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 作者:蒙莎   文案   荣启元,三十六岁,沙罗联邦共和国总统。   最骄傲的事:是世界上最年轻的总统   最无奈的事:是沙罗建立共和以来最有争议的总统   最不屑的事:被《时代周刊》评为最俊美的总统   传世警句:永远不要纵容你的孩子,   否则你将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内容标签:年下 豪门世家 伪父子      第1章 早餐      总统府有许多固定的日程,其中一项是每天早餐时分的小聚会。所有在家的家庭成员都必须参加。   每天早上七点半,荣启元都会穿戴整齐,准时下到二楼的餐厅和孩子们一起吃早餐。第一家庭的早餐自然是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的。他们早餐的时候,每个人必须挑读一段当天报纸上的新闻。其余的人一边吃,一边发表意见。这项活动在荣启元的孩子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起初是为了帮助孩子们认字,后来又变成为了让他们了解世界,现在,则是为了了解他们的想法。   荣启元格外的喜欢且享受早餐的时光。当选总统之后,这几乎是他一天里唯一的能坐下来和孩子们一起说说话的机会。   这天他照例第一个读报。他读报的语调也如朗诵圣诗般庄重。   “‘今日沙罗’第二版,国内短讯,‘总统长子荣景笙退役’——”   荣启元做贼一样偷偷瞟了他的大儿子荣景笙一眼。荣景笙就坐在他对面,身上只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沙滩短裤,正埋头和他盘子里的食物奋战。他高大而英俊,肤色均匀而健康,静止不动的时候简直可以拍下来当广告模特。然而他的动作实在算不上优雅。能抓的东西就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塞,喝汤的时候嘴里笃笃地响,张牙舞爪地好象一条饿了半个月的鳄鱼。   ——虽然粗鲁而无礼,但是荣启元用一个父亲的眼光来看,觉得他的动作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非常可爱,所以一直狠不下心来纠正他。   荣启元迅速地把目光转移回报纸上,用比电台播音员更标准的腔调读道:“本报讯,五月十日是每年一度老兵退役的日子。今年一共有三万六千四百一十二名官兵退役,其中就包括了总统荣启元的长子荣景笙。荣景笙出生于一九五三年,一九七一年按照沙罗法律的规定到陆军部队服兵役。他在离开军营之前刚刚度过了二十岁生日,并且获得了一等准尉的军衔。据悉,总统府将于近日举行一场小型的晚宴,欢迎荣景笙归来。”   读完这短短的几行字,荣启元的手心居然渗出了汗。他不动声色地把报纸放在桌上,“这个就不需要你们发表看法了。来,大家一起鼓掌,欢迎哥哥回来。”   荣启元率先优雅地鼓掌。餐桌上的另外两个孩子——次子景筠和三子景筌只得无声地放下了汤匙。在一旁负责照料他们饮食起居的郑太太也轻轻拍打着手掌。稀稀拉拉的掌声终于引起了荣景笙的注意。他舔舔嘴角,点了点头。荣启元连忙抛过去一个克制的微笑。然而荣景笙又立刻低下头去,开始啃一条鱼。   荣启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把那张“今日沙罗”推到荣景笙跟前,和蔼地说:“景笙,来给我们读一段吧。”   荣景笙“噗”地一声把鱼骨头吐到餐桌的中间,扯过报纸随手一翻,磕磕绊绊地读道:“第三版,国内新闻,耶安郡发现,两具男尸,死者疑为……鸡……奸者。本报讯,昨日若罗岛、耶安郡、凯利镇上的……三名居民,在镇外的……一处山谷里,发现了,两具男尸。两名死者的……身份已确定,他们分别为……凯利镇中学的……教师和……镇邮局的……邮递员。经过,法医鉴定,两名死者在死前均遭受了……极度……残忍的虐待。法医在其尸体上发现了……鞭伤……烫伤等,多种伤痕,两人的…………均被割除。有凯利镇的……居民称,两名死者……在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来往密切,常常互访,并且,在对方家里过夜。此案,目前正由当地警方进行调查。”   荣启元非常耐心地倾听,然后纠正了他读错的几个字。   荣景笙随手把报纸丢到了餐桌的正中间。荣启元郑太太点点头。郑太太立刻上前,把报纸收走了。   另外两个男孩都还在为这条新闻震惊。荣启元他们缓过一口气,才用安抚的口吻说:“我先说吧,呃……这件事,说明——我们国家的治安有待加强。我会在下次国务会议上强调这件事。景笙有什么看法?”   荣景笙再次喷出一根鱼骨——这次鱼骨像跨越大洋的洲际导弹那样直接射到了对面荣启元的盘子里。   荣启元的眉毛跳了跳。郑太太要上来给他换盘子,他立刻摇头止住了。   荣景笙用手擦了擦嘴,“毫无疑问,这是绝对若罗岛上的圣教徒干的。根据圣教的教义,男人和男人性爱是亵渎神灵,圣教里总有那么些狂热分子想要把同性恋赶尽杀绝。总统先生,叫警察直接去圣教坛要人准没错。”   荣启元微笑着提醒他:“景笙,你应该叫我‘父亲’或者‘爸爸’。”   荣景笙挠头:“抱歉抱歉,我总是不小心忘了这个。”   景筠茫然地看向荣启元:“爸爸,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么?”   景筠今年还只有十五岁,对这一类的事情一知半解,并且抱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荣启元出身世家,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长大了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绅士。所以非常不幸地,他这辈子还没有在餐桌上讨论过这种下流的事。   荣启元尴尬地咳嗽一声:“这……”   荣景笙朝他挤挤眼睛:“谁说不可以?你可以和景筌试试——把你的[屏蔽]放进他的[屏蔽]里就对了。”   景筠看向景筌。十四岁的景筌涨红了脸,迅速还击:“哥哥似乎经验很丰富啊。”   荣启元不得不出来控制场面:“景笙,我们在吃早餐。而且,我认为无论在什么场合,公然谈论这种事都是有损礼节的。”   荣景笙挑挑眉毛:“原来您从不谈论这种事么?可是您十五岁的时候就把我妈的肚子搞大了——看来您很有无师自通的天分呢。”   荣启元:“……”   这顿早餐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除荣景笙还在满不在乎地大嚼,景筠和景筌都放下了汤匙,再也吃不进别的东西。荣启元是个认真而刻板的人,所以尽管早餐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他仍然要景筠和景筌继续读报纸。   郑太太送上来另外一叠报纸。景筠抽了一张科学画报,读了一条发现超新星的新闻。景筌在报纸堆里翻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   “咳咳——‘星期8’头版,本报独家,‘麻烦归来——总统长子大起底’。”   “星期8”是沙罗国发行量最大的娱乐报纸,以天马行空的行文和劲爆的内容称著。荣启元已经料想到了那篇文章会说什么,立刻插话:“景筌,你们吃饱了就去上学吧。”   景筌抗议地指指餐桌正对面的落地座钟:“还有二十分钟呢。爸爸,您说过打断别人的话是不礼貌的。”   荣启元:“……”   荣景筌用夸张的语调接着读下去:“如果各位留意最近几天的新闻照片,就会发现总统先生俊美的容貌变得有些憔悴了。而且据本报记者的观察,总统先生的脸上还多了一双黑眼圈!各位一定会很奇怪,最近我们的国家风平浪静,国际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总统为之过度焦虑的事情,总统先生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疲惫呢?但是如果各位把目光转向总统府月亮宫,就会发现,总统先生烦恼的源头就在他身边。没错!这个烦恼的源头,就是总统先生的长子,刚刚从陆军部队服役归来的荣景笙!”   荣启元缓缓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是真的烦恼了。   从手指缝间偷看一眼荣景笙,只见他正面不改色地把最后的汤喝掉。荣启元命令地看一眼景筠,然而景筠似乎是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文章读完。   “荣景笙出生于埃罗岛兰斯郡,母亲是一名年长总统十岁的、名为“希兰”的私人看护。在总统先生十五岁因为从马背上摔下、左腿骨折而不得不卧床休养时,这名女看护为他带来了许多生活的乐趣。然而总统的小乐趣没过多久被剥夺了,希兰荣氏的族长、也就是总统先生的祖父亲自解雇,并赶回了埃罗岛的老家。   有证据证明希兰曾试图在地下诊所堕胎,但是没有成功。九个月后,她生下了荣景笙,并为他取了一个当地的名字:‘都山’,意为松鼠。希兰把都山扔给了自己的姨母,自己跑到埃罗最大的城市琉璃重操就业。都山八岁时,希兰的姨母去世,她不得不将他接到身边。到了琉璃市以后,都山才穿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双鞋。在此后的七年间,都山跟着希兰在许多家庭间辗转,因此我们可以通过访问获得许多关于他们的资料,包括——所有曾经和该名女看护有染的男主人的名单——”   景筌说着举起报纸给大家看那一长串“与希兰有染”的男主人的名单。上面不但有他们每个人的照片,旁边还详细地列出了他们的职业、家产以及和希兰勾搭上的时间。   “五年前,女看护因染某种疾病去世,死前写信通知了时任国会议员的总统。总统把都山从埃罗岛接回位于花都郊外的荣氏大宅,并按照荣氏族谱的排辈为他取名‘荣景笙’。噩梦从此开始了。   高大,英俊,阳光——每一个见过荣景笙照片的人都会立刻得到这些印象,年轻的女孩子们也许会立刻把他当成心目中的王子。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生活中的荣景笙性格暴躁,易怒,言行举止粗鄙,傲慢,且不守礼节。对意见不合者动辄拳脚相加,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他还曾赤身裸体地在荣氏豪宅的花园内行走,把所有人吓得惊叫。这类举动使得他难以为总统和整个荣氏家族所接受。在经过了三天鸡飞狗跳的生活之后,总统决定把他送到大洋彼岸的大布利顿国读寄宿学校。然而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被校长礼貌地请出了学校。   接下来的三年间总统不得不走遍全世界为他找一间适合的学校。年满18岁时,他本应该在大学里继续学业,然而他恶劣的事迹已经在教育界广为人知,就连沙罗本国的大学都不愿意接收他。在总统先生头疼万分之际,沙罗的法律解决了他的麻烦。沙罗兵役法规定,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必须至少服两年兵役。如果一个男性公民在成年时没有学业在身,就必须立刻去当兵。总统在发现了这一点后,立刻就把他送到了陆军部队——”   座钟“当当当”地响了起来。荣启元下令:“快去学校!”   景筌悻悻地放下报纸,拉起景筠的手走了出去。荣景笙把那张报纸拿过去随手翻了起来。荣启元的手按在额头上,眼角的余光瞥到荣景笙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报纸的边缘,指节捏得发白。他很想说点什么,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只是想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让你练成一个合格的男子汉,决不是——   荣景笙继续面无表情地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着报纸。翻到后面,突然爆出一阵惊叹声:“这妞儿屁股真大!啧!胸也够大的——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荣启元:“……”   荣景笙站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擦擦嘴。   “东西很好吃。谢谢款待。”      第2章 欢迎晚宴      荣景笙吃饱喝足,打着饱嗝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上楼去。荣启元坐在原处,手抓着餐桌的边缘目送他离开。风掀起白色的窗帘,阳光从旋转楼梯旁的落地大窗照进来,又落在他光裸的后背上。阳光随着他的动作在肌肤上流淌,折射出一片明亮却不刺眼的,绚烂的光。   荣启元有一瞬间的眩晕。   然后荣景笙一转身,从楼梯上消失不见。   荣启元突然愤怒了。怒火在他的心底熊熊地烧了起来。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咆哮——抓住他,抓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他拎起来狠狠揍他的屁股!揍到他哭着求饶!   这样那样地想了一会儿,荣启元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没有变过。他整个人就像一口死火山里的湖,里头汹涌澎湃也好,天崩地裂也好,外面永远是波澜不惊的。   荣启元想,荣景笙的身材大概是从他的母亲那里遗传的。他隐约记得荣景笙的母亲是个身板非常之壮硕的女人。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只有很短的几天。他因为受伤,不得不卧床休养,无聊的时候就自己手淫打发时间。有一次他正把自己搞得飘飘欲仙的时候,那个女看护推开门进来了。   她仿佛发现新大陆那样的惊喜,非常干脆地反锁上门,坐到了他身上。   “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把你打飞机的事告诉你全家。”她恐吓他。   许多年以后荣启元收到希兰临死写的信,才想起了这个夺去了他的童贞的女人。他唯一记得的是,她骑在他身上时胸前那两只像水袋一样剧烈晃动的乳房。   荣启元摇了摇头,藉此把那两只乳房甩出自己的脑海。盘子里的那根鱼骨头又闯进了他的眼帘;跟着回来的还有荣景笙噘起嘴把它喷过来的情景。荣启元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了。刚才荣景笙那乱糟糟的头发,惺忪的睡眼,赤裸的上身,花花绿绿的沙滩裤,高高翘起的二郎腿和一晃一晃挂在大脚趾上的沙滩鞋,还有他那只因为直接抓食物而油腻得发亮的手,他漫不经心吐出来的下流无耻的脏话——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怒不可遏!   他是沙罗国的总统,他的儿子不能这样的没有教养!   荣启元回头仔细想了想,忽然发觉自己最大的失误在于——他居然认为传说中无比严格的寄宿学校和军队能把荣景笙给教育好。现在他明白了,这码事不像治国,只要用对了人便可高枕无忧。   “以后,请不要让我在饭桌上看到任何动物的骨头。”荣启元心平气和地对郑太太说,“还有——”他把报纸取了过来,“请总管过来一趟。”   月亮宫总管王绍康很快就到了餐厅。荣启元把报纸举起来给他看:“请给这位——梁思思小姐送去一张欢迎晚宴的请帖。”   那个版面上登了许多上露沟下露腿的明星艳照,他一时间也分不清荣景笙说“屁股好大”的是哪一个,只好选了其中胸部和臀部都堪称翘楚的一名女郎。   王总管很是为难:“先生,这似乎不太好。月亮宫从未邀请过这样的客人。”   王绍康五十多岁,白白胖胖,脾气和霭,在荣启元入住月亮宫之前,已经伺候过了四个总统。   “先生,”郑太太在一边皱眉道,“恕我直言,您也许不知道——这位梁小姐是专门演成人电影走红的。没有必要因为景笙随口说的一句话,就做出不恰当的举动。我个人觉得,如果您希望给景笙一个惊喜,还不如请这位小姐私下里来做客呢。”   荣启元两手交叠,撑住下巴:“不,就请范小姐参加晚宴。这次请客是我自己掏腰包,我当然有权决定邀请谁。”想了一下又补充:“请梁小姐务必穿报纸上这条裙子来。”   王绍康耸耸肩膀:“好吧。”郑太太和他对望一眼,然后红着脸问:“请问——需要给他们准备一个房间吗?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们是不可以让任何外人上去三楼的。”   月亮宫的三楼是总统一家人卧室的所在,是禁地中的禁地。   荣启元食指在桌沿轻敲,摇头:“到时再说。”   两天之后,在荣景笙“不小心”打烂了两只盘子和五个茶杯,踢爆了一个沙袋,砸了一个花盆和差点捏死一只猫后,欢迎荣景笙退役归来的晚宴如期举行。   荣启元对外声称这只是个“小小的家庭聚会”,只会邀请少数亲友参加,并谢绝媒体访问。但是当宾客们准时抵达月亮宫那著名的宴会厅的时候,他们才发觉总统的“亲友”也未免太多了点。   荣家在沙罗首都花都市的全部亲戚、荣家的世交好友、荣启元领导的“沙罗人民党”的核心人物、总统内阁的大部分成员、国会里各个主要党派的议员、各国大使、圣教廷的沙罗大主教和几个著名的导师、甚至还有吉朗国正在沙罗度假的安达亲王……挤挤挨挨地来了三百来人。   所以当到他们看到梁思思穿着一条极端暴露的鹅黄色吊带裙出现在月亮宫外的时候,他们都懒得表示惊奇了。   晚宴正式开始之前,荣启元端着酒杯,像一条鱼那样优雅地在宾客间游走寒暄。他天生有一种特殊的本领,能令人都觉得他正在把全副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所以每个人都乐于和他说上几句。就在他不动声色地往梁思思那边移动的时候,有人拍他的肩膀。   “你搞什么名堂?”   回头一看,原来是他哥哥荣启澜。   “就算是为了给李铭哲他们助选,也犯不着闹这么大动静吧?”   荣启澜虽然比荣启元大了两岁,但因为从事商业的缘故,性格比荣启元反而要活泼得多,见了谁都喜欢拉扯搂抱一番。   荣启澜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荣启澜的问题,就看到李铭哲从人群中奋力挤了出来:“启元!”   荣启元回头招呼:“铭哲——”   李铭哲是“沙罗人民党”眼下真正的掌权人,和荣启元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上中学的时候;所以他们习惯了直呼对方的名字。   荣启澜和李铭哲一左一右挟着荣启元到了个稍微冷清些的角落。荣启澜吁一口气,小声揶揄他:“小祖宗呢?当兵回来就搞成这样,将来娶媳妇的时候还不得把整个沙罗都翻过来?”   荣启元照例是八风不动的。   李铭哲接上话头:“照他现在这样,我怀疑就是把整个沙罗都翻过来他也娶不到媳妇了。哎呀,所以你干脆先给他准备好了?”说着朝不远处正攀着安达亲王说话的梁思思挤挤眼。   荣启元抬腕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叫他下来。”   荣景笙永远都是不在状态的。所以当荣启元发现他居然连衣服都没穿好的时候,并没有生气。   按照荣启元的意见,荣景笙既然是退伍归来,宴会上就应该穿他那身军服,佩上一等准尉的肩章。但是荣景笙嫌热,至多肯在拖鞋和沙滩裤之上再加一件背心。郑太太一介女流,不好跟他动手,两人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荣启元走过去,微微颔首。郑太太无声地离开,关好房门。荣启元走到穿衣镜前,非常仔细地整理他自己的领结,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军队里有紧急集合的训练,士兵必须在两分钟之内穿戴好,拿起行军装备和武器出去集合。我听说,你的表现非常好。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只是对你的恭维?”   两分钟之后,荣启元带着已经穿戴整齐了的荣景笙出现在宴会厅内。   枝形吊灯散射着柔和的光,在立于其下的父子身上染了层了一层耀目的颜色。荣启元带着荣景笙从一众宾客间走过,惹来一阵低低的赞叹。   他们父子两个的相貌其实不是很相像。荣启元的母亲是一位清秀温婉的世家小姐,他继承了她的隽秀,脸型的线条非常柔和,每一个角度的每一根弧线都弯得恰到好处。荣景笙却像极了祖父——也就是荣启元的父亲,比荣启元多了几分刚硬俊朗。但,都是极俊美的。   荣启元这晚穿了一身纯白的礼服,领口戴着白色的蝴蝶型领结,仿佛一位从中世纪的油画中走出来的绅士。荣景笙的军装也是全身纯白。黄色的流苏从肩上垂下,每一粒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腰间紧紧扎着腰带,更显得他腰细腿长。   从下面看上去,他们并肩站在那里,仿佛阿美利加国的电影明星那样闪人眼。   不少站在后面的太太小姐们不顾风度地踮起脚尖,想要把他们看个清楚。   荣启元始终担心荣景笙会做出什么失礼的言行,在扫视场中宾客的同时还要分出一点余光盯紧他。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大家今晚能抽空来参加这个小小的晚会——”   荣启元的表情照例是平静而友好的,荣景笙却是一副上当受骗且非常无聊的表情。他显然很不愿意那样站在荣启元身边。   荣启元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之后,把荣景笙拉到前面,“景笙,来说两句吧。你在军队呆了两年。这两年你长高了,身体也变得更加强壮,从一个下士变成一等准尉,还拿了军队里的许多奖,我猜,你一定有很多想要和大家分享的感想——”   荣启元说话的语调非常的诚恳,而且富有煽动性。每说一句话,都要侧过脸看荣景笙一眼。   荣启元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发自内心地在为他感到骄傲。   荣启澜和李铭哲站在人群中小声交谈。   “不如我们来赌他会说什么?”   “一千块。”   “好。”   荣景笙仿佛是承受不住众人的目光,举起手来挡住眼睛:“我们就不能先吃饭吗?我饿了。”   荣启元:“……”   宾客们都抿紧了嘴唇。荣启澜和李铭哲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晚宴在所有人的沉默中开始了。      第3章 欢迎晚宴续      月亮宫内,仙乐飘飘。   乐声来自沙罗眼下最红的乐队“火橄榄”。欢快的舞曲和歌者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圆形的大厅内回响。音乐使得所有人紧绷神经都松弛下来。宾客们大多互相认识,都散开来三三五五地闲聊去了。五月是沙罗一年中最好的时候,温度恰好,湿度恰好。夜风和着花香从敞开的长廊吹进大厅,把每个人的每个毛孔都吹得无比舒适。   只有荣启元觉得很不舒服——简直可以说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荣景笙仿佛是一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现在“炸弹”两手插在裤袋里,大摇大摆地走向大厅一侧餐台。餐台上摆着上百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盘子,每只盘子里的东西都能让人在三秒钟之内垂涎三尺。   荣景笙自己拿了只空盘,开始老实不客气地往里面堆东西。   荣启元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这时圣教大主教卡塔耶塔端着酒杯迎了上来。一眨眼的功夫,荣景笙就不见了。   他沉住气和大主教寒暄:“我今早在广播里收听了您在国立花都大学的演讲,收获良多——”   荣景笙端着盘子就站在一个拐角里,用手抓着糕点和水果布丁大口吃了起来。奶油在他的嘴角画出一圈白色的“胡须”。黄色的芒果汁从嘴角滑落,在衣服上染出几个黄色的小太阳。   附近原本还站着几个人。他们见状,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讪讪地走开了。   “嘿,景笙,干得漂亮,我正好也饿了!”   荣景笙的眼皮一跳。   有个金光闪闪的人端着一大盘油炸的海鲜走了过来,“你的皮肤晒得真好看!早知这样,我也当兵去。”   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纪,穿着吉朗国的传统金色长袍,头戴金色纱巾,遮去大半卷曲的褐色短发。荣景笙一眼看去,只见他鼻高目深,脸型瘦削,非常英俊。   再看他旁边,还紧紧贴着一个穿着鹅黄色吊带短裙的,丰乳肥臀的艳妆女子。   荣景笙看她一眼,觉得眼熟。再看,还是觉得眼熟。等到他看到安达亲王的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的时候,他终于想了起来。   他站在那里吃吃地笑了。笑得非常非常的开心。   梁思思错愕地看着他,小心地打招呼:“荣先生,请问,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荣景笙大笑着摇头:“没,没事,没事。我是想起了别的事情,突然想笑——”梁思思更加不安,一闪闪到安达亲王身后,可怜楚楚地抱着安达的胳膊。   坊间的各种八卦报纸把荣景笙描述成一个喜欢对弱小者实施暴力的恶魔,她有些害怕。   安达回头拍拍她的肩膀:“你先自己随便逛逛吧,月亮宫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梁思思如获大赦,朝荣景笙点点头:“失陪了。”说完立刻就消失在人群中。   安达耸耸肩:“你们国家的女郎似乎有些怕生呢。”   荣景笙想,比起我,你不更加是个生人?但是她愿意和你厮混。   荣景笙还没来得及接上话茬,荣启元就先把话头抢过去:“安达亲王,今晚您能来,真是万分荣幸!”   他在那边和大主教寒暄了几句,突然瞥到安达和梁思思在和荣景笙搭话,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一看梁思思已经躲得远远地,就忍不住微笑起来。荣启元不过是想让荣景笙知道——无论荣景笙想要什么,自己都给他送到眼前。   但是能不能抓得住,却要看他自己的本领。   安达亲王施施然朝他们父子飘过去:“总统,你儿子真漂亮,仿佛居住在深海的人鱼王子。”   荣景笙用手抹一把滴在下巴上的芒果汁:“是吗?你也不错。”   荣启元咳嗽一声:“景笙,当别人赞美你的时候,你应该表示感谢。”   荣景笙把手掌中的芒果汁和奶油重新舔回去:“谢谢。”说着捏起自己盘子里的一块菠萝放到安达的盘子里:“别吃那么多油腻的东西。来点这个吧,帮助消化。”   那两根手指上,毫无疑问地还沾着他自己的口水。   荣启元往前走了半步,插在荣景笙和安达之间,正想礼貌地请安达不要介意,却见安达拈起那块菠萝,丢进嘴里。   “嗯,真不错,又甜又脆,真像沙罗灿烂的阳光。总统先生要来点吗?”   荣启元把话吞了回去,换成礼貌的拒绝:“谢谢,我不饿。”   话刚说完,就有块菠萝举到了他嘴边。荣景笙阴恻恻地笑:“父亲,就因为您到现在还没有饥饿感,才需要消化啊。”   荣启元看着那只黄白交错的手,嘴唇像军事基地的大门那样闭得死死的。   安达笑得脸上开花:“听说华族的传统是父慈子孝,今天亲眼看到,真是羡慕。”   荣启元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菠萝吃了下去。眼看着荣景笙得寸进尺地又准备拈一块过来,当即转身向几步之外的卡塔耶塔大主教:“主教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   安达白卡塔耶塔一眼,转身就走。临走朝荣景笙眨眨眼:“人鱼王子,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   等荣启元回过头来,安达已经溜得没影了。   卡塔耶塔颇为遗憾:“我一直都很想认识这位亲王。毕竟,吉朗公国至今能保持政教合一,在人民中间严格施行教法,安氏王族功不可没。”   荣景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么说,大主教似乎对沙罗施行政教分离不满?如果您想要离开,我想这里是没有人会阻拦您。毕竟沙罗和吉朗不一样,沙罗永远都不可能在民间施行宗教法。”   卡塔耶塔:“……”   他是公认的沙罗国最有涵养的人。自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以来,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面露怒色。但是现在,他的胸膛在黑色的主教袍下剧烈起伏。   荣启元:“景笙,我命令你,马上向大主教道歉!”   荣景笙微点下巴:“大主教当然不会这么想。我为我的恶意揣度道歉。您一定会原谅我的一时失言,对吧?”   卡塔耶塔从鼻孔中哼出一个笑:“当然。圣主原谅每一个诚心改过的人。”   “可是刚才我冒犯的是您,不是圣主。”   卡塔耶塔的表情停滞了一刹那,“孩子,你很特别。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一个教父,我想也许我可以有这个荣幸。”   荣启元立刻警觉起来。卡塔耶塔不只是沙罗教区的大主教,也是圣教在全世界仅有的八位大导师之一。教父对教子有教导和照顾的义务,如果荣景笙能当他的教子,固然会前途无量——   但是,卡塔耶塔并不是头一天认识荣景笙。五年前,就在他刚刚把荣景笙接回来的时候,他就曾经试探地询问过,大主教是否愿意成为荣景笙的教父。   那个时候卡塔耶塔礼貌地回绝了。荣启元猜想是因为自己的主张和圣教的教法稍有分歧的缘故。在他当选总统之后,他的想法一直都没有变过。现在卡塔耶塔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政策的压力了。   接受卡塔耶塔的好意,也就欠了他一个人情。不知道卡塔耶塔希望他怎么还?   不接受,等于就此切断了以后合作的可能。这是绝对不行的。   荣启元微笑着说:“太好了——他回来的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着让他受戒——景笙,”他说着转向荣景笙:“来,谢谢大主教的照顾,我们准备好之后就请大主教为你主持受戒。”   所谓“受戒”,是指新教徒在圣主面前宣誓接受圣教的律令,并终身遵守。   荣启元说这些话的时候手心捏了把汗。他自己是绝对不能有拒绝的态度的,只能在荣景笙身上赌一把——荣景笙对圣教向来没有好感。如果荣景笙个人拒绝了,大主教也不能回过头来怪他。   他看向荣景笙,荣景笙看回来,忽然笑了。   “好啊,谢谢!我真想现在马上就能成为您的教子!”   荣启元:“……”   他实在是不明白的很。荣景笙刚刚还在对卡塔耶塔冷嘲热讽,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地答应——   “不过,我有件事情不太清楚,不知道大主教能否为我解惑呢?”   卡塔耶塔似乎是松了口气。他非常愉快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回答你。”   荣景笙用沾满奶油和果汁的手托住下巴:“按照圣教的教义,男子和男子做爱是亵渎神灵的,是吗?”   卡塔耶塔脸色一绷。然而他和颜悦色地回答:“圣典上的确是这么说的,你的记忆很准确。”   荣景笙挠挠头,“可是这个‘做爱’是要怎么定义呢?我可以理解成两个人通过身体的接触获得肉体上的快感,满足自己的性欲吗?”   他的声音很是不小。周围有不少人都停住了谈话,愕然地看过来。   荣启元沉下脸:“景笙,我记得我有警告过你——”   卡塔耶塔冷静地说:“总统先生,我认为认真地探讨圣典的教义是非常有必要的。景笙……很有探索的精神,这一点值得鼓励。”   荣景笙抱歉地低头:“既然这样的话,我恐怕不太合适受戒了。”   荣启元和颜悦色地教训他:“……景笙,诚信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不可以出尔反尔。”   卡塔耶塔的脸色再变:“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呢?”   荣景笙大大方方地说:“我在军队里的时候,和许多的男人做过爱。你们知道的,军队里没有女人,我们这些士兵唯一能找的乐子就是互相给对方手淫。我想——这也符合刚才您确认过的,‘两个男人做爱’的定吧?我亵渎了神灵,不配成为您的教子——”   “住口!”荣启元终于忍无可忍,“现在!马上向大主教道歉!”   卡塔耶塔反而有些讪讪地:“总统不必生气——”   荣景笙扬起下巴挑衅地看了荣启元一眼,转身蹬蹬蹬上楼了。      第4章 总统提供的特别看护      沙罗地处亚热带,湿热,多雨。五月则是沙罗一年中最多雨的时候。每年的五月会下三四场雨,每场大约持续一个星期。   餐厅之外,今年五月的第二场雨正在哗哗地下。雨点落在热带植物肥厚的叶子上,铺天盖地的雨声把天地间其余的声响都淹没了。因为雨声太大,第一家庭的成员们在读报的时候,不得不把声音提高一个八度。   荣景筌最后一个放下报纸。荣启元有些疲倦地点点头,“都去上学吧。”   郑太太凑过去,小声提醒他:“先生,学校因为有被水淹的危险,已经停课了。”   荣启元无声地摆摆手。郑太太走去招呼景筠和景筌:“你们今天还是自己在书房看书,下午会有老师过来给你们补课。”   景筌自己拉开椅子站起来,临走又转回去问荣启元:“爸爸,他还要住多久?”   荣启元愣住:“什么?”   景筌不满:“他不是住两天就走吗?这次住得够久了。”   荣启元顿时明白过来。   久么?他扫一眼手中的日报,上面的日期是5月18日。荣景笙回来,还呆了不到一个星期。   荣启元郑重其事地说:“这里是景笙的家。他愿意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还有——”他加重语气,“景笙是你们的兄长,你们都必须对他保持尊敬。”   景筌扁着嘴不说话。景筠不知所措地看看荣启元,又看看景筌。荣启元微怒:“景筠,带你弟弟去书房。”   景筠呆呆地说了一声“哦”,说完连忙拽着景筌走了。   荣启元吩咐郑太太:“请打开窗户,我想透透气。”   湿而冷的空气从窗户直扑进来。荣启元今天只穿着一件衬衫,顿时打了个寒颤。郑太太问:“先生,要加一件衣服吗?”   荣启元摇头,“谢谢,我不冷。”   说着两手插进裤袋,拉开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去。露台很高,一走出去,整个月亮宫北园尽收眼底。   月亮宫原是沙罗王室的一处别苑,因为花园中有一处月牙形的泉水而得名。四百年前,几个斯潘尼斯航海家乘着帆船巡游世界,把圣教和各种新奇的玩意带到了沙罗。沙罗国王赤术对西方文化醉心不已,命人仿照斯潘尼斯建筑的样式造了这一处别院。后来因为王室懦弱腐败,丧权辱国,沙罗爆发革命,人们把王室赶出了沙罗。新政府成立后,月亮宫便成了总统的官邸。   月亮宫原来既是消暑的别院,规模比起正式的宫殿要小得多,但贵在精巧。主楼的建筑也很特别,如果在平地上看,它似乎是一幢极不规则的石头房子。然而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发觉它其实是一个等边的六芒星形状。在它的两侧,还有两座长长的侧楼。侧楼在以前是国王的图书馆和美术馆,现在左边被改造成了总统和总统班底办公开会的地方,右边则变成了总统府工作人员的住地。   月亮宫的整个建筑群坐北朝南,南北边各有大片的绿地。不一样的是,南边的是一整片整齐的草坪,花草树木都修剪成方方正正的几何形状;倘若有外国元首来访,欢迎仪式都是在南草坪上举行。北面却是错落有致的传统东方园林——也是总统一家人的私人活动空间。   荣启元是在这里住过的第十四个总统。他站在露台上远眺笼罩在烟雨中的月亮泉,有些自嘲地想,他一定是这十四个总统当中当父亲当得最失败的一个。   远远地看过去,月亮宫的草木景物都被雨帘染上了一层迷茫的烟气。现在时间还早,花园中也是寂静的很,只有一个劲瘦的人影在雨中慢跑。   那个人全身都湿透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上不住地往下滴水。他大约是因为水迷住了眼睛而看不清路,每跑几步就要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他沿着花园的环形小路匀速慢跑,要不是因为被淋得太过狼狈,倒也显得有些悠然自得。   荣启元在那里呆看了许久。郑太太小心地解释:“先生,他说在部队的时候也常常这样跑步,我们拦不住——”   荣启元不置可否。   郑太太又问:“是否需要叫他回来?”   荣启元摇头,转身大步走回餐厅:“不用,叫医生准备好就行。”   前天是打了一整天的沙包,昨天是打了一整天的壁球,今天干脆出去冒雨跑步——这臭小子到底有还有多少过剩的精力要发泄?   就让他折腾好了。荣启元想。   晚上回自己房间之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头向对面走廊的尽头走去。   总统一家的卧室都在三楼。总统的主卧室几乎占去一半的面积,剩下的空间分割成五个小房间,孩子们可以随意挑了自己喜欢的住。荣景笙一声不吭地挑了最里面一间。   然而他在里面也没住几天,因为荣启元很快就给他办了入伍手续。之后的两年他一直呆在部队。算起来,他在那个房间里住了统共不到十天。   荣启元无声地推开门。厚厚的地毯吸干净了他的脚步声。他放下心来,加快脚步。   进门先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起居室,然后才是真正的卧室。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沙罗王室留下来的,散发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腐朽而淫靡的气息。荣启元屏住了呼吸往床边走去。那张床也是王朝时代的产物,宽大,结实,每一根床柱上都雕满了繁复的花纹——都是沙罗常见的花草。   荣启元探身上前,撩起蚊帐,才看到了躺在一堆毛毯下面的荣景笙。   他忍不住笑了。   那么高大雄壮的一个人,躺下来的时候其实也只有一点点。   荣景笙侧身蜷缩着,一边脸深深陷在枕头里,仿佛缩在墙角避风的小动物。荣启元定定地看了片刻,确认他此时呼吸平稳顺畅之后才放下帐子,无声地走了出去。   荣启元刚拉开门,却在外面遇到月亮宫医务室的护士徐小姐;旁边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安全人员在陪着。徐小姐手里端着一只盘子,正准备往里面走。   他挥手叫她跟自己走远,才小声问:“郑太太不是说已经退烧了吗?”   徐小姐把手中的托盘举高示意:“总统先生,医生说他的病很重,需要每隔四个小时打一针,以免病情出现反复。”   荣启元想了想,伸手过去:“给我,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徐小姐为难:“总统,这——我知道您也会打针,可是您也需要休息——”   荣启元抬手看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现在打一针,然后到夜里两点的时候打一针,明天早上六点的时候再打一针,我知道了。”说着稳稳地抓住了托盘的边缘,“现在就给我吧。”又向那安全人员说:“请你送徐小姐回去。”   楼道里很安静,所以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是听到了那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男:“怕历史重演么。”   女:“去你的!景笙现在连眼皮都睁不开!”   男:“那有什么关系。能硬起来就行。我不信你不想……”   他们的声音终于在远处消失了。荣启元无可奈何地用脚踢上了门。撩起帐子,荣景笙还保持着原来的睡姿,一动不动。他把托盘放在床沿上,取出针,非常熟练地给荣景笙消毒注射。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留意那些往事了。他其实是医学院的毕业生。   他曾经是一个满腔热血的赤脚医生。他和李铭哲一起背着药箱在埃罗岛最贫苦的地方给那里的佃农免费治病,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流浪。   到最后,他们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微不足道。   两年之后他们回到花都,创建了沙罗人民党。   他把荣景笙的手原样塞回毯子下面。荣景笙哼哼两声,动了一下之继续缩成一团。荣启元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烫是不烫了,但是还是有点发烧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灼热感。他有点踌躇。在这里守着似乎没有必要——毕竟只要按时打针就可以了。但是照荣景笙这状况,还是很有可能突然又烧起来的。   荣启元把托盘放到床边的小桌上,自己解下外套躺了过去。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荣景笙破天荒地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脸色有点惨白——那是高烧退去之后的后遗症。   荣启元在给他打了六点的那针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希望荣景笙知道这件事。所以看到荣景笙脸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的时候,稍稍松了口气。   这件事还是就这样过去了吧。景笙生过一场病,吃了苦头,以后大概就不敢胡来了。   荣景笙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坐下开始喝郑太太特别给他准备的粥。荣启元翻动报纸,读了一条埃罗岛南部发生水灾的新闻。然后皱眉说:“埃罗州的州长昨天打电话给我说发大水了——看照片,似乎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看到荣景笙喝粥的动作顿了顿。发生水灾的兰斯郡,正是荣景笙度过童年的地方。   “我们学校都被淹了呢。”荣景筌不满地说,“说不定大水会淹到这里。”景筠拍拍他:“不用怕的,书上说这里地势很高的,一九三五年的大水都没有淹到这里。”   荣启元没有再说话。荣景笙却破天荒地主动发表意见了:“别这样想。你永远都不知道老天爷会给你什么。”   景筌“噗”地笑出来:“是啊,我没想到一个哥哥会变成两个。你大概也没想到天上会掉下来个总统爸爸吧?”   荣启元喝止他:“景筌!”   景筠非常认真地纠正:“景筌,景笙哥哥回来的时候爸爸还是国会议员。你应该说‘议员爸爸’才对。”   这时荣景笙扯过报纸,读道:“国会将召开特别会议,审议废除堕胎禁令的议案——”   荣启元两手交叠,认真地发表意见:“我是非常支持这个议案的。虽然在伦理上面临很多挑战——但是我始终相信一点,我们应该现实地看这个问题——”   荣景笙打断他:“您现在大概很后悔没有早点推动这个议案吧?如果不是因为法律禁止堕胎,我现在大概就是地底下的一滩臭水了,大家都会少了许多烦恼。”   荣启元:“……”   好在荣景笙很快转移了话题:“总统——爸爸,你要去埃罗吗?”   荣启元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荣景笙不满地问他:“你是总统吗?南方发生水灾了你都不去看看?”   荣启元愣住。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亲自去埃罗视察的打算。   他低头喝一口咖啡:“去不去又怎么样?”   荣景笙没好气地说,“如果要去,给我在飞机上留个位置。”想了想又加上两个字:“谢谢。”      第5章 视察灾区      三个小时之后,总统专机空军一号在埃罗岛兰斯市机场降落。   总统决定过来巡视的决定太过匆忙,以至于当地的政府和媒体都乱了手脚。一群人乱哄哄地挤在机场外面等总统出来。最紧张的就是埃罗州的州长李光乾,因为他之前给总统府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是“灾情虽然很严重,但是尚在可以处理的程度内”。荣启元突然过来,令他觉得总统对他失去了信任。   外面的雨自然还是在淅淅沥沥下着的。飞机甫一停稳,李光乾就带着埃罗州的几名政要亲自打伞出去外面迎接。那边飞机上的门开了,众人只看到有个年轻人探出身体来,撑开了一把大大的黑伞。荣启元随后侧身出来,在黑伞的遮蔽下慢慢走下长长的舷梯。   因为荣启元在上飞机之前吩咐过,因为是来视察灾区,不必举行任何欢迎仪式。所以停机坪内只有李光乾他们几个人站着。和宽阔的机场一对比,显得非常的冷清凄凉。   荣启元花了将近两分钟才走到他们跟前。李光乾迎上去:“总统先生,我们一听说您要来,立刻准备好了一架军用直升机——”   荣启元和他握了握手,“谢谢,但是不用了。你不是说有在用飞机给灾民空投物资吗?我就坐他们的飞机一起去看看。”   李光乾:“这……”   他正在为难的时候,就听到给荣启元打伞的年轻人哼哼地闷笑。   荣启元和蔼地说,“如果有问题,请直说。”   李光乾摇头:“没问题,我们每个小时都有一架飞机起飞,把物资送到灾民最需要的地方去。”   那个年轻人又笑了。   他笑得太过意味深长,笑得李光乾浑身都不舒服。李光乾有些纳闷——总统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固定的,他多少都有印象。这个年轻人是从哪冒出来的?看上去傲慢而有无礼,亏了荣启元居然那么坦然自若……   荣启元径直往外走:“好吧,我们搭下一班。”   年轻人显然和他还没有太多的默契,在他迈出步子两秒之后才打伞追了上去,结果是他不小心被淋了几滴雨。   然而总统脸上并没有流露任何的不快,而那个年轻人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没有半点要反省的意思。   州长在一阵诧异之后,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因为总统办公室的安全人员要对每个机组人员进行安全检查,送物资的飞机足足迟了半个小时才起飞。总统那边上飞机的只有荣启元、两名安全人员和那个年轻人,连新闻发言人都被抛下了。李光乾自然是要陪同的,但是当他提出要带一个州报的记者一起去的时候,总统非常干脆地拒绝了。   “少带一个人,就能多带些食物和水。”   一句话,令李光乾的疑虑减轻了不少。他之前一直在想总统跑这一趟是不是一场政治作秀。国会大选在即,如果沙罗人民党无法取得多数,总统接下来的两年将会过得很艰难。然而作秀不带记者,简直就是锦衣夜行无人知。   李光乾的表情终于变得和缓了一些:“您想得周到。”   荣启元揉了揉太阳穴,“你说大规模的内涝是昨天下午才开始的。可是我看到报纸上说,兰斯郡已经有几个镇被围困了两天了——”   李光乾的神经再次抽紧:“呃……这其实……”   荣启元摆手让他不要说下去。这时候那个年轻人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回头问李光乾:“能给我看看准备空投的物资吗?”   李光乾扶着机舱壁站起来:“都在这边呢,”说着朝后面负责空投的人说:“你们几个让开点儿。”   直升飞机并不大,物资其实就堆在他们看得到的地方。荣启元扶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走过去:“打开箱子吧,反正待会也是要打开的。”李光乾点点头。有人撕开了纸箱上的封条,里面是满满一箱的瓶装水。   荣启元点点头,“再看别的。”   年轻人摇摇头,伸手过去。荣启元的手“啪”的一下打过去,把他拍了回来。年轻人委屈地一扭头。李光乾还以为他是要喝水,立刻示意后面的人给他送上一只空军专用的水壶。年轻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又伸手指了指箱子里的水。   于是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荣启元从纸箱中取了一瓶水出来,递给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一脸“早点给我不就行了”的表情。他先是把瓶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凑近窗户光亮的地方看印在下方的生产日期。荣启元饶有兴致地凑过去和他一起看,问:“怎么样?”   他咬着荣启元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荣启元不冷不热地点点头,“知道了。”   李光乾恍然大悟。那年轻人不是想喝水,而是要检查水的质量!   年轻人把水放回了箱子里。又指指另外一只箱子。这次李光乾学聪明了,直接自己过去,从里面取出来一袋面包递到荣启元面前:“总统您看,这是我们给灾民准备的面包。”   荣启元点点头。年轻人一把夺过去,非常粗鲁地撕开了包装袋,从里面掰了一小片面包出来。他正准备把面包片塞进嘴里,荣启元忽然咳嗽一声。他自己先凑上去闻了闻,然后一转身送到荣启元嘴边。   荣启元瞪他一眼,结果还是就着他的手老老实实吃了。   众人扭头,终于明白为什么总统不愿意带记者了。   荣启元斯条慢理地吃掉面包,年轻人又嘀咕了一阵。荣启元完回头向李光乾说:“面包的体积太大,可以用压缩饼干代替。”   李光乾擦一把汗,叫人记下。   最后面的箱子里是一些急救的药品和绷带之类的东西。荣启元皱眉头:“就这些?”李光乾想了想,说:“还有几顶帐篷。”   荣启元闷声不说话了。这时那个年轻人又凑过去问了一句什么,他回头问:“我问你,这些东西是给多少人的?”   “一个行政村。”   李光乾刚说完,就迎上一道鄙夷的目光。年轻人愤愤地凑过去又说了句什么,荣启元嗤地笑出来,对他说:“这个也可以转述的。”   说着向李光乾半开玩笑地说:“我儿子说,他想把你也扔下去。”   李光乾沉默了。他这才想起来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场晚宴。   “荣景笙”三个字,现在几乎已经成了全国的笑柄。报纸上详细描写了荣景笙用手指抓着奶油蛋糕、芒果和菠萝大吃特吃的情景,还把他和大主教那惊世骇俗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因为晚宴禁止拍照,李光乾印象中的荣景笙仍旧是几年前那个瘦弱的少年。   现在荣景笙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西装,身形修长挺拔,看起来就像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要不是常常走神发呆,李光乾简直就要把他当成在总统办公室工作的新人。   他礼貌地向荣景笙说:“小荣先生心系灾民,令人感动。”   荣景笙白他一眼,凑过去和荣启元嘀咕。荣启元摇摇头,荣景笙着急了,又一阵嘀咕。荣启元叹口气,才郑重地向李光乾:“李州长,你是他的长辈,直呼他的名字就可以了,请不要那么客气。”   李光乾明白过来。荣景笙这是对自己刚才说的那个“小”字不满呢。   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总统,请问——景笙不方便说话么?”   荣景笙扭头看机窗外的云。   荣启元斯条慢理地解释:“出门之前我和他约法三章,他在月亮宫之外的时候,不能和我之外的任何人说话,而且他和我说的话不能让任何第三者听到。”   “呃……”   “不能在人前吃东西,也不能和我之外的人有身体接触。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碰任何东西。”   李光乾突然同情起荣景笙来,而且颇有点失望。他听说过荣景笙出言不逊得罪了许多人的事,正好奇荣景笙究竟有多粗鲁无礼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荣景笙忽然扯了荣启元一把,然后用力地敲窗户。荣启元立刻回头看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飞机刚起飞的时候,大地上还是一片绿色。现在再看下去,却已经是一片汪洋。   村庄和田地都被淹没了。只有一些高大的乔木和屋顶露在水面之上。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垃圾。   还有尸体。   屋顶上,树上,还有隆起的小山丘上随处可见等待救援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只能尽量往水淹不到的地方逃命。他们大概是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都抬头张望,然后用力地挥着手臂呼喊。   螺旋桨的声音很大,飞机上的人压根就听不见他们在喊什么。   荣启元看不清他们的面孔,然而他看得到他们的饥饿,寒冷,焦虑,还有绝望。   荣景笙不满地问:“为什么还不扔东西下去?他们就没看到下面有人在呼救吗?”   荣启元问李光乾:“李州长,请问我们还要飞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李光乾擦擦额头:“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荣景笙转回身,呆呆地看堆在机舱里的那一堆东西,没有再看出去。   目的地是一座露出水面较高的小山坡。远远地就能看到山坡上站满了人,挤挤挨挨的像是一大窝蚂蚁。他们衣衫褴褛,面有饥色,当中还有许多老人和小孩。李光乾像荣启元解释说:“这里还能打得通电话,所以我们知道有许多人正在等待救援。”   飞机飞到山坡上空之后就缓缓地往下降。山坡上的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蜂拥而上,聚拢在飞机下面。飞机降到三十米高的时候停住了,飞行员打开喇叭向下喊话:“请大家先让开,以免被砸伤,请大家让开,以免被砸伤——”   这时候人群中有几个壮汉站了出来,又是喊话又是推搡,终于在正下方清出一小片地方来。机舱后面的人打开了门,开始一样一样地往下面扔东西。人们开始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人扑了上去,抢先抱住了一袋面包。后面丢下去的一瓶水正好砸在了他背上。他痛得趴下,然而紧紧抱着那袋面包不放。   后面的人立刻跟着都扑了上去。空地瞬间被淹没。人挤人,人踩人。荣启元清楚地听到了人们的哭喊声。   负责扔东西的是个圆脸的姑娘。她红着眼睛回头问:“总统先生,州长,怎么办?”   荣启元再看外面,已经不少人打了起来,为了抢夺面包。   “下去。”   “什么?!”李光乾大惊。   荣景笙耸耸肩,在他耳边说:“他们会吃了你。”   荣启元重复:“我说,我们下去。”   “可是——”   “李州长,一个普通的沙罗人每年要交大约三千六百元的税。就算这里一个村只有一百个人,他们交的税也足够买这里一百倍物资了。”   李光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条正当的理由来阻止他。最后只好向驾驶员做个手势。驾驶员竖起一根大拇指,立刻转回去操纵飞机。   在半空中停了许久的飞机忽然又动了——渐渐地升高,然后往西边山坡的最高处飞去。人们还以为它已经完成了任务要离开了,都疯狂地追了上去。于是又有不少人被人群踩在脚下。   然而飞机不久后又停住了,随即缓缓地往下降。   这一次它没有像刚才那样停在半空,而是直接降落在了一小片平地上。人群潮水一样涌过去。飞机的螺旋桨发出巨大的声音,带起的风几乎能把人吹倒。灾民们无所畏惧地冲到最前面,等着机舱的门打开。   他们失望了。从机舱的门走出来的并不是刚才往下扔东西的救援人员,而是一个——似乎很眼熟的人。   他手里拿着一只扩音喇叭,用沉稳的声音对所有人说:“请大家安静一下。我是荣启元,沙罗联邦共和国的总统。”      第6章 学习哄孩子睡觉      飞机着陆的时候颠簸得非常厉害。荣景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弹簧一样跳起来。   荣启元就坐在对面的椅子里。   “到家了。”   空军一号的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荣景笙面无表情地看看周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跟着荣启元吹了半天冷风,一踏上归途,立刻又烧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强忍着,直挺挺地坐在会议室看云。挺了没多久,就一头栽倒在过道上。荣启元带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搬回了卧室。可惜从他醒来时跳起来的速度判断,他相当的不领情……   荣启元甩手站起来,“起来。下去吧。”   亏了荣景笙居然还记得“不能说话”的约定,自己一个骨碌爬起来,歪歪扭扭地往舱门走去。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荣启元率先走出舱门。脚还没踩到地上,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一个沉重的身体跟着倒了下来。   扶梯上只容一个人通过,所以荣景笙理所当然地栽在了荣启元身上。   飞机上下的人都在想,总统今天出门不带记者,这绝对是个英明神武的决定。   总统在安全人员赶过去之前自己灵巧地爬了起来,还把荣景笙给架住了。最先赶到旁边的人边跑边朝后面喊:“快,快叫救护车!”   荣启元单手抱在荣景笙肋下,挥手要他们回来:“感冒而已,不碍事。”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荣景笙抬上总统座车,都出了一身冷汗。后来又觉得总统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在总统的飞机刚落地的时候就有救护车呼啸而至,守在外面的记者们还不知道要编出什么故事来!   ——毕竟总统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没有记者随同,所有媒体的好奇心都像气球一样打的满胀。   拜总统的冷静所赐,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有一架插着一面小国旗的防弹车优哉游哉地开往月亮宫。   车里的座位是相对着的两张长椅。荣启元把荣景笙扔在对面,自己用手托着下巴看他。车厢内的灯光是很暗的白色,把荣景笙的脸色照得十分难看。荣启元这么看了一会儿,司机问:“先生,用不用再开慢点?”   荣启元摇头,显得有些疲倦:“不用。”话音未落,荣景笙突然抬起头。荣启元伸手过去扶他:“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荣景笙摇摇头,颓然软倒。下一刻又突然弹了起来。   “唔——哇——————”   一阵刺鼻的味道扑过之后,荣启元只觉有一堆热热的东西砸到了自己的鞋子上。   他用最快的速度伸出手去。一手从下面托着荣景笙的额头,另一手从后面缓缓拍打他的背。车里除了司机,就还有两个安全人员一前一后坐着——他们对着枪林弹雨也是不怕的,现在却都手足无措了。   荣启元扶了荣景笙片刻,荣景笙还在吐个不停。司机问:“先生,要不要开窗?”   荣启元摇头:“风冷。”   司机自己默默抽出了张纸巾捂住鼻子。   两个安全人员手忙脚乱地找了一阵,终于翻出来一只装冰块的小桶放过去。荣启元扶着荣景笙过去,他却又不吐了。荣启元抬头:“水。”   这个自然是有的。他接过水杯,自己喝了一口试温度,才扶起荣景笙的上身给他灌进去。荣景笙吐得天昏地暗不知人事,灌进去了又从嘴角全淌了出来——自然又落了荣启元一身。   司机回头试探地问:“先生,还是去医院吧?”   荣启元继续给荣景笙灌水,“回家!”   把自己身上整干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路过荣景笙门口的时候听到医生和护士都在里面,停下听了一会儿,就扶着楼梯的扶手缓缓下到侧楼的一楼去。所谓的总统办公室占去了整层楼——最里面的那一间是他自己的,办公室所属的几个部门就在外面几间。他今天不在,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回来处理,是以下面还是灯火通明。他随意地向遇到的每个人点头,又挥手叫助理白辉:“麻烦你,给我弄杯咖啡。”   白辉今年只有三十一岁,从外表上看,就是个憨厚诚实的普通青年。但是他已经跟了荣启元整整五年,从竞选办公室的一个小文书做到离总统最近的助理之一,非常之不简单。   不消两分钟,他就捧了一杯热呼呼的咖啡上来。   “先生,当心烫。”   跟着咖啡而来的还有无数的麻烦事。白辉说完了还有几个助理接着说。荣启元小口啜着咖啡,单手执笔迅速地记下他们说话的要点。一个一个打发出去之后,叫了白辉进来单独问,“段司令没说别的什么吗?”   白辉摇头:“没。”   荣启元沉默了片刻:“让大家回去休息吧。”   白辉点头:“好,您也早点休息。”   荣启元看着他走出去,伸手拿起电话。那边接线员的声音:“喂?”荣启元打起精神:“总统办公室,请接段祠山司令。”接线员道一声“请等”,荣启元等了两秒,忽然又说:“算了,挂上。”说完自己抢先挂了电话。   这时白辉已经一盏一盏地关掉了别处的灯。楼道里非常安静,脚步声像水波一样一层一层地回响。荣启元很想起来,然而又不想起来——身下的椅子明明是很不舒服的。他在进住月亮宫的第一天就把从前的总统们坐的皮椅搬到别处去,换上了现在这把实木椅子。他说,人太过安逸就会忍不住偷懒。   坐在这把冷硬的椅子里面还是不想起来,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   白辉关完了灯,回来看他:“先生?”   荣启元实在不想挪动身体,于是摇摇头:“你回去吧,我刚喝了咖啡,睡不着的。”   白辉叹口气:“您今天累了一天了,就是睡不着也该躺着,至少能放松身体。我陪您上去?”   荣启元笑了。他想这大概是白辉讨人喜欢的原因。   “你先走吧,我坐会儿就上去。”   白辉无可奈何地带上了门。荣启元刚低下头,就听到白辉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之后,外面恢复了彻底的安静。   荣启元决定回去睡觉。明知道医生他们肯定已经把荣景笙收拾妥当了,临进门还是忍不住过去瞧一眼。门后面一片安静,大概是已经睡着了。荣启元反而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只见荣景笙直挺挺的仰面躺着,两眼紧闭,脸色蜡黄,似乎非常难受。   荣启元抽出他的手来探一探他手心的温度,忽然发觉不对劲——人都睡着了,怎么手心还捏着一把汗?于是又抓着手腕把了把脉,那脉搏也跳得非常厉害。   荣启元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他的呼吸也急促得很。再按按胸口——不用说,心跳也是非常快的了。   荣启元紧张起来,心想没准是在做噩梦。犹豫了半天,手在荣景笙脸上拍了拍,小声唤他:“景笙,醒醒,景笙——”   他实在是不愿意让荣景笙看到自己在这里。想想又觉得好笑,父亲关心儿子天经地义,他却偷偷摸摸的像是在做贼。   荣景笙一动不动,心跳反而变得更快了。荣启元继续拍他:“景笙?景笙?”   荣景笙还是不动。荣启元沉吟片刻,改口叫:“都山——醒醒——”   荣景笙终于哼哼两声,翻个身转向里面。荣启元居然也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还要不要再叫他。就那样仔细地听了半天,荣景笙的呼吸始终没有放慢。荣启元忽然心软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驱使着他伸出手去。他小心翼翼地俯身过去,把荣景笙搂在怀里。   坚实发烫的身躯抱在怀中,一股很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也许血缘真的会使人亲近?那种亲密的感觉令他无比的满足。他清楚地知道,怀里抱着的是自己的孩子。不论是牙牙学语的小儿,还是已经长大的一个男子汉,荣景笙都永远是他的孩子。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荣景笙就不用说了,即使是在景筠、景筌他们小的时候,他也很少把他们抱在怀里哄。所以这种感觉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他有些笨拙地拍打荣景笙的背后,严肃而认真地哄开了:“乖乖……乖乖睡觉……”   荣景笙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   荣启元天微微亮时溜回自己房间眯了一会儿。再起来,骤然觉得头重脚轻,喉头发痒,鼻腔堵塞,脑子里好像塞进了一团浆糊。整个人晕晕的,走到哪都想靠一靠。   郑太太面无表情地宣判:“先生,您病了。”   总统自然是没有休息的权利的。他把医生叫来给自己扎了一针,吞了一大把药,然后套上一件厚厚的外套挣扎着去办公。因为总统办公室还没有任何关于他昨天“秘密视察”埃罗一事的官方说法,月亮宫外集结了一大批记者,都想着抢到最新的消息。   荣启元,叫过新闻发言人鲁娜:“去,告诉他们我昨天都干什么了。不要提景笙,不要回答问题。”   鲁娜身材高挑,貌美而富有亲和力,在加入总统的团队之前当了五年沙罗日报的首席记者,非常镇得住场。   鲁娜蹬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一阵风去了。荣启元一杯茶没喝完,她又蹬着那高跟鞋回来:“总统——”   荣启元摇摇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御驾亲征。   一在新闻发布厅出现,闪光灯的光便啪啪啪闪成一片。他缓缓地走到小讲台后面去,微笑着环视会场一周,让他们拍个够。站在后面的文字记者们匆匆记下:总统出现,精神状态良好。   拍照过后,问题便向炮弹一样轰炸过来。荣启元两手扶在讲台上,仍旧一副耐心的侧耳倾听状。然而他控制得了自己的表情,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神经。他的知觉已经渐渐地混乱了。那些声音在他脑海中连成了一片,尖锐,吵嚷,刺耳。耳朵里嗡嗡地响,他拼命地支撑着,却连一句话一个字都听不清。   白辉紧跟在后面,察觉出他的异样来,挥手大声说:“大家先静一静!一个一个来!”   厅中的人声安静下来,只有快门和闪光灯依旧在啪啪作响。   荣启元深吸一口气,“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昨天去了一趟埃罗岛,去探望灾区的同胞……”   “总统视察灾区是否是为沙罗人民党争取支持?”一个记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总统在没有媒体在场的情况下会见民众,是否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人声再次鼎沸起来,仿佛洪水决堤。   荣启元张口欲言,然而喉头发涩,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脚和手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只觉得天地突然在一瞬间颠倒过来。他仰天倒了下去。   脑子里还有点微茫的意识。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被人托住了,然后稳稳地靠在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有个声音恶狠狠地说:“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第7章 吃醋第一波      荣启元的卧室的朝向是极好的,落地大窗向着南方,外面就是一大片草地。是以这房间光线足,空气好。里面的装饰和摆设都是王朝时代的遗物。因为是消暑用的别院,所有的装饰和摆设华丽而不失淡雅。一句话,这是个令人十足地赏心悦目的地方。   这还是荣启元自搬进月亮宫以来,头一回在敞亮的天光下呆在这个房间里。往常的每一天的这个时候,他要么在一楼的办公室,要么在外面奔波;晚上回来的时候便已经累得不知人事,只想倒头就睡——总之完全没有好好地享用它的机会。   然而荣启元现在是完全谈不上享受了。他坐在床上,身上披着一条薄毯,手背上扎着针,悬挂在床头的玻璃瓶中的药水一滴滴缓慢地注射到他的血管中去。他的头还有些晕,浑身都热得发烫,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晕得天旋地转。身体好像被包在了一层塑料膜里,和整个世界隔觉开来。所有的知觉都是不真切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嗡嗡地想,周围的一切看在眼里都是扭曲的。唯一清晰的触觉,是插在肌肉里冰凉的针头。药水把他的半条手臂都冰得麻麻的。郑太太原本是坚决不准他坐起来的,但是他在郑太太离开之后,就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了。   因为他对面坐着荣景笙。他不想在自己的儿子面前露出病弱的姿态来。   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把荣景笙叫来。   荣景笙甫进门,大大咧咧地自己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也不看他,只用贪婪的眼神扫视墙上价值连城的藏画。   看了一会儿,见荣启元不说话,就屈起一条腿放到了椅子上,开始抠脚丫。   荣启元发觉自己多虑了。这家伙看样子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究竟干了什么。亏了自己居然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闯祸而自责,想要安慰他几句!   他改变初衷,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问:“你有没有发现,在月亮宫的生活和以前在军营有什么不一样?”   荣景笙抠着脚丫,老实回答:“都不一样。”   荣启元:“……”   好吧,他说的也没错,确实都不一样。   荣启元循循善诱:“最不一样的地方,是在月亮宫,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盯着你。你的一言一行不但周围的人能看得到,全世界的人也都看得到——我们就像生活在一个玻璃鱼缸里,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谨言慎行。”   荣景笙用刚刚抠过脚丫的手挠头,非常不解:“什么叫谨言慎行?”   荣启元深吸一口气:“就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之前都要先想想的意思。好比你今天早上恐吓记者——”   荣景笙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我在想过之后,还是会那么做的。”   荣启元:“……”   他叹口气,知道自己没力气再耗下去,挥挥手叫荣景笙出去。饱睡一觉之后便觉精神好了许多。郑太太在他床上摆了张小桌伺候他吃药兼喝粥,他顺便把晚报都看一看。不出所料,各大报纸的头条都是“总统当众晕倒,总统长子恐吓记者”。   配的照片也都大同小异,全都是他直挺挺地摔倒、荣景笙从身后扶着他并暴怒地叫记者们滚出去的情形。   有一名记者写道:“我们应当感谢总统先生非常及时的晕倒。要不是荣景笙因为扶着他的父亲而空不出拳头来,我们必定会被他痛打一顿。”   荣启元喝着粥,饶有兴致地翻看那些报道和照片。郑太太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所有晚报一上市便告售罄,鲁娜说要挨家去跟他们要宣传费。”   荣启元微笑:“让她回来记得分我一半。”   郑太太叹息:“但是她这一整天都在给各家报纸打电话,请求他们不要报道这条新闻。”   看来她的努力失败了。   荣启元揉揉太阳穴,“算了,媒体也是要吃饭的。”顿了顿说:“我真怀念有新闻管制的时代啊……”   鲁娜听说总统已经能起床,立刻造访,并恭敬而坚决地把一张纸塞到荣启元手中。   “他把我们两年的努力全都毁了,”鲁娜看上去余怒未消,“他对着镜头挥舞拳头,叫他们滚出去,还扬言要杀他们——天哪,严格来说这是犯法的!”   荣启元看看手中的纸,明白过来:“道歉信?”   “是。我,和新闻处的全体人员,希望景笙能向各大媒体公开道歉。这是唯一的补救的办法。他道歉以后,月亮宫也应该补充一份说明向公众解释这件事。”鲁娜的声线很粗,中气十足,说起话来比男人更有气势。荣启元试图和她讨价还价:“我来道歉可以吗?”   鲁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想提醒您——关于秘密视察的事,您似乎还欠公众一个解释。”   荣启元非常无辜地说:“我今早就是去解释的。你看,”他指指身边的报纸,“段祠山司令带领陆军部队把受困的灾民尽数救出,现在所有人都被转移到了安全地带。我去埃罗干什么难道还不够明白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私自行动了。”   看鲁娜还是有些生气,又半开玩笑地说:“实在不行,我今晚就出去找个妙龄女郎约会,保证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忘了那件事。”   鲁娜叹口气,转移话题:“先生——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立场来管您的家事。但是我是四个孩子的妈,我的大女儿已经十八岁了,我想还是有些经验可以和您分享的。对于不听话的孩子,一味的纵容只会令他们得寸进尺。”   荣启元觉得很冤枉。这怎么就成纵容了呢。他只是觉得以荣景笙的秉性,要他公开道歉的话,说不定在道歉的当场又会闹出什么更不可收拾的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也顾左右而言他:“你的孩子们都很漂亮乖巧,我非常羡慕。这个星期你们全家来烧烤怎么样?我刚刚拜读了你先生的大作,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   鲁娜的丈夫是个专栏作家,写社会政治评论的同时也写科幻侦探小说。她礼貌地答应了。   关于荣景笙威胁媒体的事,月亮宫终于还是没有给出任何说法。海内外各家报纸把这话题炒作了一阵,就渐渐地平息下去了。民间百姓偶有念念不忘的,也是些心地纯良的妇女和少女。妇人们说:“他是多么的孝顺,关心生病的父亲有错吗?为什么要指责一个孝顺的孩子?”少女们说:“他从走廊里冲出来的步伐!他抱着总统的姿势!简直太帅了!”   总之,当鲁娜带着全家到月亮宫参加烧烤的时候,她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荣景笙了。   和每天早餐时间的小聚一样,每周日下午的烧烤也是总统府的一项固定活动。唯一不同的是这传统是沙罗的第九任总统从阿美利加国学来的。阿美利加国的总统周末会邀请一些民间的小朋友或者青年学生之类到总统府参加烧烤,以示亲民。这活动到沙罗就稍稍有点变味了,总统什么人都可能邀请到,烧烤宴在这里更像是个非正式的社交场合。   至少,鲁娜是这么认为的。   鲁娜带着她的作家丈夫和四个女儿浩浩荡荡地开往月亮宫,先按照惯例接受了安检,然后被带到了南草坪边上一块被一圈树丛围着的空地里。这地方的好处在于既有宽敞的空地,也有大树庇荫。烧烤的时候客人们是晒太阳还是藏在树荫下,悉听尊便。如果不幸碰上雨天,烧烤活动就改在连接主楼和侧楼之间的长廊里面举行。一边烤东西吃一边欣赏雨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时近六月,下午的阳光甚为猛烈。鲁娜带着全家走过去,就看到一群妙龄少女正聚在树荫下,笑声不断。鲁娜凭借她过目不忘的本领,立刻就从当中认出许多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来。   粗粗一扫,就知道荣启元几乎是把花都里门当户对年龄适宜的未婚小姐都请来了。   荣景笙就坐在这一堆如花少女中间,面无表情地往烤炉上的虾串抹酱料。他的两个弟弟则像打扮得两个小王子一般,在和那群姐姐们玩捉迷藏。   鲁娜回头吩咐她的大女儿:“你!今天不准找荣景笙说话,如果他主动找你,也不要搭理他。”她丈夫许寒山不解:“为什么?”鲁娜扫一眼姑娘们,提醒他:“总统这是开相亲大会啊!”   许寒山“噗”地笑出来:“他自己说过的,他同许多男人做爱,怎么会喜欢大妞?”   鲁娜说:“那么你离他远点。”   那群女孩子里自然有她女儿们的熟人。她们小跑过去,闹成一片。鲁娜四处张望,始终找不到荣启元在哪里。作为客人,她又不能对主人家的人不理不睬。在那里站了片刻,她挽着许寒山的手臂走过去:“嗨!景笙在烤什么呢?好香啊!”   荣景笙今天仍旧是一身白色。上面是短袖的运动T恤,下面一件刚过膝盖的短裤,脚穿白袜,足蹬白色帆布运动鞋——活脱脱是时下的花花公子们最流行的打扮,只差没在额头上贴上“白马王子”四个大字。鲁娜尽管非常不喜欢荣景笙,但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和荣启元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带有侵略性的美。   荣景笙也不站起来,就坐在那里冲她举起一只刚烤熟的虾:“鲁女士,我在烤虾,要尝一尝么?”鲁娜眨眨眼,接了过去。荣景笙随即拿了另外一根给许寒山:“许先生也尝尝吧!”   许寒山倒是一愣。鲁娜笑说:“景笙,原来你认识我先生。”说着戳了许寒山一下。许寒山接过那只虾,伸出手去要跟他握手,“幸会,幸会!”   荣景笙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出来。许寒山立刻后悔了。荣景笙的手上沾满了油腻的酱料!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荣景笙握了又握,依依不舍。又向鲁娜解释:“我父亲这几天都在看许先生的书,书上有许先生的照片,所以我认得许先生。父亲非常欣赏许先生的才华,还说今天一定要好好和许先生聊聊呢!”说完松了手,鲁娜闪电般掏出手帕给她丈夫擦手。荣景笙说:“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虾是去了头剥了壳的,荣景笙把它们烤成金灿灿的颜色。鲁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那味道不期然地鲜美。她对荣景笙的厌恶就此减轻了几分,赞道:“景笙,原来你的手艺比得上月亮宫的大厨。”荣景笙露出一个羞涩的笑:“鲁女士过奖了。”   就在两人和谐的对话间,许寒山突然爆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哼声。鲁娜立刻看过去,只见他手里举着半只烤虾,另一只手捂在嘴上,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巨大的痛苦。鲁娜脸刷地变白,不用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荣景笙担心地问:“许先生怎么了?”   鲁娜勉强笑笑:“没事,我带他去趟洗手间。先失陪了。”   和许家一样,这天来做客的基本都是全家一起来的,荣启元刚刚带着女孩子们的父母们及全部的男孩子们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一边绍月亮宫的历史,偶尔穿插荣景笙在军队的优异表现。   荣启元带着这一大票人逛了很久,回来就看到荣景笙翘着脚坐在烤炉边,旁若无人地大吃海鲜。他那身雪白的衣服上已经滴满了油画似的油和酱料。   女孩子们依旧在围着景筠和景筌玩捉迷藏。   荣启元冷冷地责备他:“你烤了这么一大堆东西,不请小姐们吃一点吗?一点礼貌都不懂——”   荣景笙舔舔手指:“您说过每个人都应该自食其力,她们想吃的话可以自己来烤嘛。”虽然是随口说的话,声音却大得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位先生太太小姐们听个清楚。荣启元试图好好地和他讲道理:“但是我也说过,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位女士是绅士的天职。”   “父亲,您这是在承认自己不是个绅士吗?”   荣启元:“……”   这时人群中有人解救了他:“总统先生,我听说您邀请了作家许寒山?”   荣启元这才想了起来:“是啊——等等,人呢?”   荣景笙说:“他已经来了,我刚才还见到他了呢。不过他似乎身体有点不舒服,我请王总管先派车送他回去了。”   荣启元颇为欣慰,荣景笙至少知道要关心别人了。然而问还是要问一声:“他哪里不舒服?严重吗?”荣景笙轻描淡写地说:“鲁女士说有点儿过敏,不要紧的。”   荣启元放下心来。他当然不知道,许寒山对某种特殊的调味料过敏,此时两片嘴唇已经肿得像是两条香肠。      第8章 吃醋之余波      既然荣景笙对女孩子们全无兴趣,荣启元也就不好再勉强他去和她们打交道,由着他爱怎么样便怎么样。荣启元把招呼客人的活计接了过去,亲手给女眷们烤海鲜吃。太太小姐们自然是喜欢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无视了荣景笙的存在,其乐融融。荣景笙自己烤了一阵,忽然又凑到他们旁边去:“我也要!”   女士们看看他的手,不动声色地侧身给他让出路来。   荣景笙杀气腾腾地蹭到荣启元身边,指住他手中的鱼:“这条鱼给我。”   荣启元倒高兴得很——他天生是乐于看到自己被别人所需要的。但是他故意没有立刻答应,“行,不过——我不能白给你,”他顿了顿才说:“你要拿你烤的来换。”   荣景笙从身后掏出来一大把已经烤好了的虾。荣启元接过去,笑眯眯地分给周围的女士们每人一只。荣景笙沉下脸:“这些是给你烤的。”荣启元循循善诱:“好东西要和别人分享。”荣景笙脸拉得更长:“你自己没吃。”   女士们尴尬地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荣启元无可奈何,把自己刚才烤好了的鱼举过去:“这个给你,你再去烤条虾来。”   荣景笙一扭头,空手转身走了。于是荣启元的鱼就这么顿在半空。   荣景笙径直回到刚才自己烤虾的烤炉边,却看到有个人坐在那里摆弄他的调料。   “喂,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那人回头,冲他挤挤眼睛:“都山,是我。”   荣景笙浑身一震。已经整整五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他努力地回想,却始终记不起眼前的这个人来。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我是唐沁啊!还记得吗?”   荣景笙摇摇头。   那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和今天到访的少爷们没什么两样。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唐沁半开玩笑地说:“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小时候认识的。我家在琉璃市,那时候你妈妈照顾我奶奶,你们都住在我家里。”   荣景笙摊手:“抱歉,我妈妈在琉璃市照顾过很多老太太。我住过很多人的家。”   唐沁有点尴尬地低头,然后低低地说:“我家在第六街,后面是一个公园。你整天跑到公园里去玩。公园里有个人工湖,里面养着几只鹅。有一次你掉到水里了,湿淋淋地回来,还被你妈妈骂了一顿。后来我奶奶去世,你们就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才知道原来你——”   荣景笙终于想起那户人家来,对唐沁也有了些模糊的印象。那时候他大概十岁,唐沁和他年龄相仿,常常坐在客厅里为客人演奏钢琴曲。   然而他说:“我不认识你。”   他们几乎没说过话,当然算不上什么旧识。   唐沁的脸瞬间红透了。荣景笙的态度令他觉得自己像个拼命巴结权贵的狗腿子。   “不要碰我的东西。”荣景笙再次强调。唐沁这才慌忙放下了手中的小勺子,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我只是,呃,觉得加点辣椒酱味道会更好一点。”   “这又不是给你吃的。”   唐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景笙,交到新朋友了吗?”