确的抓住楚凌左手手腕猛然发力向后一带,把这个一心要离开这里的人给硬生生的拽了回来! 随后一点没停顿的转身反手,一些列的动作之后没防备的楚凌就已经被谢云压在了自己也卧室的墙壁之间…… 下一秒,谢云就着略微的身高优势把楚凌的左臂抓着抬起压在头顶,低头,便不由分说的对着楚凌吻了上去! 这不是谢云第一次吻楚凌,这种突然的让人来不及反抗的吻在楚凌刚刚到谢云身边的时候他也做过一次,然而却不急这次的强硬狂烈。 他灼热的舌头强硬的撬开楚凌的牙关后便一刻不停的闯了进去,楚凌下意识的侧头想躲开,谢云却用闲着的一手抵住了楚凌的后脑,在楚凌无法再躲闪的情况下用舌头扫遍他口腔中每一个角落,汲取着他的气息他的味道,然后把自己的味道融进他的口腔,让已经被吻得喘息的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气息吞进肚里…… 没什么确切的目的,谢云他此刻就是想深深的狠狠的吻住这个即将远行的男人,让他的身体里牢牢的记住自己的气味儿! 楚凌瞪大了眼睛,怔愕的脑子短路的思维中断的呼吸让他无法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侵略做出思考,下一刻,他提着皮箱的手“唰”的一松,失去了提拉力量的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突然的响动并没有让楚凌一片空白的大脑恢复思考,他体会着口中逐渐越来越多的弥漫开谢云带着淡淡烟草的味道,甚至连要抬手推开谢云都没想到…… 就这样,一个开始的时候极为粗暴急切的吻到了最后,变成了浅尝辄止又步步深入的纠缠的湿吻……楚凌的舌头呆呆的瘫在口腔中任谢云缠绕吸吮,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躲避…… 说不上这个吻到底持续了多上时间,楚凌只知道这个吻结束了之后谢云转头对着他的耳朵用低沉的,鼓动耳膜的沙哑声音一下下震动着楚凌的耳膜深处……有些调笑,带着些惊奇,“你倒是表现得挺淡定的。就不怕我擦枪走火么?” 楚凌的思维这才被唤了回来,他猛然一惊,想侧头躲开谢云耳语的姿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后脑仍旧被谢云固定着。看着眼前这该死的混蛋经过唾液而格外润泽的唇色后,也不知道刚刚明明一片空白的大脑怎么就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吻住的…… 想到这里,楚凌一下子烧红了脸,堪堪别过眼去不看谢云,没有说话,只暗自咬牙咒骂自己当时到底脑子泛了什么邪才没有推开他! 谢云看着楚凌此刻明显而微妙的脸部变化,饶有意味的笑了起来,俯身将自己的身体更紧的压在楚凌身上,说话的时候故意将一口口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人的气息一次次的喷进楚凌的耳朵里,“你还记得曾经在车上我说过的话吗?” 经由谢云提醒,楚凌猛然想起来在他刚来到谢云身边不久在谢云车上的那个在强制与反抗中造就的吻,想起最后自己的问题和谢云的回答…… --“你究竟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要你绝对的忠诚和你的身体。” 想到这里,楚凌的身体忍不住不易察觉的震动了一下…… 谢云眯了下眼睛,放开固定着楚凌后脑的手掌转身抓起了他的右手,抓着他抬到两人都看得到的位置,看着白皙手背上虎口处那个暗红色的“谢”字,之前还满眼暧昧的眼睛一下子锐利起来,当中充斥着强烈霸道的独占欲的对楚凌宣告所有权,“看到这个了么?记住,你人是我的,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 说完,他抓着那只手腕向前骤然发力,根本就没有防备的楚凌被他的拉力拉起来,又因为冲力一下气撞在了谢云的胸膛上。他似乎是再也不能忍受着诡异的让人想撕碎的氛围和此刻的莫名其妙的弱势,当他用跟谢云同样锐利的眼神猛然抬头愤怒的去看谢云眼睛的时候,谢云却忽然再次把脸凑近了他的耳朵,低低的声音好像梦靥一样在楚凌的耳中环绕不去,带着莫名的暧昧,一下下的缠在楚凌的心脏上--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狩猎者,我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说完把楚凌的手放了下来…… 谢云的一番话就好像一个一股狂风吹在楚凌内心波澜不惊的水面上,让其为之掀起巨浪,波涛翻腾。 楚凌不清楚谢云最近的一系列动作和这一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说只是简单的征服欲,只是想征服一个男人的身体和内心的话,那么他给人的这种感觉似乎太奇妙了一些……因为他对自己的的确确做了很多很多,如果目的仅在于征服,他没有必要让自己到非洲去,反而是要把人死死锁在身边才算是合理一些的…… 其实要说答案,楚凌的猜测走到了这个地步,只要再往深想一点,想找到真正的谜底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楚凌并没有再想下去,他怕再往下想,那个答案和答案所来带了一系列结果他承受不起。因为他很清楚谢云吻他时所造成的身体与墙面所形成的禁锢对他而言摆脱并不是难事,但他竟然就这么任由他吻了,没有反抗,甚至连推拒都没有…… 说什么头脑一片空白,那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合情合理的理由而已……就算是思维短路了,前一次在车里的时候他尚可以滑出配枪来意图给谢云一枪,而他这次,为什么没那么做…… 谢云说完话之后后退一步来拉开与楚凌的距离,然后侧开身,给楚凌让了路。 而楚凌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下意识的转头离开了这个房间,然后随后关上了门,隔绝了谢云的气息和视线…… 楚凌下楼的时候,在一楼的楼梯口遇到了一个人,陈鸿。 老人家立在那里,看到他下来的时候对他点了点头,那姿态明显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楚凌走过去,对管家淡淡的行礼,刚直起身来还没等说话的时候陈鸿就已经开口了。苍老的声音带着不认同的叹息和探究,“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对少爷使了什么魔法,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希望。” 楚凌上挑这眼角看了这个对他而言没有一点好感的老头子一眼,用鼻音轻哼一声,冷淡的回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闻言一向沉稳的老人情绪莫名的有些激动,他略显苍老的声音微微拔高,一双眼睛愤怒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在他看来不知好歹的混账,眼眶由于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被瞪得好像马上要裂开了一样,“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少爷为你做了什么,可能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话落,半百的老人冷冷的瞪了楚凌一眼,转身离去。 楚凌站在原地,看着陈鸿渐行渐远的背影,被他的一番话说的有些怔愕。他不明白陈鸿的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确,谢云为他做的是不少,可这其中也混杂了他自己乃至是整个谢氏的利益不是么?若论起付出,此刻的那十亿美金和两个可以用得着的助力的联系方式,虽然没有动用谢家的关系,但这些对谢云来讲不都是不费吹灰之力了么? 那么……他的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晚要离开这件事的?如果他知道了,那么也就意味着,谢凛也知道了。 但是楚凌思考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把这些东西都抛开了。陈鸿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对此刻他的而言都不所谓了,他不想费时间费精力的去想清楚弄明白,反正,他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了。 …… 楚凌坐在去机场的车上,看着黑夜里朦胧被甩在车后面的景物,看着谢家的大宅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最后的再也看不见,想着这一年来在这里发生的种种,那原本以为不会有任何牵念的心里感觉上忽然有些落寞的感慨起来…… 心里来回衡量了片刻,楚凌最终拿出了手机,给锦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我要走了。” 在查找锦电话号码的时候,楚凌忽然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温子渊。 第50章 离去(下) 第一次见到温子渊是在楚凌刚到谢家的时候,那时的楚凌还不知道谢家的复杂,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谢家家主满意。再次见到温子渊是在楚凌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浑身是伤的他已经被逼到绝路。温子渊,这个人的出现无论是为了什么,终归是在楚凌的心理留下了名字。 想了想,楚凌还是拨通了温子渊的电话,因为这次一走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留在记忆中的人本就不多,就都打一声招呼吧。 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传来了温子渊那特有的低沉温和的声音。 “阿凌,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楚凌仰着头闭着双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才淡淡的回道:“我要走了。” 那原本温和的声音全被这一句话打乱,温子渊的声音变得很急切“什么?走?去那?发生什么事情了?需要帮忙吗?” 闻言。楚凌笑了,笑的很潇洒,笑容中带着些许自嘲“我现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再见了,好好保重。”言罢楚凌快速的挂断电话然后……关机。 电话那头的温子渊愣了愣,来不及细想楚凌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么突然,便快速的抓起衣服,直接冲了出去,坐进车里,踩紧油门朝着机场的方向奔驰着。心中默念“阿凌,等一等,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等一等,一定要等我,我还有句话没有跟你说……” 温子渊有种预感,如果他这次赶不上,那样东西也许永远都给不了楚凌了,至于那句话……也许自己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了。心已经慌了,抽空了他全部的力量,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颤抖。 当楚凌走进机场大厅的时候检票已经开始了,楚凌回过头,最后看了看这座城市,在这里,发生了太多让他难以忘怀的事情,在这里锁住了他梦,有的只有他的恨、他的挣扎还有……他的坚持。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走到了今天。 楚凌突然觉得很累,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面对锦的背叛,他痛但却不恨,但面对那个男人……累了,累到不愿意去思考那个男人究竟为他做了些什么,不愿意去知道不愿意去体会,只想着逃离,也许自己真的是懦弱的吧…… 再见了,在这里的所有人…… 转过头来的楚凌已带上了刚毅的神色,无论还会不会回到这里,此次的非洲之行他会拼尽全力,只因为他是个男人。男人应该为生存而战!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就在楚凌刚刚检完票消失在机场大厅的时候,温子渊冲了进来,他快速的奔跑着,望着四周竭尽全力的寻找着楚凌的身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一次次的认错人,一次次的失望,他终于认识到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温子渊缓缓的张开右手,掉出了一条链子,链子上挂着个银质小锁,锁头上有两个字——楚凌。链子左右摇摆着,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这个链子是楚凌的父母留给楚凌的,长大了在脖颈上带不下了,楚凌就一直带在身上,上次逃亡被温子渊所救,这个链子就掉在温子渊的车里,后来楚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却被温子渊无意间找到,但是……温子渊出于对楚凌特殊的感情并没有将这个链子交还,而是一直带在了身上。 抿紧双唇,温子渊那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黯然,仰起头来,痛苦的闭上了双眼,“阿凌,终究我们是无缘的。” 机场的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吵杂的声音像一把利剑狠狠地刺伤着温子渊的心。 时间永远都倒不回去,他温子渊对楚凌的感情是真的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双腿仿佛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心中的悔意就增加一份,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楚凌那坚强骄傲的身影,面对谢家,面对那个男人的压力,自己终究是没有勇气……心口那窒息般的痛苦让温子渊知道什么叫做心痛,也许他这一辈子永远都没有机会当着楚凌的面说一句我爱过你,只留下了那个永远都舍不掉的名字。 温子渊离开了机场,只是那零乱的步伐透着清冷和萧索。 温子渊不知道,赶来机场的又岂止他一个人,早有一个男人一直站在检票口对面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了,锦仍旧是那一身裁剪适度的紧身黑色劲装安静的站在哪里,将楚凌的离开,温子渊的到来全部收入眼底。 锦将还剩下半支的香烟碾灭,把手里用来遮挡的报纸扔进垃圾箱里,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对着飞机跑道的大落地窗面前,看着那一点一点离开地面的飞机,心中默念“一路平安。” 第51章 动情(上) 就好像事前约好了一样,楚凌乘坐的班机起飞的那一刻,谢云书房的门在同一时间被人敲响。 谢云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看到老管家陈鸿那张缺乏表情的脸时,一点也不意外。 陈鸿进门来后先是对谢云恭恭敬敬一丝不苟的弯腰行了个主仆礼,而后直起身来走到谢云身边,一向沉默的眼中带着略显苍老的叹息,又有些犹豫,“少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云拿着钢笔在手上转了一圈,点点头,“鸿叔您说。” 陈鸿看着谢云脸上淡漠而不以为意的表情,心中微微发凉。但对谢家忠诚耿直如他,这句话于情于理都是不肯憋在心里的。他先是叹了口气,说话的时候声音却直接坚定得没有一丝犹疑,但仔细分辨却可以听得出隐藏在话里面的叹息:“少爷,我不想看着你继续下去把自己毁掉,为了楚凌,不值得的。” 谢云挑眉放下手中的钢笔侧身看这窗外深蓝的夜空,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他回答的声音很淡漠也很悠闲,但那强大的自信从他身体深处丝丝缕缕的透露出来,让人对他要说的话无法质疑—— “是不是毁掉,等出来结果的时候再说吧。” 陈鸿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谢云,又抬头看了下外面一片静谧的夜色,有些落寞的摇头叹息了一声,转头离开了谢云的书房。看他那匆匆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而谢云,转头看着被管家重新关好的门,眼神逐渐悠远,思绪慢慢的回到了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发生了很多事情,楚凌重伤小腿神经受挫假死,谢氏正事易主,被儿子挫败的谢凛黯然离国…… 谢凛在登机前曾经给他的儿子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他低沉缓慢却听不出情绪的冰冷声音只对谢云说了一句话——“我不允许我的儿子有任何的弱点。” 而这一句话,其实是很明明白白不屑于丝毫掩饰的告诉谢云——楚凌不能留。虽然谢凛现在还没有动手,但谢云他了解他的父亲,谢凛喜欢一击即中的游戏,没有万全的准备他不会动手杀人,但一旦动手,就是一击必杀。 一旦真的动起手来,追杀的老家主和逃亡的家奴之间那一个更具优势,自然一目了然…… 所以也就是那个时候,挂断电话的谢云当下做了一个对于他自己来说风险很大的决定——让楚凌变成一个让谢凛杀不得的人。 把利害关系从头到尾的考虑再三之后,在楚凌伤愈快出院的时候谢云办了张金卡从自己的账户里转了十亿美金,而这笔数目不小的金额被挪动之后,老管家陈鸿就得到了消息。 那一次,陈鸿离开了自己许久没有离开过的谢家大宅,去了谢云的总裁办公室。 他进门去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十亿美金的事,我已经报告给老爷了。” 谢云端起旁边秘书刚给泡好的咖啡喝了一口,他看着这个从来都不会在自己面前掩饰其立场的老人,对于陈鸿此刻的直率颇有些哭笑不得。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把这笔钱的在未来的走向和自己准备派楚凌到非洲去的决定告诉给了陈鸿。 临了,谢云说出的话同样直率,高深莫测挑起的嘴角开合间干净利落到甚至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的地步,“你可以把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原原本本的转达给我父亲。” 陈鸿既然已经弄明白了这笔钱的用途,此行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再看看此时谢云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识趣的淡淡行了个礼之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而在陈鸿走后,谢云立即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是打给蓝啸然的。 他向蓝啸然要了他给楚凌的那个非洲当地势力头目的联系方式,记好了之后谢云看着那上面短短的几行字,沉默了片刻之后沉声对蓝啸然问了一句:“他可不可信?” 电话那边,蓝啸然此刻其实正在他的私人小岛上度假。温暖明媚的阳光下,一个浑身赤裸着脖子和四肢都带着银铃链子的异国男子正安静端正的跪在他的脚边。脚尖轻轻挑起那偏瘦的年轻男子的下巴,忽然抬头的动作带起一连串的银铃左右摇晃,清脆悦耳的叮当声让蓝啸然的心情更加愉快。他缓慢的用脚尖游移着打开男子轻轻抿着的唇瓣,随意在桌上写着什么的手指就近轻轻一挑,在那刻翠绿的葡萄准确的落入男子口中之后开口…… 玩够了暧昧,他这才想起自己此刻其实是正在拿着电话的…… 回想着谢云的问话,蓝啸然眼中的神色是相当自豪而笃定的,嘴边却因为这个问题而挑起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手指轻轻敲击着大理石桌面,他慢慢的回答谢云刚刚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忠诚。” 谢云知道,能让蓝啸然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是可信的,是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的。所以他放下心来,握着钢笔的手轻轻在这个人的名字上打了个勾…… 是以至此,走到这一步无论是楚凌还是他,都已经没了退路。他想要保住楚凌的性命就必须放手让他到非洲去打拼,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消除一切来自于谢家的潜在危险而活下来的方法。可谢云也知道,依照楚凌的性子和对自由的渴望,一旦放开手成了脱了缰的野马,加之自己的势力成熟,想再控制住,就不可能了。 他不想让楚凌被杀掉,也不想楚凌脱离他的控制逃离他的身边。 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在非洲当地绝对可以说得上话的,能给楚凌带来巨大助力并且是他绝对可以信任的人,用以在未来的某个可能发成的突变中控制住楚凌…… 这样把任何人任何事都算计进去的日子从谢云继承谢家那一刻正式开始,发展到如今让他觉得厌倦而厌恶,但他却骑虎难下,以至于到了如今这种缜密的心机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当一件事成为了你下意识的本能的时候,即便是从前在厌烦的事情,你都会慢慢的接受它,慢慢的把他变成身体血肉的一部分,继而让它成为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妙而悲哀的生物。 所以在挂断蓝啸然的电话之后,谢云又给龙腾飞雪拨了一通国际长途去说有关非洲雇佣兵的事情。 想要在势力错综复杂的非洲抢到一座矿山或者石油区块,对于一个外来者来说,除了当地的势力之外最需要的就是军队,这是必要也是必须的。没有军队的支持和保护,不用说政府和来自其他各国的压力,单是一个小小的武装团体就足以把一个光棍一样的外来人打的追的团团转。 而可以跟政府正规军对抗的佣兵团,根据谢云这个外行的保守估计,最少起码也要三百人。 在谢云跟龙腾飞雪讲明意图之后,一直沉默的做听众的飞雪仅仅凝着声音简短的说了一句话——“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帮他。” 闻言谢云下意识的张口向解释,但当嘴巴已经张开的时候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理由? 没有理由。他只知道不能让楚凌不明不白的死了,更不能让楚凌轻而易举的跑了。 “你不说,那就换我来说吧——”电话那边,龙腾飞雪少见的魅惑笑声冰凉凉的传来,直直的刺在谢云的心上,那剑尖上淬着的毒叫惊诧和慌乱,“在你周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这话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砸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谢云心头,他坐在老板椅上虽然没有说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变化,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在听到龙腾飞雪的这句话时一下子就翻腾了起来。 就好像……这句话在逼迫着他让他面对他对楚凌的感情一样。 谢云握着电话的手紧了一下,缓慢的仰头吸了口气意图平复此刻快速跳动着的心脏。然而,没有任何作用。那就犹如冰雹在快而急的击打着罩在心房上面的那层灰色的玻璃,而心脏也在应和着那个摧毁防守的频率而激烈回应一样!那层薄薄的玻璃似乎很快就要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攻击而被震碎了…… 谢云努力的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把反驳的话说出来,向后仰头将后背完全靠近椅背里,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等着龙腾飞雪继续说下去,来强迫他揭晓并且承认这个所谓人尽皆知的答案…… 龙腾飞雪也没有立即说话。于是谢云就闭眼感受着在空气轻轻流动摩擦中自己内心细微的感情变化,然后不可思议的发现,在他内心抗拒的情绪里,竟然混杂了那么一丝丝的另一种情感,名字叫做——期待。 第52章 动情(下) “上次到你那里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楚凌这个男人对你而言是不一样。”龙腾飞雪顿了顿,接着慢慢的继续说道。 谢云仍旧没有回应,但透过话筒龙腾飞雪敏锐的感觉到在谢云的呼吸明显一滞。 然而,她此刻却轻轻的笑了起来,带着点叹息的说道:“其实我很欣慰,”电话那边的龙腾飞雪耸耸肩,脑子里浮现起那个曾经站在阳光下笑的一脸灿烂的年轻男子模糊的身形,忽然之间竟然有些落寞。她偏过头去看她那里此刻正在缓缓落下去的夕阳,继而缓缓的把谢云心思深埋着的秘密撕开—— “虽然你表现的很坚强,但是你曾经爱过旭,你自己……知道么?” 握着手机的谢云闻言瞬间闭上了双眼。他无言的静静吸了口气,平时总是端起的双肩此刻松懈了下来。那个秘密就好像是个皮球,此刻被撕开之后,竟不由得让一直承载着的的心脏也跟着一起放松了。 “但是我没想到,出来一个2号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1号代替了。”龙腾飞雪继续说道。因为某种个人情绪问题,当刚刚的落寞被抛开之后,她这话说的干净利落简明易懂。 “没有人可以替代他。”谢云此刻终于开口。他把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到桌角曾经放着旭照片的位置上,淡淡的声音不像是在解释,只是在简单的表达一个事实而已。 “呵呵~”前一秒还很严肃的龙腾飞雪忽然笑了起来,拿着电话的她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就对了。人,总是需要向前看的。但是——你们的感情注定很坎坷。” 谢云有些自嘲的无声笑了起来,深藏在眼底的是在人前绝不会显露了落寞。他轻轻的叹息,声音萧索,“你不是说——越难得到的东西,就越难失去么?……” “如果当初你对旭哪怕有那么稍微一点点的纵容,只要你把你自己当成一个男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爱人的男人而不是谢家家主的话,事情不会闹到当初的程度。”龙腾飞雪脸色逐渐沉下来,毫不掩饰对谢云和他的家族做派的不认同。她的脸上埋怨规劝关切揉在一起,复杂的让人分辨不清,“你已经为你的家族牺牲的够多了,不需要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也赔进去。” “所以我现在想把他送出去,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 谢云这次回答的很快,却没料到龙腾飞雪那边忽然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如果不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无奈,应该会更加好听一些。 笑够了,龙腾飞雪停下来摇头叹了口气之后把语气加重了,“阿云啊,你可真是虚伪到家了。你是给他他想得到的,还是你想由此间接的得到你想得到的?” 谢云猛然一震,眉头骤然蹙紧。 龙腾飞雪冷笑着继续道:“表面上看,你确实给了他心心念念的自由,其实不过是把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子放的更远了一点而已。如果这根绳子不是紧紧的被你攥在手里,你是绝对不会把它变长的。不是么?”她反问,却压根就没想得到谢云的回答。只是继续着自己想说的东西。如画的眉目间流露着规劝的味道—— “什么时候你能懂得剪断这跟绳子,什么时候你才会真正得到你想得到的感情。否则——这次也不过是另一个感情游戏而已。” 谢云闻言沉默了半晌,细细的把龙腾飞雪的话放在嘴里嚼了一遍,继而苦笑着叹息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座这个位置了,那么我会剪掉手中的绳子。”话落,挂断了电话。 …… 几天之后,当楚凌出院到谢家而谢云决定把这一切都交给楚凌的时候,老管家陈鸿再一次找到了谢云。 而这一次,当陈鸿在谢云面前站定的时候,却是谢云先说话了。他在手上把玩着一只刚刚得到的白玉扳指,看着它随着自己的转动控制在灯光下散发出一阵阵柔和的光晕来。他神色冷清,轻轻挑起的嘴角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我最喜欢的,就是让老头子决定他难以抉择的事情。” 说着,他把扳指攥进手中,抬起头来双目炯炯的,带着玩味儿的看着站在他面前此刻正直直盯着他看得一脸复杂的陈鸿,随意的偏了下头,轻飘飘的询问道:“怎么样?老头子在以后家族所能获得的巨大的经济效益和我身上的弱点之中,到底选择了哪个?” 谢云很少在陈鸿面前表露出叛逆的一面来。而此时他脸上淡然的神态和身上自然而然所散发出来的威压气势终于让这位为谢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管家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在是当年的那个对老爷言听计从的少爷了,而是在他的不知不觉中蜕变成了一位真正的谢家家主。 陈鸿顿了一下,继而给了谢云他意料之中的四个字——“家族利益。” 谢云了然,把手心里已经被捂热的扳指放回锦盒里,点了点头,“很好,我就知道。” 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话是不可能让谢云改变决定的,但老管家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无担心的问道:“少爷,你控制楚凌的那两股力量可信么?” 谢云点点头,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平淡的声音却不容听者置喙,“当然。” 陈鸿已经爬上皱纹的眼梢微微上挑了一下,用那双清澈的日积月累之后足以看透大多数事情的眼睛深深的别有深意的看了谢云一眼,欲言又止的缓慢点了点头,对谢云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准备离开…… 临开门之前,陈鸿到底还是没忍住。他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睛看着不远处比他更加漆黑的谢云的眼瞳,用重重的,沉沉的语气提醒着他的这位小少爷—— “别忘了你那十亿美金,究竟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 话落,他开门,离开了房间…… 谢云拿出抽屉里的那张他新办的存着十亿美金准备交给楚凌的银行卡,皱眉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里面的钱是谢云私有财产中的最大的一部分。对他而言,这十亿美金其实是对他的一个保障。如果以后有一天他不做家主了,或者是谢家发生什么大动荡他被人篡权夺位,这十亿美金就是他东山再起的资本。 那是他的底牌,而他把他的底牌给了楚凌。 假如这期间谢氏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么谢云的后果,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楚凌提着行李要离开的时候陈鸿等在大厅里,然后愤怒的告诉当时看起来就像没心没肺的混小子一样的楚凌,“你不知道少爷为你做了什么……” 第53章 险境 非洲东南部的斯威士兰*1,盛夏的午后,长时间的干旱让炽烈的太阳把地上的沙子烤得通红,比空气温度高出起码三分之一的地表温度仿佛让整个地面都燃烧起来,闷热的风从山上下来一路刮过奔腾的河流、葱郁的田地、绕过不远处有着部落特色的茅顶白墙屋子,扫到楚凌身上的时候直让他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他撸起裤腿蹲在工地有阴影的台阶上,伸手在略黑的脸上抹把汗,半敞开的衬衫露出的半片胸膛已经从原来的白皙变成了如今的小麦色。他又拿起一旁瓶身上挂着水珠的冰镇啤酒猛灌了两口,冰凉清爽的啤酒沿着食道滑进胃里,微微驱走了身上由内而外的一阵燥热。 到这里来已经近三年了,可这该死的气候他仍旧无法习惯! 不过如今让他眉头深锁目光深邃薄唇紧抿脸色沉郁的原因,除了这该死的鬼天气以外还有另一间必须要他去抉择的事情。 楚凌手里握着啤酒看着远处那群刚刚从田间上来的孩子,因为后背的庄稼太沉的缘故,两条细细的麻绳深深紧紧地勒着肩膀的皮肤。在他们略微突出的眼睛里,楚凌除了空洞与迷茫外经常找不到任何东西。 塔扎尔手中拎着个空啤酒瓶子从后面的工地绕过来,看到楚凌后咧嘴一笑,抬腿迈开大步跑过去。随着他的动作,他赤裸的上身汗水聚成股沿着强壮的肌肉纹理一路滚下去,渗进扎着军用皮带的迷彩裤里面,他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 “我就知道你他妈的在这里!”黑皮肤的强壮男人抬起他同样强壮的手掌在楚凌肩上拍了一巴掌算是打招呼,接着右脚向后挪了一步,仿佛是习惯性跃跃欲试的就着这个姿势上下轻跳了两下,同时胳膊一抡右手霎时松开,手中的酒瓶就在瞬间飙出去,然后在他们已经看不见了的地方发出一阵脆响后壮烈牺牲了…… 楚凌揉揉发痛的肩膀转过头去看这个一口白牙被一张黑脸衬托的越发渗人的老男人,出乎意料的没有不悦,反而用易拉罐轻磕了磕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他来非洲三年,其中有一多半的时间是跟这个豪爽直接的男人一起打拼过来的。当年他拿着谢云给他的东西孤身一人到了南非,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去详细研究谢云给他的资料上最适合下手的地方,最后把目标定在斯威士兰的矿藏后给谢云曾经交代过他的两个人分别打了个电话。很顺利,他的请求没有遭到任何的拒绝。 在那之后,那个雇佣军的首领,一个代号为Zo的男人将其隐藏在斯威士兰的势力交给了他,而塔扎尔就是这些人的领队。这个非洲老男人的热情善良和楚凌的沉稳爽利让他们的初识有了个不错的开始,接下来在“抢矿”的计划逐步实施的过程中他们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危险,而就是在这危险之中,楚凌救过他们很多人,他们也为了楚凌而死了很多人。这一来一往,塔扎尔和他的队伍就跟楚凌建立起了过命的交情。 楚凌活到现在在这世上的朋友屈指可数,眼前的非洲老男人俨然就是其中之一。 塔扎尔在楚凌身边蹲下来,收起笑容的脸上线条有着非洲军人特有的刚毅粗犷。他不去看楚凌,无机质的目光同样落在那群往家走的孩子们身上,粗糙的嗓音对楚凌轻声问道:“七天后的事情,你决定了吗?” 楚凌漆黑的瞳孔一沉,仰头将剩下的啤酒全都灌下去,“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虽然这件事对你而言很难抉择,但是你必须要下决定。我们经过近三年的努力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塔扎尔扭头,小而精明的眼睛盯着楚凌精光爆闪,明显的透露着他跃跃欲试的情绪,“放弃,太可惜。”说完,他微笑着拍了拍楚凌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楚凌手上忽然用力,手中的易拉罐被他轻而易举的压扁,他随手把那块废铁丢进旁边的矮丛里,闭目仰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楚凌结合着临行前谢云给的资料看上了斯威士兰王国的希塞卢韦尼区*2边界山区的一座还未及开发的铁矿山。楚凌先后两次往执掌希塞卢韦尼区的最大家族族长安尼斯。切尔第的府邸递了拜贴但全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这便让楚凌明白了想通过谈判的方式拿下那座矿山是不可能了。其实本来他对此也没抱希望,此事之后多方打探下来,只给了楚凌一个消息——只要这个安尼斯族长存在一天,他们就没有希望从希塞卢韦尼咬下一块肉来! 说谋杀也好谋害也罢,总之楚凌想得到他想得到也必须得到的东西,这个安尼斯。切尔第就必须要死! 他们为了这件事谋划了十几个月的时间,等的就是斯威士兰八月份传统的芦苇舞节*3到来时安尼斯。切尔第受国王邀请离开希塞卢韦尼前往国都参加盛会后返回的这一刻! 如果这个人成功的被杀了,那么楚凌就有可能得到他在非洲的第一个矿产和第一笔财富。 无论是小时候在训练营里抑或者出营后跟在谢云身边,楚凌手上沾染的鲜血都绝不占少数。他不怕杀人,但这次他要杀的人是斯威士兰的一个大家族的族长,一个很有威望的政治人物,一个地区受人尊敬的精神领袖!这个人如果倒了,很可能这个地区的政局抑和民生都会陷入动荡,最后倒霉的只能是大部分穷困潦倒的平民百姓。 为了一己私利杀了这个人,一旦引发内部暴乱或者外部侵略战争……这些结果都决不是楚凌想要的。 所以楚凌一直在犹豫,这件事,他到底该不该做,这个人,他到底能不能杀…… 又是一夜未眠,楚凌仍旧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天亮的时候,楚凌倚在卧室的露台上,吹着一天中难得清爽的微风,伸手捶捶昏沉沉的额头,给塔扎尔打了一个电话—— “如果这个决定放在你身上,你会考虑怎么做?” 电话那边的塔扎尔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沉着声音阴冷而快速的回答楚凌的问题,“在非洲这个混乱的地方,想要做成什么事情就没有不死人的。这么多年我手下的兄弟也为此死伤无数,队伍里的新老势力不断更替,很多跟我当年在战场上共患难的兄弟都在我面前死去,所以现在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做。” 说着,他粗犷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严肃认真,就如同宣誓一样掷地有声的告诉楚凌,“我是个雇佣兵,我没有国籍只有兄弟。我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除了兄弟。” 塔扎尔说的没错,在他的雇佣兵队伍里,很多人为了六天后的事情而葬送了性命。 楚凌闭眼沉默了半晌,随即终于点头,“既然这样……那么做吧!” 此刻的楚凌逆光靠在白色的护栏上,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是那忽然决然而冰冷的语气仿佛掷地有声一般,惊起了不远处树上的一群飞鸟…… 听着楚凌挂断了电话,塔扎尔拿着话筒,终于欣慰一笑…… 从那天下午开始他们便开始研究具体的计划,路线时间地点方式以及派去劫杀的人选……他们把每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打算好,接着众人开始行动起来,照着这个周全的计划行动部署。 终于,六天后,安尼斯。切尔第族长返回希塞卢韦尼。 然后,似乎是老天爷故意跟楚凌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这个算无遗策的计划,失败了。塔扎尔派去的雇佣兵高手全军覆没,而安尼斯。切尔第族长安全抵家。 一瞬之间,楚凌一行改主动为被动,对于这伙既想夺走斯威士兰王国铁矿山又要谋杀希塞卢韦尼第一家族族长的暴徒安尼斯。切尔第回到家后便在震怒之中下了格杀令! 而此时躲在郊外早已预备好的藏身之所的楚凌一行无一不在奇怪,如此周详的计划,为什么他们会失败,而且败的这么惨?! 楚凌坐在沙发上,头枕着沙发的靠背,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样式简单的吊灯,慢慢攥紧了双拳。 他自到非洲来大大小小遇到的危险不少,但这次,绝对是最致命的一次。对方倾巢而出,一个搞不好,他连同塔扎尔都会被人瞬间铲平…… 与此同时,谢云在他的电脑上收到了一封Email,里面详细的说明了楚凌此刻的情况。 谢云的眉头随着他看邮件的进度越皱越紧,等看完后,谢云眯眼在脑中反复过了一遍此刻希塞卢韦尼的形势,终于拿下架在英挺鼻梁上的平光镜,手指按着眉心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随后,他下意识的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想给楚凌打电话,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手机放回了桌上…… 为了家族利益着想,这事情他不应该插手。更何况,他现在插手,也是不时候…… 第54章 BOSS(上) 楚凌和塔扎尔都知道切尔第家族的人和政府军队迟早会找到这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半夜的时候,靠着沙发浅眠的楚凌忽然被在外面打探消息的塔扎尔的电话惊醒。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拿过电话按下接听键,塔扎尔冷凝的声音便从那边传来,“阿凌,刚接到消息,我们藏身的地方暴露了,现在那里该死的非常危险,你和兄弟们快从那里撤出来!” 此刻的失态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命悬一线,在楚凌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就已经整理了装备纷纷站了起来,等楚凌挂断了电话,看着楚凌凝重的神色,长期在这种境况下讨生存的他们不用问也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对大多数人都来自非洲本土的佣兵队伍迅速有序的撤离这里,临走不忘销毁他们留在这座房屋里所有可以充当证据的东西。 他们撤离的速度很快,目标相当明确--他们在十几公里外山顶密林深处的营地。因为路程太远,所以在事发当时塔扎尔的佣兵队友们只能选择距离较近的城郊藏身而不是在十几里的距离内可以被设下无数次埋伏的营地,但如今那里却是他们唯一可以活命的出入。 楚凌眯着眼睛把手上扛着的冲锋枪保险拉开警惕的盯着周围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发危险,在他周围,一双双在经历了无数次真枪实弹被多少鲜血浸泡过的眼睛,狼一样的盯着四周。 在希塞卢韦尼郊外根本没人去管去修的坑坑洼洼的山道两边,密林向鬼一样张开黑黢黢的大嘴,危险的味道夹杂在空气中莫名飘荡着淡淡硝烟的空气中,从远处某个不知名的点丝丝缕缕蔓延过来…… 条件反射一般,这只如今在逃亡的队伍里,男人们下意识的握紧了身上的武器装备…… 下一秒,装了消音器的冷枪从树丛后面射出来,被那颗子弹当成目标的光头中年男人在感觉到一阵诡异冷风时下意识的挪动身体躲开攻击,然后迅速把怀里的冲锋枪掉转方向,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枪,冲锋枪强烈的火力在黑夜里闪过一道妖异的火光,与此同时,敌方那个此刻正准备拧开信号弹向大部队报警的士兵被光头男人击毙! “嘭--” 子弹高速旋转着掀开了那士兵的头盖骨,红白相间的东西短暂的停顿了半秒钟之后从剩下的半个脑袋喷涌而出,从体内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瞬间把战争的火线引燃! 那一瞬间,平日里那些豪爽热情的汉子统统变成了地狱里的恶鬼,狞笑着用各种行之有效却残忍无比的方式收割着对他们来说就好像养在温室中的小花一样的士兵性命。 在楚凌一行缓慢前进的这一段短短的山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占着地利人和,切尔第家族的卫队不断有新的力量添补进来,而孤立无援的楚凌等人即便再强体力也仍旧有限,倒下一个就少一个。 楚凌扔开手中子弹已经用尽的空枪,弯腰把绑在小腿上近四十厘米的三棱军刺拔出来,赤红着眼睛转眼把它扎进一个刚刚挑开了他右臂肌肉的士兵胸口。 钢利的军刺在敌人的胸口上刺出方形的伤口,拔出后,人体内部致命的肌腱断裂与血管爆裂让失去负压的体腔无法相互咬合伤口各侧,腥热的血液瞬间喷出,染了楚凌一身一脸…… 楚凌杀红眼的赤目瞪得大大的四下查看己方情况,敌人听到打斗声后越聚越多,而塔扎尔的队伍人数却因为他们的增加而缓慢减少。更远处,军用卡车轰鸣的声音逐渐清晰…… 切尔第家族的卫队狞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五个虽然强悍但已经被拖的明显体力不支的男人,目光如同在看五只被人将尸体扔在马路上等着被来往车辆碾成肉泥的死狗! 他们再无顾忌,以冲锋枪每分钟1500发子弹以上的强硬火力招呼着这几只准备去咬他们所拥戴的族长的疯狗! 手中枪支子弹全部用尽,在楚凌这边仅剩下的五个人里,一高一瘦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同时从后腰各摸出两个手雷,拉开保险握在手中,向着对方人群扎堆的地方扑了过去…… 手雷的爆炸有延迟期,冒然扔过去很可能被对方反扔回来,而如今他们连下一秒是否活命都不知道,自然无法把这个小东西握在手中计算时间,因为很可能在等着手雷爆炸的时候,他们就都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所以他们选择握着它向敌人的方向扑过去,为他们的队友制造生存的机会…… 如同塔扎尔所说的那样,他们是没有国籍只有兄弟的雇佣兵,在一次次的战火硝烟中,他们早已习惯了为了队伍的存活而牺牲自己…… 与此同时,楚凌背后毫无预兆的骤然生出一股强硬的力道将他瞬间从战场上拖了下来劈手甩进山路旁边的土鏊里,楚凌震惊的定睛回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身后看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挚枫! “是你!--” 楚凌大惊,在战场上响起的巨大爆炸声中下意识的想开口问些什么,然而话刚出口就被眼睛看见的一幕卡在了喉咙里,眼中的血雾瞬间蔓延…… 在爆炸中转眼失去了数十同伴的卫队士兵狂叫着举枪,对战场中仅剩下的两名佣兵扫射,冲锋枪机械的连成一片的扫射声音轻而易举的将战场中的一切声音切断! 楚凌看着那个光头的老兵最后将装备的军刺倒提着用力甩向敌方中那个隐隐站在中间控制全局的男人,然而却被滚烫的子弹连番的射进身体所带来的一连串反应搞的失了准头,那根军刺最终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刺中了旁边的一个小兵,然后他慢慢倒下去,楚凌看到他的上身差不多要被打烂了,被破开的肚子零零碎碎的挂着肠子和其他物件,几乎成了一摊肉泥…… 就算是杀人无数,这是也楚凌从未见过的情景。他所学的用的都是如何在最大程度上帮助和保护家主,他可以执行暗杀任务,但他从未上过所谓真正的残忍暴力到挑战人类极限的战场! 楚凌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向着他与秦挚枫逼来的卫队,看着此刻倒在地上上在抽搐的光头男人破烂的尸体,绑着军刺的手指一根根的攥紧…… 楚凌下意识的去看秦挚枫,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缓缓抽出同样别在小腿上的军刺,冰冷的杀气在一呼一吸间弥漫开来,让人胆寒。 秦挚枫用手势示意楚凌不要做声,猫着腰在土鏊里听着对方的脚步计算着走到这里的时间,然后眯眼瞬间出手,连楚凌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办到的,但当眼前人影连番晃动回过神来之后,已经回到他旁边的秦挚枫手中确实拎着刚刚的光头男人没有杀成的那个领头人的……尸体! 楚凌睁大眼睛浑身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当头猛然淋下般狠狠一震!他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响起当时自己和这男人交手的一幕,虽然在那时候楚凌就知道他不是秦挚枫的对手,但不曾想,这男人竟然会强悍到如此地步! 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楚凌的不可思议中,秦挚枫做了一件让楚凌更加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抓着那句尸体的头发扬手把那头领的头割了下来在血液四溅中抬手把鲜血淋漓的头颅扔出去! 秦挚枫如同抬手折树枝一样漠然做下的眼前一点人道精神都没有的残忍血腥的一幕,即便是心智坚强如楚凌此刻也不禁被这一幕震住了…… 外面的卫队看见自己长官头颅的那一刻,也同一时间被震住了…… 而秦挚枫这么做所要制造的就是这个让敌人闪神的瞬间! 就是这几秒钟的时间,秦挚枫拎着枪瞬间干掉了距离他们最近的敌人,然后拉着楚凌从土鏊里翻身出来掩护他上了一辆停在山道一个不起眼地方的破吉普车。 反应过来的切尔第家族卫队失去了统领之后更加疯狂的开枪扫射吉普,而这两破车在车板被打的精当作响挡风玻璃碎了两块的情况下还是成功的开了起来,把马力开到最大,拐了几个弯之后终于把那些人甩掉了! 脱离后面人的纠缠之后楚凌靠着副驾的后背上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忆着这短短二十几分钟发生的种种,和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的敌人,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而在旁边开车的秦挚枫感受到楚凌的松懈轻蔑一笑,仍旧是那个如同金属撞击一般的声音忽然说道:“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经由秦挚枫这么一说,楚凌转头看了下车窗外漆黑的山路,瞬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埋伏他们的不只这一部分人,前面可能还有切尔第家族的人! 秦挚枫对楚凌敏锐的心思暗中点头,然后沉声简洁的告诉楚凌,“下一个转弯处,跳车!” 应付这种情况不是楚凌所熟悉精通的东西,所以对于秦挚枫明显是对的提议自然也没有异议。 接下来秦挚枫让楚凌跟他调换了位置,让楚凌来开车。他自己则从后座下面拖出两个油桶,又从身上背着的装备里拿出一组遥控炸弹,组装好后找出一块铁板从中间划了一刀却没有完全划开,车子又拐过一个弯之后就着楚凌脚踩油门的姿势把半开的铁板松松的卡在油门上,让这辆车没人驾驶的状态下还能往前开。接着对楚凌使了个颜色,两人边同一时间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又是一个拐弯处,那块本身就没什么重量的又被卡的不紧的铁板经过坑洼不平的道路颠簸逐渐被颠开,这时在之前早已被秦挚枫动过手脚的车子就自然而然的慢慢停了下来…… 藏在不远处的秦挚枫与楚凌默默的观察着前面的情况,看着埋伏在那里的人一个个的从掩体后出来往吉普车边靠,当人群越聚越多离那吉普越来越近的时候,秦挚枫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冷笑,眯眼猛然按下了那个遥控器上那个红色的小按钮…… “轰--”的一声过后,火光爆闪,属于人类濒死时恐惧的挣扎叫喊糅杂在漫天通红的火光里面,让远处的情景看起来活像是一个人间炼狱…… 秦挚枫与楚凌在这时同一时间冲出去,秦挚枫扛着XM109转眼把已经被炸伤但还没有死的敌人解决掉,而楚凌毙了一个躲在枪里的中年汉子,把敌方停在后面的车抢了下来!对已经把人杀的差不多的秦挚枫按按喇叭,单手倒车的同时打开车门,待秦挚枫上来之后便向塔扎尔深山里的的营地飙去。 第55章 BOSS(下) 而当他们进了营地之后,下了车的秦挚枫竟然头也不会的一路向着主营的地方快步走去! 楚凌慢慢的从车上下来,看着秦挚枫此刻仍旧散发着阴寒气息的背影,微微扬了下下巴…… 跟这些术业专攻的雇佣兵相比,楚凌在此刻而言的确没有什么突出的技能和特点,但聪明如他,却隐隐的觉得这个秦挚枫必然和他一直熟悉的这个佣兵团有关系! 至于是什么样的,到达了什么程度的关系,不得而知的楚凌快步跟着秦挚枫的背影进了主营。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佣兵队伍的领队塔扎尔在看到秦挚枫的时候竟然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军礼,让出主位,略带惊异的对秦挚枫打招呼,“BOSS?!” 秦挚枫点头心安理得的坐在了主位上,而楚凌随着塔扎尔的一声称呼倏的沉到了谷底…… 原来秦挚枫就是谢云给他的这个在非洲佣兵团的首领,代号为Zo的男人! 怪不得这个佣兵团不是谢家培养的,又跟谢氏一点关系都没有竟然还能对他有求必应;怪不得这么多佣兵在为他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奔命,怪不得塔扎尔多次豁出性命去救他! 原来这一切一切的原因……不过还是因为谢云…… 秦挚枫和塔扎尔说了什么楚凌全没听进耳朵里,在激烈的战斗和强烈的心理打击中,他只觉得很无力…… 即便早就知道当日的这两股势力是谢云的,但能离开谢云身边的楚凌一直把它当成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个在性命被威胁中不得不做出的赌注如果做得好,他很可能就会成为那个最后的赢家。 不错,早在三年前楚凌就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两股力量必然的谢云完全可以信任的,不然他不会这么放心的放任自己到谢家爪牙没有伸到的非洲去!但那交情仅仅止于最上层的两个人,他们的下面,就比如这佣兵营里的塔扎尔,他连谢云是谁都不认识!所以在一起经历的三年的出生入死之后,楚凌越发的有信心把塔扎尔的这股力量变成自己的。因为他觉得他已经足够了解了这帮亡命之徒,他们不存在真正的立场,他们可以因为利益而出卖任何雇主,只有自己人,一起出生入死换过命的人才是他们真正不会背叛的自己人。 他得到塔扎尔及其队伍的信任,得到塔扎尔这个兄弟,得到他们以死相拼保他周全的情谊……能得到这些,他以为全部都是靠他自己用双手去创造的,他以为只要夺得了矿山做大了产业,谢家和谢云根本就控制不了已经跟自己亲如兄弟的这群人!但是……结果不是这样的。他楚凌……终究还是跳不出那个男人罩在他头上的阴影…… 在塔扎尔叫秦挚枫“BOSS”的那一刻,为了这个目的努力了三年的楚凌终于知道,这股力量他是永远争不过谢云的,因为秦挚枫这个男人在这个佣兵团里的地位是无法逾越的。 他被叫做“Zo”,译为队伍的精神领袖。 他是龙腾飞雪的男人,而龙腾飞雪永远都不可能跟谢云反目。 想到这里,楚凌苦笑着黯然转身,离开了那个用木材临时搭建起来的主营…… 他绕到营地后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随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然后攥紧拳头,慢慢感受着他们在指缝中一点一滴的流失…… 就想他曾经任何努力要抓住的东西一样…… 然后张开手掌,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迷茫。 没过多久,跟塔扎尔商量完事情的秦挚枫找了过来,站在楚凌身后,看着他张开的掌心,清越的声音微沉,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的出现,照成了你的困扰。”这句话,是一个肯定句。 闻言,楚凌没有回头,挑着嘴角带抹自嘲的看着自己在黑夜中模糊不清的掌心,声音略显沉闷的淡淡回了一句:“你不明白。” 秦挚枫没有立刻应声,看样子似乎也不打算做什么反驳或者解释。他只是在楚凌身后默默的站了一会,然后在转身要离去之前意有所指的对楚凌慢慢说道:“想跳出去就向前走吧,消沉是没用的东西。” 那一晚,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休息好的楚凌仍旧失眠,心情沉重。 …… 第二天一早,楚凌刚起来的时候塔扎尔就来了,告诉他赶快洗漱之后带着他去了一个被搭建的很大,隐隐有点会议室味道的屋子。楚凌刚一进去就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里面的佣兵整齐划一的站着,武器装备具已背在身上,一派肃然冷凝的气氛中,他们整装待发。 楚凌随着塔扎尔走到站在大厅最前面正中前的秦挚枫身边,看着这些各个虎目圆瞪的军人,有些诧异的问:“这是要干什么?” 秦挚枫闻言停下了正在检查枪支的双手,面无表情的回头,看着楚凌淡淡回答:“干什么?干掉所有想干掉我们的人,这就是雇佣兵的生存方式。” 说着,他倒提着他的SR-2冲锋枪,越过楚凌走出屋子,然后利落的把它抗在肩上,举着枪口对着天空扣动扳机,向天空一阵鸣枪! 屋内的人群跟出来,同样扛着自己的武器向天开火,然后一片断喝! 这就是秦挚枫的佣兵队伍,不需要他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因为任务本身的危险性和同伴失去的深重的悲哀沉痛糅杂在一起就是给他们最大的士气和鼓励!他们只是为了钱也利益而工作的雇佣兵,他们的责任,不是国家荣誉或者保家卫国! 而此刻,冷眼看着他们热血翻腾的楚凌心底涌起了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一丝热腾腾的东西——这个东西,叫男人的血性。 楚凌看着眼前一群热血的军人,忽然歪头笑了起来。他深深的吸上一口气,然后转身进屋去拿他的武器装备。在这一刻,这个前一秒还在阴沉忧郁的男人忽然有了这么一丝明悟,那就是—— 其实或许人性就是这么单纯,放开未来,这一刻就想着现在要做的事情。因为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另一头,另一个男人却坐不住了。 谢云负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焦急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就在此时他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乍响,他甚至在大脑乃没来得及反应着铃声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把电话放在了耳边并且按下了接听键:“喂??”片刻没有反应的时候谢云才皱眉把手机拿下来,发现只是一条短信之后自己不禁也摇头苦笑,原来,只是一条短信…… 谢云手指轻动把信息打开,之间没有署名的陌生号码上简单的打着一行字:人救下来了,放心。 谢云眼睛静静的盯着那行字,好像有次可以让他看到非洲发生的一切一般。直到手机的屏幕暗下来,从昨天起就提着一口气的他终于缓缓的长长的把这口气吐了出来…… 在谢云此刻呈空白状态的脑袋里,不知为何忽然响起龙腾飞雪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想到这儿,谢云靠着办公桌微微抬头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悠远的眼神中透过一丝自嘲的苦笑…… 对这感情不知道的,又岂止我一个? …… 第56章 逼宫 秦挚枫的军队一路浩浩荡荡的开进希塞卢韦尼市区的时候楚凌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按理说他们此刻要去杀的是一个在斯威士兰德高望重的家族族长,而且他们上百人全部用军用汽车被拉进城来,就算安尼斯胆子大没对城内的防卫增加援手,却没道理他们一路向来连一个来自于守军的阻拦都没遇到! 似乎是感觉到的一旁楚凌的疑惑,正在闭目养神的秦挚枫睁开眼睛,淡淡的对楚凌简单说道:“我们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这里的军队和暴力机关都不会出动。” 这一次听闻此事,楚凌没有再震惊,只是微微挑起嘴角嘲讽的苦笑起来…… 这就是谢云所给他另一股白道势力了。大概他们在这里有足够的政治影响,足以设计一个如此刻这样的堂而皇之的政治陷阱,一个在连掩饰都不屑的情况下针对切尔第家族族长所设计的陷阱。 这就是谢云的能量。在世界各地莫名其妙的连接成各种各样的网络,交各种各样的朋友。 不过苦笑之余,楚凌却缓缓的把自己的心智凝结在一起,双拳攥紧,在心中暗下决心——不管此刻站在中国情报网络最终端的那个男人有多么的强大,总有一天,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摆脱他! 有了秦挚枫不死不休的增援,有了那股至今为止还没有露过脸的政府组织的帮助,本来要杀掉在那次刺杀之后已经把自家力量调动的倾巢而出去剿灭楚凌等人,此刻又等不来援兵的安尼斯已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只是没想到,这简单的任务竟然又生事端。 在这个切尔第家族安尼斯族长府邸的周围,站着一群又一群串成排连成片的人。而这些人不是军队,不是武警,也不是雇佣兵,竟然是衣着平常神情愤怒慷慨的平民! 调查了他很多年的楚凌知道这些人甘愿挡在这里的原因。安第斯。切尔第自担任族长进入斯威士兰政治中心以来,确实为这一方的百姓们付出了很多。他做了很多很多有利于人民的事情,他紧紧的攥着一种名叫人心的东西,这里的人民不想他死,这是生活在这里的平民的心声,正是这么多心声汇聚在一起,才变成了如今守护在安第斯家的人海…… 秦挚枫的军队在安第斯族长的府邸停了下来,他们陆续有序的从车上跳下来站好,与那些手拉手站在一起准备当肉盾的平民对视着,因为没有命令,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这情况早在车子开过来的时候秦挚枫就已经看见了。对于那个族长心中所想让他轻蔑一笑,跳下车的时候,他漆黑锋利的眼睛如同兵刃一般扫过眼前的人海,甚至连交涉都省了,之间眼睛一眯,对站在他身后的队伍挥了下手,然后他退到队伍的后面,明确的示意——开枪扫射。 在场的所有军人都不会反抗来自于首领Zo的命令。楚凌甚至来不及反应,他们的第一梭子弹已经打了出去。站在人墙最外围的男女老少惨叫着倒下去,从身体里不断流出的鲜血慢慢的滋润了斯威士兰干燥的土地…… 这是一幕楚凌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间悲剧。他震惊的看着眼前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变化,薄唇不知觉的张开,却在没有防备之下灌满了一嘴漂浮在空气中的沉重的血腥味道。 楚凌狠狠的吸了口气!他执行过暗杀无数,也面对过生死,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赤裸裸的屠杀!而眼前这些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而已,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亲朋儿女…… 想到这里,楚凌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来想要走到队伍前面阻止这一场赤裸裸才屠杀,却被秦挚枫先一步的给拦了下来。