荣启元缓步踱到他们两个面前,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来两条烤鱼。“来,你一条,你的小朋友一条。我的虾呢?”   荣景笙白唐沁一眼:“没有了,他把我的调料都搞混了。”   唐沁的脸红得就要滴血,慌乱地解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荣启元不动声色地走去,拿起那碗酱料闻了闻,说:“很香啊。来——我试试。”说着往手中的烤鱼身上抹了一些,自己咬了一口,“嗯,不错,不错。年轻人,请去那边给小姐们也调一调,让大家一饱口福。”   唐沁知道总统这是给自己解围,感激地道了一声遵命,一溜烟往他的母亲和姐妹们那里去了。唐沁刚一转身,荣启元立刻板起脸:“你太任性了。哪怕是对不认识的人也应该有基本的礼貌!”   荣景笙笑笑,伸手拿过他刚刚咬了一口的鱼大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嗯,加了点辣椒确实更有劲了。”荣启元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荣景笙抬起头,笑说:“那个人,妈妈和他爸爸搞过呢。他们在我和妈妈睡觉的阁楼里搞。有时候他突然半夜上来,妈妈就把我赶去逛公园。”   他以前从未说过这种事,荣启元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伸手拍拍荣景笙的肩膀,然而忍住了,握成拳头插进裤袋里放着。   荣景笙接着说:“他爸爸那时候是琉璃市的议员,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荣启元面无表情地回答:“交通部的部长。”   荣景笙同他开玩笑:“你不妨让情报局去调查一下,说不定你的整个内阁都睡过同一个女人。这也算有缘啊。”   荣启元道多说无益,于是转移话题:“今天来了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你就一个都不喜欢吗?”   “不喜欢。不过我真佩服你,你自己的婚姻失败成那样,居然还有兴致给别人牵线。”   荣启元:“……”   他真的是被戳到痛处了。   当年的荣太太是家里给他选的,新婚之前只瞻仰过对方的照片。后来他入政坛,到处奔波竞选。荣太太对政治毫无兴趣,嫌他刻板没有情趣,暗中和一个巨富勾搭上。他们离婚的时候对外说是和平分手,但真相是他被甩了。   他曾经自嘲地说:“至少有个错误被纠正了。世界上有那么一个女人,因为果断地离开我而获得了幸福。”   但是对着荣景笙,他做不出那么潇洒的姿态来。   “这里没你的事了。回你的房间去。”   荣启元之所以能当上总统,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有着越挫愈勇的精神。连着两次失败以后,他决心从头开始,请了一位退休大使封平先生来教导荣景笙接人待物的礼仪。封平先生尽职尽责,从如何控制面部肌肉做出动人的微笑教起。   荣启元走进健身房的时候,就见封平和荣景笙双双站在落地的大镜子面前;封平手执一支小小的竹棍,点在荣景笙脸颊上:“现在试着动一下这个地方。”   荣景笙脸上换了一个非常诡异的表情,动得很是勉强。封平由衷赞赏:“非常好,非常好,进步很快。再来一次——”   荣启元咳嗽一声,“封先生,打搅一下。景笙,电话。”   他其实完全不必自己亲自跑上来叫的。他只是想看看荣景笙究竟学得怎样了。   封平向荣启元说:“总统先生,景笙学的很快,我难得遇见这么聪明的学生!”   荣启元当然知道这是纯粹的鼓励,淡淡地说了一句:“先生过奖了。”又向荣景笙说:“先生在夸你呢!”荣景笙愣了半秒,才向封平道了一声“谢谢”。   荣启元带着荣景笙从宽大的旋转楼梯走下去,径直往一楼他的办公室。过道里人来人往,然而一切都井井有条,非常安静。   荣景笙走得浑身不自在,四处张望:“怎么会有人找我?”   他在去当兵之前一直都在海外,而且频繁地换着学校。所以现在能称得上“朋友”的,不外乎是在部队认识的人。   但是他从来都没给他们留过月亮宫的电话。   荣启元:“你的朋友。”   荣景笙不信。电话是总统办公室的电话,怎么可能有人打电话去那里找他。然而荣启元已经走了过去拎起话筒,“过来。”   荣景笙只得过去,冷冷地喊了一声:“喂?”   那头说:“都山?”   是唐沁的声音。荣景笙疑惑地看了一眼荣启元,荣启元则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荣景笙问唐沁:“有什么事吗?”   荣启元在一旁小声指点:“应该先问好。”   于是荣景笙用刻板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你好。有什么事吗?”   唐沁说:“没事,我就想跟你道个歉。”荣景笙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荣启元的目光就杀了过来。他咳嗽一声,“我接受。就这样吧。再见。”   荣启元:“……”   那边唐沁连忙说:“喂喂喂等一下——我想问问你,最近有时间吗?”   “没有。”   “等等——我听说你篮球打得不错,那个,我们有个篮球比赛……”   荣景笙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   片刻之后荣景笙回去继续练习微笑。荣启元拿起电话:“小唐,辛苦你了。”   唐沁说:“能为总统先生效力,是我的荣幸。”   荣启元朝候在外面的白辉点点头:“比赛不急着举行,先让他们集中训练一两个星期再说。”      第9章 失败的实验      总统办公室有扇窗正对着前面的大草坪,月亮宫的车道绕草坪一圈延伸到主楼下。这天荣启元一早上都有点心不在焉,没事就往外面瞥几眼。白辉看不过去,小声提醒他:“总统,景笙要训练到中午才回来。”   荣启元咳嗽两声:“呃,我在想南洋国家联盟的事。”   白辉了然地笑笑:“不要太劳神。”   荣启元收拾精神,继续工作。   因为景筠和景筌午餐在学校吃,所以中午时餐桌上照例只有荣启元和荣景笙两个人。荣景笙刚回来,身上汗的湿漉漉的球衣还没来得及换下。他本来想先去冲个冷水澡,被荣启元拦住了。   荣启元说:“现在洗澡容易感冒,吃了饭再洗。”   荣景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屁股坐上了荣启元旁边的位置。饭菜的香味混和着一股浓重的、汗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令荣启元联想到遍地溺水的贫民窟。   他想起来,当初他去接荣景笙的时候,荣景笙正在一条小巷里和几个小痞子光着脚在踢球。那时候他闻到的就是这么一股味道。   荣启元吸吸鼻子。郑太太默默地打开了所有的窗户。   “训练还顺利吗?”荣启元仿佛不经意地问。   荣景笙在外面小半天,他的担心比以往荣景笙在学校或者在部队要多得多,因为学校和部队至少有老师和长官。封平说了,这种完全靠个人自觉的活动更考验交际能力;让荣景笙自己去和现在的年轻人打交道,就好比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扔进水里——这是最快地,让他学会正常地待人处事的方法。   荣启元深以为然。等送荣景笙去训练的车开出了月亮宫,他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扔进水里,他淹死的可能性比瞬间自己学会游泳的可能性要大上千万倍。   荣启元不动声色地、焦急地等待荣景笙的回答。   “不怎么样。”荣景笙也仿佛不经意地答。   先上来的是薄薄的烤饼和一大碟咖喱土豆牛肉。荣启元亲自动手往荣景笙的盘子里倒了小半碟,“运动过后需要补充大量的能量,你多吃点肉。”   他刚放下勺子,荣景笙就端起自己的盘子,挨过去,把里面的土豆一块一块地挑到他的盘子里去。   因为凑得太近,荣启元几乎能数得清他皮肤上一粒粒的汗珠。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我吃肉,你吃土豆。你最好再胖点。”   荣启元:“……谢谢,我自己来。”他皱起眉头看那堆土豆,然后一鼓作气都吃掉了。吃完之后问:“今天你们练了什么?看你满头大汗,好像运动得很激烈?”   “是挺激烈的啊,如果打架也算的话。我可是一口气揍得三个人爬不起来哦。剩下的都吓跑了呢。”   荣启元:“……”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荣景笙球衣上面的尘土是怎么来的。   他放下勺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挨个给今天的篮球队员及家长打电话表示歉意及慰问。他们纷纷表示,荣景笙说的“打架”只是他们练球过程中普通的肢体接触,是非常正常的;又客气地赞扬荣景笙的球技,说他的水平高出所有人一大截,所以既不需要再进行训练了。如果总统先生希望比赛按照原计划进行的话,建议选国家队的队员去和景笙一起训练。   荣启元挂了电话,十分惆怅。   下午下了班,他召来陪同荣景笙去打球的特工,又叫来封平一起参详。   特工把发生的事讲给封平听:“他的动作太快了……他们就在那里练投球,我们在远处监视。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突然看到他把其中一位先生按在了地上——我们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打倒了三个人。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拉开。然后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   荣启元按住自己的额头:“封先生,看来这办法也不行的。”   荣景笙这一丢进水里,很明显地是个淹死的结果。专门给他准备的篮球赛也办不下去了。他为了让荣景笙融入交际圈,找的“队员”可都是花都有头有脸家的少爷。谁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谁乐意让自己的孩子遭这些无谓的罪?   封平安慰他:“总统先生不用气馁。要改变一个人的品性习惯难上加难。景笙才回来没多久,得慢慢来。”   荣启元郑重托付:“辛苦先生了。”   封平又说:“总统先生,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景笙有没有愿意与之打交道的朋友?如果他的朋友当中有脾气温和宽厚能容人的,不妨鼓励他们多交往。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个——”   其实荣启元不是没想过。只是荣景笙在沙罗国内实在没有什么朋友。要说军队里的战友么……   他顿时又想起荣景笙说的那句“在军队里的时候和许多的男人做过爱”的话来,先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都觉得他不应该再和那些人往来了。   但是要说脾气温和宽厚的,倒还真有那么一个。而且看那个人的态度,似乎也是乐意和荣景笙往来的。   荣启元点点头:“好的,我再想。明天还是请先生继续教他吧。”   第二天的读报活动暂时停止。早餐会的主题变成景筠和景筌的成绩讨论会。   荣启元手里拿着两张纸:“这是你们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你们都考了班里的第一名,我很高兴。但是,我看到景筠的算术只有97分,景筌的化学只有95分。以我读书的经验,这些科目只要你们认真学了,都是可以拿到满分的。没有拿到满分,说明你们还不够努力。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一件事不做则已,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尽善尽美!所以——”   荣景筠和荣景筌面面相觑。   荣启元威严地扫视整个餐厅:“既然你们自己不知道用功,我决定请一位老师来教你们。”   荣景笙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显得十分地幸灾乐祸。因为当荣启元请封平来教他的时候,景筠曾经隐晦地表达过对他的“同情”。   荣启元向他意味深长地微笑:“大家都要努力。”   总统向来做事雷厉风行。傍晚的时候景筠和景筌从学校回来,新请家庭教师就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景筠斜眼:“你?”   景筌恍然醒悟:“你!不是就那个——我见过你的!”   唐沁粲然微笑:“景筠,景筌,以后我每天来给你们补习算术和化学。”   景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爸爸会弄个封大使那样的老头子来呢。”   荣启元站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看他们前脚进了书房,转身就往健身房去。封平正在教荣景笙走路的步态姿势。   “虽然你的行军步伐走得非常端正,但是生活中这样走路是不行的。我们的姿态应当令别人看起来舒服,而且体现出个人的风格。你的性格是很活泼的,可以试着把步子的速度放慢一点……”   荣启元觉得应该给封平涨薪水了。   他敲敲门:“打搅一下。景笙,去书房帮我拿本书。封先生,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向封平挤挤眼睛。封平会意:“景笙今天的表现很好,我们明天接着来。总统,我就先告辞了。”   父子俩站在那里,目送封平在特工的陪同下走下楼梯。荣启元这才说:“许寒山的《世界尽处》,你去帮我拿一下。”   荣景笙无声地与他对望,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荣启元不再说话,转身走上了主楼西面的露台。夕阳西下,余晖正好。他对着那一片血红的云霞坐下,缓缓地合上眼睛。他想象着荣景笙见到唐沁时的表情,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趣得很。那感觉就像是故意逗一只暴躁的小猫。它被逼着伸出并不锋利的爪子来,却不敢挠逗它的那个人。   荣启元忍不住微笑。   他的笑容还未在脸上化开,就听到“啪”的一声巨响。不用说,一定是有人把那本四百页厚的硬皮精装书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荣启元瞟一眼书的封皮,“谢谢。”   荣景笙转身要走,荣启元叫他:“等等!”荣景笙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荣启元摇摇手指:“比起景筠和景筌,你的算术和化学更加不行。你去书房和他们一起补习。小唐是国立花都大学的高材生,够格当你的老师。去吧。”   荣景笙嘴角一挑,站着不动。   荣启元摆摆手叫他走,自己拿起书随意翻了起来。   那是一本历险记。许寒山年轻的时候曾花了三年的时间,走了许多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探险,然后把绝地的美景奉献给世人。荣启元看着那巍峨的雪山与苍茫的草原,脸上流露出许多艳羡来。   荣景笙忽然说:“我最鄙视这种人,坐着铁皮车和飞机到自以为是没人去过的地方,随便拍几张照片,写几句日记,回来就成了探险家文学家。”   荣启元从书上抬起眼睛来,期待着他继续发表意见。然而他说:“如果您真的想让我和唐沁交朋友,不如把他剥光了送到我房里。虽然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但是偶尔用用还是可以接受的。”   “啪!”   这次是荣启元把书甩在了桌上。      第10章 不期而遇【今日第二更】      荣景笙迈着端正的步伐昂然去了书房。荣启元每隔十分钟就叫人过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回话一律是:景笙景筠景筌在认真地听唐沁讲习题。   挨到景筠和景筌各自回房间冲澡睡觉,荣启元静悄悄地进了书房隔壁的画室。书房和画室本是一体的一个大房间,中间就隔着一个木制的书架。虽然书架的两边都放满了书,但是站在一边还是能把那边的声响听得清清楚楚。   荣启元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画册,翻开封皮,竖起耳朵。   他听到荣景笙低低地问:“你晚上不用回去吗?”   “总统先生说我可以住下来,早上再和景筠和景筌一起去学校。”   “你知不知道——我爸爸为什么要叫你来?”   唐沁非常痛快地回答:“知道。”荣景笙似乎有点意外:“哦,说来听听?”唐沁说:“给景筠和景筌补习。”荣景笙噗地笑出来。唐沁又说:“你主动来旁听,我很高兴。”   荣启元越来越欣赏唐沁这孩子了。   荣景笙哼哼冷笑。   “他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你在家那么闷,我找个人来陪你。你看,你是他送给我的宠物。来,叫一声给我听。汪汪!喵!”   唐沁半开玩笑:“我还会学布谷鸟叫,你要不要听?”   荣景笙冷笑:“这样装糊涂很好玩么?你当心,我爸爸把你弄进来,目的很邪恶的,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他的样子骗了。你想啊,好人能当总统?”   荣启元小心地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把两只手都插进了裤袋里。每当他情绪出现波动的时候,他就用这个动作使自己冷静下来。   “景笙,总统他很爱你。也许是因为他不擅表达感情的缘故……我非常尊敬他,请你不要这样说他。”   久久的沉默之后。   “你才认识他几天?你知道个屁!”   唐沁无奈:“旁观者清。”   荣景笙终于被激怒:“快滚去睡觉!门关好点,当心我强奸你!”   唐沁的声音倒颇有自信:“你不会的。”顿了顿又说:“你又不喜欢我,连打都懒得打我一下。我说的对么?”   荣启元深深地觉得唐沁实在是块可造之材。他和荣景笙头一回交锋的时候被气得脸涨红。没想到两三个回合下来,他居然已经能这样应付自如。   荣景笙走了以后,唐沁留下来收拾东西。荣启元出了画室,信步走进书房去。唐沁见到他,立刻站直了身体。   “总统先生。”   荣启元把许寒山的书放回书架上,不经意地问:“怎么样?孩子们还好对付吗?”   唐沁百分百地赞赏:“他们都很聪明,很用功。”   荣启元手插在裤袋里,靠在书架上微笑着看他。片刻之后说:“你也很聪明,很用功。”   唐沁有些无奈地说:“那不一样,我非用功不可。”   荣启元点点头。唐沁当然非用功不可。交通部长唐俊贤一共娶了三位夫人生了十三个孩子,唐沁这花都大学的高材生一回到家,就成了不起眼的老七。上次他能到总统府来,还是因为荣启元想邀请他的姐妹。   因为习俗和宗教的缘故,多娶和多子在沙罗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荣启元当然能明白那种感觉。虽然是一家人,但是什么都必须用尽全力去抢才能得到。衣服,玩具,零食,出门的机会……然而有一样东西是无论多么努力都抢不到的。那就是父母的爱。   荣启元故意开玩笑地问:“你的兄弟姐妹们还好吗?”   唐沁这回是真的笑了:“都不好。”   荣启元说:“我的前任,阿克塞总统一共育有二十三子。他搬进来的时候,小一些的孩子不得不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唐沁惊奇地问:“是么?我还以为这里至少能塞下三百个人。”   荣启元耸肩:“打地铺就可以。当然你不用担心,现在总统府并无那么多的客人。”   唐沁笑得非常开怀。   两人沉默了片刻,唐沁说:“听说您在推动废除堕胎禁令。”荣启元没想到他会对这个感兴趣,点头说:“是啊。你也关心这个?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人民党大学生分会的委员。”   唐沁低下头去:“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才关注您的议案。我有一位表姐,未婚怀孕,因为害怕给家族抹黑,私自去地下医院堕胎,不幸身亡。她的父母非常哀恸,都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要她回来。”说完不等荣启元搭话,又自嘲地说:“可是那又怎样?如果他们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亲手将她打死。你看,人都是这样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这话题太沉重,荣启元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才好。   他岔开话题:“景笙也说过支持这议案。”   唐沁收拾心情,郑重地说:“总统先生,我以为,景笙在内心深处是非常地敬爱您的。也许是因为你们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的缘故,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对您的爱。”   荣启元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唐沁报以一个至纯的笑容。   “不过……”荣启元走近半步,微侧着头对他说:“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心理学上的案例。有一位心理学家,找了一对互相厌恶的男女,分别对他们说,‘你知道吗?其实那个人是在暗恋你呢。只不过他不擅表达感情,但是又想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总是在你面前表现得很差劲’。那对男女听了他的话,信以为真,开始在见面的时候互相观察对方的表现,并且注意自己的言行。结果怎么样?他们竟然真的相爱了。这就是心理暗示的力量。”   荣启元的个子其实和唐沁一般高,但是他用这种姿态说话,唐沁不由得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唐沁并不知道荣启元刚刚把他说过的话听到了,有些窘迫地辩解:“先生,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说出来,绝无搬弄是非的意思。”   荣启元看他有些惊慌的样子,顿时又觉得非常可爱——怎么自家的孩子就没别人的乖巧?   他为自己默哀了一阵,问:“你今年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唐沁两眼发亮。   “八月底国会选举,李铭哲将在七月到全国各地走一趟,给当地的人民党候选人助选。有些重要的地方我也会去。李铭哲那里还缺几个助手。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他。”   唐沁正要答应,荣启元又说:“我必须先提醒你,选举活动是非常辛苦的。你一旦上路,每天也许只有两三个小时睡觉。”   唐沁说:“您能做得到,我当然也能。”   荣启元点点头:“好。”此后没有再说别的话,就这么出了书房。唐沁站在原地看他离开,有点痴痴的。   第二天国会正式审议废除堕胎禁令的议案。荣启元亲自去国会阐述立场。他最近急着想要通过许多议案——因为国会即将重新洗牌,他必须在人民党还占着多数席位的时候把这些问题解决掉。   无数保守势力在报纸上炮轰他。有人画了漫画讽刺他。他被画成一个强壮无比的建筑工人,正在试图把一座叫做“沙罗”的古朴的大屋推翻。还有另一幅漫画把他画成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被一群女人抬着往月亮宫的方向走,身上还落满了蝴蝶结和花瓣——这是讽刺他做出许多举动讨女性选民的欢心。   他从容地走到发言席上。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这个听证会。我看到有些朋友是站着的,这说明也许我们应该增加预算扩建国会大厦了……”   “小荣先生——”   荣景笙站在旁听席上最拥挤处一直听到整个听证会结束,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警惕地回头看看,只见一个有个穿特工制服的人正朝他招手。   他转身想走,却被人群困住了。特工奋力朝他挤过去,“小荣先生,先生在找你!”特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把他拽出了人群。   刚进禁区的门,就见李铭哲从一旁出来,和特工一起一人一边挟着他往前走。李铭哲一边走,一边责备他:“你行啊你,跑到人那么多的地方,你还要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们一家的命?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枪口对准你爸爸的脑门?你想想看,如果你被人绑架,对方说要换全部的国库储备,你叫你爸爸怎么办?”   李铭哲以长辈自居,又一心为荣启元着想,是以非常地不客气。荣景笙不耐烦地挣脱他们:“我自己会走。”   他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旁听这场听证会,特地穿了一间宽而皱的蓝色短袖衬衫、灰色的过膝短裤——脚上还踩着一双超大号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进了总统休息室的门,李远哲把他朝刚刚坐下休息的荣启元推过去:“启元,你为什么不向动物园借个笼子把他关起来?”   荣启元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两腿交叠,手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看到他们进去,有些疲倦地点点头,“我和他说几句话。”   等李铭哲和特工都出去了,荣启拍拍自己身边,命令道:“过来。”      第11章 吃醋第二波      荣景笙拖着步子走过去。荣启元又命令道:“坐下。”荣景笙离他远远地坐下。荣启元转身过去,摘下荣景笙那副遮去了半张脸的墨镜:“我们赢了。别这样不高兴。”   荣景笙的表情有点错愕。荣启元接着说:“你来听我演讲,我很开心。不过你以后你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发现你在听众里的时候,险些忘了演讲词。”   总统休息室内的气氛很诡异。仿佛是拔河比赛中,裁判员还没来得及吹哨,就有一方先松了手投降。   荣景笙在那里考虑了很久,才做出了恰当的反应。   “恭喜。”   荣启元咳嗽一声,故意严厉地审问:“你今天是怎么来的?谁给你开的车?”   “我自己从月亮宫的大门走出来,然后走到马路对面搭公交车。这里离月亮宫又不远——”   荣启元按按太阳穴。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还以为荣景笙既然知道叫王总管派车送许寒山回家,至少也该知道叫王总管派辆车送他出来。   他已经能预想到他会在今天的晚报上看到什么了。   荣启元教训道:“以后你要出门,可以叫王总管给你派辆车,而且要事先和安全处打招呼。”   荣景笙摸摸鼻子:“总统的家人为私事动用月亮宫的人和车,是要自己付钱的吧?我付不起。”   荣启元:“他们会从我的薪水里扣,你不用担心。”   “怎么好意思——上次开欢迎晚宴,你的薪水已经预先被扣了三个月。”   荣启元微怒,先不管这消息是谁透露给他的:“就算预先扣掉一百年的,我也要先保证家人的安全!”   荣景笙嗤地笑出来:“你还想当一百年的总统?”   荣启元:“……”   他原本想创造点和谐友爱的气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毁掉了。   荣景笙转身向门口走去,“你回去吗?顺路带我。”   荣启元挥手叫他:“先等等,我还要去个地方。你跟我去。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能说话,不能乱吃东西,不能乱碰别人,除非有我的同意。”   荣启元带着他出门。李铭哲还在外面,“大家都在等呢。”   李铭哲在前面带路。他们三个和两个特工一起搭电梯下去。李铭哲推开了一扇门,探头进去:“各位,总统先生。”   里面寂静无声。李铭哲侧身让荣启元先进去。他前脚刚踩进去,便一阵爆炸般的欢呼声爆出来。有人鼓掌,有人尖叫,有人敲桌子,有人吹口哨,热闹得像新年派对。   那是一群非常年轻的人。荣启元看着他们,眼角微微有点湿润。他走过去,和他们每个人久久地拥抱。   “辛苦了,大家辛苦了。”   所有的人都很激动。他们只差没把荣启元抛到半空。   李铭哲小声向荣景笙说:“他们是废除堕胎禁令工作组的成员——你爸爸还是国会议员的时候,他们就在为这个议案工作了。你知不知道知道我们要改变一样东西有多辛苦?”   荣启元把在场的人都抱了一遍,回头向李铭哲张开了双臂。年轻人们再次鼓噪起来,没命地吹口哨。李铭哲耸耸肩膀,走过去和他抱在一起。   他们抱了很久。   荣启元放开李铭哲的时候,就看到荣景笙黑着脸站在那里。他招手:“过来,给你介绍一下——在这里的都是全沙罗最优秀的年轻人——”   荣景笙扭头就走,“砰”地一下用力甩上了门。   震天的声响戛然而止。大家愣愣地看着荣启元。有个人想要上前去安慰他,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荣启元向所有人抱歉地点点头:“对不起,我先离开一会儿,今晚我会准时参加庆祝party。”   李铭哲拍他肩膀:“不来也可以的。”   荣启元追出去,荣景笙已经不见了踪影。等在门口的特工李勋跟上来:“先生不用担心,阿利利跟着他呢。这边——”   荣启元大步走上他指过去的方向。前面拐个弯出去就是议会大厦向公众开放的前厅。荣启元大步是冲过去,只看到荣景笙的背影消失在出口处。李勋抢上前拦住他:“先生!不要出去——”   荣启元还是匆匆地向前赶,然后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后停下了脚步。没过多久,木门就被推开了——特工阿利利单手圈着荣景笙的肩膀,艰难地把他推了进来。   荣启元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阿利利好声劝荣景笙:“先生,请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荣启元铁青着脸问他:“你又准备到哪里去?搭公交车回家?”   荣景笙扁着嘴不说话。   荣启元想来想去,问题大概是因为自己刚才抱了李铭哲很久却没抱他了。本来解释一句就可以说清楚的,然而他不愿意示弱,冷冷道:“我知道,你就是喜欢在所有人面前让我难堪。你让我出的糗越大,你就越高兴。好吧,就算你对我有意见,至少也应该尊重别人——这里可没有人冒犯过你!你不耐烦等我就算了。麻烦你——”他向阿利利说:“先送景笙回家。还有,和梁处长说一声,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他离开总统官邸!”   阿利利点点头,又非常抱歉地说:“刚才我慢了几步,有记者拍到——”   荣启元笑笑:“没关系的。”又向荣景笙喝道:“还不走?”   荣景笙抬头挺胸,摆出英勇无畏的姿态:“你呢?你不回去?”   荣启元微怒:“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告我的行程。”   “你还要去哪里?”荣景笙紧追着逼问。   “你回不回去?”荣启元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特工们:“……”   毫无营养的对话持续重复了几遍之后,荣启元挥舞白旗:“我送你回去。”   特工们:“……”   荣景笙扬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昂首挺胸走向地下车库的方向。   吃晚饭的时候。   荣景笙:“你今晚好像还有个party?”   荣启元:“我乐意,呆在家里。”   荣景笙笑笑,端起自己的盘子把里面的土豆都拨给他;眼睛也不闲着,看一眼土豆,又看一眼他。荣启元浑身一阵恶寒。荣景笙那表情仿佛是在奖励刚学会用两条后腿走路的小狗,只差没伸出手来拍他的后脑勺。   荣启元叹口气,低头拿起勺子。   景筌和景筠看过去,双双停住扒饭的动作。   “爸爸,”景筌说,“您不是很讨厌土豆吗?”   荣启元:“……”   荣景笙也跟着困惑地问他:“你讨厌土豆?为什么昨天还一口气吃掉那么多?害得我以为你很喜欢。”   景筌和景筠的嘴张得更大:“还吃了很多?”   荣启元面不改色地往嘴里放进一块土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荣景笙看他一眼,低头偷笑。   等孩子们全都进了书房去跟唐沁补习,荣启元才叫郑太太把晚报送上来。果然不出他所料,每张报纸都登了荣景笙“微服出游”的消息。沙罗的媒体在经过上次的“恐吓事件”之后,就对荣景笙是绝对的不客气。   “花都晚报”的标题:总统,你儿子又出来吓人啦!   “街灯”的标题:穿拖鞋,戴墨镜,偷偷摸摸坐公交——疑似精神病人原是总统长子!   “沙罗夜风”的标题:莫笑穿得穷,我爸是总统!   只有“女性时尚”杂志的特别增刊还算客气:如何把廉价的衣服穿出高贵的气质?总统少爷亲身示范!   虽然标题各不相同,但是每份报纸登出来的照片都大同小异。荣景笙从月亮宫的门口出现开始,他插着裤袋沿街走向公交站、他站在站牌下不耐烦地等公交车、公交车来了以后一个大步窜上去、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硬币给目瞪口呆的售票员、大咧咧地在窗边坐下……他这一路过来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拍得清清楚楚。“女性时尚”登的甚至是一张正面的全身照。照片上的荣景笙正吹着口哨向前走。风吹起他的衣服下摆和裤脚,蓝色的衬衫,绿色的街道树,还有落满一身的阳光……看上去非常的健康帅气。   所有的报纸不约而同地没有登荣景笙进入国会大厦的照片。他们掩盖了一个事实:荣景笙这一趟出门其实是为了去听总统出席的演讲。这是一次非常正当合理的出行。   荣启元想起那个时候。他习惯地把目光从听众中间扫过去,然后突然在最拥挤的地方发现了荣景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荣景笙是为自己而来。那些报纸污蔑也好,嘲笑也好,泼脏水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荣启元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一遍,吩咐道:“郑太太,请拿一把剪刀给我。”   郑太太满脸疑狐地看着他把那张照片剪了下来,然后放进了桌上的相框里。荣启元说:“这个,给他摆在房间里。”   晚上荣景笙回到房里,看到那个相框,非常惊奇。   他看到上面贴着一个小纸条:   “不管你展现给世人的是什么,我永远只看你最好的一面。爸爸。”      第12章 景笙的关心,很暴躁[情节重口慎入]      荣启元坐在车上,发现街道两旁多了很多警察。   他的目光追随巡警一个一个地过去,白辉看出他的心思来,说:“先生,今天是警察厅例行的安全检查日。”   荣启元点点头,然而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心慌。   前面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目的地是南洋国家联合举行的一个展览会。展览会的规格其实并不算高,几个邻国一个首脑都没来,到场的最尊贵的外宾就是吉朗的安达亲王。沙罗这边安排出席的是原本是副总统辛纳,但是荣启元这阵子正琢磨建立南洋国家关税同盟的事,觉得这是个向另外几个国家宣传的好机会。   他决定亲自去。   国际展览会无非就是那一套。各国政要致辞,握手合影,顺便签几个无关紧要的合作项目,一切看起来和气热闹就行。之后所有人再一起往展厅里走一走,看看展品,和游客握个手谈个话,就算完成任务了。   荣启元在致辞那里作了点文章。通篇热情洋溢地说辞中间,夹了几句话强调区域合作的重要性,顺便把建立关税同盟的设想提了出来。   几个邻国政要一起打哈哈赞扬他说的很好。只有安达亲王趁别人不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荣总统,不是我打击你,就你们和阿美利加的关系,谁都会想关税同盟什么的是阿美利加的主意。毕竟你们对阿美利加的关税最低嘛……”   荣启元探他口风:“国王陛下会怎么看呢?”   安达毫不犹豫:“他最讨厌你了。还是等下任总统去找他商量吧。”   荣启元扑哧一笑。安达继续搂他肩膀:“没事,就算整个吉朗公国都讨厌你,我也喜欢你!”   吉朗人的特点是喜欢用身体接触来表达热烈的友谊。荣启元于是紧紧握了一把他的手。   他们勾肩搭背地往展厅里面走。因为保安控制了人流,展厅里的人还不算拥挤。前面几个大的展台都被沙罗的汽车厂霸着,往后是各种新潮的电器和各国特产。安达在一台最新式的彩色电视机前面停下,“我听说你还在用一台六八年产的黑白电视?要不我送你一台——”   荣启元笑:“我拒绝接受贿赂。”   南洋各国物产其实差不多,展出的东西都没什么看头。安达看了几眼,就打起呵欠来:“荣总统,午饭在哪吃?我好怀念你家的厨子。”   荣启元提醒他:“月亮宫的厨师不是我家的厨师。”   安达捏他一把:“不要总是在一个王室成员面前暗示民主有多么优越!”   荣启元大笑:“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安达说:“行了,回去吧。”   荣启元配合着他的脚步,一边朝周围的人微笑着挥手致意,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回挪。午饭的事情当然不用他想——事实上他的行程里面根本没有陪客人们吃饭这一项。但是他在考虑要不要私底下请安达吃一顿。   吉朗国王当然很讨厌他,但也非常地听安达的话。   “荣启元!”   他还在揣摩着怎么能使安达去说服国王,所以听到有人大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而安达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推到了一边。   “这是送给你的!”   他听到那个人喊。   视野瞬间被红色的迷雾占满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向他泼整整一桶大红色的油漆。安达一声尖叫,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他向后跌倒。跟在旁边的特工们扶住了他。他在站稳的那一刹那,才发现刚才泼向他的并不是油漆,而是满满的一桶血。   血泊中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安达吓得晕了过去。就这样抱着他的腰,缓缓滑倒。   荣启元非常地沮丧。虽然保安们的动作很快。泼血的人立刻就被按住带走了,现场也在最短的时间里被收拾干净。但是他只要一想起那个场面,他就忍不住想吐。   他在总统办公室呆坐着,一个半小时以后花都大学医院报告说安达亲王已经醒了过来;亲王的身体完全健康,马上就能出院。   又过了半小时,医院报告说安达亲王已经启程回他下榻的花都饭店。   他放下电话,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然而只要一合上眼,那噩梦般的情景就会立刻回到跟前,挥之不去。   他支着额头,强迫自己去看国防部的安全报告。   有人进门,关门,然后把一杯咖啡放在他跟前。他头也不抬:“白辉,替我去瞧瞧景笙在干什么。还有——今天的报纸不要给他看到。”   等了半天听不到响动,一抬头就看到荣景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出什么事了?怎么你的人都像死了妈一样?”   看来是白辉在送咖啡的时候被拦路打劫了。荣启元端起杯子喝了好大一口,“没什么。”   “警察厅长来干什么?”   荣启元:“他来报告今天例行安全检查的结果。”   “什么结果?”   “没事。”   “没什么事你会搞成这样?”   荣启元叹口气,“我累了。你先出去。”说着再次端起杯子。并不是想喝得那么凶,只是想掩饰点什么。谁知嘴唇还没碰到杯子的边缘,杯子就被夺走了。   “少喝点咖啡。喝咖啡是慢性自杀。”   荣启元两手交叠支撑住下巴,看着他微笑:“我喝了这么多年还活得好好的,确实很慢。”   荣景笙斜眼,忽然举起杯子一口全灌了下去。然后用命令的口吻说:“去睡一觉。”   荣启元耐心地解释:“安达亲王刚刚晕了过去,我必须等他回到酒店,然后打电话给他,表示关心。”荣景笙问:“从哪到哪?”“花大医院到花都饭店。”荣景笙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不到半分钟又推门进来,“我问了,亲王在路上至少要花五十分钟。扣掉我们刚才说话的几分钟,你睡四十分钟。到时间我叫你。”   荣启元讶异地看他。他走过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去睡觉。”荣启元歪着头问他:“等等,谁准你在我办公室发号施令了?”   “睡觉。”   荣启元用食指敲桌子:“我是你爸爸,我是沙罗的总统!”   “睡觉。”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服服帖帖地,从容赴死一般地躺上了休息室的单人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太紧张的缘故,他一松弛下来,整个人立刻进入了迷糊的状态。脑袋刚一挨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即使睡着了,却仍保留着一点知觉,迷迷糊糊地知道荣景笙就在外面。心底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渴望来,想要抓住荣景笙的手,想要看到他就在身边。也许是因为那愿望太过迫切的缘故,真的有只沉稳有力的手握住了他。   他想这大概是幻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外面有阵隐约的说话声。   “你忘了我了?我,你,还有我爸,我们三个一起吃过一盘菠萝……听说你晕过去了?没事吧?啊……你晕血?!”荣景笙忽然紧张起来,“什么血?哪来的血,你跟我说清楚,有人受伤了?”   荣启元惊跳起来,冲出去一把夺过荣景笙手中的电话。   “亲王殿下——”   那头传来安达诧异的声音:“你什么都没跟你儿子说?”   荣启元咳嗽一声,“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体还好么?”   安达悠悠地说:“我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荣启元叹口气:“我感到非常的抱歉,我们愿意尽可能地弥补……”安达摆出万分委屈的姿态:“那么今晚你来陪我睡?我现在好没有安全感……”   荣启元:“……”   安达哈哈大笑:“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我没事,好得很,就是很怀念你家的大厨。”   这次荣启元答应得很痛快,“好,我保证今晚你就能看到他。”   放下电话,就看到荣景笙两手插在裤袋里,倚在书架上盯着他看。荣启元拉下脸:“你怎么找到他的?”虽然气势很足,荣景笙却不为所动:“今天究竟出什么事了?”荣启元手撑在桌上,扭过脸去。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有人在会展上朝我泼了一桶血,亲王推开我,血泼到他身上了。就这样。”   他实在不忍回想那个场景。当他恢复镇定的时候,忽然发觉血泊中躺着个刚刚成型的胎儿。   “因为是临时决定去的,安检只来得及检查是否有违规的金属刀具和枪械——”一看荣景笙似乎要发怒,他连忙为特工们开脱。谁知荣景笙脸色更难看:“万一他们泼的不是血,是硫酸?”   荣启元心下一软,拍拍他肩膀:“过去的事就算了。我都没事,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荣景笙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你要是出事了谁管我吃住?谁给我钱花?你要我回埃罗去光脚讨饭吗?”   荣启元“噗”地笑出来,把手重重按在荣景笙肩膀上,“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的。”      第13章 肢体冲突      吃晚饭的时候安达问他荣启元:“你第二春来了?怎么突然看起来满面春风的——”   安达本来就随意不拘小节,经过今天的事之后,也许是因为和荣启元有了点患难之谊,又比以前贴近了一层。   荣启元冷静地自己动手剥一只虾:“我今天很累,但是还有好多事要做,所以吃了很多巧克力。”想了想又补充:“几乎整个月亮宫的巧克力都被我吃光了,结果——你没来的时候还流了点儿鼻血呢。”   安达转过脸,认真地问他:“真的?”   荣启元郑重点头:“真的。”   安达笑笑:“你别紧张,我不会真的去搜你的柜子的。”   荣启元:“我当然知道你不会!”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安达仿佛很随意地问:“荣总统,能问你个私人的问题吗——你会不会竞选连任?你别拿那些套话应付我,就说你想不想继续干下去?”   荣启元回答:“看情况。”   安达不死心地追问:“什么情况?民意调查、人民党内部支持率或者你的健康?”   荣启元回答不出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安达颇有深意地说:“圣教,在吉朗,就是鱼身上的脊椎骨,抽了它,吉朗也就不成为吉朗了。但是在你们沙罗,圣教就是鱼身上的鳞。一条鱼被剥了鳞大概不会死,但是……”   荣启元无奈地笑笑:“非常绝妙的比喻。”   安达面有忧色:“你明白我的意思。今天我说我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想做的许多事,都是我做梦也想做的。我知道,我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所以寄托了很多希望在你身上。但是,我个人觉得,你似乎应该更加慎重一些。你的任期只剩下两年,如果你两年之后不能连任,也许你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荣启元点点头,叹息道:“今天的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至少它让我明白了自己在干什么。”   吃过晚饭,荣启元亲自送安达到楼下门外。特工给安达开了车门,安达喝得有点多了,临走又扑回来,依依不舍地抱了抱荣启元。喃喃道:“你自己要小心。”荣启元有点哭笑不得,“你不会是真的想留下来过夜吧?”安达两眼一亮:“真的可以?”   荣启元转向特工们:“……大家路上小心保护亲王殿下。”   安达的车缓缓从北门驶出去。荣启元带着残余的笑容上到二楼的书房。唐沁正对着门口讲课,荣启元看他停顿了一瞬间,立刻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用招呼。唐沁点点头接着讲下去,三个孩子却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景筠和景筌异口同声,“爸爸。”然而荣景笙一声都不吭。所有人一起看向他,他坐在那里,两只眼睛阴恻恻地盯着荣启元,目露凶光。   唐沁看他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向荣启元微微欠身:“总统先生。”   荣启元尴尬地笑笑:“你们继续。我拿本书就走。”   月亮宫的书房其实是个小型的图书馆,和画室贴着的这一头放着一张椭圆形的长桌,唐沁就在那上面教孩子们功课;另外一头却是长长的几十排书架,上面放着沙罗王室的藏书及历届总统捐赠的图书。   荣启元一时没想好拿什么书去看,索性在里面信步逛了起来。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书架上面有本书从一片平整的书脊中间冒了出来。   荣启元有点好奇。他自己拿走的书通常会由郑太太送回来,而郑太太从来都会把书整整齐齐地码回书架上。这本书这样冒出来,绝对是有人自己拿去看,又自己了放回去的。景筠和景筌的课业很重,平时当然不会有那个功夫看闲书,难道是……   抽出来一看,却是许寒山的一本游记。上面讲述的是他一个人开着车横跨奥斯特利亚大陆的见闻。荣启元越发觉得奇怪。这本书他曾经拿出去过,后来就不见了。他还以为是郑太太把它送回了书房。随手一翻,又发现里面折了一页。   那一页上,许寒山记录了一件趣事。他在一个小镇上吃过一顿饭以后,嘴突然像被马蜂蛰了那样肿了起来,又疼又痒。他不得不到镇上的诊所去看医生,结果医生说是一种当地特产的调料搞的鬼——很多外地人对它敏感,吃了以后嘴唇都会肿起来。   许寒山特地警告读者们,如果有朝一日大家去了那个小镇,一定要小心那种淡绿色的调料。   荣启元发现,有人用铅笔把那种调料的名字画了个小小的圈。   荣启元把书合上,故意走回他们桌边去,把书本拿在手里向他们说:“找到了,你们继续吧。”他说着,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去。荣景笙迎上他的目光,又看看他手里的书。一闪而过的慌张之后,荣景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把目光转回到自己前面的书本上。   荣启元心头火起。   他还记得烧烤聚会之后的第二天,他问鲁娜许寒山的身体怎么样了。鲁娜说,她老公的嘴不知道为什么肿了起来,恐怕要有两个星期不能见人了。而那天的现场目击者说,许寒山是吃了荣景笙烤的一只虾以后就捂着嘴跑去洗手间了。   他曾经善良的以为,这是个意外。   荣启元把手在书皮上拍了拍,“景笙,待会儿下课以后,到我房里来一下。”   一个多小时之后,荣景笙准时敲门。荣启元咳嗽一声,“进来!”荣景笙两手插在裤袋里,拖着脚步从地毯上挪到他跟前。荣启元蓄了一晚上的气终于爆发出来。一甩手把手里的书扔到荣景笙脚边:“捡起来!翻到一百四十二页!”   荣景笙斜眼看他,百般不情愿地捡起了书,翻到那里。荣启元加大音量:“了不起啊,我还以为你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没想到斯潘尼斯文写的调料名你都认得!说说看,你为了对许寒山先生下毒手,究竟花了多少工夫?”   荣景笙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原来那是斯潘尼斯文?哦,我就是很好奇那个到底是什么味道,然后就跟米拉先生说我喜欢吃那个,让他准备一点。”   荣启元冷冷问:“然后再‘不小心’给许先生吃下去?我好好请来的客人,你就这么暗算人家,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一句话说完,气得几乎说不下去了。   他做起父亲来,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总是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的孩子的天性一定是好的。倘若出了什么岔子,那一定是别人或者环境的错。荣景笙粗鲁也好无礼也好暴躁也好喜欢动用暴力也好,那都是他妈妈从前没有教导好;某些时候,他甚至觉得荣景笙的举动正好表明了天性的单纯,所以这些都还在荣启元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但是现在这事儿性质不一样了。书上铅笔画出来的小圈告诉他,他的儿子其实满肚子坏水,随时准备着祸害别人。   他又是气,又是失望——彻彻底底地失望。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你说啊,你究竟想干什么?”   荣景笙扭头看窗外。荣启元站起来,两手插在腰间来回踱了几步,走去电话机旁边拿起话筒。   “麻烦你,接鲁娜家。对,新闻发言人鲁娜,接她家的电话。”跟着回过头来,把话筒递向荣景笙:“你,马上向许先生道歉!”   荣景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话筒那边已经有了声音,荣启元只得自己回去说话:“喂,喂,鲁娜,是我,打搅了,现在方便请你先生说句话吗?就说两句。”鲁娜放了电话,荣启元再次招手叫荣景笙:“过来!把你做的好事都向许先生坦白!请他原谅!”   荣景笙依旧不肯过去。荣启元撩下话筒,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荣景笙的胳膊把他往电话机旁边拽,“你——过去——”荣景笙的力气可不小,两人推搡半天,他愣是没挪动半步。荣启元气得狠了,忽然伸手甩了他一巴掌。   “过去!向许先生道歉!”荣启元吼道。   清脆的响声,还有荣启元的咆哮声,非常清楚地传到了电话的那一头。   荣启元收回手,只觉得整个手掌都火辣辣的。抬头就看到荣景笙捂着脸,手指间隐约能看到下面皮肤上鲜红欲滴的指印。荣景笙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渗出点水光来。荣启元心下狠狠一颤,又想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于是用非常强硬的口吻说:“去!道歉!”   荣景笙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走去,拿起话筒说:“许先生吗?”   那头许寒山冷静地说:“是。”   荣景笙咳嗽一声:“我现在向你道歉。我故意在给你的烤虾上面放了些奥斯特利亚紫姜粉,令你不能和我爸爸见面。因为我爸爸非常喜欢看你的书,而且他看你的书的时候,总是一副少女怀春的表情。”      第14章 突然明白了      荣景笙话音未落,许寒山呆了,荣启元傻了。   “据说,喜欢男人这玩意儿是遗传的,我喜欢男人,说不定就是因为也有那方面的爱好呢。万一你们一来二去瞧对眼了怎么办?”   荣启元瞠目结舌,简直难以相信荣景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追过去想要夺话筒,荣景笙非常灵活地一闪身,接着说下去:“现在我对我的行为道歉,请问需要我们赔偿医药费吗?”   荣启元大吼:“够了!”   许寒山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我确实经历了几天的痛苦,但是作为长辈,我也很高兴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提议,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吧,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荣景笙大大方方地笑说:“前提是你不能主动勾引我爸爸。”   许寒山勉强保持礼貌:“相信在我躺进棺材之前,都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荣景笙赶在荣启元的手伸过来之前,挂上了电话。   “怎么样?我道歉了,满意吗?”   荣启元忍无可忍,却又无话可说。抓住了他的肩膀,又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荣景笙站在那里,非常坦然地受了,不但不惊不怒,反而还嘴边带笑。仿佛刚才他对许寒山说的那一番话,已经值回这两巴掌的老本。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越发地气急败坏,一个似笑非笑地仿佛是在挑衅。荣景笙那诡异的笑容配着两边脸颊上清晰的掌印,显得有些骇人。   片刻之后,荣启元吼道:“出去!”   荣景笙耸耸肩膀,径直走过去开了门。走出拉上门之前,又探进头来:“爸爸,你生气的样子好英俊。真想拍下来留个纪念。”说完才“砰”地关上了门。   荣启元跌坐在椅中。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足足坐了半个小时,才使自己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他沉住气,拿起电话,“麻烦你,再接一次鲁娜家。”   他有点自嘲地想,幸亏上次鲁娜想要荣景笙向媒体道歉的时候他坚决地顶住了。冒犯一个人是一个人,但是冒犯了媒体,简直就等于冒犯了全国人。   和许寒山说完电话已经很晚了。荣启元一时睡不着觉,许寒山的那本书也不想再看了,索性亲自把它送回二楼书房去。下去却看到书房的灯还在亮着,唐沁伏在书桌上写写画画。他走过去:“怎么还不睡?”   唐沁发觉他进来,慌忙站起来,把手里的本子转过来给他看:“先生,这是他们今晚做的作业,我先给他们改好,明晚再给他们讲解。”   荣启元点点头,拿起本子扫了一眼,只见上面的字迹整整齐齐,每个数字每个字母甚至是标点符号都写得十分精美。他认得是景筠的字迹,于是又拿起另外一本。这本是景筌的,字就写得没那么漂亮了。最后才是荣景笙的,他一看,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   那个字,实在是太丑了!   唐沁一看他眉头都皱到了一处去,忙说:“先生,您别看景笙的字写得不是很工整,但是他解题很快,什么难题都难不住他呢。”荣启元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顺便给荣景笙说说好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唐沁却又问:“先生,我能冒昧问件事吗?”   荣启元随口说:“问吧。”唐沁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刚才是不是因为景笙的态度而责备他了呢?呃,我并没有要为他辩解的意思,刚才您进来的时候,他的态度确实不对,是应该责备的……”荣启元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单刀直入地问:“有什么就直说吧。”唐沁诚惶诚恐地点点头,闪到一边去,“先生,能请您坐在景笙刚才的座位上看一看吗?”   荣启元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坐了过去。   唐沁说:“请您,看看外面。”荣启元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荣景笙的位置就在窗边,而这窗户,斜对着月亮宫的北门。   就在他上来找孩子们之前,他刚刚和安达站在那里拥抱,告别。   看来这一切都落进荣景笙眼里了。所以在他上来以后,荣景笙的态度会那么恶劣。   刹那间,仿佛有道光,把迷茫的黑夜照得透亮。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他记得上一次是他拥抱他的工作人员们和李铭哲的时候,上上一次是他把荣景笙给他的烤虾全都分给太太小姐们的时候……荣景笙总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然脸上冷冷的,荣启元却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许多失望和愤怒来。   还有今天,荣景笙急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在他又累又惶恐的时候,用那样霸道的方式逼他去休息。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小孩子脾气罢了。   现在他明白了。景笙不是不在乎他,是太在乎他。   突然之间,眼睛忽然变得有点湿润,鼻子也酸酸的。仿佛是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的旅人,在饥渴交迫濒临死亡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原来早就站在了甘泉的边上。不论如何,这个发现总是令他有点欣喜过望,他有点晕乎得找不到方向了。   他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很感谢你愿意努力澄清我和他之间的误会。今晚我确实是生他的气了,但是是因为严重得多的事——相信我,我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我只是太——太伤心了。”   他生气,难过,不外乎是因为觉得自己遭到了欺骗。   唐沁叹息一声,“无论如何,请您相信,景笙永远都是向着您的。”   荣启元当然相信,简直是相信得不能再相信了。他现在头疼,全然是因为荣景笙似乎有点太向着他了。   这感觉就像是努力地去驯养一匹桀骜不驯地烈马,然后忽然发觉在彻底地驯服它之前,它已经先粘上了自己——不听话,处处捣乱,却又死死缠着他,撵不走,甩不脱。   他的手在额头上用力地按了按,“我信,我信。谢谢你。”说着站起来,“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唐沁欲言又止,点点头。荣启元看他还有话说,回头问:“怎么,还有事吗?”唐沁这才鼓起了勇气,说:“先生,其实我觉得景笙现在会是这样子的脾气,完全是因为他的生活圈子太窄的缘故——”   荣启元笑:“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最早那一次,我开了个那么大的宴会欢迎他回来,结果弄成了个大笑话;上上次,我请了你们来烧烤,结果他连客人都不搭理;上次请你们带他一起打球,结果呢?他把人当球打了。每个人的尊严都是无价的,我没有这个权利——”   唐沁说:“先生,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因噎废食。景笙他已经成年了,您就是再爱护他,他也总得有个离开家独立生活的时候——我个人以为,无论他怎么抗拒,还是要想办法让他和别人接触才好。”   荣启元按住太阳穴,“他已经从陆军退役,难道我还能再送他去海军不成?要说再让他去上学,我现在是可以给他找个学校,但是他未必乐意去。到时候闹得鸡飞狗跳,更难收拾。”   唐沁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景笙之所以抵触您的安排,也许是因为您安排的这些并非他自己所想要的,他却不得不接受。但如果是他自己愿意花心思去做的就不一样了。我今天在学校看到一则公告,说部队退役人员可以通过考试申请本校的预科,读完预科一年以后,倘若成绩合格,可以成为正式的学生。我看到有许多今年刚刚退役的军人到学校询问——”   荣启元点点头:“你,回去休息吧。”   他回自己房间的路上,鬼使神差地,又拐到了荣景笙那边去。走到门口却站住——从前两次静悄悄地进入荣景笙的房间,都是因为他生病了,不能不去看他一眼;到后面留下来过夜却纯属意外。现在荣景笙没灾没病的,进去干什么?   犹豫了许久,确认荣景笙已经睡着了之后,才小心地开门进去了。这时候天气已经相当地热了,荣景笙只穿着一件小小的内裤躺在帐下。他就那样光溜溜地侧身躺着,薄毯被他踢到了一边,全身一点遮蔽都没有。荣启元这次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撩起蚊帐,把薄毯往荣景笙身上拉。他做这些的时候分外担心荣景笙会突然惊醒过来,所以分外小心,连呼吸的声音都尽可能地压到最低。   就在他刚刚把薄毯改好准备离开的时候,荣景笙突然翻了个身。   荣启元的手顿住,不上不下地悬在那里。   然后他清楚地听到,荣景笙说:“爸爸。”      第15章 夙愿得偿      荣启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的手还悬在那里,伸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荣景笙已经睁开了眼,仿佛是要确认似的又叫了一次:“爸爸?”   荣启元站直了身体,转过脸去。荣景笙自己伸手拧开了床头的灯,眯着眼睛问他:“有什么事吗?”   荣启元突然从黑暗中被暴露在灯光下,顿时有些讪讪地:“我过来看看你。”他这辈子经过风历过雨,什么风浪都见识过了,偏偏在这时候忽然手足无措起来。想了想又欲盖弥彰地补充:“我就知道你会踢毯子。到后半夜会着凉的。”   荣景笙低低地嗯了一声,自己又拉了拉毯子。荣启元看他躺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万分老实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叹息:“你平时要是都这么乖就好了。”荣景笙不吭声。荣启元呆了片刻,问他:“脸上还疼吗?给我看看。”说着凑过去,只见荣景笙脸上还是红红的一片,但是那颜色已经比刚刚被打的时候淡了许多。   他伸手抚上去,轻轻地摸了一把。然而声音却不如他的动作那样温柔,只是淡淡地说:“我刚才不应该打你,无论如何,使用暴力解决问题都是不对的。现在我向你道歉。但是你以后也要记住,绝对,不可以再打人了。”   他的手离开的时候,感觉到荣景笙的皮肤似乎在微微颤抖。出乎意料地,荣景笙竟然迅速地拉起了毯子遮住了半张脸。荣启元有些奇怪,“怎么,还疼得厉害么?”   荣景笙侧身蜷缩成一团,“刚才郑太太给我用冰块敷过了,不疼。”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些沙哑。荣启元看他一副要赶人走的模样,就说:“那你好好睡吧。”说完自己给他关了灯。荣景笙在暗中粗粗嗯了一声,仿佛心里藏了十分的委屈。荣启元只当他还在为自己刚才那两巴掌生气,心下一软,忽然俯身过去抱住了他。   只是轻轻地抱了抱。正当他准备松手放开的时候,荣景笙忽然翻身正对着他,伸出手来,隔着毯子搂住了他的脖子。   微微的喘息声响在耳边,两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在他脑后,他稍稍放松的手本能地又抱了回去。   荣景笙喘息着,小声喊:“爸爸,爸爸。”   那声音很小,显得微弱无力,当中却带着绝望的渴求。这四个字像风似的在耳边打了个转,然后直落入心里去。他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世间的无上珍宝。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好好地抱着这个人了。   天崩地裂也好,世界末日也好,都决不能松手。   下了决心之后,心里反而坦然了许多。“乖,乖乖睡觉,”他说着拍拍荣景笙的后背,然后把那两条手臂扯了下来,“太晚了,睡吧。”荣景笙缩回毯子下面。荣启元的手从他脸颊边滑过的时候,发觉他脸上烫得厉害。正想问问怎么回事,荣景笙却翻个身背过去,“你也早点睡。”   室内的空气浓稠得令人窒息。荣启元飞速地从那里逃离出去。   这夜荣启元睡得无比地安稳。梦中隐约听到孩童的笑声在空荡荡的世间回荡。他循着大街小巷找过去,却始终找不到那孩子的影子。他越找越是慌张,天上又下起雨来,他从积水中间踏过去,水浸着他的脚,透心地凉。   惊醒过来,只听到窗外一阵哗哗的雨声。   沙罗短暂的晴天就此结束。南方的雨早下了一天,若罗和埃罗岛上又有汛情报来。荣启元拿着报纸直皱眉头,随意读了一条报道灾情的新闻。荣景笙说:“没有伤亡的报告,也许是有了上次的教训,那位州长有所准备?”荣启元点点头,“但愿如此。”   轮到景筠和景筌的时候,景筠忽然问:“爸爸,今早的报纸怎么都不见了头版?”荣启元当然不能说那是自己吩咐郑太太扔掉的,只说:“头版都被淋湿了。”景筌噘起嘴:“你应该叫邮局开除掉那邮差。他的天职难道不是把东西完好无缺地送到目的地吗?”   荣启元说:“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像我,我的天职是使我们国家的每个人都能平安的生活,但是现在还是有许多人被风吹雨淋,无家可归。你们的天职是学好每一门功课,但是你们也不能做到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所有的科目都拿满分。看,有时候我们都是无可奈何的。”   景筌低下头去,“我已经很努力了。”荣启元笑笑:“我相信那个邮差也很努力了,所以我们就不要责备他了,好不好?”说这些话的时候先是看着景筠和景筌,最后目光一转,却又转到了荣景笙身上。荣景笙正想张嘴说什么,被他的微笑给堵了回去。   景筠和景筌临出门,荣启元忽然叫住他们:“站住。”他们齐刷刷地回头,站定,拿有些恐惧的眼神看着荣启元。荣启元两手插在裤袋里,仿佛很随意地走了过去。走到他们跟前,忽然微微躬身,亲了亲他们的额头。   他们简直是被吓住了,呆若木鸡。   荣启元却非常潇洒地拍拍他们的脑门。   “爸爸爱你们。去吧!”   他们直到出了门外还有些恍惚。景筠一头撞到了给他开门的特工身上,景筌干脆撞上了车门。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荣启元在会展上遭人泼“污水”的事被炒得沸沸扬扬,他能把自己家里的报纸丢出去,却管不了外面的报纸和口口相传的各种流言。景筠和景筌在学校听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回来再添油加醋地说给荣景笙听。传言说那个人是因为他老婆在堕胎禁令废除的第二天就去把孩子打掉了,他一时气愤加冲动,就到会展上袭击了总统。   那个人以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被判拘留十五天,这件事就算结束了。月亮宫内的气氛却和外面的天气同步起来,变得一派凄风苦雨。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危险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到了第三天早上,尽职尽责的邮差给荣景笙送来了一封信。   信被郑太太和今天的报纸一起被放进托盘里送上来。荣景笙就在餐桌上拆了,荣启元问他:“是你的朋友吗?”   荣景笙摇摇头:“部队里认识的,算不上朋友。”   荣启元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朋友不多,可以和他们多来往。”早早就去当兵的多半是没有出路可找的贫家子弟,他本来是不喜欢让荣景笙和那些人多来往的,所以这一句违心的话说得颇不自然。谁知荣景笙摇摇头:“我没有朋友。”荣启元知道他的牛脾气一上来,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转移话题:“那么,你的这位老战友说什么呢?”   “没什么。”   荣启元再接再厉:“这么郑重地写信给你,总不至于什么话都不说吧?”   荣景笙这才说:“他从老家来到花都,准备考花都大学的特别预科,说想找我聚一聚。”荣启元恍然大悟点点头:“去吧,见见老战友也好过闷在家里。”荣景笙却把信甩到了一边,冷笑说:“我不爱去。这些人,我和他们一点都不熟。他们对我这样客气友好,完全是因为我是你儿子的缘故。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都没有的,他们在我这里决捞不到什么好处。如果他们知道了,恐怕连遇上我都不会打一声招呼。您说我去见他们做什么?”   荣启元愣住。景筠和景筌则同时停住了吃饭的动作,似乎深受打击。   景筠傻傻地问荣启元:“爸爸,我在学校的朋友们……是不是也是因为……”景筌恢复得比较快,很快又扒起饭来:“那又怎么样。我们将来当然会有自己的事业,这些朋友还是有用的。”   荣启元简直要忍不住大笑。古人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他这才三个,脾气秉性已经完全是南辕北辙。   吃过早饭,他照例吻了吻景筠和景筌才让他们出门——这个早上的吻别似乎就要变成总统府一项新的固定日程了。荣启元不为别的;只是那次“泼水事件”之后他自己有些害怕了。他怕自己一旦出了门,就再也见不到孩子们。   他要确保,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他留给孩子们的最后一句话会是他对他们的爱。   “你呢?你想不想去上学?”   送走景筠和景筌之后,荣启元试探地问荣景笙。“你的战友身在乡下,还知道要来申请大学,可见志向远大。你就算不喜欢他巴结你,但是这股精神还是值得你学习的。反正你现在整天无所事事,为什么不试试去申请一把?”   荣景笙有点诧异:“我以为你会说,你已经给我订好了位子,我只要收拾收拾就能去报到。”   荣启元故意激他:“我两年前就想这么干了,但是他们一听说你的名字,就立刻关门送客。你要知道,大学是独立的,谁都没有那个特权让你不经考试就进去。”   沉默片刻之后,荣景笙说:“如果你答应,以后我每天出去上学的时候你也亲我一下,我就去。”   荣启元:“……好。”   他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他直接跟荣景笙说“如果你能考上大学爸爸就每天亲你一下”不就完了?!      第16章 近之则不逊      为了安全着想,荣景笙和他的老战友霍志奇的聚会被安排在月亮宫里。   荣景笙本来是不愿意的,后来荣启元说:“你坐车出去,再找地方和他见面,吃饭,我还得派人保护你,又要花不少钱。不如把他请来,你还可以带他参观我们的家。他一定是很乐意的。”荣景笙一听说要花钱,就不多说话了。   他现在已经成年,却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说到花钱,免不了会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约定的那日,荣景笙踱到北门边上等霍志奇。荣启元故意没有派车去接,所以霍志奇是自己搭了公交车来的。荣景笙远远看到他下了车,不紧不慢地迎上去:“来了?”   霍志奇是个高而结实的青年,年纪和荣景笙一般大,皮肤和荣景笙一般健康有光泽,两人看起来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他快步走过来,“景笙!”   他们愉快地握手,两个人都能听到周围的快门在咔嚓咔嚓地响。   荣启元站在露台上,一边看着两个年轻人步履轻快地走向主楼,一边无聊地帮外面的记者杜撰今天新闻的标题。他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只见荣景笙仍旧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欠揍样,霍志奇则显得相当地拘谨,笑容也有些僵硬。然而他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荣景笙没有挥拳把人打出去。   这一番安排可没少费功夫。先是找借口向花都大学问了今年申请退伍人员特别预科的所有人的名单,然后在这份名单里找曾经和荣景笙在一个连队呆过的人,最后还得想办法说服这个人配合着给荣景笙写信,来和他见面……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还必须做得不露痕迹,不能让景笙看出半点端倪来。   荣启元自嘲地想,自己大概是古往今来最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父亲了。   荣景笙和霍志奇在会客室坐下。荣景笙自己动手,给他倒了杯水。   “是我爸爸叫你来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荣景笙单刀直入地问。   霍志奇一口水还没咽下去,险些喷了出来。   荣景笙拍他肩膀:“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跟你去考大学。”   吃晚饭的时候荣启元问荣景笙:“怎么你的朋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荣景笙皱眉说:“谈不拢。”荣启元眉头一跳,“怎么回事?你们年轻人之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分歧?”荣景笙不屑地说:“他责怪说,说我不应当对大主教说那些话。他说我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损坏了部队的声誉,令所有的战友蒙羞。”   荣启元想起他说“士兵都互相打飞机”的事来。听他这么一说,这件事应该是杜撰的了。他心中一个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愉快地点头说:“这件事我早就责备过你了,你那样说自然是不应该的。不过他能那样指责你,可见他是个正直的人,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为了巴结你而来。他考大学的事怎么样?他现在住在哪里?可有老师给他指点功课?”   荣景笙摇头:“没说。”   荣启元并没有太失望。毕竟荣景笙已经答应了自己要去申请,这些事情都是细枝末节了。“那么你也要加紧了。现在离考试只有两个月多一点,再不努力就来不及了。”荣景笙居然答应得非常痛快:“好呀,你叫封大使走人,明天开始我就自己在书房看书。”   “那不行。”荣启元斯条慢理地说,“封大使要一直教导你。”荣景笙不乐意了:“他要教到什么时候?”荣启元继续慢悠悠地说:“直到我满意为止。”荣景笙几乎要跳起来抗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满意?”荣启元抬头看餐桌正上方的枝形吊灯,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但是等到我满意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荣景笙:“……”   难得看到荣景笙哑口无言的时候,荣启元顿时心情大好。   他伸手过去,像哄小狗那样拍了拍荣景笙的后脑勺,“乖乖,努力给爸爸看吧。”   荣景笙:“……”   月亮宫的家庭教师从两个变成了三个。一个是早上来的骆家明教授,专门教景笙国文与历史;下午来的封平大使,仍旧教景笙各种礼仪;晚上来的唐沁,教景筠和景筌的同时专门指点景笙的算术。荣景笙终于肯合作,事情变得容易了许多。荣启元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再见到安达亲王的时候,安达斜眼看他,“亲爱的总统,你真的是发春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认识令你复活的那位女士?”   这是周六的下午,他们坐在露台上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还有月亮宫大厨刚刚烤出来的糕点。荣启元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亮得有些刺眼的阳光下,有个人在游泳池里来回翻腾,仿佛一条欢快的鱼。   他顾左右而言他:“国王陛下可有回音?”   安达哼笑:“有啊。我哥哥说‘让他折腾去,我们不凑热闹’。你看,我也说服不了他。”荣启元叹息:“乌尔拉普大陆诸国已经建成经济共同体,对内免税,对外使用同样的关税。他们下一步的目标是使用同一种货币。等到那个时候,他们的总体实力会是阿美利加国的两倍。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这么做?”   安达摊手:“南洋毕竟不是乌尔拉普啊……我诚心地建议,你的计划可以先从两个国家开始,你们沙罗,和西图巴,或者和尼亚都行,你们先举行双边谈判,签订开放的协议,内容就按照你原定的计划来,然后保留其他国家通过谈判加入协议的许可,恐怕这样会比一口气联合所有的国家要容易得多。”   荣启元耳朵里听着安达的话,眼睛却还是在看着下面。泳池里的人刚刚把仰泳换成了蝶泳,在水面上拍出来一朵朵水花。   “为什么是西图巴或者尼亚,而不是吉朗?”   “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哥哥很讨厌你!你上任以后他甚至想过把驻沙罗的大使撤回去!你还指望他派人来跟你谈关税同盟?”   这些事荣启元当然是知道的。他有些好奇地问:“后来为什么又不撤了?”   安达讪讪地说:“我对他说,那个家伙顶多干四年就下去了,犯不着跟他计较。”荣启元伸手过去,和他握了握手。   这时游泳池里的人已经攀着池岸爬了上来,就这样湿淋淋地光着脚走向主楼。阳光洒在他紧致劲瘦的躯体上,金灿灿的水珠从他的肌肤上滑下去。每个动作都带着健康而野性的美,整个人仿佛是从古代神话中走出来的原始神袛。   他们沉默下来,一起看着他从鹅卵石铺的小道上走过。等他从视野中消失了,安达由衷赞叹:“如果我是女人,一定会爱上你的儿子。”   荣启元笑笑:“你要是多认识他一些就不会这么想了。”原本是谦虚的一句话,说出来的语气却带着许多骄傲。   “不,恰好相反,我觉得他的身上有着无尽的魔力……”   说话间,脚步声已经在背后响了起来。   “爸爸,亲王殿下。”   荣景笙全身上下依旧只有那件紧窄的泳裤。他坦然自若地走过来,向安达吹了一声口哨:“亲王,谢谢你保护我爸爸。”说着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我过来就是为了道谢,你们继续聊。”说着就要走,安达说:“你刚刚游了那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来来来坐下,和我们一起。”   荣启元咳嗽一声:“那么先上去穿件衣服!”   荣景笙非常听话地,上楼了。安达还有点呆呆的,“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乖了?”   荣启元盯着他甩开胳臂大摇大摆地上楼去,“有吗?”   不到一分钟,荣景笙又蹬蹬蹬地跑下来,一溜烟冲向他们小小的餐桌。荣启元一看,他的脚和上身都还是光着的,和刚才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他的泳裤换成了荣启元最讨厌的那条沙滩裤。   “爸爸,遵照您的吩咐,我加了一件衣服。”   荣启元:“……”   安达笑说:“衣服很漂亮。”荣景笙老实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谢谢。”说着自己用手拈起了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   荣启元:“……景笙,那是我的。”   荣景笙愣了一愣,鼓着腮帮茫然地问:“那么……要我还给你吗?”   荣启元斩钉截铁道:“不用!”   荣启元有些担心荣景笙会给安达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以至于影响到安达对自己的支持。谁知安达似乎完全不在乎荣景笙的行为,用手撑着下巴说:“吃我这边的吧!”   荣景笙居然真的抓起他碟子里的蛋糕也塞进嘴里,然后问:“我说亲王,您整天往我家跑,是不是想泡我爸爸啊?”      第17章 远之则怨      荣景笙问:“我说亲王,您整天往我家跑,是不是想泡我爸爸啊?”   荣启元两眼望向窗外,端起杯子默默啜了一口茶。   安达非常真诚地望向荣景笙,笑着反问:“难道你以为我是来泡你的?”荣景笙震惊地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安达又说:“当然也不会是景筠和景筌,我还不至于想要对未成年人下手。”   荣景笙呆呆地:“您……是开玩笑的吧?”   安达睁大他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向荣启元说:“亲爱的总统,请问您是否愿意与我为伴?我愿意等到你任期结束,恢复自由。”   荣景笙张大了嘴,蛋糕的碎屑哗哗地往下掉。   荣启元想了想,非常郑重其事地说:“我只能非常抱歉地说,我已经有了一个愿意为之奉献终身的伴侣,她就是——”   荣景笙和安达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   “伟大的沙罗。”   荣景笙和安达:“……”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安达率先出声:“别那么认真嘛,我开个玩笑就把你吓成这样。来来来我道歉,你不会介意的吧?”荣启元这才换上公事公办的笑容:“当然不会。不过我还是希望,亲王殿下以后开玩笑的时候能先给我个提示。”   安达看着他点点头,眼神非常之落寞。   送走了安达,荣启元转头把荣景笙叫进书房。荣景笙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一屁股坐上了书桌。