他目光决然的看着楚凌,然后异常认真的告诉他—— “你没经历过战争,它和你所擅长的暗杀不同,战争不仅仅是残忍血腥,它是人性的灭绝!” 楚凌想反驳,想说这是单方面的屠杀而不是真正意义上力量相等的战争,但话未出口仍旧被秦挚枫挡了回去,“雇佣兵的存在就是要用来打仗的。如果你想告诉我这是屠杀不是战争的话,那么要是今天来保护那个族长的是军队,那是不是战争?”说着,秦挚枫看着近在眼前的切尔第家族典雅的建筑物,继续说道:“它们的特性其实的一样的。” 楚凌停住了,看着前面那一波接着一波倒下的人群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反而是塔扎尔这时候却突然站起来,他赤红着双目这楚凌喊道:“想想着三年来我们死了多少人?想想几天前想想昨晚!我们的兄弟也有妻儿父母的!” 或许刚刚秦挚枫的话并不能劝服楚凌,但塔扎尔的这句话确实办到了。即便是他此刻仍旧在犹豫,心底始终不认同这种灭绝人性的屠杀,但是,他此刻却无法再让自己说出反对的话了…… 秦挚枫这时候漠然的拿出了一根烟,塔扎尔掏出打火机为秦挚枫点上,秦挚枫看着楚凌那迷茫的眼神再次淡淡的开口,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玩味儿:“真正应该挣扎的不是你,而是里面那位族长大人,他既然怎么受人民爱戴就应该走出来,让这么平民送死……哼!”说着,他的语气转冷:“真正让这么平民死的人不是我们,是他,他如果不透露消息这些平民是怎么知道的?这就是政客,披着伪善面具的政客,肮脏的政客!” 楚凌闻言终于没有再说话,他抬头静静看着空旷的街道上静默无声的建筑,感受着干燥的空气一次次送来闷热的空气,终于通过自身经历切实的明白了,这里是非洲,是集合战乱动荡疾病贫穷在一起的非洲。在各种势力的交错中,在这里,或许人性早就已经泯灭了…… 楚凌冷静下来,却始终是不忍再看眼前忠厚的平民一个一个的倒下去,终于,转过头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停过的,连成一片的枪声忽然整齐划一的挺了下来!楚凌奇怪的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围堵在大门口的人群逐渐从中间让开一条路,而在切尔第家族大理石铺就的道路中间,以为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孤身一人从里面缓缓的向门前走来。 他有着典型的非洲人血统,黝黑的皮肤略突出的眼睛和丰厚的嘴唇。他的身材高大挺拔,楚凌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两肩微微向后上开,走路的气度很从容大方。他看着此刻再在佣兵队伍里面的楚凌等人,脸上毫无惧色,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从而自然而然的带出了一种来自于古老家族多年存积下来的高傲优雅。他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着一股凛然的刚正之气。 安尼斯。切尔第,楚凌在暗处研究了他快三年,但如今面对面的相见却还是头一次。而就是这么一面,却让楚凌有了深刻的觉悟,他固然认识到,他要杀掉这个政客,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但是此刻,已经轮不到他回头了。秦挚枫将手中刚刚点燃的香烟扔到地上碾灭,对塔扎尔淡淡的吩咐,“留个全尸吧!”说完,他转身上了车,而楚凌,甚至还没有看到那位族长是怎么倒下去的,就已经被拉进了车里。等他上车,军用吉普没再多做一分钟的停留便迅速的掉头离开了…… 一路上,楚凌都默不作声。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好看的眉眼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们的车子抵达了营地,下车时秦挚枫忽然伸手拍了拍楚凌的肩膀,似乎是带了点叹息和开解的味道说出与之语气完全不相符的话—— “你要习惯这样踏着别人的尸体向上爬的道路。” 第57章 劫后 安尼斯。切尔第族长被害的消息很快传开,全国民众自发的组织了哀悼活动,斯威士兰举国哀悼吊念,而希塞卢韦尼区的人们更是深切的对安尼斯族长追思吊念了整整三天。 全国民众陷入了悲痛之中。 而楚凌这个时候却异军突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机将那个铁矿用雇佣兵武力力量直接霸占,因为安尼斯。切尔第族长被害政治势力重新洗牌,自顾尚且不暇,暂时顾不着来管楚凌抢的那个铁矿,自此楚凌终于拥有了一个矿产,完成了当初的初始计划。 这一次,楚凌展现了他超强的管理能力,霸占矿产之后的人事安排,各项工作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很快,铁矿再次走上正轨,正常生产,但是由于斯威士兰王国政治的动荡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买家,楚凌突然决定投资办厂,自己加工,再去找成品的买家,假若这样做了之后,铁矿的销售将比如今容易的太多了。 而这一系列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而且楚凌获得这矿山周围还有很多武装势力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自从有了投资建厂加工原材料的这个想法之后,楚凌就开始不要命了一样的发疯工作,不分昼夜,累了就躺在办公室眯一会儿,饿了就随便一份来自于矿山食堂的简单快餐了事。 他将自己如此拼命的完全投入进去,为的就是证明自己,他可以! 这一阵发生的事情非常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一向自视精英的楚凌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并不优秀。而如今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能将自己彻底历练出来的机会,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把握这次机会他才能拉近他与谢云之间的真正距离,他始终相信终有一天他可以不在仰视那个男人! 夜深人静,楚凌一个人在矿山外面,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在他头上,第一次,他理解了谢云的那句“总把自己所经历的痛苦挂在嘴边,有意思么?”的含义。 这种压力是一个家奴永远都不可能尝试到的。只有给他独当一面的机会他才会明白,以前对于谢云那种高高再上的寂寞很是不屑,但是现在,他突然还想念起谢云领他去的那个人工湖了,记忆中那个湖水泛起星星点点的冷光,水面上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闲适的腾起在湖面上方荡漾,那充满寂静恬淡的气氛的地方……他终于理解谢云为什么喜欢在那抽一支烟,待上一刻了…… 这个回忆仿佛是无缘无故的触及了楚凌心里某个一直不曾被发觉多的小点一样。他下意识的伸手,细长的眉眼下意识的去看自己手上那个扎眼的谢字。它还是那么深深的真真切切的印在虎口上,即便是这三年来他的皮肤被斯威士兰毒辣的阳光晒的由白变黑,也仍旧不能让这个烙印看上不去再那么明显…… 但是莫名的,如今楚凌再看这个烙印的时候内心中已经没有了那令他最开始的无法忍受的厌恶,反而突然间意识到谢云对他所做的种种以及如今他的处境。楚凌好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谢云的用心良苦,隐隐约约明白了他让自己独自到非洲来打拼,除了保住自己的命,除了为谢氏争取利益以外,似乎也是在有意的历练自己…… 想到这,楚凌的双眸变的复杂了起来,曾经欲除之而后快的男人,从这一刻起,似乎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阿凌,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在楚凌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粗犷豪放的男人声音。 楚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塔扎尔,这个时候能特意来找他的也就只有这个人了。楚凌淡淡的笑了笑,回过头去道:“你出来干什么?” “嘿!~亲爱的,你瞧,我以为你会需要点这个~!”塔扎尔摇了摇手中的烟盒与酒瓶。不太正经的咧嘴一笑道。 “呵呵,”楚凌摇头笑了笑,神色中充斥着落寞又带着些自嘲,“你自己来吧,我就算了。” “为什么不用,我觉得男人压力大的时候就需要点尼古丁或是酒精的麻醉。”见楚凌摇头,塔扎尔瞪大眼睛,不解的道。 “不,那要分人的。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个。”楚凌仍旧摇了摇头,带着笑意的声音里是塔扎尔无论如何也辨别不出的疲倦。他现在需要的是自制,而不是放纵,醉生梦死适合那些有今天没明天的雇佣兵们,不适合他。 就像那个男人,记忆中谢云只喝过一次酒,还只是啤酒,他说那是既能麻醉他,又能使他清醒的酒类;记忆中他只抽过一次烟,是在那个人工湖旁;记忆中那个男人始终都是冷静自制的,只失控过一次就是舍命救自己的那一次…… 想着这些,楚凌的心猛然间狠狠颤动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每一件事都能让他联想到那个人,不明白为什么从一件事上联想到那个男人之后便会因为这件事儿联想到有关于那个人的很多事……而且,这感觉似乎自然而然就会到来,让他想拦不住,挡不得…… 楚凌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解的摇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怎么了?”塔扎尔发觉了楚凌的异样,开口问道。 “没事,”楚凌再次摇头,将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从脑海中甩了出去。突然间楚凌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对塔扎尔问道:“你们的首领走了吗?” “你是说BOSS?早就离开了,他不常在这的。”塔扎尔说着无奈的耸耸肩,但送神情上楚凌看得出来,每次只要一提起秦挚枫的时候,他满脸的敬佩与崇拜是掩饰不住的。 而楚凌却觉得这有些刺眼,那个让塔扎尔敬佩的人打破了他全盘的计划,但想起他当日残忍决绝的所作所为,楚凌的心底却到现在还隐隐冒着丝丝的寒气。但是他知道这些雇佣兵可不管那些,他们的首领是能领着他们活命的人,是能用残忍血腥的手段为他们报仇的人,是能用杀孽为他们完成任务获得利益的人,是能用武力震慑他们的人,就是他们信服的人。 想到这楚凌暗自摇了摇头,跟这样残忍血腥的想猛兽一样的人相比,他更加欣赏谢云的处事方式。可能是因为有了对比,楚凌越发的发现自己对于谢云的感情复杂了起来。 而这样的思想就像一个种子,只要播撒到了心底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它自己自然会慢慢发芽,生长起来…… 仰起头,楚凌默默的看向天空。 谢云当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就是我不在仰视你的时候! ……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另一端,谢云接到了一通电话。 “小云云,你要怎么谢我呀,我为了你都把自己老公借出去了那么久……”龙腾飞雪那充满哀怨的语气,仿佛谢云做了什么抛妻弃子有伤德行的事情一样。 谢云那淡然的面孔仍旧轻笑道:“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嗯……嗯……人家也不为难你,让你那个叫锦的宝贝过来安慰安慰人家怎么样呀……” 听见这话,谢云挑了挑眉毛,结果没等他表态,电话那头却又一次出现了声音。 “喂!喂!老公,你不要抢我电话啊,我说笑的……喂……” 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哈哈哈哈……”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谢大少握着电话大笑出声,他可很久都没有这么开怀的笑过了。朋友有的时候是用来娱乐的,这话是有道理的嘛…… 笑过后,谢云又沉寂了下来,因为在他的心中在世界另一端拼命的人不只只有这一次危机,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帮他化解,不是每一次都有人能救他性命,谢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就像可以看见楚凌一样,心中默念“楚凌,我给了你机会。快点,再快点,成长起来!能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58章 回国 楚凌曾经暗暗对自己说过,当他再出现在谢云面前的时候,就是他不再仰视他的时候。 所以,在五年后,当他下了飞机站在属于北京的土地上,呼吸着终于不再闷热的空气时,他微微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清澈,不骄不躁的,就像此刻涤荡过夏季炎热的秋风。 一个长得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小子拉着行李从后面追上来,先是使劲儿猛呼吸了两口,轮廓深邃的眼睛又带着点好奇带着点激动的在机场四周转了两圈,这才快跑几步赶上楚凌,边用听起来还很生硬的汉语问楚凌,边伸手去拿楚凌搭在胳膊上的外套:“凌哥,这就是北京了?嘿嘿,看起来真不错啊!那什么,有人来接我们没有啊?” 楚凌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这个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松开了胳膊扔他将自己的外套抢过去,轻笑了下。 阿曼是塔扎尔的弟弟,在那次秦挚枫的到来之后,塔扎尔就将他领到了楚凌的身边。要说,能独自带领一个佣兵队伍又能得到秦挚枫信任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有勇无谋的草包,他把楚凌和秦挚枫二人对待彼此的态度都放在眼里,不用想也知道,楚凌对他,绝不会像之前那般无条件的信任了。他永远不会因为楚凌而背叛BOSS,但楚凌在这三年里的所作所为却是他所欣赏的。 所以,当一切都稳定下来后,他把自己刚满十八的异母弟弟带到了楚凌面前,并且跟告诉楚凌,“阿曼他虽然小了点也没什么阅历,但好歹有些小聪明,也机灵,你现在身边每个照应的人,不嫌弃的话,就让他跟着你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阿曼他不属于任何势力,仅仅是我弟弟而已。” 楚凌当时点头道谢答应了下来,他表面没说什么,但他心里的感激的。而从那以后,阿曼就跟在了楚凌身边,这一待就是两年。如今,就算说他是楚凌的死忠,也是一点都不过分了。 “不知道,”楚凌随后耸耸肩,正巧这时候他们已经出了机场,楚凌下意识的抬眼往外面看,当目光接触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别克之后挑眉忽然改口,“或许有。” 谢云早就得知了楚凌今天回国的消息,不过他没有来,他选择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等着五年未见的楚凌去找他。来接机的是锦,不过锦也没有像其他来接机的人一样一早就等在了出闸口,而是把车停在机场外,然后坐在车里等。 按照此刻楚凌的身份资历背景算的话,这样的接机方式也确实太萧条了些。不过楚凌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他走进别克车子的时候看了眼车牌,然后就径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向里面窜了一个座位,示意阿曼上来。 阿曼下意识的按照楚凌的意思做了,但当他坐上车的时候却发现,这车内的气氛似乎跟正常来接机该有的气氛不大一样…… 就算是此前从没见过,坐在前面的那个穿黑衣一脸冷酷的男人受命于某某来接凌大哥,不管怎么说此刻也应该寒暄一下吧,就是不寒暄,最起码也不至于连个笑脸都没有吧?更何况,从凌大哥一出机场就直奔这车连招呼都不打就大大方方做进去的架势来看,他们……其实应该是认识的吧?…… 不管阿曼那边怎么纠结着这个见面,楚凌和锦两个当事人确实是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先开口,反而是锦也不遮掩的通过后视镜的那一小块玻璃打量着楚凌的眉眼肤色,同时在心里暗忖——这五年的打拼下来,倒是在他的眉眼间刻下了自然而然的稳重和淡淡的风霜。 只不过,在锦看来,楚凌那深邃的眼稳重的脸,怎么却莫名的跟谢云沉默时的味道有点像呢?…… 至于楚凌,他其实是一个相当记仇的人。五年前锦出卖他的那一次更是令他终身难忘。他原本以为,再看到锦他仍旧是恨他的,但实际上,经过这么几年的冲刷之后,他忽然发现,原来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里纠结着的那些恨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阿曼既狐疑又尴尬的抓抓头,在这种他觉得很诡异的气氛里实在是坐不下去了,这时候不得不开口压低声音对楚凌问道:“那个……这究竟是不是来接你的人啊凌哥?” 楚凌一愣,接着失笑着回神,点头说了声“是”。 阿曼看看楚凌,又看看前面坐着始终一语不发的男人,终于把小行李箱提上了车,安稳的坐了下来,关上了车门。 车里沉默的气氛被打破了,锦瞟了一眼刚才说话的这个看起来像是阿拉伯血统的男子,发动车子的同时在马达的转动声中说道:“别来无恙?” “还好。”楚凌点头一笑,看着锦把车子看进机场高速公路,话锋忽然一转,“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锦打着方向盘的手快速的顿了一下,“你想去哪?” 楚凌转头看了看窗外,把车窗降下来,任由忽然灌入的秋风吹起他微长的刘海,眼神慢慢悠远起来,他回答,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追忆味道,“一个特殊的地方。” …… 楚凌指路,去的地方,其实就是当年谢云带他去过一次的那个人工湖。 楚凌告诉阿曼在车上等他,至于锦,性情冷漠如他,是不可能不识趣地跟过来的。 楚凌一个人下了车,凭着记忆走到他曾经站过的地方,仍旧倚着那颗大树,靠了下来。 他安静的抬眼,先是看了看远处深绿色的湖水,又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湖水尽头那连成一片的森林上,看得出神时,突然忽而一笑。那笑容看上去有些无奈,有些自嘲,当然,更多的,似乎的和当年带他到这里来的那个人如出一辙的落寞…… 他记得,当年谢云带他到这里来是在他设计谢云想以此得知身份,并且被惩罚之后。那个时候的他是冲动的是桀骜的,他愿意以身体的痛苦为代价得到他想知道的东西,而如今的他,显然是不可能了。 他记得在这里,谢云在他面前抽了第一根烟,然后他从谢云口中得知了这位家主的童年和他所背负的担子。他记得当时谢云毫不掩饰的孤单和落寞,记得当他的眼睛看向脚下的一片湖水时,那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是寂静的是柔软的是让人安心的…… 而这些东西现在想来,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楚凌想着这些,看着仍旧幽静的湖水森林,从怀里拿出烟盒抽出根烟来点燃,苦笑。 他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听当时高高在上的谢大少诉说苦闷的呢?共鸣应该是有的,不过更多的,应该是不以为然吧?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无论童年在怎么痛苦,也不至于像他们一样是从死人堆里一步步爬出来的吧?!那么伤痛和生死,究竟哪一个更痛苦呢?这问题似乎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给出答案了吧?! 只不过如今,当他再次站到这里的时候,楚凌却再也无法想当年一样笑得云淡风轻了。因为他终于爬到了一个不至于再仰视谢云的位置上,相应的,他也终于体会到的类似于套在谢云身上的束缚和落寞…… 两年前,他通过那次对切尔第家族的族长的剿杀得到了他的第一个铁矿并且就地取材开办了加工厂之后他在当地的事业集团便开始迅速的形成,在那之后他趁着政治混乱又圈下了一处煤矿,并且拿下了一个金矿50年的开采权。而无论他是怎么得到的这些东西,用了多么不光彩的手段,这些工业原材料和半成品总是被人们所需要的,他以此拉拢关系兜售矿藏,在每月都有不菲的收入进账的同时也在当地有了声望。当然,杀了安第斯的他,就算有名声也不会是什么好名声,不过这些资源人脉势力加在一起,也足够他影响当地政局的走向了。 他就如当年离开谢家的时候谢云说的一样,用那十亿美金赚取了一个又一个的十亿,直到不久前斯威士兰的一次人事变动之后,他知道,谢凛终于不再是他的威胁了。而就是那时,他动了心思,准备回国。 而在他慢慢拥有这一切的过程中,他终于明白了陈鸿曾经跟他说故的一句话,“不在这个位置上,你永远都不可能体会到少爷他究竟为这个位置付出了什么。” 是的,当他还是一个小小家奴的时候,他一直都坚定的认为谢云的痛苦是一个大少爷在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如今,当他在非洲独自一人奋斗过,体会过之后,再想起这句话,他也只能苦笑了…… 不眠不休的工作,一刻不停的算计,防不胜防的危险……虽然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上,但这些东西就仿佛是附加品一样接踵而至,并且会跟你想上攀爬的高度成正比。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了解了谢云的苦闷,并且,自己也跟他一样的苦闷。 哦,的确,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家奴了,他是高兴的,他没有忘记自己最终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也一直在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只不过,那来自于巨大压力下的苦闷和他的愿望并不相悖而已。 楚凌叹了口气,缓慢的一口口抽着烟,心里脑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和给他来带了变化,慢慢的,等一根烟抽完了,他也把自己的思绪收了起来。从树干上直起身来,扔掉烟头碾灭,他转身,潇洒的回到了车上。 “走吧,我们回去。” …… 车开进谢家大院的时候,楚凌特意四周看了看,然后发现,离开了这么久,这座园子仍旧维持着那种隐隐存在的沧桑感,一草一木几乎都没有变化过。 他们下了车,锦去跟谢云复命。在老管家陈鸿给阿曼安排了房间之后,楚凌就拎着自己的行礼回到了他原来的房间。 仍旧是他走之前的样子,虽说楚凌对这里没有什么感情留念,对自己的房间是不是住过其他人也没什么不爽的地方,但看到这里被维持原样而且一尘不染的时候,他还是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他没有想从前出任务回来一样马上去找谢云复命,而是先到浴室冲了个澡,又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之后,才敲响了谢云书房的实木门。 谢云应声后,楚凌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老板桌后面穿了见白色衬衫的谢云。 阳光下,谢云仍旧是从前他所熟悉的样子,瞳孔幽深莫测,优雅自制的脸上,此刻挂着一抹和煦的笑。 他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在离老板桌三步远的距离前站定,沉稳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清越干脆,“我回来了。” 他对谢云淡淡的打着招呼,相隔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这句话除了正常的打招呼以外甚至还带上了连楚凌自己都不知道的,如同好久不曾相见的好友之间雀跃而叹息的味道。 只不过,他没有再向从前那样对谢云行礼,叫谢云少爷。就仿佛是在验证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样——再见面时,他不会再仰视谢云。 对于有没有称为这个问题,谢云也不会去在意。至于像什么好久不见一类的见面语,整天接到关于他在非洲动向报告的谢云自然也是不会说的。他只是点点头,目光在已经直起身来的楚凌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开口调侃:“看来非洲的太阳确实不错,你的肤色看起来可比以前健康多了。” 楚凌一愣,随即摇头苦笑一声,“这么说,我的确应该感谢非洲的太阳?”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来一去,倒是让两人之前五年多时间造成的距离感瞬间化为乌有了。 谢云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笑得畅快的楚凌,在心中赞赏着暗暗点头。虽然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没有中断过对楚凌动向的关注,虽然他早就从斯威士兰发生的种种里得出了楚凌已经成长到独当一面的结论了,但当这个人在相隔了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之后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谢云才算是在心底发出了一声真正算得上是欣慰的叹息——自己之前为他所做的一切,总算没有白费,这个男人,总算是成长起来了。 谢云站起来,走动楚凌身边,伸手拍了拍这个五年来时不时就要从自己的思绪里冒出来骚扰他一下的男人的肩,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谢云说的这话就像是最普通的上司在慰问下属一样,但听起来那莫名带着些温柔的语气却让他的这句话在本意上又多了某种其他的意味。 楚凌垂了下眼,再抬起来的时候,他耸了耸肩膀,在气势上显得有些无所谓,“也没什么,除了操心一点之外。” 谢云点点头,大概是考虑到了他刚经过十几个小时旅行的缘故,并没有跟他说谈些什么关于集团工作矿产资源之类的事情,而的收回了搭在楚凌肩膀上的手臂,笑道:“你刚回来,先回去休息吧,有事儿的时候我再叫你。” 谢云说了这话,楚凌自然也不会多留,点头答应下来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在他离开之后,谢云看着再次被重新关好的房门,深沉的眼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他慢慢勾起唇角,唇边缓缓流淌出一抹微带邪肆的笑容…… 五年了,我放手任你在外面飞了五年,而如今,我终于等到你功成名就的回来了…… —————————— 话倒回来说楚凌,他按照谢云所说的话回去休息,只是没想到这一个“回去”,倒是让他成了谢家大院里面最闲的闲人了。 要说,他现在的身份其实是很尴尬的。名义上他仍旧是谢云的家奴,但实际上如今家奴份内的工作都是由锦在干,已经五年没有踏足过这片土地的他已经无法再插手什么了。再加上他如今为谢氏打拼所带来的效益,又可以将他列为谢氏的功臣,论起地位,他甚至说得上是对谢氏举足轻重。可是偏偏他的头衔又在那里,不是什么董事或者经理,还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奴! 谢家其他的工人侍者护卫看见他那个郁闷啊!你说这对功臣必要的尊敬是必须要有的,可是如果超了某个标准,又怕上面人见着这么恭敬一个家奴不高兴,可是你说这个“标准”,它哪是这么好掌握的啊! 而从楚凌回来到现在,谢云有时会找他聊聊天,会找他一起吃个饭,却一直没有给他分配任何工作,所以在谢家带着看起来无所事事的他便整日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笔记本远距离的遥控着斯威士兰矿产资源的分配一类可大可小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在谢云上班之后,陈鸿来敲门的时候结束了。 陈鸿对楚凌说“有一个人要见他”的时候楚凌就想到了谢凛,而第一个反应就是谢凛要对他不利。但片刻的犹豫之后他却点头对陈鸿答应了下来,按照谢凛的行事作风,这个时候,他不会,也是不可能对他不利的。 所以楚凌随后点了点头,先陈鸿一步大大方方的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他一点都不害怕谢凛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因为他一旦死了,如今谢氏得到的所有利益和就很可能不再属于他们了,那样的损失就太大了,而那个一向以集团利益为重的老头子是不可能做出这么傻的事情来的。 他跟陈鸿进了谢云的书房,而以往谢云常坐的那张老板椅上此刻坐着的,果然正是谢凛。 谢凛半斜着身子,无论是从坐姿还是从脸上的表情来看,都显得非常的漫不经心,“你见到我是不是觉得很惊讶?” 楚凌摇头,“没有。当鸿老跟我说有个人要见我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个人是您了。”楚凌说话的措辞很客气很尊敬,但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表情和动作——话落的时候,他悠然的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很随意的坐了下来。 谢凛也并不在意,只是兀自进行着自己原本打算说的话题,上挑着的眉无声的表达着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我没有想到我儿子会对你的命这么重视。他为你做了那么多,时至今日,想要动你,太难。但是据我调查,你和我儿子之间——也不是那么和谐。那么,让我们来做场交易吧!” 谢凛偏头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楚凌,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急躁,相反,那是非常沉稳非常老道的一种运筹帷幄的声调,他不需要对方对他将要说的话表现出多么的重视,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之后,那吸气会变一种积威,让他的对手在跟他说话的过程中自动自发的对他将要说的话重视起来。而他此刻,就是用这样的一种姿态在跟楚凌谈话,或者可以说,是在交涉。 “我允许你得到你一直久而不得的东西,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帮我做件事。也就是说,如果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并且同时签订你在斯威士兰的矿产资源在四十年内都不会供给别人的话,那么,我可以帮助你脱离谢氏的掌控,去掉你家奴的头衔,而且不再计较你之前所做的种种。” 无可否认,谢凛开出的条件相当不错,每一条都直接击中了楚凌的弱点。 楚凌如今在斯威士兰的确算得上是混得风生水起,但这一切全部都是建立在谢云给的黑白两种势力的支持之上的。他的行踪他的动向一直被谢云掌控着,虽然远在谢氏触角伸不到的非洲的他的确可以跟谢云翻脸,脱离谢氏,但别的不说,单就那股佣兵势力来讲,这场反水,他也是毫无胜算的。更何况,经过过去的种种之后,记忆力越发深刻的某些东西叠加在一起,这些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谢云,那个对他有明显占有欲望的男人,是永远不可能让自己脱离他的掌控的。 但此刻的谢凛不一样,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在谢家把自己除名,而当他一旦脱离了谢家,而手上的资源仍旧在一定期限内供应到谢氏的话,谢云他就再没有理由和借口吧自己禁锢在谢氏,禁锢在他的手心里了。 至于谢凛,他之所以会给楚凌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其实目的相当简单。那就是,楚凌是谢云如今致命的弱点,但如果不能杀了他的话,那么就让这个人跟自己的儿子—— 彻、底、反、目。 楚凌在听到谢凛给的条件时候心中就是一震,下意识的觉得事情要不好。谢凛虽然从谢氏退下来了,但身边还有那么多死忠跟着,有什么事儿不能让那些人去做,反而要牺牲掉永久性的利益来跟他做交涉?但想想那些他所能拿到的东西,楚凌最终还是暗自咬了下牙,试探着问道:“你让我做什么事儿?” 谢凛微微一笑,“其实,这件事情做起来很容易……” 第59章 阴谋 楚凌最近一段时间的日子过的很悠闲,除了定期上网处理一下来自非洲矿场并不棘手的生意运作外,剩下的时间大多数是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的邀约中打发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楚凌在外人看来他不再是谢家的附属品,而更像谢氏的一个合伙人,他在非洲拥有三座大型矿产,在如今国际上工业原材料水涨船高的情势推动下,楚凌这个矿产的主人自然也是炙手可热。但这些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是一个中国人,而他现在在北京。 没错,他现在是在跟谢氏合作,但谁也没规定他的原材料就非要全部供给到谢氏对不对?而与其让京城的这些个老板要员去更其他非洲矿商谈判,当然还是楚凌这个近水楼台比较靠谱了。 只不过就楚凌而言,这每次接到电话请帖让他去吃喝玩乐他都去了,一来一去人脉也广了,但就这个矿石问题,却是一直是没有松口的。这些事儿谢云自然是知道的,楚凌面对请帖的态度高调表现暧昧,其目的是什么他也清楚,不过他一直没有过问,由着楚凌去了。 而这一天的下午,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前几天还算得上和煦的秋风骤然变成了阴冷了刀子,呼啸中几个来回就砍掉了窗外大树上挂着的微黄的叶子。逼仄的天空好像要直接从上面压下来一样,沉闷的令人看着就喘不过气来。 楚凌本来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出去赴约,但此刻他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灰蒙蒙暗沉沉的一片,忽然没有了应酬的性质。冷冽的秋风将他额前的刘海打乱,嚣张的翻起他白色西装的衣摆,一片枯叶在他眼前打着旋儿的落到了地上…… 楚凌忽然间觉得自己被这天色压的也开始气闷,他闭目吸了口气,然而这种情况却没有任何缓解。叹了口气,他没有回头,淡淡的对站在他身后的阿曼轻声道:“把今天原定的计划都取消吧!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阿曼沉默了,当楚凌以为他没听到刚想再说一遍的时候,他用生硬的汉语忽然断断续续的低声问楚凌:“凌哥,我们什么时候回非洲啊?” 楚凌回头,看着身后的小子笑了一下,上挑的眼在周围看了一眼,貌似随意的反问,“这儿不好么?” 阿曼抓抓头,又仿佛是在逃避楚凌目光一样的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我总觉得这里阴沉沉的,就像今天的天儿一样,压的人心里喘不过气。” 闻言楚凌沉默了下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片刻之后他开口看,说着阿曼不能理解的话,“对,确实有这种压迫感。这种环境,的确需要改变一下了……” 当天晚上,楚凌去找了谢云,不是像从前那样毕恭毕敬的敲响书房的门,而是挑了个谢云下班的时间,在大厅里边喝咖啡看报纸,边等着他。他姿态闲散优雅,带着自然而然的从容气度,从气质上来看,一点都不逊色于刚刚推门进来的谢云。 谢云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他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便走过去歪了下头,将脱下的外套随手交给过来的侍者,问道:“你在等我么?” 楚凌放下手中报纸,并不站起来,只是仰头看着谢云,点点头,“我想跟你谈谈。” “好,上来吧。” 书房里,谢云与楚凌一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落座之后,谢云看着楚凌开门见山,“你想跟我谈什么?” 楚凌停了会儿,打量的目光在谢云如常般淡漠的脸上转了一圈,慢慢的开口,“你不觉得……把我放在这里闲置着,有些可有可无并且不太合适么?” 谢云目光微带玩味的看了眼楚凌,挑了下眉毛,“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我现在,已经不太适合做你的家奴了,而且就连家奴这个称呼如今也是有名无实。你觉得——我换个称呼怎么样?比如谢氏在非洲的代理人?” 楚凌说这话的时候很随意,他没有看谢云,手上来回旋转着小几上精致小巧的烟灰缸,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他的视线,但从谢云的角度看上去,他能看到他淡色的薄唇勾起轻轻挑着一起漫不经心的笑容,但眉骨间的线条却是锋利的。 谢云看着眼前这个在五年的岁月中蜕变进化的男人,看着他侧脸较之先前更加深邃的轮廓,心中轻叹一声——五年前你是因为这个而走的,现在,你就是因为这个再回来么?那么,在等待中度过这五年又千方百计让你做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谢云轻轻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扯开的很细微。他挑着眉看了楚凌半晌才慢悠悠的开口说道:“你来找我谈,就是想让你自己摆脱开我么?不在我的阴影下,挂着一个谢氏代理的名头,这样你就觉得自己自由了么?” “我一直都想得到完整的自由。但是如果不行,我也不介意身披着谢氏的色彩而得到我想要的结果。这是我所能达到的最大让步。”楚凌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也笑了一下,他仍旧把玩着手里的烟灰缸,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让人无法忽视,“我是不会放弃我的初衷的。” “其实你现在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你所想摆脱的,不过是我的阴影而已。而正因为你真正想摆脱的人是我,所以你给出的建议,我不可能同意。”谢云耸耸肩,仿佛在回答一个看起来无关痛痒的问题一样,语气轻松的否决了楚凌的提议。他此刻看起来仍旧是先前那副悠然的平淡的样子,但楚凌却敏锐的感觉到,围绕在他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寸寸的凝结…… 谢云笑着站了起来,他举步优雅的走到楚凌面前,在他的前面站定。他高大的个子因为光线的问题把楚凌整个身体都圈在他的影子下,上挑的眼角,风流写意的目光悠闲的锁定楚凌的黑瞳,然后直直的深深的看进去,不给对方哪怕是一丁点摆脱的余地。他开口,语气上已经没了从前那种宣誓所有权一样的态度。相反,这虽然是一字一顿但听起来相当平淡的句子更像是在给一个已经被纳入羽翼下的所有物定位—— “你给我记住。你,永远是我的人,我是不会放手的。最好把你这种思想从你的脑子里屏除掉。” 楚凌也唰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快,加上谢云半点都没有让步,所以他站起来的时候距离谢云相当的进。他们的鼻子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时的热气都可以打在对方的脸上。 楚凌也没有后退。在相隔不到两厘米的距离中他一双愈发黝黑的瞳仁冰冷冷的看着谢云写满独占欲的眸子,开口,声音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气愤,“这么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谢云微微眯了下眼睛,在楚凌步步紧逼的目光下缓缓的摇了摇头,慢慢的回应:“永远都没有。” 楚凌看着谢云那张似乎永远都那么固执那么专横那么自以为是的脸,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收紧,他又深深的看了谢云一眼,随即闭了下眼,点了下头,“很好。” 说完他再不去看谢云的脸,侧身擦过挡在他前面的谢云,毫不留恋的转身走向门外。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停下来,却没有回头,“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他用清越的声音慢慢的说出这句话,话落之时他人已经离开了谢云的书房,在他身后,实木的房门被狠狠甩上,巨大的声音如同直接敲在人心上一样的—— 决裂。 看着被反手甩上的书房门,谢云叹了口气,转身坐到了楚凌刚刚坐的位置上。当那份围绕在周围的强大的气场逐渐散去后,这个坐在昏暗书房中的男人,在夕阳下独自一人的身影竟显得有些孤独而落寞…… 从小到大,他做什么事都很成功,成功到只有他去主宰别人,而没有其他人可以动摇他在圈里的位置。而如今和楚凌,虽然表面上看是他在主导着控制着对方,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面对楚凌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背叛时,他才是被动的那个。先看着对方逃走,然后在去镇压。而在这一次次的挣扎反抗与专横镇压中,首先沦陷的,却是他自己。 他在面对旭的时候错过一次,所以处置起楚凌的事情来就越发的小心翼翼不想再重蹈覆辙。可偏偏他又是自私的,就如同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可以放楚凌自由做他想做的事情,但是拴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线,是必须要握在自己手中的。于公,他怕彻底放手之后那顽固不化的小子反了谢氏的天;于私,他怕放手之后那人就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来…… 楚凌…… 在心里轻轻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谢云再次叹了口气,慢慢眯起了眼睛,拿过电话拨了出去,“何琰,派几个机灵点的人盯着楚凌。” 而楚凌,当他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便吩咐了阿曼。 “去给我约刘局。就说……我明天想跟他聚聚。” 楚凌所说的刘局是京城的X局局长,这年头吧,绝大说多数的高官家里都会好巧不巧的有个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亲戚。这位刘局自然也不例外,家里有个侄子在做生意,窥觊着非洲那块儿上好的奶酪却偏偏插不上脚只能看着人家吃肉干着急,只不过在非洲那个动荡的地方,想站稳脚跟却不是只有钱就可以摆平的,而楚凌正好是个契机。 在利益的驱使下放下了官架子的他和楚凌一直走的比较近,而楚凌则是一遇到敏感问题就或者态度暧昧或者避重就轻,这让他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所以这一次楚凌上赶着约他出来,他当然不会拒绝。 见面自然少不了一阵寒暄,酒过三巡之后楚凌终于把话题拉到了重点上。他对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笑着礼节性的优雅抬手举了举酒杯,略想了一下便开口直截了当的说道;“谢家有一场内部的权力纠纷需要解决,时间是在三天后午夜,地点是城东近郊的别墅区。到时候,希望刘局您卖个面子,别让那里出现什么不必要的混乱情况。” 楚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对面的中年男人不傻,自然也听得出来对方是想让自己利用职权把可能的居民报案或者片警巡逻压下来,不管那边出了什么事儿都按兵不动,等谢氏的目的达到了再让他们的人去清理现场…… 以这个刘局的权限来看,做到楚凌要求的事情不难,何况这楚凌背后还有个商业巨头谢氏撑着,这件事之后就相当于他卖了楚凌和谢氏两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于是他思索片刻,接着很快应承下来,不但答应的痛快,而且还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封消息早做安排?” 楚凌将手中的杯子跟刘局碰到一处,带着淡淡的感谢的笑容,“您看着办吧。” 而谢云得到的报告确实是:“他最近仍旧是在跟各种各样的人约会碰面,没有什么异常。” 第60章 悔恨 三天后的晚上,楚凌把锦约了出去,说是想找他聊聊。锦当晚正好没什么事儿,当下也没犹豫,便跟着楚凌一起去了一件位置偏僻但内部装潢上层的酒吧。 两个人在大厅里的卡座上坐了,叫了酒就慢慢的一口口的品着,在午夜酒吧中飘荡着的带着淡淡忧郁的曲子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锦的性格楚凌是知道的,叹了口气,仰头将杯中的酒倒进喉咙,又给自己添上半杯,楚凌转动着在灯光下闪着暧昧光泽的淡红色液体,开口轻笑,灯光下,他脸上的表情再不复当年那般有着隐约可见的狂傲,反而在晦涩的灯光中越发的深沉沧桑了…… “五年前~我们都不太成熟。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所做的事所说的话确实太激进了些。” 楚凌说这话是在为当年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跟他道歉。锦虽然性子沉默不苟言笑,这话里的意思却不会不懂。闻言他深深的看了楚凌一眼,仰头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他没有说话,以这个动作来告诉楚凌他的回答。 而后,锦顿了顿,面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忽然开口说道:“五年前你走的时候我去了机场,却在那里意外的看见了温子渊。他……当时手里拿着的应该是你从小带在身边的链子。” 锦之所以会把五年前的事情翻出来,无非就是想告诉楚凌,如果他跟那男人之间还有什么的话,那么他现在回来了,就应该去看看温子渊。何况他当时看着温子渊满机场的找楚凌,手里还攥着那条链子……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有必要让楚凌知道。 楚凌愣了愣,想起已经被遗忘在脑后好久好久的那个名字,忽然之间觉得恍如隔世。他摇摇头,手中缓慢的转动着酒杯,“五年前的事儿了。也许,他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个时候,楚凌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嘴角静静的勾起一丝冷笑。不过这笑容隐藏在阴影里,对面的锦,没有看到。 而这个时候,锦的电话响了起来,轻微的震动声在酒吧内很容易被忽略,但锦却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 他拿起电话看到上面那个陌生的来电号码,轻轻皱了下眉,“喂?哪位?” 楚凌挑了下眉,而锦的手机里,没有回应。 锦再次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仔细看了下那个号码,在确定他确实不认识之后,挂断了电话。 他的眉头随后皱了起来,似乎是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似乎在想些什么,而楚凌这时再次开口,打断了锦的思路,“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对谢家对谢云这么忠心?我始终很想知道。” 被岔开了思绪的锦也没多想,闻言苦笑一下,“我早就说过了,有些事情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些收买人心的老套剧情而已。” “是么?”楚凌挑眉,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 或许是被酒吧颓废沉郁的气氛渲染的人也跟着悲伤了,或许是昏暗暧昧的灯光让人在忽然抬头的瞬间有了一种雾里看花的恍惚感,又或许是喝道体内的酒精真的起了作用。锦说到这个,一向自制沉默的他竟然有些消沉。他伸手拿过酒瓶把自己的杯子添满,举杯仰头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楚凌见他这个样子,没有再说话,也给自己的酒杯倒满,陪着他一起碰杯,仰头,干杯…… 而这一夜,心里有事儿的锦醉了。同样心里装着东西的楚凌,却分外的清醒。 …… 第二天一早,楚凌捧着杯阿曼刚给煮好的咖啡靠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山峰,心中莫名的不安。 他想着这几天来连续发生的事情,然后笃定的摇摇头,没有破绽,从跟谢凛定下那个协议到整个事件的筹备再到如今的结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相当完美。 谢凛跟他定下的那个约定是——让他帮忙协助杀几个人。 楚凌没有问过要杀的人是谁,就算他问,谢凛也不会说。 不过按照现在谢氏的情况来看,谢凛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谢云在逐个清扫老一代的势力,这势必令谢凛不太高兴。所以可想而知,如今谢凛非要他帮忙才能杀得了的人周围一定被谢云派了很多人在保护,而能让锦出手负责其安全的,那些人,一定是对谢云死忠的势力。 楚凌知道他协助谢凛杀了那些人之后谢云就会跟他彻底翻脸,但有谢凛坐镇,这不过是个各取所需的协议而已,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拖住锦是在计划之内的事情,因为锦直接负责那栋别墅的安全,那边出事儿,手下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而在这里,锦的位置就好像是一群狼中的首领一样,有狼王坐镇狼群自然进退有序所向披靡,但狼王失踪,这个群龙无首的狼群可能就要四分五裂的溃败了…… 昨天晚上锦接的那个电话打来的那头没有声音。其实不是没声音,而是楚凌事先让阿曼在周围放了信号干扰器。正常境况下是无所谓的,但当锦接电话的那一刹那楚凌便在身后不露痕迹的对拿着控制器的阿曼比了个手势。打开了干扰器,那声音,自然是听不见的了。 依锦的聪明,这种把戏瞒不了他多久。所以楚凌在酒里放了东西,因而昨晚锦醉了,而事先已经知晓这一切的他好好的。 他算准了锦的每一个反应,成功的把可能带人赶到现场去支援的锦拖得死死的。 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自由实际上已经被握在手里了,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安…… 楚凌把咖啡放在一旁的白色圆桌上,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期待的东西终于变成现实了而觉得不真实吧…… 就在他叹息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猛然踹开,门板磕在墙壁上的声音震得一旁的阿曼猛然一哆嗦,等他抬眼的时候那个破门而入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黑衣男人已经到了眼前,双手揪住了楚凌的衣领猛然向前一带—— “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听着他说话,阿曼又忍不住抖了一下,刚想上前帮凌哥扯开那男人的阿曼被他满身的杀气满脸的阴沉满腔的愤怒震慑住,情不自禁的呆立在了原地…… 楚凌细长的眼在锦冷的吓人的脸上转了一圈,镇定自若的推开锦,挑眉冷笑着反问:“什么事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有目的的把我握约出来的。”锦冷冽如刀锋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扮无辜的男人,薄唇的线条很锋利,“昨夜,在城东近郊的一所独栋的别墅里发生了一场事故。而在事故发生的四个小时之内,竟然没有一个警察赶到。别墅的主人死于这场枪战,而在她的身边,至少有一队谢家的护卫在保护。所以当时打斗的动静一定很大,但事发期间竟然没有一个警察赶到现场。在京城,这是不可思议的。” 楚凌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锦说着眼中寒光越发的犀利冷冽,目光因为极度的愤怒而轻轻颤动着。他慢慢的开口,质问的声音冷的彻骨:“而那个时候,我正好被你约了出来。” 楚凌勾起嘴角。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听起来仍旧很流畅,“杀人,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让人做的。我只是恰巧昨晚想约你出来喝酒,恰巧那天约了刘局长出去吃饭而已。”说着,他看着锦,用那种只有他们两个才能看懂的,张扬的目光看着他,顿了顿继续,“如果没有证据,最好你不要乱说。” 那目光,就好像是在跟锦示威一样——就算我参与了这场阴谋,可是,你有证据指证我么? 锦闭了下眼睛,又很快的睁开,但当他再睁开的时候,那漆黑的眼里之前凌厉的气势已经不复存在了。那瞳仁好像无底的深渊一样,黑的看不见尽头。 他的目光甚至带上了一抹让人看不真切的哀伤,但那么不真切却可轻而易举的直沁骨髓。 看着楚凌,他慢慢的开口:“阿凌,你变了……你不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你的良心……已经被狗吃了。” 楚凌皱了皱眉,眼中有了些愠色,“这话说的有点重。”他环抱住双臂,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锦,眼中有着在某种情绪的影响下已经变得扭曲了的报复的快意:“想想曾经是谁背叛了我,再想想曾经,谢云是怎么对待我的。” 锦没有随着楚凌的思路说下去。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轻轻的询问:“你知道……昨天晚上死的人是谁么?” 楚凌耸耸肩,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才道:“不知道。愿闻其详。” 锦闭眼点了点头,没有再看楚凌,冷漠的带上了叹息的声音在这个秋天的早晨听起来格外萧索,又便便说道最后里面夹杂了嘲讽的冷笑,“对。可能……你真的不知道吧……” 话落,不愿再跟眼前这个人多说什么的锦转身往外走,但他在快到门边的时候却停了下来,转过身,顿了顿,终于缓慢的叹息的一字一顿的道:“昨天晚上死的人,是少爷的生母。” 啪啦—— 一句话,短短的十几个字。随着风传到楚凌耳边的时候,却让他拿着咖啡杯的手一松,咖啡杯瞬间落到了地上,被摔的粉碎…… 褐色的咖啡洒在铺着白瓷砖的阳台上,溅得哪里都是。上好的陶瓷碎片在阳光中闪烁着诡异的破碎的光芒…… 一阵风吹过来,楚凌立在阳台上,忽然觉得…… 好冷。 锦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沉默的看着楚凌的变化,没有反应。过了片刻,等溅到桌布上的咖啡已经渗入布丝又被风吹干的时候,他才漠然的再度说道:“我曾经认识的那个阿凌,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就算少爷曾经对你有一千一万个不好,但你也必须知道,如果没有谢家,你早就死在你叔叔手里了。就算你憎恨谢家,但在五年前你陷害少爷结果他却舍命救你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都还给你了。就算你再有怨,也不应该有恨了。” 楚凌僵直着身体立在原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锦的目光越过他,转身,拉开了门,但却在将要出去的那一刻仿佛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再次停了下来,“我觉得……这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楚凌的眉头皱了一下,锦没有转身,冷漠的声音淡淡的,“你去非洲时少爷给你的那十亿美金,是少爷的所有家当。他将他当时的所有全都交给了你,那是少爷的低栏。你以为,你在非洲每一次面临死亡的时候都是运气好有人在救你么?你以为,你在非洲每一次遇到难题的时候都是运气好有人帮你解决么?你不知道少爷为了帮助你顶了多少压力。我以为……人的心终究是肉长的。但是没想到,我错了。” 锦说完,打开门,出去后又“嘭”的一声反手把门关上了…… 楚凌在这一刻,心,慌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谢凛要他协助杀的那个人……竟然是谢云的生母! 他原本以为,那不过是谢云的嫡系而已……只是嫡系而已…… 他想过这件事儿过后他会跟谢云反目,以此来获得他一直想要的东西。但当锦告诉他那个人是谢云的生母的时候,那颗原本就不由自主的有些蠢蠢欲动的心一瞬之间就复杂慌乱了起来,隐隐弥漫在心尖上的感觉,似乎……叫做后悔。 他头皮发麻他手脚僵硬,他明明应该出言反驳,明明应该抬脚从地上的咖啡渍上挪开,但他通通办不到! 就算被杀的那个人是谢云的生母,但那跟他又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陌生女人如此不安如此慌乱如此后悔?! 他的脑中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浮现起谢云哀伤的脸,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看着他那个表情会心痛,为什么逃避着躲闪着就是不敢直面那张脸上愤怒哀伤冷漠决绝的表情?! 为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被杀的人在他看来原本不过是个自由下的垫脚石而已,是谁都无所谓啊!可为什么……怎么会……偏偏就是谢云的生母…… 良久,他在瑟瑟秋风中僵硬的开口,声音很轻,阿曼必须聚精会神才能挺清楚他是在问:“阿曼,我真的做错了么?” 而这时,一向爽朗一向崇拜楚凌对楚凌惟命是从的阿曼却犹豫了…… 他咬了咬牙,挠挠头看着楚凌吞吞吐吐道:“凌哥……我不知道有句话该不该说……” 楚凌漠然点头,“你说。” “我哥曾经说过一句话……” “什么?” “别人对我好,我也要对别人好。恩将仇报……不是汉子所为……” 阿曼说的这话,很简单,也很朴实。而听完这话的楚凌,“唰”的一下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仰天长啸!终于啊终于!终于到了楚凌后悔的这一天了!终于离忠犬和H不远了~啊啊啊~~激动的内牛满面…… 泪眼看,好心的亲们帮个忙吧~帮忙收藏下俺的作者专栏吧~~它还差两个到四百,现在拖的我好难受啊……地址是这个,么么,鞠躬~谢谢大家鸟~第61章 决裂他想去找谢云。 遣走了阿曼,这个念头在楚凌一团乱麻的脑中越发的强烈——想去找谢云,想去跟他解释,自己并不知道那天晚上被杀的人是他的生母。 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就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寻求家长原谅那般的急切,不知道心中愈演愈烈的慌乱到底来自于什么东西,不知道终于得到了自由的他,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和愉悦,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么害怕谢云为此跟他决裂…… 胸膛中有什么东西在鼓噪着想划破胸膛奔涌出来,那强烈的鼓噪压迫着他的心脏,令血液都一点点的凝固,让呼吸一寸寸的急促。他强迫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而淡定的走过了平日里谢云会出现的每一个地方——卧室,书房,餐厅,健身房……然而,都没有看见谢云的影子。 他越发的不安,他似乎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了,他走的越来越急,正当准备出主宅到别的地方去找的时候,他看见了老管家陈鸿。 楚凌几步走过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变得赤红的双目看着陈鸿,楚凌开口,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他仍旧直呼那人的姓名,问道:“谢云在哪儿?” 陈鸿如同不认识他一般,很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便犹如不想再看见他一般的移开了目光,语气漠然,“少爷还没回来。” 楚凌下意识的快速追问:“他去了哪里?” “去哪?”陈鸿冷哼一声,故意拉长的语调带着对楚凌毫不掩饰的鄙夷的嘲讽,“死人在什么地方,少爷就在什么地方。守着那个死人,少爷到现在还没回来。” 楚凌愣了一下,被陈鸿的这句话噎得无语。就算心里再怎么对谢云有愧,但也也只是针对谢云的。面对陈鸿的冷嘲热讽的语气和冷漠轻视的态度,骨子里就是高傲的楚凌刚想转头离开,却又听见陈鸿用那种嘲讽的刺耳的语气慢悠悠的说道:“我一直以为~对老爷最忠心的人是我。但是老爷对我下了一个命令,我却十年都没有执行,没想到最终竟然被你做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鸿对那段谢家的禁忌也就不再掖着藏着了。他就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仍旧不愿意看楚凌,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树枝,原本冷厉奚落的轻佻语调沉了下来,年迈的声音里带着苍凉的叹息。 “少爷不是老爷和夫人的儿子。夫人一直无法怀孕,少爷是老爷一次醉酒后意外跟一位女子留下的种子。但那女人就是谢家的帮工,没有身份没有背景什么都没有,老爷是不可能把她留在身边的,更不可能让她取代夫人的位置。而这个女人生下少爷之后就被逐出了谢家,远远的隔离在京城的另一头,至于少爷的母亲,这样一来就只有夫人一个了。” 