那桌子造得相当高,他坐上去以后反而比原来的个头要更高一些。他就那样两手抱臂,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着荣启元,仿佛是在挑衅:我就这样,你能耐我何?   又或者像是在期待:你要打我吗?你要骂我吗?尽管来好了。我喜欢。   他已经摸熟了荣启元的脾气,知道他可能做出的所有的反应。他本来就不怕荣启元,现在更是好整以暇。   他们沉默地互望。   荣启元当然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怒气山那样堆积了起来,却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站在那里,绕着原地走了两圈,眼睛始终盯着荣景笙不放。他们紧张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成一到结实的墙,把他们都禁锢在了里面。   荣启元至今仍旧想不通荣景笙究竟在想什么。他曾经一度相信了唐沁的话,相信荣景笙其实是在乎他的。现在想想,当一个人在乎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做出不顾对方感受甚至于伤害对方的事来?   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枉然。荣启元想。如果荣景笙根本就不打算认真地面对他的话。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了。脑海里仿佛有根弦忽然松了下来,他再也提不起劲去再多说一句话。   “在别人面前羞辱我,是否会令你觉得很快乐?”荣启元问。   荣景笙愣住。然而在他想出辩解的说辞之前,荣启元已经开门出去了。   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能感觉到荣启元的愤怒和以前任何一次发怒都不一样。他追出去,找遍了整个二楼,又冲上三楼把每个房间的门拉开来看了一遍。他光着脚,脚底因为出汗打滑,几次因为站不稳险些撞在墙上。巨大的惶恐一瞬间涌了上来,逼得他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冲下旋转楼梯去,然而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住了。他转身上楼,迅速地穿了一身整整齐齐的衣服鞋袜,又追到侧楼的办公区去。   即使是周六,办公区还是人来人往,繁忙依旧。他急匆匆地直奔最里面的总统办公室,却在门口被白辉拦住了。   荣启元坐在办公室内,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响动。过了许久之后他听到有人离开,于是按铃叫白辉进来。   白辉脸上还带着疑惑:“先生,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荣启元看他的脸色虽然还不至于太难看,但还是关心地问:“他有没有对你无礼?真是抱歉,我连家事都处理不好,麻烦你了。”白辉笑笑,“我没事,何况不能让总统受到打扰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过景笙真的没事吗?他看上去很害怕……”   “害怕?”荣启元简直不敢相信。他甚至怀疑荣景笙到底知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是怎么写的。白辉耸肩:“我个人觉得他似乎……”荣启元按住太阳穴,“先不说这个了。关税同盟的事,今天安达亲王给了个很好的建议——我想见见尼亚大使。”   荣启元召见尼亚大使,不外乎是为了一件事:他希望在他下个月访问尼亚的时候,能在两国元首会谈的议题中加入关于建立关税同盟的内容。现在离他正式访问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提出的议题必须先通过尼亚大使知会对方,再等对方给一个答复。这样时间就比较紧了。   但是安达说得对,两个国家谈总比一下子把所有国家都拉到一起容易谈得拢。   三个星期之后,荣启元按照元计划访问尼亚。   当了两年总统,乘空军一号出访的新鲜感已经全然没有了。他要说的每一句话,他要做的每一件事,几乎全都是早早就计划好了的。他更像是个演员,尽职尽责地演出既定的脚本。然而演员有谢幕休息的时候,他没有。   好在和尼亚总统的会谈进行得相当地顺利。尼亚方面愿意成立一个专家小组研究关税同盟的可行性。尼亚国宴的味道也相当的好,虽然他也没吃上几口东西。不论如何,他回到沙罗时的心情是相当好的。   可惜,他的好心情在看到荣景笙的那一刻,全都败坏掉了。   他的车刚停在月亮宫的北门外,他就看到荣景笙正蹲在水池子边上,无聊地撕着手里的面包喂鱼。荣景笙的额头上扎着一圈绷带,右边胳膊上也扎着一圈绷带——还被吊在脖子上;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非常狼狈。荣启元扫了他一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就从他身边过去了。   郑太太候在门口,接过他手中的西装外套:“先生——真是对不起——因为您预定回来的时间是今天——所以就没有立即通知您——”   荣启元非常利索地扯下领带,大步往楼上走去:“做得很好。国事访问期间确实不应该有任何的干扰。”从旋转楼梯上到二楼的落地大窗前,还是忍不住看了荣景笙一眼。荣景笙依旧蹲在那里,只知道看池子里的金鱼。荣启元无声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我想先洗个澡。”   郑太太追上来:“先生,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   荣启元一阵风回到自己的房间,让郑太太进来之后关上了门。“别这样说,您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内疚。我还不了解他吗?别说和他动手打架的不可能是您,不管他是和谁打架了,错的一定是他!”   郑太太愣住:“打架?先生,他……没有打架啊。”   荣启元:“……嗯?”   郑太太两手抓着围裙一角纠缠着:“先生,他没有打架,他是从树上摔下来的。”      第18章 适当的暴力有益成长      郑太太两手抓着围裙一角纠缠着:“先生,他没有打架,他是从树上摔下来的。”   荣启元几乎暴怒:“他还去掏鸟窝?”   郑太太连忙摇头:“不,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他突然问我您喜欢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就说您小的时候,喜欢吃老家院子里那棵香椿树的叶子。我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真的托人去问有没有得买——这种树在沙罗很少见,外面当然没得买了。结果他就去书房翻植物志,又在园子里到处找……”   荣启元按按太阳穴:“于是他就爬上东北角那棵椿树去了?”   郑太太小心翼翼地说:“那里很少有人过去,他摔下来以后才被发现了……先生,这件事,我必须负责任……”   荣启元哭笑不得。   这晚的餐桌上,多了一碟绝对没有在月亮宫出现过的菜:香椿芽炒鸡蛋。   因为这道菜也从未出现在沙罗的任何一本菜谱上,所以月亮宫的大厨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把它炒出来。碧绿的香椿叶在金灿灿的鸡蛋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地诱人。   荣启元亲自分成了四小份,颇有些揶揄地说:“现在我们一起感谢景笙为我们采回这道菜所需的材料。”   荣景笙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前面的盘子。景筠和景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闷笑。荣启元率先挑起一根嫩椿芽放进嘴里。他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番,说:“嗯,味道很不错,景笙你以后可以多给我们去摘几次。”   荣景笙:“……”   自始至终,荣启元都没有提过荣景笙那条骨折了的胳膊。大家默默地吃着饭。荣启元偶尔抬头往荣景笙那里瞥一眼,只见他的表情仿佛是在生吃自己的肉。   也难怪他难受。他右边的胳膊骨折,连带着手也行动不便。现在只能用左手举着一把叉子艰难地往嘴里塞东西,动作非常笨拙。可是因为用不惯左手,右手总是忍不住想要伸出去帮忙。他的伤是新伤,动一下就疼得呲牙咧嘴,饭也吃得万分艰难。   荣启元看他一眼,心就狠狠抽一下。   但是一想到荣景笙居高临下地、挑衅地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就咬牙把所有安慰的话都咽了下去。事实上他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和荣景笙说过一句像样的话了。表面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忙得不可开交”,他只是希望荣景笙能够明白——如果想要在别人那里得到尊重,必须先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荣启元匆匆吃过,起身去参加人民党的一个竞选造势活动。   荣景笙猛然抬头叫他:“爸爸,封大使的课能不能停掉?我时间很紧——”   荣启元头也不回地出去:“我没空。”他走到门口又顿住,问:“你既然知道时间很紧,还有功夫爬树?”   荣景笙:“……”   人民党的造势大会在花都的市政广场上举行。荣启元到达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人山人海。他的车悄无声息地从人群的后面绕到广场一角的演讲台下去。刚一下车,周围的等候着的记者立即一拥而上,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在特工的簇拥下缓缓地向前走,记者们用嘶吼的声音抛过来无数的问题。他每走一步都要向前后左右的人微笑,挥手致意,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和蔼的口吻回应每一句话。闪光灯把周围照成一片白昼,电视台的摄影机仿佛炮筒那样一刻不离地对准他的脸。他必须由始至终保持着最完美的状态,哪怕是转过身去的背影也不能露出破绽来。   每次这种大型的活动之后,他都会觉得自己老去了一岁。   回到月亮宫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他连爬楼梯的力气也没有了,直接乘着运货用的电梯直上到三楼。按照惯例,在他睡觉之前必须让特工先检查一遍他的房间,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能让他进去。他斜靠在门边,朝荣景笙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廊的尽头一片安静,没有灯光,也没有任何声响。孩子们大概都睡了。太累了,他想。不过去了。   特工一分钟以后出来,公事公办地向他点点头。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进房,关门,洗澡。然后把几乎散架的身躯狠狠摔在床上。   幸好床够软。一躺下去,仿佛陷在一堆软软的云里,连带着整个人都软掉了。   特工走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开窗。天正热,他躺得迷迷糊糊的,闷得有些难受。他近乎本能地爬起来开窗,然后又躺回去。凉风一阵一阵地往里面吹,倒把他的睡意吹走了不少。   明明很困,却总是睡不踏实。   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翻滚了一阵,他认命地爬了起来。随手扯过一件浴衣套在身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往荣景笙的房间去。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景笙的手臂骨折了。如果睡姿不对的话,很容易造成二次骨折。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荣景笙的房间,穿过起居室,就站在卧室的门口往里面望。荣景笙的窗户大开着。借着外面路灯的光,他能把荣景笙床上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眼,以为自己眼花了,眨眨眼再看,那蚊帐下面确实是空荡荡的。   他全身的细胞都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一个箭步扑过去,掀起蚊帐最后确认了一遍。他没有看错,荣景笙不在。   他立即伸手拧开了灯,把整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后来又想荣景笙也许是在洗澡?于是又往浴室那边去。   浴室的门大开着,里面也是空荡荡的;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他站在那里想了想,对着镜子把身上的睡衣理平整,转身出去,直接快步下了二楼。心里当然是慌得很的,所有可能的猜测刹那间涌进脑海,但是他不愿意相信它们。他的手握成拳头放在睡衣的口袋里,脚下依旧走得很稳。软软的拖鞋踩在楼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声。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循着二楼的走廊找了一遍,他看到书房的门缝里有一线光漏出来。他小心地挪过去,推开门,顿时长吁出一口气。   荣景笙果然在里面。他伏在桌上,脑袋枕着左臂,口水从嘴角淌下来,把垫在下面的草稿本浸得一塌糊涂。左手里还拿着一支笔,笔尖在纸上渗出一大片黑色的墨迹。   荣启元定定地站了片刻,咳嗽一声:“景笙。起来,回去睡。”   荣景笙没有任何反应。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荣景笙还是一动不动。他稍稍有点恼火,走去拍拍荣景笙的肩膀:“起来!回去再睡!”   荣景笙总算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看到是他,竟然撇撇嘴又趴倒了。荣启元用力推他一把:“听到了没?回去睡!”荣景笙哼哼两声,身体一软,索性横倒在长椅上。   “我……待会儿……还要看书……”   荣启元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确定现在是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六分。   他忍无可忍:“你!给我起来!回去睡觉!”   荣景笙含糊不清地说:“你先睡……我……啊————”   一声惨叫穿透的花都宁静的夜空。等到荣启元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拎着荣景笙的耳朵把他拉了起来。荣景笙疼的五官都拧到了一起,左手本能地抓着荣启元的手想要拉开,右手也在努力地往耳朵那边凑。荣启元抓着他的耳朵就是不放手,“你回不回去?!”   荣景笙慌忙点头,眼角已经有水光渗出。“回,回……放手……痛……”   荣启元破罐子破摔地又拧了一把才放开。荣景笙往后倒着坐下,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团。荣启元看看他发红的耳朵,冷冷道:“还不起来?”荣景笙无可奈何地捂着耳朵爬了起来,跑出去的动作简直可以用抱头鼠窜来形容。   荣启元咳嗽一声,关掉了书房的灯,踱着方步在后面跟着上楼去。黑暗中又忍不住微笑。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19章 学习给孩子洗澡      第三天早餐的时候,整个餐厅里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臭的味道。景筠和景筌吸着鼻子四处张望,最后把目标锁定在荣景笙身上。   荣启元当然也闻到了。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荣景笙右边的胳膊骨折,不方便洗澡。这两天他大概从头到脚都没沾过水。他不说,别人不问,于是就这么脏兮兮地过着。   荣启元有些头疼,但是什么也没说。他现在面对荣景笙的时候总觉得有点讪讪的。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暴跳如雷地拧了荣景笙的耳朵。他想这大概是因为当时是在深夜、而且自己非常疲倦的情况下的缘故。那时候他一定处在极端的不清醒当中。换了是在平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大脑绝对清醒的时候,他断然不会这样失控。   他现在的心情,好比一个人宿醉醒来,忽然想起自己在醉酒时当街裸奔了。   所以他选择保持沉默。   荣景笙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的困扰。他这两天慢慢习惯了用左手吃饭、翻书,甚至是用左手写歪歪扭扭的字。他正在用一只大勺子大口喝着碗里的花生猪蹄粥——华人讲究以形补形,在荣启元的关照下,如今月亮宫的餐桌上顿顿少不了猪蹄。亏了荣景笙居然喜欢得很,喝得非常香甜。   偶尔望过来一眼,荣启元都觉得那眼神里闪着得意洋洋的光。   吻别了景筠和景筌,他和蔼地提议:“景笙,你是不是应该适当地做一下身体的清洁工作?你看,你个人的卫生状况已经影响到周围的环境了。”看到荣景笙把右臂举了起来,又加上一句:“我当然知道你现在有些不方便,但是基本的清洁还是必须的。”   荣景笙看看自己的胳膊,面有难色。   荣启元再退一步:“如果你确实没办法自己动手,我可以安排一个看护去帮你的忙。”   荣景笙毫不犹豫地问:“男的女的?”   荣启元:“……当然是男看护。”然而话一出口就发觉不对劲了。荣景笙果然说:“您确定?我不论男女都喜欢哦。您就不怕我重蹈覆辙吗?洗澡可是要脱光光的哦。”   荣启元:“……”   荣景笙甩甩长得有些长了的头发,目光收回桌上那一大叠“星期八”上:“不过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野兽,随便对着什么人都会发情。当然为了保险一点,您可以找年纪大一点的人来,比如您这样的老男人。”   老男人。老男人。老男人……   不久前荣启元去拜访一位退休了的政界元老,对方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年轻人。他也一直都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但是现在,他二十岁的儿子管他叫老男人。   “——或者郑太太这样的老女人。”   郑太太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推了推眼镜。   荣启元斜倚桌沿狠狠瞪着荣景笙。荣景笙无辜地望回来,丝毫没有要为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反省的意思。“老男人”三个字在脑海中不间断地回放了无无数次之后,荣启元的理智再次断线。他听到自己说:“我给你洗。”   荣景笙扔回来一个纯良的笑:“好啊。现在?”   荣启元咬牙:“等我下班!”   荣景笙继续纯良地笑:“我等你哦!”   荣启元后悔了。他深深地后悔了。他开始回忆自己今天的日程,想要找一件可以让他在外面呆上一夜的活动。可惜没有。今天安排的见面和会议都是在月亮宫进行的。人民党造势大会那样的活动简直可遇不可求。   沙罗国太小。就算他去到若罗岛的最南端巡视,也能在两个小时之内回来。   他觉得自己还是少见荣景笙为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荣景笙似乎总是有办法令他做些失去理智的事。偏偏他还是个讲信用的人,话一出口决不收回。   “我吃饱了。我去复习历史了。”荣景笙说着站起来,心满意足、趾高气昂地趿着拖鞋往书房去。   总统府忙碌而漫长的一天过去了。荣启元一直在办公区呆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他开始动手整理书桌、抽屉、书柜……   白辉最后回来检查门窗有无关好的时候,他正在用手帕擦尼亚总统夫妇送他的象牙雕。   “……先生?”   荣启元出身世家,自幼养尊处优。虽然年轻的时候颇过了一段辛苦的日子,但现在可是连看到酱油瓶倒了都不会去扶的。他自己动手收拾办公室,只说明了一件事:他很烦!   “哦,你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走。”   “要帮忙吗?”   “不用!”   白辉非常识趣地溜了。留下荣启元一个人继续寂寞地擦拭各界人士送他的纪念品。擦着擦着,发现架子上居然有一尊栩栩如生的男神铜像。他也想不起来这是谁送的了。男神一尺来高,按照真人比例塑成,手持神杖威风凛凛地站在山巅。   荣启元擦到一半,丢掉手帕,上去二楼书房找荣景笙。   “别看书了。去浴室。”   因为使用的是有力的短句,他的口气听起来还是非常强硬的。荣景笙非常乖顺地合上书本,套上笔帽,上楼。   直到荣景笙真的脱得光溜溜的躺到浴缸里,荣启元还是觉得有点恍惚。他已经脱了外套,换了拖鞋,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浴缸旁边。荣景笙故意问:“爸爸?要不还是让别人来吧?”荣启元面无表情地解下挂着他右臂的吊带,然后把他的右臂搭在自己的左肩膀上,伸手拧开水喉。   做这些的时候,眼睛盯着墙上的某一点看。水蒸气蒸腾起来,荣启元的衬渐渐贴在了身上。   荣景笙两眼泛水光:“爸爸,热……”   荣启元非常严肃地说:“热水有利于血液循环,缓解瘀血的地方。”水把荣景笙大半个身体都淹没在下面,场面总算没有那么尴尬了。他单手撩起水把荣景笙露在外面的胸背和肩膀浇湿,然后给他抹上沐浴露。沐浴露的香味配合着若有若无的酸臭味继续蔓延。   “怎么还这么臭?”看了看才反应过来:“哦,头也要洗。”拧开花洒的水直接一古脑地往荣景笙头上浇。荣景笙带着哭腔喊:“……烫!”   荣启元斜眼。他当然知道这水烫。他把温度调得刚刚好,既能让人觉得难受,但是又不会真的烫伤皮肤。   要总统伺候洗澡,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荣景笙自己伸手把花洒的开关拨到冷水那边。不到十秒钟,一股冷水便从他头顶喷落。   “啊……冷……”   突然把热水换成冷水,那个冰冷的感觉当然比直接跳进冷水池子更甚。   荣启元关了花洒,往他头顶倒了许多洗发水,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揉起来。荣景笙一下子给揉了个泡沫人,从头到脚全陷在一堆泡泡里。荣启元忽然觉得好玩,使出最大的力气给他揉头发擦身体。动作当然是不客气的,头发揪掉了不少根,毛巾从胸前后背上擦过去的时候,还留下一大片红色的印记。荣景笙疼得一阵乱哼,手死死扒在浴缸边上。   片刻之后,荣景笙有气没力地哀求:“爸爸……我……自己……来……”   “你的胳膊不能碰水。”   “您……帮我举着就行……”   “这样不挺好的。”   “我的眼睛————”   荣启元举起花洒,毫不客气地往他脸上一阵猛喷。眼睛里的泡沫是洗干净了,他也彻底给喷成一只落汤鸡。荣启元优哉游哉地把他头上身上的泡沫冲掉,“我以前,只给景筌和景筠洗过一次澡。”   荣景笙:“……嗯?”   “他们一个两岁一个三岁,我放满一大盆水把他们放进去。”   “哦。”   荣启元的语调中充满了美好的回忆:“结果景筠自己爬出来了,景筌差点呛死……”   片刻之后,荣景笙说:“爸爸,我有个好办法——请工人在这里装一个吊环,就您的肩膀那么高——我洗澡的时候把右手挂在吊环里面,就不怕水了。”   荣启元拍拍他脑门:“我儿子真聪明。”      第20章 老宅一夜(三章合并)      聪明的荣景笙在月亮宫上到总统到下到扫地阿姨的关怀下,伤势好得非常地快。又过了两个星期,虽然夹着手臂的夹板还不能拆掉,但是已经能用右手写字吃饭了。这天他正在呼啦呼啦地啃着猪蹄,荣启元下令:“今天下午六点,你们必须穿戴好,在二楼的小客厅集合。谁迟到或者没有穿戴整齐,扣一个月的零用钱。”   景筠和景筌互望一眼,吐吐舌头。荣景笙哀求地看荣启元:“我能不能不去?”   荣启元给他附加条件:“你,不准说话,除非是我叫你说的;不准吃东西,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的;不准碰别人,除非我叫你和别人握手;不准碰任何东西,也不准任何人碰你。违规扣三个月的零用钱。景筠景筌负责监督哥哥,报告违规调查属实,每人每次奖励——”   景筠和景筌充满期待地瞪大眼睛。   “一块钱。”   景筠和景筌:“……”   荣启元想了想,又说:“如果哥哥贿赂你们,你们要如实上报。调查属实,奖励他贿赂金额的两倍。”   荣景笙:“……”   “所以今晚我们最好形影不离。”荣启元微笑着把目光绕餐桌转了一圈,“如果有问题,现在就说。”   景筠举手:“晚会八点才开始,为什么要那么早出发?”   荣启元面不改色:“因为我的薪水不够请警车开道,路上肯定会耽搁一阵。待会儿郑太太会吧今晚所有宾客的名单和照片给你们。我希望在我示意你们和别人交谈的时候,都能正确地称呼对方。现在是有奖竞猜时间。这是太爷爷的多少岁生日?”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八十九岁!”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每年太爷爷的生日宴都像打仗。   荣启元笑眯眯地给每个人夹一大块猪蹄:“很好。大家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时钟当当当地敲了六下,荣启元准时跨进了二楼的小会客室。他对眼前的景象非常满意——三个孩子都穿着合身的、笔挺的西装,领结打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忽略掉荣景笙那条还挂在脖子上的右臂不计,总体看起来还是挺人模人样的。   荣启元最后一次检查大家的作业做得如何了。   “抢答时间。六叔的小姨姓什么?”   景筌:“杜,叫杜倩!”   “二伯伯的三儿子在哪里上学?”   景筌:“圣路易大学。”   “今晚有两位客人,是大家必须绝对地避开的。是谁?”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荣启元等了很久,才有些尴尬地说:“赵绍川先生和祝爱莲女士,大家要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就这样吧!”   祝爱莲,荣启元的前妻,荣景筠和荣景筌的生母。赵绍川,祝爱莲现在的丈夫。当年他们趁荣启元出门竞选在荣宅厮混。没想到荣启元偶然临时回家,抓了个正着。按照沙罗当时的法律,荣启元可以以通奸罪起诉他们,令他们身败名裂。但是他选择了和平分手,并付了一大笔赡养费。   荣启元以为自己做得非常漂亮,没想到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是他无缘无故“休”了祝爱莲,所以对她颇为同情。遇上重大的家庭聚会都会请她夫妇出席,表示荣家仍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何况荣启澜和赵氏生意往来多多,一来而去也成了熟络的朋友。荣启元有苦难言,只能有多远躲多远。   这当中的内情,景筠和景筌当然也是不知道的;就这件事而言,他们仍旧对荣启元有些怨言。所以当荣启元要他们不能和祝爱莲接触的时候,他们只一味的觉得是荣启元自己理亏,不敢见人。   荣景笙则想:像祝爱莲那样优雅漂亮温柔娴熟出身高贵家产丰厚的女人你都和她过不下去,不是取向有问题是什么?   父子四人就在这股沉默而紧张的气氛中,乘车抵达位于花都北部五十六公里处的荣氏老宅。   荣氏家族源于中土,来到沙罗已也有三百多年了。现在的荣家老宅其实是当年为做生意盖的货仓。经过三百年的扩建,现在已经变成了沙罗首屈一指的私家园林。荣启元自己也说不上那园子究竟有多大;总之在他的记忆里,在他还住在这园子里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办法用两只脚走出园子的范围。   车灯照亮了荣宅前门石雕上的古老族徽。荣启元咳嗽一声:“都打起精神!这是在打仗!”   景筠和景筌齐齐挺直了腰杆。荣景笙打个呵欠:“每年都这么说……其实我觉得,您就是不回来,也不会有人说您什么的。”   荣启元狠狠剜他一眼。   车子驶过长而弯曲的私家车道,驶过一片浓密的橡树林,最后停在了荣家主宅前的喷泉小广场上。前面已经停了一大溜各式名车,穿制服的侍者引导着荣启元的座车泊在一个不起眼的空位上。荣景笙安慰他说:“现在已经比三年前的好多了。”   三年前荣启元还是国会议员,坚持廉洁自律,因私出门必定亲自开一辆二手的尼亚车。总统府的专车虽然都是稳重大方的样式,但是比起那辆尼亚当然有天壤之别。   荣启元嗯一声,缓缓地下了车。宾客都在大厅里,迎接他们的只有穿制服的门僮。荣家讲究家族荣誉与长幼尊卑,实行得非常彻底。那门僮扶着荣启元的手,小声说:“四少,大少吩咐请您和几位小少爷先去他那里坐一坐。”   荣启元看看表,离生日宴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荣启澜不就是想让他提前认识今晚的单身女客?他摇摇头:“不了。我先去洗把脸。”他带着三个孩子从侧门进入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主宅去。乐队调试乐器的声音从长长的走廊飘过来。走廊尽头有盏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他们父子四个和两个特工踩着木质的楼梯嘎吱嘎吱地上到三楼。荣启元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给了特工,等他检查过一遍之后才带着孩子们进去。   经过了上次那件事之后,他无论做什么都比从前要小心十倍。   这是荣启元还未离家自立之前住的房间。荣家家大业大人也多,他唯一庆幸的是从小到大有单独的房间可以住。他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一块最后的自留地。后来他结婚生子,就没再回来过这里。每次带妻儿回到祖宅来,总是在客厅坐一会儿就匆匆离开。   所以,孩子们这还是头一回到这神秘的地方。   好在荣宅的每个房间都有专人固定打扫。荣启元把白布一一掀开,下面所有的东西都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刚刚离开了不到一个小时。这房间用中土式样的屏风隔着,外面是个小书房,里面才是卧室。书房内有两张老式的藤沙发,在周末及假期可以招待两三好友喝茶聊天。   特工在门外守着,荣启元父子四人正好每人一个座位。荣启元叹息:“以前我常常和李铭哲在这里讲理想讲未来,一转眼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三个孩子六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都在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荣启元又说:“有景笙,也是在这里。”   荣景笙:“……”   其实这个房间和沙罗任何男孩的房间并无不同。荣家虽然有钱有势,但是给小辈提供的东西旨在吃饱用好,决不奢侈。墙上挂的是奖状,书架上放的是荣启元自己的书籍——其中大多是医书。荣启元稍坐片刻,站起来走向卫生间:“你们先自己坐吧,我去洗把脸。”   荣启元一起身离开,孩子们立刻用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厮杀起来。不多时荣启元回来,一行人下到一楼大厅去。他们人本来就不多,一到下面,登时被淹没在人海中。荣启元拖着三个孩子,正准备找个人少的地儿挨过这一晚上。后面忽然有个声音很干脆地叫他:“荣先生。”   景筠景筌双双回头。荣启元头皮一阵发麻,叫他的正是前妻祝爱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荣景笙居然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迎上去:“这位女士,您是在叫我吗?”   紧张的气氛被诡异的气氛替代。荣景笙一马当先抢占在前面,把荣启元和景筠景筌挡在身后。他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居然把祝爱莲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   荣景笙接着笑说:“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我非常乐意效劳。”边说边上下打量祝爱莲。她身穿一袭黑色晚礼服,足蹬八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头发高高地在头顶挽了一个髻,仿佛从油画中走出来的贵妇。   再看左右,赵绍川并没有在她身边。   祝爱莲心虚地看一眼荣启元,小心赔笑:“不好意思,我想找——”   荣景笙打断他:“唉,我知道最近有些无聊的报纸一直在登我的照片,还在炒作我想要找女朋友什么的,很多女士看了以后都在想方设法接近我,我也感到困扰得很呢。但是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我是非常乐意陪您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的!”他说着向前伸出左手:“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一支舞么?”   祝爱莲:“……”   荣景笙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揽住了她的肩膀,连拖带拽把她带到了舞池那边去。   荣启元、景筠和景筌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离开。   许久之后,景筠说:“爸爸,哥哥违规了。”荣启元:“我看到了。”景筠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么……”荣启元掏遍了口袋也没掏出一个硬币来,最后懊恼地说:“先欠着,回去再说。”   一支舞曲结束,荣景笙吹着口哨回来了。荣启元黑着脸:“扣三个月零花钱。”   荣景笙毫不在意地说:“反正已经违规了,我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自由行动了?”   荣启元:“……重复违规要重复扣!你当心今年一整年一个子儿都没的花!”   “我问清楚了那位女士的意图。她说,她和她先生在海边新置了一座宅邸。接下来一个月她先生都会在国外,所以她想带景筠和景筌回去住几天,一叙别情。她还说,如果我能帮上这个忙,她会给我很多好处的。于是我答应了,顺便开了个价。”   景筠和景筌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荣启元几乎气昏过去:“……多少?”   荣景笙耸耸肩:“我一年的零花钱。她已经给我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来,“有钱人就是好啊。”   荣启元:“……”   荣景笙瞟一眼景筠和景筌,用左手蘸着口水点钞:“你们也就值这个价了。”   景筠和景筌:“……”   荣景笙点完钱,心满意足地把钱收进口袋:“现在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了,就得替人家办事。景筠景筌,你们愿不愿意去你们妈的海边大房子做客啊?”   景筠猛点头。景筌一双眼睛非常灵活地在四周扫视,果然看到祝爱莲就站在不远处,红着两只眼睛看他们。荣景笙回头大声说:“嗨!我已经帮你问了哈,答不答应是人家的事!”   祝爱莲又是气堵又是错愕,一脸受骗上当的表情。荣启元拍拍荣景笙的肩膀:“行了,这没你的事了。”说着大步向祝爱莲走过去:“我们借一步说话。”孩子们被甩在后面,景筠和景筌瞪大两眼看着他们。荣景笙一个箭步追上去:“爸爸,根据安全条例,你在月亮宫外的时候不能离开特工的视线!”   荣启元有些烦躁地说:“我知道!爱莲。”祝爱莲点点头,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到一边。荣启元开门见山:“分手的时候我们已经说好,你没有抚养权,也没有探视权。”祝爱莲压抑着愤怒:“你就这么狠心?”荣启元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在成年之前,能尽量避免和道德有缺陷的人士接触。”   祝爱莲惊叫:“你!”   荣启元叹息:“你是我太太……是他们的妈妈。如果你在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边的时候就提出分手,我何尝不会成全你们。但是你选择脚踩两条船。你这不但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   祝爱莲颤抖着声音问:“你究竟答不答应?”   荣启元非常坚决地摇头:“抱歉。对了,你给景笙的钱我会还给你。就这样吧,你请便。”说完便回过头。荣景笙抱着手臂站在几步开外,景筠和景筌站在他身后,表情渐渐地变得很是凄惶。荣景笙笑说:“其实问题不大的。特工可以跟去保护他们。”   荣启元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荣景笙郑重其事:“现在还有机会,让他们见见面有什么不可以的?将来她死了,他们会恨你一辈子。”   荣启元:“……”   他看看景筠和景筌,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招手叫祝爱莲过来:“明天是周六,后天是周日。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星期一早上要送回来。”他话音未落,荣景筠和荣景筌已经一路小跑过去。祝爱莲一边抱住一个,已经痛哭出声。荣启元抓住荣景笙愤愤走开:“待会儿记得过去给太爷爷拜寿!”   荣启元口中的太爷爷,就是荣景笙的太爷爷,他自己的爷爷,荣为盛。   荣为盛八十有七,如今是荣氏名义上的祖长。荣家几度兴衰,到他这一代的时候竟然只剩下一个独苗苗。好在他一生奋发图强,总算把荣氏的家业又做了起来。他深觉家族人丁单薄总容易受欺负,所以还分了精力出来繁育后代——七位荣太太一共给他生了十二个儿子七个女儿;到荣启元这一辈,堂兄弟姐妹足有三十二个。亏了老爷子记性好,连荣启元三哥生的一对双胞胎都分得清楚。   荣为盛认为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这一大群子孙。所以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要召集所有人回来给他祝寿。当然,在大家贺一声“寿比南山”之20、老宅一夜(三章合并)   后,他给的红包也都鼓得令人感动。   荣启元拉着荣景笙走到主座边上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满满的一圈人。荣为盛和他那三十二岁的七太太端坐在主座上;主座前面留出了一小块空地,以备祝寿的人上前说话。荣为盛一脸满足地打量众子孙,仿佛恨不得伸出十只八只手来摸摸每个人的脑袋。荣启元六十九岁的大伯正向荣为盛鞠躬,道:“爸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荣为盛点头,七太太递过红包。荣为盛笑眯眯道:“小狗子,一年不见,你怎么矮了一截?多吃点东西补补……”   大伯:“……是,谢谢爸爸!”   接着是六十八岁的二伯:“爸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荣为盛点头,七太太递过红包。荣为盛笑眯眯道:“二蛋,你头发得染染了。顶着这么一头白头发怎么泡妞!”   二伯:“……是,谢谢爸爸!”   接着是六十六岁三子,荣启元的父亲……   荣启元向荣景笙小声说:“待会儿说‘太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荣景笙不耐烦:“知道!”荣启元又吩咐:“记得说大声点。”荣景笙:“知道!”荣启元:“拿红包的时候要笑,说谢谢太爷爷!”荣景笙:“知道!”   一阵紧张的部署完毕,那边儿子辈的人也祝完了寿。这时是荣启元的大哥荣启澜在鞠躬。荣为盛给了红包,“小球儿,爷爷最喜欢你了。红包给你个大的,好好照顾弟妹,啊!”   荣启澜接了红包,喜气洋洋:“谢谢爷爷!”   荣启元排行第四,第四个上。周围的空气瞬间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过去。他的脚步在厚厚的地毯上踩出沙沙的声音,乐队的寿乐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哀乐。   荣启元恭恭敬敬地鞠躬:“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荣为盛黑着脸看他。他低头看自己脚尖。荣为盛朗声说:“小叶子,你这一辈,你最聪明,记性最好,可是脾气也最拗。你把我们荣氏祖训第一条念来听听?”   荣启元面不改色:“我荣氏子孙,世世代代不得入仕途。”   荣为盛怒目圆瞪:“很好!你还记得!现在你身为一国元首,我就不当众罚你了!等你卸任,爷爷还是要打你的板子!”   荣启元:“启元谢谢爷爷的教诲!”   这么多年下来,每年都来这么一次,他也习惯了。   荣为盛训完了荣启元,又向周围所有人说:“你们都给我记着,他是当了总统,但是他首先是我荣家的子孙!大家不要以为他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咱们这条家规,永远有效!你们入了仕途,就别想在荣家分一个子儿!下去吧!”   荣启元点点头,昂然回到孙辈的行列中去。他的兄弟及堂兄弟们都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他向左右笑笑,继续观礼。权势这东西可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人可以真正地无视。   到了曾孙辈的人行礼,荣启元忙叫了侍者去把景筠和景筌找回来。荣景笙排位第二,杀气腾腾地上前:“太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荣启元撇过脸。他只是叫荣景笙大声点,没想到荣景笙喊得像是在和仇家宣布决斗。   荣为盛斜眼看他:“景笙,咳咳,当年如果我知道你妈妈已经有了你,我是不会赶她走的。让你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我对不起你。来来来,给你个大红包——”   荣景笙:“谢谢太爷爷!”   他道了谢,伸手要拿红包。荣为盛叫住:“等等!听说,你说你喜欢男人?”   荣景笙:“……太爷爷,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荣为盛摇头:“我不管你有没有说过,只想提醒你一句话,那就是自家的兄弟不能碰。”   荣家兄弟们:“……”   荣景笙用力点点头。   “自家叔伯也不能碰。”   荣家叔伯们:“……”   荣景笙笑嘻嘻地接过七太太递过的红包:“景笙谨记太爷爷的教诲。”   祝爱莲想要和景筠景筌多呆会儿,等他们贺完寿就匆匆带着他们离开。荣启元带着荣景笙继续和亲戚们寒暄。这时天上忽然稀里哗啦下起大雨来,大家都不以为然。谁知又过了两个小时,有先离开的宾客又折了回来,说是前面有条河山洪暴涨。当地警察局怕出事,已经封了那条河上所有的桥。   这意味着,所有往花都方向的路都被堵死了。   荣启元试图和特工们商量:“能不能叫警察放我过去?”特工们商量了一下,答复道:“警察局封路是因为山洪暴涨,过桥很危险。我们认为您最好在这里呆一个晚上,也许明天早上洪水就退了。”   荣启元看看屋檐外瓢泼而下的水帘,点点头:“也好。”   因为有许多人要临时留下来过夜,整个荣宅上下都忙乱起来。荣启元照例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他叫过管家:“不用给景笙准备房间了,他和我住一起。”   荣景笙愣得说不出话来。特工们倒高兴得很:“这样我们的工作就方便多了。”管家从善如流,在荣启元房间隔壁安排了一间空房给特工们住,就忙着招待别人去了。要在一时之间给所有人准备好住处,还要让大家都住得舒心,绝对是项不亚于登月探海的大工程。   荣启元闹中取静,带着荣景笙悠哉游哉回了自己房间。荣景笙跟在后面,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荣启元熟门熟路地翻出睡衣扔给他:“这是我穿过的,你穿上可能会有点小……”   荣景笙抱着它冲进卫生间。荣启元手插裤袋,缓缓踱到窗边眺望蒙蒙雨帘之下的庭园。才看了两眼,荣景笙就在里面喊:“喂!我一只手不行!”   荣启元:“……这里没有叫‘喂’的人。”   稍顿。   “爸爸——”   “来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荣景笙老实了许多,荣启元也手下也留了点情,一趟澡洗得其乐融融。荣启元拿大浴巾把荣景笙身上的水珠擦干,把那套旧睡衣给他套了上去。荣景笙手长脚长,手腕和脚踝从都露了一大截在外面。荣启元看着他别扭地在那里走来走去,忍不住笑:“穿着难受吗?”   荣景笙的脑袋摇得像十二级大风里的一片树叶。   “行,那就去睡吧。”   荣启元自己找了套睡衣也去洗澡。水声和着雨声哗哗地响。荣景笙站在那里,看一眼卫生间的门,再看一眼外面的雨——手足无措。   荣启元的房间只有一张床。   当然藤椅似乎也是可以睡人的,但是对于荣景笙来说,它们实在是太窄太短了。荣启元睡沙发?   ……还是算了。   荣景笙在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躺到了那张有些古旧的单人床上。他肩膀宽,一躺下去就占了大半张床。想想还是不行,又爬了起来,随手拿书桌上的东西看。笔筒里的笔,书架上的书,挂在床头的小挂件,摆在床头上的帆船模型……   “那是我自己做的。”荣启元说。他打开门,一股湿热的水汽跟着他从浴室里冲了出来。   荣景笙小心翼翼地把帆船放回原处。   “小的时候想当船长,开着一条船周游世界。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停下,品尝美食,看遍美景,然后带上一壶醇酒离开。然后等我老的时候,我就能喝着酒,回忆从前去过的地方……”   荣启元从浴室出来,随口说着。坐到荣景笙身边,口气陡然一转:“还不睡?”   荣景笙:“哦。”抱着手臂坐到里面,小心翼翼地侧身睡下去。荣启元在外面仰面躺下,随手下了床帐,忽然无限感慨:“我已经有十几年没睡过这张床了。”   床帐虽然很轻,很薄,还很透明,却似乎把所有的声响和空气的流动都隔绝在了外面。旧时的味道若有若无地流转,把所有已经淡忘了的东西一下子都又带回眼前来。   荣启元合上眼,“可是这一回来,就好像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   荣景笙:“……是吗?”   荣启元抬头,斜眼看他:“你这么睡不难受吗?过来点。”   “……不难受。”   “怎么搞得好像我身上有刺似的。你就这么讨厌我?”   “没!”   荣景笙立刻挪过来了些,挨着荣启元摊平,躺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荣启元再次悠悠地合眼:“这就对了。你是我的儿子,我们本来就应该亲近点的,可惜……我常常想,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连照片都找不到一张……”   他这一晚上的功夫都在与人周旋,除了笑还是笑,精神疲累到了极点。等到可以松懈下来时,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我小的时候,你爷爷常年在外面做生意,我一年就见他两次面。一次是太爷爷过生日,另外一次就是新年。但是都说不上话。有一次学校春游,去海边,碰到他和一个年轻的小姐在一起。他什么也没说,就掏了一大把钱给我,然后就走了。那时候我站在那里,要哭了,那位小姐就回过头来亲了我一下。她的口红粘在脸上,被同学笑了好久……”   荣景笙:“她胸大不大?”   荣启元:“……睡觉!”   当然是睡不着的,两个人都是。荣启元叹口气,黑暗中摸索着抓住荣景笙的手,把话说完:“我也想做个好爸爸,可是也没人教我应该怎么做,你叫我怎么办好呢?”   半晌之后,荣景笙缓缓地把脑袋靠了过来,小心地蹭在他肩膀旁边。仿佛一只熟睡的小狗。   荣启元在黑暗中微笑。      第21章 两个人的旅途      乡下的早晨似乎总是来得特别的早。天微微亮时,荣启元被远处传来的一声声鸡叫叫醒过来。他习惯早起,醒了必定要从床上起来,多呆一分钟都会觉得自己在浪费生命。睁开眼正要起来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低低的,均匀的呼吸声。   荣景笙还趴在他旁边,依旧维持着小狗似的熟睡的姿势。荣启元看了一眼,复又躺下。   他听得见外面哗哗的雨声。那雨想必是一整夜都没有停过的。照这么个下法,河上的桥恐怕还是禁止通行。他睡不着,透过半敞的窗户看看外面,只见远处的高高低低的丘陵上一片云雾缭绕。风吹在脸上,湿,冷,还带着草木的香气。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他从前在这里醒来的每个早晨。唯一不一样的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荣景笙伏在他身边,鼻尖蹭着他的肩膀。呼出的气息是湿热的,穿透薄薄的睡衣喷在他的肌肤之上。这样亲密的接触似乎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荣启元却觉得没什么,甚至还觉得很舒服。这是他的孩子,他们亲近一点,理所当然。   荣启元又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再醒过来却是因为敲门声。桌上小闹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七点。往身边一看,荣景笙竟然还在呼呼大睡。荣启元咳嗽一声,转念一想又把一句“起床了”吞了回去,自己起身开门。   敲门的是特工。荣启元看他要开口,立刻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特工看看里面,尴尬地退后两步:“先生,我们早上和警察局通了电话,他们说前面的桥还是禁止通行。我们决定调一架直升飞机接您回去。”   荣启元点点头:“我马上就好。”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戴。正想着怎么叫荣景笙起来,就听到后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荣景笙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七点。”   “砰”的一声,荣景笙居然又躺了回去。“我再睡会儿……”   “……不早了。”   “早餐时间是七点半……我起床5分钟就能搞定……”说着拉起毯子继续蒙头大睡。   荣启元走回去,伸手扯了他的毯子:“我们马上走,不在这里吃早餐。快起来。”   “啊?为什么不在这里吃?还能省顿早餐钱。”   “因为前面的路还没通,我们要坐直升飞机回去。”   “直升飞机!等等——那得多少钱?你的薪水还有得扣吗?”   荣启元摇头:“不知道。”说着在藤沙发上坐下了,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翻。   荣景笙:“……”   他彻底清醒了,一个骨碌爬起来,穿衣服,洗脸刷牙。荣启元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转头又看到自己床头的那艘小帆船,一下子又想起自己昨晚说过的话来。   顿时又觉得有些尴尬。那些,绝对不是他平时会说出来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荣景笙的时候,他会忽然之间很有倾诉的欲望。   荣景笙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对了,你的书包能给我吗?”   “书包?”   荣启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挂在书架侧边的一只帆布包。他点点头:“拿去吧。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得上的了,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没想到荣景笙一阵兴奋,当真把他的东西都搜刮了一遍,书,笔,没有用过的笔记本子,塞了满满的一包。荣启元哭笑不得,“太爷爷给你的红包够你买这么一百包了。”   荣景笙一本正经道:“我要留着,等你的薪水扣完了——”   荣启元微笑,语气老大欣慰:“你要孝敬我吗?”   “给你放高利贷!”   荣启元:“你……”外面传来一阵直升飞机螺旋桨发出的巨大响声,把他后面的几个字都淹没了。   直升飞机非常霸道地落在荣宅前庭的正中央。荣启元匆匆和大伯道了别,就带着荣景笙上了飞机。荣景笙的右臂不方便,荣启元上去之后回过头来拉了他一把。荣景笙没站好,一个趄趔把荣启元扑倒在舱内。   众特工面无表情地跟上,关了舱门。   起飞时荣为盛忽然手持拐杖冲了出来:“我说了多少次!飞机不准停在前面!压着我的兰花了!”   老人家种花草崇尚自然,不造花圃,不设围栏,一大片兰花种在平地上,远远望过去仿佛杂草。月亮宫的飞机师当然分辨不出来,。   飞机里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荣景笙问荣启元:“太爷爷为什么那么生气?”   荣启元:“不知道。”   “我昨晚也没有非礼哪位兄弟叔伯啊……”   荣启元:“……”   荣景笙忽然奇怪起来:“我说,为什么爷爷要叮嘱我……那个……”   旁边坐着的几个特工都竖起了耳朵。昨晚荣为盛的嘱咐大家都听到了,都纳闷得很。不能碰自家兄弟,不能碰自家叔伯,一般人能想到那种地方去吗?   荣启元望向窗外,“说给你听也没关系。荣家的祖先,因为这个问题吃过大亏。”荣景笙:“……什么?!”   荣启元回忆片刻,缓缓道来:“我们家,源自中土,本来不姓荣。‘荣’是我们的祖先来到沙罗之后用的化名的姓氏。后来用惯了就没改回去。”   “原来姓什么?”   “姓朱。三百年前中土分裂成——世界历史怎么说的?”荣启元讲着故事,不忘随时考荣景笙的功课。   “奚、齐、宋三国。”荣景笙答得很快,荣启元非常满意。“不错,我们家的先祖姓朱,是宋国皇室的一员。那个时候,宋国有个皇帝,叫朱云霄。朱云霄这个人是很能干的,但是生平做了一件大错事——他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和他父皇的贵妃私通,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子。”   荣景笙打断他:“我能不能写下来给‘星期八’换点爆料钱?”   荣启元:“……最好不要。朱云霄和这个贵妃私通生下的孩子,名义上还是他的弟弟,是老皇帝的孩子,所以按照他们那一辈取名朱云礼。朱云霄非常喜欢朱云礼,在长子病逝后,还一度想要把皇位传给他。但是当时朱云霄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叫朱爽,是合法的继承人。朱爽天生蠢笨,而且肥胖如猪,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朱爽的母后为了巩固他继承人的位子,铤而走险,阴谋下毒想要杀死朱云礼母子。结果朱云礼的母亲被毒死了,他却幸运地活了下来。朱云霄知道如果自己执意要把皇位传给朱云礼,那必然会威胁到朱云礼的性命。于是朱云霄妥协了,把皇位传给了朱爽。”   荣景笙再次打断:“这些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朱爽爱上了朱云礼。”   荣景笙张大嘴巴,飞机师和特工们都震惊地转过头来。一个特工朝飞机师吼:“喂喂喂认真点!”飞机师瞪他一眼转回去。   荣启元笑笑:“这些事情野史里面也多有记载,大家可以看看解闷。朱爽爱上朱云礼大约是他登基五年以后的事了,因为据历史记载,在他登基后的前五年,他一直过着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生活,但是有一次,他在狩猎的时候出了意外……至于是什么意外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出事的时候,是和朱云礼在一起的。朱爽回来以后,性情大变,开始运动节食减肥,学习处理政务,拼命地想要讨朱云礼的欢心。他确实做得很努力,朱云礼也曾一度倾心于他。但是当时,宋国有另外一位三王爷知道朱云礼身世的秘密。三王爷认为一旦朱爽和朱云礼好上了,必然会给国家带来无尽的灾难,所以极力地阻止他们在一起。”   “三王爷怎么做?”   “三王爷的决定是对的,但是他的做法却非常地愚蠢。他自己献身给朱爽,以此为代价,换取朱爽不再和朱云礼有纠葛的承诺。”   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机舱板上。   荣景笙喃喃说:“难怪太爷爷会……这种事情也太离谱了……”   飞机师忽然说:“在那个时候也许不算离谱?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个男人当了皇后吧。啧啧,中土还真是——放到吉朗去,要被烧死的吧?”   荣启元点点头,语重心长地总结陈辞:“后来因为他们三个人的纠葛的缘故,宋国遭遇了很多灾难。北方的齐国趁机入侵,还有人在东南沿海造反。我们的祖先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留下那样的训诫。”   众人扭头看窗外,各自去消化这个出奇离谱的传说。   直升飞机没有飞回月亮宫,而是直接飞到了国立花都大学的球场上。今天是国立花大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荣启元作为老校友,应邀发表演讲,并且为优秀毕业生授纪念章。荣启元的飞机一降落,四周围的记者、花大的学生及各路围观人马潮水一样涌过去。荣启元皱眉向荣景笙:“我先下去,待会儿月亮宫会有车来接你回去。”   荣景笙小声说:“我一个人回去就算私事了,那又要不少钱吧?”   荣启元:“……好像是。”   荣景笙拍他肩膀:“不就是毕业典礼嘛。千军万马,我陪你去。”      第22章 总统长子打人事件      国立花都大学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   毕业典礼还没有开始。荣启元和荣景笙被带到图书馆的会客室稍作休息,顺便吃掉白辉给他们带来的早餐。早餐不是在家里吃,读报这一项就自动废除了。荣启元另辟蹊径,趁着周围没人的功夫抓紧时间考核荣景笙的国文:“形容一下外面的情景?”   荣景笙大口咬着面包:“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人潮汹涌,人气冲天……”   荣启元耐心纠正:“人气冲天不是这么用的。人气冲天的意思是一个人非常受欢迎。”   荣景笙光明正大地拍马屁:“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听你演讲,人气冲天说的就是你啊。”   荣启元:“……”   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外面的确除了人,还是人。   穿着学士袍的毕业生黑压压地坐了一边,观礼的毕业生家属和低年级学生五颜六色地坐了另外一边,前排端着照相机扛着摄影机的是各大传媒的记者: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正前方的讲台张望。   所有的人都很兴奋,很激动,很期待。   当然不是因为总统要来。荣启元每周至少有六天都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公开活动,花都的民众早就多见不怪。他们激动,是因为刚刚传来的最新的小道消息说,总统下飞机的时候带着一个吊着一边胳膊的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从未被公开介绍的总统长子!   荣景笙的种种恶劣的事迹早就在“恐吓媒体”事件之后被传得满大街都是,然而这阻止不了女性市民们对着他的照片发花痴。所有人都想一睹真容——可惜,“总统显然把长子当成了待字闺中的小姐那样看待。他从未在大型的公开活动露面,即使偶尔在月亮宫外出现,他的行程也是绝对保密的。我们不得不猜想,也许这位少爷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娇气、难伺候?”沙罗女性周报的主编如是问。   人群中一个女学生高举一张报纸:“绝对是他!和星期八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你们看昨晚荣船王生日照的全家福!”几个脑袋一起凑过去,都急着想要从密密麻麻的近百号人里面分辨出荣景笙来。举报纸的女学生指出人群中穿一身白色西服的年轻人给她们看:“就是他!刚才我看到了!和总统一起下了飞机!”   围观女学生A:“好帅……终于要见到真人了……嗷……”   围观女学生B:“居然被打断了胳膊?谁干的?太可恶了!呜呜呜好可怜……”   围观女学生C:“你们说他待会儿会不会当众脱衣服?”   围观女学生D:“怎么办呢,总统好帅,景笙也好帅,如果他们同时向我求婚怎么办?我哪个都舍不得啊……”   众人围殴D。   这场小小的骚乱,只是广场上鼎沸的人海中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   人声的浪在荣启元出现在广场一端的瞬间掀到最高潮!   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后面站起来的人站到了椅子上。最后排的人骑到了前面的人的肩膀上。无数道目光在同一瞬间,朝同一个方向——荣启元身后射了过去!   然后,整个世界静默了。   校长和荣启元相携踏上讲台。在校长简短的介绍之后,荣启元开始发表演讲。没有人留意荣启元在说什么,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荣景笙身上。   片刻之后,有一名女生接受了《沙罗日报》记者的采访。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失望。我们听过太多的传闻,我一直以为他会穿着沙滩裤和拖鞋出场,或者至少会不打领带……总之要给大家个惊喜吧?但是他穿得那么整齐,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别说传说中的翻白眼吐舌头扮鬼脸了,连眼睛都没看到他眨几下。太没意思了。话说,他的领带真的不是总统亲手给打的吗?居然一模一样……”   这时旁边斜刺里冲出来另一个女生。   “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这是赤裸裸的家庭暴力!总统长子一定是在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暴力对待之后才会变得这样木然!有谁敢打断总统长子的胳膊?除了总统本人!我们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协会严重抗议这种暴行!即使是总统也不能打孩子!”   记者:“咳咳……这位小姐,我想提醒您,总统长子已经成年了……”   记者又采访了花都大学的一名男生。   该男生义愤填膺:“我们有理由相信,总统府之前传出来的各种关于总统长子的传闻都是为了博人眼球精心计划的炒作!总统自上任以来成绩平平,就业率和居民平均收入均无提升,人均负税和犯罪率反而上升了——大家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当总统府没什么吸引人眼球的新闻的时候,关于总统长子的消息就会铺天盖地地占据各大报纸!什么欢迎晚宴,什么烧烤聚餐,什么微服出游,什么船王生日,全都是演出罢了!而且还都是非常拙劣的演出!总统长子根本就是一根木头一样的演员!只要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他顽皮淘气的可爱的形象就会露馅!这就是为什么从前的报道只有报纸上的照片,却没有电视录像的原因!”   记者:“……谢谢。现在我们把镜头转向主讲台,总统的演讲还在进行当中——”   总统的演讲还在进行当中,而且总统似乎显得越来越兴致盎然,心情大好。他是这广场上唯一一个对荣景笙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的人。   这次他故意没有特意叮嘱荣景笙应该怎么做。然而荣景笙自从离开图书馆的休息室那一刻起,就迈着端正的步伐昂首挺胸地跟在他后面,别人打招呼就笑笑点头,没有人打招呼的时候就换上封平大使教过他的那个“调动恰当的肌肉露出令人舒心的微笑”的表情。   虽然看起来活脱脱像憋了一晚上的尿。   荣启元并没有太吃惊。毕竟他曾经对荣景笙说过,想要让封平大使结课走人,必须表现得令他满意。荣景笙大概是开始行动了。   荣启元和校长上了讲台后,荣景笙就和特工们站在一起在台边等候。他采用的是部队训练时用的军姿。纯白色的西服在被晨光染了一层金色,如果忽略掉那副令人难受的表情的话,可以称得上十分的英俊帅气。荣启元看一眼观众,扫一眼荣景笙,简直心满意足。   他毕竟,开始懂得控制自己的言行了。   演讲之后的第二项,是给优秀毕业生颁发纪念章。优秀毕业生一共有十二个,他们在台下准备好,校长每念到一个名字,就上去一个和荣启元握手,低头让荣启元把纪念章挂到脖子上;然后再次握手,道谢,离开。他们都是学校里曾经的风云人物,校长每念到一个名字,下面便爆出一阵欢呼声。对荣景笙的关注终于被转移开了。   荣启元看看台下已经没有人,眼前的学生是最后一个了。他松口气,对那个学生说话的口气也加倍和霭。   他伸出手:“恭喜你。”   学生的手紧紧地握上来。荣启元和别人握手讲究一定要握足三秒,并且不首先放开。然而当长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之后,那个学生还是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他和气地提醒:“来,让我把纪念章给你戴上。”   学生还是不肯松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他:“总统先生,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您,但是苦于没有机会当面提问——”演讲用的麦克风还没有撤下去,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荣启元鼓励地点点头:“请说。”   “我们都知道您早年曾经在南部行医,我想问的是,您在行医的时候,是否曾经为当地的女性进行非法堕胎。”学生郑重而大声地提问,挂在他胸前的钢笔在微微晃动。荣启元知道他其实也紧张到了极点。   整个广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荣启元也郑重地回答:“众所周知,如果你想在沙罗竞选公职,就必须身家清白,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我可以很确定地说,没有。”   学生点点头,“谢谢。”然而他没有低下头,而是把手伸向了胸前的钢笔。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及钢笔的那一刹那,有道白色的人影刷地冲上了讲台,对着学生重重一击!   学生被这一击的力量打得立刻跌下了讲台。然而那道白色的人影依然不放松,追着扑下来一脚踩在那学生的小腹上。在周围人的尖叫声中,他单手扯断了挂着那只钢笔的细绳把它甩到一边,对着学生的下颌又是重重一拳!   月亮宫的特工们终于围拢上来。他们拉开了白衣人,大家才猛然发觉,他就是刚才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的荣景笙!   荣景笙怒目圆瞪,冲那个学生大吼:“他想袭击总统!”   有特工捡起了那只钢笔,拧开。它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钢笔。特工向荣启元点点头,他快步走下讲台,亲自扶起了那个满脸是血的学生,大声喊:“救护车!叫救护车!”   好在因为今天有总统到场,附近有一队警察在待命。警车开了过来,迅速地把被打的学生抬了上去。荣启元站直身体,抱歉地向大家挥挥手:“各位,我得先告辞了。督察先生,”他跟着上了警车,叫过今天带队的督察,“按照程序,我想,你们应该带他回去。”   两名特工跟上来,车门“哐”地一声关上了。荣启元回头,只见荣景笙还站在那里,被人按着,脸色惨白。他知道荣景笙即将受到指控,甚至可能会面临坐牢。   然而他无能为力。      第23章 秘密探视      警车呼啸着冲进了花大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跟在后面的采访车则被挡在了外面。记者们下了车,正打算跑步到急诊室去堵个正着。忽然有特工出来,招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每家一个,不准喧哗,不准用闪光灯,不准骚扰别的病人和家属。”   记者们大喜,端着照相机一路小跑上前。   他们冲到电梯门口的时候,警车也才刚刚停稳。医院这边早就得到了通知,急救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在前面严阵以待。谁知车门一打开,被打的学生自己扶着门口走下来了。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神色如常,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他的脚还未落地,记者们的摄影镜头已经冲到了跟前。他们抢着问:“蔡同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会不会觉得?”“蔡同学,你的伤势如何?”“蔡同学,请问你是否有意起诉荣景笙?”“蔡同学,荣景笙指控你有意袭击总统,请问你有回应吗?”“蔡同学,总统在车上和你交谈的内容方便透露吗?你们是否有就此事件达成解决的协议?”“蔡同学!蔡同学——”   那个学生叫蔡家杰,记者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把他的底挖了个干净。   蔡家杰扶住额头,抱歉地笑笑:“协议没有,我也没什么想说的。我的头还有点儿疼,各位能不能让我先看医生?”   记者们发现,他的额头上系着一条领带。   荣启元的领带。   “各位,虽然我刚给蔡同学简单处理了伤口,但是他还是需要进一步的治疗。”荣启元缓缓下车,衣领下果然空了,手里还拎着一条血迹斑斑的手帕。荣启元亲手扶着蔡家杰的胳膊走向电梯,边走边向医生们仔细说蔡家杰的伤势。记者们纷纷拿出笔速记。荣启元朝他们笑:“大家放心,这件事涉及故意伤害,医院会做出一个详细的验伤报告给警察局。等报告出来,大家就可以知道蔡同学的伤势如何了。请先让病人上去,谢谢……”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有护士适时地把记者们都拦在外面。   荣启元回到月亮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原本安排在今天的两个会面都被推迟了,因为总统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甚至没有回去换件衣服,直接从大厅去了办公室。当他踏进大门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孩子们都不在。对着空旷的主楼,他有点望而却步。   鲁娜果然在办公室等他,怒气冲天。   荣启元同她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会杀到医院去找我。”鲁娜脸色铁青:“我没那个功夫,我还要打电话给每家报纸的主编求他们笔下留情。先生,您不是一个人,请您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考虑一下大家的立场。”   荣启元皱起眉头:“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   鲁娜两手插腰深吸了一口气,等自己的怒火稍稍降下去了些,才说:“那是因为您从来没有想过要预防。让他在特工的保护之下,呆在安全的地方很难么?”   荣启元表示同意:“不难。”他以为鲁娜接下来会问“为什么不”,然而鲁娜摇了摇头,大步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背对着他说:“新闻发布会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选择来或者不来。”荣启元想了想,“那么,请你先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记者们。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叫景笙做一个公开的道歉。”   鲁娜猛然回头,半信半疑:“真的?”   荣启元食指敲打着桌面:“我也会公开道歉。所以——”鲁娜笑笑,“OK,我就要这句话。您可以开始准备讲稿了。对了,记得给他也写一份。”   白辉一直在外面等着,鲁娜走了之后才闪身进来。不等荣启元发问,就说开了:“人还在警察局。那边说等验伤报告出来以后才决定是否要指控他故意伤人。他们一个小时以前通知说家人可以去探视,郑太太已经给他送了一些东西过去了。如果医院的动作太慢,他今晚可能需要在拘留室过夜……”   荣启元抬头,还未出声,白辉就抢先说:“我们一致认为您去探视对事态没有任何好处。”   荣启元叹气,点点头。   “梁律师、仇律师和阿尔律师都看过了现场的录像,他们认为情况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如果能证明那个学生有伤害您的企图,就算他的伤是非常重的伤,我们也可以避免景笙坐牢。所以……当事人的口供非常重要。”   “他没有。他只是想让我,在他的优秀毕业生证书上签个名。”   荣景笙必然会受到惩罚,程度要看蔡家杰的伤势如何。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蔡家杰的验伤报告。蔡家杰本来被就近送到了花大医院,然而花大医院的院长是荣启元的一位表兄。为了避嫌,他在回来之前亲自帮蔡家杰转到一所和他没什么关系的教会医院。   白辉说:“那么我们只有等待了。对了,特工长景笙有一包东西落在飞机上,他们带回来了。”说完出去,不久拿了一包东西回来。原来是荣景笙讨的那个书包。荣启元接过,“我先给他拿上去吧。”他一步一步地,几乎是爬上了三楼,把书包放在了荣景笙的床头。   荣景笙是昨天下午换了衣服之后匆匆离开的,房间有些凌乱,衣柜的门还大敞着。他们一家的衣服都是郑太太请设计师来做的。那设计师偏好浅色,所以荣景笙的衣柜里不是白色就是米色之类,非常单调。荣启元一眼扫过去,顿时觉得里面那件超大号的蓝色衬衫十分扎眼。   他记得,荣景笙偷偷出去听他演讲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衬衫。   片刻之后,荣启元偷偷摸摸地出现在车库内,开上他那辆一直都舍不得丢掉的二手尼亚出了门。   ======更新分割线=====本文版权归晋江原创网独家所有===========   荣启元在当议员的时候,就常常开着车在街上闲逛,对花都的大小街道相当熟稔。花都市警察局离月亮宫并不远,他只开了十五分钟就到了大门附近。   不出所料,警察局门口和医院一样,也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记者,所有人都掂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还有一小队花大的学生,似乎是蔡家杰的同学们。他们举着小喇叭冲里面不停地喊话,手里还举着一个大大的白色条幅。条幅上用红色油漆写了四个大字:“严惩暴徒。”   荣启元脚踩油门飞快地越过去,绕到了警察局的后门。没想到后门外的人更多。他不敢稍停,再次踩油门飞速越过。绕着警车局跑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个可以进去的地方。他颇为失望,却也不敢逗留,立刻驾车离开了警察局所在的街道。   毕竟记者们都认识他那辆尼亚。   他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阵,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逛着逛着,后视镜里突然出现了一辆很眼熟的车。那车子紧追上来,越开越近。超车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看过去,一看就泄气了。   那边车子里坐的是两个特工,李勋和阿利利。阿利利冲他笑笑,然后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他不得不靠路边停下。李勋把车停在了他后面,阿利利过来给他开了车门:“先生,请上我们的车。”   阿利利让他坐到了他们的后座上,然后自己过去把那辆二手尼亚开走了。李勋也立刻发动了车子。荣启元低声说:“对不起。”李勋吹一声口哨,“比起前总统和前前总统,您已经很乖了。”   荣启元:“……谢谢。现在——回去么?”   李勋单手握着方向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我想您需要这个。”   那是一个沙罗警察的身份证。荣启元眼睛一亮。   李勋说:“待会儿我会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那里有电梯可以上到三楼的拘留室。不过我建议,在经过门口的时候您最好趴下。”   荣启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愣愣地说了好几次谢谢。李勋笑说:“没事,自己的孩子出事,会着急也是很正常的。刚才我还在担心您会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进去。”荣启元扑哧一声笑了:“你猜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李勋举着警察证,果然很容易地就被放行了。车一停稳,荣启元就自己开了车门下去。李勋追上来,“先生,电梯在那边——”   原来是走反了。   他咳嗽一声往回走。   老旧的电梯缓缓地上去,伴着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越往上,他的心就越沉。明明那么着急地想要见荣景笙一面,可是当他确确实实地在靠近的时候,却又觉得有些害怕。   怕见到景笙愤怒的样子,焦急的样子,疲惫的样子……也许还有失望的样子。   怕自己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   所有人都说,这是对景笙是个好教训,应该让他长点记性。   所有人都说,景笙已经成年,他犯下的错误应该由他自己承担。总统应该和他划清界限。   所有人都说……   思绪被电梯的停止打断。门刚打开,他就看到郑太太微低着头坐在一个房间外面的长椅上。值班的警察都不在,楼道里空荡荡的。荣启元快步过去:“郑太太——”她惊得跳起来,“先生!您怎么……”荣启元“嘘”一声,“我偷偷出来的。没人看见。景笙呢?”郑太太看向前面那扇紧闭的铁门:“在里面,警察说这是刑事案件,只准律师探视。梁律师和仇律师来过,刚刚走了——先生,您不如找警察局长——”   荣启元犹如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   “家人……也不能见么?”   郑太太摇摇头。   “什么时候能见?”   郑太太深吸一口气:“他们说……释放的时候……或者是上法庭的时候。”   荣启元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晕厥过去。   郑太太朝李勋使个眼色。李勋忙说:“这里的警察局长是我表舅,我去找他吧。”荣启元叫住他:“别去。”李勋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您看,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才进到里面来……”   荣启元呆呆地看了半天,摇头说:“我们回去吧。郑太太,您也请先回去吧。警察局不至于让他挨饿受冻。”说完转身就走。郑太太和李勋也不好硬拦着,一左一右跟了上来。荣启元走到电梯边,旁边的楼梯里有几个穿高级警察制服的人匆匆冲了下来:“先生,请等一等——”   李勋眯眼:“表舅!”   下来的那几个人,最前面的正是警察局长。   警察局长远远地向他伸手:“先生,您应该先通知我们一声的。”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握上去:“抱歉,我不知道不能探视,打搅了。我这就离开。”局长拉住他:“先生,虽然按照条例不能让您探视——但是——”   世界上永远有变通的办法。   警察局长笑着把一只鼓囊囊的大纸盒放到荣启元手中。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几盘录像带。   “我们知道您也许会担心小荣先生在这里的状况,所以特地把监控的录像翻录了一份。您是……在这里看还是带回去看?”荣启元疑问地看看李勋。李勋点头:“这个可以的。”他把录像带放进纸盒,“谢谢你们。我带回去。”警察局长又非常通融地说:“先生如果还有话要说,我们也可以代为转达的。”   “谢谢。不用。你们就照章办事吧。打搅了。”   虽然一个劲地说要走,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怎么都迈不开步子。明明知道那扇门打不开,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所有人都觉察出他的不舍来。大家静静地站在那里。电梯升上来,门嘎吱嘎吱地开了。李勋提醒他:“先生……”   他猛然惊醒过来,有点讪讪地先进去,“好,好。”   荣启元神游天外的状态一直保持到回到月亮宫之后。办公室就有台录相机,他把录像带塞进去的时候,手一直在微微颤抖。沙沙的雪花过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三角形桌子和三把椅子。桌椅都是固定着的。荣景笙坐在面对着门口的椅子上,连脚都没有办法伸直。这大概是他刚刚被送进去的时候的样子。他烦躁地换了好几个姿势,随即又站了起来,困兽似的,绕着仅有的一点点空地来回不停地走。在靠近镜头的时候,荣启元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有几处青色的瘀伤。   仔细看,嘴角竟然开裂了。雪白的衣服已经皱了起来,上有细细的血迹。   看他走路的姿势,似乎身上腿上也有伤痛。   心下狠狠一抽。      第24章 回家      “警察带他回去的时候,他很生气,还和警察起了激烈的冲突……不过我和仇青去探视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荣启元点点头,示意梁咏诗不要再说下去。   他刚刚跳着把那些录像带都看了一遍。中间几次忍不住关掉了,可是关了没多久又回去打开再看。录像的时间从荣景笙被送进拘留室的那一刻开始,直到他去探视前的十几分钟。录像带是无声的,他只能听到机器发出的沙沙的声音。画面中的荣景笙无声地挣扎,无声地徘徊这无声的世界令他窒息。   梁咏诗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家人有话,律师可以代为转达的。您……有没有什么要告诉他的?”   荣启元苦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教会医院的验伤报告已经出来了。蔡家杰的伤是轻伤,需要住院治疗。在医院公开验伤报告的同时,蔡家杰宣布以个人名义起诉荣景笙故意伤害。一个由八名大律师组成的律师团仿佛从天而降,宣布帮助蔡家杰打这场官司。荣启元看过那个所谓的“八人律师团”的名单,发现他们全部来自第一大反对党自由党。   对于自由党而言,这当然是个打击荣启元乃至于打击整个沙罗人民党的绝佳机会。他们绝对不会让这件事这么轻易地过去。国会选举迫在眉睫,这件事一旦处置不当,将会使整个人民党受到重创。   “放心吧,不会有事”——谁都知道这只是句骗人的假话。   “我会竭尽所能帮你”——可是现在周围的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和荣景笙“切割”,划清界限。   “我很担心你”“我很挂念你”——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荣启元想了很久,才说:“那么,请告诉他不要害怕。”   梁咏诗点点头。   “先生,虽然现在说这些话有点儿为时过早,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比较好。如果景笙的罪名成立,他——可能……至少要坐三个月的牢。”   “罪名不成立呢?是不是可以当庭释放?”   “这是我们的目标!对了先生,景笙的右臂骨折旧伤未愈,我和仇青已经为他申请保释就医。最多再过三天就能回来了。您不用太担心。”   “三天……么?”   梁咏诗连忙说:“三天是警察局必须答复我们申请的期限。如果他们处理得快的话,也许景笙今晚就能回来了呢。”   荣启元抬起眼皮看看墙上的钟。   晚上九点。   他觉得有点恍惚。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还和荣景笙一起在荣宅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和荣家的兄弟叔伯们给荣为盛祝寿。   他们难得平静地过了一个晚上。难得飞了一段愉快的航程。难得一起吃了一顿其乐融融早餐。实在是太短了。短得不像是真的。   “我知道了。谢谢。您辛苦了。”   话音刚落,白辉便敲门进来:“先生,警察局来电,说批准保释,要我们去交保释金——”   荣启元刷地站了起来,有点手足无措地看向梁咏诗:“太好了——我亲自去吗?”梁咏诗拦住他:“不不不,您不能去,我们去就可以了。我马上就去——”   再上到楼上去,忽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   最担心的就是荣景笙会被一直拘留着。那么逼仄的房间,那么小的桌子和椅子,他坐下去连脚都伸不直,怎么吃饭?怎么睡觉?他右臂的伤还没有痊愈……   荣启元在三楼来回走了几圈,怎么都坐不住。走几步就忍不住拐到阳台上,往南门的方向张望。好容易远远看到有几对车灯一路亮进来,立刻到荣景笙房间的浴室去,放了满满一缸热水。   然后出去随手扯了一张晚报,在旋转楼梯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个沙发的位置很好,荣景笙不管从哪里上来,他都能看得到。   报纸是晚报,头条斗大的一行黑字“总统长子打人被拘。”下面配的是荣景笙压倒蔡家杰再补一拳的照片。   荣启元把那份报纸扔进纸篓,然后换了一张健康报。   有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一步步地上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头上,惊心动魄。终于到了眼前,却只是抬一抬眼,低声问:“回来了?”   声音控制得住,眼神却收不回来了。荣景笙的样子和录像中并无二致。眼神颓然疲惫,脸上几处瘀伤,衣服皱而乱,脚步有些踉跄。看到他坐在那里,似乎有点意外。   “嗯。”   “去洗澡睡觉吧。”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嗯。”   荣景笙转身回房。后面郑太太跟上来,“先生,梁律师他们还在下面——”   不,不,他现在实在不想再谈这个案子了。   “就说——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好。那么,您也休息吧。”   郑太太走去开了货运电梯下去。荣启元当即往荣景笙的房间去。站在门口听了一阵,没声音。开门进去,在浴室门口又听了一阵,还是没声音。心里一急,扑上去用身体撞开了浴室的门。   荣景笙躺在一堆泡沫里,右臂挂在悬着的吊环里,脑袋搁在浴缸边上。听到这一声巨响,惊得猛然抬头,睡眼惺忪。   荣启元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怒喝:“怎么搞的?浴缸是睡觉的地方吗?”   荣景笙用左手摸摸脑袋:“唔……我……有点困……”   荣启元板着脸走过去,捞起水里的澡巾给他擦身。荣景笙愣愣地看了他一阵,忽然把右手放了下来,搁在他肩膀上。   “不是可以挂着么?”   “你的肩膀比较舒服。”   “……”   荣启元非常利索地把荣景笙上下刷了个干净,动作当然还是毫不客气的。荣景笙看着他,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浓。   ======更新分割线=====本文版权归晋江原创网独家所有===========   “听说你今天去警察局了?”   “……嗯。”   眯眯笑变成了呲牙咧嘴的笑。   浴缸里的水换成了清水。荣启元一把抓住荣景笙的右手塞进吊环,“抬头。”   荣景笙老老实实地抬起了下巴,依旧笑嘻嘻地盯着他。荣启元两手捧着他的脑袋左右看了看,又仔细看他的脖子,胸口,腰……   荣景笙有点坐不住了。   “爸爸……咳咳……看什么呢?”   “你的伤。”   真是越看越心疼。   脸上的伤是在录像带里都能看到的,身上的伤却非脱掉衣服才能看清楚。荣景笙的左臂上青了一块,腰上大概是撞到门了,擦破了点皮。荣启元记得他腿上似乎也有伤,抓着脚踝把小腿抬起来一看,靠近膝盖的地方果然有片瘀青。抬头看到荣景笙的脸红了一大片,皱眉说:“怎么,还发烧了?”   荣景笙:“……”   荣启元往他脑门一拍:“我是你爸,你还不好意思了?”荣景笙挣扎着要站起来,“这算什么伤,没事。”荣启元按住他光溜溜的肩膀:“别动。我得看看你都伤在哪了,好给你擦点药酒。”   又上下看了半天,荣景笙整个人红成了一只大烤虾。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空把手在荣启元身上乱蹭,可是现在荣启元抓住他的时候,他只想躲。   “爸爸,能不能让我先起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快克制不住了……   荣启元总算拍拍手站了起来,把浴巾扔到他腰上:“自己擦干。”荣景笙如获大赦,把自己整个都裹了起来。荣启元小声骂他:“当年光着在家里跑的时候也没看到你害羞!”骂完了下楼去找郑太太拿药。   回来的时候荣景笙已经穿好了睡衣,正捧着杯水站在窗边吹风。荣启元一阵风进去,把药水瓶子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威严地命令:“脱掉衣服,上床躺好。”   荣景笙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荣启元却已经用棉签蘸好了药水,“动作快点。”荣景笙只得乖乖躺下,却不肯脱衣服:“卷起来就行了……”   荣启元想想也对,先给他擦脸上的伤处。那药水有很大的刺激性,荣景笙咬牙忍着,没话找话说:“对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有很多人……”   荣启元当然知道外面有很多人。   荣景笙获保释的消息一传出来,记者们立刻就把战场转移到了月亮宫的大门口。原本在警察局门口举旗抗议的花大学生也把“严惩暴徒”的条幅挂到了大门对面的树上。   荣启元并不在意:“外面一直都有很多人。”   荣景笙勉强笑笑:“这次好像有点闹大了……”笑的时候牵动了嘴角裂开的地方,痛得嘴都歪了。   荣启元细细地给他擦好了药,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没发烧就好。睡觉吧。”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荣景笙抓了个正着。荣景笙躺在那里,两眼看着他,仿佛不见底的深潭。   “你……不生气吗?”   荣启元回答:“生气于事无补。”   其实他不但不生气,心里还有些高兴。荣景笙终于学会在乎他的感受。   荣景笙抓着他的手臂坐起来,“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打人不对。可是那个时候我很担心。那个人的眼光太奇怪了,一看就不怀好意!如果我的两条手臂都是好好的,我就可以把他抓住按在地上。可是我只有左手能用,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从你旁边弄走,唯一的办法是一拳打下去……”   荣启元叹息着抽手:“可是你毕竟打了人。现在也没有证据说他对我有什么企图,而他却受伤了。再说——我正奇怪,你怎么会以为他想对我怎么样?”   荣景笙低头:“你忘了吗。前几天报纸上说有个医生,刚刚给一个女人做完堕胎手术就被人杀了。他问你那种问题……”   荣启元点点头:“我知道了。”   荣景笙担心地看他:“你身边那些人,反应太慢了,我放心不下。这次就不说了,还有上次,他们泼那个——如果不是安达亲王推开你——”荣启元已经不太想再讨论这件事,甩手说:“他们都已经尽力了,而且现在的安防也比以前严格了许多,你别没事想东想西的。还有,这次的事我们谁都没办法改变了,只能尽力应付。但是以后,如果再发生一次,我不会再给你请律师!”   荣景笙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一条无可奈何的小狗:“我只是觉得……太危险了……”   荣启元心一软。   “你……不要惹那些人了……谁知道那个学生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呢,他们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荣景笙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近乎哀求,“不要惹他们……”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荣启元横下心说,“睡觉吧。明天有个记者会,我们都要出席。”说着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荣景笙冲着他的背影喊:“我不准你出事!”   荣启元顿了顿,没有回头。   月亮宫的记者会在第二天下午两点准时举行。   此时,离开庭的日子还有十七天,离花都大学特别预科入学考试日还有十八天。      第25章 史上最跑题记者招待会      荣启元其实并不算讨厌记者,害怕就更谈不上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自信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经得起来自任何角度的挑剔。他们挑衅也好,歪曲他的原意也好,他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面对来势汹汹的质问的人并不是他。他的幕僚们商量了整整一夜,最后“善意地建议”由荣景笙一个人出席记者招待会。   荣景笙没有任何面对媒体的经验。眼下的场面就好像把一个初生的孩子直接扔进了狼群,他会在眨眼之间被撕得粉碎。   荣启元站在发布厅外,静静地听荣景笙背诵新闻办公室给他准备的讲稿。   他真正关心的是后面回答问题的环节。荣启元打算,如果荣景笙严重冒犯了记者们,他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救场。他还记得,上次他在记者会上晕倒的时候,荣景笙突然冲了出去抱住他,并且恐吓记者。他现在忽然很能理解荣景笙那个时候的心情。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谢谢各位。”荣景笙终于磕磕绊绊地背完了讲稿,长吁一口气说。鲁娜例行公事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各位,今天的记者会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嗯?提问环节取消?   “不是还有提问吗?”   荣启元刚刚在心中无声地疑问,荣景笙在外头就大声问了出来。荣启元想,鲁娜她们大概还是担心荣景笙会临场出状况,所以就把提问取消了。   果然鲁娜很镇定地说:“这是临时的决定。”又把声音加大了些,“谢谢大家!”   记者们当中顿时炸出一片抗议声,敲桌子声和叫喊声响成一片。荣景笙似乎很不高兴,大声说:“等等,你们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你们说我背完了讲稿就让我自由回答问题——呃——”   “……”   抗议声被静默取代了。背完了讲稿。背完了讲稿……   荣景笙竟然当众承认他是在背讲稿。   这简直就是一个学生考试作弊的时候主动向监考官坦白:老师!我在抄书!   记者们显然已经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表情面对了,所有人都只是张大了嘴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荣启元终于忍不住拉开一个门缝看里面的情景。只见荣景笙站在那里,有些抱歉地向鲁娜说:“不好意思……好像说漏嘴了……”   记者们:“……”   鲁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了他半天,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荣景笙耸耸肩,走回到麦克风前面,咳嗽一声:“那个,正如大家刚才听到的,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我自己想说的话。那些都是,新闻办公室的人给我写的。他们说这样说对我和爸爸——咳,也就是总统先生最有利。但是我想说的是……那些,不是我真实的想法。”   记者们已经忘了震惊。   荣景笙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那么……大家也许会问……我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我,我为什么会打那个,看起来很无辜的学生?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大家,这不是误会,这里面没有误会!我打他,是因为他威胁到我爸爸!我荣景笙,是一个讲原则的人。我的最高原则,就是要保护我爸爸!大家自己想想吧,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爸爸走在街上,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神经兮兮地问你爸,‘老头儿,你以前偷过东西没’?一边问,还一边做出奇怪的举动,你会怎么做?你会不会推开他,然后大声地告诉他‘离我爸远点’?!”   荣景笙说着举起自己的右臂,说:“大家都很好奇我这条胳膊为什么会骨折,我今天一起说明好了。我是为了给爸爸摘他喜欢吃的树叶,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的。虽然很疼,但是我觉得值!因为我总算能给爸爸做点事了……”   有个摄影记者愣愣地说:“树……叶?总统……喜欢吃……树叶?”   另一名记者大声问:“荣总统的小名叫小叶子,是否和他喜欢吃树叶有关?!”   他话音未落,立刻又有人问:“总统是喜欢吃所有的树叶还是只喜欢特定的树叶?”   荣启元觉得现在似乎是时候出去阻止他说下去了。他正想推门,白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先生!这一次,就让他自己来吧!”说着不由分说把他拽开了点。荣启元担心地看里面,“好,好,我不进去——”   他们于是挤在那里接着看。   荣景笙左手挠头,“只有一种。好像是叫香椿吧?”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于是又向鲁娜求证:“鲁女士,我掉下来那棵树是不是叫香椿?”   鲁娜的声音冷得能杀人:“是!”   荣启元非常能理解她的感受。这应该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莫名其妙的记者会了。   荣景笙还没说完,虽然他的话早已离题万里。   “我还有些话想说。那个,刚才我举那个例子,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那就是我愿意为爸爸,扑汤跳火!”   众人又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想说的是“赴汤蹈火”。   “咳咳,所以这次这件事,我不认为我有错!我现在还是觉得那个人不对劲,他对我爸爸没安好心!他告我,就让他告好了,到了法庭上我还是这句话!到时候法官怎么判我都服,咱们要尊重法律对吧?但是,今天我放一句话在这里,我想告诉那些想对我爸爸动歪念头的人!你们都给我听着!你们平时老老实实地就算了,谁也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能知道你们那点屋足的心思!如果你们胆敢对我爸爸做点啥,我保证让你们知道连后悔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有两个记者交头接耳。   记者A:“屋足?”   记者B:“我猜他要说的是‘龌龊’……”   记者A:“话说他自己知道‘后悔’怎么写不?”   记者B:“也许会……吧?”   荣景笙一气说完,大有豪气干云之势。他深吸一口气,“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那就是我接下来要考花都大学的特别预科。”   记者们:“……哈!”   “当然啦,前提是法官没判我‘进去’,哈哈。我之所以会有这么……呃,疯狂的想法,是因为我爸爸答应我,如果我能去花大上学的话,”荣景笙忽然有点害羞了,“每天去上学之前他都会亲我一下。”   ===========更新分割线======本文版权归晋江原创网独家所有==============   全场肃静。   三十秒钟以后,依然全场肃静。   荣景笙挠头:“好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大家提问吧。”   片刻之后有一个女记者举手:“荣先生,我是沙罗女性周报的记者,我们的读者最关心的问题是你的感情问题,请问你现在有正在交往的女友吗?”   荣景笙:“没有。感情上嘛,我现在只爱我爸爸一个。”   记者:“……谢谢。”   荣景笙:“不客气,下一个!”   下一个记者:“荣先生,我是沙罗日报的记者,请问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呢?”   “温柔,沉着,宽容,大方……”   “就像总统先生那样?”   荣景笙打个响指:“正确!”   荣启元:“……”   下下个记者:“荣先生,我是花都风尚的记者,我们发现您平时穿的衣服似乎都出自设计师康寻之手,请问您是不是非常喜欢他的风格呢?”   荣景笙:“啊?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其实我们的衣服都是郑太太找裁缝做的。你们也知道啦,我爸爸平时比较节俭,从来不准我们自己买衣服的。”   花都风尚记者:“裁缝……”   下下下个记者:“荣先生,刚才您说您要报考花都大学,请问总统先生知道这件事吗?他是否支持?”   荣景笙得意地笑:“他当然支持了。他还请老师来给我补习呢。”   下下下下个记者:“荣先生,请问您平时主要的娱乐活动是什么呢?”   荣景笙黯然低头:“娱乐?我没有娱乐……”说着又叹气,“我不是只有被你们娱乐的份吗?”   记者们大笑。   记者会结束的时候,宾主尽欢。   荣启元照例是不想让荣景笙知道自己就在外面等着的,提前先回了办公室。没多久鲁娜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但决不是生气。荣启元想起那令人苦笑不得的情景,按了按太阳穴说:“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保证洗耳恭听。”   鲁娜忽然噗嗤笑了:“是您教他这么做的吗?”荣启元大感冤枉:“怎么可能,我再怎么——怎么担心他,也不可能要他说那些荒唐的话——好吧,我没有教育好他是我的责任,但是那些话真不是我——”   鲁娜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我并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虽然场面糟透了,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成功了。”   鲁娜说得没错。第二天的报纸送上来的时候,荣启元的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打人只为护父,总统长子问心无愧”   ——《沙罗日报》的头条标题还算中规中矩。   “放过他吧,他只是个孩子!”   ——《沙罗女性周报》在特别增刊的封面上用粗体大字向陪审团呼吁。   “缺少母爱的孩子哟,爸爸为你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沙罗发行量第一的杂志《家庭与婚姻》图文并茂,描写了荣启元和荣景笙之间感人至深的父子亲情,读者无不潸然泪下。杂志当天卖断了货,不得不又紧急加印了十万册。   (根据一九七二年的人口普查,花都市常住人口为二百万人)   “弱智?脑残?发育迟缓?——总统长子病例剖析!”   ——《沙罗健康报》的首席顾问专家对荣景笙的大脑发育状况做了一次全方位的分析。   “总统长子要考花大!同学们,你们欢迎他吗?”   ——花都大学校报当天随报纸附了一张调查问卷,询问在校的学生是否欢迎荣景笙报考。   ……   不论如何,媒体和公众的注意全都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引开了。虽然自由党在他们自己的报纸上大肆渲染荣景笙是如何地凶狠残暴,总统是多么的护短,蔡家杰是多么地无辜,他的伤势是多么的严重……但是掀不起半点波澜。毕竟所有人都看到了蔡家杰阴阳怪气地向总统提问,而荣景笙也依法被抓进去关了一圈,录了口供,现在获保释也是按照法律程序来的,无可指摘。   第二天,荣启元特地去问唐沁花大校报的调查问卷结果如何。   唐沁小心翼翼地说:“只有百分之零点六的人选了‘欢迎’……而且,旁边还加注释说,如果他去花大上学,他们就可以每天揍他给蔡家杰报仇了……”   他们站在书房门口小声说话,荣景笙则还在里面埋头复习。   唐沁看看荣启元,又看看荣景笙,有些担忧地说:“也许您需要和他谈一谈?这个时候坚持报考似乎有点……”荣启元笑问:“怎么,这个建议是你提出来的,现在你自己都没信心了?”   唐沁皱眉:“唉,我最初的想法,只是希望他能够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面和别人交往。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有所变化了,花大的学生对他有很重的敌意,您看……这样是不行的。”荣启元微笑:“我现在倒觉得,周围的人有敌意未必不是好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可惜,荣启元的愿望是良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      第26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国立花都大学建校于一八六九年,是沙罗最老、最大、最有名的大学,也是沙罗唯一一所在世界上叫得出名字的大学;它在一个不怎么权威的国际教育机构排出的一份不怎么权威的世界大学排行榜上面,名列第二十五。   这个排名虽然算不上十分靠前,但是对于领土、人口、人均占有资源等等数据都排到一百五十名之后的沙罗来说,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数字。   所以国立花都大学对于沙罗人意味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学本身;国立花大的学生门更是把自己当成天之骄子、跳过了龙门的鲤鱼、升了仙的道士……   总而言之就是高人一等。   高人一等的花都大学的学生们最近非常愤怒。   愤怒的源头,是总统长子荣景笙。愤怒的理由之一:荣景笙在花都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公然殴打花大的一名优秀毕业生,并拒不认错。愤怒的理由之二:荣景笙在记者会上宣布要报考花都大学,原因是他希望总统每天早上都能吻他一下。   花都大学的学生们认真想过之后,他们沸腾了——荣景笙想报考竟然不是因为花大的名望、实力、师资等等,而只是因为想要一个早安吻!花都大学的学籍这样尊贵的东西,竟然被他当成了家庭儿戏的赌注!这是对神圣不可侵犯的“花都大学”四个字的侮辱!   而最不可饶恕的是,总统竟然默许这种行为,还请家庭教师去帮荣景笙补习;而这个家庭教师正是花都大学的学生!   学生们的感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们同时对学生队伍当中出现唐沁这样的败类表示遗憾。   学生们的愤怒情绪在经过了两天的酝酿之后,终于爆发成一场大规模的游行示威。   示威的学生们举着高音喇叭喊着口号,举着旗帜在花都的主干道上走了一圈,气势汹汹地直奔月亮宫。路上还有花都另外几所大学的学生加入支援,等他们走到月亮宫的门口的时候,总数足有上千人。   示威的学生到月亮宫门口就不走了,再加上闻风而来的卖瓜子饮料点心板凳的小贩还有各路媒体的记者,月亮宫外面顿时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外面有这么多人了……可惜不是周六,不然可以请他们进来烧烤。”荣景笙打着呵欠说。   “请他们吃擦奥斯特利亚紫姜粉的烤虾?”荣启元喝一口汤,问。   他们难得在一起吃个午饭。以前荣景笙在陆军部队,景筠和景筌又在学校吃,所以荣启元在没有客人的时候都习惯在办公室匆匆解决。现在荣景笙在家,他无论有多忙都会尽可能地抽时间回餐厅吃。   虽然荣景笙的吃相照例不好,但是郑太太不得不承认,这样比以前像家多了。   荣景笙一本正经地同意:“好主意!不知道上次大厨买回来的用完没……”   天气热,餐厅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外面学生们的喊话声也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   “荣景笙!向蔡同学道歉!”   “荣景笙!向花都大学道歉!放弃报考花都大学!”   “荣景笙!向蔡同学道歉!”   “荣景笙!向花都大学道歉!放弃报考花都大学!”   一男一女来回交替不停地喊,抑扬顿挫,和着同学们齐声叫出的声音,非常响亮。   荣景笙不免纳闷:“爸爸,他们这样来回喊几句话不无聊吗?”   荣启元抚今追昔:“当年我做学生的时候也没少上街。不无聊,一点都不无聊。等你入学了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喊喊看。做学生的时候都应该去几次的。”   于是荣景笙乐观地展望未来:“嗯,他们来向你抗议的时候我也去,喊完还可以直接收工回家。”   荣启元笑笑:“那你最好先到学校和他们集合再一起过来,免得他们说你没诚意。”   吃过午饭,荣启元看看时间,离他安排最近的一个会面还有二十分钟。他在考虑要不要出去和学生们说上几句话。   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在花都,每年至少有三百天会有人为了各种理由在街上游行,游完了还是该干啥干啥,丝毫不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但是现在学生么能把矛头指向荣景笙。他坐得住,荣景笙却未必。   坐不住就输了。   这时荣景笙说:“爸爸,要不我出去叫他们先停半个小时?你睡会儿再下去。”不等荣启元答应就站了起来,“大不了我跟他们说不考了。这么吵你下午怎么做事……”   “站住。”   荣景笙不解地回头。   “过来。”   荣景笙顿住,乖乖地走了过去。   “低头。”想想又说:“闭上眼睛。”荣景笙身体前倾,微弯下腰,非常听话地闭了眼睛。荣启元凑过去,嘴唇飞快地在他的额头上碰了一下。   “你终于知道为我着想了,这是奖励你的。”   荣景笙当场石化。   荣启元看看表,“我去见客人。下午封平大使不来了,你自己看书吧。要是嫌吵就关上窗户,我请王总管给你装台风扇。”   荣景笙依旧处在石化的状态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外面的学生们似乎厌倦了之前的口号,换了两句话来喊:“荣景笙!胆小鬼!”   “荣景笙!是懦夫!”   “荣景笙!胆小鬼!”   “荣景笙!是懦夫!”   荣启元走到楼梯口,又回头说:“听话,不论听到他们喊什么,都不用在意。好好看你的书。”   李铭哲早上给他打过电话,说花大学生的这次游行是一个读书社团组织的,而这个社团的骨干都是自由党最近两年吸收的新血。   “你说把手伸到学校里是最无耻的事,所以坚决不准到学生里面发展党员。但是你看,人家随随便便就能发动几百上千人出来,闹得你鸡犬不宁。”   那个时候荣启元答:“他们不占理,无理取闹,就是发动一万个人来都没有用。”   看荣景笙还愣在那里,他着重强调:“绝对不许出去,不然我可不保证鲁娜会怎么发飙。”   荣景笙愣愣地点点头。荣启元满意地下楼去了。   他今天见的客人是阿美利加的商务部长。因为是公开的会谈,电视台派了记者来全程拍摄。可惜外面实在太吵了,荣启元和商务部长的每一句话都和学生们的喊话声夹在一起,录下来的声音更是杂得一塌糊涂。   这时候,学生们的喊话变成了重复的四句:   “荣景笙!你没家教!”   “荣景笙!你配不上花大!”   “荣总统!你不会教儿子!”   “荣总统!你不配当总统!”   大家的头都被吵得嗡嗡响。电视台记者建议:“总统先生,也许我们可以出去和学生们交涉一下,让他们先停一会儿。”荣启元依旧坚决不妥协:“不,谢谢,我们就这样进行下去好了。”   他话音刚落,学生们的喊话忽然戛然而止。   虽然会客室和大门之间隔着许多浓密的树,他们都还是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荣启元和商务部长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接着说下去。然而外面的静默却持续了很久。荣启元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学生们前一刻还喊得热火朝天的,怎么可能突然停下来了?   原本安排了一个小时的会谈只用了四十分钟就结束了。荣启元心想正好,赶去参加下一个活动之前可以先上去看看荣景笙在干什么。然而他一拉开门,就看到白辉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   白辉喃喃说:“先生,您……要镇定……”   荣启元头皮一麻:“是不是景笙——”他不等白辉说完,自己蹬蹬蹬冲上楼去。书房果然空了,荣景笙平时用的书还摊在书桌上,显然是刚刚离开的。荣启元第一反应是想下楼去,然而没跑两步又往上去了。从四楼的天台就能把门口的情况看个清楚——   荣景笙果然在那里。   场景非常滑稽。以月亮宫的大门为界,外面人山人海,中间一排警察手牵手挡着人群,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三条人影。   ——其中一个不用说,是荣景笙。另外两个却是月亮宫的特工,正在试图把荣景笙往里面拉。   荣景笙当然是不肯的,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人群。不说话,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外头男学生们茫然地地看着荣景笙;女学生们激动地看着荣景笙。一部分的女学生和全部的记者则没命地拍照,令人怀疑他们的胶卷是不是全部免费得来的。   然而最怪异的是,学生们在他的怒目直视下,竟然都安静了。   没有人再出声叫喊。   白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对讲机:“先生——他们开着内线,这个,可以听到他们说话——”   对讲机传出来的声音虽然有些嘈杂,但是说话声却还是比较清楚的。特工们非常有耐心地劝荣景笙:“小荣先生,请先回去好不好?”   荣景笙一动不动地盯着学生们。   “小荣先生请先回去吧!”   荣景笙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学生们……   荣启元听了一阵,用力地按上了对讲机的开关,匆匆往楼梯走。他走路带风,一路直奔大门口。白辉追在后面:“先生,我们已经多叫了几个人去劝他回来了——”荣启元深吸一口气,“劝?你看他们劝得回来吗?小兔崽子,早说了不准下去……”   白辉头一回听到总统说出这么不庄重的词汇,顿时不知道怎么接上好。   月亮宫主楼的正门虽然对着大门口,但是中间的路却是弯的,中间要绕过高高低低的许多树。跑了片刻,眼看荣启元就要从树丛后面转出去了,白辉忽然想起了对讲机。   “先生!先生!可以用对讲机先和他说句话,千万别出去!”   荣启元看了看手中的对讲机。白辉走上前去按开了开关,凑上去说:“喂,喂,听得到吗?总统先生想和小荣先生说句话!”   那边特工说:“好——小荣先生,总统先生说要和你您说话。”荣景笙怒气冲冲的声音紧跟着传过来:“说!”   荣启元凑近对讲机:“景笙,回来。”   荣景笙真跟学生们杠上了:“他们不走,我就不回去。”   荣启元提高声音:“回来!这是命令!”   “不!”   荣启元愤愤地看一眼对讲机,“啪”地按下开关塞会白辉手里。“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白辉急得立刻又蹿到他前面:“先生,让他们去劝回来就好!您一出去性质就不一样了!”荣启元:“就让他那样呆在那?那些学生和记者看他的眼神像不像看动物园的猴子啊?”   白辉急得跳脚:“那么——您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拽他回来吗?您力气也不够啊——”   荣启元:“……”   这倒是个问题。   他们正僵持着,突然大门口那里传过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荣启元皱眉:“又怎么了?”白辉两手把他往后推了推,“您等等,我看看去。”说完往大门的方向一路小跑。不到半分钟就又跑回来,“先生,先生!学生们走了!他们都走了!”   “哦?”   荣启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往前去,透过一株月桂浓密的枝叶看过去,果然看到学生们高举的横幅正在缓缓地移开。横幅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影也开始移动位置。不久之后学生们竟然走了个干净。学生们走了之后记者和小贩自然也都走了。荣启元难以置信地看着外面的一地碎纸屑和瓜子壳椰子壳水果皮。要不是警察还没来得及撤走,他简直要以为刚才外面那一场示威其实是他的幻觉。   荣启元缓缓地走上前去,荣景笙迎面趾高气昂地回来。   “爸爸,没事了。您去见客人吧。”   刚才在劝荣景笙回来的那两个特工也还没回过神来,频频回头看外面,仿佛是怕学生们又会掉头回来。   白辉嘴巴张了半天才说:“景笙,行啊你,怎么让他们走的?”   荣景笙亮出手掌:“没啥,我刚才在屋顶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带头的里面,有个挺漂亮的丫头,就喊话的那个女生。”   白辉不解:“那又怎么样?”   “我请门口的警察传了个字条给她,说,如果她立刻停止喊话,并且想办法把同学们劝走,我就和她约会。”   荣启元和白辉:“……”   荣景笙补充:“为表诚意,我还附赠了一张签名照。”      第27章 总统也是会吃醋的!      第二天,早餐读报时间。   “总地来说,这是笔者见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一次示威。示威的理由莫名奇妙;示威的要求;示威的口号莫名其妙;示威的结果莫名其妙。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昨天并非休息日。队伍中有不少学生表明自己是逃课来参加示威的。笔者认为,这样的示威对学生们本身和社会公众并无好处。”   荣启元读完一篇有关昨天学生们示威的评论,转头教训荣景笙:“景笙,你既然对别人做出了许诺,就应该信守诺言。你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吗?你打算要怎么跟她约会?”   “叮”“叮”两声,景筠和景筌一起把汤匙掉在了桌上。   “哥哥要……约会?”景筠张大了嘴巴。   “是什么样的女生?爸爸见过吗?”   荣启元摇头:“算不上见过……”只是在屋顶远远望了一眼,怎么可能看得出来荣景笙说的是哪一个。   “高个子,长头发,挺漂亮的。名字么……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反正只是约会一次而已,又不是跟她上床。”荣景笙满不在乎地扒饭,丝毫不觉荣启元的目光的温度忽然骤跌了几十度。   荣启元黑着脸,把报纸推到荣景笙跟前。荣景笙随手翻了翻,读道:“沙罗——尼亚自由贸易区双边谈判启动……”   荣启元微笑着点点头。他的计划一路受挫,现在总算有了点进展。荣景笙读完了新闻,说:“恭喜爸爸。”   荣启元惊奇:“咦?你也知道我在推动这个?”荣景笙撇撇嘴:“嗯。对了,昨天……那个,鲁女士有没有发飙?如果她对您生气的话,我去找她道歉好了。”   荣启元老大欣慰。   “没,没事,她后来听说是你让学生们散了的,还夸你机灵了。”   荣景笙小心翼翼地喝完剩下的汤,把报纸推给景筠。景筠笑嘻嘻地读了一小则关于如何搭配衣服的生活常识,说:“哥哥去约会没准用得上。”景筌接过去说:“我看看有没有餐桌礼仪指导之类的,那个估计更用得上。”   荣启元面无表情地说:“这个封平大使应该有教过了吧。当然,景笙如果需要指导的话,现在就说。我也许能帮得上忙。”   荣景笙终于察觉到了荣启元的……   不对劲。   他咳嗽一声:“谢谢,我自己去就行。”   荣启元又说:“不要到外面去了。就像上次霍志奇来找你那样,就在月亮宫里吧。”   荣启元一锤定音,之后就开始等消息。按照荣景笙的说法,那个最后解围的女学生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物,一定会自己找上来的。果然没多久就有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总统办公室的专线里,对方自称是自由党的党务秘书,指名要找荣景笙。   荣启元亲自接了电话。然后那头换了个很熟悉的年轻女孩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邵云小姐,我是沙罗联邦共和国总统,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昨天来的学生虽然很多,但是从头到尾都在喊话的女生却只有一个。荣启元没费什么事,就打听到她叫邵云,是自由党副主席邵连风家的三小姐。   邵云显然吓了一跳,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额,总统您好……呃,我,我想找……荣景笙。”   荣启元非常客气地说:“非常抱歉,他现在正在复习功课。你也知道,他非常地希望能考上花都大学的特别预科,所以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学习。昨天因为某些原因,他的功课落下不少,他现在很着急地想要补回来……所以,我想他也不愿意被打扰。请问您还需要我叫他来听电话吗?”   邵云彻底败退:“谢谢,不用了,谢谢……”   荣启元继续和蔼地说:“这样也好。等他入学了以后你们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的。再见。”   “再……见。”   荣启元笑眯眯地挂了电话。白辉给他端咖啡进来,不解地问:“先生今早有什么好事吗?笑得这么开心。”荣启元摇头,“没。”   他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在知道了邵云的背景之后,他就觉得荣景笙最好还是不要和她来往的好。毕竟是自由党的人。她昨天能为了自由党的政治意图发动同学上街游行,也许明天就会为了同样的原因去做别的、也许会伤害别人,甚至是伤害荣景笙的事。   他并不反对荣景笙交女友,但是他希望他们能远离政治。   邵云打电话的事自然是要瞒着荣景笙的。他隔天就把这事忘了,继续专心地复习他的功课。临近开庭的最后几天,律师们还要随时找他教他庭上怎么说话,最后还给了厚厚的一沓纸给他,上面是所有对方律师可能会问他的问题和最恰当的回答。   荣启元看着他每天夜里熬到两三点,第二天又一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吃早餐。心疼归心疼,脸上却从来都没有任何的表示。直到开庭的那天,荣景笙特地穿了一身黑衣服去出庭,他才小声叮嘱了一句:“别害怕。”   荣景笙什么都没说,在特工的保护下上了车。   荣启元知道自己着急也没有用。这件事已经成了人民党和自由党的战场。自由党用的是加法,这大半个月下来连接不停地炒作,终于把所谓的“总统长子打人事件”炒作成一个政治话题,所有能牵扯的话题——堕胎、土地改革、少数族裔权利之类的全扯了上去;而人民党用的是减法,极力地把这件事去政治化,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意外事件来处理。   在人民党的策略当中,荣启元应该保持绝对低调,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的意见。   去法庭亲自听审?想都别想。   荣启元看着载着荣景笙的黑色轿车缓缓地滑出去,心也跟着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祷。   老天,不要让他坐牢。   他才回家没多久,连家里的路都没摸熟。   他们才刚刚开始学会和对方沟通。   从前我不懂得应该怎样对他好,现在我懂了,不要让他再离开……   轻轻的敲门把他从沉思里拉了回来。“先生,”他猛然抬头,看到梁咏诗推门进来。梁咏诗警惕地看看左右,“请问您有没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荣启元茫然点头:“有。你不是——应该去法庭吗?”梁咏诗狡黠地眨眨眼:“是啊,我正准备去。而且我的车上还有三个空位。”   荣启元眼前一亮。   一个小时以后,花都市法院的法庭上。   控辩双方律师的辩论已经进行到了最激烈的阶段。关于荣景笙打人一事是没有争议的,因为当时在场的几千学生、所有的家长和所有的媒体记者都亲眼目睹他把蔡家杰打下了讲台。辩论的焦点集中在几点上:蔡家杰受的伤究竟算是轻伤还是轻微伤?荣景笙打了蔡家杰的行为到底是个什么性质?而蔡家杰当日的行为究竟有没有威胁到总统?   荣启元被带到小休息室里呆着。虽然能听得到外面的说话声,但是却什么都看不见。律师们传了一个又一个的证人,却始终没有向两个当事人——荣景笙和蔡家杰提问。看起来非常简单的问题,绕到最后都变得云遮雾罩,连荣启元自己都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荣启元想,也许自由党的策略成功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潭水搅混,混到大家都看不清事实的真相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非常适时地把所谓的“真相”抛出来,误导他人。   他们终于问到了荣景笙。出乎意料地,对方律师只问了几个很简单的问题。   “荣先生,请问在毕业典礼之前,您认识蔡家杰先生或者是听说过他吗?”   “荣先生,请问毕业典礼当天,您是否亲眼目睹蔡家杰先生身上携带足以伤害他人的凶器?”   “荣先生,请问在您出手打伤蔡家杰先生之前,蔡家杰先生和总统先生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吗?”   答案无一例外地,都是“没有”。荣景笙回答问题的时候,十分沮丧。   果然控方律师接下来立刻就宣布,荣景笙认为蔡家杰会对总统造成威胁的想法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   接着轮到梁咏诗来问荣景笙。   “荣先生,因为我们任何人都不可能臆想到您当天的所见所想,所以请您把当时事情的经过向我们讲述一遍,可以吗?”   荣景笙的声音显然振奋了些。   “可以。那天爸爸——也就是总统先生,在台上给优秀毕业生颁奖,我和保护他的特工一起在台下等他。开始的时候情况都很正常,后来,颁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是——呃,蔡家杰先生。他问爸爸——总统先生以前行医的时候,是否曾经做过非法的堕胎手术。我突然觉得他的声音很不对劲。”   梁咏诗紧接着问:“请问是怎样的不对劲?”荣景笙说:“很阴森,很……不怀好意。后来我看到他伸手要拿他的笔,那时候他脖子上挂着一支钢笔。我就觉得,他想做什么对……总统先生不好的事情。因为,我在布莱顿国上学的时候,曾经听说过有一个学生,他用钢笔吸了满满的带病毒的水去刺他讨厌的同学,好让他们生病。我很担心蔡家杰先生是不是也有那样的企图。我本来可以用擒拿术抓住他,不让他受伤的。但是,我右手的手臂绑着夹板,不能动。如果我想很快地让他离总统先生远一点,唯一的办法是把他打飞出去。所以,我就,打了他。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就这样。”   他说得很慢。荣启元只觉得听下去真是一场折磨。荣景笙今天会站在被告席上,被别人轮番地逼问,全都是为了他。   只是为了保护他。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荣启元两手放在膝盖上纠缠着,感到空前地无力。   梁咏诗说:“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接下来是问蔡家杰。他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任何伤害总统的居心。梁咏诗他们无论搜集了多少资料证明他对总统怀有敌意,但是只要没有当场抓住的证据,结果都于事无补。   到了尾声。法官问:“双方律师还有需要传召的证人吗?”   “有。”“没有。”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梁咏诗紧接着说:“我请求传召本案最关键的证人,也就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沙罗联邦共和国的总统荣启元先生!”   荣启元惊得猛然抬头。法庭内立刻传出来一阵嗡嗡的交谈声,还有人向梁咏诗喊话:“你疯了!你在干什么?”法官不得不敲了几下木槌:“安静,安静!被告人律师,请问荣启元先生能当庭传到吗?”   “荣先生就在法庭外面。”   又是一阵嗡嗡的声音。   法官一槌定音:“可以。”   “荣先生请——”荣启元清楚地听到,梁咏诗是在叫他。有两名庭警来带他过去。他从边门缓缓地步入。从走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到走到证人席上,举手宣誓……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荣景笙。   荣景笙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显得非常憔悴。   他在宣誓完之后,向荣景笙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别怕,爸爸在这里。   别怕,爸爸会陪着你。      第28章 最后的审判      因为之前总统办公室的公告一直都说荣启元不会出庭,所以当他突然出现在法庭上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意外。   最意外的是荣景笙。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荣启元,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陪审团的成员们不断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观众席上更是吵成一团。法官不得不连连敲下木槌请所有人安静。   荣启元宣誓完毕,对方律师开始向他提问,问的竟然还是刚才问荣景笙的那三个问题。荣启元只得一一回答:“没有。”然后是梁咏诗。她问:“荣先生,请问花都大学的毕业典礼当天,您的心情如何?”   荣启元想了想,“相当愉快。”   “能具体一点说吗?”   “好。大家都知道我也是花都大学的毕业生。作为一个校友,能受邀参加毕业典礼,是非常荣幸的。所以那天早上我很开心。”梁咏诗说:“是的,我们在电视上都看到了,您在那天早上保持着很愉快的笑容。但是我想提醒您,您并不是一直都那么愉快的,您也有表现得有些不高兴的时候。花都晚报的记者拍到了您面露不快的瞬间——”她说着拿出了一张报纸,把上面的一副照片展示给所有人看。   那是一张“花都晚报”,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拍下的是荣启元和蔡家杰握手的情景,荣启元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梁咏诗笑问:“荣先生,请问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令您不快的事吗?”   荣启元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正在给照片上的这个学生颁纪念章。但是他没有按照程序做,还问了我一个和毕业典礼无关的问题。他问我,以前行医的时候是否曾经给当地的女性做过堕胎手术。”   “是这个问题令您不快吗?”   “是的。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被问到是否曾经犯罪,这是对我的人格的怀疑。”荣启元说着加重语气:“我感到被侮辱了。”   陪审团和观众们再次嗡嗡地吵成一团。   “好的谢谢。能请问您另外一个问题吗?在蔡家杰先生问您这个问题的时候,请问您和蔡家杰先生站的位置是怎样的?靠得近吗?当时荣景笙先生所站的位置又是怎样的?”   荣启元想了想,说:“我和蔡家杰先生面对面地站在讲台上,景笙在台下。对了,景笙正好斜对着我。”梁咏诗问:“也就是说,您的一举一动,您的表情的变化,荣景笙先生都可以看得很清楚是吗?”   荣启元点头:“是的。”   “谢谢,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荣启元紧接着问:“梁小姐——请问我可以多说两句吗?”   梁咏诗转头问法官。法官点头,“可以。”   荣启元看向荣景笙,沉声说:“我想借这个机会,在这个神圣的地方,向我的儿子荣景笙先生……道歉。”   荣景笙猛然抬头,庭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荣启元对着荣景笙郑重地一躬身,“景笙,爸爸——对不起你。”   荣景笙嘴唇颤抖,喃喃说:“不……不……没有……”   “我身为你的父亲,却始终没有能尽做一个父亲的责任。你流落在外的时候,我没有能让你过一天好日子。后来你回到我身边了,我一心想着要把你送去国外最好的学校上学,让你接受最严格的训练……但是我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你最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和家里的人一起正常地生活,是点滴的关爱。我以为我关心你,担心你,是不用说出口的,你自然会明白。是我错了。我的沉默,让你误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冷漠的环境里,让你觉得周围的人都不关心你。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没有漠视过你,更没有讨厌过你。你是我的孩子,我……我永远都是爱你的。”   荣景笙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张,眼角有大滴大滴的水花渗落。   “今天你会站在这里,也完全是因为我。我没有预先告诉你,不必担心我在公开场合会受到攻击,因为特工队的反应一点都不会比你慢。我没有预先告诉你,在遇到意外状况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因为那样可能会给敌人更多的机会。我完全没有想到,在你面前惊慌、生气会让你有那么大的反应……你背了本来应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我对不起你。”   荣启元说完,深吸一口气:“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谢谢法官,谢谢梁小姐。”   荣景笙站在那里,早已泣不成声。   陪审团和观众席一片安静,有不少人掏出手帕来抹眼睛。   法官点点头,有庭警上来把荣启元带下去了。陪审团也随即退场秘密讨论。荣启元回到刚才的那个小休息室,静静地等待最后的审判。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法官终于开始读判决书。荣启元忍不住站了起来听,屏气凝神,紧张得两手都在发抖。读完了前面长长的一长串内容之后,法官终于宣布:“被告人荣景笙故意伤害罪——不成立。双方如有不服,可以在十五个工作日之内向州法院提起上诉。”   不成立,那就是赢了。   景笙不用坐牢了。   景笙可以回家了。   荣启元立刻大步冲了出去,正好迎面撞上了刚刚出来的梁咏诗。梁咏诗拦住他:“先生,先生,里面人太多了,咱们出去等——景笙马上就能出来了——”   荣启元从她肩膀上看看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的荣景笙,“好,好,我们先出去……”   回去自然不能再坐梁咏诗的车了。荣启元带着陪他出来的李勋和阿利利先上了早上送荣景笙来的那辆车。果然没多久荣景笙就和律师们一起出来了。荣景笙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四处张望,梁咏诗拍他的肩膀,然后指了一下这边。荣启元也顾不上安全不安全了,直接摇下车窗向他招手。   荣景笙顿时眉开眼笑,子弹一般冲这边飞奔过来。荣启元开了车门让他上来坐在自己身边。特工们用最快的速度上车开车,法院的大门很快就从后视镜里消失了。荣启元看着荣景笙,荣景笙也看回来,两人相对傻笑,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荣启元只是觉得有一点难为情。他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那么多煽情的话,在当时是豁出去了的,现在回想起来,顿时脸红耳热。荣景笙呢,还沉浸在逃脱牢狱之灾的喜悦中,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仿佛他只要一开口,这一切就会梦醒成空。   车子平稳地滑进月亮宫的大门,追在后面的媒体采访车总算都被挡在了外面。荣启元松口气,“这一次,多亏了梁律师他们帮你。你想好怎么谢人家没?”   其实荣启元早就想好了要请律师们吃顿饭,现在这样说不过是没话找话。荣景笙故意装作很为难:“我怎么谢人家?我连他们的律师费都付不起,他们接下来就该追杀我了……”   荣启元哼一声:“哦,原来你打算自己付?早知道我就先不给了。哦对了,当初申请保释的钱也是不少一笔,还有接送你来往保护你的这些,你一起还给我吧。”   荣景笙大惊:“啊?早知道这样我就呆在警察局不出来了,那里管吃管喝,还有警花姐姐陪我说话,多好啊……”   荣启元眉毛一竖:“你是不是真的想进去睡几天?”   荣景笙一看他“似乎”生气了,拼命摇头:“不不不我开玩笑的,那里吃的都像猪食,警花姐姐都像猪——”   前面驾驶座上坐着的阿利利忽然笑了:“咳咳……下次我见到那位像猪的警花姐姐的时候,我会原话转告的……小荣先生可要小心别再进去哦!”   他们和第一家庭相处久了,偶尔也喜欢开开玩笑。   荣景笙跳起来:“你别断章取义!我还没说完呢,我要说的是,警花姐姐都像影星朱安娜那样漂亮!你说是不是啊?”   特工们一起大笑,下车给他们开车门。荣启元看着楼顶上那一片蓝天吐口气,只觉得这大半个月积下来晦气终于给冲了个干净。   他拍拍荣景笙的肩膀:“下去吧。”   荣景笙破天荒地懂得谦让了:“你先下。”   荣启元笑笑,自己从另外一边先下去了。   既然不用坐牢,第二天荣景笙按照原计划出发去花都大学考试。   法庭判了荣景笙胜诉,花大学生们这下更讨厌他了。他们听说他还是坚决地要考花大,就自制了许多条幅挂在校道的两旁。荣景笙坐在车里一路进去,一边读着条幅上的字:“荣景笙花大不欢迎你……荣景笙,花大就是你的地狱……不学无术,有个总统爸爸也没用……”   好在学生们并不认识总统府的车,他进去的路上倒没遇上什么阻拦。   今天陪他来的是另外一组特工。司机把车停在考场前面,先放了两个人下去检查教室里外有无隐患。荣景笙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后座上继续翻书。第一场考的是数学,实在没什么好复习的。   不久先下去的两个特工回来,点点头示意没事。荣景笙正想下去,一只手拦住他:“小荣先生,我想您还是等到开考前五分钟再进去比较好。”荣景笙想想也对,现在下去万一再遇到讨厌他的那些学生,没准又要起冲突。   他靠上后座闭目养神,不知为什么,隐约地总觉得有些不安。   “对了,今早爸爸去哪里了?”   “总统先生今早去一个农场……”   车上的电话突然嘀嘀嘀地响了起来。特工们对望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拿起了电话。   “喂,A组,我是E组。”那边说了一句什么,特工的脸刷地全白了。   “我们马上过去。”他说着挂了电话,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荣先生,刚才出了点小状况,需要我们这里分两个人过去——”   荣景笙跳起来:“是不是我爸爸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特工支吾着:“只是一点小小的意外……”   荣景笙用力拍司机的座椅:“快走,快走!我跟你们去!快!快!”司机回头:“可是您的考试——”   荣景笙骂道:“考他娘的屁大学,老子不考了!快去!”      第29章 礼尚往来,有去有还      荣景笙出门去考试以后,荣启元一整个早上都心神不宁。   他这天的行程是陪奥斯特利亚首相西里尔参观花都郊外的一个农场。这是沙罗和奥斯特利亚农业合作一揽子计划当中的一个项目,内容是从奥斯特利亚引进奶牛,产奶以供应花都的市民。   荣启元和西里尔一起坐车前往农场。他们先是看了一阵农场的工人挤奶,然后一起戴上手套,在工人的指导下亲自体验挤牛奶。同时还要“露出”灿烂的笑容好让记者们拍照。   西里尔小的时候就常常在自家的农场挤奶,他非常地兴奋地农场的工人交流心得。结果荣启元被晾在一边,他只得一边艰难地、手忙脚乱地挤奶,一边对着镜头不停地笑。   荣启元直笑得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西里尔才念念不舍地脱下了手套。   “往日的时光真是太美好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回以前在农场的生活。”西里尔满怀深情地说。   荣启元心不在焉地敷衍:“是的,真美好……”   “嗨,荣总统,我发现农场里面还养了一些马。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跑几圈怎么样?”   “马?!”   西里尔非常热情地对记者们说:“待会儿你们可以多拍点我们一起骑在马上的镜头,把我拍帅一点,不然读者们就只看荣总统了,哈哈哈……”   荣启元苦着脸看看白辉。白辉看看农场的主管。主管挥挥手,把负责喂马的工人叫来:“弄两匹呆的,跑快的不要!”   参观安排里并没有“两位总统一起骑马”这一项——原来是有的,荣启元把它给勾掉了。原因很简单,他不会骑马。   不是不想学。他小的时候也幻想过纵马高歌的潇洒姿态,。可惜十五岁那年,他终于得偿夙愿的时候,第一次骑到马背上就被甩了下来。结果小腿骨折,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还被荣景笙的妈妈……   荣启元自那以后是谈马色变,不要说骑马,连自行车摩托车之类的交通工具都敬而远之。当议员的时候更曾试图取缔全国的赌马活动,激起民间大片反对声浪。   他看着工人一路朝马房小跑过去,头皮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麻。   这时候白辉凑近他的耳朵:“先生,我们有备用的应急方案。”   荣启元:“说。”   “天气太热,您中暑晕倒。”   “中暑……”   荣启元抬头。清晨的树梢上挂着一轮灿烂却不灼热的太阳,它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使人中暑的。瞬间否决。何况在荣启元的字典里,绝对没有“临阵退缩”这四个字的位置。把西里尔哄开心了,接下来说不定还有多少利国利民的大项目。   荣启元心一横,决定舍命陪君子骑马。   他们趁等工人去牵马的功夫到管理处换了骑马的服装,戴上了头盔,拿上了马鞭——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没多久牵着两匹看起来很呆很傻很天真的马过来,西里尔迎面上去,选中了一匹头上有一小撮白毛的枣红马,非常亲热地拍了拍它的脑袋:“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   工人汗颜:“首相先生,我们没有给牲、咳咳,动物取名的风俗……”   “那我叫你草莓好了,亲爱的草莓,我知道你一定跑得很快!”   农场主管和工人:“……”   荣启元没别的选择了,只能接过工人手里的剩下的唯一一根缰绳。那是一匹毛色纯黑的马。荣启元鼓起勇气,学着西里尔的样子讨好地拍拍马的额头:“嗨……”   黑马朝他喷了口气。荣启元总觉得那匹马的眼神带着点鄙视的味道。   西里尔没有急着上马,而是牵着“草莓”对着镜头摆姿势。记者们拍得兴起,又请荣启元过去和他合影。于是清晨阳光树林牧场的背景下,两总统和两匹马又秒杀了无数胶卷。西里尔终于和草莓亲热够了,非常潇洒地一翻身骑了上去,又向荣启元招手:“嘿!咱们出发了!今早我要跑个痛快!”   牵马的工人看荣启元面有难色,小声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荣启元摇摇头,硬着头皮,巍巍颤颤地爬上了马背。谢天谢地,他这辈子虽然只爬过一次,但是他好歹记住了怎么上去。工人一看他就知道是骑不惯马的,在他爬上去的时候一直牢牢牵着马的缰绳。谁知西里尔说:“别着样,放开它,马儿都不喜欢被抓着的,对不对啊草莓?”   “草莓”很配合地喷了口气。   白辉没命地给记者们丢眼色:不要拍我们总统,不要拍我们总统……   没人理他,周围按下快门的声音依旧响得无比密集。   荣启元用力点点头,工人小心地松开了手。荣启元向记者们艰难地笑:“真有意思,呵呵……”   西里尔拉着缰绳靠过来:“来来来,我们合个影。”荣启元虽然尽了最大的力量使自己的笑容不要太难看,然而从白辉的表情他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努力成果不大。   又一阵闪电般的闪光灯亮过之后,西里尔向荣启元激动地喊:“耶!出发!”说着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马肚子,于是“草莓”也不紧不慢地跑了出去。荣启元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后的,所以他也有模有样地,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   黑马仰起脖子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子弹一样飞奔了出去!   荣启元简直要晕过去了。   农场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西里尔也不见了,全世界都不见了——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而黑马偶尔的一声鸣叫。他努力地看着前面,用力地拉着缰绳试图想要控制住狂奔的马儿,然而他越用力地拉,马儿就跑得越快。   忽然间,头重脚轻,天翻地覆。   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天地已经停止了旋转。他发觉自己正坐在一堆软软的东西上,而黑马就在他面前悠闲地吃草。   草……   对了,他正在上面坐着的,是一大堆牧草。   看来黑马老兄今早是没吃早餐,所以一看到一大堆草料,就不客气地甩下客人先用饭了。   荣启元哭笑不得。试试动了一下手脚和脖子,还好都没有剧痛的感觉。他松一口气,没有受伤。   特工们大步飞跑过来的时候,荣启元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他小心地走下草堆,朝他们挥手:“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没事……呃,流了点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一阵剧痛。手大概是被草叶子割破了,上面划了几道深深的口子,血珠不停地从里面渗出来。他开始回想自己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记得自己忽然莫名其妙地走神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农场主管、工人们还有记者们紧随特工而来。农场全体人员都脸色惨白;主管指挥旁边的人找药的找药,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刚才选马的工人——务必使自己看起来很忙。然而总统的班子根本就没空责备他们,特工们非常麻利地把荣启元扶到安全的空地上。白辉一边过来一边恶狠狠地瞪记者们。他们看了一阵,乖乖地没有拍照。   这时西里尔已经绕了一圈回来了,他飞身下马,冲上去抓住荣启元的手:“欧!我的老天啊!怎么会受伤的?!”   荣启元尴尬地笑笑:“没事,我没事——”   “欧!”西里尔难过极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贸然提议骑马的……怎么样?你觉得哪里疼得厉害吗?”荣启元安慰他:“没事,真的没事,只是有一点点擦伤……”   西里尔同情地拍他的肩膀:“欧!荣!我怎么可以忘了你是个初学者呢?要知道当年我刚刚学骑马的时候曾经摔得骨折……但愿你真的没事,老天保佑……”   荣启元:“……”   虽然荣启元只是手上被割了几个口子,但是特工们一下子把安全防备提了几个等级,就怕这个看似的意外事件背后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后面安排的几个项目都取消了。农场的医生给荣启元包扎好伤口之后,他们直接回到主建筑里吃农场专门准备的“营养午餐”,其实也就是农场自产的奶酪甜点牛羊肉之类的东西。   荣启元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勉强挑着盘子边角的作料放进嘴里做咀嚼状。别人只当他是因为刚才的意外没有胃口,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曾是医生,非常懂得保养自己的身体,即使最忙最累的时候也强迫会自己按时吃饭和休息。现在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仿佛悬着什么,始终都放不下。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这一顿味同嚼蜡的饭吃了很久。因为西里尔的胃口很好,荣启元不得不一直陪他坐着,一边看他吃,一边听他说从前农场的趣事,还得一直保持着兴致盎然的表情。好容易挨到了尾声,西里尔掏出手帕擦嘴:“真是太幸福了……咦?他们在吵什么?”   荣启元猛然回头,目光穿过窗户,就看到有辆车长驱直入地开过牧场,一眨眼就到了牧场主建筑的前面。   月亮宫的车。荣启元一眼就认出它来了——早上的时候,正是它载着荣景笙去花大考试!   它开过来的速度太快,在屋前转了个大圈才停了下来,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屋里所有的人都看了出去。车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在场的记者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天啊——”   荣景笙龙卷风似的从车上下来,揪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特工问:“我爸呢?”   他问得很大声,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记者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都一窝蜂冲了出去想要拍照。他们出到外面才发觉已经有人抢先了一步——   原来荣启元在看到那一辆车的第一眼,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要是让荣景笙和西里尔碰上面,他没准会把西里尔怎么样。荣启元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一把把荣景笙推回了车里,然后“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车内。   荣景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荣启元。还没来得及下车的两个特工对望一眼,乖乖地开门溜了出去。荣景笙透过玻璃车窗看看外面的记者,“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   “马上回去考试!”荣启元不容质疑地下令。   “不考了。学校里全都是骂我的条幅,考上了又有什么意思?”荣景笙话锋一转,忽然怒目圆瞪:“谁让你骑马的?你的腿摔一次还不够啊?还是你皮痒了?!”   荣启元顿时七窍生烟:“你——有你这样和爸爸说话的吗?!”   荣景笙继续瞪他:“我就这么说!你也不看看你细胳膊细腿的,还骑马呢,骑只猫还差不多——”荣启元被他劈头一阵骂,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荣景笙伸左手抓住他右手:“我瞧瞧伤得怎么样了。”荣启元用力抽回手:“不用你瞧!”   荣景笙斜眼:“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荣启元加大声音:“哟!说得好像你照顾了我多少天似的!”说着又赶紧打住,就怕外面的记者听到,又是一条好新闻。荣景笙居然老实了,讪讪地说:“以前是没机会,你把我到处送,我怎么照顾你?算了,我也不读什么破书了,反正不是那块料——我就跟着你混吧——”   荣启元:“……”   荣景笙说着又抓住了他受伤的手,“听说割得挺深的,这几天不能碰水了吧?”看荣启元满脸不痛快,又非常豪爽地说:“别怕,我给你洗澡!”      第30章 谈判!步步为营!      荣景笙一拍胸脯:“别怕!我给你洗澡!”   荣启元忍无可忍,伸手在他脑门拍了一下:“不用!我自己会找工人装个吊环!”   夜间,月亮宫,总统的浴室。   荣启元崇尚效率,做事追求最节约时间的方法,吃饭恨不得能一口吞,连洗澡也是站着匆匆淋浴。所以工人给他装上的吊环也比给荣景笙的装的高了很多——比他的肩膀还高一些。不过细心的工人还给他装了个小小的电动装置,使吊环可以上下移动,好让他偶尔想要躺在浴缸里泡个澡的时候,也可以把受伤的手吊起来。   现在荣启元就把手吊在电动的吊环上冲澡,冲得无比地……别扭。   虽然还不至于到后悔的程度,但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上次给荣景笙洗澡的时候他那个惬意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有个人给他擦背也不错……特别是,非常地艰难地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着澡巾擦背上的泡沫和水的时候。   但是再一想到今天荣景笙说“我给你洗澡”的兴奋样的时候,他又有点退缩了。   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荣景笙只是对他表示幸灾乐祸,但是后来仔细一观察,又觉得不对。   荣景笙似乎……是真的很想给他洗澡,就连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都在问他:“爸爸,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沐浴露?”   荣启元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他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张口就说:“杏仁。怎么了?”   荣景笙低头啃猪蹄:“没什么。”他的右手还没全好,郑太太锲而不舍地每天叫厨房炖猪蹄。吃了一个多月,荣启元和景筠景筌都闻而远之,亏了他居然还能吃得津津有味。   然后荣启元才想起来了“洗澡”的事。他立刻发表严正声明:“我洗澡的时候绝对不能有人在旁边!”   景筠和景筌并不知道荣景笙的“承诺”,异口同声担忧地问:“爸爸,有人偷看你洗澡?”   荣启元没好气:“没有!”   虽然荣景笙从此就没再提这件事了,他一想到荣景笙那个时候的眼神,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安慰自己说,荣景笙只是急于表现对他的关心,所以才会这样积极的。再说了,他一个“老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洗完了澡,套上睡衣,再按铃请护士给他的手上换了绷带——虽然胳膊吊了起来,但绷带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水汽洇湿了。做完这些时候还早,他决定去找荣景笙谈谈。   推门进去,荣景笙竟然还没洗澡,就光着上身单手在会客室的地板上练俯卧撑。荣启元一看吓一条:“你干什么呢?”   他大概已经练了很久了,全身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听到声音最后撑了一下就跳起来,喘着气说:“锻炼身体呀。右边手吊着,不方便跑步。”荣启元点点头,自己走去浴室拿出他的浴巾来,扔过去:“先把汗擦干。最少等二十分钟再洗澡,不然会感冒的。”   荣景笙粲然笑笑:“好。”   荣启元觉得,荣景笙大概真的是不会掩饰自己,有什么情绪都要百分之一百地表现出来,否则就会像高压锅被堵住了气阀——结果只有爆炸。就好像现在,他明明白白地把喜悦写在眼里,那目光甚至还有点灼热的感觉。   荣启元本能地想要躲闪。   然而荣景笙转了过去背对着他,把浴巾扔到头上擦汗。   荣启元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荣景笙平时没什么人关心,现在有人对他好,他高兴点也是正常的。   他很平静地说:“我今天打电话问过,花都大学的特别预科的录取标准是——五门科目的平均分能拿到及格以上就可以入学。就是说,如果你后面三科都能考满分,你就还有机会。”   荣景笙回头,在浴巾下眯起眼睛:“要拿满分,除非你能让改卷的老师不看试卷,就直接给我写上一百。”   荣启元叹气:“不可能。但是……你真的不想再试试了吗?”   荣景笙反问他:“爸爸,大学学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荣启元低头想了一下:“根据教育部的统计,沙罗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口数量在一九七五年将达到适龄人口的百分之十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跟你说数字你也不懂,总之就是你没有学历就没有机会找个体面些的工作。我只是,很单纯地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过得顺利一些。”   荣景笙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荣启元觉得自己说得似乎有点太严肃了。于是尴尬地笑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   “爸爸,这个不用你担心。我只知道,我以后一定会——非常地不顺利。我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荣启元觉得他的话里有种绝望的悲哀。   仿佛是在追逐什么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但是谈话还是要继续下去的。荣启元走到他的书桌边,随手翻动他昨天晚上还在挑灯夜读的书本。   “你要知道,我最多只能干八年,八年之后就不能再担任任何公职了。到时候我什么都不是,而你,景筠,景筌,你们都得靠自己的两手去谋生。我不希望到时候,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们上好学校的原因。”   荣景笙扁着嘴,仿佛早已听腻了他的这些论调。   荣启元硬着头皮说下去:“好的学校意味着什么呢?不但有好的老师教你们最前沿的学识,更重要的,你能结识许多同学,他们将对你终生有益。”   荣景笙哼一声:“结识许多想唐沁那样的同学,大家表面上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背地里拉帮结伙,给别人来阴的,就看谁的脸皮最厚,谁的心最黑,谁就是大王。终生有益?那是说以后就和这些人混了,今天你给我点好处,明天我方便了就还回来,这样?”   荣启元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有点应付不过来了:“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沙罗最好的大学在你眼里就这样一钱不值?你一天学都没上过,有什么资格这样污蔑别人?”   荣景笙抱歉地挠头:“哦,我忘了那也是你的母校……”   荣启元:“……”   “我是没上过花都大学,不过我在你所谓的那些顶尖的贵族学校呆的日子也不短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大概都差不多吧?对了,我可没有把花都大学说得一钱不值,只是觉得,那些为了以后混个好官位结识一群狐朋狗友才想要上花大的人,他们才真是侮辱了花大,他们才真的不配上花大。虚伪的家伙,我懒得和这些人混。”   “你……”   荣启元简直瞠目结舌。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他想要让荣景笙做的事正是荣景笙最不耻的,他想要让荣景笙与之结交的人是荣景笙最看不起的。难怪,荣景笙会在去打篮球的时候对那些名流少爷们大打出手……   荣启元觉得自己必须换个思路和荣景笙沟通了。否则前面只有死路一条。   荣启元没别的长处,最大的长处就是会变通。   “那么……就这样吧,既然你不喜欢就算了。你先把胳膊养好,我们再想你前途的事。”   荣景笙突然说:“我想好了。上大学顶屁用,现在多少大学生是拿着文凭的废物啊?我还不如跟你混。你把你会的都教给我。你这么厉害,总统都给你当上了,我学个一两手,吃饱饭总没问题吧?”   荣启元木然地眨眨眼:“可是跟着我,你就得和那些你最讨厌的虚伪的家伙们打交道了。你受得了?”   “我不觉得你身边的人虚伪啊,啊,除了那个白辉。啊,还有,除了那个鲁女士——”   荣启元面无表情地问:“是不是还有我?”   荣景笙嘿嘿笑:“你是很虚伪啊,对着谁都能笑得像见了妈。以前还怎么惹都不生气,我就不信你真的不生气。”   荣启元倒真的笑了。   荣景笙靠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最近你变好多了。知道会生气打人了,笑得也没那么假了……你看啊,那个谁不是批评你没有提高国民就业率嘛。解决了我一个,就业率至少能上升零点零零零零零……一个点吧?”   荣启元缓缓地抽下他的胳膊,走到窗边去透气。   荣景笙比他高大得多,刚才那个姿势令他感觉到了十足的压迫。   吹着夜风,他的头脑也清醒了些。他非常认真地,把荣景笙刚才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然后又开始考虑让荣景笙进入总统府班子的可能性。   确实是不好安排。现在的每一个位置上都有了最合适的人。直接替换是绝对不行的,除非再找一个工作很紧张的部门,可以加一个人进去。   现在工作最吃紧的新闻办公室……   否决。除非他想看鲁娜和荣景笙掀翻月亮宫。   想来想去,只有一途能走。   “我不能假公济私,给别人留下话柄。”荣启元回头郑重地说,荣景笙脸上期待的表情僵滞了片刻。   “所以,我只能以私人的名义雇佣你,你给我做事,我私人发你薪水。薪水发多少,什么时候发由我定。”   荣景笙的表情再变。荣启元突然觉得,逗他是一件很好玩的事。看他的表情变来变去,简直可以用来消除疲劳,缓解紧张的神经。   “真……真的?你答应了?”   荣启元看他一副要跳起来欢呼的样子,连忙“嘘”了一下,“别吵别吵,景筠景筌都睡了呢。”   “那就是真的了?”荣景笙不满他打太极,继续追着问。   “因为我是以私人的名义雇你,你也只能当我的私人助理了。”   “真的?”   “我不会骗人。”   片刻之后。   荣启元有些担心地问:“景笙?景笙?你怎么了?”   荣景笙卷着浴巾从沙发下滚出来,在地毯上团成一团,笑得浑身都抽搐了。   荣启元:“你至于么……”   他实在受不了荣景笙那个耍无赖的泼皮相,自己关门出去了。   临走回头说:“在办公室的第一条规定,不能在地上打滚。”      第31章 万事开头乱糟糟      明媚的晨光下,月亮宫平凡的一天开始了。   荣景笙、荣景筠和景筌在餐桌边站着,等荣启元在主座坐下了,才各自入座。荣启元拿起勺子,开动之前说:“今天有两件事要宣布。”   景筠和景筌望向他,荣景笙伸出一只光溜溜的右臂来向大家炫耀。荣启元斜眼看他,示意他冷静点:“第一件,是景笙的手臂已经愈合,以后可以不用夹着那个夹板了。大家恭喜景笙恢复健康!”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荣景笙像被困了许久终于重获自由的猛兽似的。他对荣启元警告的目光视而不见,捋起衣袖屈起手臂作个了展示肌肉的动作,“哼哼,哥哥又能打人了!