陈鸿转过眼来在也跟着坐下来的楚凌脸上转了一圈,很缓慢的目光似乎是想看清楚他跟前站着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但他的嘴上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少爷的生母当然不能忍受跟儿子生离的痛苦,更何况还是被人用那么耻辱的方式赶出谢家。常年的郁郁让她的精神有些失常,于是在十年后,她开始每到少爷生日的时候就过来站在大门口哭喊,这对谢家的名声影响非常不好,所以从那之后,少爷的生日宴会被取消了。而也是从那开始,少爷慢慢成长,他本就是谢氏的接班人,再隐晦的事情最终也瞒不住他。所以后来他也就知晓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陈鸿拿起桌上的一套茶具随意的把玩起来,一边抚摸着杯口,一边继续,“她每年都来,少爷就每年都在书房里高高的看着。少爷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这栋房子一步,从来都没有面对面的看过他的生母一眼……十几年了,看着他的生母从黑头变成白发,但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始终没有对他的生母叫过一声‘妈’……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陈鸿忽然抬眼看着楚凌问道。楚凌没有回应,他知道陈鸿其实也没准备听他的回应。他也知道,在他维持着平静的那张脸下面,心在随着他说的话克制不了的一寸寸的颤抖,一寸寸的疼…… 陈鸿果然也没有等他回答。他对楚凌嗤笑一下,然后重新垂下目光,就好像在讲故事一般,将之前的话题继续下去,“因为少爷知道,那个女人是老爷心中的一根刺。老爷跟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一夜风流而已,但少爷却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如果少爷认了那女人当母亲,那么将夫人置于何地?这势必会牵扯到谢氏跟夫人娘家联盟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后,少爷跟老爷之前的感情必将产生裂痕。” “但你看到了,如今的情况却不是那样的——少爷是夫人从小养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而每年都会到门外闹一次的那个女人在少爷的眼里却可有可无。”陈鸿耸耸肩,“少爷从小就很聪明。他明白他不能表现出对那个女人的任何好感。如果他表露出来了,那么那个女人就一定会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卡在老爷喉咙里的一根刺。少爷上位后,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谢氏的利益,老爷就开始越发的不能容忍那个每年都来闹一次的女人的存在了。老爷给我下过很多次命令让我杀了她,但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我不忍心,一直没做。因为我知道那是少爷心中永远的痛。只是却没想到……让你给做了……” 话说到最后,已经隐隐的带上了叹息和苦笑。想着十几年隐忍克制着不跟生母见面的谢云到最后只得来一具尸体……陈鸿伸手随意的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抬起头的时候,唇边的苦笑已经变成了冷笑。他冷冷的看着对面的楚凌,隐含着刻骨的憎恶与愤怒的语气听起来冰渣一样寒冷扎人:“看中你,算少爷瞎了眼睛。也算是教训。” 话落,老管家狠狠的瞪了楚凌一眼,推开椅子转身离开。 陈鸿离开后,楚凌慢慢把自己握在一起的手松开,手心里,满是冷汗…… 在楚凌一片空白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荡着早上锦临走前跟他说的谢云为他做过的一切,那些东西和陈鸿说的那句“那是少爷心中永远的痛”糅杂在一起,变成一张细密的网,罩在了他的头顶…… 那个女人……是谢云心中永远的痛。而他自己……则是在谢云最痛的地方又狠狠捅出了一刀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楚凌骤然间浑身冰冷。他不想再回想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所以他闭上了眼睛。但严重却不断的出现谢云的身影……在小湖边时的落寞孤单的谢云,在他手上烙字的冷漠残忍的谢云,在废墟中冲进来救他的一脸坚定的谢云,冒险带他找水源给他清理伤口的狂暴的谢云,他临走时把他按在墙上强吻的谢云,回来时看着他一脸久违笑容的谢云…… 心里脑里身体里,想着的念着的疼着的,竟然全部都是谢云! 而自己……间接的杀了他的母亲…… 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抱着那女人的尸体,满眼哀伤痛楚的谢云…… 楚凌忽然觉得压抑的很。他知道那压抑来源于什么,可是一向聪明的他却不知道这一刻到底该怎么办,或者说,该怎么弥补。 缓慢的抬起手,十指插进头发里,楚凌抱着头,在心中痛苦而纠结的呻吟——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 谢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谢家不明真相的仆人早早就睡下了,所以孤身一人推门而入的谢云,站在只亮着两盏壁灯的门边,面对着整个大厅,颇显得有几分落魄。 进了大厅,谢云没有开灯,借着两盏光线微弱的壁灯缓步的上了楼梯。他身上的西装仍旧穿的好好的,不见丝毫情绪失控之后带来的褶皱和凌乱,唯有那个上楼的背影,平日挺拔的脊背此刻似乎塌了下来,让那个背影看起来很疲惫…… 而这一整天都坐在大厅里没有动过的楚凌,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反射性的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谢云越过他,上了楼。而在整个过程中,谢云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或者可以说……没有看过任何东西一眼。他几次想开口叫住谢云,但那话到了嘴边,喉咙里却偏偏发不出声音来…… 谢云没有回房间,而是去了书房。站在窗边借着月光看着大门的方向,那里高高的雕花铁门紧闭着,门外挂着两盏华丽的灯笼,通红通红的。那明明是喜气洋洋的颜色,却看的谢云心里发寒…… 下一个生日,下下个生日……门外从此都安静了。再看不见她年迈瘦削的身影,在听不见她哭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谢云忽然觉得眼睛很酸很涩,他眨眨眼,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这一整天都守着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冰凉凉的尸体边。躺在一片纯白中的老妇合着眼,依稀可见昔日美丽的脸上还呈现着一种对危险和死亡扭曲的恐惧感。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然而,即便是在这个只要伸手便能触碰到床上人的距离里,他也仍旧只了立在床边,这么静静的看着。 他不敢去抚摸她冰凉僵硬的皮肤。作为人子的他这辈子从没有去看过她一眼,从来没有如同别家儿子一样叫过这个人一声“妈”……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越过那条警戒线,只要他派信得过的人把这个人守的好好的,那么她就永远都不会有危险了。但想不到,即便是如此,最终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一个这样的结局—— 结束的生命和冰凉的尸体。 而送这份礼物给他的,是那个他暗地里关注扶持了五年的,被他所喜欢的男人…… 想到那个一心想要自由而不折手段的男人,谢云看着窗外的眼睛越发的深沉。 现在想来,他和楚凌之前的相处出来都是让人气闷的反抗和镇压。他们之间从没有像他跟旭一样一起出去吃过饭喝过咖啡打过高尔夫,他们之间除了主仆以外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曾经做过很多伤害对方的事情,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喜欢那个人的时候又开始拼命的弥补。他高傲是自尊让他无法在对方面前示好,所以他暗地里辅佐了他五年。当那男人终于功成名就从非洲回来的时候,当他终于以为他们之间可以开始了的时候……那个男人,成了杀他生母的帮凶。 的确,死的那人虽然是他的生母,但毕竟他们之间没有正面接触过,源自血缘的感情自然是有,但却说不上多么的浓厚。只是无论这个感情多么的淡薄,楚凌参与谋杀了他的母亲,这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杀母之仇亡母之痛……无论哪个,都是不能也不允许被原谅的。 想着这些,谢云的眼睛缓缓的闭上了—— 楚凌……这一次,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又该……拿什么去原谅你……? …… 站在谢云书房的门外,楚凌心里紧张的要命!就好像他是一个做错事之后拼命想得到家长原谅的孩子,而他偏偏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一咬牙伸手轻轻的推开了书房门。 室内大片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唯有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虚弱的照亮了窗前的那么一小块地方。 楚凌愣了一下,伸手想去把灯打开,但动作却被谢云先一步止住了。 “别开灯。”谢云没有转身,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听起来格外清冷漠然。 楚凌一怔,放下手。站在门边犹豫了片刻才开口。犹豫却仍旧清冽的声音带着歉疚的味道:“我……不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知道谢凛要杀的人会是……会是你的生亲——” 楚凌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他看着在月下显得越发孤寂越发阴沉的背影,手心紧张的出了汗—— 这就是他想做了一整天的事情。找到谢云,然后当面告诉他,自己事前真的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他的生母。而当他真的把这些说出来的时候,偏偏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面对那件事,这样的解释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信与不信,这其实是一个很纠结的过程。 楚凌原本只是想,找到谢云,告诉他自己实现是不知情的。他只想着跟他澄清一下就够了,不管他信不信。如今,当他真的面对着谢云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却又希望对方可以相信他。但是这解释说出来,无论是谁,都是不会也不可能相信的。 所以,他想再说点什么解释的更清楚一些,但他的下文还没出来就被谢云打断了。仍旧是那个清冷漠然的声音,那语气听起来无比的陌生,就好像是在对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人说话一样—— “够了。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楚凌犹豫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了。 点了点头,楚凌回手打开了门,刚想出去却听见谢云忽然开口留他,“等一等。” 楚凌回头,看着谢云背影的眸子里带上了点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希翼。 谢云叹了口气,闭着眼睛,静静的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淡,带着隐约的苦笑和叹息,“我早知道你会做些什么,但是没有想到……你会顺着我父亲的意思走,亲手让我们之间的距离相隔了一个世界……” 说到这里,谢云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的叹息苦笑愁苦统统被丢弃,取而代之的是足矣冻伤旁人的冷漠阴沉和刻骨的决绝犀利—— “带着你的人,现在就走,滚回你的非洲。这辈子,永远都不要让我在看见你。因为……我不想报仇。” 最后的一句话,谢云说的很轻。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凌厉的话出口会变成轻声的警告和叹息,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会那么那么的痛。 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仍旧看着外面那两盏大红灯笼。平静的外表下,口腔里满是因为牙龈被咬出血而弥漫的腥甜味道…… 这句话听到楚凌耳朵里的时候,心底陡然袭来的针扎一般的刺痛令楚凌触不及防的呆立了片刻。而后,他原本已经端起的双肩逐渐塌了下去,最后看了那个背影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便静静的走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楚凌扶着楼梯慢慢的走下去,脑袋里乱的嗡嗡直响。 他知道谢凛会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给他想要的东西,他知道他现在轻松了,他知道谢云一辈子永远都不想见到他了,他知道他之前预期的成效如今他全部达到了! 只要他现在抬腿走出谢家登上回非洲的飞机,他可以安安稳稳的守着他的几个矿产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他可以到世界各地去旅游,可以做任何他之前想做的逍遥事,他可以过一切他想要的生活想过的日子,他自由了! 但是如今……这些东西却都不是他最想得到的。 楚凌慢慢的往外走着,乱成了一片空白的脑子慢慢想起谢云对他说他们之间“相隔了一个世界”,想起了谢云说“这辈子永远都不要让我看见你”,想起了锦说“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是我错了”,又想到了陈鸿对他说“我以为我对老爷是最忠心的,但老爷给我下了十年的命令我没有做到,却被你给做了”……心疼的越发厉害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谢凛这招做的很绝。他害怕他的儿子跟自己产生感情,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谢云的软肋。他想要一个没有弱点的谢氏领导人,却有不能杀了如今身系非洲利益的自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和谢云之间彻底反目,并且再无缓和的可能。从而又拔掉他心里二十多年来的一根刺——谢云的生母。 这些东西,原本跟他是毫无关系的,那个交易对他来讲不过是跟谢凛各取所需。谢云对他有感情?好吧,就算有,那也是那男人一个人的事,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对他没有感情,所以他无所谓是不是会跟谢云反目。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在这件事中,只要他能拿到他想要的,那么无论被害人是谁,都跟他扯不上关系,他不在乎。 是啊……明明就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一条命而已,他不在乎的! 也不应该在乎…… 可是为什么听着决裂的话从谢云嘴里说出来,他会全身僵硬脊背发寒心疼的要命?为什么他无法想从前一样从容的淡定的明确的解释整件事情的原委?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那么的……害怕? 楚凌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身体失魂落魄的往外走。等到他打开了大门时,无意识的抬起头—— 天空中,原本的月亮已经被满天的乌云遮盖住。阴沉逼仄的午夜,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第62章 乱性(上) 楚凌呆呆的站在房檐下看着阴沉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才下意识的回头,出乎意料的竟然看到了阿曼拎着两厢收拾好的行礼,手上拿着他的外套从楼上走了下来。 楚凌没有出声,微微皱着眉,疑惑的看着阿曼。 阿曼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被阴冷的夜风吹的打了个哆嗦,把外套给楚凌披上,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天,这才说道:“凌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我订好了凌晨的机票,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回斯威士兰了。” 楚凌看了看他,拿出根烟点燃叼在嘴里。他也知道他现在应该马上走,因为毕竟如今的谢家家主是谢云而不是谢凛。他相信谢凛不会违约,但假如谢云想要报复作为帮凶的他,那么谢凛这道附身符大概也是不会管用的。 阿曼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心里着急也不管楚凌是什么意思便放下了行李去提了车。把东西放进后备箱,他站在楚凌身边抓了他的袖子一把,焦急的语气中带着劝慰,“凌哥!” 楚凌仍旧没有说话,把一直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长长的吐了个烟圈,点点头,率先上了车。 阿曼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楚凌,看样子好像魂不守舍的,偏偏身上散发的气势又极其阴沉。楚凌不说话,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想着赶快回到非洲,离开令人气闷的这里,楚凌就又会变回那个强悍睿智的令他仰视的男人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上了车,重新发动引擎。却没想到在即将开车的前一刻后面的楚凌竟然打开车门下了车! 阿曼一愣,也跟着下车走到楚凌身边,“凌哥,你干嘛?” “你先走。”楚凌扔掉了手里还剩半截的烟卷,抬脚碾灭。清冽的声音透露着几乎是跟谢云如出一辙的不容抗拒,“我在这里留一宿,明天早上我就走。” “留一宿?为什么?” “现在已经快凌晨了,一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感觉到已经有雨点细细的打下来,凉凉的雨滴被风吹到脸上,冰冷冰冷的。楚凌无意识的抬头看向仍旧一片漆黑的书房,清冽的语气缓缓放软,“我……只是想在留一晚而已。” 阿曼急得几乎要跳脚!“夜长梦多。如果今晚发生变故了怎么办?!” 楚凌一笑,黑夜里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只是从语气上听起来仿佛有一种轻轻淡淡的豁达的无所谓:“今晚应该不会有事。假如真出事儿了的话……那就是我倒霉该然了——那么逃的了一时,躲得过一世么?” 阿曼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你不走我也不走了。出事儿我跟你也好有个照应。” 楚凌眼角的弧度一下子锋利起来!他转头去看阿曼,漆黑的眸子在阴沉的夜空中闪闪发亮,“如果你还听我的,那么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阿曼离开了。楚凌一个人站在下着细雨的夜空下,看着橘色的车灯消失在视线里,转身往回走。 他说不好自己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留一晚。只是隐约觉得如果现在离开那么就是象征着一种真正的背弃。至于背弃的究竟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大概可能是留在这里的某种感情,也可能是那个人…… 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现在离开。这时候走,那就是一种逃离。就好像警局一开始怀疑凶手的时候那叫嫌疑人,但假如这个嫌疑人逃跑了,那么也就从嫌疑犯变成了罪犯。 但他在这里留一宿再走,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假如谢云真的反悔了,他还在这里,他会去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荒而逃。 所以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隔着窗户看外面已经下大了的雨,忽然觉得这屋子里寂静冷清的让人难受…… 与此同时,老管家陈鸿端着托盘带了四瓶啤酒敲开了谢云书房的门。 书房里仍旧没有开灯。陈鸿借着外面一点勉强的夜色走到窗边,将啤酒放在桌子上。却没想到平日里好喝啤酒的谢云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把酒换了。换一种……可以让我醉的酒来。” 陈鸿没有动,站在谢云身边看着谢云模糊的身影,有些心疼。想劝他两句,但说出来的话此刻听起来却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苍白,“少爷,逝者已逝,老夫人也不希望看见您这样……” “现在去给我拿酒!”谢云猛然抬头,打断了陈鸿后面的话,细长漆黑的眼睛异常凌厉,周围瞬间弥漫出来一种死气沉沉的阴冷感!他在看不清人脸的黑暗中盯着陈鸿的眼睛,慢慢问道:“还是我的话已经使唤不动你了?嗯,又或者说你觉得我这个家主已经可有可无了?” 陈鸿一怔。 谢云忽然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菲薄自嘲的挑眉耸了耸肩,兀自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对,的确是可有可无。你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想的。”喘了口气,谢云的嘴角的弧度在缓缓扩大,带着说不出是意味,“他好像吃定我是他儿子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有没有家主已经不重要了?是吧?” 陈鸿轻叹一声,没有接话,只是重新把必究放回托盘上端起来,“好,我去给少爷拿酒。” 冲着谢云想醉的意思,陈鸿后来给谢云换了四瓶陈年的五粮液,放下后关上门不放心的守在了书房外。 而里面的谢云打开酒瓶,连旁边的杯子都没用,拿起瓶子仰头就灌!辛辣的白酒顺着口腔经过食道流进胃肠,一路上就好像奔腾的火苗一样点燃了谢云的体内,让整个食道都火辣辣的疼!但谢云却仿若没有知觉般一刻不停的把酒往肚子里灌——他只能借着酒精来麻痹自己,让脑子里楚凌的身影和躺在医院里那老妇人冰冰凉凉的尸体交织在一起的画面消失掉。他只想让酒精麻痹自己。麻痹他的大脑他的神经他的心脏!好让自己忘了这一切,好让自己的心不再……那么痛。 谢云喝得很快,醉得也很快。当守在外面的陈鸿听到一阵玻璃被摔碎的声音猛然推开门打开灯的时候就看见谢云倒在办公桌上,原本桌子上放着的书籍文件连着空瓶子一块被谢云扫到地上,散落一地的纸片中夹杂着碎玻璃,浓浓的白酒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偌大的书房里办公桌周围一片狼藉…… 谢云头枕着胳膊,另一只手还拿着只剩下少半瓶的白酒,嘴里模糊不清念念有词。 从没见过从小自制的少爷醉成这副模样的陈鸿长叹一气,走过去俯下身准备将谢云扶起来送回房间,然而他俯下身子,耳边却意外的听清了谢云嘟囔的话——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陈鸿心里一软,伸手去那谢云手中的酒瓶,“少爷,别喝了,我扶你回房吧!” 陈鸿的确是把谢云搀回了房里,把他放在床上安顿好了才离开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已经醉了的谢云在酒精的麻醉下却没有模模糊糊的睡去。 谢云在床上翻来覆去,乱成一片的脑子却不知怎么忽然又想到了小时候和谢凛之间的种种。莫名其妙的难受压的他终于躺不下去了,在陈鸿走了半天后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还不够醉么? 想着,谢云出声轻轻嗤笑。不过就是想醉而已,怎么也这么难?…… 他双眼愣愣的看着聚满了雨水的玻璃,闭了下眼睛又缓缓睁开,手摸索着打开床头台灯,晃晃悠悠的的下床又将卧室的灯打开,这才接着亮光一步三晃的到了配套的小吧台。 模模糊糊的把吧台里面的吊灯打开,迟缓的目光在酒架上走了两圈,最终拿下两瓶伏特加,又从旁边拿过酒杯,将杯子倒满,伏在吧台上一杯一杯的又灌了起来…… 白酒跟洋酒混着喝,那是很容易醉的。所以可以间接的证明,谢云这次醉得很彻底。 已经喝的有些意识不清的谢云忽然间想到在多年前那个人刚刚到他身边来的时候,他坐在下面的小厅里跟他喝酒时候的情景,让他已经被酒精麻痹的心脏不知怎么忽然一阵揪痛…… 那个人……这个时候已经走了吧?…… 走了好。走了……我就不用杀你了…… 有了这个念头的谢云晃了晃脑袋,一点点直起身来,慢慢的,扶着墙晃晃悠悠的向楚凌的房间走去…… 头脑一点不清醒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个此刻已经人去楼空的房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他只是想,到那个房间里坐一坐,待上一会儿,而已。 第63章 乱性(下) 这可能是自己在谢家的最后一晚了,从此以后自己跟这个地方在没有任何瓜葛,楚凌想着这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时他听到外面有动静,转身抬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而从外面晃晃荡荡走进来的人,竟是谢云。 楚凌一惊,下意识的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台灯,当他看清正向自己身边走进的谢云时,又愣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颓废的谢云,也从来没见过谢云醉酒的样子。他记得谢云对他说过他不喜欢醉,不喜欢用酒精去麻痹自己的神经,逃避问题和责任。 而此刻的谢云跟往日的平和优雅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他身形颓废脚步飘忽衣衫散乱,细长的眼睛半眯着,混沌成一片的眼仁中再也找不见平时的睿智。楚凌看见他的时候他是晃晃悠悠的垂着头的,当感觉到屋子里忽然亮起光线的时候他慢腾腾的抬起了头,看到床上坐着的正在皱眉看他的楚凌时,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映衬在此刻颓败的脸上,显出一种诡异的神经质。 谢云把原本扶着墙的手慢慢放下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走到楚凌身边的时候忽然伸手,也不知道喝的酩酊大醉的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前一刻看上去还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手臂竟然刹那伸出就准确的抓住了楚凌衬衫的领口,胳膊向后用力将楚凌拉进到他的面前。谢云缓缓的弯腰,在马上就要跟楚凌的鼻子碰在一块儿的时候停下来,他慢慢的开口,声音是楚凌从来没有听过的清冷怪异,随着呼吸吐出的浓重酒气直直喷到楚凌脸上,令楚凌的眉头皱的越发深刻。 “你怎么还在这?你怎么没走?你不是应该已经走了么?逃到世界的另一端去,永远都不要让我看见你。”谢云说着手上一用力将没防备的楚凌一下子推到在床上,他仍旧揪着他的衣领,脸上神情复杂的要命,“你竟然还没走?你为什么还没走?” 谢云没头没脑颠三倒四思路混淆的把一句话重复了很多遍,虽然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但看着楚凌的眼神却越发的深刻阴沉。 楚凌伸手挡开了谢云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从床上坐起来后下意识的向后挪了一点跟谢云拉开些距离,这才伸手扶住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旁边的谢云,顺便将他推离自己,“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谢云看着楚凌慢慢重复了一遍,半晌,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般点点头,笑容中带着点痞气的承认:“对,我醉了。” 话落,谢云忽然有了动作,他仿佛神经质一般的俯身快速且不容抗拒的将楚凌整个扑倒在床上!结实的金属床架因为谢云这个猛然的动作狠狠颤悠了一下,酸涩的金属摩擦声传到耳朵里,就如同给了大脑某种暧昧的信号一样,让楚凌和谢云的心里都是狠狠一颤! 谢云顿了顿,在那一扑后却没有后续的动作,他只是压在楚凌身上用自己的重量禁锢着他,双臂撑在楚凌的两边,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身下的人,长而直的睫毛眨了两下,他忽然轻轻的开口,音调是质问的,但却和平时那高高在上的冷冽不同,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急于寻求答案的茫然的孩子,“你为什么会参与这件事?……为什么……?” 这句话就好像无意间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炸弹。看着眼前这个离自己不到半尺距离的神情看起来那么无措的谢云,楚凌在还来不及防备的时候心里已经蔓延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后悔愧疚夹杂在一起,到后来,竟然演变成了一种让他觉得异常别扭的心疼…… 谢云一下子趴在了楚凌身上,头枕在楚凌的颈窝里,侧头看着他。这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很温馨的姿势,但这样的温馨却被他嘴角挂着的菲薄自嘲的笑容破坏的一干二净,“我一直在等。我曾经错过了一次,在那之后,我以为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但是我发现我错了。当我对你的身体感兴趣的时候我就应该在第一时间得到,哪怕是用强制的手段,哪怕最后会失去。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存在得到你心的妄想。因为……你这头狼是捂不热的!” 说到最后,谢云原本的低语俨然变成了嘶吼,他漆黑混沌的眼睛一下子锐利起来,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他抬手抓住楚凌衬衫两边的衣襟,在楚凌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瞬间用力,单薄的衬衫刹那被从中间撕开,纯白的扣子噼噼啪啪的崩开,散落一地…… 突发的变故让楚凌猛然一怔,下意识的抬手要把谢云甩下去,但手还没动,脑海中却瞬间出现的却是一个很久很久之前出现过的画面——那个时候,他刚到谢云身边,对方在车上第一次强吻了他,也是那个时候,谢云第一次告诉他,他要他的身体。 楚凌想着那个时候自己的腹诽的心态和男人的强悍压迫,在看看如今的他们,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如今的谢云压在他身上表情是狰狞而痛苦的,而他自己……面对这男人竟然会愧疚…… 一时之间,楚凌竟然放下了已经举到半空中的手臂,没有反抗。 楚凌没有反抗,谢云带着酒味的吻便在那之后瞬间印了上来。说是吻,不如说是啃来得更加确切。他锋利的牙齿噬咬着楚凌紧闭的唇瓣,连吮带咬的不一会就把那淡色的薄唇啃的带上了殷红的水色。楚凌吃痛下意识的张嘴,谢云那尚带着浓重酒气的舌头就趁机侵了进去,他用自己的牙齿磕在楚凌的牙齿中间一次来阻止他闭嘴或者躲避,舌头带着某种决裂的味道,疯狂的吸吮着楚凌口腔中的每一个部位,每一点气息。 这个吻持续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等谢云终于松开对楚凌的禁锢结束这个令接受者万分痛苦的没有半点温柔的吻时,楚凌的大脑已经因为严重缺氧而呈现出了半空白的状态。 谢云将楚凌身上的碎布扯开,手指摩挲着到下面抽去了楚凌腰间的皮带随手扔到地板上,他一边慢慢的拉开他外裤的拉链一边低头轻轻的吻着楚凌的侧脸,他将细碎的吻一直蔓延到对方的耳垂上,然后在他耳边轻轻的吐着灼热的气息:“你知道我有多想得到你么?” 再怎么缺氧,楚凌也不是那种被男人一推就倒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瘦弱男人。事实上,当谢云的手拉开他裤子拉链的那一刻他已经抬手牢牢的握住了谢云的手,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谢云一派醉态的脸,但当他刚想用力把这个凭着醉酒而胡作非为的男人甩到地上的时候听到谢云忽然的这么一句话,他已经发力的手却生生顿住了…… “你知道我为了要得到你的人忍了多长时间么?”像谢云喝成这个样子,除了他本身想做的事想说的话意外,基本上外界有什么变化都是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的。就想此刻,他丝毫不在乎自己被人反手抓住的手腕,自顾自的在楚凌耳边自嘲的苦笑着继续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很贪心,我想在得到你人的同时还得到你的心。但是这已经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很多时候人都是奇怪的。举个例子,当某个人因为某件事进入死胡同的时候,长篇大论的劝解未必管用,但可能无意间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或者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偏偏就能触碰到人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从而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此刻,就是“不可能”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几乎是一瞬间就击倒了楚凌堪称强悍的脑部神经! 几乎是谢云的呢喃出口的同时,楚凌猛然身体一震。他缓缓的转动眼珠去看这个男人,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对这男人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过好多次了…… 最开始,他是因为这男人的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而感到厌恶仇恨。后来谢云救了他,但他仍旧是怨他的。再后来,他就去了非洲,一走就是五年,在这五年里他经常想着的,竟然会是这个男人!起初他以为那不过是因为自己想要跟他平起平坐的执念再作祟,但如今来看,那似乎……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或许……他对这个男人真的是有感情的吧?否则的话,一个男人,就算是恨也好怨也罢,也不会让他放在心里整整想了五年…… 在五年后,当他重新回到这里见到男人的时候,对方那种客气又疏远的感觉又让他莫名的开始气愤,而这种气愤就化作了仍旧对这男人的敌意和恨。从那之后他又开始想尽办法给这该死的混账找碴下绊子,至于自由,那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这种不理智的行为找的借口而已…… 想到这里,楚凌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抽痛。他狠狠的吸了口气,压下心悸的感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而惊觉这些的时候,竟然是自己做了杀他母亲的帮凶之后…… 抓着谢云手腕的手掌满然收紧,在与谢云的力道僵持了片刻之后,楚凌缓缓的松开了手…… 谢云,如果你真想得到这具身体的话,那我就把他给你好了。从此,我们互不相欠,天各一方。 ——————————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变成了这场交媾中让人最心痛的伴奏…… 这是谢云第一次拥抱楚凌,却跟他预想的不同。没有甜蜜没有欢愉甚至没有快感,唯一体会最真切的,便是那渗入骨髓刻骨铭心的痛…… 谢云褪下了楚凌身上所有的衣物,他细碎缠绵的吻斑斑驳驳的沿着他脖间的曲线一点点的向下,到起伏的胸口再到平坦的小腹上……他搂着他柔韧却不纤细的腰肢,感受着手下那属于男性皮肤紧贴着对方冰冷的身子,他的动作那么小心那么温柔,他看起来是那么那么的爱惜这具身体,他帖着楚凌身体的嘴唇在轻轻的颤抖,眼睛慢慢的一点点的闭了起来…… “楚凌,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很喜欢喜欢你……”谢云轻轻的舔着楚凌左眼的睫毛,缓慢而小心的动作,那么那么的爱恋。他一点点的舔遍他的左眼,又轻轻的细致的吻着他的右眼,一边问,一边说话。声音听起来飘飘忽忽的,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被风吹走一般…… “你呢?”谢云搂着楚凌的身体,手指来回摩挲着楚凌的后背,感受着上面不明显的凹凸的伤痕,他安静的开口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问楚凌,“有没有过一点点的……喜欢我?” 楚凌的身体又一次狠狠一震! 喜欢么? 楚凌静静的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无声的叹了口气,终于在自己的脑子里略微颤抖的承认了—— 大概……是喜欢的吧? 要不然为什么只会看不惯他对自己的高高在上?要不然怎么会想了他五年?要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五年中不知不觉的模仿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喜欢甚至是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原来……其实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有谢云的,只是他一不愿意承认。要不然,怎么可能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看的那么透,记得那么牢? 他一直拼命的追求自由,如今当那层纸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被人揭开的时候,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他之所以执着自由,其实就是感受到了谢云对他那让他畏惧的独占欲,他怕谢云一直束缚着他,同样的,他也怕自己有一天最终会沦陷下去。 他一向骄傲,他不允许自己真的喜欢上一个伤害自己的男人!但当他知道这男人在背后默默为他做过的事后,偏偏……无法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了…… 楚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当他终于准备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谢云嘲讽的讥笑。 “呵呵,是没喜欢过吧?你对我……除了怨恨,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吧?要不然……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去配合着老头子在我们中间竖了一堵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墙?” 楚凌想承认的声音被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了…… 而谢云此刻猛然张口,一口咬到了楚凌的肩头。他咬的一点不含糊,楚凌吃痛,攥着拳头仰着头忍着,却没有推开他。铁锈味儿的血液霎时弥漫谢云满嘴,殷红的颜色顺着肩头流淌下来,伸进纯白的床单上,鲜红的刺眼…… 谢云摩挲着楚凌后背的手顺势向下,沿着凹陷的尾椎一路陷入那个从未有人触碰过的禁忌之地,与此同时,楚凌的身体猛然一僵。 眼前的身体、体内的酒精、压抑的情欲和这一天积累下来的怨气卷在一起,在指尖触碰到那个柔软的褶皱时,就好像一阵火苗刹那燃烧到谢云的大脑,谢云瞬间便觉得下身的某个位置胀痛的难受! 他单手三两下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另一手缓慢的轻柔的细致的开发着那个从来都没有人进入过的禁忌地带,温热的手指感受着里面同样温热的柔软,原来就炽热的身体越发的燃烧起来…… 谢云慢慢松开了陷入楚凌肩头的牙齿,看着那里鲜血淋漓的一片,忽然神经质的一笑,带血的唇吻上楚凌嘴唇的同时伸手分开紧张得绷起僵硬的双腿,单手抱着楚凌的腰,下身打准位置,强而有力的腰肢猛然向前一挺!那完全苏醒的滚烫欲望瞬间便有一半埋入了楚凌的体内! “唔!” 从来没有如此体验的楚凌被下身传来的撕裂的痛楚惊的身体猛然一弹,下意识的挣扎被谢云早有准备的身体压制的死死的,痛呼声被谢云狂暴的吻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楚凌反射性的咬住了在自己口腔里放肆席卷的舌头,口腔中,瞬间蔓延出了自己和谢云两个人的血液…… 谢云没人停,在楚凌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后。他牢牢的吻着楚凌,就着被鲜血滋润的甬道,动作温柔细致的一点点将自己整根埋了进去。 他没有动,宽厚的手掌用一种可以让人放松的力道轻轻抚摸着楚凌身体的每寸皮肤,感受着怀里身体重新一点点的放松下来,他开始尝试着一点点的律动…… 他的动作仍旧堪称温存,但相反的,他却没有如同一对正常恋人般去照顾对方的欲望。事实上,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撕裂疼痛和异样的男人的拥抱,楚凌的下身萎靡着根本就没有一点欲望。 不过此刻的谢云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是在追求一种温柔的粗暴,他在拥抱这个他曾经珍视着的人,但是,今天过后,他再也没有了珍视的理由…… 他们是……仇人。 谢云忽然心里一阵抽痛,眼睛没来由的发酸,有什么东西忽然从体内涌了出来,他却坚持不允许落下,只搁在眼眶里,带着一种蔓延至心脏的苦涩的疼…… 这一夜,谢云拥着楚凌做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后来体力消耗到极限的楚凌浑浑噩噩的倒在床上,这场极尽温柔又极尽一触一触残忍的交媾才停止了下来…… 简单的帮没有一点经验的楚凌清理了身体,同样筋疲力尽的谢云最后是紧紧的环抱着同样筋疲力尽的楚凌睡去…… 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越来越大的声音像敲在人心上一样,新人冷清冰凉…… 早上先醒的人是谢云。他睁眼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气,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头疼欲裂。当他无意间低头看见旁边睡着的人是楚凌的时候,身体一僵,愣住了。 他怔愕了片刻,闭眼揉揉眉心,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仍旧躺在旁边才楚凌,看看身上一丝不挂的自己,再掀开被子看看同样一丝不挂的楚凌和床单上模糊的血迹以及半干的浊白液体,终于想明白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反而没了刚才的惊愕,斯条慢理的从床上下来,走进了浴室…… 听到浴室传来的关门声后楚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其实他在谢云起身的那一瞬间便也醒了,他之所以没有动静只不过是在装而已。因为他不想面对。不想面对谢云,也不想面对疯狂的昨夜。 在谢云洗澡的时候,他慢慢的从床上起来。身上每个地方都酸疼的要命,尤其是腰部和股间的那个位置,更是难受的几乎让他无法忍受。但他没有因此而停顿他的动作,他重新找了套衣服快速的穿好,提起之前已经被阿曼准备好的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随后伸手打开房门,再不留恋的离开了这里…… 听到门响的声音,在冲澡的谢云瞬间“唰”的一下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楚凌已经走了。而此刻,温热的水流浇在他身上,他颓废的靠在浴室的墙壁上,只觉身心疲惫…… —————————— 楚凌一个人打车到了机场。距离楚凌要搭乘的班机时间还早,但离开了谢家的他在北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更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因此他一个人打车早早的到了机场,坐在大厅里等时间。 他这么安静的坐了半天,直到几乎让周围的人感觉不到存在感的时候他忽然站了起来,提着行李到便利店买了包烟。 而当他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被忽然出现的两个黑衣男人截住了。 楚凌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条件反射的抬头向外面看去,在旁边停了两辆显眼的黑色奔驰,领头的那辆后车窗在他看过去的时候缓缓降了下来,楚凌看到里面坐着的那个人,是谢云。 “楚先生,请。”其中一个男人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但动语气上看来强硬的一点在请人的意思都找不到。 楚凌没有反抗,抬脚跟着他们上了车。 行李被人收紧了后备箱,楚凌坐在谢云旁边,转头挑眉看着谢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么?”他的神情一如往常般清冷平静,找不到一丝一毫昨晚留下的痕迹。 谢云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楚凌此刻仍旧有些红肿的嘴唇和嘴唇上已经结痂的细致伤口,挑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再也找不到一丝昨夜留下的伤感和脆弱,唇角的弧度冷冽如刀锋,“你错过了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怪只怪你没有再我反悔前离开这里,而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说着,他转头对前面的司机淡淡的命令:“开车。” 车子随后开起来,楚凌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已经越来越远的机场,拿出手机拨了出去。 谢云看着他的动作,单手撑着下巴轻佻而讥诮的笑着随口问道:“怎么,想找救兵?” 楚凌没说话,电话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通了。阿曼憨厚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焦急,“我正准备转机到非洲。凌哥,你在哪儿?要不我在这等着你吧!” “不用等我了。”楚凌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的平静,“非洲那边的事就交给你做了,如果有事的话找你哥哥。” 阿曼着急的声音一下子失控的大了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是。”楚凌拿着电话乌黑的眼睛淡淡的看了旁边的谢云一眼,移开目光的时候轻轻闭了下眼睛,“是我自愿留下的。”话落,挂断了电话。 车仍旧在很平稳的向前走。安静的车厢里谢云忽然开口,他没有看楚凌,只是瞧着窗外淡漠的问道:“昨晚,为什么不把我推开?”谢云清楚的很,依照楚凌的身手,推开昨夜烂醉如泥的他一点困难都没有。只是仿佛心中存在着什么侥幸一样,他想知道这个没推开背后的答案。 楚凌闻言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语气讥讽的悠悠反问:“你以为我是为什么?” 没得到想要得答案的谢云也没再追问,只是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 楚凌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转脸看着窗外飞掠的景物,目光幽深。 一路无话,当他们回到谢家大院,进了主宅的时候,正准备上楼的谢云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站在楼梯下面的楚凌,面目表情的沉沉开口:“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究竟为什么那样做,但是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我之所以到机场把你带回来,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你还有利用价值。” 楚凌心中一凛,皱眉询问:“你什么意思?” 谢云笑了一下,但嘴角的弧度却体现不出一丝笑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真的不知道别墅里面住的那个人是谁的话,那么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帮我对付一个人。” 楚凌心里忽悠一下,微微的发冷,已经能猜出来答案的他还是追问了一句,“是谁?” 谢云嘴角的弧度加深,他微微眯眼看着楚凌,明明是很悠然的神态,却意外的给人冷冽的感觉,“你知道是谁。” 楚凌忽然抬了下眼皮,闻言下意识的提醒谢云,“他是你父亲!”他只说了这一句,但是谢云从他的神色里却可以看出下面的一句话——你已经失去你母亲了,你还要再失去你父亲? 原本说完上句话是谢云已经准备往楼上走了,闻言他又停了下来,扶着楼梯上的实木扶手,笑了,笑容很冷很冷,“我把他当父亲,那他……又把我当成他儿子了么?” 他顿了顿,慢慢的继续对楚凌说道:“也许你答应帮他做那件事情是因为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但是,我会让你和他都知道,如今的谢家,究竟是谁在做主。”谢云说话的同时周围逐渐散发出了一种凌厉冷冽的几乎能冻伤人的强大气场。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只是站在楼梯上,回身看着楚凌,但周身弥漫着的让人无法形容的强势味道却莫名的让此刻的谢云多了一种类似于君临天下的味道。 谢云说完,手仿佛在泄恨一般的狠狠在楼梯扶手上攥了一下,用于用力过大而隐约的发出的指节摩擦的咔咔声在无人的大厅中单调的令人胆寒…… “可……” “闭嘴!”楚凌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被谢云一声断喝吼了回去。他再次深深的看了楚凌一眼,然后慢慢的转身,上了楼。 等谢云上去了,楚凌才慢慢的上了楼,走到谢云刚刚停住的那个位置,原本只是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抚摸到三个浅浅的凹陷时僵了一下,随后他挪开手垂眼看了下被谢云握过的那个位置,看着那里原本上好是实木被按进去的三个坑洼时,终于明白了,这次谢云下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但不管谢云下的决心有多大,在楚凌心里,他始终觉得谢凛终究是谢云的父亲。他如今因为气愤而要对付谢凛,有一天他终究是会后悔的。而那时,自己不但是间接杀了他生母的凶手,而且也成了伤害他父亲的罪人。这,也是如今的楚凌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楚凌立在楼梯上,手上轻轻摩挲着那三个被压陷下去的指痕,心中反复想着这些事情,神色复杂。 而这一幕,正巧被有事经过的陈鸿收入眼底…… 第64章 牵连(上) 楚凌被软禁了。地点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的东西谢云一样也没有搜走,也没有在衣食住行上为难过他,只是在他的房门前多了名看守,真枪实弹的那种。 不过,他若是想离开,门外的侍卫根本就守不住他,但既然毫不反抗的跟谢云回来了,他就不可能再费心思逃走。而谢云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把软禁他的地点放在了他的房间而不是戒备森严的地下室。 至于谢云这么做的目的,楚凌明白,谢云在拿他当饵,等待着谢凛自己咬上钩。因为依照谢凛谨慎保守的性格,那件事之后他是必然要确认谢云跟自己是不是真的反目的。只要他联系自己,那么谢云自然有办法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 这样的处境自跟谢云回来的那刻起楚凌就料想到了,更何况这种毫无痛苦的软禁相比曾经所受过的训练,对他而言简直比瘙痒还不如,因此除了那时不时就在脑海里涌出来几个谢云醉酒那晚的片段让他觉得既烦乱又无所适从之外,倒也安于现状。 而这种风平浪静得甚至称得上“安逸”的软禁在这天早晨他洗过澡到阳台吹风的时候宣告破产了…… 楚凌自这次跟谢云回来开始就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是具体的又想不出来。直到今天被深秋的冷风一吹,大脑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锦。 他从那次锦怒气冲冲的来质问他之后就再没见过锦。按说,锦现在才是谢云的专属家奴,正在受家主重用,不可能这么多天来在下面的院子里都看不见他的人影。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的楚凌脑海间瞬间一闪,猛然想起事发之前锦是那所别墅安全的负责人!而现在那别墅的主人死了,不管什么原因,按家法都是要治锦个失职之罪的。 更何况……死的那个人还是谢云的生母…… 楚凌心里陡然一沉,想着可能发生的几种结果,他越来越觉得脊背发寒…… 锦会在那天晚上跟他出去,有一个必要的条件,那就是锦信任他。只有锦信任他了才会在那天晚上跟他一起去酒吧并且喝得烂醉,然后他利用锦对自己的信任算计了他。而如今,假若锦在受罚,那么就全部都是因为他,换言之,是毫无过错的锦在替他顶罪! 且不论楚凌跟锦从小相互扶持的感情,单就楚凌自身而言,向来骄傲自负如他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情况。 不可以这样! 楚凌眼睛一眯猛然握紧了自己的双手,急于确认自己想法的心情转化到实际行动上就变成了他迅速的回卧室换了衣服,然后仿若无事般的打开了那扇他已经多天没碰过的房门。 他推开门,门外的看守应声转过头来伸手在他面前一拦,语气强硬,“楚先生,家主有令,不让您离开房间一步。” “哦。”楚凌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后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应声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就准备关门。 门外的男人见他回去了,也就将身体转了回去,站到了原来的位置。而就在这一刻,楚凌忽然动了,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扬手动作干净利落的一记手刀砍在了男人的脖颈处,当男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还不急发出警报,眼睛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楚凌再没停留,反手带上门便直接找到了锦的房间。打开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连空气都是冷冷清清的,显然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过了…… 这就在侧面证实了他刚刚的猜测,擅离职守加直接导致谢云生母丧命这样的罪名让楚凌不敢再多耽搁一秒钟,转身便急急的向谢家的地牢方向走去…… 他没有站住犹豫然后想到最好解决办法的时间,因为在他思考的这个过程中地牢里那个为他受过的男人便可能多一分疼痛和危险。 地牢的防火门外面同样站着看守,看见他过来,脸上快速的闪过了一丝犹疑,等楚凌在他旁边站定的时候微微向楚凌笑了一下,“楚先生,这里没有少爷的允许是不可以进的。您看……”他对楚凌说话用词还算得上客气,因为对他们这些不知道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下属来讲,楚凌如今在谢家仍旧是个身份很微妙的存在。更何况,在经过了多年的历练后,楚凌那份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势气质也让他有了不经意间的畏惧。 楚凌没说话,面无表情的脸上目光淡淡的落在对方眼睛里。洒在他身上的阳光仿佛是被冷风扫走了所有温度一样,让人觉得亮得刺眼又冷得发寒。 对面的男人忽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就在这个时候,楚凌一直随身带着的只有两枚子弹的小勃朗宁忽然滑出袖口落进掌中,紧接着他毫不犹豫的抬手,将冰冷枪口抵在了男人的眉心上—— 从眉心瞬间传遍全身的冷冰冰的坚硬触感让男人一下傻了眼!他僵硬着身体不禁懊恼着自己的大意,他原本没想过楚凌会在谢家主宅里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否则同样有枪的他不至于马上就受制于人。 他这边在懊悔,楚凌却没功夫给他反省时间。他慢慢的开口,男人只听到耳边响起一阵如同冰柱摔碎在玻璃上的清冽得毫无感情的声音:“死,或让开。” 对方鬓角渗着冷汗慢慢转动眼珠打量了一下楚凌此刻的阴沉沉的脸色,知道他是在认真的。最终缓缓的挪动脚步,让开了。 这种情况下,在责任与生命相比,自然是性命更重要一些。 楚凌警告的斜睨了他一眼,将枪口从男人的头上移下来,眼睛在锁死的门锁上转了一圈,找准位置对着门锁抬手就是一枪! 伴随着子弹撞击到金属上而发出的金鸣声一同出现的,还有坏掉的门锁上冒着的青烟…… 打开门,常年不见阳光,昏暗一片的地牢里阴冷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却安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楚凌轻轻皱了下眉,顺着青石砖铺成的楼梯下去,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被锁在角落里的锦。 昏暗中锦所在的地方亮着的那唯一一盏昏黄壁灯让此刻被吊在那里的人更加的显眼…… 而楚凌,当他借着灯光看清楚锦的状况后却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谢家针对他们这些专属家奴制定的家法虽苛刻却也不至于不近人情。如果不是犯了大错或家主气急,家奴一般是不需要赤裸着受罚的,因为家主罚家奴的目的只不过是单纯的惩戒而已,不需要羞辱。对于几乎每一个都心高气傲的他们来说,这种在诸多行刑人面前赤身裸体的受罚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羞辱。这一点,从当初楚凌叛逃被锦带回来的那次谢云都没有扒光他的衣服就可见一斑。 而此刻,被铁链缠住手腕吊在角落里的锦,竟然是浑身赤裸着被吊在那里,上身的一些会加重人痛楚的每个穴位上都深深的插着一根粗长的银针,而且全身上下都是鞭痕,看上去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银针入穴,那是什么滋味儿楚凌从来没有感受过。因为在训练营的时候带他的导师就说过,将银针插入犯错的人身体上的特殊穴位,这种惩罚方式一般不会被使用,因为烤红的银针长时间的插入人体对疼痛极为敏感的穴位,源源不断的痛楚不断的挑动刺激着人体的每一根神经,那对受刑人身体的伤害委实太大。 而此刻,被吊起的身形修长的男人此刻无力的垂着头,大概是因为距离较远的关系,楚凌竟然看不见锦胸膛的起伏,从鞭痕中渗出的血液在伤口表面结下了一层薄薄的痂,显然是已经在这样渗入骨髓的疼痛中熬了很久了…… 很难想象,那个平日里总是一张面瘫脸的冷漠而强悍的男人此刻就如同一个祭品一样被挂在那里,身上伤痕遍布,毫无生气…… 楚凌站在台阶上,看着此刻的锦,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儿猛然涌进心头,那感觉就仿佛把心放在油锅中煎过了一样让人无法忍受…… 当天的那件事就是错也错在他身上,锦根本就是因为对他的信任而毫不知情的被利用被牵连进来,此刻却要为他背负责任,承担着原本不属于他的痛楚……虽说当年因为立场不同锦对谢云出卖过他,但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在训练营里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的,那种近似于亲情的感觉经过几年的累积下来早就将楚凌心底的介怀冲干净了,如今再让他看到这样的锦,更是仿佛一记重锤猛然敲在了楚凌的脑袋上! 猛然回过神来的楚凌蹬蹬蹬的下了台阶,三两步来到锦旁边想都没想就抬手到旁边的墙上,准备解开锁链先把锦放下来再说。一阵稀里哗啦的铁锁撞击声惊动了一直没有声息的锦,他眉间轻轻的动了动,缓慢的睁开眼,费力的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尚且被好像连绵不断的疼痛折磨着神经的他混沌的眼神在接触到楚凌的背影时猛然一闪,他的喉结缓慢的上下动了向下,但几天下来滴水未沾的口中根本无法给干涩得发疼的喉结一点滋润,他停了半晌,终于扯着虚弱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干什么?” 楚凌听见锦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放你下来。” “住手。” 锦干涩却冷然的声音让楚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仍旧没有回头,就听见背后的锦继续操着嘶哑的嗓子缓慢漠然的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少爷让你来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不需要。” 楚凌苦笑一声,终于转过身去直面这个明明虚弱的要命,却还强打精神跟他逞强到甚至连说话都不愿意在中间停顿一下缓上口气的冷硬男人,看着他白的没有血色的干裂的唇和不正常潮红的脸色,终于先放下了手中的动作走到了锦的身边,“你别逞强了。从小到大,你永远都比我怕疼。” 楚凌的话剩下了一半没有说完,那就是——你只不过一直都是逞强着不愿示弱,只不过是外表坚强而已。 锦怎么也没想到楚凌会忽然说到这个,仍旧混沌不清的脑子好像被这句话触动了某根细弱的神经一样,咽下去了到嘴边的嘲讽,点点头,声音带着追忆的味道:“对,我的疼痛敏感度永远都高于你。从小到大,你的各科成绩永远都比我高,你什么都比我强,你永远都比我优秀。甚至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根本连活着走出训练营的资格都没有。但是……” 他此刻的破烂身体好像终于无法支撑他一次吐出这么多话一样,喉咙里灼灼的痛楚令他不得不停下来缓和一下,而后,他说话的声音也随着这停顿沉了下来,恢复到了先前的那种几乎要冻伤人的冷漠,“但是有一点,我现在才发现,你是永远都赶不上我的。” 锦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那一点是什么,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的看了楚凌一眼。 楚凌心里一震。他并没有傻傻的追问那是什么,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眼前插在锦身体里的银针,说道:“我先把你放下来再说吧。” “我不需要。”锦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干干脆脆的拒绝。原本干裂的嘴唇因为这个笑容再次裂开,少许鲜红从中间渗了出来,在苍白中增添了一点触目惊心的红。锦却完全不在意,他只是用他那双棱角锋利的眼看着楚凌,目光幽深的看不见底。他慢慢张嘴,缓慢的继续,“我确实怕疼,但身体的疼痛也可以让我记住这次的教训。提醒我……永远都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锦的决裂仿若在一瞬之间不经意的刺伤了楚凌。他了解锦,知道锦跟他一样没什么朋友,甚至比他更不愿意相信人。他们之间相交多年,锦对他几乎可以说是无条件信任的,而被这样信任的自己设计利用了他。这跟几年前锦对他的那次出卖不一样,那不过是个子立场不同而已,锦不曾设下圈套让他钻进去,而这次,他利用锦对他的信任为他想要的自由搭了桥,让锦成了直接导致那女人被杀的原因…… 楚凌清楚的很,锦会这么说,那么就表明从此之后,他必然会更加封闭自己的内心…… 楚凌原本就不舒服的心里慢慢的弥漫上来一种难言的滋味儿,星星点点的痛楚汇聚到一起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揪心,他看着锦,半晌没说话。当锦终于再没精力支撑自己跟他对视而垂下头去之后,终于点点头,艰涩的开口,“好,既然这样,我去找谢云。”言罢又看了眼锦的伤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地牢。 在他走后,一直无力的垂着头的锦缓缓的闭上了泛着痛苦颜色的双眼…… 第65章 牵连(下) 楚凌离开地牢后一路回了主宅。路上的时候他看了眼表,按照谢云以往的习惯,这个时后差不多就已经回来了。 楚凌进门后在大厅没见着人,随后想也没想抬脚就去了书房。 他习惯性的伸手旋转书房的门把,却没曾想门没推开旁边却想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语气冷淡而讥诮的突然道:“少爷的书房,是你能随便进的么?” 楚凌一怔,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了此刻正站在他一米开外的陈鸿正眉目冷淡讥讽的看着他。 没推开门的楚凌已经知道谢云应该是还没回来了,原本他是准备到楼下去等他的,可这好好的打算被陈鸿这么个突然袭击打乱了之后,面对对方那堪称鄙夷的嘴脸,瞬间咪了眯眼。如果说五年前的楚凌听见陈鸿这话会一声不响的转身离去,那么现在的楚凌却是截然不同了。 区区一个谢氏的老管家,在如今的楚凌眼里,什么都不是。 所以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如同水墨画一般浓重写意的眉峰被他貌似无意的斜斜挑起,勾起嘴角的弧度缓慢的拉出一抹淡淡的随意的笑,于此同时,放在袖口中的随身勃朗宁滑入掌心,他的目光慵懒的与陈鸿对视着,看都没看门锁一眼,却在唇边笑容加深的同时忽然抬手扣动扳机,一枪打上在了门锁上! 嘭!—— 纯钢的弹头打在门锁上带来的突兀刺耳的金鸣声似乎令整个谢家主宅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想象一下,在京城,有几个人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胆量敢在谢家家主的屋子里开枪的?事实上,这种突兀的、嚣张的、几乎称得上是不要命的做法,饶是陈鸿在谢家干了一辈子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周围训练有素的守卫听到来自主宅的动静,片刻就赶到了出事地点。到了之后看看对峙的楚凌和老管家两人都没伤分毫,再看看后面尚且冒着黑烟的书房门锁,领队的头上划出了黑线,这手上上了膛端起来的枪一时间是收也不是打也不是…… 陈鸿站在原地目光惊愕的看着楚凌,一向如同古井一般的眼睛里此刻也不禁露出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在谢氏的大本营里公然开枪打废了家主书房的门锁——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凌会如此果决,或者说……如此的莽撞。 而引发着一系列连带反应的楚凌本人却仿若无知无觉般的在事后推开了书房的门,转而回头对身后还没回过神儿来的陈鸿以及尴尬的端着枪对着他的一对护卫非常无辜的偏了下头,目光扫到陈鸿身上时之前那无害的眼神忽然幽幽转冷,没有一分感情的漆黑瞳仁盯着前面的老管家,微微冷笑:“不过是一道锁而已,打开,其实谁都可以进。” 如今的楚凌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动辄就被家法限制的楚凌了。他已经变了,变得很强势。他不是谢家大院里随便哪个都可以欺压的,比如眼前这个老管家陈鸿,就不可以。如今他的确是欠谢云的,但是,他不欠陈鸿或者谢家其他任何一个人的。 话落,楚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轻蔑的看了一眼陈鸿,转身,反手一甩,那道坏了锁的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令外面愣了神的众人猛然回过神来。 “鸿……鸿老……?”目睹这一切的侍卫队长硬着头皮边尴尬边犹豫的叫着陈鸿,照理说,假如没有特殊吩咐或者意外危险的话家主的书房他们是不能随便进入的,但眼前这情景谁也不好分辨楚凌进去到底是要干什么,队长想了想,这烫手山芋自然还是请示上级的好。 陈鸿看着那扇在眼前被狠狠甩上的门,轻轻叹了口气,对自己旁边的那队人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 冷漠的听着手下人的汇报,谢云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就那样漠然的走到自己的书房,推开门,径自到桌子后面的老板椅上坐下,没有看身后的男人一眼,只是玩味儿的沉沉开口,直入主题:“我记得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踏出房门一步。” 楚凌在谢云进来的时候正抱臂站在窗边看着山头的落日,听见门响和脚步声他也仍旧没有动。在谢云说话之后,他回过身来,看着这个因为处于夕阳下而显得更加落寞的晦暗不清的背影,忽然不知道触动了心里哪根神经,让他忽然有了片刻的恍惚。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仍旧是看着谢云的背影,同样开门见山:“你不应该罚他。那件事情是我造成的,人也是我支开的,这责任如何算也落不到他头上。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人来泻火的话,应该找我而不是找他。” 楚凌顿了一下,似乎是有那么些微的挣扎,但那短暂的情绪在还没有被人捕捉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背对着他的谢云只听到他仍旧平淡冷静的开口继续跟自己说:“好像——我现在仍旧是挂着你专属家奴的名头的。你要找我泻火,有的是理由。” 低低的哼笑声在楚凌说完这番话后渐渐蔓延了整个屋子,阴冷低沉的男性音调如同毒蛇口里吐的信,带着冰冷而粘腻的味道。缓缓的,谢云收了声音却没有立即说话,楚凌仍旧沉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极其敏锐的神经忽然感觉到那个背影的温度都随着这一阵笑声降低下来,明明被夕阳橘红色的光晕揽入怀里,却再没有一丝温度渗入进去…… “你还有利用价值,”半晌后,谢云慢慢的开口,毫无感情的语气如同在谈论一件此刻正摆在他面前等待交易的物品,“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你。” 楚凌一怔,还没等说话就看见谢云转动椅子,转过身来直面他。直到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楚凌才发现,那身上气势明明已经冷到冰点的男人,脸上,竟是带笑的。 谢云翘着腿双手搭在扶手上,身体以一个相当舒服的姿势深深陷入身后的椅背。他微微仰着头笑着看着楚凌,目光悠然神态从容举止优雅。总之,从他此刻的外表看起来,楚凌已经找不到那天晚上这个人醉酒的样子了。 “至于锦——犯了错,接受惩罚是理所应当的,谁都一样。”谢云顿了顿,继续开口,嘴角那么随意勾起的笑容在楚凌看来却冷漠的几乎不近人情,“我没要他的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楚凌心中猛然一沉。一阵久违了的寒气从心底的某个地方冒出来,顺着脊梁骨往上泛,直袭脑顶…… 他一双同样不露情绪的幽深双眼看着此刻的谢云,忽然发觉,此刻的情景,似曾相识……那是他刚来到谢家的时候,这男人就是这么一副优雅而戏谑,随意而冷漠的样子……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对他的态度仿佛在一点点改变,直至现在,当种种变化都潜移默化成一种本该如此的习惯之后,甚至让自己忘记了他的本性。 的确,谢云原本就是一个很冷漠的男人。除了对楚凌之外,他对谁都是一样。而就是因为这个例外,让楚凌忘记了谢云其实是冷漠而残忍的。 锦,一个小小家奴的性命,在这男人眼里,或许根本就不值一提。 楚凌与谢云对视的漆黑瞳仁忽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碎裂,但当他再开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话题却被谢云岔开了,“他……联系你了么?” 楚凌一愣,随即明白了谢云在说的人是谢凛,然后沉默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那么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已经有察觉了呢~”谢云轻哼一声,撑起胳膊,十指交叉支着下巴,唇角的弧度被隐藏在手掌之后,在夕阳即将完全淹没的时刻,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暗沉沉的让人看不清表情,“还是那样的敏锐,简直让我无从下手。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说着,谢云别有深意的挑了下眉,最后的几个字因为尾音被拖长而显得异常华丽。 楚凌皱起了浓黑的眉,他眯眼看着谢云,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你究竟想怎样?他是你父亲,难道你还想要他的命不成?!” “要他的命?”谢云一边重复一边慢慢的摇头,却并没有把话说明白。只是耸肩否认道:“不,我不会那样做。” 原本已经因为这一段对话绷起神经的楚凌在听到谢云否定的回答后,心里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那个人终究是他的父亲,而自己,却不想让眼前这男人因为一时间冲动的意气用事而背上弑父罪名而悔恨的…… 想说的话都说了之后,楚凌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会再去跟谢云说让他放了锦。谢云已经明确态度不可能这么轻易绕过他,那么依照楚凌的性子,他是不会在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上做无用功的。好在,从谢云的话里听得出他不会要了锦的命,这多少也让楚凌安心了点。 因此楚凌沉默了片刻之后,一双很复杂的眼睛深深的看了一眼谢云,微带了些不甘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的谢云的书房…… 在楚凌走后,谢云的嘴角缓缓挑出一丝冷笑—— 我的确不会要他的命。有一种人,在他们眼中,权势比生命更重要。所以夺走了他的权势,会更让他生不如死。 而谢凛,恰恰就是这么一种人。 第66章 选择(上) 楚凌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想着刚刚他与谢云的那段对话,神情不自觉的有些疲惫。 谢云不止一次的告诉他如果谢凛有所举动的话要在第一时间通知他,谢云所表现出来的急切让他越发的不安,他一如既往的反问那个男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然后,一如既往的得到了冷淡的回答—— 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了。 谢云现在只不过是在把自己当做一颗棋子,楚凌清楚的很。如果是从前,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应该想办法让自己脱离这种被动的被统治被利用的情况。可现在,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知道在那个雨夜里当他被迫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他就要对从前的那个为了自由可以不折手段的楚凌说再见了。感情对他而言那么禁忌,那么突兀,甚至是那么的痛苦和不可思议,可偏偏当那根刺扎进心里并且随着时日的增长而越陷越深知道他终于没办法逃避的时候,他再想拔出来,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东西就好像跟心脏通红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一样,连碰一碰都会隐隐作痛,何况是连根拔除? 他知道他应该为当前这团乱麻一样的情势做些什么,可事实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房间里等待谢凛的消息。 还有锦! 谢云对于惩罚锦的态度很坚决,而眼下楚凌根本就没有任何筹码可以跟谢云谈判,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救锦出来,而且当锦见到他时的态度也让楚凌很是尴尬,并且隐隐的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心灰意冷的感觉…… 楚凌闭上眼慢慢的叹了口气,然后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当他拉开窗帘想看看外面的夜空时,眼角余光忽然间扫到了窗台靠墙的那个角落里一个被折成指甲大小的白色纸条…… 楚凌目光微微一沉,脑海中瞬间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打晕了门外的看守之后去找锦,这张纸条应该就是有人趁着那个时候放进来的…… 所谓百毒之虫死而不僵,这么看来,这谢家的主宅里应该还是存在着谢凛的势力的。 楚凌这么想着,伸手拿过字条打开,没有署名的小纸条上面只简单地写着—— 家主生母未死,尸体是假。今晚子时出事废宅见。 仅仅是简单的两句话,却如同戳在了楚凌的死穴上一样,让原本镇定的楚凌身体猛然狠狠震了一下,甚至于被锐利眯起的眸子中,瞳孔都有些微微放大! 他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小小的字条上,就好像那小东西上写了什么晦涩难懂的语言一样,把前面的几个字端详了无数遍。而他一向理智精明的大脑此刻一阵混乱……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拿着这张纸条去找谢云,就像之前谢云所交代过的一样,告诉那男人谢凛联系他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谢云的生母不可能还活着,这不过是谢凛的一个让人摸不透目的阴谋而已,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脑子里那一丝侥幸的念头! 就好像是左右脑里各存在了一个天使和魔鬼在拼了命的打架,天使告诉他:“理智一点,这是个陷阱!” 而恶魔则在叫嚣着怪笑:“就算是陷阱又怎么样?如果谢云的生母没死,如果你们之间那道被你自己搞出来的鸿沟不存在了,如果真的没有死……” “别傻了!这一定是个阴谋!如果你这次走了,那你就是再一次的伤害了谢云,你们之间就更无法调和了!你应该去找谢云把纸条给他,跟谢云一起以他想要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再擅作主张让你们的情况变得更糟!” “但如果消息是真的呢?!你放弃了它就相当于放弃了唯一一个让谢云对你改观的可能!” 楚凌揉了揉在突突跳动着的太阳穴,顺势在窗边的躺椅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抵着额头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告诉自己:或者,他应该把这纸条毁了,干脆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然后躺在床上睡觉。 也许……这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方式。 想到这里,他果然把字条扔进了垃圾桶,重新躺回到了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其他的事情,以此来让自己努力的将这件事忘掉。可当他闭上眼,当周围静的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和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行走的声音,当他知道时间已经离午夜越来越近,当他再次睁开眼睛隐约的看出表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半,当他意识到如果现在还不走就来不及了,当他想到假设他可以确认消息是真的,谢云的生母真的没有死的时候……他这一晚上所有的努力都宣告破产了。 挣扎过后,他仍旧选择了听从那只恶魔的话,离开谢家去赴约…… 因为他赌不起。 在他知道他竟然对谢云有了感情之后,在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永远都无法调和的时候,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就算只是那么荒谬的一点点。 楚凌不得不佩服谢凛。因为谢凛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死穴,哪怕这真的是个陷阱,为了这个答案,他也要任性的,不计后果的去尝试一下。 打定主意的楚凌很轻易的就翻窗从房间里跳了出去。对于熟悉谢家安保状况的他而言,护卫监视器等等都不可能困住他,他有把握在不会惊动任何人任何保全系统的情况下离开了谢家主宅。 但在楚凌的身体轻盈的落地之后,他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缓慢的抬头看了眼仍旧亮着灯的谢云的书房,眼神中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复杂的神色—— 如果谢云知道了他今天晚上私会谢凛,如果他并没有找到关于谢云生母的任何线索,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势必会更加恶劣……但是,他必须去。 想到这里,他身形一动,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谢家。 楚凌一走,谢云的书房就有人敲门,得到回答后,进来的是个穿着一身黑衣,长相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进来后也不上前,只反手关了门站在门边对书桌后的谢云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家主,他离开了。要不要属下去跟着?” 谢云摇了摇头,随后摆摆手,什么都没说的示意那人离开。 当那人出去后,谢云缓慢的翻着手中的资料,黑沉沉的眼慢慢眯起—— 楚凌,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 楚凌在时间将到的时候赶到了约定的地点。所谓的出事废宅其实就是谢云生母曾经住过的那栋别墅。在一场激战之后这里遭遇了一场大火,即使是时隔这么久了之后,当楚凌踏进这栋残破焦黑的建筑时,里面地上仍旧残存着积水,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烧焦味道凉凉的卷着被火烧被水浸的木料腐朽的味道一阵阵的扑过来,一阵冷风吹过,将这个空旷残破的地方变得愈发的让人毛骨悚然…… 楚凌站在被火烤的碎裂开来的大理石地面上环视了一圈,然后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上了二楼。他脚下的皮鞋踩在被烧的只剩下一层铁皮的楼梯上,让金属焊接处发出了一声声令人牙酸的诡异声音…… 楚凌走的很慢,他一间间的看过了二楼的每一个屋子,最后在中间的房间前停了下来。这屋子相对而言被大火摧残的要少些,最起码还能看得出原本起居室的样子来。 他知道里面有人,所以他泰然自若的推门走进去,在窗边停下。环抱着双臂看着屋子里另一扇房门,微微挑了下眉毛,“我已经来了。” 被他刻意抬高了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回响起来,随后那扇被楚凌一直盯着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月光下,一身黑色云纹唐装的谢凛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谢凛,楚凌笑了。歪头耸了下肩,眼神中有了然,也有自嘲,“我就知道是你。我一直在告诉自己约我来的人是你。” 谢凛也笑了起来,他优雅的笑着悠闲的踱步到楚凌对面,隔着张桌子,他微笑着看着楚凌玩味的问道:“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你还要来呢?” “为什么不能来?”楚凌反问,然后再次耸耸肩,“你现在不会杀我的。” “哈哈,”谢凛开怀的大笑出声,伸出手指隔空对楚凌点了点,“你很聪明。好吧,聪明的孩子,现在你可以来拿跟我交易的报酬了。”说着,谢凛从胸口的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机票,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到了楚凌那边。 楚凌垂下眼皮扫了眼桌上的两样东西,却没有拿,他挑起眉毛,黑的看不见一丁点光亮的眼睛探究的看着谢凛,“你什么意思?” “离开。”谢凛敲了敲桌面,“你已经按照约定做了你应该做的,而剩下的,就是我应该做的了。你现在只需要拿着这张机票和银行卡离开这里,回到你的非洲,那么谢家训练营的名单上被除名,从而彻底洗去家奴这个身份,从此之后,你就身份就变成了谢氏在非洲的代理人。” 谢凛履行了当初跟楚凌谈好的一切条件。而楚凌,他终于自由了。 楚凌低下头,重新把目光落在机票上,他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假设,他对那男人仍旧没有感情的话。 楚凌沉默了一会,闭了下眼睛,最终把目光从那张机票上挪开了!他借着月光打量着对面谢凛那张看不出情绪的优雅而斯文的脸,眯起眼,慢慢的问道:“你说——谢云的生母没有死?” 谢凛再次大笑出声,就好像楚凌问了个多么可笑的问题一样,他笑了很久,直到楚凌的眉心逐渐皱起来的时候才停下来,“我知道你可能会因为你心中所谓的愧疚而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我的儿子,我知道它可能会带给我一些麻烦,所以我想,这应该是能让我摆脱消耗精力的‘麻烦’的一个办法。” “也就是说这句话是假的?” 谢凛耸了耸肩膀,嘴角再次优雅的勾起,却没有正面给楚凌一个肯定的答案,“你也可以这样认为。” 楚凌打量了谢凛片刻,眼睛又看了眼桌子上的两样东西,继而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谢凛闻言探究打量的目光复杂的看着楚凌,半晌,他低低的笑起来,从笑声来听,他此刻整个人的心情应该是相当骄傲而自得的:“我就知道,所有跟在我儿子身边的人,最终都会被我的儿子所收服。上一个是这样,你也是。” 楚凌心中不自觉的一颤,但他隐藏的很好。在谢凛看来,他只是冷淡的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谢凛哼笑着拉长了声音,“你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选择留在阿云的身边?你又为什么会因为我儿子母亲的生死表现的这么在意?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感情~!”谢凛慢慢的在口中咀嚼着这个让他觉得无比可笑的词语,看着楚凌,很肯定的继续道:“它是个很伟大的东西。它可以很轻易的收服曾经桀骜的人,让这个人心甘情愿的肯为另一个人付出任何东西。” “就算这样又如何?”楚凌随意的靠在的窗边,沉沉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跟谢凛直视,清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缓,让人听不出情绪,“就算我真的爱上了你儿子又如何?这有什么可以让你得意的?”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在乎的是什么么?” 谢凛忽然转换的话题让楚凌一愣,他顿了一下,接着试探着回答:“谢家?” 谢凛笑着摇头,“错,是我的儿子,谢云。我最在意的人是我的儿子。虽然你会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团糟,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说到这里,楚凌听着这个无比荒谬的说法觉得一阵好笑,但谢凛却没在意,他继续优雅的笑着说下去:“你可以爱上他,但我不会让他爱上你。这样不是很完美么?你爱上了他,你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但我的儿子他并不爱你。他不会因为你而作出不理智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你而影响到他的决策判断,你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所以,你可以选择走,当然,也可以选择留下。”说着,他伸手取过被他推到对面的机票,从中间慢慢的撕开,“因为已经发生的这件事情阿云他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我了解我的儿子。” “那么难道你就不在乎你儿子对你的感觉么?” “他对我的感觉?”谢凛慢慢重复了一遍,然后点点头,“是的,他现在很恨我,可我终究是他父亲。很多年以后,当他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会原谅一切。” 说道这里,谢凛慢慢的给这段话下了结论,带着几分骄傲,几分笃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血缘更深厚的关系。” 楚凌并没有因为谢凛这番话而受到什么切实的打击,他很镇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偏执的中年男人,沉默了半晌才用深沉的声音说道:“你在把你自己和你的儿子,都推向毁灭。” 话落,他转身往外走,坚定的声音伴随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带着某种如同在跟人宣战的味道:“随便你怎么说,对我来说,你毁了无所谓,但我不会让你毁了他。” 就在这时,一个相当讥诮的声音从楚凌背后响起,谢凛嗤笑这扬声说道:“不会让我毁了他?你觉得你有什么样的本事能够阻止这一切呢?就凭你的感情么?那是可笑且不切实际的。我了解我的儿子,就算他曾经对你有感情,现在也已经不存在了。退一步讲,就算是存在,也永远不可能了。你撼动不了他的选择,你阻止不了这一切!” 谢凛说话的时候,楚凌离开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一下,他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开这座废宅,同时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他必须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个疯狂的老头所做的这疯狂的一切!人不可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他这样做会把他的儿子推向深渊的…… 就这么想着,楚凌加快了脚步,抄小路向着谢家的方向奔去…… 第67章 选择(下) 无视了大门守卫看见他时所露出的惊骇眼神,楚凌径直向主屋走去,他走的很快,在临近主屋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谢云的书房,已经凌晨了,那里的灯仍旧大亮着,谢家的家主,仍旧坐在他的书房里。 上了楼,楚凌推门走进去,走到谢云面前,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站定,看着那个仍旧埋头在资料上听见声音头也不抬的男人,静默了一下,但很快,他淡然的,轻轻的开口:“你不应该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无论是报复还是改革,都不值得你为了他这样做。” 谢云放下了手中的笔,像没有听见楚凌说话一样,将手中的那打文件又翻过去了一页…… 楚凌皱了下眉,有些不习惯,还有些尴尬。算起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关心眼前这个男人,甚至是……第一次出于自己意愿的跟他妥协或者说是在试图软化彼此之间的关系。但很显然,他这个第一次碰了个大钉子,无论他本身的神经有多么强悍,对方那明显的不以为然仍旧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骨子里的骄傲和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定的主意让他继续说下去,仍旧用那种平稳的,淡然的,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如果你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那么你想做的一切都会是泡影。” 这时,谢云翻资料的手顿了顿,他终于从那一堆文字图片中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皮轻轻的上挑起来,他用打量与质问的眼神看着楚凌,嘴角冷冷的扬起,“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楚凌点点头,“对,我就是来还你这个‘解释’的。”说着,他扬手将那个小小的纸条弹到了谢云的桌子上。 谢云挑了下眉,拿过纸条展开,看了一眼后他重新抬起头来,微微歪了下头,“什么意思?” 楚凌耸耸肩膀,“意思就是说它是个陷阱,而我跳了。” 把纸条随手放在旁边,谢云收回手转而支着下巴,他微微眯着眼,神态看起来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缓缓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楚凌深深的吸了口气,坦然回答:“现在他肯定已经不在那了,你去那里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谢云沉默了片刻,而后他看着楚凌,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他支着头,目光有些玩味有些探究,“是什么让你相信了这么滑稽的理由?” 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楚凌漆黑的眼睛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狠狠的沉了一下!他侧了下头,并不去刻意避开谢云打量的目光,只是让额前的刘海挡住他眼中还来不及遮掩的变化。而后,坐在他对面的谢云看到他的嘴角也缓缓勾起,那是跟自己一样的漫不经心,“相信我,你不会想要去了解的。” 要不然该怎么回答呢?说自己喜欢他?别说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本身就长白无力到可笑,就算是他自己的骄傲,也是不允许他这么回答的。 他的自尊他的骄傲让他永远都不会去主动跟谢云说他喜欢上他了,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男人。 但楚凌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谢云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问出这句话的,也不会明白,谢云这么问,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们都太过骄傲太过倔强,而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在这种出于本性的骄傲与倔强中,一次又一次的—— 错过。 谢云幽黑深邃的眼睛盯着自己前面的男人,忽然之间觉得很累。他揉揉太阳穴,重新拿起笔把目光落在他的文件上,对楚凌摆了摆手,想让他离开。但面对谢云的逐客令,楚凌却没有走。不但没有走,他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到老板桌的跟前才停下来,双手撑着桌沿,上身微微前倾,线条清晰轮廓深邃的脸在对方眼前放大,他用细长闪亮的眼睛看着谢云,淡色的唇慢慢开合,“我有个交易想跟你谈。” 谢云抬了抬眼皮,无动于衷的回答:“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能做什么交易。” 楚凌直起了身子,做了无数思想斗争后终于决定下来的事情让他此刻说起来少了几分心理障碍。他仍旧是以那种挺拔的姿态淡然的,平静的,甚至是清冷的站在谢云面前,干净利落的说明他要交换的内容,“锦被你关起来了。你现在身边缺一个人——一个司机,一个保镖,一个助理。我想,我应该可以胜任。” 说着,他顿了一下,复杂的目光被隐藏在幽暗的眼底,他淡淡的在句末加上了一个久违的称呼—— “少爷,您觉得呢?” 啪——! 伴随着楚凌话落的同时,一声清脆的违和的响声忽然在偌大的书房中突兀的响起!谢云扔掉手中因为情绪失控而被他这成两截的笔,眯起眼睛目光阴沉锐利的盯着楚凌,就连四周空气的温度都因为他忽然强大起来的气场而陡然降了下来!他缓慢的开口,危险的问眼前这个男人:“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呵呵,”谢云忽然笑了起来,他听着这个让他觉得无比可笑的答案,挑起眉,讥诮的眼神懒懒的看着楚凌,嘲讽的慢悠悠的问:“是什么原因让你肯纡尊降贵的这么做呢?” 谢云犀利的用词像刺一样在楚凌还来不及防备的时候扎进楚凌的心里,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纡尊降贵么? 脑海中瞬间闪过从认识这个男人之后所发生的种种,楚凌在心底低低的苦笑。他曾经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家奴,现在的确是跟从前不一样了,而这个“不一样”却是谢云给的…… 如今,这句话从谢云的嘴里说出来,听到楚凌耳朵里,那就是让他说不出来的讥讽…… 楚凌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的握了一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以此来平复他内心翻滚的负面情绪,而后,他定了定神,把他原本打算想说的东西说完,“交易的对象就是锦。” “哈哈!”谢云忽然大笑出声,他看着楚凌的眼中带着嘲讽的不可思议,慢慢的咀嚼楚凌话里的意思,“你以为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做家奴就可以让我放了锦?” 见楚凌没说话,谢云姿态很悠闲的摇了摇头。片刻后,他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暗沉沉的目光盯着楚凌的眼睛,很严肃的继续说道:“是他的失职,一切理由都不是理由。他不应该轻信于任何人,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职责。在第一遍电话没有接通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所有可能的原因,他就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失职就是失职,没有任何借口。” 这就是谢云,一个冷漠甚至残忍的家主。他唯独另眼相看的只有楚凌一个而已,因为他对楚凌有感情,所以他对楚凌是特别的。至于其他人怎么样,对他来说都无所谓。生死或者奖惩,一切都按照规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一点的怜惜和仁慈。 这一点,拿出曾经楚凌出逃时谢云对楚凌的态度与如今锦犯错谢云对锦态度相比较一下,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出结论。 大家常说“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其实这道理每个人都在脑子里记的滚瓜烂熟,然而当这个错误来临时,却很少有人可以避免。 就像此刻的楚凌。 当他真正读懂谢云曾经所给他的这份特别并且开始感动以后,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人都不可能回到过去,而那份特殊的对待,他再也无法拥有…… 微微的刺痛与一种形容不出的酸涩感一同在心底泛上来,那感觉就想浑身的衣服被水一寸寸浸透一样,附在身上难受的要命。楚凌闭了下眼睛,吐了口气,竭力的把他的声音和语速维持得跟刚才一样,“我并没有让你放了锦。” 谢云挑眉,“说明白点。” “回营。”楚凌暗地里狠狠咬了咬牙,才让他强迫自己把这句话说得足够完整,“把他送回训练营。这样既可以作为对他失职的惩处,也可以放过他一条命。” “回营?”谢云语调微微上扬着,语气很耐人寻味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似笑而非的看着楚凌,“你要明白,他回去了之后,他是生死,就不是我能说的算的了。” 楚凌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一旦回到训练营,生死是由总教官说了算的。” 谢云歪着头,说话的语速很慢,带着几分探究的玩味,“你明白就好。那么你还要坚持让他回营么?” “是。”楚凌很肯定的回答,甚至于,仔细看他的表情,谢云竟然在他的脸上找到了恳求的神色。 谢云思索着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点点头,吐了口气,相当无所谓的给了楚凌他所希望的答案,“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是你帮你朋友所作出的最好的选择,那么我同意。”他又顿了一下,轻视目光无声的落在楚凌脸上,话里面带着的很深刻的指责让楚凌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震动了一下!“我以为你对他是特殊的。我以为~他把你当朋友,而你也会把他当朋友,但是看来我想错了。是不是你对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如此?一旦没有办法拯救的时候,就会选择抛弃?” 他借这件事情在指责楚凌曾经做过的事情。而此刻的楚凌,他只能用尽力气压抑住眼底马上就要泛出来的酸楚,忽略胸膛里那颗似乎马上就要抽搐成一团的心脏,强自镇定的维持自己表面的平静,淡漠的回答谢云,“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就算是吧。” 话落,他再也不想面对这个男人。他无法再强迫自己站在他面前面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钟!因为他怕内心里被他忽略的压抑的东西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他怕暴露出另外一个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熟悉的、脆弱的、可笑的自己放在谢云面前,来忍受对方或许会更加轻蔑的嘲讽! 所以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转身离开的谢云的书房。他让自己的姿态步伐看起来仍旧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甚至已经在微微发抖了…… 他知道这感情来的太快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他也清楚不应该让它在心底滋长的如此迅速,但这种理智在他面对谢云的时候,在他响起某些事情的时候,全都像被火煅烧的玻璃一样,不堪一击的瞬间碎裂成了无数块…… —————————— 当锦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他感觉着周围的环境和空气,然后发现,他此刻待的地方竟然不是那个冰冷阴暗而潮湿的地牢!在里面被铁链勒着手腕掉了好几天以至于全身的骨头都僵硬刺痛的他死去活来之后,当加注在身体穴位上的银针不断打破他对疼痛的忍耐上线之后,当他感觉着身上被鞭子划出来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之后,当他感受到身下是柔软的床,上面是温暖的杯子的时候,那种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的说不出的喜悦和苦涩让他疲惫的破烂身体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接着,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房间里熟悉的天花板,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当他重新睁开眼睛再去看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一切仍旧是自己所熟悉的。当然,同样熟悉的还有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的,脸上带着点歉疚的沉默男人。 在目光接触到楚凌的时候,锦的猛然一惊。但随后,他收起了眸子中的诧异,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昔的那双冷淡的眼。他扯着干裂煞白的唇开口,以往冷淡磁性的声音此刻难听的犹如破锣,“我怎么会回到这里?” 楚凌微微苦笑看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体力透支而跌回床上锦,想着如今的锦一定不希望得到他的帮助,所以仍旧淡漠的坐在椅子上,闻言只是平静的回答,“我跟少爷做了个交易,让他改变了对你的处罚方式。” “没必要。”锦断然拒绝,“我不想,也不会承你这个情。任何处罚的方式对我来讲都无所谓。如果少爷真的想让我死,那么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是的,对他来说,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他终于不需要再对一个家族或者某个人忠诚,死了之后,他或许就可以为他自己而活了。 这对他而言,挺好的。 锦想着这些,眼底逐渐蒙上一层隐约的解脱甚至是向往的色彩在被楚凌眼尖的捕捉到以后,那打心眼里泛出来的酸楚令楚凌的手指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紧紧的盯着锦的眼睛,轻轻的开口,“换一种处罚方式,也许你并不想接受。” 锦疑惑的皱眉,“什么?” 楚凌猛然吸了口气,微凉的空气沿着嗓子眼一下子灌进肺部,让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对锦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我……建议少爷,让你回营。” 一瞬之间,原本安然躺在床上听楚凌说话的锦全身刹那僵硬,他猛然睁大眼睛震惊的,不可思议甚至难以置信的看着楚凌,脸上的神色瞬间闪过一丝恐惧,他哑着嗓子很激动的几乎是在对楚凌怒吼:“你没有权利替我选择!”这句话说完,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悠远,他用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惧怕口吻梦呓般地喃喃着后面的话,“你明知道的……我不想见到他……” 楚凌仰头闭了下眼睛,他在锦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的攥着拳头,酸涩的感觉从胃里泛上来,令楚凌的嘴里微微发苦。但他仍然让自己的思维和言语都尽量的理智,“见他,或者被挂在地牢里慢慢耗死。你理智一点,人,毕竟是活着才会有希望的。” 锦拖着没有一丁点力气的身体躺在床上疯狂的摇头!就连楚凌也很难把此刻躺在床上的他和之前那个冷漠的面瘫男人联系在一块。他此刻如同一只被吓怕了的,扎了毛的小野猫一样,瞳孔里盈满浓浓的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惧怕,眼中充实着疯狂的对楚凌大声道:“我欠谢家的,我可以用我的命去还!但是我不要那样活着!” 面对锦的目光,楚凌瞬间闭上了眼睛,咬着牙语气肯定的劝慰,“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你回去……一定不会死。” 由于疯狂的挣扎,锦锁骨下被上了药的伤口从今绽裂开来,殷红的血液沿着深刻的伤口渗出来,触目惊心。 楚凌不得不伸手按住他的肩头,幽深的看不见底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锦,一字一句的跟他说:“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你活着。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但如果是你自己选择死,那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你可以回到训练营之后再没见到他之前自杀,如果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我的一切力量尽可能的让你活下去。我建议少爷让你回营,是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让你死。” 楚凌顿了顿,感受着手下身体的颤抖,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曾经有个男人告诉我,‘想跳出去,就向前走吧’,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你。”说完,松开压着锦肩膀的双手,再不管床上的人是何反应的离开了锦的房间,在他身后,房门“嘭”的一声被甩上了……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楚凌猛然转身靠在了墙上,身体全部的力气好像都被刚刚那一段对话掏空了一样,此刻似乎再也无法支撑这个身体。他靠着墙无声的粗喘着气,他简直不知道刚才在房间里他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保持那表面的强自镇定! 他看着他从小到大的,直至现在已经产生了这么深的隔阂的,唯一的朋友那么恐惧那么痛苦,而这些痛苦,都是他造成了!……他刚刚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压抑着没有让自己在锦的面前崩溃,理智的处理了这个问题。而当他离开那个屋子,所有的面具都在瞬间土崩瓦解了…… 两天后的早晨,当谢云吃完早饭坐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小厅里看报纸的时候,谢家后面修建的足够直升机起降的停机坪上迎来了一阵轰鸣声。 谢云听见声音抬头与站在屋子一角的,已经恢复了专属家奴身份的楚凌对视了一眼,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了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他与楚凌对视着,直到楚凌因为某种原因而挪开视线,才淡漠的对楚凌吩咐,“他们来接锦了,去让人把他带过来吧。” 楚凌压下心里莫名其妙的揪疼,点点头,转身去打了内线电话。 两天的时间对于受了重创的锦而言完全不够让他恢复体力。他几乎是被人拖着来到这里的,楚凌看到锦的身体在轻微的发抖,他进来之后就不声不响的靠着身边侍从的支撑虚弱的站到了一边,垂着头,没有看屋子里面的谢云或者楚凌一眼。 锦到不久,走廊的另一边就响起了一阵快速而规律的军用皮靴踏在地板上所特有的,干净利落的哒哒声,几乎是转眼间,这声音的主人已经到了门口。小厅的双开大门是敞开着的,但他仍旧抬手规律的敲了三下。 里面的谢云见了他温和的笑了笑,点点头,“阎五,进来吧。” 被谢云唤作阎五的男人点了下头,重新迈开步子这才走了进来。他是个很高大的男人,有着一双很深刻的浓眉,一对很黑很黑的反射不出任何东西的犀利眼睛,一个鼻骨高耸线条深刻的鼻子和一张由于常年吸烟而微微泛紫但形状足以令少女幻想的唇。他脸上坚硬的线条甚至称得上锋利,身上穿了身迷彩,脚上踩了双军靴,身上带着一股子常年游走在危险中的血腥与冷然气。随着他的进入,整个房间的人,除了谢云,就连楚凌,在目光接触到他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的转移了视线…… “属下见过家主。”他很规矩的弯腰跟谢云行礼打招呼,谢云平淡的受了,点点头,脸上带着笑,看了锦一眼,慢慢说道:“阎,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来接人。” 阎五也笑了笑,“在训练营待太久了,就想出来转转。” 锦在阎五进来的时候就推开了旁边搀扶着他的侍从。他挣扎着用了浑身的力气靠着自己的力量在一旁站的笔直,垂着头抿着唇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同时竭力的使自己因为伤势所导致的粗重的不规律关系平稳下来。而他这个绷直了身体的站姿直接导致了他身上无法包扎的鞭伤绽裂开来,丝丝的血迹很快渗透了身上穿着的黑色衬衫…… 伤口叫嚣着一阵疼过一阵,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突突的狂跳着。锦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持这样的标准站姿战栗多久,但只要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还在,那来自于骨子里的深切的恐惧就让他不敢挪动一分! 他的神经的确很强悍,但那来自于身体的自然反应却在疯狂的对这种行为进行疯狂的抗议! 他开始听不清谢云和阎五的对话了……血从身体上的各处伤口往外渗。开始的时候因为黑色衬衫的遮挡而让人难以发觉,而此刻小厅里已经逐渐弥漫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锦的身体轻微的晃了晃,但在下一秒,他狠狠的咬了下自己的舌头,以此来让自己保持多一会儿的清醒。 淡淡的腥味中断了谢云与阎五之间的对话。阎五锐利的视线终于像锦的方向瞟了一下,然后他用如同大提琴一般低沉浑厚的声音对谢云说道,“家主,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把人带回去了。” 谢云优雅的笑着点点头,“请便。” 阎五再次对谢云行了个礼,接着两步走到锦跟前,沉默的目光在锦的身上扫了一圈,接着便忽然弯腰,毫无预警的把手放在了锦的脖颈和膝弯处,竟然把锦整个人横抱在了怀里! 看见这一幕,谢云诧异的挑起了眉,随后又看了楚凌一眼,了然而玩味的笑了起来。而楚凌,看着阎五对锦的态度,终于悄悄的松了一直憋在胸口中的那口气…… 锦在男人向自己靠过来的时候狠狠吞了口口水,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认命的闭上了眼,而此刻,当他猛然惊觉眼前这不按理出牌的男人到底干了什么的时候,猛然惊愕的睁开眼,他强迫自己不要逃避阎五的目光,被阎五抱在怀里,全身僵硬的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总教官,请您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闭嘴!”阎五狠狠的瞪了锦一眼,冷凝的声音令怀中的身体几乎是无法控制的一颤。而后,锦就真的任由男人抱着,不再说话了…… 直到停机坪上再次响起直升机轰鸣的声音的时候,谢云缓缓的喝了口咖啡,翘着腿看着不远处仍旧站在那里的楚凌,轻笑着慢慢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楚凌听着那轰鸣声渐渐远去,点点头,垂下了眼,只说了一个字,“是。” 谢云耸了耸肩,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华丽的语气听起来带着悠然的无所谓,“既然我的前家奴已经被接走了,那么你也应该履行接替他的职责了。”说着,谢云回头看了看墙上的表,慢慢说道,“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你觉得这就他来说是一个好的选择的话,那此刻你就应该代替他干活儿了。”说完,谢云转身径自离开了房间。 楚凌一直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而后快步跟上了谢云…… 他跟在谢云身后,用那种让人很难读懂的,很深邃又带些悲伤的眼神看着走在他前面的男人挺拔宽阔的背影,轻轻的挑起唇角,勾出一抹骄傲的微笑—— 谢云,我不会让你毁了你自己的。 我爱你,与你无关。 —————————— 锦跟着阎五回到了训练营,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是他被带到的地方却不是学员的宿舍或者地牢,而是阎五——这位整个谢家训练营的负责人,他们总教官的独立宅院! 往昔令他不愿去回忆的某些片段和画面不受大脑控制的一点点从脑海深处死灰复燃,深埋在骨子里恐惧让他直到被阎五小心的安置在床上之后都无法放松僵硬着的身体。 阎五把他安置好后到厨房去热了被牛奶,回来后将托盘放在了床边的小柜子上,却没有立即让他喝下去,伸手温柔却不容反抗的褪去了锦身上染血的衬衫。 除去了衣料的遮掩,锦身上遍布的再次结了一层薄薄血痂鞭痕令阎墨顿时皱起了锋利浓重的眉,连着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是陡然沉了下去,“告诉我,你都做错了什么?” 赤裸的上身暴露在阎五的眼下,这种认知让锦僵硬的垂下了眼,强迫着自己用一如平常一样的漠然声音回答问题,“轻信于人,当值时醉酒失职至家主亲人惨死。” 阎五面对这种预料之中的回答显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好像很了解锦,以至于他不愿也不会再花功夫等着锦把他想要的答案说出来。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锦扎人的短发,“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告诉过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置于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之中,要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这亲昵的可能预示着某种更加深刻的运动的动作对锦而言就想被毒蛇缠住了一样,冰冷黏腻的感觉从脚底瞬间爬到头顶!那种心悸令他扭头甩开了阎五的手掌,他别过头,不去看阎五,冷淡的回应,“我的事不用你管!” 啪!—— 锦的话音还没等落地,阎五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已经猛然扇在了锦了脸上!锦被他打得一个趔趄,原本靠着床头坐着的身体猛然栽倒在床上…… 但阎五却没有给锦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伸出手臂,有力的手指捏住锦的下巴强迫他重新坐起来,看着他流血的嘴角,阎五严肃的目光带着警告,“在你自不量力的说这句话之前,最好先给我想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四十九章暗杀 自从五年前离开北京到非洲去的时候开始,楚凌就再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重新回到谢云身边,为他做事。但事实上,五年后的今天,他仍旧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仍旧是为谢云关上后座的车门,自己仍旧是坐在驾驶席上发动了引擎。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或许只有一点,就是这一次,他是自愿的…… “楚凌。”靠在后面闭目养神的谢云忽然开口,沉缓的声音令楚凌回过神来。 楚凌沉默了一下,随即从后视镜上看了后面一眼,淡淡的应声,“是。” “阎五和锦的关系,你早就知道了。”谢云仍旧闭着眼,平静到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让楚凌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这个早就已经知道了的答案再说出来。 “是。”楚凌同样平静的回答,打着方向盘平稳的转了个弯。 谢云的嘴角微微上挑,淡淡的笑容挂在没有表情的脸上,莫名的让人觉得诡异。他缓慢的开口,低沉的声音像直接震动在人的耳膜上一样,“你又摆了我一道。” 楚凌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僵,但被他很快的调整了过来,点点头,不想多说什么的楚凌坦然承认了,“是。” “……”还想再说什么的谢云忽然被手机的铃声打断,他皱了下眉,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了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总裁,集团元老会又有人来了,您看……” 打电话来的人是谢云的秘书,她口中所谓的元老会也就是谢氏多年发展下来一直留在集团里拿着部分股份的老人。多年来一直跟着集团风风雨雨走到现在,多被家主重视。时间久了,位份高了,人自然也就开始倚老卖老了。谢云上任后对他们的疏远原本就让他们不满,如今因为谢云和谢凛这场父子之间的战争,谢云在对谢氏的改革中换下了大批在聚集在权力中心的老人,拿回了他们手中的大部分股份。也正是因为这改革触及到了元老会的根本利益,所以这帮人自然是不可能在坐在家中坐以待毙的。 谢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懒洋洋的看着窗外,微微冷笑,“又来了?那就让他们等着去吧。” 楚凌也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对谢家如今的情况也知道的很清楚。他等谢云挂了电话便开口劝道:“他们联合起来就是一股很大的势力,再这么僵持下去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动了谢氏的元气。少爷您不如现缓和一下如今的气氛,最起码,先把那些元老的利益让出来。” “一次妥协就意味着次次妥协。”