哥哥左手能一拳把人打飞!右手能喀嚓拧断你们的脖子!”   景筠和景筌倒真给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荣启元提醒他:“下一次再出事,我一分钱的律师费都不会给你出。”   荣景笙悻悻地收回手臂。   “衣领和衣袖的扣子都要扣好。吃完早餐上去打条领带。”   景筠小声问:“哥哥要出去约会吗?”   荣启元咳嗽一声:“这就是我今天要宣布的第二件事,从今天开始,景笙就是我的私人助理,协助我工作。”   荣景笙得意洋洋地大声鼓掌。   “谢谢,谢谢各位!”   景筠和景筌完全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哥哥今天不是还要去考试吗?”   荣景笙潇洒地一挥手:“哥哥不考了。不欢迎咱的地方咱不去。”   荣启元打断他:“我答应你让你工作只是暂时的,书还得接着读。花都有名的大学有十几所,你不喜欢花大,可以考别的。”   荣景笙低下头,额头几乎抵到了盘子里:“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是你老板,我说了算。”   荣景笙发出一声类似小狗被踩到尾巴的悲鸣。   荣启元笑笑,“只要你能考上随便哪一所大学,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夜里他想了很久,觉得让荣景笙跟着自己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让他继续读书。   荣景笙抬头:“真的?”不等荣启元回答就敲自己的脑袋:“你不骗人,我记住了,以后我不会再问你这两个字。”   景筠和景筌都很茫然:“什么约定?出去旅行吗?”   荣景笙正要说话,荣启元抬手止住他。两人相视一笑,开始早餐。   今天送报纸的托盘里多了十几封给荣景笙的信,都是加急送来的。荣启元拿了报纸,荣景笙就一边听一边拆信。景筠和景筌好奇地探过头去,荣景笙满脸疑惑地说:“怎么都是招生简章……”   荣启元停止读报,“给我看看。”   接过去一看,得花都能说得上名字的大学都寄了招生简章来了——除了花大。昨晚看到晚报的时候他就吓了一跳——荣景笙昨天没出现在考场的新闻和他坠马的新闻报道量居然差不多。没想到各大学校的动作居然这么快。看看简章的邮戳,都是今天一大早发的。   荣启元感慨万千:“两年前你死活不愿意考,我到处托人想给你找个门路,人家都不肯松口。可是你看,等你真的想考了,哪家不是敞开大门欢迎你?可见世上的机会,都是要自己伸手去争的。”   荣景笙笑笑,从信堆里翻出一封:“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咦?函授班?”   荣启元白他一眼:“扔掉!”   荣景笙悻悻地把它丢到一边。   “你今晚有时间再慢慢看吧。有些大学的入学考试在秋季,你现在准备还来得及。”荣启元说完又教训景筠和景筌:“你们要吸取哥哥的教训,努力升学!”   月亮宫实习生的第一课,是鞠躬问好。   吃过早餐,荣启元带荣景笙上楼,亲自动手给他打领带。“你记好步骤,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荣景笙为难:“可是你在我对面打,我看不懂……”   荣启元叹口气,拆开打了一半的领带,转到他后面去,前心贴后背地给他打。荣景笙身材比他高大许多,不得不稍稍屈下膝盖。荣启元还是看不到前面,只能叫他对着镜子好看清动作。荣景笙看到镜中的两个人,高兴得一个劲地挤眉弄眼。荣启元拍他脑门:“老实点!”   荣景笙吐吐舌头,老实了。   荣启元最后给他理整齐了,“记住了吗?这是最简单的了。”荣景笙好奇地问:“你知道很多打法?”荣启元想了想,“不多,七八种吧。”荣景笙咋舌。   父子俩一起从侧面的过道走进翼楼去,然后直接下去荣启元的办公室。荣景笙在家难得穿得那样整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浑身都不对劲。每走一步就要动几下胳膊肩膀。荣启元教训他:“站要有站相,走路要有走路的样,别像个猴子动来动去的!”   荣景笙耸耸肩膀:“哦。”荣启元简直不可思议:“你在军队都是怎么过的?难道这件衬衫比军服还紧吗?”   荣景笙辩解:“我在家这段时间都不穿嘛……一下子习惯不过来。”   荣启元点点头:“还有,在别人面前要注意举止,不准当着别人的面挠痒痒,不准挠头抓腮,不准吐舌头,不准抠鼻孔抠脚丫,鞋子和衣服必须保持整齐干净,脏了要马上换……顾小姐早!”   说完这一大段话的时候他们正好下到一楼,荣启元看到秘书处的顾月正抱着一堆文件过来,抢先打招呼。   顾月招呼:“先生,景笙,早。咦,景笙要出去约会吗?”   荣启元笑笑:“待会你叫白辉通知大家,从今早开始景笙在我的办公室实习,做我的私人助手。大家看到他有做不对做不好的地方请务必纠正,我感激不尽!景笙——”   荣景笙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叫人:“顾小姐早。”   荣启元推门进了办公室,白辉正在里面收拾昨晚没收好的文件。荣启元说:“我正要找你。我的右手这几天不太方便,就让景笙过来帮忙。”把跟顾月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放下吧,让他收拾。”   白辉吐口气,满脸释然状:“先生,我衷心期盼您多找些实习生来!”荣启元拍他肩膀:“如果你的预算能负担得起,请多少个都没问题。”   荣景笙突然很大声地咳嗽一声:“嗯咳——爸——总统先生,这些要怎么放?”   荣启元点点头,白辉过去教他:“很简单,你看,每一份文件的右上角都写着编号,下面有先生签过的意见。你看先生如果有说发到哪个部门,就送过去——或者叫他们过来拿也行。如果先生没有写意见就留在那个夹子里,”说着指了指桌上一个文件夹,“还有些只是给先生看不用发还的,先生看过以后就归档到后面的资料室,按照文件右上角的编号归档。”   荣景笙愣愣地点头:“呃……像这个……是要发出去的吗?”   白辉扫一眼,“是的。”   “但是……这个字是什么?写得这么……呃……”   白辉和顾月:“咳咳……”   荣启元时间紧的时候,签文件的笔迹龙飞凤舞。就是白辉他们有时也分辨不清他究竟写了什么。白辉无奈地瞥一眼荣启元,说:“你多看看先生的手稿就能看懂了。”   荣启元低头不语。荣景笙转身把文件丢到他前面:“喂,第二行第三个字是什么?”   白辉和顾月当场石化。在这个办公室里荣启元永远都是最高的权威——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荣启元看看,“哦,‘准备’的‘备’,以备。”   白辉和顾月再次石化。   荣景笙还追着不放:“我说你把字写整齐点会死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别人看错了你的字,误会了你的意思,那还了得?”   荣启元深吸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抬头示意已经变成石头人的白辉和顾月,“你们先去准备例会吧。”   荣景笙追问:“什么例会?”   荣启元耐心解释:“内阁每个周一和周四的早上都要开一次例会,今天正好是周四。你只是我的私人助理,不用跟我去开会。”   白辉和顾月眨着眼睛出去,关门。   白辉:“圣主啊。”   顾月:“圣主啊。”   两人感慨完毕,拖着僵直的身体向会议室走去。荣景笙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疑惑地问:“爸爸,他们信教?”   荣启元摇头:“没听说过。”   荣景笙花了半天的功夫才把文件分类放好。荣启元坐在桌后,食指敲着桌子看他今天的行程。荣景笙忽然说:“对了,你以后别这样。”荣启元压下怒火:“又怎么了?”   荣景笙走过去,抓起他的手指在手里握了一下,才说:“我发现你想事情的时候喜欢敲桌子。”荣启元当即明白:“这样谈判的时候很容易被别人抓住弱点。好的,谢谢提醒。以后跟我说话之前,记得先说‘先生’。”   荣景笙当即站直身躯:“是,先生!”   荣启元噗地笑出来:“好了。”   这时内线电话响起,顾月说内阁成员到齐,可以开会了。荣启元放下电话,“你跟我过去吧,介绍你认识一下所有的内阁成员。”   荣景笙伸个懒腰:“哦,我好像认识一个。”      第32章 实习生的一天      月亮宫的主会议室在翼楼二楼的尽头。会议室不大,原来王宫的棋牌室。它唯一的好处是三面都是高高的玻璃帷幕。第一位总统住进来以后,看上它光线十足,就把牌桌换了张大桌子,改成了会议室——椅子却还是当年的王室成员们坐着打牌的那些椅子。   荣启元带着荣景笙进去,进门前嘱咐:“你不用说话,什么都不用做。会议记录顾小姐会负责,你只要听就行。”   荣景笙脚拖在地上,打个呵欠:“你要开多久?不如我回去睡一觉。”   荣启元瞪他一眼,他乖乖地跟转身,低头:“是,先生。”荣启元这才大步跨进门去。   桌边早已坐满了人。他们看到荣启元进去,齐齐站了起来。荣景笙狐疑地扫他们一眼,小声嘀咕:“怎么见你也像见老师似的……”   内阁部长们看到荣景笙,倒不觉得有多意外。因为白辉刚刚说了荣景笙到总统办公室“帮忙”的事,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荣启元会带他来开会。   荣启元很随意地打招呼:“各位早。请坐。”   众人坐下,白辉却还站着,向荣启元询问地看了一眼。荣启元点点头,他便开口说:“先生们,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总统先生的私人助理,今天开始负责处理先生的私人事务。”说着自己牵头鼓掌。内阁部长们也都鼓起掌来。荣启元见荣景笙还愣在那里,在桌下着实狠狠踩了他一脚。荣景笙痛得几乎叫出声来,才向在座各位微鞠了一躬:“各位先生早。”   白辉这才向荣景笙说:“景笙,来,我也先介绍在座各位给你认识吧。这位是副总统辛纳,这位是国防部长李文杰先生,这位是教育部长……”   荣景笙一一答应,向那一个个陌生人点头招呼。白辉介绍了一轮,他的目光停在了交通部长唐俊贤脸上。那眼神仿佛是在围观一个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裸奔的人。鄙视,轻蔑,憎恶,不一而足。   大家面面相觑,荣启远的脸色慢慢地变得阴沉下来。   “那个人,妈妈和他爸爸搞过呢。他们在我和妈妈睡觉的阁楼里搞。有时候他突然半夜上来,妈妈就把我赶去逛公园。”他记得荣景笙曾经这么说。从前他可以刻意地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他自问能分得清楚。但是现在他觉得很无奈。   荣景笙,大概是非常不高兴见到这个人的,所以刚才才会在门口提出要“回去睡觉。”   唐俊贤当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满脸的坦然,丝毫没有尴尬的神色。荣启元知道,唐俊贤有这个自信——自己不会因为这件“无伤大雅”把他踢出内阁。   会议室的空气诡异地凝固起来。荣景笙盯着唐俊贤,荣启元的目光在荣景笙和唐俊贤的脸上来回移动,唐俊贤则坦坦荡荡地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景笙,你刚才不是在煮咖啡吗?下去看看。”   荣启元说完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觉得喉咙有点干得发疼。   荣景笙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他走开的时候脚下踢到了一把椅子,那细脚伶仃的椅子险些翻到在地。白辉赶过去扶住,荣景笙却大步流星走了。他还记恨着白辉介绍他的时候,着重强调说了两次“私人”,仿佛要刻意将他和总统班子区分开来。   荣启元等他出去了,缓缓站起:“启元家教不严,请各位见谅。”   他们当然纷纷地说没事。会议如常进行。去“看咖啡”的荣景笙当然也没有再回来。   这个小插曲就这样被大家“遗忘”了。   一个半小时之后,荣启元回到办公室,就见荣景笙坐在给客人准备的沙发上,正在小心地往咖啡里加糖。   “白辉说你要奶多糖少,我也不知道怎样算多怎样算少,先随便放点,你先喝一口看看,我再调。”   语气冷硬得像个陌生人。抬起头来,捧起咖啡放到荣启元的手中,眼光也是冷的。荣启元接过喝了一口,说:“糖少了。”荣景笙立刻又往里面加了一点糖,小心搅拌:“这样呢?”   荣启元草草闻了一下,说:“就这样吧,其实我口味没那么挑剔的。”荣景笙却固执地要继续给他加糖:“不行。你心情不好,不知多少人要遭殃。”荣启元勉强笑了笑,“你爸爸不是暴君,只是个可怜的民选总统。”他为了挽回气氛,故意在“爸爸”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荣景笙的怒气登时被引出来:“先生!你还记得你是我爸爸!”   荣启元刚才开会的时候就心情不好,这下也有些火大了。他习惯性地握起手想要插进裤袋,才猛然发觉右手还被包得像一只馒头似的,根本插不进去。他尴尬地把手放回桌上,“行了。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   这时白辉来敲门:“先生,肖部长说您要见的几位专家都到了。他们已经准备好报告最新的石油勘探成果。”荣启元嗯一声,“就去。你,”说着示意荣景笙,“收拾一下里面的资料室。资料盒上面积了灰尘的就擦一擦。”   说完和白辉一起走了。荣景笙被撇在那里,对着剩下的大半杯咖啡生闷气。他极烦躁地在那里又坐了十几分钟——平均每隔十几秒就抬头看一眼外面的走廊,可惜外面人来人往,就是没有荣启元的身影。   他赌气地一口喝光了剩下的咖啡,又踢了茶几一脚,进去资料室开始动手收拾打扫。他本来以为资料室就是个放文件的小地方,进去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那资料室竟然和二楼的图书馆不相上下,密密麻麻的架子上放满了历届总统看过又存档的一般资料——需要加密的文件,自然会交安全部门去处理。那些资料都按年份排好了,早些时候的直接用细绳捆着,再过一二十年才有了纸袋,到了五十年代才用上现在用的纸盒。荣景笙直走到最里面去,空气中的粉尘刺激得他用力打了几个喷嚏。   手在纸堆上摸了一把,果然摸下来一手的灰尘。他皱了皱眉头,想出去找抹布。走到门口却愣住了。   鲁娜倚在门框上,不痛不痒地打招呼:“嗨。”   荣景笙还记着荣启元的告诫,当即站直,郑重地招呼:“鲁女士好。”   鲁娜点点头,从他身边过去。“你忙你的,我来找点东西。”荣景笙转进去拦住她:“要帮忙吗?”鲁娜微微诧异,然而点头:“昨天工业部送的今年的产量统计。”荣景笙记得自己刚刚把它装了进去,立刻就翻出来了。   鲁娜在借用资料的登记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颔首微笑:“谢谢。”   荣景笙摊手:“不客气。”   鲁娜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笑了:“你的领带是先生给打的?”荣景笙瞪大眼睛:“这都能看出来?!”鲁娜食指放在嘴唇上,“嘘,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先生不许别人伺候穿衣服,他自己打领带的时候,会往左边歪一点点。记者们这些年很关心他的私生活,上照片的时候都会先观察他的领带——有几次他生病,是郑太太给他打的,非常端正,结果报社都炸锅了——”   鲁娜说着自己就笑了。荣景笙跟着笑起来:“你比我想的八卦。”   两人算是冰释前嫌。   鲁娜挥挥手中的报告:“谢谢,我看完了就还回来。”荣景笙叫住她:“鲁女士,有空的时候……能不能过来喝杯茶?我想听您说说——我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鲁娜扁起嘴唇摇头:“在背后说别人闲话是不对的。”   荣景笙有些着急:“不是闲话!我只是想——想多了解他一点——您知道的,就算他一整天都在这里,我能见他,能和他说话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鲁娜愣住。她黯然低头:“我每天只能见我的孩子们15分钟。好吧,等我有时间。”   荣景笙感激地开门送她,然后回去继续收拾资料室。   中午的时候荣启元没有回来。行程上写着“与乔尔登大使用餐”。荣景笙和办公室的人一起吃厨房送来的工作餐。整个办公室一到休息时间便热闹起来,年轻些的人端着盘子到处走,你吃我一块肉,我抢你一根青菜,仿佛一家的兄弟姐妹。荣景笙自己窝在荣启元的座位旁边吃了,只觉得自己和他们隔着一个世界。   下午,荣启元还是没有回来。   晚上,荣启元还是没有回来。   荣景笙把最后一个擦干净的纸盒放回架上。他赶在一天完工,怕的就是荣启元明天又拿这活儿敷衍他。临走白辉过来指点他:“门窗要关好,电器的电源要拔掉,灯要关掉。”他问白辉:“你不和——先生去参加跨海大桥通车典礼?”   白辉笑:“我通常不去那些活动的。”   荣景笙越发地失望了。白辉不去,意味着他也没什么去的机会。   荣启元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跨海大桥的通车典礼之后还有个慈善酒会,他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拖着疲倦的身躯走上三楼,特工走在前面:“小荣先生,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荣景笙蜷缩在他门口的小沙发椅里,猛地跳起来:“回来了?”   荣启元答应一声。特工进去例行检查,他们就这样无声地互望着。荣景笙的眼睛里有些红红的血丝。荣启元有些责怪地说:“我这一周的行程都在桌上。”   ——你明知道我今晚会晚回来,为什么还要这样等我?   “所以我要呆在这里,才能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荣景笙在门口赖得理所当然。   “我累了。你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特工检查完出来,荣启元示意他下楼。荣景笙一个闪身抢先进门去,伸手拦在门口:“我只问你一句话,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用的人比较重要?”他两眼发红,“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第33章 美好的夜啊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荣景笙两眼发红地控诉。   荣启元愣住:“你……你胡说什么?我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这是你说了算的吗?”   荣景笙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明知道他欺负我!你明知道我不想见他!你还让我去开会!”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有间房门开了。景筠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爸爸还没睡吗?咦,哥哥?”荣景笙放下拦着荣启元的手。荣启元回头去哄景筠:“没事,我就睡了。你早点睡。”景筠不满地瞟一眼荣景笙,转身回去了。荣启元想了想,又往荣景筌房里去看了看。景筌早睡得死沉,还好没有醒过来。   出来却见荣景笙还拦在那里,挥手叫他:“你,进来再说话。”   荣景笙憋着一口气进去,甩上门,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脸却扭向了窗外。   荣启元走到他身边坐下,“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不高兴?”   荣景笙没好气:“你才知道?!”   荣启元哼笑着不说话。   其实他是早就知道了的。荣景笙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所以在荣景笙说“有认识的人”的时候就明白了。他当然也知道荣景笙非常地不情愿去开会,不愿意见到唐俊贤。但是,他还是叫荣景笙去了,而且几乎是强迫式的。   “你说过要跟我混,还说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你。这就是我要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怎么和你不喜欢的人相处,甚至,是怎么和你的敌人相处。这个世界不是一个人能主宰得了的,今天想必你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的运转是靠无数的人来维系的,而我不过是一个协调的人。我要做的事就是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刚才你问我,是不是有用的人对我比较重要?如果只是说公事,那么你就说对了。”   荣景笙黯然低头:“你是故意的……你真狠。”   荣启元不管他,自顾说下去:“但是看私事,你,还有景筠景筌他们,永远都是我最在乎的人。”说完又像怕荣景笙不相信似的,着重加了一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荣景笙喃喃说:“你骗人。你哄我的。我怎么这么蠢,会相信你说的话——报纸上说得对,所谓政治家,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当着我的面当然说在乎我,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你——”   “住口!”   荣启元“霍”地站起来,“你可以出去了。”   荣景笙反而愣住。   荣启元用颤抖的声音说:“如果,如果你我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如果你连我的话都不信,我们也就没有沟通的必要了。你的工作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你也不要再跟我谈条件了,你愿意上大学,我就找老师辅导你。你不愿意,就烂死在家里吧!我不管你了!”   荣景笙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荣启元指着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说:“你可以挑衅我,可以羞辱我,可以不服从我,你愿意怎么样都行,但是不能怀疑我!”   荣启元吼完这句话,几乎精疲力竭。   他觉得自己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出去。”他转身拉开门,“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刚刚打开的门又被“砰”地一声推上了。荣景笙站在他身后,像一只大狼犬那样扑着抱了上来。   荣启元浑身一僵。本能的反应是想要把那两条圈着他的手臂挣开,然而他毕竟太累,对方抱着他的力气又太紧。他被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要干什么……”他艰难地挣扎。   荣景笙从后面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淌进衣领中。   “爸爸,对不起……”荣景笙哭着说。“我错了,原谅我。”他哭得很伤心,一瞬间仿佛小了十岁。   荣启元停下了挣扎的动作。荣景笙把脑袋蹭在他肩膀上,“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说的……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嗯呜……原谅我……”   荣景笙的态度实在转得太快,荣启元由暴怒变得苦笑不得。就放松了那么一刹那,荣景笙就顺势一压,两人一起跌坐在门后的地毯上。荣启元用力扯开他的手,面对着他:“行了行了。放开,放开我——”   荣景笙哪里肯放手,索性整个人熊抱上来。他肩膀宽厚,荣启元简直是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他怀抱中。两人都只穿着薄薄的衬衫,荣启元能感受到那边的胸腔里,擂鼓似的猛烈的心跳。   “原谅我……”荣景笙还在哭。眼泪把荣启元的衣服都浸湿了。热气喷在脖子里,潮乎乎黏答答。荣启元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抱着自己的不过是个无助的孩童。   “好。”荣启元没别的选择了。他在想如果自己现在说“不”,荣景笙会不会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我原谅你。”荣启元叹气。“你先放开我。”   荣景笙动了一下,却没有松手,反而贴得更紧了。荣启元大为紧张:“喂,你放开我——”荣景笙哀求地说:“你抱我一会儿。”声音满是不安。   荣启元:“……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责怪归责怪,片刻之后,他还是把手绕到荣景笙身后,轻轻地圈了上去。荣景笙的手臂即刻加重了抱着他的力道。他简直怀疑缠着自己的是不是一条热带蟒蛇。   “不听话的臭小子!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荣景笙赖在他身上哼了两声,“对不起。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荣启元哄小狗似的拍了拍他脑袋:“行了我知道了。快放手,回去睡觉。”荣景笙赖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荣启元松一口气,正要爬起来,荣景笙忽然抓住他的手说:“我要做一个对你有用的人。”   荣启元心烦得慌,只想叫他快走,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快去睡觉。”荣景笙郑重其事地说:“我要让你在公在私都离不开我。”   荣启元:“……行。”说着扶着门用力爬了起来,再次开门:“去睡觉!”   这一整夜荣启元都没怎么睡好。夜里下了点雨,风雨声隐约传进耳朵,他总觉得有人在身边叫“爸爸”。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身边明明是没有人的。   所以第二天他整个人都精神不振。   荣景笙倒是精神得很,衣服领带鞋袜都整齐得挑不出毛病来。父子俩下到办公室,遇见的人总要先问一句“先生可有休息好”,再赞一句“景笙今天真精神”。荣景笙也确实比昨天多了点干劲,什么事情吩咐下去都完成得干脆利落,偶尔去别的办公室跑腿,也是走路带风,惹得老少的女性都忍不住探头多看几眼。没事的时候就钻进资料室去,把荣启元看过的资料一份一份地拿出来翻看。   荣启元问他:“你看这个干什么?”   荣景笙一本正经地研究上一年的教育经费预算案:“了解国情。”   荣启元由着他了。   下午荣启元试探地问他:“我要去人民党总部开会,你要不要去?”   荣景笙跳起来:“能带我去的都带我去!”和昨天拖着脚不肯进会议室的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反正这是公事,你带上我不用另外付钱。”   荣启元:“……总之你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绝对不可以像上次在花都大学那样冲动了。否则以后别想再跟我出门。”   荣景笙立刻举手发誓:“没有您的准许,我不和任何人说话,不碰不吃不喝任何东西,也不和任何人接触!”   荣启元点点头:“外面有风,先上去加件外套。”   人民党走亲民路线,总部设在花都闹市中的一座商厦里。李铭哲照例早到,亲自下来接荣启元。一行人带着荣景笙从特别通道悄悄地进去,直接乘电梯到总部。那是部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的观光电梯,荣景笙看着商厦里面人来人往,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荣启元小声说:“我每次上来,也都很想像他们那样,带着全家人一起逛街买东西,走累了就坐下来,一人一杯果汁和一筒冰激凌。”   荣景笙嘟嚷着说:“想来就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铭哲忽然打个响指:“景笙说得对,有什么不可以的?”   荣启元和他对望一眼:“你的意思是……”   李铭哲拍他肩膀:“你不用管了。我去安排。”说着又怒瞪荣景笙一眼,“你!注意点,别再闹事了啊!”   电梯稳稳地停住,事情就这样定了。      第34章 约会!在无数灯泡之下!      “第一家庭周末体验购物”计划一经拍板,月亮宫新闻处便发布了第一家庭出门购物的时间和路线,并欢迎广大市民届时与第一家庭近距离接触。   公告一出,各大报纸犹如狂欢一般开始了新一轮的围攻——毕竟“总统长子打人获释,总统涉嫌妨碍司法公正”的话题已经渐渐炒不下去了。   这天早餐读报的主题自然也都是各家的评论。   “沙罗日报首席记者评论……从表面看,总统此举的主要目的似乎是挽回因荣景笙打人事件而日见低迷的民望。带同荣景笙上街做秀,则是为了改变市民对其固有的恶劣印象。但是大家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件事还有更深层的目的,那就是为了给总统所在的人民党添上一层亲民的光环,以助人民党在中期选举中获得更多选票。”   荣启元读完点评:“他说得挺对的。”   荣景笙和景筠、景筌齐齐斜眼。   荣景笙接着读道:   “‘劳民伤财,妨碍交通。一位当日执勤的交警在接受记者评论的时候说。平时他们,括号,指总统等国家要人,记者注,括号回来,出来的时候就有警车开道,管制交通,已经够麻烦的啦。周末好好呆在家里不行吗?’——原来我们这么不受欢迎……”   荣启元咳嗽一声:“这怎么能一概而论。我是偶尔不受欢迎,你是一直都不受欢迎。”   荣景笙:“……”   “哈哈,这个好玩——哥哥你看,‘你想亲眼见到总统的帅哥长子荣景笙吗?你想和他近距离接触吗?你想得到他的签名吗?你想让他看你一眼吗?来吧,加入《星期八》景笙参观团,我们一起出发!团费只要99元,现在加入,你还能得到如下多重大礼——一件全棉环保的印有景笙头像的T恤,一张由《星期八》特别印制的等身大海报,还有一本《如何追到景笙》大秘笈!快拿起电话,拨打XXXX加入我们吧!’”   景筠还没读完,所有人乐得要趴下了。荣景笙回头向荣启元说:“你看,我也只是偶尔不受欢迎……”   荣景筌当真去拨了那个电话,说了几句之后回来告状:“爸爸,他们搞性别歧视,只收女人!”   荣启元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穿裙子戴假发去试试的。郑太太,请问家里有他能穿的裙子吗?”   郑太太被这气氛感染,笑说:“有,就算是您要穿,也有。”   荣景笙拍桌大笑。   荣启元没有喝止他。难得一家人一起出去玩,所有人都有点高兴坏了。   吃了早餐就上车,直奔购物第一站:花都书城。   按照鲁娜的说法,第一站去书店可以体现总统对学术和教育的重视。给孩子们买几本书,则可以塑造一个既慈爱又对孩子们寄予厚望的父亲的形象。   座车在书店前稳稳地停下,荣启元深吸一口气,下达最后的命令:“要一直笑,对所有人笑!”   荣景笙、景筠和景筌齐声答应:“是!”   车门一打开,父子四人立刻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给团团围住了。最里面是保护他们的七八个特工。特工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把他们和所有人都隔离开来。再往外一层是端着相机扛着摄影机的记者;最外面的才是闻风前来围观的普通市民。   不用说,还有穿着统一的T恤和太阳帽的“景笙参观团”!   三四十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排成几行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在领队的带领下一起高喊:“景笙!我们支持你!景笙!我们爱你!”   荣启元和景筠、景筌尚能保持微笑着走过去,荣景笙却脸红了。荣启元扯一下他的衣袖,“快打招呼!”荣景笙这才朝她们挥挥手,然后按照荣启元的吩咐,笑。   有个女孩子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旁边的女孩子们扶住她,顿时乱成一团。   荣景笙有点慌了:“这……”   景筌小声说:“她们也许是演员。歌星都会找演员装歌迷扮晕倒的。”   荣景笙:“……”   荣启元给特工们使了个眼神。他们点点头,转身往前开道。荣启元立刻就走到了那群女生前面,“大家别慌,先送人去医院。”两名特工很麻利地托起了那个晕倒的女孩子抬出去交给警察。这边剩下的女生们眼看危机解除,又是一阵尖叫——当然喊的全都是荣景笙的名字。   荣景笙有些生气,勉强保持着笑容:“你们的同伴都晕过去了,你们也不关心她?”   荣启元小声叫他:“我们进去吧。”   荣景笙回头朝她们喊:“不顾别人死活的人,我最讨——咳咳,我不喜欢。”   女孩子们愣住。记者拍照的拍照记录的记录。“景笙参观团”的团员们呆了片刻,又一鼓作气冲上来:“景笙——”   要不是周围都有人堵着,荣景笙简直就要夺路狂奔。   从下车的地方到书店的玻璃门口距离不过十几米,走过去却比跋涉千山万水还要艰难。荣启元率先从人堆里挤了出去,又侧身让景筠和景筌过去。回头正要叫荣景笙,却见他苦着脸,正拿着一张大海报签名——正是传说中那张“等身大海报”。   他才签完一个,周围的海报顿时像雪片一样飞了过去,把他淹没了。   荣启元叹气:“我们先进去。”以荣景笙写字的速度,恐怕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把那些海报签完。   走进书店,又纳闷起来——这书店怎么空荡荡的。   原来书店老板前一天得了通知说总统要来买书,生怕人流拥挤挤坏了他的书桌书架还有最宝贝的书,叫人连夜赶工,把横在中间的几排书架全撤了,只留下靠着墙的书架。架上的书也是仔细挑选过之后重新放上去的,杜绝出现少儿不宜之书籍——总统有两个孩子都没成年,看到了不好。   荣启元站在书架前面,看着架上那一排童话、科幻小说、百科知识……只剩下摇头苦笑的份。他随便扫了一眼,向景筠和景筌说:“你们看看想买什么?”   景筠咬着手指,景筌抱着手臂,都不说话。荣启元看到书店经理也在旁边,礼貌地请教:“请问最近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经理殷勤地从架上抽了一本足有五六厘米厚的硬皮精装童话书,“您看,这是我们店里头最适合送给孩子的了。”   荣启元扫一眼书皮,只见是龙飞凤舞的三个烫金大字:《小绿帽》。   “谢谢,请问还有别的吗?”   经理呵呵一笑,又抽了厚厚的一本。   “简装版大不莱顿百科全书,一书在手,囊括宇宙。”   “我要。”荣景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看来是终于把景笙参观团打发走了。荣启元松口气,“好,就送给你。”经理忙把百科全书递了过去,荣景笙却说:“我说的是那本。”   《小绿帽》。   荣景笙接着说:“爸爸晚上睡觉之前给我读几个故事好不好?”   荣启元的眉毛跳了跳:“我不认为你还需要家长哄你睡觉。”景筠和景筌在一旁嗤笑:“爸爸,我们小的时候您可也没有给我们读过故事。”   刹那间,荣启元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脸上。今天是出来“秀”家庭幸福的,却被孩子们当众揭出来他根本就没怎么尽过责任——他觉得异常地尴尬。   “好,好吧。那本书给景笙,你们也自己挑两本。”   景筠和景筌很快选了两本精装童话出来——一本《人鱼王子》,一本《国王与镜》。荣景笙凑近荣启元耳朵旁边,小声说:“你知道吗?那两本书的作者,其实是个色情小说家。”   荣启元假装没听见。   书店经理殷勤地问:“先生您自己需要什么书吗?”   荣启元面无表情地拿了一本《如何与你的孩子沟通》。   购物第一战圆满结束,一家人各自抱着书上了车,直奔下一站——花都商厦。   花都商厦是花都市最大的综合购物广场,吃喝玩乐无所不有,营业时间从早上八点到凌晨两点,号称能满足各界人士全部需求。   当然这也只是“号称”而已。前来带路的经理在回答荣景笙的第一句问话的时候就噎住了。荣景笙问:“你们这里有专为男性服务的男性按摩师吗?”   荣启元一时间没想到“按摩师”乃是性工作者的雅称,反问他:“你的胳膊又疼了?回去我给你按按。”   看到荣景笙忽然笑得嘴都合不上了,经理决定保持沉默。   只有景筠保持了好学多问的习惯,“为什么一定要男的?”   没有人睬他。   花都商厦最大的好处就是“大”,多少人都容得下。所以虽然记者们依旧死死地追在后面,闻风而来的市民也不少,但是行动起来就比在书店方便得多。他们从一楼开始逛。   一楼经营化妆品咖啡店男女鞋童鞋珠宝首饰名表等。荣启元抬头看看指示牌,“我们去看看鞋子。”荣景笙立刻说:“我要一双跑鞋。”景筠和景筌异口同声:“我要一双球鞋!”荣启元一口答应,“都行。”   经过一个甜点档口,荣启元决定请孩子们吃甜筒。他注重养生,在家里决不许吃生冷食物。景筠和景筌难得开荤,握着甜筒都舍不得吃。荣景笙却是两三口就解决掉了,眼巴巴地盯着他们两个慢慢舔。荣启元啼笑皆非,说:“行了别看了。待会儿下来的时候再给你们买。”   荣景笙还在眼巴巴地看。   景筠说:“爸爸要公平。待会儿给哥哥买的时候我们也要!”   荣启元:“……好。”   吃完了甜筒,前面有记者横过来对着他们的正面拍照。荣启元示意特工们不要阻拦,一手抓起了荣景笙的手,另一手抓住了景筌。景筌非常机灵地抓住了景筠,于是记者的镜头前面立刻出现了一家人手拉着手的温馨场景。   立刻就有一群记者拥到前面狂拍。感觉到抓着的手微微挣扎了一下,荣启元侧头看看荣景笙。他似乎很不高兴。   荣启元把手抓牢了一些,笑说:“真希望你们都还是小时候,我可以一口气把三个都抱起来。”荣景笙哼一声,“是么。”   荣启元叹气,“现在抱不动了,只能做做样子。”说着忽然揽住了荣景笙的肩膀,那边左手一捞,把景筠和景筌也抱了过来。   荣景笙大概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动作,脚底踉跄了一下。荣启元小声说:“站好,看镜头。”荣景笙侧脸看了他一眼,把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于是一下子又变成荣启元和荣景笙勾肩搭背地,抱着景筠和景筌。   荣景笙冷笑着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你个虚伪的老男人!”   他是真的在生气。原本以为可以出来好好地玩上一天,没想到一路鸡飞狗跳不说,还发现荣启元真的只是在拿这件事作秀!   荣启元根本就不是在享受和他一起逛街这个过程!   荣启元笑眯眯着看镜头配合拍照。等记者们拍得差不多了,抓着他们继续往前:“这家好像不错,去看看。”   买完了鞋买玩具——景筠看中了一套小火车,景筌要了个变形金刚,荣景笙扛了把高仿真的AK-47。荣启元照例用郑太太给他准备好的零钱付账,一路上还要不停地回答周围人的招呼。上到三楼的时候,荣景笙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难看了。   他们找了间茶座坐下休息。   侍应生殷勤地上了茶,荣景笙黑着脸说:“回家吧。”   荣启元说:“待会儿还要去老街呢。”   景筠和景筌立刻站在同一阵线:“听说老街有很多好吃的!”   荣景笙还是那句话:“回家。”   荣启元纳闷:“你不是早盼着出来玩吗?我们才出来不到半天呢。”   “不想玩了。回家。”听语气简直是在赌气。   荣启元有些生气:“景笙,不可以太任性。”   荣景笙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我肚子疼。想回家。”   景筠和景筌一起抗议:“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荣景笙愤愤地看着荣启元:“好,我自己回去!”当真站了起来,“不用派车送我,我自己会坐公交车。”说着就走开了。荣启元冷冷喊:“站住。”   荣景笙背对着他们站住,“我身上有零钱。”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叹气:“算了。我们回家。”      第35章 大被同眠      在荣景笙坚决地保持了大半天的沉默之后,荣启元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省。反省的结果是他确实做得不对。至少在出去逛街这件事上,他应该对孩子们表现出更大的诚意。   他是个知错能改的人。在发现了错误之后,他愿意用最快的速度去弥补。   洗过澡换过睡衣,他打内线找郑太太:“麻烦您,把孩子们都叫来。”   郑太太:“现在?”   “对,现在,叫他们到我房里来。对了,叫他们带上今天买的书。”他放了电话,坐到床上去,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悠闲。片刻之后外面有人敲门,他喊:“进来!”   最前面的是景筌,然后进来的是景筠——两人都乖乖地抱着今天买的童话书。荣启元探着脑袋看了一阵,却不见荣景笙。   又等了一会儿,他直接打荣景笙房间的电话:“你,过来。”   荣景笙还在赌气:“我睡了。”又闷闷地说:“明天还要工作呢,早点睡。”   荣启元再问:“你过不过来?我给你看看你的手臂。”荣景笙不解:“看我手臂干什么?”荣启元问他:“你今天要找按摩师,不是因为手臂疼吗?”   荣景笙:“……”   电话挂了。荣景笙不到一分钟就出现在门口。原本还带着些期待的神色,进来一看就又拉长了脸。   “你们也在啊。”   刚才郑太太去叫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说荣启元把三个人都叫了,他还以为荣启元是要把自己叫去训一顿。看这场面……怎么看都不像。   荣启元重新在床上坐好,拍拍自己身边:“都过来,坐在我旁边。”景筠和景筌瞪大眼睛:“啊?”荣启元说:“没听到吗?都过来。”他们两个这才慢慢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荣启元每人拉了一把,让他们靠着自己坐好,又抬头命令荣景笙:“还不过来?”   他有心要给孩子们一个亲近的机会。本来以为他们会高兴万分,没想到进了这房间来却拘束得像是到了陌生人家里一样,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荣景笙这才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荣启元看不惯他磨磨蹭蹭的样子,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拖过来。荣景笙一个站不稳,整个人扑倒在他的腿上。   荣启元拍拍他的背,“这就对了。乖乖坐好,爸爸给你们讲故事。”   所有人:“……”   荣景笙挣扎了一下,坐稳,扭头看向窗外。荣启元揽住他的肩膀,又叫景筠和景筌:“给我本书,你们都坐过来,坐近点儿。”景筠把手里的书给他,乖乖地靠到旁边来。景筌却一个猛地扎到荣启元怀里:“我要抱。”   荣启元乐得把他整个都抱在怀里,“好,好,都抱。”看荣景笙还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咳嗽一声,“景笙,这里可没有记者。”荣景笙没好气地说:“对啊,我正奇怪您这是做给谁看呢?装样子给自己看有意思吗?”   荣启元脸色一沉:“你是不相信我?”   荣景笙想起上次因为一句话惹得他暴怒的事来,顿时老实了。顺便得寸进尺地要求:“我也要抱着。”荣启元从善如流,扳过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这样好不好?”   “好。”   “爸爸……”荣景笙蹭在他肩膀上,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以后……”话没说完就被景筠打断,“哥哥,别吵了,让爸爸讲故事!”荣景笙两手一捞,稳稳当当地抱住了荣启元的腰:“好,爸爸讲故事。”   他当真老实不客气地把全身的重量都靠了上去,荣启元勉强支撑着翻开书,酝酿了一小会儿情绪,开始读了起来:“从前有一位国王,他有一面神奇的镜子。国王每天都问镜子,‘镜子啊镜子,这世界上最俊美的男人是谁?’……”   本来是给稚龄孩童读的故事,因为新鲜,居然也给他读得津津有味。唯一不好受的是他的腰——荣景笙和景筌都在他身上压着,挨到读完一个故事,他的腰几乎没被压断。他们却还是一副享受之极的样子,压根就不想起来。   荣启元想,大概,这就是民间所谓的……甜蜜的负担。   拜那位有二十三个孩子的前总统所赐,总统房间的床被改造得非常地大。荣启元给他们读了三四篇童话,大家都有点困了,索性就地躺下来。荣启元还未试过这样和他们睡觉,索性抱着荣景笙和景筌就躺下了:“景筠你把书收一收,今晚我们就这么睡吧。”   景筠非常利索地一脚把书都踢到床下,直扑上来:“我也要爸爸抱。”   荣启元几乎闷死过去:“好……”   这边荣景笙踹了景筌一脚,手横抱住荣启元的腰:“你。过去点。”景筌一把推回来,腿全压到了荣启元腿上:“你过去点。”景筠小熊一样趴在荣启元身上,险些给他们推得滑下去,顿时火了:“你们都别动!”三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荣启元终于忍不住大叫:“都别闹了!快睡觉!景筠,下来。”   景筠闷闷不乐地爬到景筌身后,还是伸过来一只脚宣誓主权。   “爸爸……”荣景笙说,“今天对不起。”嘴里说对不起,行动上却是几乎整个人都压到了荣启元身上。   荣启元叹口气:“睡吧。”   渐渐地久感觉得到荣景笙的体温似乎热得有点不正常。荣景笙的手原本还老老实实地放在腰上,不知怎么的又滑到大腿上去了。然后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荣启元暗暗出汗。   以前和荣景笙稍稍亲密一些的时候,他也总是会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是他总是安慰自己说,这是因为他和荣景笙分开太久以至于有些陌生的缘故。但是现在他明白地知道,不是的。   景筌紧紧地贴在另一边,腿还直接压在他身上了——他清楚地明白了这当中的差别。   荣启元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睡觉。   黑暗中有人亲了他一下,他也懒得追究是谁。   第二天总统办公室所有人见到荣启元的时候,都问:“先生您昨天逛街一定很累吧?”   荣启元捶着后背打哈哈:“呵呵是啊孩子们太闹了……”   鲁娜同情地看他的腰:“让男士们体验一下带孩子的辛苦也是好的。每次我带女儿们出去,都像剥了一层皮。”荣启元痛诉辛酸:“岂止剥一层皮,我简直要累断老腰。”   他当然不敢让别人知道,他今早起床的时候,身上压着两只胳膊三条腿!   荣景笙站在他身后,两手抱胸倚着门框,笑说:“这样就要累断腰了吗?那怎么行。”荣启元正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荣景笙却已经转身煮咖啡去了。   虽然外面的媒体还在不停地炒,月亮宫里的人却很快地就把“第一家庭出门购物”这件事给忘了。荣景笙还记着自己说过的“要做个对荣启元有用的人”的诺言,每天干完了总统办公室的杂务,就钻进资料室去看各部门报上来的各种数据。有天荣启元听到他和鲁娜聊天,说:“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花太多的钱援助斯堪迪之类的国家。他们要能源没能源,要人没人,要技术没技术,我们援助他们能得什么好处?”   荣启元走去,拍了一下他脑门:“他们有国际海洋仲裁会议的一张票。我国南端领海和西图巴相邻,中间有一处还没有划清界线。”   他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荣景笙居然掏出一个小本子郑重其事地记了下来。荣启元抢过来看看,吃了一惊:他那小本子分内政外交两大类,条条目目写的都是眼下他最头痛的事务。   自那以后,荣启元多留了个心眼,每天给荣景笙讲解他要处理的事情。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荣景笙忽然说:“爸爸,人民党总部的竞选大巴是不是要出发了?”   荣启元说:“是啊。”   每次沙罗遇到大型的选举时,各个政党都会派出中央主要领导人,带着一群工作人员、支持本党的明星演员主持人及志愿者等等,坐着大巴在全国巡各地回宣传。通常是每到一座主要城市便联合当地的党员举行一次大型的宣传活动,候选人和中央领导人发表演讲,明星们则负责表演助兴;沿途经过些小城小镇的时候,则会举行小型的招待会进行宣传。每逢选举临近,沙罗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大巴在巡游,非常热闹。   荣景笙说:“我想跟他们一起去。”   荣启元惊得停下了筷子:“啊?”   荣景笙再次强调:“我说,我想跟他们一起出去巡回宣传。”      第36章 思念啊,惆怅啊,小别胜那啥啊      “爸爸,我们今天到了一个叫做提卡的小镇。这个镇子全镇只有一万多人,而且大半都是圣教徒。大巴开进来的时候还有人往车窗上扔石头。谢天谢地,玻璃没被砸坏,但是陈筝小姐被吓坏了。于是我和她换了座位。   我们到了以后就借镇上中学的操场举行活动。(这里插一句话,我觉得你的应该增加教育预算了!这里是镇上唯一的中学,它的篮球场竟然只有一个篮板!我们到的时候天还没黑,有几个孩子在那个唯一的篮板下打球,我拍了几张照片,回去给你看)接待我们的是西塞尔先生和他的太太。这镇子的人民党组织只有十三个人,西塞尔是他们的头儿,他正式的工作是兽医。他说在这里搞宣传很辛苦,因为教徒都听教会的,而教会和自由党好得穿一条裤子。一户人家里面,就算只有一两个人是教徒,他们也不会允许家人把选票投给人民党。你看,你的选票就是这样在餐桌上和枕头边没了的。   我真希望你能亲自到南方这些小镇来看看,到了这你就知道你是多么地招人讨厌了。我在一个小餐馆吃过晚饭就出去溜达(不用担心崔队长他们一直都跟着我,真想借他的枪来玩玩啊),然后我遇到一个卖花的老太太。我打算买朵花,然后劝她把选票投给巴拉赫先生。我说,‘我是荣景笙’,她摇头说不认识,然后我又说‘我是荣启元的儿子’,(我保证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非常帅的!)她突然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就走了。   8点钟,我们正常开始活动,现场来了大概七八百人,听起来挺多的是吧,那是因为我们在海报上写着‘参加活动者在活动结束后可以领取每人一双拖鞋’。很多人是拖家带口一起来的。送拖鞋的主意是我出的,李叔叔他们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我保证再也不干涉他们的计划了!)之前送的是一罐饮料,当地人似乎都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太乐观,毕竟更多的人是连拖鞋都不想要,也不愿意来参加活动的。最可惜的是自由党的大巴还没来,我们没办法知道他们怎么把人吸引到活动里。   活动的程序还是老样子。李叔叔演讲,巴拉赫先生演讲,西塞尔先生演讲,然后陈筝小姐唱歌(许多人争着和她要签名),然后我演讲,然后蔡繁表演魔术……这个程序重复了有十几次了吧?我的讲稿是李叔叔亲自给我写的,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你不用怕我会说错话。对了我跟蔡繁学了几手等我回来变给你看。   总的来说,我觉得我们的活动宣传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我可以肯定他们都记住了巴拉赫先生的名字。至于会不会把选票投给他,那就要看天意了。今天先写这么多吧。爱你的,景笙。1973年7月28日。   PS:我怀疑这个旅馆的床上是不是有虱子。我躺下来以后身上多了好几个包包。   又PS:我检查过了!这次绝对没有错字!你儿子才不是文盲!”   荣启元把信纸折好,塞回信封,然后把信封塞进抽屉里。   里面已经躺着差不多十五封信。   荣景笙出发的时候说他不一定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找得到电话,而且他找得到电话的时候荣启元也不一定正好有空接电话,索性一口气买了几十个信封和一大沓信纸。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写一封信记录当天的见闻和感想,然后第二天到达一个新的地方的时候,就找当地的邮局寄回花都。   然而荣启元没有办法回信,因为他也不知道荣景笙哪天能到哪里,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回了信,那封信是不是能够正好在荣景笙正好在的那天送到。他平头一回觉得沙罗的邮政系统实在是太效率低下了。   新的信塞了进去,却又忍不住把昨天的,前天的,大前天的……一封一封抽出来看,怎么看都看不够。荣景笙的字实在难看,他平时扫一眼都要牙疼的,现在却觉得可爱无比。看完了信还不够,还要想象一下荣景笙登台演讲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像上次记者会那样张牙舞爪地?不对,李铭哲他们大概是不会允许他那样的。临走的时候叮嘱了无数次“一定要听李叔叔的话”,他应该有听进去了……吧?   平时在身边的时候总觉得烦得要命,真的分开了,才猛然发觉就像缺了身体的一部分,处处都觉得不习惯。   只要一闲下来,立刻就会不由自主地想那个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喘口气的时候。微笑着把会见的客人送走的时候。晚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的时候……   他现在在哪里?今天可有吃得上一顿好饭?现在可有张干净的床?那里蚊子多不多?他身边带的药够不够用?   每天晚上都揣着这一肚子的牵挂艰难地睡过去。睁开眼又想:他现在应该已经上路了吧,不知道今天又该到哪里去?   仿佛有根线从心里头长出来,又拴在那个人身上。不论他到了哪里,都能扯得他一下一下地疼。   月亮宫的餐桌上又变成了只有荣启元和景筠景筌三个人。荣启元吃一口饭就忍不往荣景笙常坐的椅子上瞟一眼,仿佛是希望他突然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从哪里冒出来,说“我回来了”。   但是他没有。   《星期八》最先发现了总统的变化,这天的头条是:总统瘦了一圈,谁干的?   荣启元笑着想,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星期八卖。   在人民党的全国宣传计划里面,荣启元总共要参加其中的三场,分别在沙罗、若罗和埃罗岛上三个主要的城市里面。现在荣启元有些动心了,他想去到荣景笙说的那些村庄和小镇,想看看这个国家最贫穷最辛苦的那些人。   胡思乱想中,有内线打进来:“先生,是景笙。”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接过来。”   “现在忙吗?忙就挂吧。”荣景笙的声音照例是很大的,有种开天辟地的气魄。   “五分钟以后有个会面。”荣启元波澜不惊地说着,鼻子竟然有点酸了。   “见谁啊?男的女的?”   “女的,阿美利加国时代周刊的记者。”   “不许说我坏话啊。”荣景笙强硬地命令。荣启元嗤笑:“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会问到你?”荣景笙说:“别以为我在外面就没报纸看了!这几天连着有几篇评论都在说你是不是要培养我做接班人。去他妈的,要不是想帮你忙我才不干这些破事儿呢!等你退休了打死我都不碰!”   荣启元怔住。   说实话他确实,有那个想法。   荣景笙虽然说话做事都像石头打出来的砂子那样粗糙,但是往往一击而中问题的关键,有时候连荣启元都感到意外。   如果能好好地教他,小心地给他铺路,也许他以后就能成就一番事业。   但是现在他说,他只是为了帮自己才会做这些事。他自己根本不就不喜欢。   荣启元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非常惆怅。   他有些赌气地说:“你要是不喜欢,现在回来也是可以的。”   “不!”荣景笙拒绝得坚决而干脆。“我一定要走一趟,才知道沙罗全国大概是个什么状况。明年你就要准备竞选连任,到时候就派上用场了。你听我的,人心隔肚皮,你敢说人民党所有人都向着你?你敢说他们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你好的?算了吧,我才是一心想着你的!”   荣启元哽住了。   “好吧,随便你。”   “你要是有空就过来玩玩呗。我们下一站到堪尔镇,那里有个机场,你可以叫空军送你过来嘛。”   “好吧,我看看日程。”   “行了车要开了,这是在加油站呢。”   “好——”荣启元话音未落,那边已经响起了挂断的嘟嘟声。   他拿着听筒,总觉得刚才那个电话是自己梦到的。怎么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结束了?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呢,要按时吃饭,要注意天气,晚上要多穿件衣服……就是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够!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白辉敲门进来:“先生,记者来了。现在过去吗?”   他放下电话,理了理衣服和领带。   “白辉,明天下午三点以后的时间能腾出来吗?”   白辉去看他的日程:“明天四点有个会议。”荣启元探头去看,原来是本季度政府预算案的讨论会。想了想说:“请副总统代我去。我要出去一趟。叫空军一号准备好。”   “哪里?”   荣启元努力回忆了一下,“堪尔。”      第37章 儿子见老子,两眼醋酸酸      堪尔镇的中心商业区——如果那几条狭窄的街道面前算是的话——距离堪尔空军基地十公里远。荣启元下了飞机就换车往镇上赶。他本来想给荣景笙个惊喜,故意选了一辆非常不起眼的车载他去。到了那也不下车找当地的政府接头,只是叫人下去打听,才知道人民党的大巴根本就没到。他想反正今晚都会到的,也就不着急了。自己下了车,在街上闲逛。   堪尔是典型的南方小镇,街两旁都是两三层的老楼,楼下朝街的开着店,楼上则住人。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有竹竿伸出来,上面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荣启元从那些衣服下面走过去,好奇地探头看每个店里都在卖什么。   拜跟着他的特工和记者们所赐,他很快就被人忍了出来。   前面有几个人吃惊地站住:“哟,是总统……”   他大大方方地向他们招呼:“大家好啊!”说着走过去,和他们一个一个地握手。   有个中年太太说:“先生你来了正好,我说那个空军基地能不能搬走啊?飞机天天飞啊飞吵死人啦!”   荣启元还来不及回答,另外一个人抢着说:“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搞土改啊?你选总统的时候我投了你的票的,就因为你说要土改!我等着把我家的祖地卖个好价钱呢!怎么你都当了两年总统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喂你要敢说话不算话,下次我就不投你票了!”   荣启元说:“这个快了。我们正在研究相关的议案,预计三个月以后就能交给议会审议了。”   那人抱着手臂嬉笑:“晓得,你怕现在弄出来影响你们人民党选议员是吧?”   荣启元笑着摇摇头,“我记得当初我说的是我要在任内进行土地改革,我的任期不是还有两年吗?”   他和围上来的路人闲聊着,沿街慢慢走下去。总统来了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没多久镇长公安局长等等镇上的头面人物都一路小跑过来见他。眼看着跟在身边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大,已经妨碍交通了。他只得找了间小酒馆,进去和大家坐下来围着桌子喝酒闲聊。   虽然嘴里随时在应付着镇上人抛过来的问题,他的眼睛还是总会不经意地往外扫上几眼——看荣景笙到了没有。天很快暗了下来,忽然一阵车声从远处传来。他往外一看,正好有辆大巴从酒馆外过去了。车身上印的不正是人民党的标志?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了直接冲出去追上去的冲动。然而他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明明还坐在酒馆里和镇上的人闲聊,魂魄却早就飞了出去。因为心不在焉,反应明显地变慢了,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要过一秒钟才想起来要回答。   终于镇长看出毛病来了,站起来向周围的人说:“大家先散了吧。今晚总统会参加人民党的活动,大家有话可以留到那个时候说!先散了吧散了吧!”   镇长劝了一阵,好容易把人劝走了,这时却有另外几个人围了上来:“先生,我是这间酒馆的老板,这是我老婆孩子们,先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拍张照片?”   荣启元笑笑,伸手过去抱起最小的一个孩子放在自己膝盖上,“来来来都过来——”   酒馆老板一家人拍完了,酒馆里的厨师和侍应生们紧追着要拍照要签名。就这样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脱得了身。正准备出门,就远远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外面喊:“老板!准备二十二个人的晚饭!有好东西都拿出来!”   荣启元刹那间忽然有了逃跑的念头。   荣景笙随便说一句“你过来吧”他就推了会议放下工作直奔这里,这举动怎么看都太莽撞了。   然而人已经进了门,直冲里面嚷嚷:“先给我杯水,我要渴——呃——”   目光接触的瞬间,万籁俱静。   心跳的声音却清楚得很。荣启元简直要怀疑他的心脏会不会从胸腔里面蹦出来。   “来了啊。”荣景笙怔了一怔之后说,“吃过晚饭了吗?没吃就和我们一起。”虽然说的是寻常的话,但是语气里还是有着不寻常的惊喜。   分别了大半个月以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开头,荣启元只能说:“好。”   老板一听生意来了,乐得连忙在门口挂了客满的牌子。这边老板娘送上菜单给荣启元,“先生您看想吃什么?”   荣启元扫了一眼,抬头看荣景笙:“等人到齐了吧。”   后面一阵人声,是李铭哲他们到了——后面跟着本州的议员候选人巴拉赫等。一群说笑着进来,荣启元大声招呼:“铭哲,我在这里。”李铭哲大步过来,“呀呀呀,景笙说叫你了,你真来了啊——”   荣启元微笑着站起,两人热情地拥抱。周围的人笑的笑吹口哨的吹口哨,他们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李铭哲故意用食指抬起荣启元的下巴:“亲爱的,你瘦了。”   荣启元拍开他的手,左手捏了一下他脸颊:“亲爱的,你黑了。”   两人闹了一阵,巴拉赫和别的团员也都上来招呼。那边唐沁推荣景笙一把:“你整天说我爸爸这样我爸爸那样,怎么爸爸真的来了又不吭声了?”   荣景笙黑着脸:“吭。”   态度在一秒钟内转了一百八十度。   荣启元知道荣景笙大概又要发作了,挥手叫他:“景笙,过来坐我这里。”   荣景笙瞥了李铭哲一眼,这才懒洋洋地过去,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   酒馆里用的桌子是老式的圆桌,一桌能坐六个人。安排谁和荣启元坐一桌就成了个麻烦。李铭哲和巴拉赫自然是要陪座的,荣景笙也占了个座位,最后还剩下两个——李铭哲迅速考虑了一下,最后说:“陈小姐和蔡先生也请坐到这里来吧。”   他们算是人民党请的客人,理应受到尊重。   陈筝是当红歌星,蔡繁是电台名嘴兼业余魔术师。他们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在荣启元跟前也不多客气,大大方方地坐过去,一起招呼:“先生您好!”   陈筝坐在了荣景笙身边。荣景笙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荣启元看他,他却瞪着李铭哲不放。李铭哲开玩笑说:“启元,赶紧哄哄你儿子,你再不哄他他就要哭了!”   荣启元当真摸摸他的头:“乖乖,最近都好吗?”   “好。”   “想吃什么呢?”   “随便。”   荣启元挥手叫:“老板,先上一道‘随便’。”   众人都乐了。荣景笙想笑又不愿意笑,脸上的肌肉僵着,非常别扭。荣启元低头看菜谱:“我们要快一点,不能让大家都饿着。”说完随便点了一道汤,点完了直接把菜谱交给李铭哲。大家一个一个传出去,荣启元向陈筝说:“想不到陈小姐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荣景笙白他一眼,“爸爸是在说陈小姐不上镜吗?”   陈筝原本要客气两句,一下子就答不上话了。荣启元咳嗽两声,说:“你不是说向蔡先生学了魔术吗?现在能变给我看不?”   荣景笙说:“怎么好班门弄斧。”   荣启元笑笑:“哟,你会用成语了?”   “我十五岁之前都没上过学,让你见笑了。”   荣启元几乎要当着大家的面质问他——你大老远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这张臭脸?   他当然没问出来。   陈筝在桌下踩了蔡繁一脚,蔡繁会意出来救场:“景笙,你的笔怎么不见了呢?”   荣景笙低头看看自己衬衣上的口袋,一摸:“怎么搞的——喂,有没有人看到我的笔?”说完跳了起来,着急了:“那个是……爸爸给我的……”   蔡繁笑说:“哦,说不定那只钢笔是见了以前的主人,太高兴了,就自己跑回去了呢。”荣启元一愣,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口袋里无端端多了支笔。抽出来问:“景笙,这个是不是你的?”   所有人都笑着鼓起掌来,陈筝说:“小蔡,你怎么不去做神偷!”   荣启元哼笑:“原来我给你的东西你还挺紧张的啊。”   荣景笙一把抢回去,脸色终于恢复如常。   吃完了饭所有人都开始干活。荣启元找到机会和荣景笙私下说话,已经是活动结束以后了。人群都散了以后,荣启元站在主场的台下等荣景笙他们把布景板宣传海报什么的都拆下来。大家像蚂蚁搬家一样样把东西搬到大巴下的行李箱里去,荣景笙路过荣启元旁边的时候说:“今晚别回去了,夜里飞行不安全。”   荣启元点头。   晚上全团在镇上的小旅馆住下。小地方的小旅馆自然是没有“总统套间”的,荣启元和所有人一样都住在普通的客房里。李铭哲拍荣启元的肩膀说:“有个旅馆算是好的了。有时候开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能睡车上。”   他回了房间等着。本来以为荣景笙至少会过来找他说说话,没想到等所有人都睡下了,荣景笙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想起活动结束的时候荣景笙那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自己给荣景笙找好了借口。今天在大巴上晃了一整天,下了车匆匆扒口饭就开始干活,几乎所有的团员都是进了旅馆就趴下不动了。荣景笙还抢着又搬又抬的,肯定比谁都累。   现在……应该是睡了吧。   那么,睡吧。   躺了两秒钟,终于还是躺不住。一个骨碌爬起来。去看一眼也好。就看一眼。荣启元拉开门的时候下了决心。   外面有细细的说话声。   “先生最近是有些操劳,每天都忙到很晚。”是特工阿利利的声音。   “有什么麻烦事?”这回荣景笙的声音。语气很是担心。   “这我就不了解了,我们只负责先生的安全……先生?”阿利利和荣景笙虽然站得远,但是特工特有的敏锐让他很快就发现荣启元开门出来了。   荣景笙后退一步:“吵到你了吗?”   荣启元两手放进睡衣的口袋,摇摇头。   看到荣景笙在外面的时候,他居然高兴得手心出了汗。   “过来吧,”他听到自己说,“你想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来问我?”   荣景笙低头看自己脚尖。阿利利拍他的肩膀:“先生叫你呢。”荣景笙低着头向他说了声谢谢,才拖着步子过来了。也不伸手,直接用后背顶上了门。   然后,低着头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荣启元。   里面有很多的辛酸,很多的不甘,很多的思念,很多的渴求。   荣启元两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傻瓜。”   他用力地抱了回来,手缓缓地滑到了荣启元腰上。      第38章 在旅馆      荣景笙用力地抱回来,手滑到了荣启元腰上。   “爸爸……我想你。”   话是热的。人是热的。在后被缓缓抚动的手也是热的。湿热的气喷在耳边,带着非同寻常的意味。   那只手像条危险的毒蛇,缓慢而坚定地滑到了荣启元睡衣的边缘。   荣启元浑身打了个寒颤。荣景笙立刻就停住了。荣启元推开他,他们终于回到了可以对望的距离。   那两只手还恋恋不舍地贴在荣启元身上。荣启元把它们扯了下来。   “你……”   荣启元知道自己不用再问下去了。荣景笙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样的热度,那样仿佛可以将整个世界都融化的热度,不是一个儿子对父亲应该有的。   所以一切的不寻常都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会那样紧张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会那么敌视自己亲近的和想要亲近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忽冷忽热。为什么会……   荣启元只恨自己太迟钝,发现得太晚。   自己的心又放得太多,太重,太远。   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知道,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喜悦不是荣景笙一个人的。   当他们紧紧相拥的时候,热度也不只是荣景笙的。   然而他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越雷池半步。哪怕是想一想都不可以。   “你回去睡觉吧。当心,别着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无力,连自己都觉得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度。   荣景笙一动不动靠在门上,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然而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荣启元不放,像落进大海中的人死死抓着一根稻草那样,绝望地等着荣启元改变主意。   荣启元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心软。   只要稍稍放松便会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回去吧。”他加大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要把两个人之间的血肉羁绊生生斩断。手心像是被利刺穿透了那样疼。然后,冷静而决绝地——   “记住,我是你父亲,你是我的儿子。我们之间,仅此而已。”   说着,手探到荣景笙身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了门。荣景笙被门推得几乎向前扑倒,荣启元却闪身出去,“阿利利——”   阿利利就站在门外三米处,正警惕地看着四周。荣启元开门的时候他就大步走了过来,“先生?有什么事吗?”   “请通知机场,叫空军一号准备好,我们回去。”   “现在?!”   “是的。现在。”   “好的。”阿利利没有再多问。他打了个响指,在远些地方巡逻的特工立刻跑过来一个替他的岗,他则下楼去用车载电话通知机场。   荣启元转身回房,荣景笙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动不动。眼里的热已经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乞求。仿佛是被带到森林深处的孩子,在乞求父亲不要抛弃他。   荣启元心一横,说:“现在,我以沙罗海陆空总司令的名义命令你,回去睡觉!”   荣景笙浑身一震,眼帘终于缓缓垂了下去。   “懦夫。”嘴里轻轻地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荣启元几乎是半推撞地把荣景笙推了出去,然后立刻就狠狠地关了门。他像沦陷逃亡那样慌张地收拾东西,仿佛身后有张着大嘴的恶魔在追。   不久之后阿利利来敲门,低声说:“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   荣启元小声问:“景笙回去了吗?”   “没看到他,应该是回去了。”   荣启元这才开了门。他把一个纸条交给阿利利,“麻烦你,交到三零五号房,给李铭哲先生。”   阿利利匆匆去了,而他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楼。   真的是在逃亡。他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就连飞机起飞的时候,都没敢看回地上。虽然知道那个小镇已经在十公里外,哪怕荣景笙是用望远镜在看,也看不到自己了。   一路都混混沉沉,不敢动脑子再想什么。只要念头一动,就会立刻想到荣景笙那样看着他的眼神。   还有荣景笙轻蔑地,绝望地吐出的那两个字。   懦夫。   他很想争辩说自己不是,然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辩起。   不敢啊。他是真的不敢。他是无上荣耀的荣氏家族的后人。他是沙罗联邦的总统。他不能让整个国家陪着自己丢人。   不敢,也不能。   他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紧紧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然而一点都不觉得疼。心口上的痛已经令他麻木了。   他刚刚,亲手砍掉了那里最柔软的一部分。   他关掉了卧室所有的灯,抱着膝盖坐下了。   飞机飞在云上,舷窗外是澄净的夜空。星星和月亮安安静静地挂在天上,银河横跨整个夜空,光芒刺得得他的眼睛想要往外流淌什么。   五年前去埃罗岛接荣景笙,也是坐了晚上的飞机回花都的。荣景笙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得像一口气吃了十倍剂量的兴奋剂,一整晚都不安宁。也不大理睬荣启元,只顾自己趴在舷窗上数星星看云。   那个时候,他看着荣景笙,虽然觉得很陌生,有种不知道该怎么沟通的隔阂感,但他的心是敞开的。决心要对这个孩子好。要让他有他应该有的一切。那个时候荣启元就很想说一句话,然而他一惯的矜持令他说不出口。   爸爸爱你。   后来虽然终于勇敢地说了,但他觉得太晚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早点说,应该多说几次的。   因为,以后,他再也不敢说了。   荣启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月亮宫的。踩上那熟悉的台阶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恍惚。郑太太小跑着出来:“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不要通知内阁开会?”   荣启元反应慢了半拍,她紧接着又问:“还是直接找国防部长?”   荣启元摇摇头,“不,谢谢,没事。我只是……”   郑太太的脸色缓和了过来。   “是不是睡不惯外面的床?”   荣启元胡乱摇了摇头。他临时决定回来,所有随行的人员都得跟着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东西动身。一个合理的理由是必须的。他至少要做出一个姿态让别人知道——他的头脑随时都保持着冷静的状态,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靠得住。   “出了点麻烦。”他疲惫地说。   至于是什么麻烦,他还没有想好。   郑太太上前帮他脱下外套。他一步一步地往楼梯走去。这时忽然有电话铃声像炸弹一般响了起来,荣启元几乎吓了一跳。郑太太小跑过去接,听了两秒钟之后说:“先生,是内线。”荣启元精神一震,大步过去。   “喂?”   接线生说:“先生,是阿美利加总统。”   “接。”   一秒钟之后,阿美利加总统威廉姆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荣!我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告知你一个刚刚收到的消息,西图巴刚刚向尼亚开战了!”   “请问消息可靠吗?”荣启元在第一时间恢复冷静。   “是阿美利加驻贵国的军事基地报告的,我建议你向你们的情报部门确认一下。我收到的情报是,有三十架飞机入侵了尼亚的领空,并对泰理湾的尼亚海军基地进行轰炸。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地面部队出动……”   威廉姆斯的话还没说完,荣启元就听到另外一部电话响了起来。与此同时白辉从他住的翼楼那边小跑着过来,身上的睡衣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换掉。   荣启元做个“嘘”的动作。白辉抹一把汗,走到他身边小声说:“您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刚才国防部长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您还在路上……”   电话里威廉姆斯说:“荣,西图巴和尼亚都是你们的邻国,所以你的态度非常重要。下面我要说的是我个人的看法,到目前为止,我收到的所有讯息都说明这是赤裸裸的侵略行为,是国际法所不能容忍的。”   荣启元的手心捏出一把汗:“所以,贵国的态度是国际社会必须干预此事吗?”   阿美利加是沙罗的传统盟友,沙罗和阿美利加之间有同盟协定,阿美利加甚至在沙罗设置了三个军事基地。虽然驻军不多,却方便阿美利加随时把大部队调过来。   如果阿美利加要出兵干预,沙罗就必须予以支持。允许使用沙罗的军事设施、在后勤、情报这些方面支援……   甚至是派兵上战场。   而这些,都只是为了一场发生在国境之外的战争。   “不,不,我说了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至于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做,需要再开会商量。你知道的。”   荣启元冷笑。他已经能预料到他们“商量”的结果。   “总统先生,”他礼貌地对对方说:“假如战争扩大化,我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帮助涌入我国的难民。我希望在这方面能得到国际的支援。”      第39章 生离,也许死别      1973年7月31日凌晨2时42分,西图巴空军对尼亚泰理湾海军基地进行轰炸,揭开了史称“西尼战争”的序幕。   那一夜,几乎所有相关国家的元首都在忙着打电话。这消息是真的吗?你们打算怎么办?荣启元和阿美利加总统威廉姆斯的通话结束之后,又接了十几个类似的电话。就在他忙着打电话的时候,国防部长李文杰和驻守花都附近的几个军队要人乘直升飞机赶到了月亮宫。   荣启元和他们去了会议室,吩咐白辉:“咖啡,很多黑咖啡。”   他们带来了些不好也不坏的最新消息。   比如尼亚的海军基地被炸了个稀巴烂;尼亚对西图巴的进攻几乎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又比如西图巴的目标非常明确,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枚炮弹射入沙罗境内。然而泰理湾的平民在轰炸开始后不久就开始乘船逃难,有相当大的一批难民逃到了附近属于的沙罗维林岛上。   李文杰补充说:“已经派了当地的部队过去维持秩序。有帐篷食物和水分给他们。他们有很多人在维林岛有亲戚可以接纳,所以情况并不十分危急。但是如果战事继续下去的话,我估计会有更多的人涌过来。我建议您向联合国难民署和别的国际组织申请援助。”   荣启元按着额头点点头。   他直截了当地把最头疼的问题扔了出来:“我们都知道他们两边的实力如何。尼亚就那么一点点大,如果西图巴有心吞并,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能攻下尼亚的全部岛屿。尼亚自己是不成的。威廉姆斯刚才在电话里暗示我,阿美利加可能会出兵干预。”   所有人都铁着脸不说话。   “我想知道大家的看法。”   坐在最后面的陆军司令段祠山说:“从军事上来说,如果阿美利加真的要干预,把西图巴军队全部赶出尼亚也用不了一个星期。当然如果阿美利加令有所图,那就难说得很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笑笑:“请佛容易送佛难,不知道尼亚他们自己愿不愿意接受阿美利加的帮助?”   李文杰摇摇头:“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威廉姆斯要出兵也要看看布莱顿、弗兰斯、哲尔曼这些国家是什么态度,就算全世界都默认他可以出兵,他还的得到他们国会批准才行。现在阿美利加国会的最大党是民主党——我觉得我们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怎么安定边界。不要让西图巴或者别的什么人趁火打劫。”   荣启元想起他两个月前才刚刚访问过那个国家。   沙罗和尼亚靠得很近,气候相似,风俗相似,语言相近。他走在尼亚街头都会有种走在沙罗的某个城市的错觉。   那时候尼亚总统米喀塔夫妇还好心地邀请他和他们一个独身的侄女共进晚餐。他虽然完全没来电,但是还是非常感激他们的关心。   不知道他们挺得住挺不住。   将军们讨论的结果是:保护好自己,准备好接待难民,静观其变。   荣启元没有问,万一阿美利加真的出兵了他们要怎么办。眼下局势太复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凌晨五点的时候,最新消息传来——泰理湾全面失守;西图巴的海军陆战队在最北边的基地集结,随时都可以开向尼亚。荣启元知道,西图巴吞并尼亚已成定局。   李文杰和将军们都散了,加强边境防和安置难民都需要他们调动部队。荣启元决定去睡一会儿。他在办公室的休息间躺下了。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咖啡的缘故,虽然疲惫得灵魂就要从身体里面飞出去了,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立刻就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那声音像幽灵一样缠着他,在耳朵在心头上绕着,他越是想摆脱,它就越清晰。   “爸爸……我想你。”   他真希望有人再打电话过来,这样他就可以忙,可以用紧迫的工作把时间对付过去。   然而没有。   清晨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白辉他们知道他一夜未眠,特意没有去打扰他。然而他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又起来了。他有生物钟,到了那个时候不起来不行。   荣启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餐厅吃早餐。景筠和景筌见了他都吓一跳:“爸爸,你的眼睛——”   他不用看镜子就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郑太太说:“先生,待会儿先用冰块敷一敷眼睛再下去,今天来了很多记者。”   他点点头。   还热乎乎的报纸送上来,他一看就笑了——媒体的动作当真是快,战事才开始了几个小时,几乎所有的报纸头条都是开战的消息;专栏评论家们分析战况及各国动向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见今天顶着黑眼圈眼里还布满了红血丝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厚厚的报纸中间夹着一封信。   一看信封,就知道是荣景笙寄来的。   日期是昨天。   昨天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到堪尔去,所以还是照常寄了一封信过来。这封信是从堪尔的上一站寄出的。在它走在路上的这一天,荣启元和荣景笙已经经历了一场重逢和别离。   荣启元把它抽出来看了一眼。   “亲爱的爸爸:我今天……”   他像怕烫着手一样把信纸迅速塞了回去。那边景筠问:“是哥哥吗?他说什么呢?”   荣启元把信丢回桌上:“现在没空看。”   他把它带回办公室,放进抽屉,和荣景笙以前所有的信方在一起。他找了一只木盒子把它们都装起来,然后用纸条封好。他想他以后他不会再看了。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像是在坐云霄飞车一样。   威廉姆斯旋风似的访问了布莱顿弗兰斯等国,然后又一阵风地回去和他的将军们开会。战争开始的第四天,米喀塔总统带着他的政府乘直升飞机逃到了阿美利加的长岛军事基地,并正式向阿美利加求援。第五天早上,威廉姆斯终于拿出了“商量”的结果。   果然是出兵干预。当然,要以联合国部队的名义。名义上是什么部队不要紧,大家都知道主力会是阿美利加人。然而为了维持“联合国军”这块招牌,阿美利加少不得要多拉几国入伙。威廉姆斯这每天都会给荣启元打个电话探口风,荣启元就含糊其辞地推过去。威廉姆斯倒也不着急,只是叫他慎重考虑。   于是荣启元一边慎重考虑,一边看电视直播:阿美利加议会审议总统建议出兵的议案。   结果是五十一票赞成,四十七票反对,八票弃权。   荣启元立刻拿起电话:“请接国防部。”   李文杰还没来接电话,威廉姆斯的电话就到了。   “荣,国会刚刚同意了干预西尼战争的议案……”   荣启元说:“我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了。祝贺您。”   当天中午沙罗军方召开紧急会议。从李文杰到部队的将领们忽然都转了态度。段祠山很明白的表示:出兵,可以趁机占领和西图巴有争议的四个岛屿“炉风列岛”。占领之后直接在上面建立永久性建筑,派海军和空军驻守——总之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这次阿美利加出手必定会重创西图巴,要拿下四岛简直是轻而易举。   当然这只是在会议桌上说的。他们给国会提交的议案上说,出兵一来是履行作为阿美利加盟友的义务;二来是为了维护国际公义,扶住弱小;三来是为了维护南洋地区的稳定与和平:义正辞严。   议会通过了。   又过了一天,西图巴正式宣布吞并尼亚。阿美利加国的“女神”号航母驶抵位于若罗岛最西端的朱兰港。那里是阿美利加在沙罗最大的军事基地。   跟着航母来的,是阿美利加总统威廉姆斯。他亲自到前线鼓舞士气。   荣启元陪同他去阅兵。   “联合国军”中有一百八十六名沙罗士兵。他们并非由沙罗以国家名义直接派遣,而是由国防部从现役人员和退伍不满三年的军人中征召自愿报名者组成的,他们以个人的名义加入联合国军,直接接受联合国军司令部的指挥。   也就是说,沙罗,不对这些士兵的行为负责。   他们当中将会有一些人“因为天气和通讯的原因在大海中迷失”而“误”登上炉风列岛,然后在那里建起简单的工事。所以他们当中既有海军陆战队员,也有为数不少的陆军工程兵。   荣启元和威廉姆斯一起走上了“女神”号航母。在简短的讲话之后,威廉姆斯走下讲台和士兵们握手交谈,而荣启元则走去看望沙罗士兵分队。   他们在烈日下静静地站成了几排。荣启元一步一步地走去,脚步沉重,眼中带泪。   他们当中也许有人再也不能回来了。   当他伸出手的时候,他发现所有的士兵都用一种很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奇怪什么。   列队中却有个人深深地低着头,仿佛想把自己隐藏到滚烫的甲板下面去。   荣启元全身的血在瞬间凝固。      第40章 头条新闻:总统挥泪送子上沙场      荣启元全身的血在瞬间凝固。   荣景笙在这里。   虽然穿着和所有人都一样的军服,戴着和所有人一样的军帽,头故意低得很低,整张脸都几乎埋在了帽檐下——荣启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   荣启元几乎晕厥过去。   荣景笙现在难道不应该是在若罗岛的某个城市或者某个小镇宣传吗?他明明应该和李铭哲他们在一起,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准许你来的?为什么连问都不问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荣启元强忍着,令自己不要咆哮出声。   这时候他绝对不能。电视台的记者就扛着摄影机跟在他后面拍摄。这是现场直播。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失控——更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荣景笙报名参加了联合国军。   他站到荣景笙的前面,用愤怒的目光逼视着他。荣景笙突然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   “爸爸,你保重。”   语气很轻快,脸上也是微笑着的,可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最后的诀别。   荣启元绝望了。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荣景笙在队伍里。就算他想动用强权把荣景笙抽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会回来的。”荣景笙笑着说。   荣启元终于崩溃了。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周围有很多人。旁边还有摄影机。他统统不管了。他现在只想让荣景笙回家。手颤抖着伸过去抓起了荣景笙的手。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能这样泪眼模糊地一直看着荣景笙。他呜咽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淌。荣景笙空着的手掏出一张手帕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揩掉。   “别哭。不吉利。”荣景笙说,“要哭等我回来再哭。”   荣启元点点头:“不哭。”   但是眼泪……他怎么都控制不住。   荣景笙这是在报复他啊。太狠了。他简直要扛不住了。   威廉姆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揽住了他的肩膀,“嘿,荣,别难过……”然后他看到了荣景笙,惊讶地说:“你是小荣!嘿,我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说你会在联合国军里!”   荣景笙用相当标准的布莱顿语对他说:“总统先生,我只是在尽一个沙罗军人应尽的义务。而且我和我爸爸都认为,这件事不值得张扬。”   荣启元缓缓地松开了手。荣景笙把手帕塞到他手里。他自己拿着擦了一把。   “当心。”他的喉头已经哽住了,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我会的。为了沙罗的荣耀。”   威廉姆斯和荣景笙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半扶半拖地把荣启元弄走了。“荣,你们的勇气令我敬佩。”   荣启元不说话。虽然已经转身离开,却仍能感觉得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跟随着自己。   “别难过。他是个好孩子。你应该为他骄傲。”威廉姆斯揽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我,和阿美利加的人民,都会为他祈祷。”   “谢谢。”荣启元勉强吐出这两个字来。   回到空军一号上,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冲进卫生间去呕吐。他的胃在痉挛,全身肌肉紧绷,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随行的医生闻声而至,用力拍打他的背部,好让他缓过一口气来。   他几乎把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白辉赶去倒了杯温水给他漱口,他接过,勉强扶着墙壁站直,“谢谢,我没事,我没事……”   白辉帮着他把水灌进去,医生从身后扶住了他:“先生,请回去卧室休息。”   他的领带被弄脏了。医生把他拖回去之前,白辉手忙脚乱地解下了那条领带扔在洗手池里。他们把他在床上放平,他终于安静了些。医生俯身问他:“先生,请问需要打镇定针吗?”   荣启元勉强摇摇头:“不……让我躺会儿……我没事……”   白辉出去弄了一杯牛奶回来。   “先生,这个是刚刚热过的,你喝下去暖一暖胃。”   医生配合着扶起他的上身,白辉把牛奶送到他嘴边,“来,喝一口。”   荣启元自己抓住了杯子,“谢谢。我自己来。谢谢你们……真是太抱歉了……”他说完小口小口地喝掉了牛奶。白辉等他喝完了,才说:“先生,我刚刚设法联系了李铭哲先生,他说……景笙在征兵令发出的当天,说有急事要回花都一趟,就离开了宣传团。保护他的特工也和他一起离开。之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白辉话音未落,李勋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先生,我们刚刚接到若罗州警察局的报告,说是在一个旅馆里面发现了谭耀辉和罗汶——就是这次负责保护景笙的那两个,警察说他们被反锁在一个房间里,两个人都曾吃过大量的安眠药,被绑在床上,嘴巴还被胶布封了起来……现在,咳,他们说暂时还查不到是睡干的。”   荣启元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了,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警察局这么说是留了面子了。特工都是警察精英,一般人哪能骗到他们服下安眠药?除了他们正在保护的那个人……   看来是荣景笙先骗了李铭哲说要回花都,接着暗算了特工,然后直奔最近的征兵点报了名。   等到这件事被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荣启元向李勋说:“请代我,向他们道歉,让他们放两个星期的假回家休息。”   “是。”   最后进来的是鲁娜。她站在门边,脸色苍白。   :“先生,看来您之前并不知道……”   荣启元点头:“抱歉,又要麻烦你想办法向记者解释了……就……照他说的吧。第一,参军的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我……在慎重考虑之后……答应了。第二,我们之所以没有向媒体及时公开……是因为……因为我们都觉得,不应该让他一个人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身负维护和平使命的,是联合国军的全体战士……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   荣启元费力地说着。鲁娜忽然走了过去,抱住他的肩膀。   “别担心。他是个好孩子。他会没事的。”   荣启元没有回月亮宫,而是直接去了距离花都最近的和恩军事基地。那里是沙罗军队最高指挥部的所在,将领们也都在那里。荣启元就在那里住下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听前线战报。   他没有看报纸,所以并不知道,第二天有一张照片登上了世界几大报纸的头条;沙罗国内更是炒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的报纸上都能看到。   那是一个阿美利加记者抓拍的瞬间。照片上荣启元两手紧紧抓着荣景笙的左手,而荣景笙的右手则抓着一张手帕在给荣启元擦眼泪。   在这张照片铺天盖地地登出来以后,沙罗国内所有反对出兵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连一些原本在谴责阿美利加等“以维护和平之名义行干预他国内政之实”的国家也都闭上了嘴巴。沙罗在国际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有不少国家元首纷纷打电话给荣启元表示钦佩和祝福。   荣启元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祷。   1973年8月7日深夜,六十架阿美利加轰炸机从朱兰湾出发,对驻守在泰理湾的西图巴部队进行了第一轮轰炸。联合国军将这次行动称为“大洋飓风”。   “大洋飓风”行动过后,阿美利加海军陆战队从尼亚最北端的布卡角抢滩登陆,向尼亚内陆全线推进。西图巴节节败退。联合国军的总司令菲利普乐观地表示战斗将在两个星期之内结束。   8月9日,郑太太从月亮宫带了一封信件到和恩给荣启元。   信封还是原来用的信封,邮票还是原来用的邮票,字还是原来那样丑丑的字。   邮戳上显示的地名是“朱兰港”。   前天他收到的消息说沙罗的战士已经出发了。从那一刻起,无论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他都要心惊肉跳一阵。将领们看他实在是太难过,就把那些不重要的消息都过滤掉了,只留下些非让他知道不可的。   他们告诉他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信纸抽了出来,捏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亲爱的爸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   荣启元叹口气。   他完全没办法在别人面前看下去。他怕自己又忍不住哭出来。他向郑太太说:“谢谢,请先回去吧。”郑太太点头,出去给他带上了门。他这才又摊开了信纸,接着看下去。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朱兰港的军营里,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他终于还是没能看下去。      第41章 重逢      1973年8月10日凌晨,沙罗军方总指挥部接到前线战报——一支六十人组成的小队成功在炉风列岛距离沙罗一侧最近的东岛登陆。他们随后将会乘冲锋艇到列岛中面积最大、地形也最复杂的南岛上,在那里修筑简单的工事。根据情报部门半年前的探测报告,炉风南岛的面积有1.4平方公里,上面有座呈U字形的山。   整个炉风列岛都没有淡水。国防部赶在几天之内制定了一整套在炉风列岛驻军之后的后勤补给计划,保证能让驻守的海军部队正常生活。这个计划意味着,需要临时增加一大笔军费开支。   现在荣启元已经没有时间为荣景笙担心了。他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在中期选举之前,在国会通过新的国防预算案。   荣景笙再也没有写信回来。为使占领行动不被泄露,上到炉风列岛去的战士仅携带一部求救用的卫星电话。一般的消息都靠着联络兵来回跑腿带回到朱兰港,然后再由朱兰港发到花都。   所以直到第三天,也就是8月12日的下午,指挥部才接到了上岛战士和西图巴艘舰艇直接交火的消息。   西图巴终于发现了沙罗占领炉风列岛的意图,从战场上调了两艘轻型战舰过来,试图从北岛登陆,把沙罗战士赶回去。   交火持续了一个小时。沙罗战士用电话向朱兰港求救,两架阿美利加军机起飞前往救援。西图巴的战舰一艘被炸沉,另一艘被重创逃走。   李文杰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告诉荣启元:“先生,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景笙已经回到了朱兰港。”   荣启元还趴在预算案上写写划划:“嗯。”   李文杰说:“先生,我个人认为这其实是个好消息。景笙他……虽然负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脑海中的弦绷了太久。此时轰然断裂,大脑中一片空白。   他已经不能做出任何恰当的反应。   没有狂喜,甚至连一丁半点的喜悦都没有。他只知道,结束了。   李文杰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现在在朱兰港的联合国军医院接受治疗。我们准备派飞机过去接他。您看是转到花大医院还是就在这里的和恩医院——”   荣启元茫然地抬头:“送回来?”   李文杰有些担心地问:“先生?您……”   荣启元终于缓了过来。手紧紧捏着笔杆,微微颤抖。   “伤在哪里?”   “右臂中弹,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生命危险。”李文杰把后面六个字又强调了一遍。   荣启元又问:“别人呢?还有没有人受伤?”   “六个人负伤,其中一个伤在头部,还在观察,其他的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荣启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不要。不要派飞机。”   李文杰一愣:“先生,我个人建议还是让景笙到和恩的军医院继续治疗比较好,这里的医生对付这种伤很有一套。”   荣启元摇头:“让他在那里。养好了自己回来。”   明明每天都牵肠挂肚,现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忽然又很不想见到他。   也不是不想,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见了面能说什么呢?再很没出息地哭一次?   李文杰有点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抹一把汗问:“那么……您要不要去探望?”   荣启元继续摇头:“明天国会就要审议新预算案,我去了,谁去弄这个?联合国军就要胜利了。我们必须趁阿美利加的航母还没走,马上动手修建基地。晚了恐怕西图巴还会打回来。”   李文杰点点头。   临走还是不放心:“先生您没事吗?要不,先回月亮宫去休息——”   荣启元摇摇头:“没事。我就在这里。谢谢。谢谢。”他连续地说了好几次“谢谢”,说到最后,连气也喘不上一口来。李文杰迅速关门出去叫了医生来给他检查。医生只瞧了一眼,就说:“先生,您再不休息您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   荣启元抬头,两手捂住脸庞。   他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从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灵魂仿佛要脱离身体直奔天花板。在脑海中有无数的数字在旋转。去年的预算。今年的预算。新增加的预算。以后每年新增加的预算。开采炉风列岛附近油田预计的收益……   忽然荣景笙又冒了出来。右臂。中弹。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他的右臂骨折过……   荣启元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爆炸了。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好。麻烦给我一粒安定片好吗?”   他不能这个样子去国会。现在是沙罗最需要信心和勇气的时候,它的总统不能这样狼狈。   医生给他开足了剂量。他回到休息间,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迷糊间听到有人叫他:“先生?先生?醒了吗?有您的电话。”   安定片的药效大概还没有过去。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都像被包裹在一张薄膜里面,所有的知觉都被阻隔了。听到的摸到的看到的都不像是真的。   “先生,是景笙的电话,景笙给您打电话了。”   景笙。   荣启元猛然睁开眼。   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说话的是竟然是郑太太。郑太太扶他起来,又赶着往他身上罩了件外套:“先生,您怎么也不知道保重身体……”   荣启元愣愣地问她:“电话呢?”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在月亮宫的卧室里,连忙爬起来走到外面的办公室去。电话就搁在桌上,他扑过去拿了起来。   “喂……”   “喂!爸爸!!”一个洪亮的声音几乎震破了他的耳膜。他正要说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笑声,荣景笙身边似乎还有不少人。这么一愣,就听到荣景笙的声音远了些:“你们小点声,我在和我爸说话!”说完转回来问荣启元:“你生病了?怎么说话有气没力的?”   荣启元鼻子一酸,“我刚睡醒。”   电话那头还是一阵吵嚷,有个人大声说:“嘿!总统!退役军人的津贴能不能加点儿啊——啊——”   那人一声惨叫,荣景笙吼道:“说了我在打电话!”   “那你快点说啊没看到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在排队?!”   “叫你们别吵!”   荣启元忍不住笑。看来他和战友们相处得很和谐。而且荣景笙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看样子是没事了。   “爸爸,我挂彩了。”荣景笙回到电话旁边的时候就换了很可怜的口吻。荣启元愤然:“活该。”荣景笙顿时怒了:“我是为国光荣负伤好不好?你居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荣启元越听越气愤,这些天的积郁全都爆发出来:“我有叫你去吗?有吗?你自己做了决定,就应该自己承担后果!”   说完了又有些后悔,降低声音说:“景笙……”   荣景笙用哀求的声音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总是吵架……”   荣启元沉默良久,“伤得重不重?”   “子弹打到里面去了。挖了好久才挖出来。医生说以后可能,可能拿不了重的东西了。你好歹攒点钱留给我,不然我连搬运工的活都干不来,日子没法过了。”   荣启元只觉心底一下一下地抽。   “负伤军人有特殊津贴呢,饿不死你。”   “我就想跟你说,我没事,就这样吧。这电话是免费的,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   “好。”   那边挂电话的速度实在太快,荣启元愣了片刻,才渐渐地清醒过来。郑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小声问:“景笙他怎么样?”   “没事,大概休息几天就好了。”   郑太太点头,“我听说您累坏了,就熬了点补气血的汤药过来。”   荣启元洗漱更衣喝了汤,带上那一大叠厚厚的预算案启程去国会大厦。坐在车上随手翻着,忽然有个信封从里面掉了出来。   荣景笙出发前的那封信。他虽然一直都不敢抽出来看,却始终都放在手边,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现在他知道荣景笙没事了。他把预算案放在一边,抽出信看了起来。   “亲爱的爸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朱兰港的军营里,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我们这次的任务你大概知道的,就是去炉风列岛上转转,顺便放点设备在那里。目前还没听说有西图巴人在上面,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相当于是出海玩玩。你也不用担心,我刚刚退役没多久,以前学的东西也都没扔掉,不会比别人差给你丢脸的。   我没告诉你决定参加联合国军的事,这个很抱歉,因为我不认为你会同意我上前线。至于谭耀辉和罗汶,我听说他们现在已经回到花都了。等我回去以后我会亲自向他们道歉的。你别以为我是在生你的气才会突然跑出来,才不是!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要出兵,多少都得拿点诚意给别人看。开头那几天反对出兵的人不少,说什么的都有,难听死了。你脸皮厚,可能觉得无所谓。但是如果怀疑的人太多,人心就会动摇。你想想看,一般老百姓对这种事都是一知半解,他们永远乐意听简单又刺激的话。一旦他们心里开始有了怀疑你的念头,以后无论你怎么解释都会越抹越黑。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手段也是越简单越直接就越好。所以我就来了。你要生气就生气吧。这里的防备好得很,你就是来了也揍不了我。   听说前面进展很顺利,阿美利加兵都喊不过瘾。这帮孙子,好吃好喝长大的,真把打仗当游戏了。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把西图巴人都赶走。现在的作战计划里面还没有全境占领西图巴这一项,所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进一步。他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算他们彻底把海森政府给掀了也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只管借机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反正阿美利加人调兵到这里来,吃喝住行都要在这里花钱,我们还能趁机捞一笔。   对了,尼亚逃过来的难民都挺可怜的。多派点粮食和衣服给他们。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改天要是让我碰到海森,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就这样吧,爱你的景笙。”   信里说到的“海森”是现任西图巴总统。虽然名义上是民选的总统,但实际上是个独裁者。今天已经是他统治西图巴的第二十六年。   荣启元叹息着把信纸装回去。荣景笙这一受伤,不知道又要过多久才能拿笔写字了。   车上还放着些报纸。他随手拿过一张来翻,没想到头版头条就是荣景笙受伤的消息——还配了几张照片。照片上的荣景笙还躺在担架上,显然是刚被抬回来的。右臂上只草草绑着条绷带,渗出来的血把衣服染了一大片。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旁边的文字报道了。   他现在只要知道,景笙是平安的就好。   8月13日,国会通过了新的国防预算案。   15日,在战争中受伤的全部沙罗士兵被空运回花都,在和恩军事医院接受后续治疗。   飞机稳稳地停在停机坪上。荣启元就站在边上等着,机舱门打开,先出来的是个担架。荣启元担心了一阵,才想起来有个伤了头的士兵还没醒过来。跟着又抬出来了一个,却是伤在腿上自己走不动路的。他一出舱门就冲后面大喊:“景笙,你爸爸来接你!”   荣启元冲他挥手:“孩子,欢迎回家。”   那个士兵说:“什么都别说了,津贴,津贴!”   荣启元笑笑。   等所有人都出来了,荣景笙终于出现在了机舱口。右臂又吊了起来,裹着厚厚的绷带。荣启元走到舷梯下等他。走近的时候荣景笙在他肩膀上敲了一记:“做你儿子真是倒霉,什么都要让着别人,最脏最累的要抢先干,不然就会被人家说借你的光威风……”   荣启元克制住拥抱他的冲动,转身回头:“走吧,回家。”      第42章 全民调戏总统      1973年8月22日,联合国军空军第二编队轰炸了西图巴首都。西图巴的国防部和总统府建筑均受到严重损坏。西图巴总统撤到西南方的丛林中。   8月23日,西图巴宣布投降,军队全线撤出尼亚。   受降仪式于8月26日在阿美利加“女神”号航母上举行,联合国军总司令菲利普代表参与联合国军的各国接受由西图巴军总司令递交的投降书,并在停战协议上签字。历时27天的西尼战争宣告结束。   “女神”号航母上,荣启元和其他几个参与此次行动的国家的总理、国防部长等并排坐在一起,见证这个历史的时刻。   荣景笙站在荣启元身后,右臂依然绑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脖子上。   坐在荣启元身边的是布莱顿的威灵顿将军。他笑眯眯地看着双方签完了字,侧过来对荣启元说:“我还以为这次他们会直接把海森的家翻个底朝天,没想到居然只是打掉了一片屋檐。”   荣启元听出他的话中话来——威灵顿说的“他们”当然是阿美利加,按照阿美利加对海森的憎恨程度,他们本应该直捣黄龙推翻海森的政权,再扶持一个亲阿美利加的政府的。没想到这场战争居然真的像他们最初所说的那样,“点到为止”。   把尼亚总统和他的内阁送回老家,就结束了。   荣景笙用布莱顿语小声插话:“将军,我倒觉得那将是迟早的事。尼亚已经同意阿美利加在其南端建立军事基地,这等于是把刀架在了海森的脖子上。”   威灵顿回头,眼睛眯得只剩下了一条缝:“欧,年轻人,你说得很对。你的伤好些了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介绍一些很不错的伤科医生给你。”   荣景笙礼貌地笑:“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爸爸本身就是个医生,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威灵顿感叹:“你们父子真是令人敬佩。”   荣启元很刻意地咳嗽。荣景笙关心地问:“爸爸,着凉了么?”   荣启元生硬地回答:“没。”   着凉?他也不看看头顶的大太阳。   这时坐在荣启元右边的西里兰首相说:“这个孩子令我真正理解了东方的‘孝道’。”   荣景笙骄傲地把左手按在了荣启元的肩膀上。荣启元对西里兰首相报以一个相当难看的笑,然后不动声色地扯掉了那只手。   结果这个动作还是被记者拍到了。   “星期八”刊登了荣启元和荣景笙一起参加受降仪式时的一系列图片。在其他媒体都把镜头对准阵亡将士、不幸身亡的平民、在沙罗逃难的尼亚难民等等的时候另辟蹊径,创造媒体史上最怪异的一次销量记录。   他们的手法不可谓不恶劣。在荣启元和荣景笙一同出现的照片上,用大号字加上了许多编造的对白。   有张照片里荣启元和荣景笙并肩向前走,照片的一角拍到了正在等待仪式开始的海森,于是编辑附了如下对白:景笙:爸爸,你知道海森为什么这么胖吗?因为他家有全世界最好的大厨!   总统:这有什么好羡慕的,等威廉姆斯叔叔赶海森下台,我们就把大厨请到月亮宫来。   景笙:喔~谢谢爸爸!╭(╯3╰)╮   又比如有张照片是荣启元给荣景笙整理衣领,附的旁白是:总统:你又不乖了。衣领上的口红印是哪来的?   景笙:{{{(>_<)}}}护士姐姐……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有用套子的……   总统:(╰_╯)#回去面壁十小时!   最引人注目的是荣景笙的手按在荣启元肩上的照片,旁边的对白是:景笙:爸爸~舒服吗?   总统:好……舒服……再大力点……   景笙:可是人家弄疼你~   总统:唔……你怎么弄都不怕……   后面还有许多照片拍到了荣启元和荣景笙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旁白之露骨触目,就连荣启元这样厚脸皮的人看了都要老羞成怒。   他拿着报纸气势汹汹地问鲁娜:“星期八最近有无违规报道?”   鲁娜恳求地说:“先生,请冷静。他们会写几十篇文章哭诉您干预新闻自由。”荣启元脸色铁青:“难道就让他们这样……这样污蔑我吗?”   鲁娜说:“到了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今天说了什么。”说完又有些纳闷:“先生,上次他们全版登您的裸体漫画的时候也没看到您这么生气……”   鲁娜身后有个惊奇的声音响起来:“他们真的有登过那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荣景笙说着走进来,伸手想要夺荣启元手里的报纸。荣启元一把藏到身后:“你!回去乖乖养伤!”荣景笙没抢到,撇嘴说:“我想看不会去别的地方找吗。鲁女士,那个漫画是什么时候登的?”   鲁娜认真想了想,“去年十一月的事,你那会还在部队吧。”   “谢谢。”   荣启元憋足气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鲁娜抢先说了出来:“想看画得像不像?”她咬着手指打量荣启元全身上下:“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荣启元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和他们沟通,转身大步回去办公室。   鲁娜吐吐舌头,拍荣景笙的肩膀:“今天有时间吗?后面还有十几家媒体的记者在排队……”   自从负伤归来,他就成了媒体专访的大热门。亲人民党的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他在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非常慷慨地把诸如“沙罗之子”、“沙罗骄雄”之类的大帽子通通扣到了他头上。出版经纪人更是踏破了月亮宫的门,都想要抢先得到他的战地日记、自传还有回忆录等等的版权。还有电影公司正在筹备拍摄以荣景笙为原型的电影。编剧创造性地在剧本中加入了一个女角色,电影中的“荣景笙”因为西图巴的炮火打破了女友家乡的平静,愤而上战场保卫女友的家乡。“荣景笙”的“女友”的扮演者已经敲定了曾经受邀访问月亮宫的演员梁思思。偶尔有亲自由党的报纸把荣景笙干过的糗事重提,结果都是——没人理睬。   荣景笙终于在这场战火里打了个滚之后,终于获得了全国人民的认同。   听说回忆录和日记的版权都能卖一大笔钱,荣景笙蠢蠢欲动,每天用左手艰难地打回忆录的草稿。   这时荣景笙拿过正在排队的媒体名单,惊讶地说:“星期八?”   鲁娜看看紧闭着大门的总统办公室,拿起笔把星期八划掉了,“这个不考虑。”   晚上荣启元路过二楼书房,看到荣景笙在用左手伏案奋笔疾书,不由得高兴:“你在写什么?怎么,又想上大学了?”   荣景笙把本子举给他看:“我在写回忆录。出版社说会给我一大笔钱。”   荣启元:“……哦。该去换药了。”   荣启元深知子弹造成的创伤不比一般的伤害,非常紧张,每天亲自盯着护士给他换药打针。打针的时候荣景笙总是夸张地喊疼。荣启元当然听得出来,所以都是由着他嗷嗷地喊,却从不出声哄他。   荣景笙打完了针,捂着屁股回到书房继续写。荣启元随手翻翻他刚写满的一个本子,不由得头大——他用右手写的字已经算是不堪入目了;用左手写的这些,压根就看不出来写了啥。   “你就打算把这些卖给出版社?”   荣景笙用力点头。   荣启元真诚地建议:“你不如等右手好了再写吧。你写成这样,人家连看都看不懂,怎么可能付钱给你?还有,你写完了以后,要找人打出来一份交给情报局审查,以免你不小心泄露了国家机密。情报局审查过了以后你才能交给出版社。”   审查一事荣景笙闻所未闻,忍不住大声抗议:“为什么要审查?难道——呃,将来你写了回忆录他们也要审查吗?”荣启元笑笑:“我还会主动交给他们。记得早点儿睡,你的伤还没好,要好好休息。”   荣景笙愤然地敲自己的脑袋,仿佛要借此惩罚荣启元。荣启元笑着离开了,临走还替他关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了战争的缘故,他发现,荣景笙对他的态度有些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生气、翻脸,也不会想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对他……表达特殊的情感。   荣景笙终于如他所愿,变成了他所希望的那副样子。   对谁都彬彬有礼,然而又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温不火。和花都常见的那些富家公子哥儿没什么区别了。   他对自己说,这是你的胜利,值得庆贺。然而庆贺过后,总是会觉得有点怅然若失。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失”的是什么。   他对自己说,这样很好,很好。   荣景笙铁了心要把那本“回忆录”写出来。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他问荣启元:“爸爸,你办公室有没有什么……不太忙的秘书小姐、打字员之类的?我想借用一个。”   荣启元皱眉:“你就这么赶着要写?”   荣精神打个呵欠:“在家好无聊。我想等伤口开始愈合以后我就回去和李叔叔他们一起宣传。他们现在应该到埃罗岛了吧?”   荣启元顿时猜到了他的企图。埃罗岛。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大概是想回去看看了。   “因为战争爆发,到处都乱糟糟的,他们也停了好些天呢。估计还得再过两个星期才能到埃罗。”   荣景笙有些不满。   “怎么这么慢……这样到选举之前也许还没走完全国。”   荣启元笑:“铭哲没告诉你吗?我们每次有长期的宣传活动,指定路线的时候至少要预留三个星期的空余时间,以防发生什么突然事件耽误了。”   这时景筠插话道:“爸爸,我们也放假了,能不能一起去?”   荣启元低头想了想:“这个……”其实荣景笙说的没错,跟着大巴走一趟,确实是了解沙罗的绝好机会……   他还没考虑好,荣景笙就替他先回答了:“现在不行。大巴越走越往南,我听说还在打仗的时候,有些军火贩子混在难民里面运了很多枪支弹药到南方,现在那里很不安全。”   荣景筠嘟起嘴:“那你为什么能去?”   荣景笙举起右臂给他看:“因为我上过站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们呢?你们能保证在出什么意外的时候,安然无恙地回来吗?”   “可是你还不是受了伤!”景筠大声说。   这时景筌冷笑:“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早点回来,故意的?”   “住口!”   荣启元一声怒喝,“景筌!站起来,向哥哥道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动怒了,不但景筠和景筌吓得顿时噤声,连荣景笙都吓了一跳。   景筌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低头说:“哥哥,对不起。”荣景笙倒是大方得很,挥手说:“行了吃东西吧,以后说话注意点。”景筌屁股才沾着椅子,他又补了一句:“不然当心我打烂你的门牙,让你知道什么叫‘无齿’。”   荣启元笑出声来:“你也学会语带双关了?”   荣景笙摸摸脑袋:“我开头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写回忆录,后来鲁女士教了我很多东西。”   “我办公室可没什么闲人……你还在的时候最闲的就是你。”荣启元说着转向郑太太:“郑太太,麻烦您去给景笙征个助手,会打字的就行,按小时计薪——薪水可比外面高百分之十。”   郑太太连忙说:“先生,不用去外面征,我有个侄女在圣教大学读书,打字很快的,现在放假了也没什么事——用咱们自己家里人,总比去外面乱找可靠。”   荣启元点点头:“那么麻烦您了。请她先过来和景笙一起工作试试看,到时候由景笙决定吧。”   郑太太忙不迭向荣景笙说:“景笙啊,我这侄女叫如意,可聪明漂亮了……”   郑太太聪明漂亮的侄女郑如意下午就来了。荣景笙去新闻办公室借了打字机和纸,当真一本正经地口述起他的“回忆录”来。他说一段,郑如意跟着啪啪啪打出来。他看一遍,修改一下,郑如意再誊一次——这样果然比他用左手爬格子快了许多。他就这样整天窝在书房里“写”;荣启元则因为战争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要做,忙得脚不点地,两人只剩早晚那点时间能碰得上头。   仿佛是在心照不宣地互相逃避。   两个星期以后,荣景笙的“回忆录”宣告完成,厚厚一沓稿子交给情报局审查去了。后面的事情都可以托给鲁娜,荣景笙再也坐不住,再次提出要去跟大巴宣传。   荣启元这次同意了。   然而他下了决心,在大巴开到荣景笙生活过的琉璃市和兰斯郡的时候,他要去和荣景笙一起走这一段路。      第43章 番外:《荣景笙回忆录》第一章      我现在的人生,是从见到爸爸的那一刻开始的。我的这本回忆录也将从五年前的那一刻开始。至于那之前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兴趣再去回忆,请原谅。   五年前,我记得应该是1968年的6月,具体是哪一天我就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妈妈已经去世两个月,我暂时住在她的表妹家里。这位表姨母打算养我到十六岁,然后让我跟着他的大儿子出海当个水手,这样我就能挣钱还债了——妈妈重病的时候,借了她很多钱。   然后,有个很热的下午,我们住的那条巷子突然来了很多车。总得有七八辆吧?开头的一辆还是警车,场面很吓人。我和几个表弟正在路中间踢球,它们过来的时候,我们就排成一队站在路边让道。那些车从我们身边开过去,走了没多远,中间最气派的那辆突然停了下来,结果它后面那辆差点撞到它屁股上。   刹车的声音很大,我们都吓得站到墙角里去。这时候有个人从最气派的那辆车上下来。我发觉他在看我。有个人跟着他下车,对他说:“先生,还没到呢。”   他说:“都山。”   声音很小,但是我知道他是在叫我。   我本能地应了一声,然后又觉得很奇怪,这个人陌生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大家一定都猜到了,这个人就是我爸爸。   这里先打断一下,说说那个时候爸爸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深灰色的西裤和黑色的皮鞋,就是城里有钱的先生们最常见的打扮。不过我认为他是很不合适穿成那样的。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大家去找他竞选国会议员的宣传照片看看就知道了,虽然已经三十岁,但是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穿着那样一身衣服显得很老气。   我应了以后,他就朝我走了过来。我有点害怕。巷子里有一汪积水,他就直接踩在水里。我觉得很可惜,那双皮鞋会被水泡坏的。   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看脚下。他看着我,又叫了一次:“都山。”   我想我一定是干什么坏事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找我,前面还有警察呢。我把球扔给离我最近的表弟,撒腿就跑。没想到警察比我还快。有个家伙拦在我前面,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了回去。警察说:“小家伙,别跑,荣先生有事找你。”   我很恼火。“小家伙”?我已经十五岁了。只不过因为吃得少,所以看起来比较瘦小。我很用力地挣扎,说:“我没有偷东西!没有打人!你们找错人了!”   然后那个人就笑了。他做了个手势,警察就松手放开我了。他问我:“你叫都山?”我说:“是啊!你要干什么?”   他问我:“能不能带我去见你的姨母?我有事想和她商量。”   听说是找姨母,我就放心了。他们一大群人跟在我后面一起回去,表姨母吓了一跳。他说要和表姨母谈谈,他们两个就关到厨房去说了一会儿话。没过多久他们就出来了。姨母介绍说:“景笙,这位是国会议员,荣启元先生。”然后他紧接着对我说:“我是你爸爸,你跟我回去。”   我觉得很荒唐,所以就一句话都没有说。   前面我已经说过了,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我觉得他只比我大了几岁。怎么可能是我爸爸呢?   但是他拿出一封信来给我看。那里面有一张纸,还有一张我和妈妈一起拍的照片。纸上是我妈妈的字迹,大意是说照片上的这个男孩是你的儿子,我就快死了,没办法再养活他。你如果想要他,可以到以下地址我表妹家去。后面写的就是姨母家的地址。字也的确是妈妈的字迹。   我还是觉得很荒唐。   我问他:“你没搞错吧?我妈妈和无数男人睡过觉,他们都可能是我爸爸。”   我从小就不知道爸爸是谁,无聊的时候也会想象一下爸爸是什么样子的。他的样子太不像了,太年轻了不说,还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如果你们也像我这样,糊里糊涂过了十几年,然后突然有个比你们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冒出来说是你爸爸,你们肯定也会觉得很荒唐的。   他显得有点难堪。大概是因为周围还有别人的缘故。   但是姨母在我屁股上用力掐了一下。我知道她的意思是“答应这个男人”。也就是说,她不想再留我了。我想他大概给了姨母什么好处吧。于是我问他:“妈妈欠姨母很多钱,你能帮我还吗?你还了我就跟你走。”   我并不是就那样确认了他就是我爸爸。我答应跟他走的第一个理由是,既然姨母不想再照顾我,那我到哪里都无所谓。他看上去还是挺有钱的,如果他愿意帮我还债,我以后的生活大概不会比做水手更差。   第二个理由是,他长得挺好看的。我想大家都是一样的,对好看的东西,都会心软一些。   他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处理的,你只要跟我回去就行了。”姨母似乎是害怕我会后悔,马上就回去阁楼上把我所有的东西——当然也只是很少的一点东西——都收在一只布袋里,还摸着我的脑袋说“乖乖要听爸爸的话”。他真的给了姨母一大沓钱,据我目测,应该足足有妈妈欠的钱的两倍。他说为了感谢姨母这些天照顾我。姨母很开心,结果又拿了一些水果塞到我的布袋里,叫我带回“家”去吃。我记得有几只橙子和番石榴。   然后我就跟着他上了那辆很气派的车。觉得自己很像是他刚买下的小猫小狗之类的东西。车里铺着地毯,我踩上去以后才想起来自己还光着脚。因为平时习惯了,走在地上的时候是不会留意到的。但是坐下来以后我才发现我的脚真的很脏。整天在积水里面跑来跑去,上面都结了一层硬硬的泥垢。脚趾甲长的很长,里面都是黑黑的泥,当然手指甲也是。我全身都脏,头发上还有很臭的汗味,所以坐在那样干净舒服的地方反而觉得不自在。怎么个不自在法呢……我想就像是一只田螺突然被人从壳里面扯出来那种感觉。我抱着那个布袋不停地扭,他问我:“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他又说:“你不用怕,我以前是医生,你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告诉我。”   我这种人要是会生病就怪了。但是身上也确实不舒服得很。想起来似乎还有些痒,所以我说:“身上有点痒。”他说:“等回到宾馆我给你看看。”我问他:“你不是说回家吗?去宾馆干什么。”他说:“我们家在花都,明天才有飞机回去,得先在琉璃住一晚。”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想歪了。我不相信他是我爸爸,所以总要给他想一个把我带回去的理由。我曾经听说一些有钱的男人会买十几岁的男孩回去,然后要他们像女人一样伺候自己。在他说出“宾馆”两个字的时候,我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事。   家在花都,明天才有飞机……这些东西都是我看不到的,当然也可以认为是借口。   从那以后我就不说话了。他一路都在问我是不是痒得难受,我也不回答。后来真的带着我去了琉璃最大的宾馆。走到前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是想自己住一个房间还是和他住一个房间。我故意说想自己住。他于是又要了一个房间,但是指定一定要在他隔壁。然后又给了前台的小姐一些钱,请她去帮我买一些衣服鞋袜回来。   我跟着他乘着电梯上了楼。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把钥匙交给我,让我试着自己开门。我一拧钥匙门就开了,他用很假的语气夸我聪明。于是我有了他给我的第二个印象,虚伪。   没错,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他是个十足虚伪的人,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我爱他。   进了房间以后,他说:“你最好先洗个澡,这样我可以给你看看你哪里痒得不舒服。”我自己进去浴室,刚拧开水龙头冲自己的脑袋,就听到他在外面问:“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你有什么东西不会用,记得叫我。”   我没有理他,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从头到脚都洗了——用光了里面所有的洗发水和香皂,然后穿着宾馆的浴袍出去。他坐在一把椅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走过去的时候他问:“怎么样?还觉得痒吗?”我点头。他拉着我走到窗边,然后拉开了窗帘,在很亮的光下面检查我的胳膊和后背。   然后我听到他说:“你背后有几个疹子。不要紧的,擦点药膏就好了。你自己呆在房间里可以吗?我去给你买药。”   我问他:“为什么不叫别人去呢?”   他说:“你有点营养不良,我得给你买些别的药补充维生素和钙,不然你就长不高了。这些和别人说起来很麻烦,不如我自己去。”他帮我开了房间的电视,然后走了。   我坐在那里看电视,但是一点都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奇怪的念头。他究竟要带我回去干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大字不识几个,还很瘦,就是杀了我也割不了几斤肉。中间我有想过要不要逃走,结果还是决定再等等看。如果他真的想干什么坏事,我再逃走也不迟。   一个小时以后,那位前台小姐抱着一大堆纸袋和纸盒来敲门。她把那些东西放下,然后又把剩下的零钱都给我了。我什么都没说,她临走的时候问我能不能替她问议员先生要个签名。我已经忘了他是国会议员这回事,就说:“我不认识什么议员先生。”关了门。   他很快就回来了,真的买了一管治皮炎的膏药还有一堆各种各样的瓶子。药当场擦了,然后换上了新穿的衣服。酒店的侍应生送晚饭上来,我们就在我的房间吃了。吃过饭他开始给我配药,然后说:“我们家的孩子都是请裁缝来做衣服的,现在赶不及了,只好先穿买的。回去再给你做新的。”   我想,原来他还有别的孩子啊。   我问他:“你有很多孩子么?”   他说:“不多,连你在内一共三个。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九岁,一个十岁。等回到家你就能看到他们了。你现在是大哥了,以后要照顾弟弟,知道吗?”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是我爸爸。   没想到他掏出钱包给我看。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他蹲在草地上,抱着两个差不多一样大的男孩;在他们旁边有个小老头——也就是我爷爷背着手站着。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么?因为你虽然不太像我,却像足了你爷爷年轻的时候。等回到花都我就带你回去见爷爷和太爷爷,他们都很高兴看到你回去的。”   我想,我怎么可能像那个小老头。我还是,不相信。   “不过我们家里还有位老人家,他也很期待着你回去。那就是我的爷爷,也就是你的太爷爷。家里还有很多叔叔伯伯和堂兄弟,他们都会很照顾你的。”   他越说越像真的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出现,我觉得有点失望。我直接问他:“喂,你今年几岁?”   他说:“虽然你现在可能不习惯……但是我希望你尽可能地,叫我‘父亲’或者‘爸爸’。”   我叫不出来。对着那么年轻的一个人,真的办不到。   我不出声,他把一大把药片放到我手里:“用温水吃下去就可以了。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睡觉吧。你现在很需要充足的睡眠。”   他把我留在房间里,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隔壁找他。   我倒在床上,一头睡到第二天大亮。这就是我和爸爸在一起过的第一天。大家也许会怪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都写出来。其实我写下这些,坦率来说也是为了给自己辩护。为什么我在以后的时间里会做那么多的,大家都觉得很难以接受的举动,现在想想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不信任罢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是我爸爸,即使到后面做了血液检查之后我还是不信。所以我觉得他没有从父亲的立场管教我的资格。然而在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个事实之后,我回想他一开始对我的态度,又觉得说不上有多么地关心或者疼爱。他无论给我做什么,我都觉得中间似乎隔着一层玻璃。这让我很难受,因为我在许许多多的家庭里面住过,别人家的父子并不是这样的。   后来,我所做的一切,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是为了把这层玻璃敲破。   我想我现在成功了。      第44章 父子的冷战      沙罗国有三大岛:沙罗、若罗和埃罗。三大岛每个岛就是一个州,再加上由散布海外的群岛组成的两个州,一共有五个州。   埃罗州——也就是埃罗岛,在沙罗国境的最南端。埃罗州的州府设在琉璃市。琉璃市也是沙罗南部最大的城市,因古代的时候出产琉璃工艺品而得名。琉璃依山傍海,而且保留了大量殖民时期的斯潘尼斯建筑,富有异国情调,是沙罗最著名的旅游城市。世界各地的有钱人都喜欢到这里的沙滩上晒晒太阳钓钓鱼,消磨时光。   荣启元也说不准这是他第几次来琉璃了。他记得他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几个年纪稍大的堂兄专程从花都坐火车到琉璃市来吃传说中的“天堂烤鱼”。结果就在几个人围着烤鱼摊大吃特吃胡吃海吃的时候,管家带着几个壮汉从天而降,将他们一网打尽。   等待他们的惩罚是陪爷爷信佛的三太太吃一个月的素。   那一个月的素食给荣启元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所以他对琉璃市的印象很一般。后来到南方行医,那是匆匆地经过,没有停留。再后来是为了竞选的宣传,没日没夜地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见各种各样的人……也忙得来不及好好看一眼这城市。   他真正有功夫在琉璃的街上走一走,听一听市井的声音,看一看这城市的建筑的时候,是来接荣景笙那一次。   那一次……也不见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这么多年过去,他现在已经心平气和了。看着那些古老而精致的老楼从车窗里缓缓地晃过去,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好好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是会有这种感觉。如果现在不多看几眼,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先生,李铭哲先生还有景笙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到,我们是直接去酒店吗?”   他脱口而出:“先别忙着去。就在街上随便转转吧。”   司机很头疼。琉璃市说小也不小,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这个随便转转要怎么个转法?他转回头:“先生,不如您先说说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荣启元压根就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他转头问李勋:“琉璃有什么好看的吗?”   李勋吸吸口水:“沙滩!沿海那条街还有天堂烤鱼——”   天堂烤鱼。害他吃了一个月素的天堂烤鱼。   荣启元礼貌地笑笑:“我今天不太想吹风。阿利利?有什么好建议吗?”   阿利利提议:“不如去老街转转。听说那里还有些老字号的琉璃工房,做出来的东西很漂亮,可以买些回去送朋友。”   荣启元动心了。   老街自然在老城区,看上去远没有新街那么光鲜,街上行人也少得很。荣启元坐在车上看了一阵,总觉得和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层水。他决定下去步行。   被认出来就认出来吧。就当是体验风土人情。   李勋他们知道荣启元是想散散心,特地和他保持了几米远的距离。有不少人从他身边匆匆地过去,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他放下心来,随便走了几步,便拐进了街边的一家琉璃店。   店里只有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坐在收银台后面,戴着老花镜在缝补什么东西。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随意喊了一声:“请随便看。”   荣启元故意背对着她走到最里面去。店里的几个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琉璃制品——飞禽走兽,花草鱼虫,山水木石,应有尽有;有全透明的,还有彩色的。屋顶温和的光散射下来,把每一样东西都照得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荣启元平时不喜欢搜集这些小玩意,现在居然给这一屋子的琉璃给吸引住了,简直挪不开眼睛。刚才阿利利说想买些回去送亲友,他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给孩子们买过礼物了,于是认真地挑了起来。谁知找了半天,总觉得这家店做的东西有些太精致太女气了,没有适合男孩子的东西。但是又不好意思空手出去,挑来挑去,买了一“盆”小小的琉璃水仙。   付钱的时候老太太也没有仔细看他,找了钱,说:“以后再来。”他提着那只小小的纸盒出去,忽然觉得一个人逛街——虽然阿利利他们就在不远处——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然而又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这么漂亮的小店,应该让荣景笙也来看一看的。可惜他要晚上才能到,而且日程排得非常紧……   他转身进了第二家店。然后是第三家。也有别的游客在逛街,在看琉璃,始终没有人认出他来。他认为这是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被琉璃吸引住了的缘故。越逛下去兴致就越高,这条小街仿佛是失落在时空中的秘密花园,他偶然得其门而入,不由得就忘了时间。两只手很快就不够用了,只能很抱歉地交给了阿利利他们。他们难得看到荣启元这么有闲心,也开心得很,恨不得他多买些。也不知逛了多久,逛到太阳缓缓地挂到了街角的屋檐上的时候,他走进了街尾的最后一家店。   站在门口的时候就觉得这家店的工艺品风格粗犷,别具一格。没准最合适孩子们的礼物就在这里。盯着门边的一个玻璃柜台走进去,一眼看上一对镌刻着两行古诗的纸镇——荣景笙不是还要写书么,这个正好送给他……荣启元伸手把纸镇拿出来看。   “我觉得那个好看点。”这时候里面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说。   这声音很耳熟。   望进去,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正中间的展示柜后面,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能看到那个女孩子手里正拿着一只小小的四叶草形的别针。那枚四叶草是带着点黄的浅绿色,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非常好看。   “这个太简单了。蝴蝶的好看。像你。”男的说。   荣启元转身就走。后面阿利利远远看到他,纳闷问:“这次这么快?”才走了几步,店里的人追出来:“先生!先生!你还没给钱!”   荣启元尴尬地站住。他急着想离开,居然顺手就把刚才拿着的纸镇拿走了。店主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追上来看清是他,一下子愣住:“啊……这不是……”   荣启元只得掏出钱包:“抱歉,我有点急事就忘了,这个多少钱?”店主难以置信地看看荣启元,又看看荣启元后面跟上来的特工们,畏缩地说了个数字,又说:“纸镇是一对的,您请等一等,我去给您装起来。”   荣启元把纸镇给他,他忙飞奔回去了。刚才那一对男女已经走了出来,荣启元撇过脸故意不看他们。那女孩子说:“景笙——这……不是先生么?”   他们自然是荣景笙和郑如意。   “爸爸?”荣景笙的声音也相当地吃惊。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回过头,“真巧啊,如意,景笙,你们也在逛街?”   荣景笙写完回忆录就归队了,正好队里有个志愿者因为生病而退出,荣景笙理所当然地把郑如意荐了进去。这荣启元是知道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荣景笙居然会和郑如意两个人单独来逛这条街。   然后又觉得有些可笑。他居然觉得荣景笙没来很可惜,还认认真真地挑了大半天的礼物。   想起刚才荣景笙和郑如意那光景,倒亲密得很。   恐怕郑如意已经给他选好了礼物了吧。   他的脸上始终和蔼地微笑着。郑如意只当他是看到景笙在高兴,笑着小步从台阶上跳下来,果然轻盈得像只蝴蝶:“李先生他们要在波卡多待一天,我们就先过来了,想趁机逛逛,昨天就到了呢!先生您来得正好,我们给您选了样东西呢!”   荣启元继续微笑。她说“我们”。她说他们昨天就到了。   郑如意跑到他跟前,回头说:“景笙,快拿来给先生看看呀!”   荣启元一时间有种她在叫自己“爸爸”的幻觉。   荣景笙不紧不慢地出来,手里果然也提了不少纸盒子。郑如意把其中一个交给他,甜甜地笑着解释:“景筠和景筌也都有了,还有姑姑的!”   荣启元微微颔首:“郑小姐,谢谢,真是太周到了。”然后又调侃地问荣景笙:“你有钱了?”   荣景笙不满地说:“我在部队有薪水,在宣传队有补助,受伤回来还有一笔特殊津贴。”   很好,很好,有钱了是该找女朋友了。这不是他一向鼓励的么?   这时店主端着只精致的纸盒出来,“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啊呵呵呵!”荣启元笑笑,付了钱。向荣景笙说:“你们接着逛吧,我先回酒店去了。”   临走又忍不住问:“或者你们还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们?”   荣景笙摇头:“不用了,我们直接去沙滩。”   郑如意兴奋地补充:“吃天堂烤鱼!”   荣启元非常感谢司机一直开着车在后面缓缓跟着,这时他可以一转身就上去。   “你们去吧。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人坐到了车里,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的影子。荣启元把脸上那个紧巴巴的笑撤了,疲惫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   不难过,只是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一个人静静地吃了晚饭,一个人回了酒店的总统套房。晚上李铭哲他们准时抵达,大家见面颇热闹了一阵。他留意到唐沁心情似乎不好,特地找他说了很久的话。   再热闹也是要散场的,何况所有人都想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应付明天的大型活动。   荣景笙和郑如意始终没有回来。   荣启元心想,就这样吧。这样很好。   好极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按门铃。外面李勋小声说:“先生可能已经睡了呢,有什么急事吗?”   荣启元猛地坐起来,“谁?我还没睡。”忽然发觉自己的睡衣有些不整齐,拉平整了以后才走去开了门。荣景笙站在外面,手里托着一只纸袋。   “天堂烤鱼。我带了一份回来给你。”   荣启元:“……”   荣景笙自己进去找了只盘子把烤鱼倒出来。一股香气逸出来,几条烤成金黄色的鱼在灯光下分外诱人。父子两人相对坐下,荣景笙亲自拈起一条鱼送到他嘴边,“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荣启元不想说话,于是乖乖地咬了一口。百感交集。   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坐着,荣景笙小心地剔掉鱼骨,把鱼肉撕成碎块。撕一块就喂荣启元一块。谁也没有看对方。连目光也不对一下。末了荣景笙把鱼骨都扫到垃圾桶去,问荣启元:“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回去睡觉吧。”荣启元说。“鱼很好吃。谢谢。代我向郑小姐说谢谢,你们选的礼物很漂亮,我很喜欢。”   荣景笙冷笑:“原来爸爸学会了透视眼,连包装都没拆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很漂亮。”   荣启元头皮一麻。今天拿回来的盒子都在桌上堆着呢。   “你回去睡觉吧。”荣启元厚着脸皮说。反正荣景笙一直都说他虚伪不是?   “我明白了。”荣景笙的语气阴恻恻的,失望,而又带着点鄙夷。“是不是就算有人用枪指着你的脑袋,你也不会把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表露出来?”   荣启元微笑,手缓缓地放进口袋里,故意转开话题:“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没有人可能用枪对着我的。”   荣景笙摇摇头,转身出门。   他们直到第二天的活动结束,都没有再交谈过。      第45章 当时总统震惊了      荣启元直接乘飞机回了花都。因为南部局势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白辉建议他不要再参加之后所有的造势活动。   他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为什么要故意避开呢?他不怕见到荣景笙,更不怕见到他和郑如意在一起。   他对自己脸皮的厚度和硬度有着相当的自信。   偏偏没过两天,景筠在吃早餐的时候问:“爸爸,最近怎么没看到哥哥写信回来了?”   荣启元把荣景笙给两个弟弟的礼物带了回去。他们收了之后,忽然关心起荣景笙来。   荣启元淡淡地说:“就快到最后一站了,大概很忙吧?”   这已经是九月初,所有的宣传活动都已接近尾声。南部是自由党传统的票仓,别的政党就是再努力也争取不到多少选民。议会的几个小党都放弃了南部,只有人民党还在坚决地挺进。就像当初他们刚从政时喊的口号那样——不放弃任何一张选票。   埃罗的最南边的一个郡是兰斯郡。兰斯郡最南的一个镇子是霍港镇。   霍港镇,就是荣景笙从出生到八岁住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荣启元很想去看看。   这次是情报局的局长和警察总署的署长联名反对。涌入沙罗避难的尼亚难民大多都还没有走;西尼战争期间还有人趁乱运了很多枪械到埃罗,现在的埃罗岛已经变得非常地不安全。   两天之后,荣启元听说荣景笙已经提前到了霍港镇。他发现荣景笙跑在队伍前面似乎成了常例,不知道是不是仍带着郑如意。他向情报局长和警察署长说:“那么,麻烦你们多派些人手。我只要半天就行。”   霍港周围都没有什么能停大型飞机的机场,于是他们给他准备了一架军用直升飞机,还有一个由12个人组成的特别防护小组。荣景笙已经在镇上的旅馆给整个宣传订好了房间,荣启元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那里。没想到到前台一问,原来荣景笙一大早就出去了。   果然还和“一位姓郑的小姐”在一起。   荣启元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没有开口问他们是不是住一个房间。   阿利利问要不要出去把荣景笙找回来,这镇子很小,只有成十字形交叉的两条街道,要找个人简直太容易了。但是荣启元说不用。他决定自己去镇上走一走。如果遇见了,就好好地打一声招呼然后各走各路。如果没有遇上就更好了。他可不想被当成是来突袭抓人的。那样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且无趣了。   荣启元摘了领带,换了一双适合走路的鞋子,在特工们的层层保护下出门溜达。虽然说是溜达,目标还是相当明确的。想起荣景笙曾提起增加教育预算改善乡镇学校的事,他决定先去镇上的学校看看,然后再去一趟医院。教育和医疗永远是最需要支持的部门。   才出门没多远,镇长就迎了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旅馆的人报的信。荣启元乐得有个人带路,请镇长带他去参观这里的中学和医院。镇长说:“今天是周末,学生和老师都不在,您去了学校也见不到什么人,不如等明天再去?我先带您去医院吧。我们这的医院相当好呢。”   荣启元想想也好,就上了镇长的车,直接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忍不住皱眉头——没想到门口站了一大群人,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穿白袍的穿病人服的,大概医院里能走动的人都出来了。镇长亲自下车给他开门,小声解释:“这个镇子还没有总统来过呢。您来了,大家都很高兴。”   荣启元看着那些人期待的表情,不由得一阵感动。他弯腰下车,朝他们挥了挥手:“大家好啊——”   他们都笑着鼓起掌来。最前面的一个老医生走上前:“先生,我是这里的院长。”荣启元率先伸出手去,“您好,我也是医生。”院长说:“知道,您可是花大医学院的高材生呢!”   一句话说得荣启元赧然。他终究,还是丢掉了治病救人的理想。   和院长握着手闲聊了几句,镇长说:“院长,请先生进去看看吧。”院长转身让道,向堵在门口的人说:“都快让开,请先生进去视察咱们医院!”荣启元不肯先走,侧身请院长走在前面:“请您带路吧。”院长呵呵一笑:“您真是谦虚啊……来来来,咱们先去诊室转转。”   这是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医院,诊室只有急诊和普通门诊两个房间,各科的医生们都挤在门诊那间里面,用白布帘子隔开各自给病人看病。荣启元进去的时候,还有不少病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排队等着。院长观颜察色,见荣启元皱起了眉头,忙不迭地说:“先生,您看我们这里的条件真的挺艰苦的……咱们这里的医务人员当然都很努力,但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就连想要让病人们舒服点都没有办法啊……”   荣启元点点头,不置可否:“知道了。我们再去病房看看?”   病房其实就是后院的一排平房。去病房之前要先路过产房。里面并没有产妇在生产,荣启元正好进去看看里面的设备环境怎么样。这时候人群中一个中年女护士说:“先生,我前些天看了报纸,才知道……都山是您的儿子。他就是在这个产房里面出生的呢!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在这里做助产士。”   荣启元怔怔地盯着那张略显破旧的产床,一瞬间,眼睛突然湿润了。   他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有一张几乎透明的、皱巴巴的小脸,捏着两只小小的拳头哇哇大哭?   希兰不见得会疼他,这里环境这么差,谁给他买奶粉和尿布?夜里啼哭的时候有没有人哄他?生病了怎么办?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   他究竟是怎么长到十五岁的?   万一,万一中间出了什么意外,也许他就永远都见不到荣景笙了。   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他现在才真正地意识到,能找回荣景笙,那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想得出神,半天才想起来要道谢。他上去紧紧握住了那护士的手:“谢谢您,谢谢。”脸上是微笑着的,眼里却几乎落泪。   护士脸上一红:“先生,我们这里每个孩子的出生记录都保存着呢,要不我去把他那份取来给您留个纪念吧。”荣启元连连道谢,跟着那护士去了档案室。护士开了一只铁柜子,在一大堆纸片中翻找起来,口中念着:“六八年一月,六八年二月,六八年三月……四月……五月……六月……对了,在这里!”   她抽出一张厚厚的纸卡,两手送到荣启元面前,“您看,上面还有他妈妈的签名呢,希兰。”   那张纸卡大约是因为夹在一大堆纸中间的缘故,还保留着原来的颜色,上面的字迹清晰如新,只有边缘泛起的一圈淡黄色显示了它的古旧。荣启元看到那上面写着:都山,1968年6月5日出生。后面是两个助产士的签名和希兰的签名。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了天空,把阴沉沉的世界照得雪亮。片刻之后几声滚雷在头顶炸响,雨点跟着哗哗地泼下来——居然是一场急雨。   荣启元拿着那张纸,向护士道:“谢谢,谢谢您,我会好好地保存这个。”说完深深地吐一口气,“我们去看病房吧。”   因为下了雨,病房比平时阴森了许多。荣启元脚步带风地走了一圈,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院长又含蓄地诉了一遍苦,荣启元愣愣地点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最后只含糊其辞地说了句会留意这件事就上车走了。镇长坐在他旁边,见他的手居然在发抖,担心地问:“先生,您不舒服么?”   荣启元惊醒过来。   对着镇长勉强笑笑,“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然而回到了旅馆,关了门,他终于禁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掉在了地上。他陷到椅子里去,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看不到它,无视它的存在。   那上面记载的出生日期,和他最后一次和希兰见面整整隔了十七个月。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件事。他甚至不愤怒,即使是被欺骗耍弄了。一股悲哀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意识到,自己就要完全地失去荣景笙了。   完全地,干净地,从血缘到感情,彻彻底底地失去。      第46章 总统的困境      初秋的雨来得快,去得慢。瓢泼而下的倾盆大雨在哗啦啦地下了半个小时之后,渐渐地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荣启元在旅馆房间的沙发里窝了很久,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一时想着刚刚见到荣景笙时候的光景,一时又想起他和郑如意在那家琉璃店里甜甜蜜蜜的样子来。过去的时光仿佛一部剪辑错乱的电影,在他眼前飞快地闪过去。他控制不住,却也什么都抓不着。   天渐渐地暗下去。窗外的雨声中间偶尔还夹着一两声雷鸣。他意识到天快黑了,他应该起来开灯。两手用力撑着身体站起来,把房间里的每一盏灯都打开了——屋顶正中的大灯,沙发边的落地台灯,桌上的小台灯,床头的两盏小夜灯……仿佛它们的光能令他温暖一些。末了还是去把窗帘拉到最大,贪婪地连外面的那点残余的光也不想放过。   他的房间在二楼,隔着滴水的玻璃,脚下就是一条寂静的街道。街那头有两个人手拉手地小跑过来,一个是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女孩子,另一个却是穿着白衬衫和过膝短裤的年轻男人。他们各自提着鞋子光着脚,啪啪地在街上踩出一阵阵水花。雨点打在他们身上,笑闹声清楚地穿透了玻璃传过来。   荣启元眉毛一跳,转身大步下楼。   旅馆的前堂放着一套沙发茶几。荣启元过去坐下了,静静地看着门口。不久果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跑到了门口,却没有马上进来,两个人站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有个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荣启元认出来是跟着荣景笙的特工。   他回头叫李勋:“请这里两个人过去顶一顶。”李勋会意,招手叫了两个特工过去顶岗,让原来跟着荣景笙的回去换下湿衣服。外面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保护他们的人已经换了,还在那里有说有笑的,却听不清在说什么。荣启元想他们想必挨得很近,而且依依不舍。   他也不出声叫他们,就坐在那里耐着性子等。这时酒店前台的电话响了,似乎是打进来说要退掉今晚订的房间,改成明晚。荣启元偶然听到小姐叫那位客人“唐先生”,心想可别是李铭哲他们今晚到不了了。念头一闪,那位小姐已经放了电话,过来向他说:“先生,请问您是在等李铭哲先生他们么?刚才有位唐先生说因为下雨冲了路,他们今晚到不了了呢!”   荣启元叹口气。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是真的。   他们今晚到不了——看这天气就是到了也没办法举办活动。他原来只打算呆一个晚上,现在变成要在这里呆两晚了。   向那位小姐道了谢,抬起头就两条人影到了跟前。两人的衣服都湿得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光裸的脚沾着些泥水站在冰凉的地面上,居然也不怕冷。   荣启元上下扫了一眼,不吭声,仿佛根本就没看到他们。第一眼看到他们时爆出来的怒气已经完全地消磨掉了。他既不想发火,也不想责备他们。   他只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个错误。   片刻之后郑如意怯怯地喊了一声:“荣叔叔,什么时候到的呢?”   几天不见就改口叫叔叔了。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听她叫“爸爸”?   荣启元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冷冷地向荣景笙说:“怎么也不知道带郑小姐避雨?你自己不怕淋雨,人家是女孩子,忌湿忌冷,淋坏了身体怎么办?”   荣景笙正要说话,郑如意连忙解释说:“荣叔叔,是我提议跑回来的……不管景笙……”   荣启元非常和气地打断她:“郑小姐,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建议你马上回去换一身干衣服,再喝一杯热水。”   郑如意低着头退了一步,求助地看了荣景笙一眼。荣景笙说:“听爸爸的话,快去吧。”她这才微微一躬身:“那么我先上去了。”荣启元提醒她:“郑小姐,穿好鞋再上去,楼上的木地板上也许有刺,会扎伤你的脚。”郑如意点点头,“是,是!”非常麻利地套上了鞋,小步跑了上去。   荣启元有些失望。郑如意聪明是聪明,乖巧是乖巧,但总显得有些小心畏缩,少了点大家小姐的气度。倒不是歧视她,只是觉得她这样跟了荣景笙,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荣景笙抱着手臂看荣启元,荣启元一手撑着下巴看他。两人都在猜度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脸色也都僵得很难看。阿利利在身后建议:“先生,不如让景笙先回去换件衣服?”   荣启元点点头:“你,回去吧。”   不等荣景笙答应就先起身上楼。荣景笙追上来,“爸爸,今晚一起吃饭?”   一起吃,那就是三个人一起吃了。荣启元实在没那个胃口,头也不回:“你们吃吧。我今天有点累,喝碗粥就可以了。”   荣景笙叹口气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荣启元强调:“我只是累了。”说完“砰”地关了门。进门就看到那张纸还掉在沙发边,走去捡了起来,随手夹进带来的一本书里。   想了想,又把书放到了枕头底下。心砰砰地直跳,手中不知不觉地捏了一把汗。   他在去接荣景笙的时候,曾经问过那位表姨母是否知道荣景笙具体的出生日期,她说不清楚。问荣景笙,荣景笙也压根不知道。后来办身份证的时候,还是他自己推算了个日子填上去的。   这当中的差距,那位护士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这张纸就此消失,荣景笙就将永远都是他的儿子。   即使荣景笙结婚,离家,还生了一堆孩子……不论人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终归都是他的儿子。他们还可以偶尔见面,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闲聊家常。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羁绊。荣启元实在舍不得割断它。   他不说,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一股沉重的罪恶感油然而生。以前他曾经听说过有人把别人的孩子偷来像自己的孩子那样地抚养的事。那时候他还有些不理解——既然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像自己的孩子那样”地疼爱呢?   现在他明白了。血缘,只是维系感情的一个必要因素,但,绝对不是全部。   他偷了别人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为自己开解起来——希兰之所以会把荣景笙托付给他,而不是那个不知是谁不知在哪的亲生父亲,难道不就是因为知道他会好好地对待荣景笙,能让荣景笙过上最好的生活么?没准荣景笙真正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呢。