谢云冷哼着慢慢说道,“对待那些老家伙就不能让步,否则他们会变本加厉的。” 楚凌闻言沉默了片刻,他抬手将垂下来挡住眼睛的刘海顺到一旁,下面漆黑的眼珠上下一转,随后问谢云,“那现在您打算怎么做?” “对待他们,自然是杀鸡儆猴的方法更好用些。”谢云偏了下头,越发幽深的眼睛带上了几分残忍冰冷的笑意。他伸手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从后面递给楚凌,“你去把,做的干净利落些。” …… 谢云让楚凌去杀的人是一个叫梁辉山的大概六十岁上下,微微发福的老头。他跟着谢凛奋斗了一辈子,是谢凛的嫡系,并且跟谢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那帮闹事者的领头人。 照片背面有地址,所以楚凌找的并不困难。而当他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出现在别墅主人面前,并用已经上了膛的勃朗宁抵住他眉心的时候,这位年近花甲的胖老人从神情上来看,对于楚凌的出现和如今的情况似乎并不意外。 他抬手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在楚凌见他动作瞬间就要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另一只手忽然左右摇晃了两下,阻止了楚凌的下一个动作,“噢,别紧张小伙子,我并没有想要反抗你。” 楚凌沉着眼睛没有说话,勾起嘴角,食指扣着扳机一点点的用力—— 梁辉山听着耳边细碎的弹簧绷紧的声音,面不改色,“你以为我是为什么那么固执的反对家主对谢氏的重整?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解决不了这个根源,就算你杀了我也还会有其他人站出来说话。要知道,你们不可能杀光所有人。” 他说完这话,楚凌眯着眼睛细细的在梁辉山的脸上转了一圈,而后他忽然把扣着扳机的手指松开了。他在对方的脑门上没有看到一丝渗出的冷汗,没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点慌乱恐惧的眼神。楚凌清楚,没有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还能表现的如此镇定,眼前这个人敢这么说话,那么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他手上真的掌握着什么谢云,甚至是谢凛都不知道的谢氏更深处的秘密。 “你什么意思?”楚凌眯着眼睛,沉静缓慢的开口问。 梁辉山意料之中的笑着抬手拨开了楚凌顶在他额前的枪口,偏头指了指一旁的沙发,憨厚的笑着对楚凌邀请道:“年轻人有没有兴趣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 …… 楚凌回到谢氏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员工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偶尔的一次不知道源于什么的骚动令这座沉浸在紧张气氛中一整天的办公大楼气氛稍微活跃了起来。 楚凌刷了卡,进入了能进谢云办公室的专用电梯,然后脚步不停的到了谢云的办公室。 谢云果然还没走,顶棚的吊灯把整个办公室照的亮如白昼,他进门的时候,正看见谢云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单手敲着键盘。桌角放着的那杯咖啡已经凉了,看样子,他连动都没动过。 楚凌走过去,无声的叹了口气。从他待在这男人身边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看见对方待的最多的两个地方就是谢家的书房和谢氏的办公室。他隐隐的觉得谢云总是用一堆好像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来强迫自己转移对其他事情的注意力,作为一种永远都把自己伪装的坚强淡漠的工具…… 想到这里,楚凌心里忽然有点泛酸。他走到谢云身边,慢慢的伸手,轻轻的放在了谢云的太阳穴上,他想轻柔的为谢云按摩按摩头,也许有那么一会可以让他放松下来。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虽说无论是动作还是力道都足够轻柔,但对于把精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的谢云来说,还是有些突兀了。谢云先是一愣,当他抬起头目光接触到楚凌那双被刘海挡住的晦暗不明的双眼时,眼中的惊愕逐渐淡去,放下了自己掐着眉心的手指,缓缓的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一阵异常舒服的感觉随着楚凌按压着太阳穴的指尖传进谢云的大脑,身后人微凉的手指配合着适当的力道技巧性的按摩令谢云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一旦放松了精神,一天积累下来的疲倦就瞬间袭来,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舒服的叹了口气。 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里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轻浅的呼吸声传入对方的耳朵里,声音微小的震动频率在空气中一张一缩,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 半晌,谢云深深的吸了口微凉的空气,睁开眼睛,用略带疲惫的沙哑声音慢慢问楚凌:“事情都办好了?” 楚凌垂下的眼里迅速闪过了一丝让人来不及捕捉的异样色彩,但遗憾的是背对着他的谢云没有看到。随后,他平静的开口,回答谢云的声音是他一贯的清冽干脆,“办好了,很干净,没留下痕迹。” 谢云点了点头,再次缓慢的闭上了眼,慢慢绷起的神经再次渐渐松懈了下来……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丝安详温馨的气氛,一个人静静的享受,一个人静静的服务,如果忽略楚凌眼眸中透露出的那复杂的哀伤,也许会让人们以为这是很相爱的一对恋人。 …… 梁辉山的死讯一传出,谢云明显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硬态度终于让原本几乎要把谢氏总部闹翻天的老头子们暂时消停了下来,因为他们不确定在闹下去,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这样的局面是谢云想要的,集团的改革依旧在按照谢云原本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那些丝毫没有减轻的工作量在有了楚凌的帮助后,谢云所要处理的东西就比原来少了很多。相对而言谢云在办公室和自家书房的时间就简短了很多,这让谢云不得不承认,无论在哪个方面来看,楚凌确实是个人才。相应的,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谢云看着楚凌的眼神也从之前的淡漠变得越来越深邃不明起来…… 第五十章苦果 这一天,谢云难得的放了自己一天假,楚凌也就借着这个机会脱开了身。他没有知会谢云,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谢家大院,约了一个人—— 温子渊。 接到楚凌电话的温子渊简直找不到能用来形容他那一刻心情的词汇!在他上次到机场去追楚凌,结果没有见到人的时候他就强迫自己对这段单方面的感情死了心。那种告诉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楚凌的强烈预感,令他不得不将脑中的那个倔强的影子埋藏在心底。这五年来,他有过两个女朋友,他以为他可以以此来忘记那个男人,可事实上,当初楚凌遗落在他车上的那条链子他却至始至终都戴在身上,不曾离开过…… 但他竟然在五年之后的今天接到了楚凌约他见面的电话!这让这个已经快三十的男人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就如同毛头小子时代才会有的一种惊喜与忐忑。 楚凌到的时候,温子渊已经坐在定好的位子上等他了。仍旧是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他看到楚凌进来,远远的就站起身来迎他。那与谢云截然不同的温暖笑容总会给看的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楚凌笑着拉温子渊坐下,没等温子渊开口便先带着点歉意的笑道:“上次有事走的太急,没来得及跟你告别,心里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如今回来了,当然要当面跟你说声‘抱歉’。” 温子渊原本温和的带着笑意的看着楚凌的眸子闻言忽然飞快的亮了一下。他垂下眸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想了想,慢慢的伸手入怀,将那条一直贴身带着的刻着楚凌名子的链子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抵到楚凌面前。他看着手心里亮晶晶的小东西,温吞的笑容里忽然有些落寞,但这次能够意料之外的再次见到楚凌,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即便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对方不会接受,他也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这条链子是你受伤那次我在我车上找到的,开始私心作祟想留在身边没舍得给你。后来追你到机场,想把它还给你,结果……”温子渊苦笑着摇头,“却没见到你。” 楚凌看着温子渊手中在灯光下闪耀着晶亮亮光芒的链子,眼神猛然一镇! 这链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自从上次遗失之后原以为不会再看见了,却没成想竟然在温子渊这里…… 他目光深邃的看着那个父母留给他的刻着他名字的小东西,沉默着想了片刻,最终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把目光从链子上移开,看了眼温子渊一直擎在那里的手臂,又看了眼仍旧优雅微笑的温子渊,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后平静的开口,“如果不嫌弃的话,这条链子就送给你吧。” 温子渊猛然睁大了眼!他愣愣的,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凌,一时间反映不过来楚凌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意思! 他明白这条链子对楚凌而言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当初丢了它时楚凌顶着上找了很久时的急迫。可现在,他竟然要把这条对他而言那么重要的链子送给自己……这让喜欢楚凌的温子渊不得不生出了一些原本他想都不敢想的想法…… 或许……经过这五年的沉淀下来,眼前这个倔强的男人对他也有了什么说不清的情愫?…… 有一句话谢凛说的很对,感情,确实是一个可以冲昏理智的人头脑,并让之沦陷的武器。 楚凌那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令这次见面对温子渊而言过的很快。就在他们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楚凌的眼角余光瞄到了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温子渊眸子里那抹温润而炽烈的目光…… 当楚凌又一次回到谢家大宅时已是黄昏,温和的余晖照射在这栋原本有些沉闷阴郁的建筑上,平添了些许暖意。 夕阳下有个高挑的男人做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楚凌知道他在等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后楚凌缓步走了过去。 “做什么去了?”见到楚凌后,谢云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 楚凌没有马上回话,径自走到谢云的对面坐下,抬眼看了看石桌上那早已凉透了的茶杯皱了皱眉头,因为那标志着谢云已经等了很久了,随后他开口道“约了个许久没见的朋友,聊聊天。” “朋友?”谢云重复着,歪着头透仿佛在思考楚凌在这除了锦还有谁能算的上是朋友,随即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点了点头,算是对楚凌刚刚回答的认同,不在谈论这个话题,谢云站立起来对楚凌发号施令般又道“跟我上来,我有事情交代你做。” **** 楚凌最近跟温子渊走的越来越近,只要能离开谢云,只要一休息,他就会约温子渊出来见面,楚凌这样的态度,自然而然的让温子渊产生了一丝悸动。 楚凌在陪着谢云忙了一天之后又一次的约见了温子渊,两个人已经聊了几个小时,温子渊看了看表,遗憾的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开口对楚凌道“阿凌,真想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我需要回去陪我父亲。” “没关系。”楚凌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有些好奇的问“陪你父亲?看的出来,你和你父亲的感情很好。” 温子渊点了点头,笑容不减只是神情带着些追忆轻柔的道“是呀,我母亲生我之后就去世了,一直是父亲带着我” 闻言楚凌长叹一声道“真羡慕啊。听着你谈论你父亲,我就很是羡慕你,那天带我去见见你父亲吧,我想看看一手把你养大的人。” “你要见我父亲?”温子渊显的有些惊奇,当他察觉到这句话的深意之后惊奇就变成了惊喜,他那双温柔的眼眸闪亮亮的看着楚凌,无言的想要求证着什么。 楚凌的脸颊有些泛红,他垂下眼睛避过了温子渊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的开口道“我是个男人,就怕你父亲不能接受……” “不会的”温子渊很肯定的回答这句话的同时伸手握住了楚凌原本很随意的放在桌子上的手。 楚凌身子一僵,却并没有挣开温子渊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只是有些不自然的用另外一只手拿气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就在楚凌低头喝茶的时候他没有看到,温子渊已经绕过桌子走到了他面前,然后温柔的抬起楚凌的脸,低下了头,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楚凌的双唇上。 面对温子渊那突如其来的吻,楚凌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惊骇的神色,随即皱紧了眉头,好似犹豫着推开还是不推开,握紧了那只没有被温子渊抓住的手掌,骨骼突起,仿佛极力的在忍耐着什么,最终并没有推开温子渊。 仿佛感觉到了楚凌的不适,温子渊很快便结束了这次亲吻,他抬起头,拥认真且低沉的语气道“我父亲会喜欢你的,只要是我真心喜欢的,他都会喜欢。” 楚凌与温子渊的脸离的太近了,近到温子渊说话吐出的热气都能让楚凌清晰的感觉出来,楚凌将头往后躲了躲,随后不知所措的一下子站起身子,有些羞涩的对温子渊说,“我们出去吧,你不是还赶着回家陪你父亲。”随后逃跑似的快步走像外走去。 “呵呵”站在后面的温子渊一脸笑意的看着楚凌的背影,多少次了,他在梦里梦到的情景今天竟然实现了,楚凌的羞涩,楚凌的味道,楚凌的眼神,楚凌的声音,都是让他魂牵梦绕的东西,他现在简直有种不真是的感觉,最终温子渊举步追了上去,他会好好疼爱他身前的那个人,因为那会让他幸福。 …… 被温子渊驱车送回谢家,楚凌觉得很疲惫,拖着疲惫的身子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却被告知谢云在等他。 楚凌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表,发现又一次凌晨了,他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谢云,自己已经尽量分担他的工作了,为什么他还工作到这么晚,难道这个男人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以为自己的身体怎么搞都不会跨吗? 楚凌有些恼怒,但是可能他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为什么会这么替别人担忧,他抬脚快步向谢云的书房走去,决定与谢云好好谈谈身体的问题。 谢云的书房还是暗暗的,偌大个书房最明亮的地方还是书桌上点着的那盏台灯,谢云正坐在那,拖着下巴,紧紧皱着眉头好想在思索着什么。 气氛有些不对,楚凌明显的感觉到谢云现在的神色有些不正常,他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问“你找我?” 谢云抬头,直视着楚凌,那锐利的眼眸中竟然让楚凌看见了几条血丝,楚凌一惊,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开口急切的问“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谢云讥讽的冷笑一声,接着,没有任何征兆的站起身来,猛的抽了楚凌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毫无防备的楚凌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嘴里产生了些许血腥味儿,他震惊的看着谢云,完全不明白着一巴掌是为了什么。 “哼!”谢云嗤笑,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照片向楚凌的脸上砸去。同时开口道“自己看看,这可不可以消去你脸上那无辜的表情?” 楚凌接着照片,借着台灯的余光低头看,那是一张他与温子渊亲吻的照片,脸色瞬间惨白…… 沉默良久后谢云打破了,他走到楚凌面前,猛的拎起楚凌的衣领向那宽敞的写字台狠狠的摔了过去,身子也顺势压在了楚凌的身上。 楚凌一惊,下意识的挣扎着,但是没有用,谢云好像早做好准备般将他压的死死的,楚凌慌了,沉着脸开口问道“你做什么?” 谢云低下头,将嘴唇靠在楚凌的耳垂旁边,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贱人!” 楚凌全身一颤,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肯吐出一个字。 见楚凌不肯说话,谢云的怒火更是抑制不住的向上翻腾,控制不住自己的狂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话呀!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很急,声音粗重,一字一句的都敲在了楚凌的心上! 楚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压下心中泛起的酸痛,接着才坚定的一字一句的道“谢云!你失态了,我和谁做什么,你以什么立场来管?” “我以什么立场?”谢云像是楚凌也是像是问自己,他的手渐渐收紧,就在楚凌以为自己的骨头都要被谢云捏断了的时候,又传来了谢云的声音,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恨意“以一个愚蠢的曾经被你爬上过床的男人的立场可以吗?或者你觉得爬上我的床已经没用了,所以要再次张开双腿往别人的床上爬?!” “够了!谢云,侮辱我的时候会让你感觉到快意吗?自始自终你让我解释过一句吗?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就薄弱到这种程度吗?” “哈哈哈!”谢云苦笑着道“楚凌,你要我的信任,但是你做出过让我信任的事情吗?那怕只有一次!你给我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闻言,楚凌瞬间闭上了双眼,原来是自己一次次的将他们之间的信任磨的精光,最终由自己承受自己造成的苦果! 第68章 走火 “怎么不说话了,嗯?”谢云扭着楚凌的手臂防备着他所有可能的反抗,见楚凌忽然沉默不语,他冷笑着,再次将唇覆在对方的耳垂上,他慢慢的吐气,暧昧炙热的气息混合漠然冰冷的笑声,强烈的危险气息令被他压在身下的身体忍不住轻轻战栗,“在外面跟温子渊不是有说有笑的?现在摆出这么一副被人奸污了的贞烈表情给谁看?” “谢云!”楚凌闻言猛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谢云刻意的露骨的羞辱而愤怒的赫然多处了几条血丝!他皱着眉眯着眼,布满红线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在他身后恶意微笑着的谢云的眼睛,咬着牙,控制着自己最后一星半点的理智想跟谢云解释。他不自觉抬高的语调,尾音中隐含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你不能这么侮辱我。我……” “我不能?”谢云冷笑着缓慢的打断了楚凌的话,在他阴沉的看不见眼底的眸子危险的挪到楚凌此刻微张着的唇时,谢云忽然朝楚凌扑了过去!那真的是扑,如同一头健硕强壮的狮子在草原上猛然跃起,在瞬间捕获猎物的同时一口咬住猎物的脖子! 谢云突如其来的灌注了全身所有力气且既有技巧的袭击令毫无准备的楚凌刹那丧失了抵抗权!被谢云抓着手臂,对方的强大的爆发力在把他狠狠甩在桌子上之后又让没有重心的身体滑出了老远,肩膀好巧不巧的撞上了长桌角落的台灯,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后,书房里唯一的光源也在倒霉的被牵连后香消玉殒了。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乍一失去台灯,书房里迅速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黑暗中。 在柔软的腹部因为磕在坚硬的实木桌沿上而带起的一阵抽痛中,楚凌听到谢云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的冷漠重复,“我不能——那么谁能?温子渊么?” 说着,在提防着楚凌有可能的反抗的同时谢云伸手解下楚凌脖子上的领带,强有力的手掌抓过对方了两只手腕,将它们紧紧的捆在一起。 “谢云,你干什么?!”从疼痛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谢云动作的楚凌顿时一惊,猛然回头,不自觉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诧与愤怒,同一时间,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猛然抬腿击向谢云。 谢云在楚凌即将一脚踹在他心口窝的前一秒依托着这个主动的姿势制止了楚凌的动作并同时压在了楚凌身上,一手抓着楚凌被束缚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一手撑在他的脸侧。双腿在以一个绝好的姿势封住楚凌所有可能的反抗的同时,强而有力的膝盖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强势力道挤进楚凌的双腿间,继而向前,牢牢的插在了楚凌的双腿中间! “干什么?”谢云怒极反笑,他阴鸷冰冷的目光像毒蛇看青蛙一样阴沉粘腻的笼罩在楚凌周身,他攥着楚凌的手腕,低头向他一点一点的逼近,直到彼此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才停下来。感受着对方身体上传来的热度,伴随着低低的笑声,谢云轻轻的开口,缓慢的、挖苦的、讥诮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莫名的惧怕,“身为我的专属家奴的你竟然已经饥渴到去外面偷人的地步——我想这是我的疏忽,而现在……我当然是要满足你。” 属于谢云的灼热气息随着说话一次次的钻进楚凌敏感的耳朵里,同时这话就想一张严紧而密实的网,死死的罩在楚凌的心脏上,那力道就好像要把他的心切割成一块块一样。 而谢云,在他刚刚说话这句话的同时动作灵活的解开了楚凌腰间的皮带,并一气呵成的将它抽出来扔在了地上…… 谢云想做什么,在此刻,已经不言而喻了。 因为被反压着手臂后背向上的束缚着,楚凌的头不可避免的被紧紧压向一侧,借着月光他看到眼前的一小块地方因为他的一呼一吸而腾起的一片微薄而脆弱的白雾。以背部承受着谢云上半身的重量的他,忽然间觉得身心疲惫…… 肺部被挤压着,这让楚凌的呼吸不可避免的粗重。但他仍旧维持着最初呼吸的那个频率,所以即便是粗喘气,也不会给人一种他此刻正处慌乱害怕之中的感觉。 谢云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他很快褪下了楚凌的西裤,并且在那之后以相当粗暴地动作脱掉了楚凌下半身的最后一块布料—— 常年包裹在衣料下的皮肤骤然接触到书房里违和的冷空气,那种乍然袭来的一样刺激与屈辱令楚凌唰的一下闭上了双眼…… 他缓慢的一根根的攥紧了被束缚的双手。这动作几乎用尽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么这么的累,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筋疲力尽…… 他觉得脑子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在动摇了。继续向前或者中途放弃,他站在天平中央,天平的两端不断的摇晃,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增加那边的重量。 或许他应该现在跳起来用他所有的力量与技巧去反抗谢云,告诉那男人所有的真相,来阻止这场毫无感情可言的,只会不断研磨粉碎他的骄傲的野蛮行径。 但假设他说出来那男人会相信么?楚凌在心里苦笑着摇头——恐怕不会。那件事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前,他不认为谢云会相信他的一家之言。再糟糕一点,对方可能会出来阻止他的调查。 想到这里,楚凌忽然觉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似的,尖利的疼。如今的谢云对他……不用说相信,恐怕连一丁点的认同都没有。所以如果现在就把事情跟他和盘托出的话……他一定会终止自己的调查,更糟糕一点,甚至会追究自己又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从而使他们本就已经到了冰点的关系跌到更低的谷地里去。 想了想,楚凌微不可查的轻轻叹了口气,在脑子里抹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能说……说了他所有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停止调查,假如那件事是真的,那么它迟早有一天会拖垮这个谢云一直在为之努力奋斗的谢氏。 “唔!” 从身下猛然传来的一阵异样的刺痛感打断了楚凌的思绪。谢云将干涩的手指勉强挤进楚凌紧致柔软的入口,简单而粗暴的摩擦着同样干涩的甬道做着只会令人越发觉得痛苦的扩张。 楚凌的身体因为那根入侵到体内的手指而不可避免的颤了颤。在一声极短促的痛哼之后他死死的咬紧了牙关。他清晰的感觉到埋在自己体内的手指在恶意的转动刮挠,麻痒伴随着内壁被撑开的痛感以及正在被跟自己一样的男人玩弄的屈辱缠在一块儿,沿着内脏瞬间爬进胃部,逼得他胃口也跟着在一抽一抽的疼。 然而,对于此刻已经接近于暴走边缘而只想泄愤的谢云而言,他甚至连这最简易的扩张都不愿意进行下去。在强行反复的撑开与摩擦动作中,当谢云的第三根手指可以插进去的时候,谢云立即用自己的欲望代替了之前开发的手指,对楚凌进行了另一场更为残酷的折磨。 没有丝毫的停顿与缓和——即便这场没有润滑剂的交媾对谢云而言也不怎么舒服,但他仍旧这么强势而残忍的猛然闯了进去。 “嗯!……”被压抑再三的痛哼声无论如何压抑还是从牙齿咬合的地方钻了出来!后庭在蛮横的入侵下被野蛮撕开的强烈疼痛与那种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被顶出去了一样的冲撞,令楚凌好像是被鱼叉叉到了的鱼一般在长桌上狠狠的弹了起来!他原来攥着拳头的手指瞬间刺破掌心,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的伏在桌面上…… 月光下,他的上半身无力的趴伏在长长的实木桌子上。谢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一直把楚凌的手腕压制在头顶的手。失去了压制力的双臂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侧脸开始急促而粗重的关系,微闭的睫毛在眼睑上轻颤,活像一只被冰冷的大头钉钉在黑色绒布上此刻正在做垂死挣扎的蝴蝶,其名其妙的给人一种想要进一步毁坏的,绝望的美。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来,滴到桌子上。楚凌的连被月色照的惨白惨白的,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紧闭着眼,失去了血色的唇,没有一丝生气。 此刻的谢云,回应这种美的方式是缓慢的将欲望抽出来,再在瞬间猛然深深埋进那此刻已饱受摧残的甬道内…… 体内中撕裂的后果是鲜红的血液随着每一次强硬的抽插动作而从后庭流出来,顺着楚凌修长有力的大腿蜿蜒而下……鲜红的颜色流淌在白皙的皮肤上,配合着皮下不明显隆起的错落有致的肌肉,硬生生泛起了一阵诡异却旖旎的味道…… 从这场残暴的性交开始,谢云就没再说话,他用他所知道的各种残忍的刁钻的方式和角度用自己的欲望折磨着他身下的这个在他看来甚至连心都没有的男人。不得不说这场仅仅是源自惩罚的性事实上无法让他获得任何建立在满足感之上的快感。但实际上他也不需发。此时此刻他只要发泄,发泄自己在看到那张楚凌跟温子渊该死的甜蜜接吻的照片之后就其名其妙泛起来的越来越烦躁憋闷的情绪,他知道这是来源于对某种他得不到的东西的嫉妒与憎恨,并且不打算阻止。因为毕竟,即便得不到,身下的男人,他也不打算放开。 这便是谢云对楚凌的独占欲。即便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拥有,却还为他出格的举动而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和理智。只不过,能让谢云如此疯狂的,这世间也不过只有楚凌一个而已。 谢云有力的双手扣着楚凌的腰侧,将他的腰抬起来,在将对方的腰拉向自己的同时猛然抽动腰肢向前一顶!体内最敏感的那点被如此强横的力道贯穿,强烈的刺激伴随着无法言语的痛楚令楚凌几乎无法控制的再次呜咽出声…… 就在这声呜咽中,一股灼热猛然喷洒在了楚凌身体的最深处…… 在整个过程中,楚凌一直没有反抗谢云,甚至连出声阻止都没有。他只是默默伏在桌面上,闭着眼睛,咬紧牙关,抿紧嘴唇去以一种隐忍的静默的样子去承受此刻明显有些抓狂暴走的谢云。但大概只有楚凌自己知道,相比此刻让人难以忍受撕裂所带来的痛苦而言,来自于内心的那种渴望被喜欢的人珍视,到头来却只能等到伤害的感受才是真正让他难以忍受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被自己所爱是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楚凌也是人,即便他骄傲倔强坚强的要命,即便他如今的付出没有期望过谢云的回应,即便他早就做好了会为因为那件事儿引起的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承担责任的准备,但当他被谢云这么毫无顾忌毫不怜惜的伤害的时候,那颗早已被拨开了坚硬外壳如今血淋淋的暴露在外的心,也是会痛的…… 当来源自身体深处的怒火随着那喷涌出去的灼热而渐渐冷却之后,理智慢慢回归,制服了大脑中那只忽然挣脱绳索束缚的凶兽之后,慢慢起来整理好衣服的谢云才赫然发现自己刚刚所做的那一切有多么的荒唐。但虽说是荒唐,他却不后悔。他清楚的知道,在那一刻,他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时间倒回去,再来一次,他一样会选择让自己疯狂。 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楚凌缓缓的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立即起身,他只是微微抬高了头安静的看着外面朦朦胧胧的满月,背对着谢云的目光中,有着淡淡的疲惫与哀伤…… 他想,对于刚才的那场噩梦……他……应该是不会不后悔的吧…… 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挥霍掉了谢云对他全部的信任。如今,断了自己所有退路的他,除了打掉牙齿和血吞以外,别无选择…… 谢云在楚凌身后沉默的抽了根烟。抽完后他碾熄烟头,解开了一直束缚着楚凌双手手腕的领带。 楚凌再次深吸口气,双手撑着桌子缓慢的支起身体,又弯腰当着谢云的面大大方方一言不发的穿好裤子,然后身体倚靠着桌子做支撑,重新站在了谢云对面。 不管他刚刚自己内心是多么纠结多么难受,但当他面对谢云的时候,已经在最大的程度上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用他那一贯的沉默与淡漠去面对谢云——就如同刚刚谢云并没有做什么强迫他的事情一样。 他把目光放在谢云的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有一丝无法掩盖的痛苦与疲惫。但他的嗓音仍旧清冽,仔细听的话,里面还带着些无法辨认感情的幽冷—— “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都不是我主动上了你的床。如果我的不反抗让你出现了什么错觉的话,那么很抱歉,我只不过是在单方面的承受着家主你的施与罢了。你无权去干涉我要与谁交往或者做什么,因为没有一条家法里面规定,家奴不可以拥有爱情。所以我跟谁接吻甚至上床,都与你无关。” 话落,他深深的看了谢云一眼,抬脚就想离开这里。但刚刚迈出一步,那来自股间的一阵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几乎让他栽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在身子瘫下去的那一刻楚凌猛然身后抵住了桌沿,他曲着腿弯着腰一手扶着桌边一手撑着膝盖,喘息无法克制的一次重过一次。楚凌不得不苦笑着认清一个令人沮丧的现实——事实上他已经没力气在支撑自己的了。他之所以还能在刚刚挺直了身体维持着惯常的漠然跟谢云说出那番话,完全是靠自己的意志力在坚持。而此刻,似乎就连那意志力都要用完了一样,除了喘息,他什么也做不了…… 楚凌很想什么都不用顾忌的就这么倒在地上休息一会,但他知道他不能那样做。谢云就在他旁边看着,而他自己,不想给谢云更不想给自己一种他被一个男人操的连路都没法走了的难看样子。 楚凌闭眼缓了口气,同时低着头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借着这乍然腾起的刺痛所带来的几分清醒,楚凌扶着屋内的摆设一步步缓慢但绝不拖沓的离开的书房,同时相当有力的一下子甩上了房门。 谢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海里慢慢的记起楚凌刚刚说过的话…… “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都不是我主动上了你的床……你无权去干涉我要与谁交往或者做什么……无权……” 而楚凌,他在用尽力气甩上了房门的同时,就彻底瘫在了走廊的地毯上。他后背靠着墙,尽量用腿部的力量去支撑着身体以免会因此而触及到身体后面原本就已经在火烧火燎地疼的伤口。他觉得自己的腰好像马上就要断了一样,酸疼的要命,整个身体仿佛都散了架一般,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了…… 也不知道是身体的疼痛导致了心理上的孤独还是心理上的孤独导致了身体的疼痛,总之,对楚凌而言,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助过……先是内疚,再是痛苦、挣扎,直到现在的被轻视被误解……他累的要死,身心俱疲…… 心里越发深刻的痛苦让楚凌难受得简直无以复加,他抬起双手疲惫的想搓搓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的同时也给自己一点安慰,但他是双手在接触到脸颊上那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时候忽然就想触电一般的从脸上弹开了! 把双手慢慢移到眼前,弹开手掌,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楚凌竟然看到了手掌上一片水渍…… 楚凌几乎不可置信的屏住呼吸抬手再次抿抿脸,又擦擦眼睛。但当被他擦干的眼中再次滚出水珠并落入他掌心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哭了…… 楚凌记得他最后一次哭是在十岁的时候。从那之后,眼泪这种东西就再没有出现在他脸上过。无论处境多艰难,自己也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此刻,他竟然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这次自己是为什么会哭?单纯的委屈么? 楚凌看着自己的手掌,歪了下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刻薄而讥讽的笑意—— 楚凌,你他妈的真是下贱!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这样对待你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他这样对待你之后……你还想继续帮他…… 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布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在如同飓风一样可以摧毁一切的疲惫中,他忽然觉得站在风眼中的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能力去阻止或者改变什么事情的发生。可就在这时他偏偏又在这时想起谢云的生母——那个被他间接害死的妇人。然后,楚凌不禁苦笑,那个时候……谢云的感觉应该跟他此刻的很像吧?…… 或许……这个就叫做风水轮流转。 自嘲的挑了挑眉,楚凌深吸了口气,靠着墙缓缓的站了起来,慢慢的,双手扶着墙步履蹒跚的向自己房间的方向挪去…… 第69章 敌对 强撑着酸楚的身体洗了个澡的楚凌从浴室出来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他轻轻的闭上眼睛,不想去管此刻正在滴水的头发和不太好看的睡姿,他只想好好的,放松的睡上一觉。也许,明早醒来后,他可以把今晚的事当做没发生一般,做回往日里那个沉稳坚强的楚凌。只是没想到,他才觉得浑身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就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楚先生,少爷请您到楼下大厅去。” 楚凌一怔,微微蹙起的眉头透露着一抹说不清的疲惫。他原本以为这一夜的羞辱与痛苦已经在他离开谢云书房的那一刻都宣告结束了,却不成想,谢云竟还不肯放过他…… 吸了口气,楚凌只得应声起身,穿好了衣服之后缓慢却不拖沓的到了谢云面前。 “少爷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谢云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身上只随意的穿了件睡袍。见到楚凌在自己身前站定也不抬头看他,只是自顾自的举杯轻轻吹开了茶杯上漂浮着的几片苍绿色叶子,神色如常动作优雅的缓缓饮了一口,这才放下杯子抬头去看楚凌,嘴角凉薄的挑起,勾出的却是一丝显得无奈的笑意:“你说的没错,没有一条家法上规定家奴不可以恋爱成家。我也确实无权干涉。” 他顿了顿,楚凌面无表情的听着,等待着谢云的下文。 “可是楚凌你想过没有,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感受?”谢云把目光从楚凌的脸上移开,低头把玩着茶几上放着的精致青瓷茶杯,声音好像是在叙述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平稳,“在没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待你,终有那么一天,同样的感情也会在你心里滋长蔓延,但是我错了。” 谢云苦笑一声,看着杯中随着茶水而轻轻晃动的茶叶,用悠然的语气满不在乎的随口说道,“你说我自私卑鄙也好,狠毒无耻也罢。在你伤害了我之后,我觉得我有权力这样做。楚凌,我本性就是这样的。我的确无权权干涉你,但我有权命令你。” 楚凌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浓黑的剑眉被他轻轻挑起,乌黑乌黑的眼不自觉的盯紧了谢云低垂着的脸—— 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才是谢云此刻找他的重点。 他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但谢云此刻让人读不懂的语气令他莫名的不安。 谢云扣上杯盖,瓷器相击,一声细微而清越的脆响莫名的令人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缓缓抬头,谢云迎着楚凌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温暖的笑意,勾起嘴角,很淡的笑容,优雅,却残忍—— “我命令你,亲手去杀了温子渊。” 偌大的前厅瞬间静默,细微的灰尘在灯光下挣扎着翻飞起伏,层层灰烬落到心尖上,掠夺走了胸口的最后一点温度。 楚凌震惊的看着面前安坐椅上的男人,带着点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 毫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谢云哼笑。他拿了根烟夹在修长的指间,点燃了却不抽,只是隔着迷离的烟雾微带快意的看着对面的楚凌。交叠了双腿,谢云选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靠进沙发里面,轻轻的微笑着,谢云把最后几个字的尾音轻轻挑起,用轻慢的、悠闲的、玩味的语气一字一句的回答,“看见他与你接吻——我不舒服。” 他确实不舒服。何止是不舒服,从那该死的照片出现在他手中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嫉妒愤恨的要命!对于楚凌,只要他还没有放开手中牵着的锁链,楚凌都只能是他的。 仅因为一个吻就要杀人,这就是剥去了伪装外壳的自私而残忍的谢云。就算他得不到,也要紧紧攥在手中,不容许任何人妄图染指。 谢云抽了口烟,歪头斜睨着楚凌,声音冷漠而优越,“这个理由够了么?” 纵然楚凌如今跟温子渊在一起只是在利用他,但温子渊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听着谢云漫不经心的给出这么个理由,原本心里就对温子渊存了点愧疚的楚凌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大脑,想也不想就对谢云吼道:“因为一个‘不舒服’你就要让我杀了他?!” “对~”谢云点点头,夹着烟放在嘴边,悠然而凉薄的笑,“大概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你的感情了,也许我也不想得到。但是——我也不允许你有。” 自嘲的苦笑出声,楚凌倔强的别过头,透过窗子看着大门前那两盏随风摇摆的大红灯笼,只觉得那颜色此刻看起来分外刺眼,“果然,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捻熄了还剩大半的烟,达到了目的的谢云站起来,绕过茶几走到楚凌身侧,微微偏头,贴近楚凌的耳朵,灼热到可以伤人的气息直直钻进楚凌敏感的耳朵里,“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你趁着我没改变注意之前离开这里滚回你的非洲,也许……这辈子你都不会发现我的‘真面目’。” 微微停顿了片刻,谢云插过立在原地毫无反应的楚凌,上了楼梯。 在谢云上了一半的时候,楚凌却是忽然头也不回的开口,简短但坚定的告诉谢云—— “我不会杀他的。” 谢云脚下一顿,他停下来,看着楼下那个修长漂亮的背影,他眯起细长的眼睛,用陡然降至冰点的声音危险问道:“你说什么?” 楚凌转过身来,半点也不示弱的抬头直面谢云,幽深的瞳仁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明亮的光芒。他看着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你让我现在杀了他是么?” 谢云没有回答,只用一双不带温度不容抗拒的眼睛冷漠而强势的看着楼下的人。答案不言而喻。 轻轻扬起下巴,楚凌了然的点点头,用一种相当平淡的语气也同样给了谢云坚决的答案,“我不会杀他的,无论你怎么样。” …… 暗中隐藏的势力因为某种似有若无的牵引逐渐浮出水面,再被大风推波助澜后,平静的海面终于开始波涛汹涌。以谢家为中心,凡受到这股巨大势力牵引的家庭,在这一夜注定风声鹤唳。 温子渊的父亲温鹏在已经睡下后忽然被一串铃声和一条短信惊醒,翻开手机看了内容,原本睡意朦胧的温老爷子一下子清醒了。 唤了佣人去叫醒了早已睡下的温子渊,见着儿子穿着睡衣急冲冲的敲门进来,行动不便倚在床头的温鹏喘了口气,劈口质问:“最近你都干了些什么?” 温子渊被温鹏难得一见的严厉口气问的一愣,随即疑惑的皱起眉心,“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用算不上严厉的眼神瞪了儿子一眼,温鹏用一种事实上已经很了然的口气给温子渊提示道:“你跟谢家那个家奴是怎么回事儿?” 听见一向不管这些事情的父亲忽然问起这个,温子渊先是一愣,遂温文一笑,放下心来坐到父亲床边。他与老父的感情是极好的,外面遇到什么事儿对这位年迈的父亲也不避讳,原本他就想找个机会跟温鹏提起他和楚凌的事情,没想到这会儿父亲竟然先他提了出来。当下也没犹豫,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温子渊边伸手给温鹏整了整被子,边答道:“父亲说的是阿凌?他就是我一直喜欢的人。” 纵然先前已经得到了消息,但这答案从儿子嘴里亲口说出来,还是令温鹏不由得一惊。他吸了口气,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沉稳懂事的儿子,语气深沉,“你了解他么?” “我了解他。”温子渊不疾不徐但异常肯定的点点头,温和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时空的隔阂回到了他与楚凌五年前那个短暂的交际中一样,温暖中带着些许缱绻,“我与他是在五年前认识的,父亲您肯定不知道我对他是怎样的喜欢……” 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在父亲面前有些失言的温子渊微微红了脸,摇头失笑岔开了话题,“本来今晚想带他来见您的,可是已经太晚了,怕打扰父亲休息。” 温子渊顿了顿,整理好被子又给温鹏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前的温子渊忽然抬起眼,七分期待三分不安的看着温鹏,“父亲,您说过,只要是我真心喜欢,无论对方是谁,您都会真心祝福我们的。” 温鹏略显疲倦的闭上眼,叹息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他把一直握在掌中的手机扔给温子渊,“刚收到一段录音和一条短信,你先听听吧。” 温子渊翻开手机,疑惑的打开录音,随着里面两个男人对话内容的继续,温吞的表情逐渐从温子渊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震惊与冷凝…… 那段录音所收录的,赫然是半个小时前谢云与楚凌在大厅里的那段对话!—— “我命令你,亲手去杀了温子渊。” “为什么?” “看见他与你接吻——我不舒服。这个理由够了么?” “因为一个‘不舒服’你就要让我杀了他?!” 他越听越心惊,但直到这段对话的末尾,当他听到那楚凌的声音坚定的说道“我不会杀他的,无论你怎么样。”的时候,那一刻,他觉得他的眼睛好像都在放光一样,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奔腾起来,那热切的兴奋与激动简直让他高兴的想立刻跳起来! 听完了整段录音,温子渊闭了闭眼,从得到楚凌肯定的狂喜中平复了情绪,随即一把狠狠的攥住了手掌中的电话,声音一反常态的阴冷,“谢云……我不会放过他的。” “混账东西!”温鹏陡然一掌拍在旁边桌子上,沉闷却惊心的响声泄露了他此刻气急的情绪。他看着温子渊,皱着眉,抬到了语调责备道:“你清醒一点!不要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而大失方寸!现在,还不是你对付谢云的时候!” 眼见儿子已经恢复了冷静,温鹏缓了缓口气,回想着已经听了两遍的录音,缓慢分析着,“既然他不愿意杀你,可见他对你确实有些感情……如果你真的能把他降伏让他一心向你的话,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点点头,温子渊深吸了口气,“我明白。可是现在他拒绝来杀我,谢云不会放过他的。” 温鹏老神在在的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两口,随即别有深意的笑道:“你没听见他们前面的对话么?谢云对这个人……可是大有不同哦~” 温子渊神色一凛,“父亲的意思是……” 眼中闪烁着一种只有在一个人正在酝酿阴谋时才会出现的神采,温鹏缓缓一笑,“既然他是因为拒绝杀你而落难,那么你理应去救他。” 温子渊眯了下眼,把玩着手中的手机,语带阴郁,“您不说我也会去做的。” “但是不是现在。”温鹏在后面又接了一句,“现在冒然去救他,就等于告诉谢云我们知道谢家大宅的一举一动。” 温子渊垂头,“我知道了。” 出了温鹏的房间,温子渊立刻就回到自己房间去换了衣服。温鹏的告诫很有道理,但是此刻的温子渊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儿。原因很简单,他的父亲当楚凌是颗棋子,是棋子,自然要物尽其用;而他却不是。他是真心把楚凌当成爱人来待的,现在他所爱之人陷入困境,绕是他平日里最是沉稳妥当,此刻却是也等不下去了。 当然,以温子渊的聪明,他自然也想得到在他们安插在谢家的眼线不暴露的情况下救出楚凌的办法。 他给楚凌打了个电话,假如这个电话没人接或者是接了之后由楚凌自己亲口告诉他如今的处境,那么他去救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悦铃嘈杂的响声之后,第一遍电话没有人接。当他再打第二遍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楚凌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照比平常有些虚弱,但仍旧很平静。 温子渊觉得他一直悬着的心在听到楚凌声音的那一刻终于又一半算是落地了。也不急于问楚凌此刻怎么样,他平稳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绻,“我半夜起来忽然很想你,就忍不住想给你打电话。很抱歉,吵醒你了。” 听着他的声音,那边的楚凌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他掩饰不住的疲惫声音通过彼此间看不见的电波传到温子渊耳中,令温子渊心中骤然一疼—— “如果我说我很不好,你相不相信?” 温子渊忽然紧张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落寞的出声笑了笑,楚凌靠坐在谢家地牢三米见方的牢房里,闭着眼睛,淡漠的自嘲道:“没什么。只不过因为我的关系让你也受到监视了呢。一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是自由的。” “什么意思?” 楚凌在三面是枪的牢房里伸直了腿,活动一下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关节,“你应该知道我在谢家的身份吧?之前我反抗过家主很多次,所以现在我身边又专门被派来监视我的人。而你与我的见面,恰巧就被监视了。” 温子渊装作很惊讶的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失声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楚凌靠着冰冷的墙壁,睁开眼睛看着前面浮动的某个点,别有深意的说道:“最糟糕的是我们接吻的照片被拿到了家主面前。” 短暂的沉默后,温子渊似乎猛然想通了这其中奥妙一般,忽然凝声问楚凌:“阿凌你现在在哪里?!” 楚凌很无所谓的抬头在这个幽暗阴冷的地牢里环视了一圈,才慢悠悠的回答:“貌似~是在谢家的某个地牢吧~” 温子渊很快挂断了电话。在收线之前,他只留给楚凌一句简短却令人安心的承诺—— “阿凌你等我!” 地牢里的楚凌,握着手机,唇边幽幽的露出了一抹冷淡的笑意的同时终于松了口气…… 他忽然回想起刚刚在他对谢云说“不会杀温子渊”时谢云看着他的那兀然阴冷的表情,忽然发现,自己在当时心里竟然是有些窃喜的。联系起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他突然发觉或许谢云还是在乎他的,最起码,对他是有独占欲的。否则……谢云为什么要管他跟谁接吻? 这么想着,楚凌忽然笑了起来,清冷淡漠的笑声回荡在空旷森冷的地牢里,似乎是在嘲笑着他自己,也同样是在嘲笑谢云。 因为谢云生母的死,他和谢云之间已经隔了一道难以跨越的深渊。无论他们彼此是不是相爱的,那个界限都无法跨越。但是……不管如何,依照现在谢云的反应和做法来看,他心里应该还是有自己的…… 对他而言,这样就够了。最起码,可以激起他心中全部的勇气,撑着他就这么一直坚持下去。坚持着继续与温子渊周旋,坚持着……找出真相。 楚凌掐着时间,在天刚有些蒙蒙发亮的时候,上面的防火门忽然出现轻微一声脆响,紧接着一个蒙着脸的人影窜进来,悄无声息动作利落的打开锁着楚凌的那道门锁后又二话不说的窜了出去。 楚凌冷眼瞧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那个人离开地牢,他才动作缓慢的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眼前被打开的门锁,心中一凛——谢家,果然有他们的人。 顺理成章的走出地牢,果然看见原本守着门口的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楚凌自己打开牢门敲昏守卫逃离了一样,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是谢家出了个内奸,故意放走了他。 出去的楚凌下意识的在周围寻找可以令他脱身的东西,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围墙上看到了一条从外面顺到院内的绳子。 轻轻一笑,楚凌攀着绳子跳出墙外,果不其然的看到墙角下听着一辆还没有熄火的黑色跑车。 见他出来,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楚凌看见里面坐着的人赫然是温子渊! 二话没说的跃上去,随手带上车门,黑色的跑车瞬间便咆哮着奔了出去,在它背后,蒙蒙亮的天空下,扬起一片沙尘…… 转了几个弯,在他们离开了谢家的控制范围之后,温子渊靠着路边停了车,不由分说的一下子紧紧把旁边的楚凌搂进了怀里! 楚凌下意识的想抗拒,但随即他便慢慢放松了身体,任由温子渊抱在怀里,轻轻闭上了眼…… “你有没有受伤??”一边说着温子渊一边拉着楚凌的手臂身体左右看了几遍,鱼肚白的天色中,他的表情是难以掺假的紧张和关心。 楚凌的睫毛动了一下。睁开眼睛,他笑着把温子渊在自己身上乱抓的手拿下来,轻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儿。” 温子渊死死的盯着楚凌的脸看了一眼,而后又一把把他重新搂在怀里,仍旧是那么紧的力道,就好像怕他怀中着男人忽然消失了一样……他把头枕在楚凌的颈窝间,沉溺在属于楚凌的清新味道里,当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温子渊的声音才带上了颤抖,“你知不知道……当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多害怕……阿凌,你吓死我了……我很害怕失去你……” 那种从对方身体里源源不断传至他身上的温暖令冷惯了的楚凌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极不自然的被温子渊以一种相当珍视的姿态抱在怀里,别扭的拧起眉心,顿了顿,简短的安抚,“他不会杀我的。” “是,因为他对你有非分之想。”温子渊仍旧埋首在那片温热细腻的皮肤上,少了一贯温柔的语气听起来莫名的清冷。 楚凌身子猛然一震,语气里是满满的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温子渊轻柔而珍视的吻了吻楚凌扎人的短发,只用温和的声音轻轻的跟楚凌承诺,“终有一天,我会把你从谢家的桎梏中带出来,让你真正的自由。到那时……我们就可以不受拘束的每天在一起了。” 楚凌苦笑,“别傻了。对庞大的谢家而言,我们渺小得什么都不是。别为了我以卵击石,那根本就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闻言,在温子渊温吞的目光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犹如刀枪相撞一般瞬间溅起一次耀眼的火光。他抓着楚凌的双肩,从对方颈窝见直起身来,异常坚韧的目光看着楚凌,“就是因为它太过庞大,内部势力纠结在一起错综复杂,总是会有漏洞的。阿凌,你相信我,只要是我对你说过的话,我都会为你做到。” 楚凌看着温子渊的目光很冷静,言语间毫不忌讳用词,“不管它是不是有漏洞,也不是你可以揪得住的。你听着,我不允许你与谢家为敌,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谢家的对手。别犯傻。” 温子渊轻笑,歪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而理智的男人,笑容中有些淡淡的哀伤。他并不在这个问题上面与楚凌争执,只是缓慢的反问了一句,“如果我不与谢家为敌,那么你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说话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钻出来,透过车窗打在他半长的柔软头发上,淡淡的颜色应和着他脸上浅浅的哀伤,莫名的令人心疼,楚凌看在眼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凌,”沉默半晌,温子渊转了口气,对楚凌诚恳的道:“你要了解我。我并不是什么头脑一热就拿着事情去做的人,但只要我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你要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帮你砍断这颗大树。然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说着,他再次把楚凌搂进怀里,用一种温暖的力道。 而在他身后,楚凌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眼中狠绝的神色一闪而过,嘴角轻轻的勾起——梁辉山所言,果然没错。暗中那个不为人知的惊天阴谋的主使人,真的是温家。 “不管将来能不能做到,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淡淡的,楚凌回应着温子渊,顿了顿,轻缓的在温子渊耳边重复今晚对谢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是不会杀你的。” 在他感觉到温子渊身体一震的同时,冷淡的看着窗外一点点生气的朝阳,唇边的冷笑逐渐扩大。缓缓的,他在心里为刚才的那句话加上了两个字—— 现在! 楚凌明显感觉到温子渊抱着自己的力道更紧了。呼吸困难的危险感令他不自觉的皱起眉,这是却听到温子渊在耳边轻声承诺的誓言,“阿凌,为了你,我可以负尽天下人。” 闻言,楚凌一下子闭上了双眼…… 他不想听,更不想去深思这句话中的含义。因为他怕被这句话扰乱了他行动的步伐,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谢云的敌人。 第70章 试探 温子渊带楚凌去见了他的父亲。那个时候刚醒不久的温鹏正坐在轮椅上靠着窗边饮茶,兀自看到楚凌,只悠悠看了温子渊一眼,却并不惊讶。笑着伸手指指旁边的座位让楚凌坐下,打量的目光在楚凌身上细细转了一圈,继而叹息着笑道:“想不到,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楚凌略略皱眉,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让他摸不清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招呼侍者给楚凌上了杯茶,温鹏自己也饮了一口,看着楚凌的目光里带着点追忆当年的味道,“当年你是被我抱进谢氏的训练营的。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小不点,真的能够从训练营里活着走出来。” 楚凌身体轻轻一震。 他第一次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的确是从温子渊口中得知的。但那时温子渊只说是听他父亲说起见过自己身上刻着姓名的小牌子,没想到,原来把自己送进训练营的人竟然就是他! 想起那个对他而言一无所知的当年,楚凌心里转了个弯,笑容和煦而有礼,眉目间却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是您把我送进去的?” 温鹏闭了闭眼,嘴角划出带着些歉意的痕迹,“当年谢氏与你们楚家原本是势均力敌的,又因为生意上的种种利害关系水火不容,所以被派去留意楚家的动向,却不成想,楚先生与夫人竟然是死于家族的内部矛盾中……” 他看了楚凌一眼,见楚凌神色如常,方才继续说下去,“你的父母死于一场由你二叔一手策划的交通事故中,楚鼎辉当然是要斩草除根的,不想你却先一步被家族中一忠心的老仆抱走。我那时见你无辜可爱,便出手救下了你,抱了回来。谁知正巧赶上家主为少爷训练家奴的时候,我救你时有很多人看见,不得已,我只能把你交上去。就是那个时候,我把那老仆交给我的刻着名字的挂坠套在你脖子上,并且叮嘱训练营来的教官,务必让你叫这个名字。” 听着温鹏对从前的事情娓娓道来,楚凌面上震惊,心里却是在冷笑——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你当年为了邀功罢了。否则,我当年虽是孤儿却是楚家人,你如果肯与谢凛说明,想来,他是怎么也不会把我放进训练营里养虎为患的吧?! 心里虽这么想,楚凌脸上却是丝毫不露,慢慢喝了口面前的茶水,楚凌谦和感激的笑道:“这样的话,可真要感谢温伯父当年救命之恩了。” 温鹏摇摇头,忽然话锋一转,他盯着正在喝茶的楚凌,目光里打量探寻显露无疑,“你是真的——”温鹏拉长声音犹豫了一下,似乎无论如何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让他这个半百的老头子难以理解。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喜欢我儿子?” 楚凌没想到温鹏这么轻易就问出了口,一愣,当即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了。沉默片刻,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此刻正对他鼓励的微笑的温子渊,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这才细若蚊蝇的声音点头答了一句“是”。 温鹏轻轻笑了起来,目光落在窗外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枝上,缓慢而深沉的说:“既然这样,那就坐下来慢慢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楚凌与温子渊对视一眼,点点头,“好。” “二十多年前……在谢氏还刚到谢凛手里没多久的时候,我已经是谢家的护卫队长了,我有一个漂亮恩爱的妻子和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那时候,很少有机会回家陪妻儿,我几乎把我所有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谢氏。可谓是九死一生,但从前的老家主待我很好,因此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直到谢凛当了家主……那时的谢氏曾出现过一次动荡,谢家的敌人为了得到一份谢氏的机密,在抓住了我的妻子之后找上了我,我为了恪守那个秘密,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妻子死在了我面前……” 温鹏把目光松从窗外转回来,可能是回想起了当年那个刻骨铭心的哀痛记忆,他的目光里带着深沉的悲伤和悼念,但不过转瞬之间,那里面已经弥漫上了浓烈而尖锐的仇恨!“那个时候我伤心欲绝,谢凛看在眼里,做出一副悲悯体谅的样子出面又介绍了个女孩子给我。不得不说,谢凛在揣摩人心上确实有一套。他找的那女子跟我的前任妻子有三分相似,性子又是温婉而体贴的,慢慢的,开始从悲伤中走出来,逐渐与那女子亲近。可就在我们婚礼的前一晚,她竟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谢凛他是个畜生!后来我才从队里一个兄弟口中辗转得知,那一晚从外面醉酒回来的谢凛竟然把她——” 说道这里,温鹏似乎再也说不下去那对他而言万分屈辱的两个字了,他说话的声调变得尖锐而颤抖,走了调的音节从喉咙深处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怨恨,如同地狱幽冥中那一个个冤屈鬼魂的尖叫—— “她不堪受辱,当夜自杀死在谢家大宅后面的小林子里!但因为那个时候我还被谢凛蒙在鼓里,仍旧一味的为谢家出生入死。直到有一天,谢凛开始顾忌我知道的事情太多,谨慎如他再不能容我再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但当时谢家的护卫队尽数在我掌握之中,几乎每个人都信服我,谢凛断然是不可能随便找个理由就让我离任的。所以他策划了一个阴谋,调我外出办事,之后指派人截住我,却并没有要我的命,只是重伤了我的双腿!那之后……残废的我自然不可能再待在队长的位置上了。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谢凛确实对我照顾有加,但是,当时我已经知道了全部事情始末。当一个人强奸了你的未婚妻又打残了你的双腿的时候,再假惺惺地给你各种优待和照顾,你还会对他感谢么?” 大抵是太过激动了,一口气说完这些让温鹏这个年老且孱弱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他一口口的喘息,闭着眼睛沉默半晌,温子渊见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温鹏的后背安抚,又抬手拿过一旁的茶壶给他面前的茶杯填上水递给温鹏。温鹏接过来缓缓喝了几口后,这才算是从刚才的激动情绪中平复过来。 楚凌沉默的听完他讲的这一切,心里暗暗震惊谢凛的狠辣与多疑。等温鹏终于缓和了情绪,才静静的开口,简短而理智的问了一句,“那么,我需要为你做些什么?” “不是为我,”温鹏放下手中茶杯口气坚定的强调,“是为你们两个而做。因为如果谢氏不倒,谢云不死,那么你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楚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转而用刚刚温鹏打量他时的探究眼神看着对方,轻轻微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放心跟我说这些?假如我被谢氏洗脑得非常彻底,那么你今天所说的一切一定会给您如今平静的日子带来无妄之灾的。” 温鹏也不避讳,挑了下眉,坦言道:“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被谢氏洗脑成功。你曾多次反叛谢家背叛谢云,你一直都在追求你想要的自由,而且现在你又爱上了我儿子。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我想,你心里是有数的。” 见楚凌低头喝茶不置可否,温鹏手指轻轻在轮椅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谢氏自始以来都有一批忠心为他们效劳的隐藏力量,他们以各种各样或高或低的身份隐藏在谢氏的各个角落里。想要扳倒谢氏,只有先拔掉这批爪牙。我为了这个目的精心策划了二十几年,现在,老天爷终于给我安排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谢云在改革谢氏,偌大个集团历经多年风雨内部早就已经留下了诸多蛀虫,经谢云这么一闹,现在更是动荡不堪,这对我们而言是个绝好的机会。我想让你做的,就是到谢云身边弄来这股对谢氏极其忠心的隐藏力量的确切名单以及他的改革最后实行的具体时间。” 说着,温鹏幽幽冷笑,“只要有了这两样,再加上这么多年我们渗入到谢氏里面埋伏的那些力量,我们就有可能把谢氏一举推翻!” 楚凌沉静淡漠的听着,等温鹏都说完,他略一颔首,“我明白了。只是为了得到这两样东西,这段时间,我不方便跟你们在见面了。” 话谈到这里,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次的见面,也就告一段落了。 楚凌起身告辞,温子渊跟着他一起出来,刚出了温鹏的房间,温子渊就一把把楚凌拥在了怀里!感受着从对方身体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温子渊心里猛的一疼,相应的,连跟楚凌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极深沉而浓厚的歉意,“阿凌,我不知道就这么把你卷进这件事对不对……我曾经想过要阻止我父亲这么疯狂的行为,但我也知道埋在他骨髓里的恨是这辈子都洗刷不掉的。我爱我的父亲,所以只能选择跟他同进退。” 顿了顿,楚凌感觉到拥抱着自己的双臂力道更大了些,他的上身几乎每一块皮肤都与温子渊紧紧贴在了一起,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对方胸膛里嘭嘭跳动的心脏与来自皮肤上那微微的战栗…… 楚凌神色复杂的闭上了眼睛,缓慢而迟疑的伸手也抱住了温子渊…… 耳边,温子渊温和缠绵的声音即便是再好听,因为夹杂着歉意内疚和坚定决绝,那感觉也刺的心不在此的楚凌莫名的难受,“阿凌,如果这次的行动成功了,我们就一起远走高飞。若是失败了……那么我会跟你一起死——不管我父亲生死与否,我都会这么做。就让我们为了彼此的自由……自私一次吧。” 被他环抱着的身体,猛然一抖! 温子渊只是搂得更紧,然而,这一次,楚凌却离开了他的怀抱。对着温子渊安抚一笑,点点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明白”之后,转身离开了…… 目送楚凌离开后,温子渊再次推开房门进了温鹏的主卧。此刻,天已经大亮了,刺眼的阳光通过室内的落地窗劈头盖脸的洒进来,一片耀眼的明艳中,坐在角落阴影里的温鹏,面目被遮掩的晦暗不清…… 走到温鹏跟前,顺手在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温子渊直视着他的父亲,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不满的神色,开门见山的询问:“父亲,您为什么不信任楚凌?” 迎着温鹏沉默的目光,温子渊没有丝毫退却。他听得出在刚才那一番对话中自己父亲对楚凌说话的保留——他让楚凌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却没有给过楚凌半分保障以及他们埋伏在谢家的内线的任何帮助。 无奈的摇摇头,穿着唐装的老人在阴影中轻轻摩挲着拇指上一只色泽莹润的白玉扳指,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如果他是真的爱你,无论如何他就会按照我说的去做。他不会介意我的不信任。如果他不是——”温鹏的声音微微泛冷,“那么我就更不应该告诉他了。我们已经准备了二十几年了,等二十几年了,终于等到谢家动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会,也绝不允许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出现哪怕是一丁点的纰漏。” 说着,他抬头瞧了瞧在阳光下异常炫目耀眼的儿子,叹了口气,“相爱是可以的,但是必须是经得起考验的。这次……就当做是对你们感情的考验吧!” 温子渊抿了下唇,唇边溢出一抹很浅却异常淡然的微笑,他点点头,声音里挑不出一丝的犹疑,“我一定会向您证明——我们是相爱的。” 这句话里,温子渊刻意咬重了“我们”这两个字…… 第71章 暗流 楚凌从温子渊家里离开后就回了谢家主宅,灵巧的避开看守回到地牢,没理会门外倒在地上仍旧昏迷的两个男人,他反手把大门关死,回到原本锁着自己的那间小小的牢房,挂上锁,又重新坐到了地上——这里的一切看起来跟最早他被关进里面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区别,就如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当然,除了门外倒着的那两个男人。不过楚凌倒是有这个把握——既然地牢内一切如常,他们是绝对不会跑去报告,给自己找麻烦的。 阴暗寂静的地牢里,楚凌靠着湿冷的青砖墙壁,将想要做的事情在脑里细细计划了一遍,最后终于再也抵不住从身体最深处蔓延而来的疲倦,沉沉的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楚凌这一睡就睡的很死。依稀的梦见了从小就一直禁锢着自己的小岛深处那个潮湿而危险的原始森林,梦见教官和他们在里面进行的那场血腥而残忍的对抗战,以及里面来自大自然的时时刻刻存在着的为止危险。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看着周围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倒下去,漫天的猩红兜头兜脸地裹在他身上,后来,被禁锢其中的他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了谢云的身边……虎口被刻下烙印的疼痛混合着身体被撕裂的痛苦刻骨铭心,他站在大雨中看着那个仿佛再也抓不住的男人挺拔的身影毫不留恋的越走越远,任凭瓢泼大雨冲刷掉他身上湿热黏腻的猩红液体,终于无声的落下泪来…… 他睡得极不安稳,锋利的眉峰深深的蹙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角轻抿,脸上带着不安的神色…… 他的头靠着墙壁轻轻的动了一下,仿佛想从那个磨人的梦中清醒出来,但他做不到,不仅没法清醒,反而是越陷越深了…… 他看着那个背影最终消失在风雨里,然后看着自己倔强的昂起头,仿佛是在发誓一样,恶狠狠的对自己说——谢云,我爱你,与你无关! 再后来,那个清晰的场景在自己的梦里逐渐模糊起来,一阵沉重滞涩的推门声唤回了他的意识,暗暗的松了口气,他缓缓的抬起越发沉重的眼皮,墨色的眼中清冷的光线一点点聚起,接着开门的刹那观察外面暗沉沉的天色,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 从上面下来的是个一身侍者打扮的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下来后她将餐盘上的两个饭盒隔着前面钢条的缝隙给楚凌递过去,轻轻的说了一句,“楚先生,少爷让我送饭给你。” 楚凌沉默的看着她把饭盒递进来,神志一点点清醒,等那女孩站起来的时候,他疏远的微笑,“麻烦你转告少爷,就说我想见他。” 他看着女孩疑惑的打量他一眼,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迟疑的点点头,快速的离开了…… 上面的大门在开启的时候,谢云迈着不急不缓的优雅步子从台阶上下来,走到楚凌身边,一双鹰一样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锁在楚凌身上,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个必须要靠仰视才能看清谢云表情的姿势令楚凌轻轻皱了下眉,而后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隔着一排钢筋铁条跟谢云相对而视,僵持了半晌,终于轻轻开口,清冽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与商量的语气,“我不会杀温子渊的,我不能因为那么一张照片就要了他的命。但是我可以承诺,从此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跟温子渊见面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 谢云神色不变的听着楚凌把话说完,细长的眼带着几分玩味的打量了楚凌半晌,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楚凌爽快的一笑,他漆黑的眼睛盯着谢云,声音里带着点无所谓,“那么你现在可以选择是永远把我关在这里,还是放我出去。” 对于楚凌来讲,他确信谢云或许可以依照家法对自己惩治一番,但他不可能永远都把自己关在这里。而对谢云而言,当在最初的冲动在经过一整天的沉淀之后被理智所取代,作为家主的他,不得不想起温家与谢氏曾经的渊源。他不是那个狠绝的谢凛,一向赏罚分明的他明白,就这么杀掉一个对谢氏有功的人的儿子,会让很多家族里的老人们寒心。 而现在,既然楚凌愿意做这个让步,自然是个不错的问题解决方式。 谢云沉默了片刻,将守在上面的人叫下来,打开了牢门的锁……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上平静无波背地里暗潮汹涌中悄然滑过了两日。这天夜里天气不太好,深夜里秋天的北风夹杂着干枯的树叶在院子里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尖锐而诡谲的声音。 楚凌从晚饭之后就一直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枕着双臂,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或多或少的有些犹豫挣扎的神色,虽是在一动不动的躺着,但神情却是急躁的。他安静的听着房间里的挂钟缓缓走过的声音,那一刻也不肯停歇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搅得他心绪不宁。 他在犹豫,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背弃他和谢云之间的承诺。假如他遵守,不再去找温子渊,那么他长时间的努力就白费了。可如果他去……他真的不想再骗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了。哪怕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手机嘈杂的铃声忽然想起来,楚凌精神一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正好是凌晨一点整。 攥着手机,楚凌闭上眼睛,等这双眼酸涩的不适逐渐缓和后,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而此时在看他的眼睛,除了坚定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丝迟疑的颜色了…… 楚凌去了谢云的书房,就如同五年前那样,悄然无声的开锁进去,打开了老板桌上的那台电脑,十指如飞的敲击着键盘,很快的就调出了一个档案。 从显示器上投来的白光打在楚凌的脸上,将他的脸映得苍白诡异,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平静的。那平静的神色,就如同……他正坐在这里安心的等待着一个马上会到来的人。 自五年前那一次夜里偷偷的进到谢云的书房后,楚凌就知道了这间书房里是装了监视器的,虽然他找不到装在了哪里。 果然,不多久,虚掩着的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以同一种速度缓慢的推开,谢云如同五年前那样披着睡衣出现在门口。 室内骤然通亮。而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楚凌没有惊慌失措的关掉电脑。他仍旧稳稳当当的坐在老板椅上,抬眼看着谢云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进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坦然和淡定。 “我需要一个解释。”谢云绕过桌子走到楚凌身边,侧身倚在桌子上,垂眼看着一派坦然的楚凌,抬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神逐渐阴鸷,“我曾经在你们面前多次明令禁止,这个书房,任何人禁止擅自入内。” 楚凌点点头,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给谢云让座的打算。他微微仰头直视谢云阴沉的眼睛,坦诚的目光与之争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你对谢氏的改革已经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实施阶段。但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正当这个节骨眼上,谢氏偏偏是大事小情的麻烦不断。” 楚凌明显的答非所问,但谢云静默的听着他的话,也并没有出声阻止。所以楚凌继续说下去,“这段时间,公司下至员工,上到管理层,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海外,只要有新政策下达,势必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混乱和错误,而这种现象,直接导致了新计划无法实行。” 这种已经表现得相当明显的情况谢云自然也注意到了。如今他听楚凌忽然提出来,微微偏了下头,挑眉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楚凌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正色对谢云吐出几个字,“我怀疑有内奸。” 寥寥六个字,掷地有声。谢云听着,曼声笑了起来,“怀疑的不错~但是——这跟你擅自进入我书房有什么关系么?” “我猜想,这个内奸应该是出现在你的心腹里。”楚凌更进一步的解释道:“我跟你一起工作了很长时间,你的处事手法和公司的操作流程我自问还是比较熟悉的。这套改革方案在启用前是绝密的,除去参与其中的你的心腹,他人不可能接触到。可最近的计划屡屡无法执行,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先你之前把计划书透露给了其他人。根据这些,所以我怀疑是你很信任的人出卖了你。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到要调你心腹的名单。而这个名单,只有你的电脑上才可能有。” 实际上,楚凌是在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说服谢云,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也是在告诉谢云,他要的就是那份名单。因为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消除电脑上面的使用痕迹。 谢云的目光深沉的落在楚凌脸上,锐利的眼神好像能透过楚凌的眼睛直刺进他的心底一般!他仍旧在轻扣着桌面,在那一声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声音中,谢云不急不缓的问:“那为什么不跟我直说?” 闻言,楚凌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苦笑,轻轻的垂下眼以此掩饰眼中纷纷扬起的落寞,反问:“我直说……你会同意么?” 谢云被他语气中飘忽的几乎听不出的寥落弄得一震,等到他想要仔细分辨到底是不是自己错觉的时候,那份薄薄的情感已经轻盈的飘散在了空气中,再也寻不到一点影子了…… 谢云忽然觉得胸口忽然弥漫起了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觉,那感觉让他放弃了对楚凌的查问。转头看了看仍旧在工作着的电脑,在看到上面确实显示着的是那份自己心腹的名单时,谢云终于对楚凌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这套说辞,“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吧!尽快给我查到那个人,并且查明……他这么做的原因。” 楚凌点头称“是”后,谢云就想是大多数老板鼓励员工那样,抬手在楚凌肩上拍了拍,然后转身准备离开书房。 楚凌沉默的看着眼前那个一如梦中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在谢云就快要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他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背影,目光中有着笃定与欣然。他缓慢而沉静的开口,声音清冽的断言—— “承认吧,谢云。其实你是信任我的。” 他极肯定的声音通过空气间细微的摩擦猛然钻进毫无准备的谢云的耳朵里,令正要出门的谢云脚步猛然停住了!周遭似乎一瞬间寂静下来,那份沉默压的人几近窒息。 谢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慢慢碎裂出一丝动容的神色来,他满眼说不出复杂的站在原地。但只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刚刚所解释的那些话,实际上是还有继续追问的空间的,可是你却没有再继续往下问。”楚凌见谢云停下,忽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那紧张就如同是在赌场推出的全部的筹码后,等待着荷官翻出最后一张牌一样,他无意识的一根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即便手掌传来针针刺痛,亦无知无觉。 但是他的声音仍旧是那样的笃定,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从内心里溢出的某种说不清的欣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理智,“自从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晚上,我决定放弃回非洲留在你身边之后,在你醉酒闯进我房间做出那件事情之后,你已经开始信任我了,谢云。虽然你不说,虽然你不承认,但是——这是事实。” 楚凌狠狠的吞了口口水以此来缓和他莫名其妙发干的喉咙,紧紧的盯着那个站在门边岿然不动的男人的背影,墨色的瞳仁陡然深沉下去,带着恳求,带着希望。他深深的无声的吸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平稳的语调,“既然你已经肯信任我了,那么我做的任何事情,请你都不要再怀疑。那种无谓的怀疑,会伤害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么一点信任的。” 谢云仍旧是沉默无声的。他站在门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回头看一眼楚凌的想法。半晌,他抬手拉开的房门,同一时间,他看着走廊温暖的橘色灯光,缓缓的闭上了眼。他没有去否认楚凌说的话,只是在片刻令人忐忑不安的静默之后,淡淡的,带着几分疲倦的叹息的告诉楚凌—— “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又一次背叛了我或者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我已经承受不了哪怕是一丁点的欺骗和背叛了……” 楚凌的身体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不可控制的轻轻晃了一下! 他仔细的分辨着谢云说这句话时语气中所透露的复杂的情绪,而后抿了下唇,轻声问道:“哦?那么假如有一天你忽然发现,我仍旧在背着你做着些什么,你会怎么样?” 谢云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终于转过身来,棱角锋利的眼睛迅速找上楚凌此刻看着他的眸子。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楚凌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双墨色瞳仁里所表现出的冷然和决裂!他听见谢云缓慢的开口,语气里带着两分疲惫两分苦涩,却异常坚决的告诉他—— “我会亲手杀了你。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 因为这句话,楚凌骤然失神!他定定的看着已经转身毫无留恋决绝离去的男人,攥紧的拳头里,逐渐渗出了一种温热而黏腻的液体……就想那个梦中的感觉一样。 谢云反手关上书房的门,缓步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脚下踩着柔软的地毯,往日不觉得怎么样,而如今,那软绵绵的感觉却越发的让他觉得飘忽不定。 就好像……一脚一脚全部踩在了云彩上面,周遭空空荡荡的,伸出手,仿佛什么都抓不住…… 谢云眨了下疲惫的眼睛,想着刚刚在书房里自己对楚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我,走到今天,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楚凌,我真的再也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继续纠缠的理由了。那么……还不如就此了断。 我好不容易信任了你,所以,不要轻易将自己和我推上绝路。 千万,不要。 第72章 狂欢 这一年的冬天,就在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谢云与楚凌的相互试探中悄然滑过了。莺飞草长,当楚凌和谢云之间的关系终于从冰点缓和到相对平和的时候,窗外枝繁叶绿,已是又一年的初夏了。 因为谢氏内部一直状况不断的原因,谢云果断的暂停了去年冬天准备实施的改革计划,转而由楚凌秘密的去处理这些事情,同时揪出背后的主谋者。转眼半年过去,虽然所谓的内奸还没有头绪,但集团内那些不安定的因素,倒是因为楚凌的插手而暂时安定了下来。而楚凌自己,竟真如那一次对谢云所承诺过的一样,自那一晚之后,真的再也没有见过温子渊一面。 时光流转,就这样,谢云看着楚凌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不在是那种冷冰冰的漠然神色,相反,楚凌偶尔不经意间,总能看到谢云看着他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激赏,以及一丝深沉的让他读不懂的色彩。但他如今没有心思去猜想那么眼神到底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在完成了集团内部的整顿后他又按照谢云的吩咐把所有谢凛的残余势力以及长老会暗中监视起来,等做完这一些,便迎来了谢云筹划已久的计划书下达的时候。 初夏的天气已经是十分炎热的了,楚凌办完事从外面回到谢云办公室的时候,只觉得一身深色的西装仿佛把夏日所有的热气都吸附在了身上一样,热的汗流浃背。 从他重新做回谢云的家奴开始,谢云就让人在他的办公司角落里放了张办公桌,让楚凌在那里整日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件。一来,他去非洲的时候之前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已经被别人顶替,二来,则是当时盛怒之下的谢云有心想让楚凌难堪。现在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好转的迹象,但因着两个人之间商量事情方便,楚凌的办公地点也就因此没再变过。 谢云从楚凌进来开始就一直沉默无声的看着楚凌。 他看着楚凌迈着沉稳的步调从外面走进来,略显急切的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解下领带,并且松开了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 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楚凌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大半,此刻紧紧的贴在他身上,隐藏以往在下面的皮肤穿过布料的遮挡隐约透出一种格外旖旎的颜色,粘在身上的衬衫深刻的勾勒出它的主人上半身身体了轮廓,结实而不纠结的胸肌以及柔韧而紧致的腰线。解开的领口处因为渗着薄汗在阳光下闪耀着隐晦的光,更显得喉结下面露出的那么一小截凸显出来的锁骨格外性感诱人…… 谢云轻轻眯了下眼睛,盯着楚凌的一举一动,就好像一头凶猛的豹子藏匿了所有的气息正隐藏在暗处细细地观察着他中意的猎物! 或许是因为实在热的急了,楚凌并没有注意到谢云此刻看着他的目光。他伸手抓起粘黏在自己肩头的衬衫上下抖了抖,但当他放下手,那块布就又重新贴在了他身上,仿佛自己有意识一般,再一次将他上身漂亮的线条呈现出来…… 他在无声无息间用每一个肢体动作诱惑了谢云,而这一切,楚凌自己根本就没能察觉。 还觉得热的他走到饮水机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大口的一饮而尽之后终于仿佛缓了口气一般,长长的舒服的叹了口气。又将杯子接满,楚凌双手抱着带着丝丝凉意的杯子走到自己办公桌后面,坐下后一边开电脑一边向谢云交差,“事情都已经办妥了。碍事的人有的我派人秘密监控了,还有些老顽固……”说道这里,楚凌眼睛眯了眯,嘴角挑起冷笑了一下,“我都处理掉了。” “是么?”谢云的喉结快速的滑动了一下,闭了下眼睛,将体内那簇沉寂已久的火焰压下去,扣好钢笔站起身走到楚凌身边,看着他调出一个文档,“那么——现在就差下达命令了……需要特别注意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么?” 楚凌点点头,说话是声音是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干练,“都整理好了,我正要传给你看。” “不用传了,”谢云闻言淡淡的拒绝。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楚凌的办工作上,他原本是站在楚凌身后的,这么一个动作下来,楚凌正好被夹在了谢云的双臂之间,“我正好在这里看一看。” 在处理工作上的问题的时候,谢云往往是可以将其他事情抛诸脑后的,但如今,他眼睛虽然盯着显示器,手指转动着鼠标的滑轮,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了…… 他和楚凌挨得那样近。他的前胸抵着楚凌的后背,他的下颚几乎要被对方短短的头发扎到。楚凌衣服上肥皂的清爽味道混合着身上淡淡的汗水的气味,被身上的热气鼓动着丝丝缕缕的转进他的鼻子再沿着呼吸道直达五脏六腑…… 一振燥热忽然从小腹滕然而起,灼热的温度令谢云喉咙微微发干。 楚凌看着他一点点的把文档翻到最后一页,仿佛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叹息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磁性,仿若蝶翼一般,轻轻的摩擦着人的耳膜,“这次的行动如果成功了,你会成为谢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位家主的。” 谢云听着楚凌给出的这个过分高的赞誉,愣了一下,深吸口气收敛了心神,这才摇头失笑,“最伟大?这个词我可从不敢想。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让百年兴盛的谢氏在我手中毁掉而已。这么多年下来,表面上树大枝粗的谢氏实际上已经千疮百孔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产业以及绝大多数没有丝毫危机感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高层管理都成了蚕食谢氏的蛀虫,所以这次的改革无比要一举铲除这些弊端。这样,起码我可以保证谢氏不至于在我领导的时候崩塌。” “有什么不敢想?”楚凌拿起水杯仰头喝了两口,他毛绒绒的头发根根轻巧的插过谢云的脖子,弄得谢云脖子底下痒痒的,“百年的谢氏,所谓的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魄力敢去做的。比如说——”楚凌转过脸仰头用一双别有深意的漆黑眼睛看着上方的谢云,“谢凛,他就没有。” 谢云原本闪动着幽暗火光的眼睛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陡然一冷,眼睛为眯,他骤然转低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腻烦,“不要跟我提他!” 楚凌看着他,轻轻皱起了眉,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规劝的跟谢云说:“他是你父亲,你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在改革制度成功之后,你就拔掉了他在谢家的所有势力。那个时候,他就是一个权力被架空的老人。难道说到了那时,你还要再继续对付你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父亲么?” 谢云随意挑起的眉梢勾勒出冰冷的弧度,他勾起嘴角冷笑着反问:“难道我不应该么?” “你已经没有了母亲,难道还想要再没有父亲么?”楚凌转过头,冷静的看着显示器上面被归纳成条条框框的文字,“他是爱你的。尽管他爱你的方式太过偏激,但从跟他的几次见面中我感觉得出来,他是爱你的。” “呵呵,”谢云的笑声带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在楚凌头顶蔓延开来,并迅速包裹住了他的全身。谢云看着楚凌此刻看着显示器一本正经的表情,胸口中一直备受压抑的欲望一瞬间破裂开来,像鞭炮一样在血管里噼噼啪啪的炸开,他自喉咙深处低低的发出一阵别有深意的笑声,然后一直握着鼠标的手臂忽然环在楚凌的脖颈上,看似暧昧的同时隐隐遏制了楚凌的要害—— “够了。比起说这个,我想~你喋喋不休的小嘴似乎更适合做些其他的事情——” 说着,谢云环住楚凌脖颈的手臂猛然向后使力,没防备的楚凌在一个趔趄后猛的被谢云提起按到后面的墙上,紧接着就是一个急切的吻凶狠地啃在了自己唇上! 铁锈的味道伴随着对方温热舌头的入侵瞬间蔓延满口,下唇上被牙齿磕破的刺痛赫然提醒着楚凌,这是在随时都可能被敲响大门的办公室里面! 楚凌陡然睁大眼睛,随即开始挣扎着推开谢云。但在他挣扎的瞬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就被谢云拽进了一个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密室里! 楚凌不觉愣在当场。 他跟在谢云身边这么久,每天都要出入这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原本是配着休息室的,却没想到,在这总裁办公室的墙壁后面,竟然还建有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大概二十平米的小屋子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大床最是显眼,其余的桌椅卫生间浴室倒也一应俱全…… 楚凌被这突然发生的转变惊得目瞪口呆,等他想起来应该做出些什么反应的时候,谢云已经先他一步将他一推一扑牢牢的压在了床上,也不说话,埋头便是另一个深吻! 不同于刚刚的经历,这一次,谢云吻得缓慢而温柔…… 粗糙的舌尖轻而细致的滑过口腔内的每一寸土地,挑逗着根根格外敏感的神经。谢云轻轻吸吮着楚凌仍旧带着血腥气的唇,用一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缠绵悱恻的方式…… 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个地方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进来了,楚凌在谢云的吻里一点一点地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反抗,闭着眼睛体会着口腔里谢云的温度和味道,然后,开始生涩的试探着回应…… 楚凌断断续续的迎合令谢云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但转瞬之后,他就被那种隐晦的鼓励所蛊惑了,转而肆意而放肆的一手环住身下男人坚韧的腰身,一手扣着对方的后脑,猛然加深了这个吻! 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尽数被隔离在了这个密室之外。小小的屋子里面,灼热的空气相互摩擦出激烈的火花,到处都弥漫了旖旎的气息…… 这个吻,直到两个人都快要窒息时,才不得已被迫分开。 谢云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凌绯红的脸色,缓缓闭上眼睛,将托着楚凌后脑的手掌下移转而抱住他的肩,低下头在楚凌耳边如同对待情人一般,低声呢喃,“楚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得到你……” 楚凌一怔,继而也闭上了双眸。他感觉到谢云一颗一颗缓慢而细致的解开他衬衫的纽扣,衣襟被敞开,谢云轻缓的吻细细碎碎的沿着他的颈侧逐渐向下,在胸口辗转不去……那温和的吻所带来的一种异样的麻痒难耐令他轻轻蹙眉,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谢云,你也不知道我也多么在乎你。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么想着,一直在为这之后的事情谋算的脑子里某根极脆弱的神经忽然崩断了弦!楚凌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伏在身上的谢云,忽然勾起唇角,漾出一抹极凄艳的笑。 极美,只不过这种美,是源于一种名字叫做“绝望”的东西。 他笑的时候,谢云正好抬起眼来看他。乍一看到那笑容,谢云顿时愣住了——他从没见楚凌这样笑过。含蓄而热切,那笑容仿若是从心底最深处绽开的一朵绝美的曼珠沙华,在得到了他全部的心思和感情的滋养后,开的那样极尽艳丽,却也是那样极尽的绝望…… 那笑容,令谢云只觉得震撼。除此之外,再无法半点反应。 而楚凌见他看着自己发愣,也察觉出了自己在刚刚那一刻外泄的心思,连忙甩去多余的心思,迟疑犹豫着双手同样抱住谢云身体时,刚刚那么凄艳的弧度转瞬变成了一个鼓励性质的含蓄微笑…… 那笑转变得极快,以至于令谢云觉得刚刚那转瞬即逝的笑容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再去细细端详楚凌此刻的表情,那抱住自己的手臂,亦令谢云觉得心里升起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喜悦。手指灵活的解开楚凌的皮带,将他的裤子拽下来之后,谢云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这是谢云与楚凌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情绪都正常,两人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做爱。是的,不是只有原始欲望的交媾,不是只有羞辱的惩罚,而是做爱。 身体与身体的纠缠,每一寸空气里都一遍又一遍的蔓延了绯红色的气氛,两团火焰相互拥抱着彼此,然后一方用比对方更高的温度,灼伤对方。断续的喘息忘情的呻吟激烈的动作,交融在一起,便成了这世间最美好最美好的一件事…… 高潮的余韵过后,谢云缓缓的从楚凌的身体里退出来,带出一丝淫靡的液体。原本雪白的床单上此刻染上了鲜红的痕迹,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谢云看着那仿若处子一般散落在床上的痕迹,微带怜惜的目光里有着浅浅的歉疚。他上前吻了吻楚凌布满薄汗的饱满额头,情欲尚且还没完全消退的嗓音低沉而好听,“抱歉。” 楚凌静默的摇摇头,看了眼强上的表,对谢云仰了下头,“马上三点了,改革计划马上就要实施了,时间宝贵,你收拾一下先去忙吧。我歇一下就出去。” 谢云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很快的,谢云冲完澡之后深深的再次看了楚凌一眼,转身出去了。而楚凌,看着他的背影,眼中苦涩的味道一点点弥漫上来,最终蔓延到了整个脸上…… 他看着已经重新嵌入墙壁里的暗门,闭上眼睛,抓着被单的手指慢慢的一根根卷曲起来,最后狠狠的攥成了拳头…… 谢云,我真希望你能记住这次的狂欢。因为这很可能……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了。 第73章 绝路 庞大的计划下达下去,由于前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各项工作都在循序渐进有条不紊的进行,从最微小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开始,谢云的改革计划就好像蚕吃桑叶那样,一步步一口口的逐渐向深处渗透。到了这一年刚入冬的时候,这个计划只剩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两个部分了——撤掉谢氏集团下属不符合现代经济的产业,并且在同一时间压制住长老会,砍掉所有谢凛安插在集团的爪牙。 这是个很关键的时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假如一个弄不好,那么就很可能带来整个谢氏的动荡。 而楚凌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掌握了谢云准备对谢氏进行“最后一击”的全部动向以及谢云身边所有亲信的名单。他和谢云之间的关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融洽,工作上,更是因为彼此之间多了信任而变得越来越默契了。 但是这样难得的和谐,在冬日里的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在谢云接连接到两个意料之外的电话的时候,被打破了。 上午的时候,轩辕夜阑从上海给谢云打了通电话,他刚把手机放在耳边,就听见那边一把清脆雀跃的女音一叠声的叫着他的名字,那语气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高亢中带着因为声音可以被压低而制造出来的神秘感—— “阿云阿云阿云!——我告诉你哦~阿雷他准备跟一个女人结婚了!啊啊,你很惊讶吧?别激动先听我说完,不过那场婚礼是准备做给他家那位看的,所以说啊~可怜了人家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就被这没良心的混蛋给炮灰了~那什么,我打电话来就是告诉你我和啸然哥还有飞雪姐都有事儿不准备去了,你个工作狂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去上海看看热闹吧!” 对于夜阑的这个电话,谢云最后只给了相当坚决的两个字,“不去!”本来就是,雷腾在演戏,就为他这么一个假结婚,值得自己抛开眼下这么大一摊子事儿跑上海去么?! 当时,谢云的拒绝是斩钉截铁的。但是这种斩钉截铁在下午他接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的电话时,又改变了…… 然后他找到楚凌,告诉他,“我明天要去趟上海,三天之后回来。这几天集团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楚凌猛然一怔,他极不认同的皱起眉,不解的凝声疑问:“你要再这个时候离开?!” “是,”谢云胳膊支在桌子上,抬手揉着眉心,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但回答的语气却是再没有商量余地的坚决,“一个老朋友的婚礼,我不能不去。” 果然,在结束了这段对话之后的第二天一早,谢云就登上了去上海的飞机——是楚凌亲自送他登机,并且看着飞机起飞的。 谢云的离开,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在黑暗中压抑多年早就已经按耐不住的他们终于在这一刻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空气中一时之间被一层黏腻危险而让人厌恶的气息所牢牢覆盖住,每一次空气之间微小的摩擦都能瞬间爆出一个带着慑人声响的幽蓝色火花来…… 楚凌在谢云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将记载着谢氏改革最后时期行动步骤的时间表以及谢云心腹名单的文档发给了一个他已经一年没有联系过的男人——温子渊! 当敲下键盘上最后一个回车键的时候,楚凌幽深的目光轻轻的瞟了一眼窗外——他一直知道有人在他的身后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如今做出这样的事,隐藏在暗处的那个人一定看的清清楚楚,不久之后,这个消息就会通过那个人的嘴,传进谢云的耳朵。从那一刻起,他就变成了谢云的敌人。再没有转圜余地的,真真正正的敌人。但是他却偏偏没有办法,也不能甩掉监视着他的那个男人,因为甩开,本身就是一种会令人产生怀疑的举动。 楚凌关掉电脑,起身穿好外衣,离开自己的房间,开车出了谢家大院—— 谢云,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的呢?一定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吧。对于我这个拿走你的信任却又要背叛你的人,你要怎么办?真的履行那天晚上的承诺,亲手杀了我么?那好……我等你。 …… 谢云拿着手机的手在抖。他刚刚接到一通手下的汇报电话,那边一直监视楚凌的男人对他说,楚凌将谢氏的资料给了温子渊。 即便是早就有了猜测,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猜测真的变成现实的时候,谢云还是忍不住的追问了一句,“消息确切吗?” 而得到的回答,无外乎就是那么一个肯定的答案…… 联想起两天前的那个下午,他接到的那个本应该早就死在楚凌手中的梁辉山打来的电话,谢云缓缓的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斜着身子,仿佛是筋疲力尽一般,靠在了雷腾家客房里的床头上…… 他这两天无数次的想象过,假如真的有这一天,当楚凌再一次地,彻彻底底地背叛了他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恨怒交加。但实际上,真到了这一刻,当他所有的猜测都被正式的这一刻,一时间,他只觉得心脏仿佛是被人掏空了一般,痛到麻木…… 楚凌,我的离开本来就是做给人看的,我已经刻意做得那么明显了,聪明如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哪怕是你再等一等,等一个更合适的机会,不要在这个时候,不要用这种方式,我都可以再给自己一个放过你的理由。可是现在……你让我还怎么能容得下你? 青白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月光下,就连靠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脸色,也是苍白的…… 过了良久,谢云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出了看不见底的深邃和清冷外,再也找不见一丝多余的神色了。他给雷腾打了电话,间断的告诉他,“阿雷,找人帮我弄一张到北京的机票,我要回去。对,现在就要,越快越好。” —————————— 半夜从谢家出来的楚凌,去了曾经谢云带他去过的那个小湖边。凄清的冬夜里,这小小的人工湖也不复往日的闲适宁静。周边再听不见阵阵知了的叫声,放眼望去,远处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枯树黑黢黢的纠缠在一起,活像一群隐藏在黑夜里的凶兽,等着人类跑进去自投罗网。湖面上倒是弥漫着细密的白雾,风一吹,荡漾出袅袅娜娜的曲线,只不过那飘渺的雾气放在这个环境下,却只让人觉得诡异得发悚。 楚凌从车上下来,走到一颗歪脖树下,交叠着双腿,斜着身子靠在了上面。他记得,谢云带他来的那次就是靠在这颗树上的。那时的谢云平和而落寞,他们仰头看着一片空茫的天空,抽着烟,各自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楚凌想了想,从兜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根点燃,叼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想从前那样,靠在树上仰头看头顶那一块被枯树枝切割的七零八落的天空,弥漫了烟草味道的嘴里苦苦的,那苦涩的滋味儿直叫他恨不得一口将嘴里的烟气全吐出来!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每一次,他都让那苦涩得令人无法忍受的味道在嘴里细细的转过一圈之后,才由鼻子慢慢吐了出去…… 比起他正在做的这件事,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楚凌苦笑。他记得,在谢云带他来这里的不久后,他们遇到了一次狙杀。那是他来到谢云身边之后第一次遇到危险,等待救援的他们完全处于劣势,他去引开敌人子弹的时候,谢云忽然拉住他问“你向来都是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么”,那个时候,男人眼底的珍惜他不是丝毫没有察觉,所以他对谢云释然的笑,告诉他“以前是无所谓,现在倒是很喜欢”…… 现在想来,大概在那个时候谢云就已经触及到他心底某片被尘封起来的柔软角落了吧……只不过那时桀骜而倔强的自己是怎么都不会承认的罢了。 再后来,设计原本想弄死谢云的他作茧自缚,那个原本应该死在他手下的男人跑回去救重伤被压在石板下面的他,带着他东躲西藏,厂房坍塌的轰然响声中轻描淡写的对他说“那就同归于尽好了”。凭心而论,乍一听到这句话,楚凌不是不震撼的。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拼命的保护着……在地道里,他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前旁边的男人呢喃了一句什么东西,但他深深的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昏沉沉的大脑里那唯一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再然后,当他的腿完全痊愈之后,谢云让他到非洲打拼。当时并不觉得怎么样,左右不过是一条命,成功了便可以摆脱那时的陷阱,即使是失败了……也不过是一死而已。那个时候,他当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全然不知,他带走的十亿,是谢云最后的底牌。 再回来,他功成名就,不甘终生背负着“家奴”这个名分的他为了得到自由苦心经营,直到那一天,他终于达成了心愿之后,才赫然发现,原来他间接杀害了谢云的生母…… 也是那个时候,他被鲜血淋漓的事实不容拒绝的从内心里那个阴暗闭塞的角落拖拽出来,然而,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对谢云的感情后,他们之间,已经阻碍了一道很深很长的鸿沟,哪怕是穷其一生,也无法跨越过去…… 现在想来……这些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儿,或许他早在那件事之前就已经对那个男人有感觉了吧?只不过,自己的骄傲,一直不允许自己承认罢了…… 楚凌深深的吸了口深夜湖边潮湿冰凉的空气,那凉意随着呼吸瞬间沁入骨髓流入血液,令他的身体狠狠抖了一下! 这个一向坚韧强悍的男人,在这一刻骤然闭上了眼睛——谢云,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也不知道,这一次,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中有些发亮了。楚凌看着眼前这片湖水,薄唇浅浅的向上一勾,决裂的笑了起来。他猛然仰头吸了口冰凉的空气,扔了烟头回到车里,掉头向山顶开去! 在车子绕过谢家行驶到半山腰的时候,楚凌接到了一个由温子渊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楚凌明显的感觉到温子渊一向沉稳温和的嗓音变了,变得急躁中有着一种他读不懂的疼惜与担忧,“阿凌,你现在在哪里?传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并且已经着人去准备了。现在谢家已经派人在找你了!你的处境很危险!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温子渊的惊惶担忧令楚凌有些无所适从。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在盘旋向上的山路上险险的打了个滑才又重新回到路中间。稳住了车子后,楚凌无声的缓缓吸了口气,这才轻轻的笑着回答温子渊,“可我不能把危险带给你。无论我躲到哪里去,谢云想找到我都不难。我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到你身边,那一切的计划就都泡汤了!” 楚凌听着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不语,轻笑出声,那略带眷恋的笑声在温子渊听起来却莫名其妙不安起来! “如果我死了……”楚凌沉吟片刻,终究没有把这句话继续下去,转而对温子渊淡而坚决的承诺,“如果我还活着,我回去找你的。” 话落,楚凌就挂断了电话,关掉了手机。在手机关上的同时,他的车子猛然加速,决裂的咆哮着驶向了山顶! …… 此时此刻,楚凌站在空无一人的山顶,安然的看着远处山风中略略透出的那一丝清晨的曙光,神色平静。在他前面已再没有了道路,两边的山崖就好像猛兽的两排牙齿,百米之下,就是湍急的山涧自上游哗啦啦的冲刷而下。 晨光雾霭中,山间隐约可见苍苍翠色,间或有鸟鸣的声音尖锐而凄厉的响起。一个修长的男人漠然立于刺骨冷风中,不得不说,这画面是极美的。他的背影如同一颗千年老松一般挺拔的立在峭壁边上,猎猎寒风将他单薄的衬衫吹的鼓起,明亮纯净的白色应和着满山的积雪,一时间只让人觉得那个背影单薄的令人心疼…… 假若不是那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扰乱了这片宁静,眼前这景色,恐怕是要让人误以为是身在画中了…… 楚凌头也不回的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峰,直到马达的声音到了耳边,他才缓慢而从容的,转过身来。 离他不远处已经停下了四辆黑色奥迪,几乎是在他回头的同一时间,其中三辆车子一起打开车门,下来十几个人,皆是一身黑色西装。楚凌的目光随意的在他们身上越过,最后停在了第二辆车上面。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辆仿佛永远都不准备开门的车子,深深的看着,恍然间,也不知道时间到底只是过了眨眼的功夫,还是已经沧海桑田。总之,他看着那车子后面的车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谢云一个人从车里出来,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向他。手里,赫然拎着一把通体乌黑发亮的左轮手枪! 苍茫一片的雪地里,那纯粹的颜色被曙光一照,乌黑耀眼的颜色刺的楚凌眼睛生疼生疼的……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指在看到谢云手中的枪时,一根根的握紧,他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唇边将要浮起的苦笑! ——谢云,你当真是下定决心要杀我了么?就连选枪,都选了遇到死弹也可以迅速补上一枪的左轮…… 即便是在心里早就已经知道了他和谢云会面临这么一天,但当这个场景真的到来的时候,楚凌只觉得心底骤然又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的似的疼起来,莫名其妙的让他难受不已…… 谢云挥手制止了想要跟着他上前的保镖,仿佛并不担心楚凌会有什么突然反抗的举动一样,他迈着从容镇定的步子,就如同这些年楚凌见惯了的那种优雅又沉着的步调一般,一步步的走到楚凌跟前,抬手,举枪—— 枪口稳稳的贴在了楚凌的眉心上,而谢云握枪的手,很稳很稳。 凛冽的山风吹起谢云长长的黑色风衣的衣摆猎猎作响,他一双让人看不出来情绪的眼睛近距离的细细的看着楚凌,那目光沉静似一潭死水,没有涟漪亦没有温度,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放在楚凌脸上,却只让他觉得那目光灼热的好似要把他穿透一般。 耳边,楚凌所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来,但那语气是楚凌所不熟悉的自嘲、哀伤与空漠,“我说过,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你再一次的欺骗和背叛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你知道我信任你之后,在你已经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之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冰冷的枪口抵在眉心上,那冷寂空洞的感觉令眉心周围的皮肤泛起微小的鸡皮疙瘩。被枪口牢牢按住的那一圈皮肤带着麻麻的隐痛,从额头开始一直向下,带着难以抵抗的寒冷一起,走遍了楚凌的四肢百骸……那冷寂的感觉与谢云看着他时深邃而哀伤的眼神糅杂在一块儿,一时之间只觉得楚凌的脸色跟这满地的白雪一样苍白…… 楚凌并没有刻意掩饰眼底流露出来的苦涩,只是他在说话的同时嘴角轻轻的挑起,那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生生冲淡了眉目间的悲伤。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深深的看着谢云,轻轻的摇了摇头,“多么在乎我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我一直追求的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在你决定留下来之后,你曾经追求的东西于你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谢云自嘲的摇摇头,拉开手枪保险的同时轻轻的再次开口,平淡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即将由他自己亲手折断心爱之物的决绝,“想来,是我错了。我终究不够了解你。” 楚凌看着谢云的眼睛始终不曾有片刻从对方脸上移开,他清浅的笑着点头承认,“对,你终究不够了解我。” 他的笑意一点点从嘴角漾开,逐渐渲染到整张脸上,给那抹苍白的脸色也增添了两分生气。只不过,他此刻的笑是与谢云如出一辙的空漠,在他漆黑的眼底,仿佛已经看不到谢云的影子了…… 他只是笑,笑得可有可无,没心没肺。仿佛他还是从前那个不会被多余感情所牵绊的楚凌一样。他静默的笑了半晌,直至他伸手轻轻拨开的谢云压在他眉心的枪管,才终于收敛了笑容,正色面对谢云。漆黑的眼中迅速滑过一抹不舍与哀求,但在谢云尚且来不及分辨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握着谢云的枪管,将那个冷冰冰的杀人兵器移出他的视线,这才松了手。转过头瞟了一眼身后的悬崖,语气随性的跟谢云说:“打个商量吧!你不用开枪,我自己跳下去。这里距离河面的高度有百余米,而河水却不足十米深,里面又多尖锐山石。想必你也清楚,我从这里跳下去,活下来的可能是多么的渺茫。”说道这里,他的声音兀然转沉,深深沉沉的语气伴随着他一贯清冽干脆的声音,决裂的让人心疼,“答应我好不好?这也算是你在乎我的……最后一次。” 谢云没有回应,手上的枪,却也没有重新再举起来。 他只是这样沉默的冷眼旁观着眼前的男人转身一步步的走到悬崖边上,看着那个单薄漂亮的背影在悬崖的最边缘缓缓停下,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跑过去把他从那个危险的地方拉回来抱在怀里! 谢云的脚步在那一刻动了一下,但是他终究控制着自己,停了下来。他没有拿枪的左手瞬间攥紧,湿热黏腻的液体从手掌与指甲的切合处渗出来,那热热的液体好像要把的他的手掌烧灼出一个大洞一般的疼。 经年的往事一一滑过脑海,他细细的回响从楚凌来到他身边直到现在的所发生的一切,然后那颗稍稍悸动起来的心,再一次深深的沉寂下去—— 他爱楚凌!即便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仍旧是爱着的!可是爱又能怎么样?别说他永远得不到对方的心,即便是得到了,有当年的拿到屏障阻碍,他们也没办法在一起!他一度试着欺骗自己,假若他能和楚凌就这么默契的信任着扶持着走下去,也是觉得心满意足的。可是如今,在这个人彻彻底底的出卖背叛了他,将自己对他的信任狠狠砸回到自己脸上的时候,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留下他! 没有理由……没有理由没有理由!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讲悬崖边上的人抱回来,所以,只能维持那满面无情的脸,漠然的看着站在崖边的楚凌转过身来。 那一刻,在楚凌的身后,橘红色的太阳已经完全破晓而出,淡金色的阳关兜头兜脸地满天洒下来,远处的山峰中积雪刹那映出晶亮亮的光芒,应和着其中点缀的苍山老绿,林中飞鸟骤然惊起,于环绕山间的薄雾中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在这样的景色里,楚凌背对着光,他的脸隐藏在额前刘海垂下的晦暗不清的阴影里,淡金色的光晕柔柔的洒在他的背上,让只穿了件单薄白色衬衫的他看起来兀然多了几分生气。这样的他就像是那盛开到极致的蔷薇,纵然要面对之后的一片死气沉沉,也绝不肯在极盛的时候有半点的示弱。 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画面。 仿佛置身画中的楚凌这时轻轻歪了下头,看着站在阳光下异常耀眼夺目的男人,忽地一挑嘴角,露出一个别有所指的笑容来。他隐藏在暗处的眸子深深的眷恋的看着谢云,一边笑一边操着清冽冷静的声音告诉他—— “你记得,是我自愿跳下去的!你可以把这当成我是自杀或者别的什么,但是你记住,这并不是你谢云逼的!” 下一秒,他决然转身,不带片刻犹豫,没有分毫迟疑的,从陡峭的山顶一跃而下! 尖锐的风声从耳边呼啸着滑过,眼前出了山石模糊的影子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楚凌在身体急速下坠的过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心里为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加上了一句——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不要内疚……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山底才隐约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水花溅起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很沉重,仿佛有什么重物从山顶坠下之后瞬间归入了湖底,再也上不来了一样…… 谢云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眼睛一直固定在刚刚楚凌站着的那个地方。刚刚那里的那个人还回过头来看着他,可是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个位置,已经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太阳完全升起来,那种柔和的光亮再也找不到了,照射在茫茫雪地上,直觉得那白晃晃得光几乎要刺得人眼就这么流下泪来…… 谢云知道他拿着枪的手再抖。不止是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已经被冻僵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手上的枪!那冷冰冰的杀人工具,令他本就已经僵硬的手指更加的冷下去—— 就在刚刚,他深爱着的人从这里跳了下去。就在他眼前,跳了下去。而他,冷眼看着,没有去阻止,甚至……没有再对他说过一句话…… 但是很可能……他们之间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说话的机会了! 这个世界上……这一刻……很可能已经再也没有那个人存在了…… 他……或许现在就已经死了! 谢云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摇晃了一下,与他同来的何琰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上前两步看了看山下湍急的河水,面色冷冽而沉静,“留下四个人保护少爷,其余人下去跟我搜尸体!” “尸体”这两个字,就想是两颗粗长的钢针,瞬间插在了谢云隐隐作痛的胸口,骤然腾起的疼痛令他呼吸猛然一滞! 但最终,谢云还是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他吸了口气,目光再次扫过悬崖边上的位置,深深的看了一眼留在地上的一排脚印,对身后正准备行动的人挥挥手,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用搜了……我们回去。” 第74章 心殇 人是一种善长于在回忆和后悔中痛苦的动物,而这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无法挽回。 其实,谢云是隐隐的知道楚凌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可这种并不肯定的理智与看着那个人在眼前毫不犹豫的跳下去的感觉纠结在一起,往往所谓的理智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从山顶下去的谢云打发掉了身边所有的人,一个人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下来。积雪在脚下被踩出一种空洞而孤寂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沿着耳膜蔓延至心底,仿佛那冷意都随之窜进体内了一样,令谢云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他去了仿佛只属于他的小湖边,此时湖面的雾气已经散了,铺天盖地的雪色将周围粗壮的树木团团包围起来,远处林间隐约可以看到几颗梅花树已经星星点点的开了起来,那艳红如血的颜色轻薄的开在一片苍茫素净里,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谢云的眼神在接触那那抹扎眼的颜色后厌恶的闪了闪,别开眼去,习惯性的走向那颗歪脖树,又在楚凌刚刚靠过的地方,靠下来……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在缓慢吞吐的烟雾中,恍惚又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人单膝跪在他面前,将写着自己一切资料的档案双手捧给他。他漫不经心的伸手抬起对方的下颚,至今谢云仍旧记得,在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那一刻的震惊——他长得很漂亮。凌厉深刻的脸部轮廓,白皙的皮肤上印着浓黑锋利的眉毛和一对如同染上了夜色一般深沉晦暗的眼睛。他看着自己的表型沉静而恭顺,但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偏偏就是能在那轻轻抿起的淡色唇角找出一丝隐藏得很好的桀骜与倔强。 他开始对眼前的男人感兴趣。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与野性滕然而起,为达目的,他从来都不介意不折手段。 然后就是双方一次次的试探与较量,反抗和镇压,直到他将刻着谢字的烙铁烙在对方手上为止。他一直都清楚,楚凌真正的开始恨他便是由那次开始的,但他不后悔那么做。即便再有一次机会,他一样会这么选择——在那个人触眼可及的地方刻上自己的标记,这个残忍的举动勾动起体内嗜血的欲望,让他内心深处莫名的兴奋。 那个时候,他想的明明只是单纯的征服与拥有,但这种单纯的想法什么时候转变成了“爱”,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个被坍塌的屋子和漫天的火光环绕的废弃场里逃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楚凌死了!忘记了这原本是楚凌自己作茧自缚,只是想着,不能让那个骄傲的男人就这么埋死在一片烟尘瓦砾里。 再后来,谢凛要杀楚凌。他将自己全部的个人资产拿给楚凌,只让他到非洲放手一搏。他对他说“生死有命”,但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身一人的他拼死在非洲?他暗地里动用了自己所有可以动用的关系去帮助他,心里只想着他功成名就回国的那一天,等着他们终于可以站在对等的位置上,让楚凌卸下心结,慢慢的接受他。 可是他谢云,也是骄傲的呵! 制造痛苦和伤害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那枚印章烙下去,但想挽回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放下一个家主的尊严和骄傲去向自己的下属说明自己到底为他做过什么! 即便是煎熬,他也宁愿选择在熬过漫长时光之后的两情相悦,而不是在跟对方摊牌之后收获出于怜悯的爱情。 所以他可以等,他宁愿等。 但他必须要将对方禁锢在自己身边来等,因为他清楚的很,一旦他真的松开手中握着的那根线,那个迎风振翅而飞的风筝,就永远回不来了。 他将线紧紧的握在手里,不让他远离一步。直到……直到那一天的噩耗来临,直到……他必须要将那风筝从自己的手中放出去…… 那个夜晚,他醉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残存着几分意识。他知道自己把楚凌压在了身下,彼此的呼吸都那么深沉而绝望。在那之前,他想过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可能是激烈的、粗暴的、温存的、缠绵的,但独独没想过,绝望…… 那真的是绝望……他清晰的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人从嗓子眼里伸进去的一只手抓住了一样,随着他每一次的律动而越来越紧,直至将那颗不停跳动的东西生生捏碎! 疼的要命…… 可是那个时候再疼再难受,却也及不上现在……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一种灰色的悲哀自骨髓的最深处逐渐蔓延出来,兜头兜脸地卷在他身上,欲哭无泪…… 谢云不由得开始反复的问自己,假如刚才是自己开枪射杀他的话,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下得了手。然而,他找不到答案。随着那个人决裂的跳下去,那个可能让他与楚凌之间再无转圜,却也可能绝地逢生的答案,已经再没有机会出现了…… 一阵凉风呼啸着卷过谢云的眼角,风干了他眼底的一丝湿润的同时令他不得不低下头,眨了眨酸涩异常的眼睑,茫然的目光在这个时候接触到脚下的地面的时候,谢云骤然愣住了! 原来,踏着雪从山道上来到这里的人并不至他一个。 在他一路行来的脚印旁边,另外一串脚印深刻的印在雪地上,在脚印的尽头,这棵树下,一个燃尽了的烟头孤零零的被扔在那里,被扔下去时尚且带着的火星在它的周围融化出了一圈微不足道的痕迹…… 原来……他在自己之前,也来过这里…… —————————— 楚凌跳崖的消息飞快的传进温子渊的耳朵里,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温子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几个小时前还跟他打电话的阿凌,他的阿凌,怎么可能跳崖,怎么可能会死?! 他带着人发了疯一样的找到那条山涧,发了疯一样跟着所有带去的人沿着下游一起寻找!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找了整整两天一夜,他赤红的双目下挂着沉沉的黑眼圈,一直在大声喊着楚凌名字的嗓子嘶哑到了出血的程度他也不理,只一味的沿着下游仔仔细细的找下去…… 随行的下属无数次的对他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这里水又浅,楚凌不可能还活着”,然而,每当有人这么说,他只是挂着疏离的笑,操着嘶哑的嗓子平淡坚定告诉对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没找到尸体,就说明他还活着。”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直到他在一块凸出在水面上的尖利石头上发现一块沾染着淡粉颜色的白色碎布时,温子渊几天来一直死一般寂静的眼睛终于骤然一亮! “阿凌!——” 裂帛一般的声音从嘶哑的嗓子里骤然喊出来,那仿佛用上了温子渊所有力气的一声呼唤,莫名的凄厉惊奇了一群挂在深山老树之上的枯鸦,黄昏的时刻,寒鸦单调凄厉的叫声跟那一声破碎哀伤的喊声糅在一起,在山中久久盘旋不去…… 那布料一眼就能看出是从衬衫上刮下来的料子,而那一大片淡粉色的痕迹……分明就是被河水日夜冲刷后的血迹! 从山顶跳下来一头栽进冰冷的河水里,就算他命大在那一刻侥幸不死,但河底这么多岩石暗礁,寒冬里河水冰冷,被刮出来的伤口浸在冷水里从上游一直冲到这里,能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温子渊定定的看着河水中央那块随着水流无力飘荡的碎布,一直隐忍着不肯露出丝毫脆弱的眼里,在这一刻,终于落下泪来…… 凛冽的寒风几乎是瞬间就风干了滚落到脸上的泪珠子。温子渊几乎是支撑不住一般眼前一黑向后踉跄了两步,身后的属下一惊之下猛然上前扶住他,他却一把推开身后的人,缓缓的挺直了轻颤着的身体。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心中只想着楚凌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阿凌……你说过你会回来找我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可是……你终究……回不来了…… 是么?…… 是么…… 我该拦着你的……我怎么会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怎么能就因为一份名单让你待在他身边筹划一年不闻不问!失去了你……那份谢氏的名单有什么用!十个名单……在我心里……又怎么会及得上一个你重要…… 是我的错,阿凌,是我的自私和疏忽……害死了你! 竟然……是我…… 身后被谁轻轻的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温子渊麻木的回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去看自己身后的下属,他听不到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只是本能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然后——他在不远的背风处,竟然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橘红色火光! 那火光仿佛就是在温子渊死灰一般的心里再次燃起了星星点点的暖色一样,他顾不得脚下的路是否好走,顾不得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能支撑他继续激烈运动,他只发疯一样的向着那处火光冲过去! 然后,他看到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对着他,在火光的后面,淡淡的笑…… 温子渊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在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发狂一样的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坐在地上的身体! 怀里的身体没有熟悉的温度,冰冰凉凉的好像浸在冰水里一样。温子渊可以清晰的嗅到来自对方身上那股似浓似淡的血腥气,但无论如何,怀里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隐隐的说不出的男性味道他是不可能认错的! “阿凌……太好了!你没有事!你没有事!我以为你真的死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温子渊抱着楚凌喜极而泣,他语无伦次时而欢喜时而忧伤的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迟疑着微微松开双臂的力道,支起身子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楚凌—— 要说,此刻的楚凌自然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狼狈不堪的模样。身上的衣裤残破不堪,无数条划痕深深浅浅的挂在此刻苍白的不见丝毫血色的皮肤上,就连脸上都是被摩擦出来的血痕。有些被刮得很深的伤口已经被楚凌潦草的处理过了,鲜红的血色从薄薄的一层包扎在上面的布条上渗出,触目惊心。 面对温子渊说不出急迫心疼的打量,楚凌仍旧是那种淡淡的样子,他笑眯眯的看着温子渊,操着和温子渊一样沙哑的嗓子低低的缓慢的说道:“我知道你回来找我的。抱歉……刚刚应该出去找你的,可是你看我的身体……我实在是撑不起来了。” 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温子渊取过自己的外套披在楚凌身上,转而用一种珍视的轻柔的力道将他重新搂进怀里,“一切都结束了……阿凌,你为我们做到了你可以做到的一切……下面的由我去做。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哪怕只是一丁点的伤害了,永远都不会了。” 温子渊承诺的声音那么真诚那么郑重,楚凌听着,伏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知道。” …… 楚凌的伤用了半个月才恢复得彻底。这半个月来,温子渊已经派人暗杀了很多名单上写着的谢云的心腹,等到楚凌伤好出院的时候,正是温氏父子准备给谢氏最后也是最致命一击的时候。 由于上次的事情,楚凌完全得到了温鹏的信任。此刻,他与温鹏和温子渊坐在客厅里,打发掉了宅子里所有的侍者,商讨着三天之后的行动。 楚凌一直暗暗的听着他们两父子的计划,并不插嘴什么,只是在最后整个计划都被敲定下来的时候,静静的看着温子渊,沉静的开口,“为保万无一失,我跟伯父一起去控制住谢云。” “不行!”一向温吞的温子渊闻言骤然坚决反对,“你已经为了那份名单险些丧命了,我不能让你再去冒险。” 楚凌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温子渊。 温子渊皱着眉担忧的与他对视僵持了片刻,终于无奈的摇摇头笑出声来,“阿凌,你知道么?我很怕看见你这个表情。因为我明白,一旦你有了这样的眼神,就说明你再也不会改变你的决定了……” 说完,温子渊带着三分落寞七分心疼的叹口气,目光宠溺而无奈的深深看了楚凌一眼之后转过头来询问温鹏,“爸?” 温鹏看看对面的楚凌因为爬上了皱纹而松懈的眼睑缓慢的眨了眨,对温子渊点了点头。 而后,温子渊起身从楼上拿下来了一本小册子,递到了楚凌面前,“这是父亲和我数十年经营积累下来的在谢氏安插的亲信名单,有了这份名册,你到谢氏去找他们,一定可以阻止谢云所下达的最后改革的命令。你要做的,只要拦截住那些信息同时跟他们一起控制住谢氏就好。” 楚凌缓缓的把那个小册子拿在手里,漆黑的眼睛盯了温子渊一会儿,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75章 巅峰 温鹏下令行动的那一天,天空逼仄的仿佛直接压在了人们头顶一样,暗沉沉的让人透不过起来。入夜后,呼啸的北风终于卷着满天大雪兜头兜脸的落下来,厚重的新雪压着早已凝固在枝头的冰霜,干枯的树枝好似再不能承受住如此重量一般,“咔嚓”一下应声而断,突兀暗哑的声音就如同电锯一般,生生拉锯着聚集在温家门外静立无声男人们的神经。 楚凌随着温家父子神色沉静的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视线缓缓扫过下面隐隐呈现出肃杀之气的男人们,开口嘱咐,“谢云身边的保镖很强,大家要小心。” 坐在轮椅上的温鹏抬手在楚凌的手背上安抚的拍了两下,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源自于某种激动的颤抖,“今晚守在谢云身边的人我们都已经查清楚了,你不用过于担心,他们晓得分寸。” 楚凌闻言点点头,再不做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聒噪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温鹏皱眉接了电话,听那边讲了几句,放下电话后,面色已经凝重起来了。 温子渊见状亦担忧的伸手扶在温鹏的肩膀上,神色间有着极淡的一抹担忧,“爸?” 温鹏摆摆手,他眨了下眼睛,借由这个动作来平复他内心里因为刚刚那个电话而隐隐生出的某种黏腻的不安。在那之后,他狠狠的将冰冷的空气吸进肺叶,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双嵌在苍白皮肤里的苍老眼睛兀然凌厉起来!他的目光缓慢的从站在下面的属下身上绕过,最后停在他正前方的某个虚无的点上,沉沉的声音仿佛夏日里空中一记闷雷滚过,“刚得到的消息,谢云忽然带着几名心腹离开了谢家主宅,我们的人没跟上,现在……行踪不明。” 原本肃穆的人群,逐渐出现了压低嗓音的议论声。 就在他们准备行动的当晚,目标任务忽然失去踪影……这就好像两军对垒的时候敌军忽然从战场上蒸发了一样,另一方的军队声势浩大的面对面前空荡一片的战场,原来的那股肃杀起就会变成一个讽刺的笑话。 更何况,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的今晚的计划一旦被打乱,那么很可能就给了谢云巩固改革后的谢氏的机会,那样的话,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阵令人厌烦的嗡嗡的议论声之后,场面便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台阶上,温鹏闭目深思,温子渊面色凝重,楚凌垂头不语。 街灯稀疏的光晕被风雪吹得破碎不已,斑斑驳驳的投到街道上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点摇曳的光,行人走过去,每一张人脸都被这飘渺的灯光照得晦暗不清,明明暗暗的,莫名的令人恐惧…… 良久,楚凌猛然抬起头,他的眉眼间带着恍然的惊喜,但脸上的表情仍旧沉稳平静。他转头看这温子渊,又垂眼看了下坐在轮椅上的温鹏的背影,声音低沉而笃定,“我想,我知道他在哪……” 温鹏猛然抬头,震惊的目光将信将疑的投在楚凌脸上。而楚凌,只是兀自凉薄微笑,“我知道一个对他来说很特殊的地方。他现在——一定在那里。” …… 有了楚凌的指点,温家父子的复仇计划照常进行,而楚凌,也像原本约定的那样,手里拿着那本温鹏亲信的名册,去聚集那些人一起来抵抗谢云可能的一切反击动作。 楚凌二话不说的上了温子渊帮他预备好的车子,在那车子呼啸着开出温家别墅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在那之后,楚凌利落的杀掉了跟他同行的三个人,转而把车开上了山…… 山顶,愈发冷冽强劲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楚凌被冷风吹的眯起了眼睛,隔着铺天盖地卷下来的雪花向前看去,勉强能看见一点红光在风雪中忽明忽暗。 楚凌微微笑了起来。他踏着几乎要没过脚面的积雪一步步沉稳而迅速的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前面穿着黑色风衣夹着烟卷凛然立于山顶的男人。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立在风雪里,如果不是手中燃气的香烟上有着忽明忽暗的红光,他的整个人恐怕都要融入这墨黑是夜色中一般,寻不见一点声息…… 听见后面规律的脚步声,阎五转过身,刚毅的神色被风雪衬托的越发凛然。他看见楚凌走过来,兀自抽了口烟,也不说话,只一双鹰一般锐利冷静的视线随意的放在了楚凌脸上。 大概是这位总教官多年在训练营里留下的积威所致,楚凌被那一双眼睛盯着,身上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他走到阎五跟前,也不多话,只从怀里掏出那本温家的名册递到阎五手里,他平淡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看着阎五的眼睛,唇边缓缓溢出一丝凉薄而冰冷的笑意的同时,用一种阴沉而淡漠的声音没头没尾的嘱咐阎五一句,“这里面的,都是该死的人。” 阎五一言不发,点点头,单手随意的翻了翻手中薄薄的小册子,抬脚擦着楚凌的身体向山下走去。快离开的时候,他随手将剩下半截的烟弹飞出去,低沉浑厚的声音伴随着咆哮的北风卷进楚凌的耳朵—— “你别忘了,要拿什么来交换。” 阎五下山后,楚凌并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山顶眯着眼睛透过漫天的大雪去看远处市区仍旧华丽喧嚣的灯火,等着一个人的电话。 没多久,一直被楚凌握在手中的手机响起来,楚凌似松了一口气般笑了一下,接通电话,那边瞬间的沉默之后便传来了锦久违了的清冷声音,“这边都准备好了,你过来吧。” —————————— 谢云此刻的确是在那个他常去的小湖边,仍旧是一个人靠着树抽着烟。几个保镖远远的守在周围,并不来打扰他。 凛冽的寒风被湖边高壮的树木遮挡在外面,大片大片的雪花静静的落到湖面上,周围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大雪中,孤身靠在湖边的谢云,侧影看起来越发的寥落。 但他的表情并不落寞,侧头看着湖面的眼中,甚至带着若隐若现的诡异笑意。而这笑意,在他听见由远及近的呼啸马达声后,忽然在瞬间深刻之后归于沉寂…… 谢云把烟在树干上捻灭,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黑衣男人快速有序的从不远处的数量黑色车子中走下来,领头的,正是温氏父子。 谢云冷眼看着气势汹汹的黑衣男人们临湖将自己包围起来,他带来的几个人见状亦是机警地掏枪与对方对峙的同时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五个人的保护圈在强悍,也抵不过被五十个人包围的车轮战。这场对峙从一开始,似乎就是没有丝毫意义的一个危险游戏而已。 只是站在危险正中心的谢云,在他一如既往沉稳平静的面容中,找不到一丝一毫惊惧的神色。 温鹏被人推着停在了距离谢云十米开外的地方,他看着此刻已经被自己的人团团围住插翅难逃的谢云,平和了数十年的笑容里终于迸发出刻骨的仇恨与快意来!“没想到吧?谢云,你想不到你会有今天,你们谢家会有今天吧?!” 谢云仍旧靠着那颗老树。姿态一如既往的沉静闲适。他看着轮椅上温鹏的目光仍旧带着上位者无比的优越感,抿起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悲悯的神色——这一切,都好像此刻置身险境中的人不是他一般。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么?”温鹏嘴角的冷笑被内心的仇恨燃烧的越发深刻,在那凌厉的上扬的弧度中间隐约两排森然雪白的牙齿在大雪的映衬下莫名其妙的让人觉得有阵阵诡谲的冷意。 他又在说那些陈年旧事了。仿佛倾尽了毕生的仇恨去怨恨谢凛怨恨谢氏,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激动而逐渐走了调儿,然而听着这一切的谢云,神色却仍旧是惯常的淡漠。他一声不响的听着温鹏絮絮叨叨情绪激动的说辞,略微勾起的嘴角让人觉得他此刻正在听着一段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这样的表情一直持续到他从温鹏嘴里听到了“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这几个字的时候,终于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他的目光陡然一沉,原本轻描淡写看着温鹏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几个月前他和楚凌在办公室里的情景,那个时候,他用双臂支撑着桌子把那男人禁锢在中间,听着他带着几分无奈的规劝,告诉自己“他终究是你父亲”…… 他记得那时自己的态度是厌恶不屑的,然而此刻当那种漫骂侮辱的词汇通过别人的口中吐出来听进他的耳朵里的时候,谢云忽然莫名的觉得不舒服。 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大概很多人都曾体会过。就像是在你生命中住得最久的一间破败老屋,你自己可以对它又骂又恨每天拆转砸玻璃,但是,却不允许别人动他一分一毫。甚至于……连别人的一句轻慢的话一个鄙视的眼神都见不得。 这个时候,若是扪心自问,大概你就会发现,这件东西这个人或许是你最厌恶的,然而,你对它却并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 相通了这些的谢云冰冷的眸子里逐渐又了几分笑意,他想着跟他说这些话的那个人,最终无声的轻轻叹了口气,暗自点头,终于承认—— 或许……你是对的。 当谢云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温鹏的话也已经告一段落了。谢云重新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正好对上温鹏那一双微微自得的弥漫着浓重恶毒快意的眼睛。他定定的把目光落在谢云脸上,一字一句的下着结论—— “所以,父债子还!” 谢云轻哼一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带着自然而然的轻蔑与不屑。他微微抬起下颚,凭着身高的关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面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的嘴角缓缓漫上一抹华丽而优雅的微笑,看着温鹏的眼神是悠然而笃定的。那样肯定的目光,会自然而然的给人一种他才是等待着收网的猎人一般的感觉。 目光缓缓的扫过将他团团围住的人群,谢云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温子渊身上,轻佻的声音自然而然的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照你这么说——那么你犯了错,你儿子也一样要还了~” 谢云满不在乎的样子令温鹏敏锐的在大脑中捕捉到了一丝莫名危险的信号。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令他心底逐渐蔓延起来了某种说不清楚的不安,他眯着眼左右再次环视了一圈自己带来的人,他们此刻各个都拿着枪将枪口直直的指向谢云的脑袋,可是在周围弥漫的空气中他偏偏找不到此刻对方应有的恐惧,甚至于连双方对峙时的剑拔弩张的感觉都没有! 温鹏暗自握紧了衣袖中的手掌,苍老但凌厉的眼睛迅速扫过周围幽暗无声的草木,在一无所获的同时,心底的不安却在蔓延滋长着—— 他们太镇定了……那种镇定就好像是他们此刻在看一场闹剧,而闹剧的主人公……正是自己。 这种隐隐的感觉在瞬间刺在温鹏一向争强好胜的心里,想一根无法拔出的倒刺一样横亘在那里,那感觉令他莫名的烦躁和……紧张。 “谢云,你还认不清形式么?”温鹏忽然开口,仿佛给自己壮胆一样细细的数着他们此刻所占的优势,“我等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二十年!事到如今谢氏的每一个关键部门都有我的心腹,你的改革计划恐怕永远都无法在谢氏下达下去了!你现在身边有几个人?自己数一数。我现在想要你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说过了这些,已经逐渐稳定情绪镇定下来的温鹏仿佛也是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他缓缓笑出声来,那笑声回荡在雪地里,带着某种令人说不清的飘渺和空旷,“年轻人,我很佩服你的胆量和镇定。但是——这无济于事,它们救不了你。” “是么?”谢云歪了下头,仿佛是准备仔细思考一下温鹏说的这个问题。但仅仅是在一瞬间,他已经推开了护在他前面的保镖,离开一直靠着的树干向前走了两步,他淡淡的微笑着站在温鹏对面,眉眼间皆是一派从容淡定—— “那么你现在可以试试,杀了我。” 谢云面的生死的态度再次使温鹏原本已然放松的神经再度绷紧警觉起来!他原本是准备奚落够了谢云在由自己亲手杀了他来获得那份报仇的快感的,但现在,他有些害怕了,害怕夜长梦多。 他伸手将手下人递过来的枪稳稳的握在手里。同一时间,一辆车停在了一旁了路边。 温子渊听见声音瞬间回头,与此同时,原本拖着枪瞄准谢云的黑衣男人们也有一部分机警的转身对准了那辆黑色车子。 他们只等车里面的人开门下来。要是敌人,就在瞬间开枪打爆他的头! 车门很快打开,当以温子渊为首的众人看清下来的人时,全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从车上下来的,是楚凌。 温子渊的目光在接触到楚凌的瞬间柔和下来,他一如既往的对楚凌温柔的微笑着点头示意。却不曾看见,楚凌习惯藏于袖中的那把通体乌黑的被改造过的小勃朗宁已经悄然滑入掌心…… 楚凌的到来,对温鹏而言仿佛是更加壮大了他的气势一样,他缓缓守住了正准备对着谢云瞄准开枪的手臂,转而嘲讽的对谢云笑道:“谢云,你认出他是谁了么?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么?呵呵——”温鹏再次笑出声来,那笑声刻薄而讥讽,听得站在谢云身后的几名保镖无不深深皱起了眉头,“你爱的人爱上了我儿子!呵呵呵……真是报应啊!报应你那个禽兽不如父亲曾经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情!” 谢云一言不发的冷眼看着满脸得意的温鹏,看着楚凌走到温子渊面前,看着温子渊伸手去拉楚凌,下意识的想把他护在自己身后的景象,唇边逐渐荡开一抹诡谲的笑意……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一声突兀的枪声响彻整个夜空!远处寒鸦这叫人胆寒的声音惊起,凄厉的叫声瞬间卷着风雪弥漫在了整个天空中,带着一种深刻到骨子里的,浓重而凄切的悲哀…… 在场的众人都在刹那的呆滞后下意识的寻找枪声的来源,但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温子渊已经缓缓的,重重的仰面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在他周围松软的白雪被震得扬起,一抹凄艳的红色花朵自温子渊心口出猛然迸出,那鲜红滚烫的血液在染红了他的外套之后流进雪地里,融化了雪水,在纯白得没有一点瑕疵的苍茫雪地里绽开一朵朵鲜红而凄艳的曼珠沙华…… 楚凌仍旧保持着端着手臂开枪时的姿势,他手中小小的勃朗宁乌黑的枪口冉冉冒着青烟…… 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多年经历给他留下了一个习惯——他的枪一向很快,快到不给自己一丝犹豫的机会,当然,也就不会给敌人留下什么反击的可能。 开枪的时候,楚凌强迫着自己盯着温子渊的眼睛,看着在子弹从他心口穿胸而过的时候他那眼眸里看着自己时尚未退去的温柔,看着那温柔瞬间转变成惊愕、不敢置信、了然,直到最后他倒下的那个瞬间那双已经逐渐涣散的眼睛里糅杂了几分无奈的温柔与放纵……楚凌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牢牢的,紧紧的盯着那个重重落地的身影,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楚凌的一枪是冷漠而决绝的。那一枪干净利落的打进温子渊的心脏,再从后背穿胸而出。他甚至没留给倒在地上的那个爱他入骨的男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在外人看来,他的枪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的人更是对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但只有楚凌自己直到,他握着枪的手臂,在抖。 他大概永远都会记得温子渊倒下去前最后看他的那个无奈的温柔的放纵的眼神,一如多年前他们在一间茶馆里初次相遇,他柔和的嗓音温柔亲昵的唤他“阿凌”,毫不掩饰的赞美他,对他说“阿凌,你真好看”,然后无奈而放纵的微笑着告诉他“阿凌,你真难缠”…… 楚凌记得那也是一个刚刚下完雪的日子。新雪初停,温和的阳光稀稀疏疏的洒在他身上,他看着自己的亲和的笑容里有着暖暖的温度,而如今,他自己亲手将那温度从他身体里夺走了…… 心底有细碎的疼痛悄然滑过,楚凌攥紧了手中的枪,缓缓的垂下手臂。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温子渊,逐渐收敛了眼神中的悲伤与内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为了谢云而做的选择。现在他亲手要了温子渊的命,在楚凌的心里,只会觉得疼,却绝不会后悔。 他从来都是自私的。他不爱温子渊,他爱的人是谢云。哪怕温子渊再爱他,一旦对方威胁到谢云的安全,他下手就绝不会留情。 这就是楚凌,一个自私、决裂而骄傲的男人。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在瞬间已经回过神来的楚凌此刻已经把落下的枪稳稳指在了温鹏的太阳穴上,他静静的开口,说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不要动。” 楚凌说话的声音很轻,然而他眸子里刻骨的冷漠却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刹那之间局势的逆转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反应不过来。温鹏带来的人呆呆的看着自己老大倒在雪地里,老爷子被人用枪指着头威胁,冷硬的脸上皆有了惊惧之色。 楚凌刚说完话不过片刻的功夫,又是一伙人悄无生气的从后面树木草丛的阴影处出来,在最外围形成了一个严密有效的包围圈,牢牢的将温鹏带来的人围在里面,相比于他们手中清一色的微冲,被他们围住的黑衣男人们手里的手枪简直就好像小孩子的家家酒一般不值一提。 锦排开众人步伐沉稳的走到谢云身边站定,一把M16被他随意的拎在手里。他对谢云恭敬的点了点头后清冷至冰点的凌厉眼神环视了一圈此刻拿着枪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的男人们,面无表情的随意而冰冷的开口,“现在,还有谁想开枪的?” 他就这么稳稳的站在谢云身边,冷清的声音随着越发凛冽的寒风灌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锦的那种发自骨子里冰冷的声音令大多数人不可控制的打了个寒颤,片刻之后,他们原本就已经是勉强举着的手枪通通放了下来…… 原本已经体会到报仇快感的温鹏仿佛仍旧接受不了瞬间失子被擒的变故,坐在轮椅上的他瞪大眼睛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的去看他带来的那些人,然而他目光所及,那些人全部一个一个的放下了手中的枪……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倒在他旁边地上此刻已经全然没了一点声息的温子渊身上时,他的身体才猛然狠狠一震!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着的怪叫声自他喉咙深处涌上来,他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顶在他太阳穴的枪口一样,兀自双手抱头神经质的反复呢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然而,没有人会给他任何一个答案。 他就这么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直到他抖的像筛子一样的身体猛然倾斜,身体的重量加上向下俯身时的冲力使轮椅瞬间倾斜,双腿残废的他几乎是毫无抵抗能力的摔下轮椅,摔在了他儿子已经开始逐渐冷却的身体上! 温鹏愣了一下,继而紧紧的搂住温子渊的尸体,死死的,狠命的将他抱在怀里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温鹏闭着眼,一遍一遍的用他此生所有的内疚与悔恨对着那具已经再不会有回应的身体凄厉的哭诉—— “是我害了你……子渊!是我害了你啊!……” 瞬间,温鹏凄厉的叫声在那一声夺魂的枪响之后再次响彻山谷!树叶打滚,草尖嘶叫,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的卷下来,迅速的掩盖了雪地上那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 大雪簌簌落下迅速掩盖了一切,苍茫的雪地仍旧一片洁白。 而温鹏,他紧紧的抱着他唯一的儿子,手中一直握着的枪缓缓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温鹏自杀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谢云父子的诅咒。然而,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会真的把诅咒当真。 温鹏的死仿佛给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画上了休止符,而今晚这一场猫与老鼠的游戏也随之画上了句号。 锦指挥着谢家的人忙碌而有序的清理现场,而这一切,仿佛都跟此刻的谢云和楚凌无关了。 他们隔着鹅毛大雪面对面看着对方,良久,楚凌终于抬脚走到了谢云面前。然而,他仍旧只用一种沉静中隐隐含着某种特殊感情的眸子静静的看着谢云,却没有说话。 谢云也看着楚凌,他深沉的目光中又楚凌看不懂的东西,“那一天,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开枪,会让你自己跳下去?” 楚凌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竟然会是问这个,随后他兀自笑了起来,那笑像在冰雪中静静绽放的白梅一般,轻轻浅浅的耐人回味。大方的点点头,他坦然承认,“是。我知道你不会真的舍得自己一枪打死我。你不会忍心看我死在你面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谢云也笑了起来,不置可否的进行下一个问题,“你在崖下做了手脚?” “恩。”楚凌仍旧坦白的点头,“在我确定你不会亲手杀了我之后,我当然要想个办法让自己能够活下来。”说着,楚凌歪头目光中带着几分狡黠的反问谢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云闻言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颗歪脖老树,笑容中淡淡的染上了几分温暖。他回过头来重新直视着楚凌,同样坦白回答:“在你跳下去之后,我来过这里。在这棵树下……我看到了一个刚被扔掉不久的烟头。” 楚凌无声的挑了挑眉,随性的再次笑了起来。 “你刚才做的可真干净利落,”谢云歪头上上下下的打量楚凌两眼,别有深意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某种求证的意味,“我以为——你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楚凌将手中的手枪重新收入袖中,双手顺势随意而放松的插进兜里,他清冽的目光意味深长的看进谢云的眼睛里,对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推心置腹道:“如果我刚刚不那么做,那么他就会在你心里留下永远的疙瘩,就像你生母的那件事一样。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够深了,我不想让它再更深一些。” 如今在他们的对话中终于在没有了猜忌与试探,他们坦诚的将一个真实的自己呈现在对方面前,哪怕是通过一个眼神一个笑意,也会令对方明白此刻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推心置腹,是曾经他们求了多少年也求不来的东西。然而如今求来了,却也自觉的悲哀…… 在楚凌说完这句话后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谢云眼底逐渐蔓延上来的深沉的悲伤与挣扎,他静静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谢云,片刻之后,仍旧等不到谢云说话的楚凌轻轻叹了口气,淡淡的寥落弥漫上来,在他漆黑的眼中笼罩上了一层迷离的哀伤。他轻轻的开口,寒风中谢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那清冽的嗓音也会有这般柔软低回的时候,“你还是无法原谅我。无论我做什么,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间接害死你母亲的凶手。”说着,楚凌狠狠的吸了口气,然后又慢慢的给这句话下了一个结论,“无论,你是否爱我。” “谢云,我不想勉强你原谅我,也不会勉强你让你做出什么选择。”楚凌顿了顿,他带着几分留恋的视线细细的将谢云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描绘了一遍,对谢云露出一个三分落寞七分豁达的笑容来,他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谢云朗声道:“我可以给你时间,我相信最终时间可以抚平一切。等你真正放开了之后,再来找我吧!” 话落的同时,楚凌亦不再留恋。他干净利落的转身,向树林外面走去。但刚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眉宇间因为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而越发显得明媚,“啊——对了!为了肃清温鹏隐藏在谢氏的势力,我跟阎五做了个交易,交易的内容就是会说服你让锦负责谢氏外围的事情,并且可以自由出入训练营。你不会这么小气不答应吧?” 这句话说完,楚凌回过身,离去的脚步再也没有停留下来…… 他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在发动引擎的一瞬间,视线兀然接触到右手虎口处那个小小的“谢”字,楚凌看着那个龙飞凤舞的烙印,看着窗外的眼神越发的悠远了…… 谢云,我已经把我对你的态度表达的很清楚了。选择权……在你手里。 经此一役,谢云将多年来一点一滴渗进谢氏的爪牙连根拔掉,加之楚凌曾经给温子渊的那份谢云的亲信名单其实是谢凛残留在谢氏的对他死忠的势力,温家计划了几个月下来,早就把那些人暗杀光了。谢云自然是乐享其成的,没了这些阻碍,那份慎之又慎的改革计划书下达的无比顺畅,不久之后,谢凛这个名字终于成为了谢氏的又一个历史。失去了所有权利的谢凛带着妻子世界各地的转悠,倒也没有谢云想象中那样不甘心,反而真的肯想所有逐渐走向年迈的父亲一样,乐天知命起来了…… 从此谢云在谢家的地位升至顶峰。 第76章 轮回 十个月后,夏威夷 阳光,海滩,美食,抱着吉他穿着传统阿罗哈衫随意席地而坐的青年以及脖子上挂着鲜艳的花环爽朗欢笑的女郎……这一切汇集在一起,便成了此刻谢云眼里的夏威夷。 在明艳阳光的照耀下,清澄碧绿的海水带着清新的气味儿闲闲的打在迷人的海滩上,鲜艳的阳伞在晴空下开出大朵大朵的花儿来。穿着比基尼的男女光脚踩在沙滩上,在阳光下大方的展示着他们引以为傲的身材,他们带着愉快的笑容侧耳聆听远处传来的节奏明快的曲子,因而完全放松身心使自己沉溺在这样轻松的节奏里…… 老实说,这里的确是个度假胜地。这里有自然随性的空气,有帅气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轻松美好,然而,谢云却提不起兴致。 他半躺在阳伞下的长椅上,双手捧着一杯凉滋滋的冰水,目光落在手边那盘动都没动过一下的芒果甜点上,微微蹙起的眉峰显示出了他的几分不耐烦—— 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被龙腾飞雪那个疯女人以“出来度假散心去郁闷”的理由拖到这里来进行所谓的度假。 简直没有任何意义。 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金钱——这些也就罢了!重点在于那些长时间紧绷的脑部神经逐渐放松下来之后,不受控制的大脑就开始拖着他不断的想起某个人和跟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而这一次,他想起了十个月前,他们将温家全部的势力一举拔出之后,他将一直监视楚凌行动的属下撤回来前接到的最后一个报告—— “家主,不出您所料,我们的人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温子渊的尸体已经先一步被人移走了。楚……他把温子渊的尸体带到温家别墅所在的山上葬了,在那里待了一夜。” 坐在书房里的谢云神色保持着家主惯常的优雅和沉静,闻言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更进一步的确认这个消息,“整整一夜吗?” “是,整整一夜。今早乘最早一班到约翰内斯堡的飞机离开了北京。” 谢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骤然沉默的气氛像泼墨一样随着呼吸逐渐蔓延至整个屋子,站在谢云对面的男人忽然忍不住从心底里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战栗来。他仿佛极力思索了一下,才迟疑的打破了空气中的压抑,“除此之外,半夜的时候另有一个男人上了山。” 谢云的眼睛一眯,长而直的睫毛瞬间在眼下形成一道浓密的阴影,让人不从知晓他此刻的目光。他轻轻开口,低沉华丽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是谁?” 对面的男人将头压得更低了,“离得太远,属下看不清。但属下之前在山顶放了一支微型录音笔以防万一。”说着,他上前两步,恭敬的将一直小拇指粗细的录音笔放在谢云的老板桌上,之后又低着头后退回原来的位置。 谢云拿过那只小小的录音笔在指间轻巧的转了两圈,然后轻轻摆了摆手,“你下去休息吧,这阵子辛苦你了。” 书房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关上之后,谢云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小东西,沉静得看不出一丝波动的表情终于逐渐复杂起来——他不知道此刻他应不应该按下那个小小的开关。他怕听完这段对话之后那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梦会灰飞烟灭,但是心里那隐隐的期待却令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按下了开关…… 前面是一阵磨人刺耳的漫长风声。在那之后,有脚步声踏雪而来,由远及近。然后是楚凌清冷的声音对那个脚步的主人间断的道谢,“多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回应他的是比他更加冷漠的嗓音,赫然是锦! 谢云的眼睛再次微微眯了眯,拿着录音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唦唦的风声中,锦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下手杀他的时候那么狠绝,我还以为你对他真的是半点感情也没有呢。” 寒风里,楚凌轻蔑随性的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此刻只能用声音来辨别感情的谢云分辨不出他的轻蔑到底是针对锦说的话还是针对他自己。 “你什么时候离开?”锦又问。 “明早。” “一路平安。” 锦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录音笔里再次传来了厚重的军靴踩进雪地时所特有的声音。但那声音在走了几步后被楚凌的声音拦了下来,“谢云答应你的事儿办了么?” 锦一愣,随即没有感情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快,“这不过是少爷一句话的事。现在的谢氏,再没有人敢反对他的任何一个决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嗯。”楚凌释然的声音里带着一阵极低的感叹,“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今晚……他终于做到了。” “是,少爷很优秀。”短暂的沉默后,又是那种奇特的踏雪声响起,而那脚步声这一次,再也没有停下来…… 脚步声逐渐听不见后,又是一阵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的风声。谢云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而就当他以为整段录音都结束了而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录音笔里传来的阵阵凛冽寒风仿佛行若有质的将两个糅杂了纠结不解质问难过等种种情绪,但最终只化为一句飘渺叹息的问句轻轻的吹到了他耳边,令谢云的手指不自觉的轻轻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我爱上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你到死都不恨我…… 该死的!—— 谢云猛一甩头,像是在对自己泄恨一般仰头狠狠的往喉咙里灌了口水!可恶!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谢云气急败坏的给这次的旅游下了结论——我果然是不适合待在这里的。 心里打定主意要回去的谢云将手中的水杯搁在一边,抬头向不远处一顶花色显眼的太阳伞下望去,碰巧正看见了秦挚枫宽厚有力的大手牢牢的卡在龙腾飞雪纤细的脖颈上——他的另一只手里面拿着防晒油…… 谢云脸上的肌肉有那么一瞬间奇迹般地呈现出了一种抽搐的状态——就那位那个姿势和动作,与其说是在给对方涂防晒油倒不如更贴近一点的说他其实是要借涂抹的动作一把掐断对方的脖子比较好…… 当然这一切也不过是给外人的幻觉而已。当谢云走进后听见龙腾飞雪从喉咙深处偶尔溢出的两声慵懒舒服的呻吟时,上面的结论被现实推翻的谢云脸上再次快速的抽搐了两下…… 抽搐过后,谢云迎着秦挚枫偏头过来询问的目光,简明扼要的告诉这对脑袋神经构造跟正常人绝对不同的夫妻,“我要走了。” 龙腾飞雪寻着声音懒懒散散缓缓慢慢的偏过头,看着谢云挑了下眉,“你才来几天啊,就着急回去!” 谢云也挑挑眉,目光在海滩上玩乐休息的人群一扫,再看着龙腾飞雪时眼中已经有了揶揄的味道。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种度假适合你,不适合我……” “嗯哼~对的!”听到这话龙腾飞雪仿佛来了什么极大的兴致一样,她一翻坐起来,她神情雀跃,食指对着远处不同的几个方向指指点点的同时嘴里振振有词,“阳光,海滩,男人,就是我的全部~” 谢云脱力扶额翻白眼,“那是你的……不是我的。”说完,他转身就走。 “啊啊~云云啊!我的下一站是要去非洲玩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人多热闹啊!” 龙腾飞雪这仿佛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已经准备坚定离去绝不回头的谢云停下脚步,愣住了。 他站在夏威夷的阳光下,看着远处那连成一片的翠绿色树木,沉默良久后,不发一语,举步而去。 第二天上午,已经收拾好行礼准备离开夏威夷去非洲的龙腾飞雪在一处原理人群的安静海岸边找到了席地而坐的谢云。 他没有像昨天说的那样立刻就找飞机回国去,这让带着机票来找他的龙腾飞雪嘴角慢慢溢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 她走过去,在谢云身边席地而坐,也不看此刻谢云的表情,只是一味的盯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晃了晃手中的机票,“我买了三张机票,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谢云看着远处的目光深沉而悠远。他静静的开口,明明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在被柔和缠绵的海风吹拂过后莫名带上了几分难以分辨的伤感,“你们去吧,玩的开心点。” 闻言龙腾飞雪轻叹一声,早晨淡淡的柔和日光薄薄的一层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容看上去不甚真实,“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改变,但是活着的人却是仍旧要继续前行的。”她说完仿佛是在开导也是再鼓励的拍拍谢云的肩膀,没有再劝,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 再龙腾飞雪和秦挚枫走后,谢云也离开夏威夷回到了北京。 原本他待在夏威夷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的心浮气躁,那个时候他只想赶紧回来,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真真正正走进这栋大而安静的主屋时,整个人竟然被一种久违了的巨大沉闷感紧紧的包围住了! 那份异常的压抑,压得他心里越发的难受。 他总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周围缺了什么。缺少的是什么,谢云知道。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将心底的那份缺失感找回来。 就想楚凌曾经说过的,他们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除非谢云自己可以打破心理障碍从彼端冲过去,否则,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所谓的幸福。 龙腾飞雪告诉他“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改变,但是活着的人却是仍旧要继续前行的”,这浅显的道理谢云自己当然也清楚,然而说得容易做到难。对谢云而言,楚凌这个名字代表的就是纠缠糅杂在一起的喜怨爱恨,他无法剥离怨恨只留下喜爱,自然也没有办法做到只是怨恨而遗忘这个人。 可正式这些东西纠结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才愈发的让他觉得痛苦。 所以这次回来后,他去小湖旁边的次数多了,他抽烟的次数多了,他用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令自己没有时间想起其他的……但实际上,他所做的这么多努力在接到那天龙腾飞雪自斯威士兰打来的一个电话后,全部都那么不堪一击的轻而易举的灰飞烟灭了…… 其实龙腾飞雪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打电话来语气平静的给谢云传递了一个消息—— “出事儿了。你家男人受了重伤,你要不要过来再看他一眼?” 谢云身体瞬间已震,手中拿着的手机从陡然耳边滑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谢云在那一声脆响中身体狠狠一震!他茫然的转头抬眼窗外某个虚无的点,深沉幽暗的眼底缓缓的滑过说不清的晦暗颜色,原本放在耳边的手臂被他僵硬的缓慢放下。那关节处传来阵阵酸涩迟钝的关节摩擦声仿佛从手肘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肺一样,令他的心猛然一下子慌了起来! 在这一刻,什么骄傲什么矜持什么计较什么隔阂!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不想也来不及计较了,脑袋里只有一个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疯狂叫嚣着告诉他—— 去非洲!他要去见他!他不能让那个人只身待在那里面对未知的危险和死亡的恐惧! 是的,他不能。 谢云想到这里,在脑子里还来不及对这个消息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自己急得几乎发狂的声音从身体深处带着沉重的恐惧和嘶哑的颤抖嘶吼出来—— “鸿叔!——给我弄张去非洲的机票,要快!马上就要!” …… 非洲·斯威士兰·希塞卢韦尼区边界山区塔扎尔佣兵团驻扎地燥热的夜晚,楚凌睡的并不安稳。 他的额头逐渐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拧成川字的眉心和眼睑下面不断转动的眼珠昭示着他此刻正在做着一个冗长而恐怖的噩梦。 耳边静静的什么也听不到,楚凌觉得只有他在一个密闭的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上拼命的奔跑着,身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紧紧的追赶着他,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回过头去会看见那张温柔得几乎让他想哭的脸…… 可是他又隐隐知道追着自己的那个人不可能是那个有着和煦笑容的男人,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永远都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即便是自己亲手杀了他……也是如此。 他开始脱力了,粗重的喘息间胸口闷闷的仿佛要炸开了一样,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影子的逐渐逼近……他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也跟着站立不稳左右摇晃……在他马上就要被那个黑影包围的时候他清晰的感觉到前面忽然有什么东西斜刺里冲出来一把将他甩到了身后护着,然后砰然一声枪响,紧接着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湿热黏腻的液体…… 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扶住自己前面已经融入进黑暗里的物体,而四周在这一刻骤然间灯火通明…… 他感觉着黏腻的液体以一种能把人灼伤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怀里抱着的身体中涌出,他僵硬迟疑的低头去看怀中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刹那间几乎连血液都被冻死在了血管里—— 谢云!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他惊骇恐惧的一瞬间忘记了呼吸,而这种梦境中的压抑似乎也真是的反映到了现实上,楚凌猛然睁开眼睛,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对面一片雪白的墙壁,惊魂未定的粗重的急促喘息…… 还好,只是个梦。 楚凌深深的吸了口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然一口气灌下去,终于缓缓的镇定下来,然而,已经整个人已经是睡意全无了…… 他走回床边坐下来,看着窗外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夜色,想着刚刚那个骇人的梦境,神情有些恍惚的他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落在右手虎口的“谢”字烙印上,然后就仿佛同一个动作已经在做过千万次一样,他自然而然的用左手的拇指轻轻的摩挲着那个烙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致而突兀的汉字纹路,在逐渐悠远的目光中轻轻的,落寞的叹了口气—— 谢云,你究竟还要我等你多久?…… 睡眠不好的直接结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楚凌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层。 早饭后在大厅里找到楚凌的阿曼看见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无奈又关切的皱起了眉,这段日子跟楚凌待在一起,他的汉语明显要比从前好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凌哥,你昨晚又没睡好?” 楚凌无声的摇摇头,不经意间把话题转开了,“芦苇舞节,给兄弟们的钱都打进他们的账上了么?” 阿曼见他不欲多说也不追问,只是简短的点头称是。 “别忘了工厂里的员工。”楚凌说着轻轻的笑了起来,眼光中因为泛起了轻松的笑意而越发的夺目,“虽说这芦苇舞节女孩儿们才是主角,但好歹是这里最盛大的节日,我们这男人居多,倒是可以借这个由头大家放松下。另外已经有了家眷的兄弟们你多照顾下。” 阿曼一一应了,末了他习惯性的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操着浑厚质朴的嗓音对楚凌憨憨的笑着说道,“凌哥,你真好,你总是这么关心我们……嘿嘿,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善良的人。” 阿曼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这种夸赞的话有些别扭,他越说声音越小,连带着连脸都憋红了…… 但他所说的话,楚凌却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善良? 楚凌一怔,继而嘲讽的苦笑。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这两个字眼,他也从来没有跟这个词搭边的事情。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他,只会让他觉得无比的讽刺…… “凌哥……” 阿曼见楚凌忽然落寞的神色有些忐忑,楚凌看在眼里,在眨眼的瞬间收敛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微笑如常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你去忙吧,我到外面走走。” 而当准备出去散心的楚凌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因为一个突然闯进院里来的身影而牢牢的钉在了门前的台阶上,他身上的血液仿佛在目光接触到那个人影的瞬间全部都凝固了一样,任他提起全部的力气也不能挪动半分! 他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确认那个公然闯进这里的男人骄傲而挺拔的身影不是幻觉,然后猛然间从心底滕然升起了一阵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团团围住的莫大喜悦! 在这一刻,楚凌几乎控制不住手指尖轻轻的战栗!他猛然把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他竭力平缓胸腔里那阵翻腾不息的滚烫气息,以此来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但是天知道,在此刻他被喜悦与忐忑全然占据的大脑里,只翻来覆去的重复着一句话—— 谢云……你终于来了。 实际上在楚凌看到谢云的同一时间谢云也愣住了。他奔跑的脚步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滞涩,但下一秒,他已经用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跑到了那个已经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面前! 他甚至来不及跟许久未见的楚凌打一声招呼就开始上上下下的用目光将楚凌全身检查了个遍!直到他确定眼前的男人除了皮肤又被晒黑了一点,眼睛下面挂着厚重的黑眼圈外并无异样之后,才狐疑的放开了抓着肩头的手,因为旅途辗转而声音沙哑的他缓慢而迟疑的轻声对楚凌询问道:“你……没事儿?” 在谢云说话之前楚凌本来是把目光停留在谢云的衬衫上的。或许是因为来的太匆忙的缘故,这个几乎绕了半个地球的男人没有拿一样行礼,又或许是他也没留心注意斯威士兰的炎热的气候又着急赶过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楚凌从来没见过谢云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被解开了两颗扣子又被汗水打湿的白色衬衫染上了泥土和风尘的颜色,大抵是因为刚刚奔跑的缘故,他满身满脸的汗,从发丝间滑下的汗珠滚过棱角锋利的侧脸在下巴上挣扎停留片刻后直直的坠进衬衫和胸口形成的间隙里……他站在那里哪怕极力抑制,楚凌也可以清晰的听到他喉咙深处控制不住的喘息声,一呼一吸间,仿佛要把肺子都吐出来了一样,粗重异常…… 楚凌原本奇怪于此刻谢云的样子,听着谢云更加奇怪的问句,他挑了下眉,更加茫然的下意识反问,“我有什么事儿?” 楚凌这么一问,仿佛是一块石头猛然打中了谢云脑袋中某根僵死的神经一样,谢云赫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龙腾飞雪给算计了! 没有危险也没有重伤,有的只是被人家布下圈套的他像个傻子一样心急如焚不分昼夜的从北京赶到斯威士兰,此刻站在门前被人看笑话! 谢云一瞬间只觉得血气上涌,一路上积累的担心烦躁憋闷在这一刻一同爆发出来!他咬牙切齿的眯着眼在楚凌的院里失控的咆哮出声—— “龙腾飞雪!——你给我滚出来!” 回应他的,是旁边另一间房屋窗户被砰然关上的巨大响声…… 谢云眯着眼睛黑着脸寻着走过去,刚到那间屋子的门前,屋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秦挚枫人墙一样站在门口,对谢云露出一个带着点歉意的笑容,口中却是极尽护短,“别找我女人麻烦。” 谢云瞬间气急,抬脚就要往里面走,但他刚刚迈开步子,身后却被人拽住了。他一停,秦挚枫趁着这个机会关上了门…… 谢云恨得牙痒痒。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去面对楚凌犹疑不解的神色,听着他清朗的声音疑惑的问自己,“发生什么事了么?” 当那个善意的谎言被拆破,当内心里所有的焦急所有的担心全部都平定下去的时候,谢云再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准备好跟他见面。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没有准备好的局促逐渐的被尴尬所取代,这突兀的转变简直让谢云有点不知所措…… 每当这个时候,谢云总是习惯于以伪装的冷漠来掩盖和保护自己的所有情绪。 所以闻言谢云冷眼缓缓的扫了一眼刚刚被猛然关上的窗户,勾起嘴角一笑,多年积累锻炼出来的沉稳声音迅速淹没掉了他内心中的所有情绪,“没什么。不过是傻得相信了一个该死的女人编出来的说辞而已。” 谢云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落在楚凌身上,甚至于,他说完这番话就抬脚往外走,他擦着楚凌的肩膀过去,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再扫到楚凌身上一次。那决绝的背影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楚凌这个人一样。 但其实只有谢云自己知道,他不去看楚凌是因为他不敢看,因为他害怕自己看了之后会控制不住的想抱他想吻他想问他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因为他害怕……害怕再也控制不住要把他带回去禁锢在身边的欲望…… 而且……他不仅害怕控制不住,他更害怕还没有走出那个阴影的他无法带给楚凌他想要的幸福…… 然而,楚凌何其聪明,脑子一转,他将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看着已经走出十几米的谢云的背影,眸光忽然重重一沉,落寞而清冽的声音已然喊住谢云质问道:“谢云,是不是真的只有等到那一天,你才会来找我?是不是只有真的到了于事无补的那一天,你才会来?” 谢云向外走的脚步,停下了…… 楚凌自嘲哀伤地苦笑出声,眼底骤然涌起的不受控制的酸涩逼得他狠狠的仰起头,隔着眼中那层朦朦胧胧的雾气他像跟自己较劲一样,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空中明艳火热的太阳,眼睛被炽烈的阳光刺痛的瞬间,这个坚韧倔强的男人终于落下泪来……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缓缓的吸了口闷热的空气,将余下的话说完,“在你刚刚冲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等到了你。” 楚凌顿了顿,谢云背对着楚凌定定的站在原地,也没有说话。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和炙热中,楚凌把自己的脆弱在谢云的背后隐藏好,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清冽而平静,甚至隐隐的带着那种属于楚凌的强硬,“既然你能自己来,想必也能自己走。我就不送你了。” 话落,楚凌看着谢云的背影轻轻的笑了一下,同样也不再留恋,转身往旁边自己的屋子走去。而谢云,当他听到楚凌离去的脚步声,脑海中不断的回旋着楚凌说过的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忽然间无比清晰的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如果楚凌出事儿的那一天真的来了的话,这一切……真的就于事无补了。 他……真的会失去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假死的计谋,也不再是虚假的消息,而是真正的,彻彻底底的失去。 那种莫名的恐惧令他再次回想起刚接到龙腾飞雪那个电话时自己那发自骨子里的恐惧,想起只那一个瞬间他就抛开了所有的犹豫疯狂的飞了半个地球赶到他身边时的焦急,想到了在见到楚凌完好无缺时那种下意识的欣喜…… 他迟疑的僵硬的回过头去,目光几乎不需要寻找就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到那个人的位置。他看着阳光下那消瘦了许多此刻看起来已经略显单薄的孤单身影,谢云的心脏陡然剧烈疼痛……那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然扎中中央一样,有一种在胸中挤压多年已经快要腐烂的东西忽然逐渐随着那阵心痛抽离出体外,谢云忽然觉得,一切,或许都已经不重要了…… 而那道横亘在他和楚凌中间多年的沟壑,他似乎,已经可以跨越过去了…… 谢云也无意识的攥紧了双拳。他试探着转身向楚凌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然后,那小小的一步就仿佛是助燃剂一般点燃了谢云心里已经熄灭许久的那团火焰,谢云眼睛一亮,猛然冲过去将即将要进屋的楚凌一把抱紧了怀里! 他抱的那样紧!仿佛是要倾尽毕生的力量将此刻背对着他的这个人揉入他的骨血里一样! 此刻,四周是极安静的。在这样静的环境里,有着阳光味道的微风轻轻的从远处的农田上吹过来,柔柔地带起一阵树叶的唦唦声,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奋力透过来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随风而动的小小光点……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灵动而美好…… 楚凌身体僵硬的任由谢云用那种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力道抱着,过了良久,当楚凌一直轻轻闭起的眼睛缓缓睁开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他发自骨子里的一句隐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的闷声咒骂—— “谢云,你他妈的是个混蛋!” 话音还未落,楚凌猛然用力挣开谢云铁钳一般的怀抱,转而单手揪住谢云的衣领顿时向下一拉,在另一手制止住了谢云所有有可能反抗的同时猛然抬头对着谢云深深的,狠狠的吻了上去! 他们吻的那样深,那样狠,用一种仿佛要把彼此撕咬吞入腹中的力道彼此相拥着,一遍又一遍舔吻吸_吮着对方的血液,一遍又一遍的将自己的味道深深的埋进对方的体内…… 这是楚凌第一次主动吻谢云。 当然,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曾经说过,人生中堪称极苦的莫过于在回忆与悔恨中无法挽回。但实际上,有的时候只要你肯回头,你就会发现,原来你心中牵挂的那个人,一直在你的背后,等着你。 【全文完】 2010.06.10深夜 番外 第77章(一)谢楚篇… 【关于睡眠】 这一天夜里的天气很不好,是秋季常见的阴沉湿冷连雨天的延续。睡梦中的楚凌此刻额上沁满了冷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到雷雨交加的夜晚楚凌总会被噩梦困扰着不得安眠,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曾深深刻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他摆脱不掉,所以只能日复一日的让那暗沉沉的影子包裹着他的神经越陷越深…… 就像这一刻,身体好像被人用黑色的幕布一圈又一圈的缠住了一样,窒息的恐惧感和求生的本能令他一惊之下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梦中骤然惊醒的茫然目光无意间落在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夜色几乎瞬间铺天盖地的通过视网膜卷进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刚才梦中的窒息感此刻尤其明显,楚凌不禁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原来冷汗早已打湿了后背的睡衣…… 他闭了闭眼,尽量平息体内深处涌起的躁动不安。 大概是楚凌刚刚坐起来的动作太猛了些,床板的轻微震动吵醒了睡左边的谢云。他什么也没说,只用温暖而干燥的手掌在被子下面轻柔而坚定地握住楚凌冰凉黏腻的手,楚凌立刻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握紧他,掌纹摩擦间那熟悉的触感终于令这个被连续的梦魇缠身的男人逐渐冷静下来。楚凌转头在黑暗中寻找谢云隐约的轮廓,即便在这样的夜晚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他几乎可以笃定,谢云此刻看他的目光必定是关切而安抚的。 侧身拧开了台灯,谢云披上睡衣去给楚凌倒了杯温水,橘色的温暖灯光下,他宽厚坚实的背影莫名的令楚凌安心。 再折回来的时候,谢云的手里除了一杯温水外手中还多了两片安神药。他将白色的药片递到楚凌嘴边,楚凌就着他的手喝下去的同时听见他浑厚的声音带着刚刚从梦中转醒的低哑磁性轻轻的问,“又做恶梦了?” 放松下来的身体越发的疲惫。楚凌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怎么愿意说话,闻言只摇了摇头,接着仰面一头栽倒在床上。谢云也不恼,关了台灯,重新躺下伸手将他搂在了怀里…… 他的手臂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压在了楚凌的心口,那暖暖的温度透过皮肤丝丝缕缕渗进心脏,随着每一次蓬勃的跳动蔓延全身,有种洋溢着说不出的暖意的东西兜头兜脸的罩住了全身,这样的怀抱,让楚凌只觉得前所未有过的轻松与安心。 在这样的温暖中,楚凌不禁想起了曾经那些只有一个人和衣而眠的夜晚,想起那时候被噩梦惊醒的自己惊魂未定的伏在床头流着冷汗大口喘息,想起那时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对面桌上的水杯却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的狼狈与软弱……他忍不住将那时强烈的孤寂感与现在淡淡的归属感相比较,淡色的薄唇忽然溢出一丝笑意——原来他所求的幸福,不过是此刻这样彼此相拥而眠的平淡和温馨而已。 “谢云,我睡不着。”楚凌闷声开口,耳边谢云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这让楚凌清楚的知道他并没有睡。 果然,谢云在听到他说话之后立刻用微带埋怨的清朗声音轻轻数落,“长期使用镇定剂安神药一类,对身体不好。” 楚凌一愣,随即苦笑。漫不经心的抬手在眉心上揉了两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跟他说,“可是不吃那东西我真的会神经衰弱的。” “那明天换个枕头。” “什么?”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的楚凌又是一怔,接着眉间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前些天换上这对枕头的时候不是告诉我说有助舒缓颈部压力帮助提高睡眠质量么……” “这次换个安神安眠的茶叶枕头。” 谢云淡定的态度让楚凌顿时语塞,无力的看他一眼,楚凌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背朝着他,说话的声音微微带了点鄙视,“谢云,除了换枕头,你还能有个别的法子么……” 谢云挑挑眉,收紧手臂将楚凌更紧的搂进自己怀里的同时明智的把话题岔开了,“你明天要去广东?” “嗯,分公司出了点小问题,我去看看。”说完想了想,楚凌又补上一句:“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儿,我晚上就能回来。” 感觉到背后挨着他的脑袋点了点头,楚凌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谢云释然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听上去却有些闷闷的,“那好。我明早有个会,就不去送你了,你自己小心点。” 楚凌没再接话,只是看着窗外逐渐停下来的大雨,无声的笑了起来…… 谢云修长的手指这时候忽然轻柔的抓挠起他柔软的头发,用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道轻缓的梳理着。圆润的指尖滑过头皮,温暖柔软的力道好像直接一下一下拍在了心里,令楚凌的眼皮开始缓缓变得沉重,耳边,他含笑的声音忽然扯着话题飞出了老远,“如果还是睡不着,就想想明早我们要吃什么吧。” 楚凌闭上了眼,被困意席卷的声音听起来是极散漫慵懒的,“你饿死鬼投胎啊?睡觉也想着吃……” 后面还想挖苦他什么,楚凌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谢云身上干爽清新的肥皂气味儿逐渐弥漫上来,如同那气味儿的主人一样以一种柔软却不容拒绝的姿态包裹住他,楚凌终于在这样令人安心而依恋的味道中,扯着一抹笑意,再次睡去…… 【关于厨艺】 谢云睡醒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去摸旁边的那个方向,然后再一次的被手心触及到的微凉的被褥告知,其实楚凌已经起来很久了。谢云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那双明显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细长黑眸明显带着几分……哀怨。 天知道他多想早上睡醒的时候翻个身就能将美人拥在怀里蹂躏一番!只是可惜,楚凌就从没有给过他这个机会……自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之后,楚凌总是比他起的早。当他洗漱完下楼的时候,总是可以看见楚凌将早餐的最后一道小菜摆在桌子上。 连谢云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作息规律掌握的这么准。 换了衣服下楼,还没劲餐厅鼻子里就已经填满了那在空气中淡淡飘散着的清淡微甜的饭香味。楚凌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抬头看见进来的谢云,平淡而随意的跟他打招呼,“醒了?过来吃饭吧。” 谢云点头坐下,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帮他盛粥的楚凌,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样平静而踏实的日子,让他觉得幸福和满足。 他舀了勺粥放进嘴里,口中逐渐溢满的甜糯的米香和清淡的竹笋香气让谢云放松的眯起了眼,仿佛整个人都在那一瞬间置身在了竹林山田间一般。他嘴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显得慵懒起来,看着楚凌的眼中带着赞叹,“你做的粥永远是我的最爱~” 楚凌挑了下眉,自顾自的咬了口自己碟中煎成金黄色的鸡蛋,这才用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回答道:“记得初见你的时候,貌似只有我的厨艺能入得了你的眼。” 那是个不太愉快的回忆。 谢云摸摸鼻子,目光落到餐桌上一碟上面撒着香菜却瞧不出香菜下面是什么东西的凉菜上,很明智的把话题岔开了。他伸筷子夹了一块那个黑黑的卖相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的东西,在眼睛打量端详半晌也没瞧出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之后,谢云终于抬起头来询问楚大厨,“那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啊?它看起来像是食用胶加多了的果冻……” 楚凌见他询问,自己也夹了块那东西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了之后告诉谢云,“你管它是什么!总之是营养价值很高的,你多吃点。” “哦……”谢云将那东西放进嘴里的瞬间,嘴角有一丝快的让人不易察觉的抽搐…… 楚凌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勺粥喝掉,拿起纸巾擦擦嘴后站起身来穿好外套拎过放在一旁的公文包,“你慢慢吃。我的飞机快到点了,先走了。” “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吃晚饭。”谢云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口那个诡异的凉菜,嘴里含糊不清的嘱咐。只是他此刻看着楚凌的眼睛里,漆黑的瞳仁中有着只有楚凌才能读懂的缱绻。 楚凌愣了愣,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很难想象,像谢云那样自私而冷漠的男人,竟然也会有那样眷恋的目光…… “凌?”谢云见他看着自己愣神,开口轻轻唤他的名字。谢云很少会这么亲昵的叫楚凌的名字,而此时此刻,他声音中的柔软和方才看楚凌的那个温和目光搅在一起,令楚凌白皙的脸上轰然腾起了一抹红云…… 楚凌难得的有些窘迫。反应过来的他抓着公文包向外走去,快出餐厅时才想起回谢云一句,“没什么。要是太晚你就先吃不要等我了。” 谢云看着楚凌明显是在逃避的背影,想起刚刚他脸上扬起的那抹不多见的红晕,眼中的促狭一闪而过。他和楚凌之间这种两个相爱的人在家里自然而然的对话令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温暖。 而当楚凌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的时候,谢云转头用筷子指了指那盘给楚凌称为“高营养”的东西,对侍立在一旁陈鸿一边吩咐一边抱怨道:“鸿叔,把这东西给我倒了。真难吃……” …… 这天晚上,谢云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亲自下厨给楚凌做了几道楚凌爱吃的炒菜。而楚凌回来的也并不是太晚。晚上的新闻联播刚一开始,他就推门进来了。 正坐在厅里看新闻的谢云听见推门声转过头,正巧看见楚凌朝他走过来,“回来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让人把菜热热。” 楚凌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他瞟了眼电视,又看了看谢云,“你还没吃呢?” 谢云抬手招呼侍者过来把楚凌脱下的外套收起来,随口回应,“啊,等你一起。” 无声的笑了一下,楚凌点点头,只简略的说了两个字,“马上。” 楚凌说的“马上”确实是够迅速的,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已经跟谢云面对面的坐在餐桌上了…… 看着桌子上平日里自己喜欢的菜色,跟着主人奔波了一天的胃口开始鼓动叫嚣,这让楚凌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已经饥肠辘辘了……他就近夹了一筷子清炒虾仁填进嘴里,嚼了两口眉头就逐渐皱了起来。他不自觉的撇了撇嘴,询问的看着谢云的眼神中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好食欲被打搅的郁闷,“今天这菜谁做的?这么难吃。” 谢云眼角开始抽搐,他沉默着自我调节了半天,这才把因为自尊心严重受损而骤然腾起的搅合了尴尬的佯怒勉强压了下去。他抬眼目光淡淡的扫了楚凌一眼,接着若无其事的夹了块鸡肉吃了,这才用因为情绪不好而波及严重的沉闷声音回答了一个字,“我。” 楚凌猛然一怔!他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微微张开的下巴此刻有些僵硬,“你说是谁?” 谢云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怒了…… “我!” “……哦。”楚凌又眨了眨眼,应了一声后很无辜的也夹了块鸡肉跟着往嘴里扒了口饭…… 谢云看着对面忽然又吃的很香的那厮,心里面这个憋屈啊……除了憋屈,心里还有一个越发深刻的认识,那就是——厨艺这个东西,如果不好千万不要拿来现,这不仅仅是丢面子的问题,更主要的是……它丢里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对面的楚凌,貌似是吃的越来越香了…… 谢云气结,偏偏又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作,只得按耐着情绪郁闷的看着楚凌,冷冷的道:“不是难吃么?那你还吃什么。” 楚凌抬头很无辜的看了谢云一眼,脸上露出一副很纯良的若无其事的表情反问,“我是说难吃,可我有说不吃么?” 谢云一听,顿时就像是个气球被人扎了个眼一样,啥气都没了…… 【关于吃醋】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楚凌低着头看也不看谢云的忽然开口貌似随意的问道:“听外面说你要跟禹氏的千金订婚了?” “嗯,”谢云喝了口汤,稀松平常的神色就好像他此刻谈论的不是与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而是一件一如平常的交易般,“她老爸手里握着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楚凌听了之后伸出去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他沉默片刻,等嘴里的菜咽下去后他忽然收回了停在盘子上方的筷子,眼睛很认真的盯着谢云,开口简短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喜欢。” 餐厅里的空气有那么一个瞬间仿佛是忽然停滞了一样,沉闷的仿佛在无声的昭示着下一刻马上就会发生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来似的…… 谢云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后,他抬眼一本正经的看着楚凌,但此时此刻他的嘴角已经带上了一抹笑意,“如果你答应我…把你放在我们卧室里的那块红地毯换了,那我就答应把这件事回绝掉。” 楚凌放下筷子,挑起眉毛,“你真的很不喜欢那块暗红色的地毯么?”楚凌刻意在“暗红”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以此来强调那块地毯是格调深沉的暗红而不是显眼扎眼的大红。 谢云点点头,强调,“不管是什么红,反正我不喜欢。” 楚凌偏头想了下,终于妥协,“那好吧!” 谢云又喝了口汤,拿过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简简单单的说道:“小禹,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算了吧。”他自顾自的说完,甚至没有听电话那边的女孩回答了些什么,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谢云收线后,楚凌轻轻的笑了起来。他回身吩咐不远处的阿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都带着浅浅的笑意,“阿曼,去把卧室里的那张红地毯换了。” 【关于旅行】 翌日,当楚凌如往常一样醒来后准备轻手轻脚在不吵醒谢云的情况下下床整理洗漱做早餐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支起的身子猛然间被谢云翻身狠狠压倒在了床上! 谢云男性的味道兜头兜脸的盖住了楚凌的呼吸,楚凌被扑得先是一阵错愕,接着就是疑惑,至于身上压着的这个沉重的男人身体,倒是司空见惯一般直接忽略掉了,“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不去公司了。”谢云的声音清楚的很,显然已经醒了老半天了。 楚凌皱了皱眉,“为什么?” 谢云低头吻了吻楚凌的耳垂,在他耳边一边恶作剧的吹着风一边一本正经的跟身下这位答疑解惑,“我认为你失眠是因为最近你高强度工作的缘故,所以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我们两个应该需要一个假期外出去旅行。” 被谢云恶作剧般的挑逗弄得有些心烦意乱的楚凌伸手将身上的谢云一把推下去,原本就皱着的眉心因为谢云的提议更加拧紧了几分,“旅行?去哪儿?” 说起旅行,他脑袋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些所谓的“游览胜地”,可那些让大多数人都流连忘返赞叹不已的地方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在枯燥的浪费时间而已。 谢云眨眨眼睛,卖了个关子,“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 谢云带楚凌去的地方,是蓝啸然位于南太平洋的私人小岛。如谢云之前所说,楚凌的确喜欢这个地方。 坐在直升机里的谢云伸手拍了拍楚凌的肩膀,笑着无声的伸手隔着窗户指了指下面。 楚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俯视过去,几乎是在目光接触到海面的一瞬间,他的整个人就被下面的那一小块地方深深的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独立的岛屿,它碧绿的颜色深深的嵌进深蓝色的海水中间,小岛周围的海滩上雪白的细沙将这个岛屿围绕起来,从高空往下俯视,就如同是一块镶了银边的翠绿翡翠一般安静而深邃的嵌在汪洋大海间,在她柔弱漂亮的外表下仿佛有着坚韧而刚强的性子,任凭风吹雨打惊涛拍岸也是兀然伫立波澜不惊…… 楚凌回过头,眸子里还带着没来得及褪去的惊喜和震撼,“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是。”谢云将他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有着所有情侣在为对方安排了一场浪漫后的自豪与满足感。他看着此刻眼睛里仿佛被点亮了一簇火苗一样的楚凌,笑着对他解释,“很多年前,我还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认识了六个跟我同样年少不羁的狐朋狗友。这岛就是他们其中一个的。我……很喜欢这里。”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谢云呵呵笑了两声,毫不掩饰的对楚凌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我喜欢的地方你也一定会喜欢,而我想让你知道我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蓝啸然的这个小岛,对于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其他六个人而言,就仿若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这里与世隔绝,清净而安逸,在这里你自然而然的就会忘记外面纷繁的一切,从身到心的放松下来,舒展四肢,静静的享受着这里静谧而美好的一切。 这里是谢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这里才是他们彼此间默认的“度假胜地”。 此时此刻的楚凌,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但他淡漠的性子决定了他即便是内心再怎么感动,嘴里也不可能说出感激的话来。他闻言只是对谢云笑了笑,而他知道,他这个笑容里所包含的意思,面前这个男人全部都懂。 蓝啸然早在这之前就刻意离开了,将这里专门腾出来给他们“度蜜月”。所以当谢云和楚凌下飞机的时候面对围上来的全副武装的佣兵,谢云简单的对他们说了几句,他们就放行了。 谢云握着楚凌的手,轻车熟路的从一条景致相当不错的小路插过去,等绕过了一片浓郁的苍翠之后,再抬起眼,一片宽阔的草坪精致的花园中,赫然横卧了一座中欧风格的华丽三层城堡! 楚凌还来不及细看它的外不装饰,目光就已经被那白金两色的墙壁牢牢吸引住了。那仅以白色和金色装饰的墙壁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在阳光下竟然反射出了一层薄薄的柔和的光线来,看得久了,就会觉得那淡淡的圣洁的光芒是发自建筑物本身的,就连天上的太阳仿佛都被比得黯淡无光了…… 楚凌一直沉浸在眼中所见到的浪漫别致的景色中,直到城堡一边那连成一片的清澈湖水边几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的欢笑声随着清新的海风阵阵传来,才使楚凌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将跟谢云十字相扣的手握紧,回过身去,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 “喜欢这里么?”谢云轻声问他。 楚凌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而后,安静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糅杂着青草和海水的清甜空气,棱角锋利的脸部线条逐渐柔和下来。半晌,他微微抬眼看着谢云,迟疑的目光中深处是逐渐蔓延上来的震撼于感动,他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犹带着一丝不真切的感觉,“只是因为我失眠么?只是因为我失眠,所以你就费尽心思的带我来这里度假么?” “大部分的原因,是这样的。”谢云仍旧是只笑着解释,“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我发觉从我们在一起之后,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从来没有一起出来度过假。” 谢云这话说的含蓄而隐晦,但其实意思是很明显的。他是在说,从他跟楚凌在一起之后就没有像人家小情侣一样一起旅行度蜜月。 谢云说着吻了吻楚凌漂亮的眼睛,感受着嘴唇下面睫毛细致的颤动,他将唇挪到谢云耳边,轻轻的告诉他—— “我只是想向你证明,工作和你比起来,你更重要。” 谢云说着便低头开始了一个绵长的深吻…… 这个吻结束后,楚凌歪头看着谢云,目光皎洁的看着谢云,耸肩轻松的承认道,“好吧,我喜欢这个旅行。” 【TheEnd】 作者有话要说:谢云和楚凌的种田番外~我和龙一致认为这俩倒霉孩子一次都没甜蜜过,于是写个番外弥补一下吧~嘿嘿~下一章写阎五和锦的番外,还在酝酿中,貌似还得过个几天才能写出来…… 至于新坑,写完了锦的番外,七月初会发文的~ 我和龙准备开两个,写一个BG的写一个BL的~BG写“无冕”这个系列里龙腾飞雪和秦挚枫的故事,至于BL,喵喵~先让俺保持神秘吧~但是俺相信大家会喜欢哒~嘿嘿~另外有的亲跟我说写冥或者枭然的……默,我也想写来着……可是这河蟹的势头太猛了,等河蟹过去我就开那个,亲们稍安勿躁啊~~么么大家 第78章(二)阎锦篇… 夜很沉,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里充满了海水的潮气,闷闷的热,随便的动一动,身上就会跟着变得潮湿粘腻。 谢家训练营唯一一座独立别墅的主卧里,男人粗重的喘息不断烘烤着卧室染着绯色的空气,让卧室的热度不断攀升。 汗迹像是防晒油在身体上涂了厚厚一层一样从相互摩擦的皮肤间渗出来,灯光下,交叠的身体被勾勒出雕塑一样深刻的美感…… 阎五把锦牢牢的压制在身下,挺动腰肢的同时轻而易举的制住锦又一次的反抗,单手攥着锦双手手腕拉到头顶按在枕头上,俯下身,在面无表情强制镇定的男子耳边恶劣的笑着揶揄,“并不是所有师傅到最后都会输给自己徒弟的。你看,我们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体内的撞击一下一下难忍的激烈。锦侧头躲过男人喷在耳际的灼热呼吸,紧紧的抿着嘴唇以防某些会让他更加难堪的声音泄露出来。没有回应男人的话,从鬓角滚落的汗水横着滑落,挂在鼻尖上晃荡着最后渗入枕头里,锦的脸色依旧冰冷,只在漆黑的眸子里,燃着一簇小小的愤怒与不甘的火焰。 强壮有力的手臂抓着柔韧的腰肢向自己怀里猛然一带,听着锦更加压抑的粗重喘息,阎五勾起嘴角落下轻柔的吻,“还记得五年前你离开这里的那个晚上,我们在这张床上的对话么?” 阎五故意强调“在床上”,别有深意的笑容在锦的眼前放大,让他不得不再次想起刻意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个五年前同样闷热压抑的夜晚…… 那一晚,阎五接到了“启用三号”的命令;那一晚,是锦待在训练营的最后一晚。 也是在这张床上,两人的汗液混合到一起在重新粘在彼此身上,阎五也是用这个姿势把他压在身下—— “干什么露出轻松的像是要解脱了的表情?你该明白,只要你还为谢氏效力,就逃不出我的掌控。” 他在心底冷笑,只要我不再踏足这里,你就再也没机会掌控我。 “打个赌吧。出去之后,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不会再回来,我就放过你。相反的,假设你犯下大错被家主退回来,那么,这辈子你都必须老老实实的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再去。” “凭什么?!”他激愤难当,“就算要任人摆布,我的生死去留也是家主说了算。阎五,你凭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吧?就算明天你从这里出去,明天之后我也有很多种方法让你重新回到这里。想摆脱我的话,你只能跟我赌。当然,你不赌对我而言是更加有利的,你说对么?” “阎五!训练营里那么多人,长得比我好看成绩比我优秀的又想要讨好你的人多的是,为什么你偏要揪住我不放?我讨厌跟男人做_爱,更讨厌你。” “为什么是你?”身上的人露出了那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回答的是那么的坦荡和理所当然,“因为我喜欢你啊。” …… 那天晚上,在剧烈的几乎让锦说不出话来的撞击中,他点头赌了。然后,在五年后的今夜,在同样狂乱的冲撞里,他输了,一败涂地。 肌肤间的摩擦越来越快,像是一下下划在火柴盒上的火柴,不知道在下面哪一次的摩擦中就要被点燃一样。熟悉的颤动让锦紧紧的闭上眼睛,身体被迫迎合着越发急促的挺进,他一贯冷漠的声音此刻难得的带上了疲惫,“阎五,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灼热的液体在身体深处扩散开来的同时,阎五满足的叹息着仍旧是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我喜欢你啊。” 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锦疲惫的一句话也不想说,阎五,即使我没爱过也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应该让他感觉到屈辱和痛苦的。而你……究竟是在拿什么来诠释你对我那所谓的喜欢? 心里正想着这些,忽然背后左侧肩胛骨上传来一阵被生生撕裂的疼痛,锦猛然一颤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没想到目光却正对上了一口狠狠咬在蝴蝶骨上的阎五狼一样盯着他的目光! 皮肤上已经有丝丝血痕蜿蜒而下,阎五却固执地咬着,大提琴一样低沉好听的声音对锦发出含糊的警告,“听着,明天熬刑的时候,不许昏过去!” ——————————— 阎五对锦而言,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惧怕更为贴切。因为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不管他抗拒与否,只要是阎五给出的命令,他的身体都会本能的去遵从。 即使是熬刑,也不例外。 他犯了大错。因为他的失职直接导致家主生母惨死,所以此时此刻,他必须耻辱的,赤_身_裸_体的被绑在训练场正中央的刑架上,台子下面,训练营里所有的学员都被叫来观刑,刑堂的人美名其曰,这是以儆效尤。 原本,自他回到训练营的那一刻起就是要被刑堂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的,能被阎五压着拖到伤好再施刑,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他旁边不远处,架高的炭盆里火焰把上好的木炭烧得噼啪直响,一块三厘米宽五厘米长的上面刻着“罪”字的烙铁被扔在里面,被烤得像要融化了似的变成了一种既温暖漂亮又诡异可怕的橘红色…… 架着刑架的高台很大,导师和教官们都站在台上,只有台子的左侧放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的是阎五。 站在旁边的刑手把匕首在酒精灯上消过毒后对刑堂的负责人点头示意,那中年男子点点头,走到阎五身边低头请示,“老大?” 阎五向背对着他们被拷在刑架上的锦看了一眼,目光深沉得看不见底。 “开始吧。”阎五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紧张和担忧,反而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平稳,就像……刑架上绑着的那个男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在此之前从没见过面一样。 几百人的训练场上鸦雀无声,让人窒息的压抑沉默里,刑堂的中年堂主向锦走过去时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压抑而干脆的响声就像是生命走到尽头时的倒数计时一样,每走一步,都会让人不自觉的呼吸加重,紧张得无法自制。 他走到锦身边,并没有绕到前面去直面锦的羞耻之处,而是在他背后一米的地方停下来,目光快速的扫过蝴蝶骨上那个深刻的齿痕,眸光一闪,低沉的声音带着常年积累出来的威压,“锦,你可知错?” 锦一贯冷漠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被风吹进在场每一个学员的耳朵里,冷清平静,仿佛这件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锦知错,万死难辞其咎。” “刑堂定罪,处以极刑。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谢家训练营里面普通的鞭打一类的惩罚是不需要刑堂就其所犯错误来量刑的,一旦有人犯了大错进了刑堂,随便什么手段,厉害点的刑手随时都是可能要了人命的。至于极刑,那绝对是要生生活刮了受刑之人的。所以,中年堂主例行公事的问锦还有什么话要说,其实可以等同于他是在问锦“你还有没有遗言要交代”。 然而,锦仍旧是淡漠而冷硬的。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平静的回答了简短的四个字,“无话可说。” 中年堂主点头的同时冲等在一旁的刑手招招手,“那么,开始吧。打起精神在第一次时撑过去,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 谢家建立训练营的时间很早,所以在惩罚的方式和手段上面,绝大部分保留了民国时期的血腥残忍。但也仅仅是惩罚而已,并非羞辱,也不是繁琐漫长花样百出得跟戏剧表演有一拼的方式,相比于这些,他们更崇尚于简单有效的暴力。 锦要承受的“极刑”说起来其实简单的很,行刑的人用一块三厘米宽五厘米长的长方形中空模具印在锦后背的任何一块皮肤上,用匕首贴着模具在皮肤上划出同样大小的形状,然后拿开模具,将那块皮肤一点点从身上割下来,再从炭盆里把那块刻着“罪”字同样尺寸的烙铁拿出来,生生烙在那块失去了皮肤保护的嫩肉上。受刑之人如果能撑着熬过这第一次的炮烙而不昏过去,那么刑罚结束,但一旦失去意识,犯错的人就会被弄醒,然后,所有的步骤重新进行一遍,直到他能保持清醒的意识熬过一次完整的刑罚,抑或是,死去为止。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能活命的机会只有最开始的第一次而已,再往后,身体的损伤越来越重,绝不可能还能承受得住那样非人的痛苦而不昏过去。 不过就是一个痛苦的轮回,终结轮回的唯一出路,就是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昨晚阎五命令锦说“不许昏过去”的原因。 从阎五口中说出的祈使句,锦从来不敢违逆。所以当锋利的匕首一寸寸割裂后背皮肤的时候,他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尖,锁着双手的铁链被他挣得哗啦哗啦的直响,努力保持着自己清醒的意识,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只是因为阎五说不许昏过去,所以下意识的在支撑而已。 但是无论精神再怎么强悍,身体的极限摆在那里,没有欲望和执念做凭借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打破人体极限的情况出现。 在橘红色的烙铁狠狠咬在失去了表皮保护的肌肉上的那一瞬间,灼热的温度跟难以言语的剧痛混合在一起火球一样直直撞在大脑神经上,猩红刹那间迷蒙满眼,喉咙一甜,丝丝的鲜红就这么无法控制的从抿得死死的嘴角渗了出来…… 锁链的哗啦声在那一刻猛然变大,但也只是刹那而已。当粘住了肌肉的烙铁被硬生生扯下来的时候,锦的头无力的垂下去,别说挣扎,竟是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锦的背后,有丝丝血水混合着冷汗蜿蜒流下,在苍白的皮肤上爬出诡异凄艳的图案…… 阎五眯了下眼睛,中年堂主可惜的叹了口气,示意旁边的人拿着装有特殊药剂的小瓶子在锦鼻下晃了晃,当被锁在刑架上的男子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男人摆摆手,示意旁边再次把烙铁扔进炭盆里的刑手继续…… 可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他们训练营的总负责人阎五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一步来到了刑架旁。挥手拦下刑手的动作,从目瞪口呆却不敢反抗的男人手里拿过那把银亮刺眼的锋利匕首,阎五低沉平淡的声音在众人听起来格外的不真实,“你退下,我来。”!!! 一向高高在上,对学员死活漠不关心的总教官亲自上阵对一个犯了大错又必死无疑的小小学员施刑,这是个什么概念?台下学员瞬间一片哗然,台上有负责教导课业的年轻导师终究是没有常年舞枪弄棒的教官那样好的定力,在还没有想明白其中奥秘之前已经失声喊了出来…… “老大?!——” 阎五转头,匕首在指间漂亮利落地转了一圈,浓重的眉峰轻轻抬起,“我这么做违规了?” 年轻的导师被那称不上严厉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就有些蔫儿了,“那……那倒没……” 一句磕磕巴巴的话还没等说完整就被阎五打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锦的原因,阎五原本还只是深沉的眸子逐渐变成阴沉,他冷冷的眯起眼睛,说话的语调是不容许再有任何异议的强硬,“那就给我闭嘴。” 锦听到阎五的声音,神志有些混沌不清的他下意识的想回头,阎五的大手却在他转头的瞬间抵在他的脑后,止住了他的动作,“我明明跟你说了不许昏过去的,这个账,等下了刑台我再跟你算。” 锦意识模糊的听到这句话先了愣了一下,继而勾勾嘴角有些想笑,阎五啊阎五,这一次,我可能等不到你来找我算账了呢。 只是背对着阎五的锦根本就不知道,在阎五话落的同时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装着吗啡的5ml注射器! 训练营有训练营的规矩,定这个规矩的,不是阎五,更不是刑堂的堂主,而是谢家创建了海外训练营的老祖宗。除家主外,任何人无权更改,更不得违抗。 定下极刑的同时虽然也制定了个形式化的免责规定,但它其实就是要把人活生生的凌迟至死的,在施刑过程中自然不可能允许再给犯错的人止个痛治个伤一类的情况出现。证据就是,从训练营初建至今,凡受过此刑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过。 而现在,他们训练营的总负责人,一向公正严厉高高在上的总教官阎五大人竟然在全营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给受刑之人扎吗啡! 那是对一切疼痛有效的镇痛药剂,皮下及肌肉注射后迅速吸收起效,扎了这个,锦自然有精神扛过第二次的炮烙。阎五当众公然这么做,摆明了是要违抗这里的规矩,救锦一命! 刑堂的堂主是极少数知道阎五和锦之间纠葛的人之一,所以只要在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他都不会刻意纠缠,但是如今阎五的作为显然已经超出了他能承担的范围,阎五拿出吗啡的同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猛然出手抓住了阎五正准备施针的手腕,抬头与阎五平静却逼仄的视线相对时,他的目光少有的严肃坚决,“阎五,你不能这么做。” 阎五微微垂眼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然后无所谓的轻笑着把手腕从对方的桎梏里轻而易举的抽出来,伸手把站在他跟前与他针锋相对的中年男人推出两步远。他脸色冷漠目光强硬,手中拎着的小匕首在阳光下把刺眼的白光反射到他的脸上,白晃晃的让人不敢直视。 “老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件事之后我会到你的刑堂去付这5ml吗啡的代价,也会亲自给家主打电话请罪,但是现在——”阎五老鹰一样锐利慑人的视线在台上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那目光形若有质,冷冽的简直像是要掉下冰渣来,“我一定要这么做。你,包括你们,谁都不许拦我。” 高压政策在训练营这种冷漠强权又等级分明的地方一向最为好用。阎五积威深重,又是这里面权位最高的人,谢云一天没有撤掉他的职位,在场的所有人就要绝对服从他的每一个命令。何况,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老齐皱眉看着阎五摇了摇头,他与阎五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说话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般忌讳,“阎五,你费了多大的劲才得到今天这个地位,多少人对你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为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子你宁愿冒着被撤职的风险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值么?” 阎五挑了下眉,转头轻轻的将针头推进锦的手臂的血管里,“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才算。老齐,是朋友的话,就别再说话。” “为什么……”锦勉强侧头盯着那支被全数推进自己血管的药剂,一贯冷漠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出了虚弱以外还多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他又想努力的转过头去看阎五的脸,可是仍旧被阎五的手掌挡了回去,“为什么……阎五,你没必要这么对我……” 把空掉的针管随手扔在地上,阎五干净利落的用匕首在锦的右肩划出与烙铁相同大小的长方形轮廓,他没有回答锦的问题,只是一如既往专制独断半威胁半命令的对锦说道:“不许晕过去。这次再做不到,我就做个项圈烤红了烙在你脖子上,让你一辈子再也出不了训练营。” 吗啡在迅速起效,锦的神经开始一点点的活跃振奋。锦吸了口气,再次安静的闭上眼睛,嘴角一勾,却是毫不戒备的笑了…… 阎五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徇私给锦扎了一针救命药,但是如今动起手来却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留情的。也不知道是吗啡真的起了决定性作用还是阎五的那句威胁占了主要功劳,总之,当阎五手中的烙铁狠狠的贴在裸_露在外的嫩肉再被猛然揭开的过程中,锦是一直保持着清醒,撑过来的…… 空气中烧焦的皮肉味道夹杂着难掩的血腥气让阎五厌恶的皱起眉头,抬手将那块沾着锦血肉的烙铁准确的扔回炭盆里,阎五抬眼紧盯着刑堂的老齐,一句话也不说。 老齐狠狠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对阎五摆摆手,却不得不配合着阎五避重就轻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既然他挺过来了,这刑就算完了。总教官把人带走吧!” 他话音刚落,阎五就二话不说的把锦从刑架上解下来,挥手拦住上来准备搀扶的人,阎五弯腰习惯性的正准备把锦横抱在怀里,却怕扯到他后背的伤口,中途又硬生生的改变方向转而当众毫不避讳的把锦背了起来! 场下再次传来阵阵难掩惊讶的低低的抽气声,阎五像没听见一样,背着锦下了高台,抄小路大步大步的往自己的住处走。 身体巨大的创伤让锦的呼吸时轻时重时快时慢,走路不可避免的颠簸让他嘴里再次渗出血来,沿着嘴角滴落的鲜红血珠儿滚进阎五迷彩军服的领口里,温热温热的…… 阎五尽量走得更平稳一些,低沉浑厚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听着就让人莫名的安心,“再撑一下,早上出来之前我已经让医生在我的住所等着了,撑到回去就没事了。” 背后的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半天都没有应声。 正当阎五以为锦已经无力回应,越发紧张焦急得背着他几乎要小跑起来往回赶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锦低低的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点悲伤,带着点无可奈何—— “阎五啊阎五……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好,为什么就是不肯换一种能够让我所接受的方式来表达呢?那样的话,或许我可以接受你……” 怎么也没想到锦会在这种时候说这个阎五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一边背着锦小跑着往回赶一边爽朗的大笑出来,只是锦也没想到,他的回答,仍旧是那么的讨人厌,“既然会说出这种话,那就说明你已经接受我了吧?既然你已经接受了,我现在这种表达方式又有什么不对的?” 锦一时气结猛然咳嗽起来,血液星星点点的在阎五肩头开出绽开一朵朵凄艳热切的猩红色小花,锦伏在阎五背上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冷声怒骂,“阎五,你他妈就是一个自作聪明又狂妄自大的渣……” 【THEEND】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拖了这么久,答应大家的锦的番外终于写出来了,于是《衣冠囚徒》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 蓝更文的速度很慢,大家能耐着性子看着蓝把一个故事讲完,帮蓝冲榜给蓝留言,蓝真的很感动也很感谢大家。鞠躬~俺爱乃们~O(∩_∩)O~墨墨给衣冠写的词我找了个朋友来唱,感兴趣的亲可以去听听,关于新坑…… (点击图片即可进入) 知道吗?我以虐杀战俘为乐。 爱上我是你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收手吧,你一定要这么拼命吗? 没用的,我已为自己的生命标注了价码。 落寞的眼眸,仇恨的目光。 指尖的颤抖,原罪的真凶。 男人,我会杀了你的。 但我不会杀你,我下不去手,女人。 有一种冲动能超越生命。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男人你想用那种死法来还。 无所谓了,只要和你死在一起。 开坑时间,10月1日晚上20点整~ 嗯~所以呢~新文就是早已经告诉大家的龙腾飞雪的故事了~答谢大家支持的方式跟“衣冠”一样,大家来抢新坑的沙发~具体是这样的,当晚在新文楔子里面第一个抢到沙发的亲~俺送100点JJ币~第二个送60~第三个送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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