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他,他岂不是就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   这样一想,又觉得理直气壮了些。   脑子里正乱哄哄地想着,外面有人敲门。荣启元随口叫“进来”,进来的却是荣景笙。   心里纳闷。这时候他不用陪女朋友吃饭么?   荣景笙已经遵照嘱咐换了一身衣服,脚上也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整个人清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荣启元想,有了女朋友果然就不一样了。回去得叫郑太太把他的沙滩裤和拖鞋都扔掉。   荣景笙进来的时候两手插在裤袋里,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看着他,也不说话。荣启元心里有事瞒着,气势不知不觉地矮了几分。先开口问:“你不饿么?还不去吃晚饭?”   荣景笙微笑着,笑容里多了点危险的味道。   荣启元咳嗽一声:“看到你和郑小姐在一起,我是很开心的。不过作为父亲,我还是有义务要提醒你们。郑小姐现在还在上学,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会害了她一生。你们都已经成年,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切记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受委屈。”   荣景笙继续微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荣启元正色补充:“我不认为你们现在有能力抚养孩子。还有,虽然现在堕胎已经合法化了,但是那样对女孩子伤害很大。所以如果你们要做爱,记得做好防护措施。”   荣景笙的微笑在脸上化开,像刚点着的火柴那样迅速的亮了起来。荣启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荣景笙用力按在了墙上。      第47章 秘密的意义在于发现      荣景笙比荣启元高了半个头。荣启元被他按在墙上,两只眼睛着了火似的直勾勾地逼视过来,逼得荣启元不得不仰起头和他对视。荣启元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在两人之间这点逼仄的空间里憋得就要窒息。   荣景笙逼得太近,紧紧抿着的嘴唇几乎就要碰到了他的鼻梁上。热呼呼的气喷在脸上,痒痒的,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毛在微微地颤抖。   他想动,又不敢动。想一把推开荣景笙,又怕把他激怒了,反而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荣景笙只是微笑着,仿佛打猎归来的狮子在心满意足地打量自己的猎物。   抬起头,视野几乎被那张脸占满了,火热的眸子里还能看得到自己的影子。荣启元忽然发觉,荣景笙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变了很多。笑容里少了些轻浮,多了几分沉稳和坚定。嘴角的微笑里满是自信。   但是他的眼神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荣启元猜不透。   虽然不敢动,话却还是敢说的。荣启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接上刚才自己教训荣景笙的话头:“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荣景笙挑挑眉毛,简直难以置信。   他有些犹豫地问荣启元:“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   荣启元哼笑:“当然有!”荣景笙深吸一口气,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荣启元郑重地说:“我暂时还不想抱孙子。”   荣景笙的表情渐渐地僵住了。他试探似的喊了一声:“爸爸?”   荣启元扬起下巴,“嗯。”   荣景笙居然又喊了一次:“爸爸。”   荣启元痛快地答应道:“哎。”   他发现,对于一个脸皮足够厚的人来说,自欺欺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他既然下了决心要留住这个孩子,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荣景笙的手忽然抖了起来。他缓缓地松开了荣启元的肩膀,然后小心地替他整平衣服上压出来的褶皱。荣启元长吁一口气,“我教训你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有?你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就要认真一点。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家的孩子是那种花心的少爷。”   看荣景笙还不动,又催他:“天晚了,快去带郑小姐吃晚饭去。”   荣景笙点点头,拉起他的手:“先来我房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荣启元被他用力拽着拉了出去。门口值班的是个面生的特工,满脸紧张地跟上来。荣景笙回头向他笑说:“我那里也有特工在的。”   荣景笙的房间在斜对面。他掏出钥匙来开门进去,荣启元还犹豫着不肯挪动脚步。一眼望进去,才发觉这只是个普通的单人间。   郑如意不在里面。   荣景笙半拖半拉地把他弄到里面,开了灯,关了门,转身取出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   荣启元后退半步,荣景笙却大大方方地打开了那只盒子,“这是我在路上拍的照片。还记得上次我提前一天到了琉璃市吗?就是为了有时间洗这些照片。本来可以等回到花都再洗的,但是我急着想看——”   荣启元一怔。难道不是为了和郑如意过二人世界?   正出神,荣景笙已经把盒子塞进了他手里。“看看吧——整个沙罗都在这里面了。”   盒子里放着整整齐齐的四叠黑白照片。荣景笙指着左上角的那一叠:“这是最早的。都是离花都很近的地方。”   荣启元有些讶异地坐下,盒子就搁在自己腿上,一张一张地翻看那些照片。   最开始的时候,荣景笙拍下的都是些常见的街景、田野的风光之类,到后面,照片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他翻一张,荣景笙就解释一句:“你看这个——这个老大爷从十几公里外的乡下来参加活动的,他还给我们背了一只南瓜来……这些小孩都是孤儿,去年人民党资助他们孤儿院建了个图书馆,他们是专程来谢谢李叔叔的……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说要自己建一个政党,然后去选总统。他连名字都想好了,说叫‘正义党’,他们村有不少人支持他呢……”   荣启元笑说:“永远不要嘲笑别人的梦想。我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荣景笙抗议说:“我哪有嘲笑。”   荣启元点点头,继续翻下去。翻了没多久,突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荣景笙尴尬地捂住了肚子。荣启元把照片收回去,“行了,去吃饭,别饿着郑小姐了。”   荣景笙又笑。   “她有个姑母在这里。我们之所以会早来,是因为她想先见见姑母,我就陪她来了。今天我们出去就是去了她姑母家。刚才她换好衣服又出去了呢,现在应该已经在和姑母吃饭了吧?”   荣启元又怔住。荣景笙眯着眼睛问他:“怎么样?你还想喝粥吗?”   荣启元:“……”   难道不是……   难道……   亏了他居然还那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要小心!亏了他居然连他们的婚礼都想到了!   亏了他居然……居然会为了这件事烦了大半个月!   一种被耍了的感觉油然而生。荣启元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他还有些不信,沉着脸问:“刚才,你们回来了又不进门,在外面干什么?”   荣景笙转身走去床头,拎出来一条湿漉漉的长裤。   “我们跑回来的时候抄近路,从一片草地里横穿过来,出来一看,裤脚上全是草籽,我们就在门口把草籽摘掉咯。”   荣启元定睛一看,那裤脚上确实还沾着些浅绿色的草籽。草籽上长着细细的毛刺,勾在布料上,确实很难摘下来。荣景笙加重语气解释:“你看,要是不弄干净的话,这条裤子就报废了。”   荣启元:“你们……”   荣景笙笑眯眯:“爸爸,你觉得如意可爱不?”   荣启元诚实地回答:“挺可爱的。”   “我们家都是男孩子,要是有个女孩子就好了。”   荣启元:“呃……”   “我想认如意做个妹妹,可以吗?”   荣启元:“……好。”   “我们去吃饭吧。”   “好。”   一直到吃完了饭,荣启元还觉得有些晕呼呼的。荣景笙倒没怎么吃,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他想喝汤就舀汤,看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夹什么。等他吃完了,殷勤地递上餐巾。荣启元偶尔也会想起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荣景笙又摆出一副非常正经的样子来跟他讨论选举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好了。荣景笙说了许多提议,荣启元听在耳里,只管一气地说“好好好”。末了荣景笙又问:“爸爸,我今晚和你睡好不好?”   荣启元一时没拐过弯来,嘴里已经吐了个“好”。等反应过来,立刻改口:“这怎么成!”   荣景笙摆出一脸的无辜纯良:“以前也睡过的。我保证不踢被子不乱动。这一路下来,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我们就说说话。”   “说话?”   荣景笙装傻问:“不说话还能干什么?”   荣启元想了想,答应了。荣景笙兴高采烈地跟他回了房间。荣启元自己去浴室洗澡,出来就看到荣景笙手里拿着那张纸。   他的出生证明。      第48章 摊牌的结果是推倒!      浴袍上有两个大大的口袋,这令荣启元感到很安慰。至少在这种难过的时候,他可以有个地方把手插进去。他不想让荣景笙看到它们在发抖。   “爸爸?”荣景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想看看你带来的书——这是什么?”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纸。   荣启元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撒个谎把那张纸要回来?还是干脆什么都告诉他?   撒谎就像滚雪球,撒了一个谎以后就需要撒无数的谎来圆谎。荣启元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精力去编织这样一张谎言的网。   但是……如果就这样说了,他更不确定荣景笙是否还会留在他身边。   他在竞选的时候见过许多的孤儿,他了解他们的心情——不管他们年龄是大是小,不管现在过得是好是坏,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被收养了,他们的愿望无一不是想要找到亲生的父母。   荣景笙……如果以后真的找到了亲生父亲,肯定会就此离开吧。   他有点手足无措:“这个……这个……是医院的……”   荣景笙有点不耐烦:“我认识字,我看到上面‘出生证明’几个字了!看样子是我的吧?”   荣启元垂下眼帘,走去他身边坐下,深吸一口气说:“是。”   事情,大概已经无可挽回了。   荣景笙果然说:“奇怪,生日怎么差了那么远……你不是说,咳,我的生日是根据你和妈妈的那个……算的么?”   荣启元按住自己眉心,“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去了一趟医院,有个助产士说,你就是在他们那里出生的,还给了我这个……我不知道……”   荣景笙愣愣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荣启元已经被这个问题纠缠得精疲力竭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隐瞒下去。   “景笙,你可能不是我的儿子。”虽然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还是重点加了“可能”两个字。他的声音在发抖。   荣景笙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纸掉在了地上。   “你说真的?”   荣启元说:“我现在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这东西不能说明一切……所以……我们……我……我尊重你的意见……”虽然他很想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出来,可是说到最后竟语无伦次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嘲一番过后,忽然就多了些无畏的勇气。   荣景笙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荣启元遥遥头:“不,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我不能贸然告诉你——”   荣景笙忽然很开心地笑了:“你今天这样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因为这个?”   荣启元咬牙说:“我会再想办法证实这件事。如果这是真的——你愿意留下来也可以,我会一直照顾你。如果你想找你的亲生父亲,我也可以叫人去调查——”   “不用了。”荣景笙非常干脆地说:“不用再去查了。这张纸上的时间应该是对的。我看到这个就想起来了,妈妈似乎曾经说过我是夏天出生的,可是你给我推算的生日却是在11月。”他说得很快,荣启元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在这时候保持镇定。   这份镇定给了荣启元一股力量,令他能够支撑下去,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   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算不能以父子的关系留住荣景笙,他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现在全国人都知道荣景笙是他的儿子,他还可以想一些合理的借口,让荣景笙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对,就这样。   “不,这事情很严重,不能就凭这张纸还有你那点模糊的记忆就下定论。我一定要查个清楚。”荣启元说着站了起来,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果断坚决的总统。“你,先回你房间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他扬起头,手按在荣景笙的肩膀上:“你不要想太多。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我们都——”   荣景笙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像咬住主人裤脚的小狗,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荣启元接着说下去:“我真的很累,你回去吧。”   荣景笙很认真地恳求:“爸爸,不要查了。我反而觉得……这件事其实没那么重要。”荣景笙看着他的眼睛,“上次,在堪尔——”   荣启元的脑海中轰隆隆一声响   上次,在堪尔,也是这么一家小旅馆,也是这么个小小的、昏暗的房间,他猛然发觉了荣景笙那不能为世所容的念头。然后还有他自己的。   荣景笙说:“上次你说,你是我爸爸,我是你的儿子,我们之间,仅此而已。然后你就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急匆匆地坐飞机回了花都——你有没有想过,我就这样被你扔在那里,我会怎么想?”   荣启元回想那个时候,喃喃说:“你说,我是懦夫。”他的语气很无奈,“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懦夫。我不能做任何——任何——”荣景笙冷笑:“任何会影响你的名誉的事。所以,你宁可瞒着我,宁可就这样一直做我的父亲,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完全可以——”   “够了!”荣启元猛然吼道。这想法实在太可怕了,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限度。他用力挣开荣景笙的手:“你回去吧。”荣景笙咬牙切齿说:“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儿都不想!”荣启元断然说:“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一回事!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我不是你,做错了事还随时有人在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   荣景笙仿佛最后一次问似的:“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荣启元扭过头去。   “你再敢提这件事,我就把你送到国外去——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我!”   荣景笙苦笑:“那你也再也见不到我了。”   荣启元试图劝他:“景笙,别这样……这张纸,我们就当它不存在好了……我们还是一家人,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荣景笙不知可否,低头想了片刻,然后走去倒了杯水。   “你别急,先喝口水。”说着就把水杯举到了荣启元唇边。荣启元看一眼杯子里的水,总觉得不大干净,犹豫了两秒钟。但是想想这是荣景笙倒的,皱着眉头喝了几口。喝下去又觉得不对劲,那水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然而荣景笙始终不肯松手,他没办法,只好一口气喝完。荣景笙放下水杯,又拿起了那张纸。   “好,我答应你。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你是爸爸,我是孩子,我们还在一起……”荣启元只听到擦擦几声,那纸就成了一堆碎片。   “你——”   “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这世界上就没有别人知道。对不对?这东西,就不要留着了。”荣景笙把纸屑团成一团,走去卫生间扔在了马桶里。一按水闸,它们就彻底消失了。   他答应得太干脆,荣启元反而有些不相信了。   “你真的——唔——”他忽然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仰头靠在了沙发上的一个坐垫上。手脚仿佛在瞬间被抽去了筋骨,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荣景笙转出来,看到他那样子,居然没有半点奇怪的意思。只是缓缓地坐到他的身边,忽然凑近他的耳朵,“爸爸?”   荣启元哼了一声。无论他怎么用力,喉咙间再却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他有点着急。荣景笙试探似的又喊了一次:“爸爸?”   他用力张嘴,然而这次就连哼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荣景笙想要干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本能地觉得接下来就要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他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脸转到了一边。然而刚一睁开眼,荣景笙的脸庞又出现在眼前。荣景笙居然又捧了一杯水来,“不舒服么?先喝点水。”   荣启元勉强张嘴。温水滑过喉咙,片刻之后他终于勉强能出声了:“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荣景笙给他的水会显得不干净,味道还怪怪的。   里面绝对下了药!   荣景笙微笑:“爸爸?”声音不知不觉地带了点邪恶的感觉。手按在荣启元的肩上摸了几把,仿佛是要确认他确实不能动似的。荣启元深吸一口气,用力说:“你……”   “爸爸不舒服么?不如先睡一会儿。”   荣景笙俯身下去,把他抱了起来,缓缓向床边走去。荣启元被他两条手臂托着,想挣扎,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抗议:“你……要干……什么……”   方向一转,背脊已经碰到了软软的床垫。一阵天旋地转。   荣景笙将他放平,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俯身压了上去,“嗤啦”一下拉开了他的睡袍。   “你说我要干什么呢,爸爸?”      第49章 推倒进行时      荣启元就是再迟钝,这下也明白了荣景笙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荣景笙的动作非常地干脆利落。扶起他的上身,一把就把整件浴袍扯了下来扔在床下。荣启元几乎气晕过去。正在挣扎着想要出声阻止,荣景笙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腰间,然后向着下面一点一点地滑过去。   小心翼翼地,仿佛是考古学家在抚摩刚刚出土的古器。   一股寒意沿着背脊升上头顶,化成额上渗出的满头大汗。   “住……手……”荣启元垂死挣扎。然而荣景笙就像完全没听到那样,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专注地看着他的手滑过的地方。那只手凉凉的。荣启元虽然全身乏力,触觉却依旧清晰无比。仿佛像是有把锋利的刀刃从皮肤上刮过去,所到之处,留下的只有一阵战栗。   荣景笙的手也在发抖。   “爸爸,舒服吗?”他的手在腰上摸了半天,又滑到荣启元的两腿之间。荣启元身上仅剩一条小小的内裤。他就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用小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搔了又搔。荣启元大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空白。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荣景笙的手指下。他急得要爆炸了:“你……住手……”   荣景笙俯身到他耳边,吹口气说:“爸爸,你硬了呢。”   荣启元羞愤欲死。如果现在他手里有把枪,他还有哪怕一点点的力气,他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让荣景笙继续下去!   可惜这只是“如果”。现实是,荣景笙的手改搔为握,抓住了他的命根子上下揉了起来。刺激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全身,他就算看不到,也能感觉得到它在迅速地涨大。他的脸也随之涨红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放手……放手……”   荣景笙侧躺在他身边,手上揉捏的力道越来越大:“现在放手,你会很难受的。”   快感瞬间爆炸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渴望。隔着布料的抚摩已经完全不够了。脑海中还有一点残余的坚持,可是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挣脱束缚。“放手……唔……唔……”嘴里还在抗议,声音却变得越来越细,到最后就只剩下大口喘气的力气了。   荣景笙笑着问:“爸爸,很舒服是吧?”   荣启元:“呜……”   “爸爸,我一直很好奇呢,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你想要的时候可怎么办呢?你这么怕丑,一定是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动手——”   “滚……唔……嗯……”   “真是可怜……”荣景笙说着一手撑在枕边坐起来,抱起他的两腿,一把扯下了他的内裤。被束缚了许久的分身挺直地弹出,巍巍伫立。荣景笙非常适时地握了上去。荣启元浑身一颤,头往后用力地仰去。   “呜……”   禁欲了太久,久违的快感一旦涌上来便一浪高过一浪。每一根神经都像通了电,又痛,又麻。极致的感觉难以言表。荣景笙把他弄成了这样,偏偏还坏笑着说:“爸爸你真是憋坏了,我还没怎么呢,你就这么兴奋——”   “呜……”除了喉咙中本能地发出的呜呜声,他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荣景笙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声音也变得很远很远。   “你看,其实你也很喜欢的,对不对?”   “……”   “你现在一定很恨我,一定很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对你做这种事——我不如就告诉你好了,我可喜欢了呢,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去给太爷爷祝寿的时候,你把你的睡衣给我穿,还让我和你一起睡,我就想,如果我们能一起……这样……多好?”   睡衣?荣启元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了,迷迷糊糊地只记得自己似乎确实给过荣景笙一套睡衣。至于后来……他也没再留意那套睡衣哪去了。   “后来我跟你要了一个书包,其实就是为了把那套睡衣带走……”荣景笙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变得沉重而急促:“后来,我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的睡衣睡觉……我喜欢闻着那上面的味道……然后抱着它自己爽一次……”   荣启元微张着嘴,大口喘息,眼神迷离。荣景笙的话固然令他震惊,然而他已经无法作出任何恰当的反应了。   荣景笙深吸一口气,“我……我那时候就知道,我非要你不可……一件睡衣怎么够……”   荣启元绝望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令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摆脱这样难堪的场面。然而他想错了。随着黑暗而来的是更清楚更刺激的快感。   还有更无尽的欲望。   无论他是多么地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体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想要更多,更大的刺激。   “畜……生……”他闭着眼睛吐出这两个字。他是在骂荣景笙,更是骂他自己。   就这样臣服于本能的欲望,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荣景笙居然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笑说:“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吃喝拉撒,一样的要操来操去——要说不一样,那就是人比畜生虚伪,明明心里想要得要命,偏偏还要装作一点都不想要的样子,骗谁呢?”   “啊——————”   荣启元的喉咙中爆出一个像样的喊声。天地在瞬间寂灭。他浑身一颤,全都瘫软下来。他能感觉到荣景笙握着他的手变得湿湿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就看到荣景笙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他的脸上。   “爸爸好像很舒服呢。怎么样?我的技术不错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了一身汗的缘故,荣启元有了点动弹的力气。他愤然扭开脸,不想再看到荣景笙那个不怀好意的样子。荣景笙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说:“爸爸最近是不是都吃得很清淡呢?还是因为想我吃不下饭?”   “滚……”荣启元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就要烧了起来。   荣景笙笑说:“这怎么行,咱们还没开始呢。”他撑起身体,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自己的衣服。荣启元怒问:“你……还要怎样……”   荣景笙把身上脱了个干净,回头捏了一把他的脸颊:“爸爸,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别像个小处女似的跟我装傻。两个人脱了衣服在床上,还能干什么?”   荣启元恐吓他:“你敢——我——是沙罗的总统!我——把你关进监狱……”   荣景笙翘起嘴角:“罪名是什么呢?强奸总统?你敢让人家知道我和你上床了,我就不怕进监狱。”   荣启元:“……”   荣景笙赤裸着身躯压在他身上,俯身上去,咬住他鼻尖胡乱啃了一阵,又在他脸上来回地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也不信……你真的是我爸爸……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们太不一样了。你为了名誉,为了大局,为了这个为了那个,可以压抑自己的欲望,可以伪装成一个正人君子……我呢,你知道我从小都是一无所有的,如果我看上了一样东西,我就是去偷,去骗,去抢,用什么手段都没关系,杀人放火也没关系,总之一定要得到手!”   荣启元用力把脸扭到一边,试图避开他的吻。荣景笙两手捧住了他的脸用力扳回来,强迫他正对着自己。   “你,也是这样。”   荣启元喃喃地骂他:“混帐……”   “以前你以为我们是父子,所以不愿意。后来发现我们其实没有关系,你还是不愿意……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要等你回信转意简直没可能……我刚才是给你吃了点药,那是我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我就怕有这么一天,你断了我所有的路,我只好这样要你了……”   荣景笙絮絮叨叨地说着,终于低头吻上了荣启元的嘴唇。两人的唇都在颤抖,荣景笙的舌头哆哆嗦嗦地深入进去,像要吸干他肺里所有的空气那样疯狂地吻他。一边吻,一边用手揉捏摸索着他的身体。荣景笙的动作并不熟练,简直是有些笨拙。他一边热切地爱抚着,一边观察着荣启元的反应。胡乱摸了半天,荣启元用尽全力把脸侧开:“你滚……”   荣景笙哼笑:“我不就在你上面打滚么……”   荣启元:“……”   经过一翻摸索之后,荣景笙终于发现,当他不小心捏住荣启元的乳首的时候,荣启元就会被刺激得倒吸冷气。他像发现新大陆那样惊喜,一手一边没命地捏弄起来。荣启元给他捏得又疼又麻,全身都跟着疼了起来,不住地扭动四肢和腰想要挣脱那两只手。荣景笙捏得越发起劲,没过多久,荣启元下面竟然又涨了起来。   荣景笙抽了只手去抚慰他那再次勃发的分身,一口咬在刚刚被放开的乳首上。   “啊……”   荣景笙含糊不清地说:“爸爸别急,咱们的时间多着呢……”      第50章 吃干抹净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凉风吹过,却吹不散小小的房间里那股炙热的气息。   因为床上的两个人都已经烫得像要着火。   荣启元被荣景笙压在身下,分身挺立在荣景笙手中,勃发这前所未有的激情和欲望。荣景笙热切地撩拨着他,直到他张大了嘴大口喘息,喉间溢出一阵阵销魂的呻吟。然而就在他完全沉浸在了那两只手给他带来的快感中时,荣景笙的动作濡染停了下来。   他听见荣景笙用沙哑的声音说:“爸爸,是不是很爽……”   “呜……”巨大的空虚在瞬间淹没了他。   荣景笙拖过来一只枕头,抬起他的臀部垫在了下面,顺势把她的两腿都架了起来。荣景笙的动作太过急切,几乎一把折断了他的腰。荣启元疼的呻吟出声:“啊……放,放手……”   荣景笙不吭声,空气里只能听到他沉重的的呼吸声。荣启元只觉得自己的臀部凭空无依地悬在半空,然后就有根冰凉湿滑的手指径直捅了进去!   “啊——啊——唔——”他的呻吟声不知不觉的变得越来越大。荣景笙忽然一把按住了他的嘴。   “爸爸,特工们可都在外面呢!”   一句话,把荣启元所有的声音都堵住了。万一特工们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于是破门而入,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见人了。   荣景笙的手指在里面肆意开拓着,一点一点地深入,旋转,执意地要让细嫩的内壁适应手指的存在。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荣启元几乎要忍不住呕吐。要不是因为感觉到了指甲的存在,他简直要以为进去的是一条蛇!他无力地扭动着腰肢,偏偏他越是动得厉害,那根手指也就侵入得越深。越到深处,那种恶心的感觉也就越强烈。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吼:“出去……呜……出去……”   就在他分神喊话的功夫,一根手指陡然变成了两根手指。   “呜……”   荣景笙好声劝道:“爸爸忍一忍……要是……不准备一下,你待会儿会很疼的……”   “滚……”   他的抗议没有起任何作用。荣景笙几乎再也按捺不住了,很快又加了一根手指胡乱捅了起来。后穴已经被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荣启元就这么咬牙憋着,几乎窒息。荣景笙忽然发觉他不对劲,硬捏开了他的脸颊,深吸一口气给他灌了进去。   “傻瓜!不知道呼吸的吗?”   “唔——”   荣景笙的唇恋恋不舍地在他嘴边流连。轻啄随即又变成了狂热的深吻。舌在里翻江倒海般地翻搅着。湿暖的触感另荣启元暂时好受了点,热吻的酥麻敢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下被侵犯的难堪。然而荣景笙很快就放开了他。   “爸爸,我……”荣景笙大口喘息着说。“我……现在就要……”   荣启元奋力摇头,用最后一口气说:“你……会后悔的……”   荣景笙的手指终于撤了出去。   “你会很舒服的……”   瞬间的空虚之后,滚烫的硬物贯穿了他的身体。   “唔——”   准备工作到底是太仓促了。撕裂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全身。神经仿佛被寸寸剪短,剧烈的疼痛爆炸开来。荣启元几乎晕厥过去。被牙齿紧咬的唇角渗出血来。   荣景笙愣愣地停住了。他似乎也没有料到荣启元竟然会那样痛苦。   荣启元剧烈地颤抖着,汗水从颤动的肌肤上滑落,划出一条条亮晶晶的水痕。   “爸爸……”他俯身吻上去,大颗大颗的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荣启元胸前。“爸爸……爸爸……”轻轻的呼唤伴着沉重的喘息响在耳边,像羽毛扫过似的,痒痒的。   顿了许久,最初的疼痛渐渐地缓了过去。荣启元喃喃地哀求:“出去……快……”   荣景笙抹一把他额上的汗:“出去了还是要在进去的……”   他说着缓缓的抽动起来。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用力,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深入。荣启元简直以为那东西直接撞在他的心脏上。每一下,都疼得要了他半条老命。   来自下身的折磨仿佛无穷无尽。像是很顿的刀,又像是很锋利的锯子,在来回割着他脆弱的内壁。伴随着疼痛的感觉而来的是被羞辱的愤怒。荣启元把尊严和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在他却被别人压在身下狠狠地操弄,更难堪的是这个人一直在叫他“爸爸”。   虽然他已经相信了,荣景笙和他其实没有关系。   他开始后悔自己提出的那个建议。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眼,做一对父子。我是爸爸,你是儿子。   听着荣景笙急促的呼喊的声音,他知道这永远都不可能了。   他们的关系,从荣景笙在他的水里下药的那一刻开始,注定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论他是如何地痛恨那种被进入的感觉,后穴还是慢慢地适应了荣景笙猛烈的动作。被进入的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万年那么长。   到了最后,他甚至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因为憋得太辛苦,嗓子已经被逼得沙哑不堪。   就在他几乎晕厥过去的那一刹那,荣景笙在最深处狠狠一撞。他明显地感觉到有热液注入了自己的身体内。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他用力抬起头,又砸在已经被汗湿的枕上。   迷糊中,听到荣景笙说:“爸爸……我答应你……我们,以后,还是父子……这件事……我永远不会说出去……”   跟着又是一阵暴烈的热吻。   荣启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荣启元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荣景笙也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药,药效过了大半天了还没过去。明明已经醒了,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下身火辣辣的一片,仿佛有无数根被烧得发红的针在扎。   昨天夜里的情形随之涌了上来。他清楚地记得荣景笙说过的每一句话,和……做过的每一件事。他甚至还记得荣景笙终于结束之后,用一条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身体。他就是在那时候渐渐沉睡过去的。   他多希望这其实是一场噩梦。可是身上残留的痛楚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张出生证明。荣景笙的侵犯。他只觉得那是赤裸裸的侮辱。他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现在就一枪自杀。   虽然闭得上眼睛,但他却闭不上耳朵。他听得到房间里有人在走动。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荣景笙。那声音在床边徘徊。荣景笙似乎在踌躇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听到荣景笙小心翼翼地问:“爸爸?醒了吗?”   他还在生气,不吭声也不动。荣景笙等了一小会儿,再次呼唤:“爸爸?爸爸?”荣启元铁了心不想看到他,把脸侧到另外一边。荣景笙有些着急,“爸爸,我跟阿利利说你病了,他们坚持要让医生进来……”   荣启元猛然睁眼,回头。   “什么?”   荣景笙顿时眉开眼笑。   “爸爸。”荣景笙凑过来小声说,笑得很像个大孝子。   荣启元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我儿子!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荣景笙捏一把他的脸颊:“爸爸,说过的话不能反悔的……你昨天还说,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还是一家人,我答应你,在所有人面前我都会做个乖儿子——”   说着凑上去亲了一口。   “滚!”   荣启元睡了一觉,吼出来的声音也大了些。然而他做不出任何的动作把荣景笙赶走。他只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愤怒:“你等着,我现在还是总统,我——我会把你——”   荣景笙就伏在他枕边,凑近他的耳朵说:“爸爸,我昨晚,拍了好多照片呢。”   荣启元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我会好好地保存这些底片,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不过如果你执意要赶我走,也许我情急之下,就会改变主意了。”   荣启元气得无以复加。他昨晚头一回见识了荣景笙的无耻,但是他没想到荣景笙竟然会无耻到这种程度。   用照片要挟他?那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你……无耻……”   挣扎半天,也只能吐出来这样几个字。   荣景笙趴在枕边,装出一副无比老实的样子:“爸爸,我不是说过么,我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偷是抢我都要得到手,我不会在乎手段是不是对的,我只看最后的结果。”   “无耻……”   荣景笙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所以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们小心点,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你看,我在你这里过了一夜,特工们还不是觉得很正常么?”   “畜生!我不想再见到你!”   荣启元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骂出来。他现在完全相信了。荣景笙绝对不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生得出这样的儿子。   亏了他,昨天还在依依不舍地,不想让荣景笙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因为害怕荣景笙知道以后就会离开他。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荣景笙竟然会那样——想要他,而真相的揭开居然给了荣景笙一个强占他的机会。   现在他只觉得荣景笙就像一只蚂蝗,紧紧地贴着他,吸他身上的血,怎么甩都甩不脱。   荣景笙很温柔地劝他:“你身体不舒服,还是请医生进来吧。”   “不要!”   昨晚荣景笙在他身上又是啃又是咬,可想而知现在他身上是个什么狼狈样。   决不能让别人看到!   荣景笙叹口气,摸他的额头:“你好像有点发烧……不看医生不行的。”   荣启元继续坚决反对:“不看!你去给我买药!”   荣景笙想了一会儿,出去了。荣启元听到他说:“爸爸现在情绪不太好,不过还是请医生过来吧。麻烦您了。”   荣启元的第一反应是拉起毯子把自己整个人都盖住。没一会儿就被人掀开了一角。荣景笙的声音说:“爸爸,阿利利他们也想看看你。他们也很担心你呢。”   荣启元奋力拉下毯子。想了一会儿,说:“让阿利利进来。”   荣景笙替他整理好毯子,让他把脸露出来:“别怕,脸上没有什么的。你怕别人知道,难道我就不怕么?那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荣启元铁青着脸,不答话。   不久之后阿利利带着一名医生一起进来。阿利利问:“先生,请医生给您看看吧!”医生抱着一只箱子恭恭敬敬地上前,微鞠一躬:“先生您好,我是镇医院的医生李灿。请问您哪里不舒服?”   荣启元瞥到荣景笙抱着胳膊站在他们后面,两眼放着邪恶的光。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现在是我的了……”   荣启元死死拽着毯子,尽可能平和地说:“我……只是有一点点感冒,休息一下就好了。”   医生点点头:“那么,请让我先量一下您的体温,再听您的心跳和呼吸。”说着掏出一个温度计:“请张嘴。”荣启元老实地含住了温度计。李灿把听诊器塞进耳朵里,看荣启元不肯揭开毯子,就手抓着一头探到下面去。荣景笙忽然冷冷地说:“医生,爸爸只是有点发烧而已,其他的都正常。”   李灿一听荣景笙这话不对劲,立刻就撤了出来:“嗯嗯,您的判断很准确……”   几分钟之后取出温度计一看,三十七度六。   李灿说:“先生您应该是着凉了。这里下雨的时候会比较冷,请您注意保暖。”   荣启元看向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开一点退烧药就好,不要打针。”   李灿:“可是……”   荣启元强硬道:“我也是医生!”   “是……我,我去给您开药。”   阿利利和医生都出去了,荣景笙侧身坐到他身边:“啧,真看不出来,你都烧成这样了还能把人吓跑。”   荣启元:“滚。”   “我不会滚的。除非我死。”荣景笙握着他的手说。      第51章 父子的和谐生活      荣启元到底没能去成最后一站的造势会。他半躺在床上见了些镇上的居民。经过记者的一番渲染,当然又是一桩可以写入传记的佳话。荣景笙一直在旁边陪着,笑容非常之灿烂。所以报章在全版报道荣启元接见小镇居民实录的同时,免不了要加个豆腐块说明总统长子经过一番历练之后脱胎换骨,成为总统的得力助手云云,甚至有记者大胆猜测荣景笙将取代李铭哲在人民党中的地位。   景筠在吃早餐的时候读了这条评论。荣启元简单点评:“我鼓励你们要培养一叶知秋见微知著的眼光,但是这位记者给你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反例。”   荣景笙接着发表意见:“我同意爸爸的看法。而且这个记者显然没有看过我的自传。如果他看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景筠说:“哥哥的传记我们学校里差不多人手一本!他们整天缠着我问哥哥这个哥哥那个,烦都烦死了!”嘴里在抱怨,眼睛里却放着崇拜的光。   景筌低头喝汤,默不出声。景筠把报纸丢给他,他随便选了其中一条新闻:“人民党执政两年大盘点——呃……”他抬头看了一眼荣启元,才小心翼翼地读下去:“不温不火,死气沉沉……”   荣启元咳嗽一声:“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不论他们如何评价,只要我们尽了自己的所能,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但是并不是说尽了力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无视别人的批评。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不可能所有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别人的批评之中,哪怕只有一两句话说是有道理的,我们就应当谦虚地接受他们的意见。只有这样,你们的眼睛才不会被蒙蔽。”   景筠和景筌用力点头。荣景笙长叹一声:“你的胸襟这样广阔,什么批评谩骂都能容得下,为什么偏偏就容不下——”   荣启元冷冷地命令景筠和景筌:“你们先去上学吧。郑太太,今天是王总管的生日,我想为他举办一个小小的生日会,邀请月亮宫内部的工作人员参加就可以了,请准备一下。对了,王总管喜欢吃海鲜。”   郑太太点头出去,餐厅里就剩下了荣启元和荣景笙两个人。两人之间的气温瞬间骤降十度。   荣启元用餐巾擦了擦嘴唇,便把餐巾摔在桌上,起身要出去。荣景笙坐在原处,头也不抬地问他:“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荣启元:“不知道。”   荣景笙说:“我在房里等你。别太晚。”   他话音未落,荣启元就甩上门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关门声。荣景笙摇头笑笑,径自去找鲁娜。他打算把自己逛了沙罗一圈的见闻都写出来,再配上他拍的那些照片一起出版,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我所爱的沙罗》。因为之前的自传大卖,这本书的版权费立刻翻了几番。荣景笙听鲁娜报着各个出版社开的价,笑得合不拢嘴。笑完了又开始担忧:“出版社的钱也太好赚了!可惜我没别的什么能写的了。”   鲁娜拍他的肩膀:“怎么会!喏,先生出访的时候你就陪着他去,一年半载下来就可以写一部世界游记。花都有这么多名流贵人,你多认识些人,写写他们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轶闻,满足市民的好奇心,又能赚一——”   “咳咳——”   鲁娜滔滔不绝的话头,被荣启元一声咳嗽硬砍断了。   荣启元直接无视了荣景笙的存在,问她:“谁跟我去阿美利加都安排好了吗?”   鲁娜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取出一份名单来:“我们新闻组的随行人员,还有各大报纸的特派记者。”   荣启元几乎每天都要和这些记者打交道,看看名字就知道是谁。他匆匆扫了一眼,“就这样吧。辛苦大家了。后天下午出发,你早上可以在家休息,到时间直接去机场就可以了。”说完就要走。鲁娜叫住他:“先生,我有个小小的建议——”她笑着把荣景笙拉到自己跟前来,“不如带景笙一起去?”   荣启元脸色一沉。   鲁娜自顾帮荣景笙说好话:“景笙也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对不对?何况别的国家元首在配偶缺席的情况下带子女出访也是很平常的事啊。你看我们的邻国吉朗,在国王出访或者接待别国元首的时候,不一直都是长女安妮公主在扮演王后的角色吗?”   荣启元黑着脸看过去,只见荣景笙两手插在裤袋里,交叉着两脚倚在门框上看他,十足的花花公子派头。荣启元只当鲁娜的建议是荣景笙托她提出来的,但是又不好直接驳她的面子,只得委婉地说:“这个建议很好,如果我有需要,我会考虑的。但是阿美利加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这次我去要谈的都是很重大的议题,我不希望行程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想还是等以后有非正式的出访的时候再带他去吧。”   鲁娜给荣景笙丢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荣启元看着荣景笙的目光一点点地边冷,心情忽然也慢慢地好起来:“何况,景笙不是说要写新书吗?这几天你正好可以专心写你的书。”   鲁娜叹口气说:“对了,先生看过景笙的传记了吗?可怜的孩子,我是哭着看完的……”   “看过了。你忙你的吧。”荣启元压抑着愤怒走了。鲁娜把他的回避当成了害羞,等他走远,才向景笙说:“你在书里说你爱他的次数大概太多了点,他不好意思了。”   荣景笙很宽容地笑笑:“他的个性我了解的。”   “那就好,以后我们再找别的机会吧。”   荣启元站在拐角处,还是“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气得两只手都抖了起来。荣景笙现在学聪明了,在别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乖儿子大孝子的模样,别人都当他终于开窍,脱胎换骨了。   只有荣启元知道,他这只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因为自己最近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糟糕了。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荣景笙那边,帮他说话。而荣启元,却连一个嫌恶的理由都给不出来。   那样难堪的事……他宁可死也不会让这世界上的第三个人知道。   然而现在荣景笙抓着这个秘密,他不能不低头。身家名誉在那里,他牺牲不起。   所以到了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他还是悄无声息地去了荣景笙的房间。   荣景笙不肯过他那边去。理由是总统卧室的床太宽了,荣启元总想往一边挪。而荣景笙把他的床往墙边一靠,然后让荣启元睡里面。荣启元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荣景笙对自己的安排非常得意。   荣启元进去的时候,荣景笙还趴在桌上奋笔疾书——自从他的右手彻底好了以后,他就养成了每天都要写几个小时的习惯。荣启元讥讽地说:“要不要我请许寒山来给你指点下?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是个大作家。”   荣景笙起身,丢下笔,将他扑倒在床上一阵乱啃。荣启元撇开脸,背对着他奋力爬到一边去。荣景笙当然不放,手脚并用地从后面抱上来,抱得结结实实的。荣启元怒道:“别乱来,我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国会!”   荣景笙一手插在他刚洗干净的头发里给他按摩头顶,另一手搭到他腰上给他捏腰,讨好地问:“爸爸今天累不累?”   没有回答。   “爸爸今天见了什么人呢?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没有回答。   “爸爸今天好英俊。”   没有回答。   荣景笙在他脖子上用力亲了一口:“爸爸我好爱你。”   没有回答。   “爸爸晚安。”   荣景笙按摩的力道和手势都恰到好处。荣启元确实给他按得昏昏欲睡。然而当然是睡不着的。虽然荣景笙一直都很老实地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事,但是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晚上,荣景笙用那样的手段占有他。   以后荣景笙无论再怎么对他好,他都会感到更深一层的羞辱。   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为人的尊严。但是现在这份尊严被人恶狠狠地践踏了。践踏的人还是……他曾经最亲的人。他曾经,也爱过的人。   他不能忍受。   荣景笙的动作越温柔,他就越觉得恶心。当荣景笙的手从他的皮肤上滑过去的时候,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往外渗冷汗。   “对了爸爸,带我去阿美利加吧。”荣景笙关了灯,像一条鲶鱼似的往他身上贴。“其实这件事是鲁女士先说的。她说我多跟你出去走走有好处,就直接向你提议了。我没有事先要她那么说。”   荣启元不做声。   荣景笙拉长声音抛出他的杀手锏:“爸爸,照~~片~~”   荣启元咬牙:“想去就自己收拾行李!”   荣景笙整张脸都贴到了他背后:“我就知道,爸爸最疼我了。”      第52章 在空军一号上      花都时间下午两点三十分,空军一号从花都国际机场起飞。总统荣启元开始了他为期三天的访问阿美利加之行。   根据总统办公室提前放出的消息,总统将会先抵达阿美利加首都瓦星屯,与阿美利加副总统会面;然后前往位于阿美利加中部的塔吉科州,造访阿美利加总统威廉姆斯家的农场。他将在那里和威廉姆斯举行一系列会谈,讨论关系到沙罗和阿美利加未来合作的重大议题。   可惜这些东西都引不起记者们的兴趣。眼下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荣景笙身上。毕竟,这还是荣启元头一回带家人出访,而他带的家人碰巧是正大出风头的荣景笙。   荣启元原本打算在空军一号的会议室里先举行一个小小的记者会,没想到荣景笙竟然把他们都拉到厨房去了——亲手烤鱼给他们吃。香味飘出来,连特工们都被勾过去了。一群人喝果汁吃烤肉,乐得像是开party。   荣启元自然是不愿意去“打搅”他们的,一个人闷闷地回了卧室。   谁都可以松懈,唯独他不能。   他翻出文件夹,继续修改自己会见威廉姆斯时要做的演讲稿。   偏偏那股香味越来越浓,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他鼻子底下烤鱼似的。   回过神来时,真的有一盘烤鱼出现在他的鼻子底下。荣景笙把托盘举得高高的:“我特地留了最好的给你。”脸上照例是非常灿烂的笑。   荣启元两眼仍旧盯着讲稿不放。别说出声,就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荣景笙非常好脾气地拈起一条小鱼送到他嘴边:“来,乖乖,张嘴。”   荣启元非常礼貌地说:“请滚。”   荣景笙用哄小孩的口吻说:“别这样嘛,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能吃,我好不容易才留了这些给你。来,尝一口嘛。你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做事呢?”   荣启元终于肯抬头看他:“你别以为上了飞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还是可以叫人把你扔到海里去。”   荣景笙故意做了个很恐惧的表情。他丢了小鱼和托盘,高举两手:“不要不要不要,我滚,我滚。”说着当真退后,在地毯上翻了几个筋斗“滚”了出去!   外面有人大叫:“景笙!这是在飞机上!”   荣启元狠狠拉上门。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无视那盘烤鱼的存在。它实在是太香了。荣启元就算再怎么不想吃,还是本能地舌底生津。   无论是赌气一口吃光,还是赌气全倒到垃圾桶里,都不是他荣启元做事的风格。他坐了一会儿,夹起文件夹开门出去,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了。   谁知立刻就有乘务人员过来问他:“请问先生想看什么电影?”   原来是走到了位于中部的放映间了。   在这种时候,看电影当然是种不错的消遣。他说:“随便放一部吧。”   那女乘务员羞涩地点点头,进去操作放映机,然后出来给他关了门,拉上两边的窗帘。音乐响起,银幕上亮起三个大字:朱兰港。   荣启元难过地扶住额头。   这就是以荣景笙为原型,著名影星刘朝伟与梁思思主演的那部电影。荣启元只听说它卖了个满堂红,没想到连他的飞机都被占领了。   他果断地按铃。乘务员小跑回来:“先生?”   “还有没有别的片子?”   乘务员只得捧出一本目录给他挑。好在他平时在飞机上都很忙,上面的电影几乎都没看过。他随手指了一部《烽火绝恋》,“就这个吧。”   电影说的是三四十年前大战时的故事。一对恋人在战火中失散,各自经历了一段有血有泪的人生,结婚生子,最后又在大洋彼岸重逢,破镜重圆。荣启元既没有很多的好奇心去想后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也谈不上讨厌,就这么看了下去。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放映间的环绕立体声包围着他,所有的声响都像是真的一样。其中有一段海战戏,男主角带领一个小队抢滩登陆。风声,浪声,枪声,快艇的马达声,还有战士们的叫喊声……   荣启元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船上的那个人是荣景笙。   枪声越来越猛烈,哒哒哒地像雨点一般密集。当中夹着一声声的惨叫,就连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最后那一声是男主角中了枪——   荣启元大喊一声:“景笙!”   他被自己惊得从软软的座椅上跳了起来。手心和背后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先是机灵地看了周围一眼,发觉周围并没有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又有点后怕。荣景笙那个时候……要是有个万一……   这点担心立刻就又被愤怒打断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继续借那电影分神。   银幕上,男主角已经被送回了后方;在军队医院里,一位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对他大献殷勤。偏偏男主角心里依旧想着女主角,坚决地不肯动摇。于是那小护士想了个恶毒的法子,她请人代笔写信给男主角,说女主角乘的船在前往阿美利加的途中遇到风暴翻船了。   荣景笙进来时,男主角正捧着那封假信失声痛哭。   他凑过去坐在荣启元身边:“啧,原来你喜欢看这样滥情的电影。”   荣启元万年不变地报以冷脸。   电影的声音相当大,荣景笙蹭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放心好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荣启元毫无反应。   荣景笙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脖子:“爸爸,天黑了。大家都吃饭了,就你没吃呢。你要是舍不得这电影,我去端过来给你好不好?”   荣启元继续毫无反应。   荣景笙忽然苦笑:“还是算了。如果是我去端过来,你一定又赌气不肯吃了。我一片好心反而害了你。”说着起身踱了出去,背影无比地寂然。不久之后果然有乘务员给他端了晚饭过来,他道了谢,乘务员却一直站着不走。他明白过来了,只得摇摇头,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其实荣景笙说的也没错。他必须多吃东西,养足精神。明天早上飞机在阿美利加一落地,等着他的就是一场一场的恶仗。   当中的凶险,一点都不比枪林弹雨中少。   他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几大盘食物一扫而空,电影也放到了尾声。男女主角在街头擦肩而过,各自走出去十几步远,而后又不约而同地转身回头。   他们都没有说话。   荣启元用餐巾擦了嘴,起身离开。   记者们三三两两地散在各处闲聊。官方总算待他们不薄,飞机上各种饮料与零食应有尽有,他们也乐得享受。荣启元一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偶尔问些平时绝对不会开口的尖锐的问题,就当是友好地开玩笑。荣启元东拉西扯地避开重点,当大脑又开始飞速运转时,他终于有了点重返人间的感觉。   索性就坐在记者们中间,就这样一路不停地说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开什么东西。   然而晚上的时间总是有限,他只觉得还没聊上几句,就有人来催:“先生,该休息了。”   记者们各自散去,他讪讪地回了自己卧室。   荣景笙果然就在那里,坐在床沿上,盯着那盘烤鱼发呆。   他懒得理睬,自顾沐浴更衣,在空的那一边躺下。飞机里冷气开得很足,他躺了片刻,又起身去找厚厚的毛毯出来盖。眼角瞥见荣景笙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背过去,伸长手脚,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到底是在飞机上,没那么容易就睡着。迷糊间听到一阵细微的,喀嚓喀嚓的声音,仿佛老房子里的老鼠在啃桌脚。听了一阵,才发觉是有人在吃东西。   大概,是荣景笙终于受不了那盘烤鱼的诱惑了。然而咀嚼的声音里又夹着些奇怪的响声。他惊坐起来,只见荣景笙在奋力地嚼着一截带刺的鱼骨。   他坐好,闷闷地呼了口气。荣景笙抬头看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吐出来,”他说,“你这是做样子给谁看呢?”   荣景笙继续大嚼。嘴角有一点点的血渗出来,大概是里面被鱼骨扎破了。   “你要是卡住了喉咙,他们只会给你灌醋。”荣启元提醒他。   荣景笙忽然“噗”地吐掉了那截骨头,扑过来按住他就是一阵狂吻。酱料的香味,鱼肉鲜味,血的腥味一股脑涌进来,荣启元恶心得要吐。荣景笙捧着他的脸死死地往深里吻,只差没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吸出来。荣启元忍无可忍,“啪”地一下甩了他一个耳光。   荣景笙给他打得一愣,眼神都呆了。   荣启元吼道:“这是在飞机上!”   荣景笙哼哼一笑,压过来:“在飞机上做,应该会很刺激吧?”      第53章 黑暗中的漫舞      荣景笙哼哼一笑,压过来:“在飞机上做,应该会很刺激吧?”说着当真把手伸到荣启元的衣服里一阵乱摸。荣启元看他居然真的来了兴致,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够了!”   他这一巴掌打得够狠,荣景笙给打得翻滚到地上去了。荣启元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恨,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枕头跟着砸过去。片刻之后荣景笙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捂着半边脸,拖长声音说:“我开玩笑的,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我知道你明天要见副总统,后天要见总统,大后天要见各界人士,总之不能操——劳——”他故意把“操劳”两个字说得很重,“我真想你马上就退休啊。”   荣启元冷笑:“我退休?我告诉你,我就算不当总统,也还有别的很多事可以做。你打算把我关起来么?”   荣景笙望向舷窗外。   “挺想的。”   荣启元气极。   “你出去。明天天亮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虽然语气恶狠狠地,但是也没报什么希望。以前他也不是没赶过,哪一次荣景笙是肯听他的?   谁知荣景笙竟然站了起来,拍拍压皱了的衣服:“我去外面睡。”   荣启元当即躺倒,不再睬他。他临出门又回头:“我这不是突然老实了啊,我只是不想你明天精神不好,让人家看笑话。”   “你————”   荣启元简直觉得自己的肺就要炸了。   破天荒地头一会,即使荣景笙没有赖在他身边,他也没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起来,穿戴整齐出去。见到鲁娜,她吓了一跳:“先生,怎么眼睛这样黑!”   趁着飞机还未降落,招来助手,两人手忙脚乱地在荣启元眼圈周围擦上一层粉,又拿冰袋给他敷眼睛。荣启元茫然地坐在那里任她们折腾,脑子里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收拾整齐了,大家坐下来一起吃早餐,独不见了荣景笙。鲁娜说:“他还在试他的新衣服呢。”说完摆出长辈慈爱的表情:“小孩子第一次这样出来,兴奋点也很正常。”   荣启元不语。   片刻之后荣景笙转出来,鲁娜惊叫出声:“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瞬间的沉默之后,女士们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荣景笙穿了一身纯白西服,打纯白的领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腕上还戴了只闪闪发亮的手表,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书里跑出来的王子。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优哉游哉地走到荣启元身边坐下,手顺势在他腰后摸了一把:“爸爸早。”   荣启元撇过脸去。   乘务员端上荣景笙那份早餐。鲁娜往他那边坐了坐:“景笙啊,你还记得我女儿不?我有四个女儿,你们一起吃过烧烤的。哪天我叫大妞二妞出来一起吃个饭?”   荣启元正在喝牛奶,险些一口喷出来。   白辉在旁边说:“鲁姐下手千万要快,不说别人,就是威廉姆斯家也有三个女儿。”   鲁娜笑说:“那些黄毛绿眼的洋妞有什么好!别看在远处看挺不错的,其实毛孔比鼻孔还粗,脸上不知道要擦多少层粉才能盖得住。”   荣启元想起她刚刚还往自己脸上擦了许多粉,登时有些不快。鲁娜眼尖,吐吐舌头,岔开话去:“景笙不说话,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   荣景笙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是啊。”   众人:“……”   荣景笙长叹一声:“可惜啊,爸爸不愿意我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有荣启元才能听明白,其余的人就听成了“爸爸不愿意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顿时都默不作声。   只有鲁娜正色道:“虽然我们并无任何干预你私人的事务权利,但是我想你至少应该让安全部门和新闻处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状况,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处理。”   荣景笙瞟一眼荣启元,一本正经地说:“他现在受到非常严密的保护,我们也很小心,绝对不会曝光的,所以——谢谢。”   飞机上炸开了锅。   荣启元吃完起身,“开玩笑要适可而止。”   荣景笙斯条慢理地往嘴里塞了片面包:“我没有开玩笑。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那个人。”   荣启元冷笑着离开。   鲁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小声问:“你们这段时间才会闹得这么僵——就因为这个?快说,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荣景笙低头不语。鲁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家长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多过担心自己,你们现在虽然闹得不愉快,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不管先生是用怎样的态度对你的,他终究都是为了你好。所以你要多体谅先生。大家多沟通,有事不要憋在心里,万事好商量。明白吗?”   荣景笙非常乖巧地点头。   半个小时之后,沙罗空军一号稳稳地在瓦星屯机场降落。   沙罗虽然是阿美利加的重要盟友,可是在世界上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举足轻重的大国,所以处境不免有些尴尬。按照惯例,每当有重要的外国元首到访,威廉姆斯都会在总统府的草坪上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奏两国国歌,鸣二十一发礼炮,主宾相携检阅仪仗队,以示友好。至于一般的小国元首,通常只会有某内阁成员到机场迎接,之后该干嘛干嘛,瓦星屯的市民根本就不会留意到有“客人”来了。   沙罗所受的待遇,介乎大小之间。   荣启元带着荣景笙步出机舱,就见阿美利加副总统莫纳得夫妇站在红地毯的尽头等候;在他们身后围了一圈记者,记者后面是一圈前来迎接的沙罗侨民和留学生。荣启元深吸一口气,朝他们挥手。远远听到喧闹的人声,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他稳稳地走下去,和莫纳得握了手,然后吻了吻莫纳得夫人的脸颊。荣景笙跟着照做。这些礼仪鲁娜教了他几百遍,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打过招呼,亲热地寒暄几句,四人站成一排面向记者合影。莫纳得夫人站在荣启元身边,荣景笙站到了莫纳得身边去。闪光灯闪了一阵,闪得荣启元脑袋发晕。恍惚间,荣景笙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拍照已经结束了。莫纳得正在对记者们发表简单的欢迎致辞。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荣景笙面对着记者凑近荣启元的耳朵问。   荣启元:“呆着别动。”   莫纳得:“……我相信,沙罗和阿美利加的传统友谊必将因为总统先生的到访而更加巩固。荣先生,小荣先生,阿美利加欢迎你们!”   荣启元率先鼓掌,接着发表演说。他难得来一次,前来迎接的侨民和留学生都相当兴奋,他说一句,他们便鼓掌欢呼一阵,场面登时热闹了不少。荣启元稍稍松了口气。这是他的此行的第一仗,偏偏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力不从心。   鲁娜说他过虑了。至少在电视和报纸上报道出来的时候,整个欢迎仪式看上去还不错。鲁娜着重指出,“您看,景笙现在已经变成绅士了呢,这还不都是您教导有方?”   荣启元有苦不能说,只能陪着她笑。结果鲁娜批评说:“您是不是很累?笑得这么不自然。不如省点儿力气,留着晚上的酒会再笑。”白辉忍不住白她一眼:“知道先生累还东拉西扯那么多?你也歇歇,让先生缓口气。”   鲁娜摊手:“好,你来陪我说话。”   他们这是在橡树酒店的总统套间里。电视上还在播荣启元下午访问瓦星屯大学发表演讲的实况录像。荣启元平时就不喜欢看电视,他总觉得自己在电视里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人。现在也是这样,彩色屏幕上的他镇定自如地回答学生们的问题,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鲁娜感慨说:“景笙今天很乖。”   荣启元这才留意到,原来荣景笙就站在讲台边上,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非常之专注,仿佛是虔诚的教徒在听布道。嘴角弯着一个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又像是小孩子在看着他的宠物。   荣启元走去“啪”地一声关掉电视。   “大家都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吧。半个小时以后准时下去。”   这天的重头戏,是晚上的招待酒会。   酒会以沙罗驻阿美利加大使馆商务处的名义举办,地点就在橡树酒店的最大宴会厅,邀请的客人都是和沙罗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名流或亲沙罗的政界人士。沙罗工业不甚发达,近海的几个大油田都是靠阿美利加三大石油公司的资金和技术建起来的。沙罗新近在东海上发现了一处油田,这三家石油公司都想抢先得到开采权。所以荣启元刚刚发表完祝酒辞,那三位老板便前后夹击堵住他说话。   荣启元当然只能摆出“欢迎合作”的态度和他们打太极。寒暄了许久,荣景笙在身后叫他:“爸爸,议长先生在找您呢。”荣启元道声抱歉跟他走开,却不见阿美利加众议院的议长在哪里。   荣景笙说:“我看不惯那几个一直缠着你,才找借口让你脱身的。   荣启元:“不用你管。”   荣景笙抱着手臂:“整天要对着一群讨厌的家伙笑,这样有意思么?”   荣启元冷笑:“那也好过对着你。”   这时舞曲响起来。荣启元放下酒杯,把手伸向站在不远处的鲁娜:“夫人,能否赏光跳一支舞?”   荣景笙追上去,他们已经施施然滑进了舞池。   荣启元从瓦星屯大学回来以后就换了一身白礼服,鲁娜穿的却是一身闪闪发亮的金色长裙。荣启元手揽在她的纤腰上,带着她进退旋转。他的舞步走得轻灵,偶尔滑出大步或者旋转时,鲁娜的长裙便翻飞出一朵大花。舞池的灯光交错着,衣香鬓影,非常漂亮。   他们的脚步和最后一个音符一起稳稳地顿住。宾客们惊喜地站在一边鼓掌。   乐声再起,是支慢舞。灯光忽然暗了些,前阿美利加驻沙罗大使把鲁娜牵了过去。荣启元正想再邀请一位女士跳上一曲,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我来和你跳。”   荣景笙的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   他不动声色地一甩手,荣景笙却已经鬼魅一般转到他跟前,一手抬起他的手,另一手扶在了他腰上——这是要他跳女步呢。   荣启元微动嘴唇,用只有他们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别胡闹。”   荣景笙嘴角一翘,用力把他拖了进去。他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荣景笙胸前。他扶着荣景笙的肩膀站稳,再次恐吓:“别胡闹!”   站直身体时,却已经变成了标准的跳舞的姿势。   “就一支。”荣景笙半命令半哀求地说,“我还没和你跳过舞呢。”   荣启元不想在宾客面前闹起来,只得配合着迈开了舞步。他们的脚步竟然出奇地合拍。荣景笙脸上笑意渐浓,“爸爸,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跳舞这样好看呢。”   荣启元撇过脸去,故意不看他。   荣景笙小声说:“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   没有回应。   “有些东西,是要在旁边看,才能看到它最好的一面的。真的捧在手里了,反而就欣赏不到了……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矛盾得很?”   没有回应。   荣景笙叹息,低下头看他,嘴唇几乎碰到了他鼻梁上:“我爱你。”   声音很低,因为疲惫而产生有些沙哑,带着点沉重粗砺的质感。荣启元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今天荣景笙呆呆地看着他的情景。那一瞬间忘了荣景笙曾经做过的所有,只觉得有无尽的哀伤涌了上来。   “不可以。永远都不可以。”他决绝地说。      第54章 酒是最好的【人际关系】润滑剂      乐声落下,灯光再次亮起。荣启元立即就想甩开荣景笙的手。荣景笙当然不放松,抓着他的手走回舞池边去。宾客们都鼓起掌来,荣景笙半开玩笑地说:“爸爸没伴儿,我这个做儿子的只好勉为其难扮一下了。”   众人大赞:“景笙真是孝顺……”   “你们父子的感情真好!”   “东方的传统真是令人羡慕啊。”   荣启元苦着脸:“咳……”   好容易才从人堆里解脱出来,三大石油公司的老板再次阴魂不散地围了上来。三个人六只眼都滴溜溜转得贼快,看得荣启元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难道这三个家伙找出了他的什么破绽?   谁知其中一个说:“不知道荣先生您后天的行程如何安排?我太太是华裔,她有个妹妹至今未嫁——”   另一个打断他,抢着说:“小女今年刚在瓦星屯大学拿到文学博士学位——”   荣启元嘴角抽搐:“……”   荣景笙直截了当地说:“爸爸怕我们被人欺负,所以暂时不想给我们找后母,谢谢各位了!”   荣启元捅他:“你又胡说什么?”   荣景笙脸一拉:“难道你真的想找?”   荣启元木着脸:“我回去再和你讨论这件事。”   三位老板大喜。   “那就是还有希望了。荣先生,改天我叫我家小姨出来吃饭?”   “当然还有我女儿。”   荣启元只得推脱:“这个我们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他们还抓着荣启元仍旧想问油田的事,谁知又有几位女士走了过来,挨个邀请荣启元一起跳舞。   从楼下大厅到楼上的总统套间,只需乘上电梯再走过短短的一条走廊。荣启元喝得有点多了,踩在软软的地毯上,脚步虚浮得仿佛踩在云上。刚上电梯的时候是阿利利在扶着他,一眨眼就变成了荣景笙。   他的脑子有些昏沉,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景笙你回自己房间去。什么都别做,也不要打电话,早点睡吧。”   荣景笙托着他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里拉:“你喝成这样一个人怎么成。”阿利利他们已经例行检查过。荣景笙说:“爸爸喝多了,我留下来照顾他。”   阿利利他们乐得有人照顾荣景笙,非常爽快地出去关了门。荣启元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喃喃说:“你出去。”   荣景笙蹲下去,抬起他的脸:“我怎么都不知道原来你的行情还这么好?今晚你和多少女士跳过舞啊?”说着鼻子凑近他的衣领使劲闻了闻,“这里少说有十几种香水的味道。”   荣启元故意炫耀似的笑笑:“九个。你呢,有没有人请你一起跳?”   荣景笙咬着嘴唇:“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和女人接触太多。”   荣启元酒劲上涌,说的话还没经过大脑就说出来了:“那是我的自由,你能怎样?你想咬我吗?别说是跳舞,就算是跟她们睡觉,结婚,你都管不着!”   荣景笙瘫坐在地毯上,愤愤然扭过头去。荣启元也不理他,闭上眼睛就睡。荣景笙生了一会儿闷气,还是起来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脸。   荣启元哼哼着,两眼紧闭,却想要爬起来:“我要洗澡。明天见威廉姆斯……”   荣景笙按住他:“别动,我给你擦!”   擦完了脸,又扯下领带脱了衣服给他擦身。草草擦了一遍,荣启元已经呼呼地睡着了。荣景笙把他拖上床去,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结果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洗澡。洗干净了又躺回他身边去。   荣启元睡得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有人在亲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荣景笙。他用手拍了一下,“别闹了。明天……”   “明天有事。所以不能状态不好。”   荣景笙悻悻地躺好。“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如果你不愿意……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荣启元冷笑。片刻之后他清醒了些,冷冷问:“你上次有没有问过我?现在才假装老实人,是不是太晚了点?”   一条胳膊横了过来,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   “我以为,你是能够赞同的。毕竟……你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荣启元惊得酒醒了一半。他挣扎着爬起来,指住荣景笙的鼻子:“畜生,我不是你!你别胡说——”   荣景笙闷闷地说:“我说的是炉风列岛。”   “炉风列岛?!”   不就是沙罗刚刚趁火打劫占领了的那四个小岛?这和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同意先派军队上炉风列岛造成事实上的控制,和我……对你那样……也没什么区别……你既然能接受……”   荣景笙的声音越来越小,荣启元的火气越冒越大。   “胡扯!这怎么一样?那几个小岛——我是一个大活人,这能比吗?”   荣景笙继续扯他的歪理:“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   荣启元简直七窍生烟,偏偏脑子里像灌了浆糊似的,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他气得声音发抖:“你你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念头的?”   他想起那天,荣景笙是直接在他的水里下了药的。也就是说,荣景笙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所以一直把迷药带在身边。   荣景笙老实坦白:“从战场回来以后。那时候我想……如果你自己愿意和我一起当然好,如果你……”   荣启元吼道:“那怎么可能!”   “这不就对了?后来我发现,你是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答应的。我实在没有办法……”荣景笙说着蹭过来,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荣启元积蓄了许久的怨愤终于爆发:“你没办法。那你想过我没有?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我是真的,真的把你当我的亲儿子看,你——你竟然对我做那种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但是我们其实根本就没有关系,对不对?”   荣启元语塞。   “如果我们在一起,其实也和别的普通人那样,只不过是愿意在一起的两个人。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不让人家知道就没事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呢?”   荣景笙步步紧逼:“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荣启元绝望地紧闭双眼:“正因为这样,你才真的伤到我的心了。你根本就不尊重我……你只是想要……那样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荣景笙沉默了一阵,用耳语的音量辩解:“我只是想和你亲近。你要我尊重你……可是明明你就在身边,我却连你的手指都碰不到……我受不了……”   他说着抓起荣启元的一只手,在手心里郑重地吻了吻。   “我现在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荣启元没有说话。   荣景笙忽然爬了起来,俯身在他之上,吻住了他的唇。   荣启元挣扎了一阵,“我都说了明天——”   荣景笙喘息着说:“不会弄疼你的。”两手在他身上撩拨着,不住地吻下去。荣启元手脚并用想要把他推开,偏偏因为醉得厉害,手脚发软,根本连荣景笙的一条胳膊都扳不动。   荣景笙在他胸前又是啃又是咬,手却钻到了他内裤里揉捏起来。荣启元给他摸得一阵一阵地直哆嗦,“你……快……住手……”   荣景笙哪里肯理睬他,把他的内裤往下扯了扯。俯身在他小腹上咬了一阵之后,张嘴含住了刚刚立起的坚挺,殷勤地舔弄起来。   荣启元瞬间整个都瘫软了。   灵滑的舌上下挑拨卷舔。分身被一片紧窒湿热紧紧包裹着,哪怕是最细微的摩擦都能带来极致的快】【感。偶尔换了有些粗糙的舌面从尖端用力擦过去,就仿佛通了电流那样,全身的神经就跟着麻了。   荣景笙又舔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整个都吞了进去。   荣启元的猛地抓住了身侧的床单,两腿无力地弯了起来,脚趾偶尔紧紧地蜷曲着,而后又迅速的放开。他张大了嘴喘气,中间偶尔夹着一两声满足的叹息。   荣景笙的动作越来越快。荣启元忍不住两手捧住了他的后脑勺,手指插在头发里把他朝自己用力按。所有的一切都屈服于本能。他的理智终于断线了。   他彻底沉溺了进去。那是他这一生都没有体味过的高chao。   坚挺在荣景笙的嘴里软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的手还抓着荣景笙的头发。   他尴尬地松了手,支撑着身体缓缓爬起来。   荣景笙抬起头看他,嘴角有点浊液在往下淌。他用舌尖舔了回去,笑说:“爸爸,舒服么?”      第55章 良好的表现是必须的      “爸爸,舒服么?”   荣启元窘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以后,不准再这样……”   荣景笙满脸不怀好意的笑:“为什么不?你明明那么享受的。”说着又在他胸口摸了一把:“你说,你平时究竟憋得有多辛苦啊?”   荣启元脸上全烧了起来。   “你是医生,总该知道适当的发泄有益于身体健康。”荣景笙说着爬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和一条干净的内裤。   毛巾举在半空的时候,又眨眨眼问:“还想不想再来一次?”   荣启元冷冷地恐吓:“你敢。”   荣景笙撇撇嘴:“我有什么不敢?不是刚刚做了一次吗?”说着作势又要亲上去。荣启元愤然推了他一把:“够了。”   荣景笙俯身趴在他身上,章鱼似的手脚并用抱上去:“你个虚伪的老男人,别总是这么口是心非行不行?说句真话会死人吗?”   荣启元不吭声。荣景笙脸埋在他肩窝里蹭了又蹭,小声喊道:“爸爸。”荣启元当即大受刺激:“以后不准这么叫我!我不是你爸爸!”   荣景笙吃吃笑:“那么叫你什么好呢。直接叫你的名字,好像太不尊敬你了。难道和别人一样叫你先生?”   荣启元怒道:“这我管不着,总之不准再叫我爸爸。”顿了顿又说:“当然,只是没有别人的时候。”   荣景笙乐得翻身打了个滚。   “你看你看,你敢说你心里没我吗?都弄成这样了还愿意公开认我这个儿子……哈哈哈……你舍不得我的对不对?”荣启元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背了过去。此时的阿美利加国北部已经是秋天了,一到夜里就温度骤降。荣启元刚才被荣景笙揉来捏去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现在荣景笙一撒手,顿时冷得缩成了一团。   躺了一阵,一张软软的绒被盖到了身上,还有条胳膊隔着被子霸道地横了过来。   “你想不想说都没关系,反正我什么都知道的。”   威廉姆斯总统在塔吉科州的老家有一处农场。那农场其实是一大片草原。威廉姆斯家祖当然不靠它过日子,里面就养养几头牛羊以供子孙怀旧。荣启元一行人乘着阿美利加空军提供的直升飞机从瓦星屯出发,飞了足足两个小时才见着那农场的边。   荣启元照例闭目养神。荣景笙照例扒在窗户上兴致勃勃地看风景,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都要戳荣启元几下叫他起来一起看。荣启元给他闹得心烦,忍不住教训他:“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我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你看得到的我也看得到!”   荣景笙撇嘴:“你不常出门,我就是想让你多看点东西,别整天闷着。对身体不好。”   众人赞叹:“景笙真是孝顺。”   鲁娜说:“景笙也是一片好心嘛。”   荣启元默默扭头。   外面的风景确实很不错。那是在沙罗绝对看不到的。大片大片火红的枫树和一些低矮的金黄色的灌木交错着,把整个大地染成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远处的天边耸立着大片的高山,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在蓝天的映衬下,白得异常耀眼。   阿美利加方面的随行人员非常殷勤地介绍:“威廉姆斯先生的农场就在那座山下。如果荣先生您晚一个月来,说不定就能看到下雪了。”   荣景笙斜眼看他:“这里的人都见过雪,谢谢。”   话虽如此,等飞机真的飞到了那座山跟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掏出相机对着窗外一阵狂拍。飞机降落的时候他说:“真可惜没下雪,不然我们可以在半山上滑雪。”   荣启元说:“你可以去艾斯兰住一段时间。那里一年到头都在下雪。”   荣景笙兴奋地问:“你也去吗?”   荣启元用沉默表示否定。荣景笙垂下头:“那我也不去。”   直升飞机稳稳地停在农场正中的一块空地上。威廉姆斯夫妇牵着他们的三个女儿站在不远处等候。他们今天都穿着家常的休闲装,看上去和普通的阿美利加家庭没有什么不同。全家人脸上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十只眼睛都聚焦在直升机的门口。荣启元和荣景笙一前一后地下去。走过去的每一步,周围都有闪光灯在不停地闪。   阿美利加这边的记者早就先抵达农场恭候了。   荣启元目不斜视地过去,和威廉姆斯热烈拥抱。   威廉姆斯大声说:“亲爱的,我可真想你!”   荣启元半开玩笑:“喂喂喂,你的夫人在旁边呢。”说着放开了威廉姆斯,转过去吻了吻威廉姆斯太太的脸颊。   威廉姆斯太太笑说:“亲爱的,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我也想你了。”   这时威廉姆斯年纪较小的两个女儿各举着个花环过来,荣启元给荣景笙丢了个眼色。荣景笙会心地眨眨眼。两人一起低下头去,那两个小小的女孩便把花环挂到他们的脖子上。   “这是我们亲手做的喔!”最小的那个女孩说。荣启元一乐,一抄手把她抱了起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很漂亮呢,谢谢你,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精致雪白的小牙。她在荣启元脸上也亲了一口:“叔叔你比这些花更漂亮。”   众人:“……”   荣景笙依样画葫芦把威廉姆斯的二女儿多萝西也抱了起来,大家对着镜头紧紧热热地摆姿势。拍照完毕,威廉姆斯亲自带他们进到农场别墅里去。记者们则被拦在了外面——虽然威廉姆斯选了自家农场这么个非正式的场合会见荣启元,但是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他们要谈的问题可比能在公开的正式场合谈的都要严肃得多。   闲杂人等被留在了外面,室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三个女孩刚才还都嬉笑着,一进门便眨着眼睛好奇地盯住荣启元不放。威廉姆斯耸耸肩,“她们在报纸上看了几张照片,都急着见见你本人。”荣启元一愣:“什么照片?”   大女儿康斯坦丝抿着嘴递过来一张瓦星屯邮报。   荣启元一大早出发,飞机上还看不到今天的报纸。他头皮一麻——难道是他和荣景笙一起跳舞的照片?   定睛一看,却是他和阿美利加议长夫人及阿美利加国家广播公司女总裁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两手各揽着一位女士的纤腰,标题是:沙罗总统左右逢源,新油田开采权花落谁家?   下面还有些小照片,全都是和他在舞池内和女士们跳舞的抓拍——舞伴里独独少了荣景笙和鲁娜。   他松了一口气。   和舞场上各种势力的明争暗斗、暗流汹涌比起来,他和荣景笙的这一段小插曲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们都说您跳舞好看极了。”康斯坦丝说。   “我很后悔没去参加昨晚的舞会,居然错过这么精彩的节目。”威廉姆斯表示遗憾。   荣景笙站到荣启元身边,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其实您完全用不着遗憾,想看爸爸跳舞,再开一次舞会不就行了?反正爸爸是不介意多和别人跳几曲的,是不是啊爸爸?”   荣启元知道他还惦记着那天晚上自己和许多女士跳了舞的事,但是在威廉姆斯一家面前又不好和他闹僵,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当然不介意。”   康斯坦丝抓住她妈妈的手:“真的吗?我们可以再举办一个舞会?”   威廉姆斯搓搓手:“这可是件大事,让我们先商量一下好吗?”说着吩咐威廉姆斯太太:“亲爱的,你和孩子们带景笙到处走走。”威廉姆斯太太会意,向荣景笙说:“来,康斯坦丝她们自己动手种了一些瓜果,我们去摘些来给爸爸们尝尝。”   荣景笙还不乐意离开,荣启元瞪了他一眼,他垂下头跟着威廉姆斯太太出去了。   威廉姆斯拍荣启元的肩膀:“他似乎很离不开你。”   荣启元苦笑:“我也在为这个头疼。”   威廉姆斯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非常热心地建议说:“其实我觉得景笙是完全能够独立的,你完全不用为他顾虑太多。有时候太过照顾孩子们,对他们未必是好事。当然……我知道你们东方人非常重视家庭,所以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   荣启元用力点头:“你说得非常正确。我其实也在努力地想办法帮助他……”   “我有个很好的办法和你分享,那就是让孩子们多认识一些新朋友。这样他们就能从朋友身上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们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边走边聊。走廊的尽头是个小小的花房,三面墙和屋顶都是透明的玻璃。里面红砖铺成的地面上,有细细的草丛砖缝里长出来。花房四面各摆着一长溜各式盆栽的花草,有长长的常春藤从地上攀到了屋顶去。正中间摆着一张原木桌子,桌旁是五只圆木锯成的椅子——看样子他们全家常在这花房里小聚。   荣启元和威廉姆斯很自然地在桌边坐下了。有穿制服的仆人送上咖啡和糕点,荣启元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古老的房子里做客。   阳光从常春藤的缝隙间落下,把整个花房烘得暖洋洋的。那种慵懒闲适的气氛,令人有种就地躺下睡一觉的冲动。   荣启元不得不佩服威廉姆斯。在这种环境里谈国家大事,大概是无论怎么谈都不至于谈崩、谈伤了感情的。   他喝一口咖啡,开门见山:“汤姆,我希望能将‘埃解’的两个头目引渡回国受审。”   威廉姆斯显然吃了一惊。   “欧,你……我们事先拟定的议题里面可没有这一项内容。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新油田找个好投资商呢。”   荣启元摊手:“如果只是为了油田的事,我只要坐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威廉姆斯表示赞同。   “根据我们两国之间的协议,我们有权向你们提出引渡罪犯和嫌疑人的要求。众所周知,‘埃解’是个不折不扣的恐怖组织,他们曾经策划过多次谋杀和爆炸案,沙罗政府早在一九六七年就对这三个人提出过指控——”   “啊————天啊——————”   荣启元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外面一阵惊恐的叫声打断了他。他和威廉姆斯同时站了起来看向惊叫声传来的方向。   “多萝西————多萝西——————”   这次他们都听清楚了。叫喊的是威廉姆斯夫人。   威廉姆斯推开花房的门跑了出去。   别墅的后面是一片草地,草地后面是一面湖。荣启元紧跟着威廉姆斯的脚步,只见威廉姆斯太太、康斯坦丝和伊莎贝尔就站在湖边上。威廉姆斯夫人不住地叫着多萝西的名字,康斯坦丝抱着伊莎贝拉,紧张得就要哭了出来。   ——湖面上只有一条空空的小船在打转。   荣启元沉住气,问威廉姆斯:“是不是令嫒不慎落水了?”   威廉姆斯又气又急:“每次回来都这样!这几个丫头迟早要折腾掉我的老命!”   有几个安保人员在往湖边冲,威廉姆斯更是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和鞋子。才到岸上,湖水中突然泛起一圈涟漪——瞬间有两个人头从中间冒了上来!   只见荣景笙背对着湖岸,一手从后面抱着多萝西,一手用力地划水。威廉姆斯冲到一棵树下,跳上了系在树干上的小船。荣启元紧跟着上去,两人手忙脚乱地解缆绳,然后操起船桨朝荣景笙他们划了过去。   荣启元用力划水,大声叫道:“景笙!这里!景笙!”   荣景笙奋力把多萝西拖了过来,荣启元和威廉姆斯一起奋力把他们都拉到了船上。多萝西两眼紧闭,脸色苍白,不省人事。荣景笙抹一把脸上的水,托起她的上身让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对着后背用力一拍。多萝西“哇”地吐出一大滩水,咳嗽着醒了过来。   荣景笙将她翻过来抱在怀里:“多萝西?多萝西?”   她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爹哋。”   威廉姆斯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亲爱的,没事了,没事了。爹哋在这里。”说着就带了点哭腔。   荣启元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事,应该会非常顺利。      第56章 爱的教育      威廉姆斯家后面的湖乃是山上流下来的雪水积成的,终年冰寒刺骨。荣景笙和多萝西在水里不过泡了几分钟,上来时两人都冻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威廉姆斯太太指挥仆人用最快的速度点起了客厅的壁炉,又叫康斯坦丝带多萝西去换衣服,她自己则亲自带荣景笙到客房去,取出一身干净的新衣服给荣景笙换。   荣景笙穿好出来,等威廉姆斯太太走开了,向荣启元吐吐舌头:“居然不大不小正合适。”   荣启元白他一眼:“还不明白?这是人家特地给你准备的。”   荣景笙惊奇:“我们也没说要过夜,好好的准备衣服干什么?”   “凡事都有个万一,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不至于临时忙乱。这是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   他们回到客厅,就见多萝西已经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正坐在壁炉边烤火;康斯坦丝拿着一张大毛巾给她擦头发上的水。她们一见荣景笙,都站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威廉姆斯没好气地看着她们:“多萝西。”   多萝西向荣景笙甜甜地道了一声:“谢谢景笙哥哥。”   康斯坦丝半开玩笑地抱怨说:“去年我掉到湖里的时候怎么没人救我,结果还是我自己爬上船的。”   威廉姆斯太太端过来一只银托盘:“谁会蠢到去救一个游泳冠军?”   荣启元适时恭维:“原来康斯坦丝是游泳健将?巧得很呢,景笙也很喜欢游泳,每天都在月亮宫的泳池里游十几个来回。”   “可惜湖里的水太冷了,不然我真想给你们举行一场比赛。景笙——”威廉姆斯太太说着把一小碗汤放到荣景笙面前,“来喝一点红糖姜汤。”不用说,多萝西也有一碗。   荣景笙大感意外:“原来阿美利加也有这个?呃……我的意思是,我还以为只有我家是感冒了要喝姜汤的……”   威廉姆斯太太噗嗤一笑。   “我也不知道别人家有没有。从前我家有个厨子是华裔,他说这是华人驱寒的秘方。后来他虽然离开了,受寒喝姜汤的传统却在我们家留了下来。”   多萝西皱起眉头端起碗,做出一个英勇就义的表情,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干净。   所有人都被她的表情逗乐了。荣启元拉住她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多萝西,你真勇敢。”多萝西毫不谦虚地点头:“我们姐妹三个,我的胆子最大!”   康斯坦丝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荣景笙旁边,数落她说:“你逞强的时候也要想想后果,把胆量用在不适当的时候,只会给所有人造成麻烦!”   荣启元抓着多萝西的手往火边烤:“你做什么了呢?害姐姐这么生气。”   康斯坦丝说:“我们在湖边种了些葫芦,有一棵爬到湖面上的树枝上了。多萝西用竹竿捅树上的葫芦,它当然掉进湖里了!她划船去追,结果越追越远——上帝保佑,景笙第一时间发现她掉进水里了……”   荣景笙低头默默喝汤。脸上因为炉火和姜汤的热量红了起来。   大家正闹着,突然听到一阵“咯咯”的笑声。回头一看,却是只有六岁大的伊莎贝尔。   她用两只短短胖胖的小手捧着一只硕大的葫芦。   “风把它吹到湖边,我就捡回来了。”   那只葫芦理所当然上了晚餐的餐桌。   因为它着实惹了不小的麻烦,管家特地把它给每人分了一份。伊莎贝尔一本正经地吃掉自己那份,说:“有些东西是越追它就跑得越快的,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上帝会把它送回来了。”   她的声音还奶声奶气的,这话听起来又可爱又滑稽。   荣景笙浑身一震。荣启元低头与盘子里的牛排奋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吃过了晚饭,威廉姆斯和荣启元去了书房继续白天被打断的话题。荣景笙一个人没事闲逛,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了那座花房里。那里面也没亮灯,惨白惨白的月光透过藤蔓,在地上画出一片阴明不定的画来。无数的小虫子在吱吱喳喳地叫,和着外面的秋风声,气氛显得有些凄凉。   荣景笙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就在冰凉的砖地上坐下,伸长两腿,懒洋洋地隔着玻璃顶棚看月亮。   空气里混着几种花的香味,浓的,淡的,冷冷地沁人心脾。   “你白天才泡过水,这样坐在地上会着凉的。”   荣景笙猛地跳起来,才发觉说话的居然是威廉姆斯太太。   他有点讪讪地打招呼:“威廉姆斯太太。”   威廉姆斯太太拧开了花房的灯,拎起一只水壶挨个花盆浇过去。荣景笙主动上前帮她拨开长而密的花枝。她问他:“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荣景笙摇摇头。   “您可真辛苦,什么事情都自己做。”   威廉姆斯太太摇头笑:“不不不,一点都不辛苦,我只是比较懂得从这些事情里面发现乐趣。”   浇完了水,威廉姆斯太太把一盆盆栽抱到中间的小桌上,用枝剪剪去枯黄的枝叶。   威廉姆斯太太问:“你好像有心事?”   荣景笙愣住。   威廉姆斯太太温和地笑:“这样说也许有些冒犯了。虽然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显得很愉快,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一直都很难过。只要是没有人在看你的时候,你的眼神立刻就会变得很哀伤……”   荣景笙鼻子一酸,脱口而出:“我深爱着一个人,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拒绝和我在一起。我……”   威廉姆斯太太的手覆到了他的手上。   “相信我,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荣景笙在鲁娜的威逼下背熟了威廉姆斯全家的简史,知道威廉姆斯夫妇是在中学的时候就开始恋爱,读大学的时候结了婚,大学还没毕业就生了康斯坦丝。他不认为威廉姆斯太太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反问:“您也会有类似的烦恼?”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我从小就喜欢种植花草,有时候到野外郊游,看到什么漂亮的植物都想挖回来种,什么野兰花野玫瑰,我都挖过不少。不过很可惜,也许是因为我挖的时候伤到了它们,也许是因为我家花园的土质不适合它们,它们都没能活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植物在花圃里面枯萎死去,别提多难过了。”   荣景笙暗自腹诽——花草是花草,怎么能和一个大活人比?但是他已经学会了尊重别人的意见,所以没有吭声。   威廉姆斯太太自顾说下去:“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因为喜欢一样东西就强行把它据为己有,说不定还会害了它。所以爱,应该是全心全意地为你所爱的人着想才对。你们华人有个字,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我觉得它很奇妙,那就是‘缘’。以前我家那个华裔厨师说,如果两个人真的是天生一对,那么他们一定会有缘在一起。这是上天注定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认真地爱,和等待。”   荣景笙悲从中来。等待?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   他垂下头:“谢谢,谢谢,听了您的话,我受益良多。”   说完又暗暗自嘲,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荣启元混久了,他也学会了口是心非。   威廉姆斯家的管家给他们父子各安排了一间客房。他们房门相对,荣景笙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荣启元还没回来。他闷闷地自己回去洗了个澡。出来再看,荣启元还是没有回来。逮住一个仆人问了问,才知道两位总统依然在书房谈事情。他知道这是绝对不能打搅的,只好自己先睡了。   谁知还没睡着,就有人推门进来。荣景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荣启元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坐在床沿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你今天着凉了,晚上要盖严实点。”   语气和缓,一如从前。   “说什么呢?说了一晚上。”荣景笙对他的夜归表示不满。   荣启元心情颇好,乐意一件一件地跟他说“引渡‘埃解’头目的事,重新订立阿美利加与沙罗的军事同盟条约……”   “真无聊。”   “那么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去侯斯顿。”   荣景笙打个呵欠,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荣启元。荣启元随手给他掖好被子,离开了。   第二天荣启元一大早起来,就见荣景笙和康斯坦丝在兴奋地说什么。荣景笙看到荣启元出去,大声说:“爸爸,我们要去骑马。”   荣启元头皮一麻。   自从上次他在奥斯特利亚首相跟前栽下马来,他就发誓这辈子绝对,再也不要骑马了。偏偏荣景笙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容置疑地说:“爸爸也去。”   荣启元脸拉下来:“我想你还是先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比较好,我们就要出发去侯斯顿了。”   威廉姆斯太太从厨房出来,“不是11点上飞机吗?孩子们还来得及跑几圈的。”康斯坦丝得了许可,跳起来说:“我先去喂马,荣先生,景笙,你们要不要参观我们家的马厩?”   荣景笙冲过来拖住荣启元的手:“那真是太荣幸了!”   盛情难却,荣启元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去了马厩。他从资料里知道威廉姆斯的长女康斯坦丝喜欢运动,骑马滑雪游泳射击都是好手。然而他全然没有陪大小姐做运动的准备。   马厩里栓着三匹非常高大的骏马,有两个工人正在给马刷毛。康斯坦丝颇自豪地指其中一匹纯黑色的马给荣景笙看:“她叫爱丽丝,是我爷爷送给我的。”   说着抱住爱丽丝的头,脸颊在爱丽丝脸上蹭了蹭:“爱丽丝,我们今天有客人一起玩哦!”态度非常亲昵,完全没了平时那个风风火火的样子。她拉着爱丽丝摸了一阵,才亲自搬来一大捆牧草举起来喂它。   荣景笙小声说:“你看,人的本性就是这样的。喜欢一样东西,就会忍不住想要和它亲近……喜欢一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荣启元不理他,走去帮康斯坦丝喂马:“她真漂亮。”   康斯坦丝非常高兴,“您也觉得她很漂亮是吗?待会儿借给您骑一骑。”   荣启元试图推辞:“康斯坦丝,这件事说起来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我确实从马背上摔下来过,而且还摔过两次。最可笑的是,我这辈子只骑过两次马。”   康斯坦丝眨眨两只大眼睛:“景笙说他会骑马。而且爱丽丝力气很大的,载两个人完全没关系。”   荣启元愤然回头。荣景笙抱着手臂靠在墙上,“陆军有骑马的训练,我的骑术可不错了呢!”   前有威廉姆斯家的千金,后有自家的大少爷,荣启元就这么被挟持到了爱丽丝背上。荣景笙扶他上去坐好,然后自己一脚踩上马镫,非常利索地翻身上去,稳稳地坐在了他身后。康斯坦丝拍拍爱丽丝的额头:“要乖乖地哦,我今天骑马可。去吧!”   爱丽丝仿佛能听得懂她的话,缓缓地迈开了步子。马蹄踩在外面的石板路上,哒哒作响。   荣景笙两手圈着荣启元,在马肚子上轻轻一踢,它便冲着湖边小跑过去。荣启元最怕的就是这个,顿时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这时听到康斯坦丝在后面叫:“嘿!往这边来!”   她骑了另外一匹白色的马停在不远处,非常潇洒。   荣景笙调转马头,“去哪里?”   康斯坦丝一甩马鞭:“平地上跑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上山。”   荣启元倒吸一口凉气。荣景笙已经狠狠踢了一下马肚子追了上去。      第57章 软磨硬泡也是一种办法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晃动着从眼前过去。荣启元在马背上颠得七荤八素,到最后只敢死死盯着爱丽丝头顶的一小撮毛,再也不敢看向别的地方。   偏偏荣景笙说:“爸爸勇敢点,有人在看着呢!”   荣启元纳闷。康斯坦丝不是在前面吗?然而一阵马达发动的声音传进了耳朵——转头一看,原来有一辆越野车在远远地和他们并行。   想想也对,康斯坦丝骑马出来,总要有人跟随保护。   高山的脚下是一片平缓的坡地。康斯坦丝越跑越高,荣景笙紧紧跟着。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开阔,荣启元举目远眺,只见山坡下有条河弯弯曲曲地淌出去。蓝的天和红黄交错的树色映在水里,景色明丽动人。   再看身后,威廉姆斯家的那座古老的大房子已经变成了半遮在树荫后的一个小火柴盒。   康斯坦丝驻马山头,朝着下面大喊一声:“哇嗷~~~”   荣景笙也学着她的样子大喊:“啊啊~~~~”   荣启元原本还以为康斯坦丝只是想在自家后院里转几圈,没想到她居然一口气跑出来这么远。荣景笙还在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当着康斯坦丝和特工们的面,他总觉得不好意思。现在既然停了下来,他立刻向荣景笙说:“放我下来吧。”   荣景笙一把抓牢:“你打算走回去?”   荣启元被他问住。这么远的距离……不是走不回去,而是走回去恐怕就赶不上飞机了。   康斯坦丝喊够了,回头大笑着问:“荣先生,您觉得这里漂亮吗?”   荣启元由衷点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了。真羡慕你们,能住在这样安静的地方。”   康斯坦丝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每年也只能回来几次。大多数时候也和您一样,要住在总统官邸里面。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您看,就是跑出来那么远,还是有人盯着。”   那辆吉普车当然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停住了,它就停在坡下。   荣景笙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立刻接上:“我也很不喜欢啊。到哪里都有几双眼睛盯着,好像坐牢。”   荣启元不得不拿出长辈的姿态来:“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第一家庭可能会遇到的麻烦,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   康斯坦丝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静静地看着远处。   荣启元瞬间就体味到了她的无奈。   他,威廉姆斯……他们这些人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关进这个牢笼的。但是他们的家人却无从选择——唯一的选择,就是选择接受。   荣景笙又何尝不是这样。他还记得,荣景笙不止一次地说过不喜欢政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荣启元笑笑,安慰康斯坦丝:“总统的任期总是有限的。这样拘束的生活总不至于太久。总有一天你可以回到这里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荣景笙立刻问:“爸爸,我们也找个像这里一样安静的地方,买一个这样漂亮的农场好不好?等你退休了,我们也可以躲起来骑马种菜。”   康斯坦丝惊奇地问:“你也喜欢这里?”   荣景笙简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当然喜欢!我可不是为了恭维你才这么说的。我真想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康斯坦丝举起马鞭指向右边:“你们看,那里也有一处庄园,管家说他们的主人有意出售,曾经问爸爸是不是干脆买下来,把这里的牧场连在一起。可惜我爸爸没兴趣,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卖出去了没有呢。”   荣景笙顿时动心了。   “爸爸——”   荣启元当即反对:“要买你自己买。也不问问阿美利加的土地是什么价?我可买不起这么大一片地方。”   荣景笙嘿嘿一笑:“挣钱那还不容易。”   康斯坦丝认真地说:“景笙,我也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邻居。”荣景笙继续笑:“至少你的妹妹们掉进水里的时候,我能帮你把她们捞起来。”   康斯坦丝把马赶过来,凑近了,朝荣景笙伸出手掌:“来!”   荣景笙伸手和她击掌。她抿嘴笑着多看了他几眼,“我们回去吧,走!”   下山的路和上山的路并不是同一条,康斯坦丝依旧风风火火地在前面带路,荣景笙则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并不打算和她赛跑。等两匹马的距离拉开了一些,荣启元忽然说:“小丫头好像很喜欢你呢。”   荣景笙不以为然:“十五岁的小丫头——配景筌景筠还差不多。”   荣启元兴致勃勃地展望未来:“再过几年,等我真的退休了,你不是正好可以和她约会。”   荣景笙不高兴了。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我啊?”   荣启元反问:“咦?难道你真想这样混下去,打一辈子光棍?人都是要结婚生子的,这是——这是习惯!”   荣景笙冷冷地说:“我明白了。原来你和一个你并不喜欢的女人结婚,还生了两个儿子,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符合社会的习惯。怪不得——”   荣启元怒了:“你——唔——————”   下坡的路当然比上坡的路更艰险。正当荣启元准备表达不满的时候,爱丽丝扬起蹄子飞过了一条小小的水沟。虽然只是瞬间的腾空而起,却把荣启元吓得够呛。   马蹄稳稳地落在地上,继续前行。荣景笙接上刚才的话题:“我怎么可能打一辈子光棍。不是有你么?”   “……”   荣启元当然无法理解荣景笙的想法。在他的观念里,男人总是要正正经经地建立家庭创立事业的。他完全没办法想象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的情景。   “没想到你胆子还真是小得可以啊。下次我们去坐过山车?啊对了,我听说侯斯顿有个很著名的乐园,里面呢有个鬼屋,我带你去练练胆子——”   荣启元无奈了:“我们是出来公干不是出来玩!”   荣景笙一甩马鞭:“可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玩?”   “……”   因为荣启元的行程临时变动,在威廉姆斯家多住了一晚,这天往侯斯顿的行程被安排得十分紧密,几乎连上洗手间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晚上十点,空军一号准时从侯斯顿机场起飞回国,访问团全体成员都累得瘫在座椅上,连话都懒得说了。   只有荣景笙还有力气到处走动,因为荣启元不准他一起去参加活动,他被关在旅馆里睡了一个下午,现在正好养足了精神出来祸害人。   他东戳一下这个西摸一下那个,然后扯扯鲁娜的裙角:“我听说舞会那晚新闻组有人专门拍照,但是报纸上根本没有我和爸爸跳舞那时候的照片——”   鲁娜捏他的脸颊:“就知道臭美!”说完喊身边的助手:“莫莉,舞会的照片都在你那里吧?”莫莉长叹一声,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纸袋:“都在这里了。底片不准拿走啊。”   荣景笙把他和荣启元一起出现在镜头里的照片全捡了出来。剩下的还回去:“回去请你喝咖啡。”   莫莉推他:“行了行了快去找爸爸撒娇吧。”   鲁娜斜眼:“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先生亲自生出来的——哈哈哈……”两个女人互相敲打着笑成一团。   荣景笙懒得理她们,当真捧着那些照片美滋滋地往卧室走去。荣启元已经洗漱好了,正斜靠在床上看侯斯顿这天的晚报。荣景笙关了门,走去坐在他身边,把那叠照片举给他看。   “原来照片都在这里呢。你看——”   荣启元扫一眼。最上面的那张正是他们离得最近的那张。他记得那个时候,荣景笙正在对他说“我爱你”。   想不到有镜头记下了那一刻。   照片上的自己显得有些无奈,而荣景笙则满脸的凄凉。   说不心疼是假的。然而心疼不等于心软。他把照片一推,“我看到了。去睡觉吧。”荣景笙老实不客气地躺到他身边,一张一张地翻看那些照片。偶尔还感慨一声:“爸爸真帅。”   “爸爸怎么看都帅。”   “爸爸你太帅了……”   他看完了,又跳起来搂住荣启元的脖子,朝着紧闭的嘴唇一口吻上去:“爸爸你怎么能这么帅啊,让人看了就想做坏事……”   荣启元:“……”   荣景笙把照片都收好,啪地一下按掉卧室的大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荣启元的报纸还没看完,伸手拍他:“开灯,我还要看报纸。”   荣景笙把他扯下来躺好,又替他盖了毯子:“你今天不是很累么?明天再看。”   荣启元确实累得不行,一躺下就不想起来了。索性闭上了眼睛。荣景笙静静地躺了一阵,忽然说:“我今天去逛街,买到了些很有用的东西。”   “什么?”荣启元迷迷糊糊地问。   荣景笙坏笑,把一只瓶子往他眼前晃了晃:“你看。是不是很有用呢?”   荣启元瞅了一眼,顿时浑身发毛。   如果他没看错那个单词的话,那个小瓶子里装的应该是……成年人做某种室内运动的时候可能会用到润滑露……   “有了这个,以后你就不用怕疼了。我怕不够用,一口气买了一箱呢。什么香味的都有,你喜欢橙子味的还是草莓味的?”   荣启元:“……”   荣景笙说着伏在他耳边:“反正你明天没什么活动,到了家也是休息,要不现在试试?”   荣启元被深深激怒了。他猛地坐起来,一把夺过那瓶润滑露,摔在床下:“你还想?!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荣景笙空着的手悬在那里,有些委屈地说:“上次那样你不喜欢,我现在不是和你商量么?你不愿意就好好说,别这样动不动就生气行不行?”说着俯过去把荣启元按倒,安慰地一阵轻吻:“别生气了别生气了。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荣启元气呼呼地躺了一阵,荣景笙果然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他不相信地问:“真的?”   荣景笙举起手:“我对天发誓,只要你不愿意,我就再也不会对你那样了!”   荣启元哼哼着冷笑:“我不信。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又心血来潮玩什么?何况你手里还有东西能威胁我。”   荣景笙反而一愣,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荣启元说的是……   “我是骗你的。”荣景笙叹口气,“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做那样卑鄙无耻的事。再说了,我一直都在你的房间里,哪来的相机给你拍裸照?”   荣启元把头重重落在枕上。   “你没拍?”   “没有。”   “真的没拍?”   荣景笙一本正经地赌咒:“老天作证。如果我左手拍了,我左边的蛋蛋烂掉。如果我右手拍了,我右边的蛋蛋烂掉。如果我拍了还洗出来了,我下面整坨肉都烂掉!”   荣启元终于可以相信他的话:“……睡觉。你说过的话,你自己要记得。”   荣景笙兴奋依旧:“那么……今晚可不可以呢?以后你回去又忙起来,天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了……来嘛,我连润滑露都准备好了,不会疼的……”   荣启元翻个身背对他。   荣景笙追过去,手上倒真的没怎么乱动,嘴里却是死死地哀求:“别这样嘛……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一直憋着吗?从上次到现在都过去多久了……我们做一次吧……”   荣启元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来嘛,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荣景笙看他没有激烈地反对,再接再厉,抱住他的肩膀:“爸爸……”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提醒他:“不要叫我爸爸。”   荣景笙大喜:“那么是不是可以……”说着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就一次而已嘛……”   荣启元没奈何:“你说的。就一——”   话音未落,荣景笙已经用热吻堵住了他的嘴。      第58章 两情相悦的室内运动      在荣景笙吻上来的那一刻,荣启元就后悔了。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柔柔的两片唇堵住了他的嘴,两手却被用力地压进了被褥中。他就是想说话,也发不出声音。就是想反抗,也拧不过荣景笙那两条强壮的手臂。   荣景笙的动作很焦躁,却也很温柔。他没有马上就深吻进去,反而在荣启元呼了一口气之后就放开了,轻轻地啄着他唇上隆起最高的地方,仿佛蜻蜓无声地从平静的湖面上掠过。   然而荣启元还是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上一次的记忆,实在是太可怕了。   “别怕……”   荣景笙啄了几下之后才含住了他的下唇,摩挲着吮吻。荣启元本能地扭头想要躲开,荣景笙忙用两手捧住了他的脸。两人的距离稍稍分开了些,荣启元就这样被迫和荣景笙四目相对。在床头小灯微弱的光下,荣景笙的眼里仿佛烧起了熊熊的火焰。荣启元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被那火焰烧成灰烬。   然而荣景笙没有再次吻下来。   他呆地看着荣启元的眼睛,喃喃地说:“你……你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么?”   荣启元哭笑不得。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谁知荣景笙撑着上身坐了起来,垂下头。   “我虽然是在求你,但是也希望你答应我的时候……是你真的乐意的……不然,不然又变成是我在逼你了。你不是不喜欢这样吗?”   说着抓起荣启元的手背,在上面印了个吻。   “我刚发了誓,不会再强迫你的。你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荣启元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爬到了床沿边上,一个一个地把刚刚松开的纽扣又扣了上去。他挺直了腰杆坐在那里,从后面看过去,背影显得说不出地凄凉。   荣启元忽然心一软。   在他能控制自己的嘴之前,他已经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愿意?”   荣景笙的手顿住,猛然回头。   “你说什么?”   荣启元脸上瞬间烧了起来。要他亲口承认这种事,确实有点太难堪了。他拉起毯子遮住脸,“你没听到就算了。”   “我听到了!”   荣景笙苍鹰扑兔似的一个猛扑过来,扯开了那条毯子:“这次是你亲口说的,不能抵赖了。”   吻上来的还是刚才的那两片唇,可是荣启元简直要怀疑荣景笙是不是换了一个人。暴烈的吻仿佛带着正在燃烧的热火,瞬间把两人之间的空气烧了干净。荣启元只觉自己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也被他吸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滚烫的窒息。   窒息的感觉逼着他张开嘴想要吸入更多的空气,然而这只是给了荣景笙趁虚而入的机会。灵滑的舌探了进来,舌尖一点一点地触摸探索着他嘴里每一个柔软敏感的地方。他本能地想要把它推出去,结果这个动作却变成了配和着它的挑逗的纠缠。   然后,被荣景笙巧妙地吸了出去,用唇衔住了吮咬。舌尖直抵荣启元舌根最敏感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刺激舔弄。每一个接触的地方,都像是被通了电,麻麻地直通到大脑中去。意识也被混乱的气息扰乱了。荣启元合了眼,紧紧抓着毯子的手终于松开,无力地环到了荣景笙身上。   慌乱的吻总算像飞机着陆那样,慢慢地变得平缓而妥帖。纠缠中津液从嘴角溢了出来,又脸颊边上滑落枕上。也不知吻了多久,荣景笙大口喘着气放开了。荣启元睁眼看他,只见他活像只偷着腥的猫,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荣启元骂了一句:“混账。”   荣景笙坏笑:“你是老混账,我是小混账。”   各自大口吸了几口气算是休息了,荣景笙问:“老混账亲小混账一下好不好?”   荣启元白他一眼,终于还是用力抬起头,碰了碰他嘴角。   荣景笙极温柔地咬住他,重新将他压回枕头里。缠绵了许久,荣景笙转移目标,双唇从他嘴边挪到了脸上,又从脸上一路咬到他耳朵后,一副卯足了劲要让他放松身心的架势。荣启元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索性摊平了让他胡来。那两只手钻进了睡衣里又是捏又是摸。然而就在他一口咬上荣启元的喉结乱啃的时候,荣启元一把推起他:“这里不行。”   荣景笙愣了一愣。荣启元板起脸:“又不听话?”   荣景笙嘿嘿一笑,又稍稍往下咬去。荣启元急了,再推:“脖子上不行!”   荣景笙这才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怕被人看到——行,你喜欢怎么样都行——”说着转向那两枚精致的锁骨,仍旧是伸出舌头没命地舔。荣启元只觉一条滑溜溜湿漉漉的舌头在自己身上滑过来又滑过去。荣景笙偶尔稍加点力气,倒也舒服得不行。他伸手按在荣景笙的肩膀上,低头看过去,却只能看得到荣景笙那动来动去的后脑勺。   大脑中的一团混沌间,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荣景笙说过的那句话。   “有些东西,太近了反而看不到它最好的一面。”   他长叹一声,合上了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身体的触觉反而变得更加灵敏。荣景笙的手指在他的胸口腰腹间游移,不时地捏住他一边乳头揉搓一把。荣启元被那又麻又刺的感觉激得呻吟起来。荣景笙知道他那里敏感,反而连手带嘴越发殷勤地往上面挑逗。有些粗糙的舌面从上面重重地擦过去,明明只是在身体表面的刺激,却像是有根羽毛在骨头上一下一下地挠。他越是挣扎扭动,那感觉反而就越清楚。沉重的鼻息喷在肌肤上,潮湿而滚烫的气息仿佛吹起涟漪的轻风,一点一点地将他藏于深处的情欲撩拨起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发生变化。   焦躁不安的的不只是荣景笙。无可言说的渴求从心底慢慢地升上来。胸口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哪怕把整个宇宙都填进去,也无法填满。   荣启元仰起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然而他不愿意这么快就沉溺进去。无论荣景笙是多么地温柔细致,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眼下的境况究竟有多么的荒唐。   就算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他们也不应该这样……   欲望和理智像烈火一样煎熬着他。抱在荣景笙后背上的手本能地抓紧了,指甲深深地嵌在了皮肤里。荣景笙瞬间吃痛,猛然抬头:“怎么了,不舒服么?”   荣启元睁眼看他,摇摇头。   荣景笙重新吻了回去,又是一阵唇齿交缠。荣启元索性豁出去了,自己伸手去解荣景笙的衣服。纽扣一粒粒地解开,手从衣领里伸进去。年轻而劲瘦的身体入手滚烫,因为出了细细的一层汗而多了点粘滑的触感,显得分外的色情。   荣启元的手从他光裸的后背抚过去,心怦怦地直跳。荣景笙的反应显然要激烈得多,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被刺激得全身的皮肤都颤抖起来。荣启元立刻挺住了抚摩的动作,荣景笙低声叫道:“爸爸……不要停……”   荣启元愤然在他臀上重重拍了一记。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这么叫我!”   本来偷偷摸摸做这种事已经够难堪的了,荣景笙还这么叫他,不是要他的难堪再加一等?   荣景笙抬起头,在他脸上夸张地亲了一口:“我喜欢这么叫你嘛。至少……你听了以后没准会念在我们父子的情分,不会把我踢下床去。”   “好,我现在就踢你下去。”   荣景笙委屈地说:“你不喜欢就算了。”荣启元张嘴正要再教训他,荣景笙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堵住了他的嘴。手却伸到了下面去。片刻之后放开,哼笑说:“原来你……”说着忽然泥鳅一样钻到了毯子底下去。   荣启元整张脸都烫了起来。因为荣景笙突然停止了所有的“袭击”,身下的胀痛感便立刻变得尖锐起来。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伸手下去想要纾解一番,谁知被荣景笙一把按住了。荣景笙在毯子下面说:“你别动,我来,我来——”说着非常麻利地扯掉了内裤,一手托住00(象形文字请发挥想象力)轻轻地捏了捏,另一手握在上面上下殷勤地套弄起来。荣启元忍了许久,乍得解脱,禁不住一声叫了出来。   荣景笙的脑袋从毯子下面钻了出来,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停,“是不是很舒服呢?”   荣启元难为情得别过脸去。荣景笙追上去吻了吻,“想出声就别忍着,你这件卧室隔音很好,不怕别人听到的……”   荣启元强忍着叫喊出声的欲望:“你……唔……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特地找了个乘务员站在外面听,然后我关上门在里面大声喊,再出去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他说没听到呢。”   “唔……嗯……”   粗重的喘息声中,荣启元猛地挺起了腰,又重重地落下。   荣景笙的手从毯子下面收了回来。   “好歹坚持一下呀……上次不是挺久的么?”   荣启元:“……”   发泄之后的虚空迅速涌了上来。他眯着眼躺在那里,等着那阵要命的快意慢慢消退。荣景笙轻笑了几声,俯身从地上捡起了那瓶润滑露。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道,今天先试试菠萝味的怎么样?”   荣启元:“……”   荣启元闭上了眼睛。他现在虽然不能反悔了,但是他至少可以不看。   然而有股香味钻进了鼻孔。果然是……菠萝的清香。伴随着香味传过来的,还有一阵细细的液体和肌肤摩擦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色情。“爸爸……”荣景笙的声音在颤抖。有只手伸过来扳他的肩膀。“你,侧过去,侧躺。”荣启元蒙声问:“为什么……”虽然是在疑问,然而还是顺着荣景笙的动作翻了个身侧躺好了。这时立刻有只手从后面抱了过来——原来是荣景笙躺到了他后面,两人于是便像两只勺子一样套在了一起。荣景笙也不含糊,一躺好,立刻又伸到前面乱摸起来。手指在乳尖上又是捻又是搓,偶尔还用指甲掐一把。   荣启元浑身一颤,逮住他的手,“别闹了……”荣景笙继续捏:“书上说,长时间的抚摸和挑逗可以领对方放松,享受乐趣。”荣启元:“唔……什么书?”“我今天买的啊,我除了那一箱润滑露,还买了几本书还有一些录影带,对了你这里有没有录影机?我们可以现在看啊……”“没有……啊……别弄我疼!”荣景笙下手越来越重,掐的他几乎要大叫出声。   荣景笙立刻松了手,纳闷:“会很疼么?书上说……适当的用力能增强对方的快感?”   荣启元:“……”   “还来书上说的也不能全信啊。”   “……”   荣景笙迅速将他翻了过来舌头在刚刚被掐的乳尖上重重舔过去,舔完了忽然觉得那一粒又圆又硬的小肉球非常有趣,又忍不住用牙齿轻咬,仿佛是要抚慰刚刚自己给他带去的疼痛。荣启元刚被掐过,现在又被咬得一阵阵地麻,禁不住大口地倒吸冷气。荣景笙舔了一阵,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用嘴啊。”   “……”   “现在不疼了吧?”   荣启元不吭声,荣景笙就当他是默认了。重新躺倒他后面,在颈窝里轻啄着说:“书上说呢,最开始的时候用这种姿势最能令对方放松,而且也可以避免因为控制不住力量而让对方不适,甚至是受伤……”   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手里挤了一把润滑露,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摸到抹到下面的穴口上。周围的肌肉本能地在瞬间锁紧了。荣景笙耐心的摸完了外面,用哄小孩的口吻说:“别紧张,放松点,放松,别紧张……”   荣启元放然知道自己这时候必须放松,然而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反映。那润滑露凉凉的,湿而有点滑腻,抹在身下的感觉令他有些反胃。哪怕是荣景笙就在后面温柔地圈着他的身体,他还是禁不住一阵一阵地痉挛着。   荣景笙的动作越是小心,对他来说就越是一场折磨。   “你,快一点。”   反正都是躲不掉的,那就让它早点结束吧!   荣景笙一时没明白过来,傻愣愣地问“你……很急吗?书上说准备工作一定要很小心很细致才不会疼的,我不想你疼……”   荣启元不耐烦:“你上次没怎么小心细致,我还不是没死?”   这回轮到荣景笙无语了。好在荣启元说话的时候,注意力被吸引开了去。荣景笙乘虚而入,探进了一个小指头。   “唔……”   听到荣启元的叫声,荣景笙又立刻把手指抽了出来。   荣启元彻底无奈了。这也算…矫枉过正?   他咳嗽一声,训道:“你还要不要做了?要就快些,不要就回去睡觉!”   荣景笙终于开窍了。   “好……”   荣启元闭紧两眼,咬紧牙关,湿滑的手指这一次毫不犹豫地一捅到底,痛得简直就像直接捅到他骨头里似的。他手在被单上死死拽住,硬是没吭声。荣景笙也是紧张得要命,紧贴在荣启元背后,不住抚慰地吻他的后颈。手指是不肯放松地,越来越用力地扩展起来。荣启元强忍了片刻,身上给憋出一身大汗。   “唔……”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荣景笙的三根手指摸拟着插入的动作一进一出,指甲偶尔刮在内壁上,细而尖锐的痛在身体深处扩散开来。   那种感觉,无论怎么回事说都算不上是美好的。   然而他更不愿意听到自己像个女人似的浪叫,随手抓住了毯子的一角塞进牙齿缝里。   荣景笙的胸膛很熨贴地贴了上来。两人的汗沾在一起,粘湿的感觉又把色情的意味增加了几分。   用力地侵犯着下身的手指终于撤了出去。他听到荣景笙给他下的药里多少有些麻醉的成分,这次竟然比那时候更疼几偌发。荣启元牙关紧咬着那一方毯子,结果还是逸出了几声痛苦的哼声。   荣景笙顿了下来。大叫喘气着问:“怎么样?我……我很小心了……”   荣启元已经不敢张口了。他真怕自己一张嘴,立刻 就会痛苦的惨叫出来。   荣景笙顿了版刻,结果还是被原始的欲望驱使着缓缓地开始抽动。他早憋了半天,现在终于得以纾解,痛快得大叫了几声。   荣启元却疼得再也撑不住,伸手向后推去。然而他早就虚脱了,哪里还推得动?手倒是被荣景笙抓住,交叠一起握到了刚刚发泄了一回的分身上。   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竟然又硬了起来。   荣景笙握着他的手,“你原来又有反应了……”   一边殷勤地套弄着,一边用力地抽插了几回。快感和疼痛夹缠着扑上来,荣启元几乎在瞬间晕厥过去。   荣景笙再次顿住,有些抱歉地说:“爸爸……那个,你知不知道怎么,怎么进去才能碰到你的……呃……”   荣启元缓过一口气,然而他什么也没说。荣景笙于是接着自说自话:“书上说……适当地刺激那个……会很爽……”说着用力一顶。   “啊————”   “看来这里不对……我换个方向”   “……”   “啊————”   “怎么回事呢?”   “唔”   荣启元狠狠地颤抖,声音忽然扒高一个八度。   “哈?”荣景笙欣喜得要跳起来。   进入的力道,瞬间从小心试探变成了全力以赴。   荣启元的声音,也从偶尔的一声压抑的叫声,变成了有规律的呻吟。   那快感是实实在在的。   荣景笙的手挟持着他的手,两个一起抚慰前勃发着的欲望。   然而更大的快感来自隐藏的深处,大浪似的一波一波席卷上来,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随着快意而来的,是更多的欲望。身体里仿佛被腐蚀出了一个大洞,无论多少温柔的抚慰,多少次猛烈地抽插都填不满。   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两只手都不由身主地握到了分身上。   荣景笙忽然顿住,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两手拉起他的腰凌空提起,再次狠狠地撞击。   每一次都用尽了全力。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进入到更深的深处。   滚烫的肉刃仿佛直接切开了他的身体,狠狠地撞在心口上。   身体已经彻底臣服在巨大的快感之下。手紧紧的拽住床褥,再也做不出什么动偌和了。   潜意识里依然害怕会被人听到自己的叫声,索性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很快就有只手伸了过来,捏住他的下吧扳起他的脸,强迫他用力扭头向后看。   就着插入的姿势,荣景笙吻了吻了上来。趁他张嘴吸气的功夫,舌尖很灵巧地探进去,唇齿交缠。   呻吟全被这个吻吞了下去,余下的只有一声声的闷哼。   快慰过后是无尽的满足。不只是身体上的快感,而是全副身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那种两人一起冲上云霄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一阵极致的眩晕袭来。脑海中的弦彻底断线,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彻底软倒在床褥上。   一股热液湿润了身体相连的地方,温柔的吻点点落在背后。   “爸爸……”   荣景笙沙哑着声音叫他,余音里带着无尽的叹息。      第59章 吃到了又怎样      荣启元趴了许久,终于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荣景笙已经退了出来,为了不压着他,侧身躺到一边去了。然而眼睛还是盯着他不放。   所以荣启元缓缓地睁开眼的时候,立刻就对上了那激动而又喜悦的目光。   他只看了一眼,就又扭过脸去。   太尴尬了。   哪怕是真的做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居然……半推半就地和一个男人做了,还……   更难堪的是,这个人曾经是,而且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儿子。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荣景笙,更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和几个小时以前的自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在这个躯壳里居住着的,是一个堕落了的灵魂。   头脑变得越清醒,他就越不知所措。   有只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后背。   “我的表现怎样?”荣景笙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没有回答。   “你不说话,那我就默认是你很满意了。”   “……”   荣景笙还不放弃:“至少比上次有进步吧?我的准备足够充分了,所有的步骤都是按照书上的指导来的,我想——至少没有出错吧?”   “……”   “你好歹表示一下嘛,我累了半天容易么?这可真是个体力活儿……”   “……”   荣景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你也很舒服的对不对?”   “咳咳……”荣启元无可奈何,只得随便咳嗽两声权当做是回答了。   荣景笙满意地笑了,总结陈词:“不过我还是做得不够好,手忙脚乱的,你开始的时候挺难受的吧?咱们下次再努力。”   “你还想有下次?”荣启元拉下脸问。   荣景笙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怎么了?”   荣启元提醒他:“你刚才自己说的,就一次。所以没有下次了。”   荣景笙凑去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我的意思是今晚就一次。咱们才刚刚开始,太多了你会受不了的——啊——你————”   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过后,荣景笙的声音从床下传上来。荣启元愤然拉起毯子想要翻身睡觉,没想到牵动了身下,痛得他叫了一声:“啊……”   荣景笙甫一落地,立刻又轻巧地爬了回去,按住他:“有力气踢我下床,却没力气自己翻身?”说着扶起他让他面对自己侧躺着,一手环在他腰上抱了过去。   “这样睡舒服一点。”   荣启元正色警告他:“我有任命大法官的权力。大法官有解释宪法和法律的权力。所以我有解释你说的每一句话的权力。”   荣景笙一下子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哈?”   荣启元的声音又加大了些:“所以没有以后了。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是总统,是海陆空总司令,你作为军人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荣景笙:“……算了。现在先不说这个——你出了好多汗,还有……我去弄点水给你擦擦,然后睡觉吧。”他翻身下床的时候说:“反正你也只是嘴里说说不行而已。以后我肯定还有办法的,所以你现在怎么说都没有用。”   “……”   片刻之后,荣启元说:“明天飞机抵达的时候,从走出这间卧室那一刻开始,你必须始终和我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不能主动和我说话,更加不能碰我。”   荣景笙急了:“爸爸,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荣启元斯条慢理:“那也比什么都不盖的好。”   荣景笙默默地爬下床,去拧了把湿毛巾来给他擦身。   “现在还可以碰你吧?我想你大概也不想自己去洗澡。”   “哼。”   所以当荣启元自己能起床的时候,荣景笙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虽然他很不情愿遵守那个“隔离”约定,但是他忘了——荣启元也是会动的。   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他一出现,荣启元就立刻会朝反方向移动,坚决地和他保持着长长的一段距离。   鲁娜很纳闷,上下闻荣景笙身上的味道:“景笙,你昨晚是不是忘记洗澡了?为什么先生突然这么避着你?”   荣景笙有苦不能言,胡乱诹了个借口:“我皮肤过敏,全身都长满会传染的疹子……”   鲁娜果然立刻飞速地退到一米开外。   飞机还没降落,荣景笙“长疹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每一个角落。随行的医生主动来找荣景笙要给他检查,他好说歹说才躲了过去。谁知回到月亮宫,一推开自己房门,立刻就被一股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呛得直咳嗽。   郑太太说:“我接到电话说你皮肤过敏了,所以立刻就把你的房间清洁了一遍,以免因为接触过敏源而加重病情。”月亮宫的主任医师就跟在郑太太身后,提着药箱等着给他检查身体。   最后他不得不苦着脸承认:“我没有出疹子,我随口说说的。”   郑太太和医生铁青着脸走了。   对此荣启元只有一个评价:自作自受。   然而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荣景笙的位置还是被安排在远离荣启元和景筠景筌的地方。   虽然只离开了三天,但是荣启元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吃过早餐了。这天早上大家一起坐下来的时候,荣启元扫一眼荣景笙,再扫一眼依旧天真无知的景筠和景筌,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孩子”们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就开吃了。他翻开报纸,读了一条有关沙罗和阿美利加开始谈判重新订立军事同盟条约的新闻。   荣景笙简单发表看法:“动作真快。没想到你居然直接把谈判团叫去瓦星屯了……”   荣启元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急?”   荣景笙想了想,“第一,你已经筹备很久了,谈判随手都可以开始,越早越好。第二,国会选举还有几天就投票了。这个时候放出这个消息,有利于争取选民的支持。”   荣启元点点头,眉眼间泄露出点笑意来。轮到荣景笙读报纸,他直接读了“沙罗总统左右逢源,新油田开发权花落谁家”那条。景筠和景筌大感兴趣,又抱怨荣启元从来都不让他们参加舞会。   荣启元说:“等你们满十八岁了以后就可以了。”   荣景筠悻悻地翻开一张“星期8”,“总统长子扫货侯城,大买成人用品……”   “喂喂——”荣景笙一把抢过那张报纸:“怎么——”   “给我看看。”荣启元的命令不容置疑,荣景笙撇撇嘴,把报纸递了过去。荣启元扫了一眼,扔回去给景筠:“读。”   景筠小心地瞟了荣景笙一眼,咳嗽一声:“总统先生的阿美利加之行是近日的新闻焦点,虽然本报记者未能获准与总统同行采访,但是我们依然紧随总统先生的脚步,为大家带来最劲爆的猛料!那么今天送上的,就是总统先生本次采访中最值得关注的一个细节了!那就是,总统长子荣景笙在访问第三天的下午独自在侯斯顿商业中心逛街购物,一口气买了几大箱的成人用品!”   荣启元非常冷静地说:“景笙,你跟我说你只买了一箱。”   荣景笙的脸皮再厚,这时候也把脑袋低得几乎浸到前面的汤碗里。   景筠接着读:“本报记者在荣景笙离开该成人用品店之后,立刻到该店询问荣景笙究竟买了什么,店家以为顾客保密为由拒绝提供相关的信息。然而记者还是根据荣景笙带出商店的纸箱外包装与店内的存货相比照,辨认出荣景笙购买的一些物品,计有……安全套……润滑露……等等常用的……床上用品……哥哥……”   景筠读到最后,憋得脸都红了。   “你真的……去买了那些东西?”   荣景笙猛然抬头:“这些记者真是讨厌,我本来,想给你们个惊喜的。”   荣启元眉毛一跳。他转头向郑太太说:“请您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对孩子们说。”郑太太无声地出去关了门,荣景笙立刻说:“我去了一趟阿美利加,总得给你们带点什么回来吧?这些东西呢,你们平时肯定不敢自己去买,更加不敢叫人家给你们买了,万一事到临头要用了怎么办?叫你们女朋友去买?”   景筠和景筌面面相觑,荣启元咳嗽一声:“景笙,我不认为现在有必要……”   荣景笙伸懒腰:“他们可不小了。你想不想过两年他们抱个孩子回来叫你爷爷啊?”   景筠和景筌:“……”   片刻之后,景筌不满地说:“我没有女朋友。”顿了顿又指景筠:“他也没有。”   荣景笙看向荣启元,抿着嘴:“谁说一定是女朋友的?你们两个再过两年就要被姑娘们抢破头了,你们长得又瘦又没力气,谁知道会不会被那些大胆的按倒?”   荣启元:“咳咳……”   荣景笙不知死活地继续:“比如爸爸,如果当年你和妈妈‘那个’的时候你手里有个套套,现在还至于有我这么麻烦吗?”   荣启元老羞成怒:“你够了吗?”   荣景笙转向脸都红透了的景筠和景筌:“晚上到哥哥房里来,哥哥教你们怎么用!”   荣启元不等他们吭声就喝道:“都去上学!”   景筠和景筌如获大赦,一溜烟跑了。荣启元正在气头上,怒问:“你打算对记者也这么说?”   荣景笙眯着眼,往嘴里塞了一大勺炒蛋:“那么说是送给你的怎么样?”   “……”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你没必要知道。吃完了就去李铭哲那里报到吧,快投票了,他想你回去帮忙。”   荣景笙抗议:“不去。”   荣启元顿了顿,说:“那就去外交部呆几天。”   荣景笙一头雾水:“去外交部干什么?”   “我已经任命了王新联为驻联合国大使,他一个星期之后就出发去联合国总部上任。他曾说还需要一个助手,我向他推荐了你,他已经同意了。”   荣景笙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回到月亮宫的时候。外交部的任命书就快到了,你好好准备一下吧。任期两年,薪水丰厚,中间还有两次假期,你可以去世界各地旅行。”荣启元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只是叫荣景笙出门去买瓶酱油。   “你打发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去去两年?放假了还不准我回来?!”   荣启元抬眼:“是。”   荣景笙的嘴唇抖了抖,喃喃说:“你……你不是……”   荣启元冷笑:“我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你什么。我会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听我的话,不会吃亏的。”   荣景笙拉开椅子冲到他身边,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他站在荣启元身边暴躁地转了个圈,用力跺脚:“你舍得送我走?”   荣启元抬头看他,神色依旧从容:“你可以发疯,我不能。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是清醒的。”      第60章 总统先生的盛大后宫      荣启元抬头看他,神色依旧从容:“你可以发疯,我不能。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是清醒的。”   荣启元说完这句话,整个餐厅里便静了下来。   荣景笙两手插进裤袋,抬头眺望远处,仿佛是在用目光丈量联合国总部到月亮宫究竟有多远。   他看了许久,喃喃地问:“是因为刚才……报纸上登了那件事吗?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荣启元无奈地笑:“那倒不是。我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就决定了。”   “你————”   荣景笙垂下头,无力地瘫坐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   还在飞机上的时候?是他们在床单上挥洒汗水的时候,还是他们刚刚亲热完,揽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是他们一起被初升的阳光唤醒的时候,还是荣启元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吃掉他亲手煎的鸡蛋的时候?   就在他认为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里,荣启元已经在悄悄策划着要他离开。   那时涨满了心胸、几乎撑得他浑身发疼的幸福,原来只是一场幻觉。   全身就像被抽去了脊椎那样无力。荣景笙低着头,微侧过脸看荣启元,只见他还是端坐在那里,斯条慢理地吃着早餐。他们之间的暗流汹涌,就好像滑过荷叶上的水珠,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深深的绝望感涌了上来。   荣景笙想了半天,终于给荣启元找到了一个理由。   “你……是不是看上谁了?打算再结婚?”   这次去阿美利加,那么多人都争着给荣启元介绍未婚女士,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荣启元嗤地笑出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这一说,荣景笙也就知道这个猜想是不成立的。稍稍缓了口气,说:“不是就好。”   荣启元摇摇头:“我们家就算有人要结婚,那个人也应该是你。”   荣景笙立刻斩钉截铁地抗议:“不!我不结婚,除非那个人是你!”   荣启元笑得很无奈:“你看你,又说傻话。如果你还是个小孩子就算了,但是你现在真的不小了,你说话做事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大人的样子?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不要说沙罗,世界上有哪个国家是允许两个男人去登记结婚的?”   荣景笙继续抗议:“你是沙罗总统,你可以让沙罗变成第一个!”   荣启元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你过来。”   荣景笙还以为是事情可以有转机,立刻凑了过去。荣启元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低得像是在耳语。   “我要你走自有我的道理。你……不要以为,我要你走,是因为……我对你没有感情。不是这样的。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两个人考虑。”   荣景笙几乎要咆哮——这又是什么歪理?   “你还年轻,路还很长,而且我也看出来了,你很能干,很有前途,你不应该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决定一辈子的大事。你想想看,你从部队回来才多久?你说你……你喜欢我,又喜欢了多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决定了要和我一起,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就算是一般的男女,从相识到恋爱到结婚,也总得有个过程。你确定——你真的是——爱我?”   荣景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道:“我是真的——”   荣启元摇摇头:“那么好。姑且认为你是真的。姑且假设我们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么你这份真又能保持多久呢?感情是双向的。我就算是总统,但我也是个平常人。我也希望我爱的人,能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对,你现在的感情是真的。但是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三十年以后呢?你能保证到那个时候,还能这样对我?你想清楚,我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老男人!我老得可以当你爸爸!”荣启元的语速很快,到了最后,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我不想,不想等我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进去的时候,等自己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才被别人抛弃!”   荣景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怔怔地问:“你……在怕这个?我可以发誓——”   荣启元冷笑着反问:“你觉得发誓有用么?就算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实意,但是我更知道,人心是会变的。你可以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但是你强迫不了自己去爱你已经不爱了的东西。人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说不信,不是不信你,是不相信人心。”   话没说完,荣景笙已经像章鱼一样抱了上来。   “你爱我。”语气老大欣慰,荣启元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一大堆,他只听进去了这一点。嘴角擦在荣启元耳边私语:“真好。你认了……”   荣启元淡淡地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还不算真正开始。先分开一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对我们都有好处。”说完用力一推,就把荣景笙推开了。   “你去吧。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两年之后,如果我们都没有变心,如果你还觉得——觉得非要这样不可,我们再考虑怎么办。”   “可是如果你变心了怎么办?”荣景笙立刻追问。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荣启元说着站了起来,“你,今天还不用去外交部报到。先去李铭哲那里,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荣景笙在餐桌上用力一拍:“等等!我还没有答应你呢!我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荣启元叹口气:“如果你连我说的话都不能相信,那就是说我们之间,连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觉得再谈其他的还有意义么?我要去做事了,你自己叫王总管派车送你去人民党总部。”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荣景笙忽然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墙上按。   两人之间的温度瞬间爆涨。   荣景笙紧紧地按着他的手腕,低下头,两眼冒火。四目相接的刹那,荣启元还以为荣景笙要吻他。   然而荣景笙只是低低地说:“你先答应我,这两年,你不能和别人——”   荣启元微笑:“这个我可保证不了。”   荣景笙缓缓松开手,“那我不走。就算,就算你不愿意和我——我也要留下来。我至少可以在旁边看着你,免得让别人有机会趁虚而入!”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荣启元低头整了整自己的领带,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荣景笙又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小指,眼里满是说不出的乞求。荣启元摇摇头,稳稳地把手指抽了出来。荣景笙的指甲从皮肤上划过,留下一阵细细的痛感。   不是不疼,不是没有不舍,只是不能。   荣景笙手撑在墙上,一动不动。荣启元垂下眼帘,坚定地走了出去。   从二楼的通道进入侧楼直接下到办公室,鲁娜果然在那里等他。   荣启元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新闻我看到了。那些东西……他是买回来送给景筠和景筌的。”明知道荣景笙是在胡扯,但是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景筠和景筌,爸爸对不起你们……   鲁娜把一份“星期8”递给他:“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耸耸肩,无奈地说:“您说得对,我们也许真的有必要整顿新闻行业的风气。新闻自由不是这么用的……”   荣启元诧异。翻开第二版,才发现这天的“星期8”不但大篇幅报道了荣景笙买了几大箱成人用品的事,还花了整整两个版面猜测荣景笙的“床伴”究竟是谁!   大标题下面是十几张大大小小的照片,被猜测的对象有男有女,排在最上面的赫然是鲁娜!   荣启元惊得说不出话来,大脑空白,手心出汗。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难道被记者知道了?!一眼扫过去,看到上面并没有自己的照片,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又哭笑不得。“星期8”把“怀疑对象”分男女排在两边,左边排在鲁娜后面的是总统私人的管家郑太太的侄女郑如意、曾经受邀参加荣景笙的欢迎晚宴的艳星梁思思、曾和荣景笙一同乘大巴为人民党宣传的歌星陈筝以及月亮宫的女实习生、女医生、女护士等等。   男士那边的人选更是匪夷所思,排在最前头的赫然是李铭哲;后面分别是唐沁、白辉、电台名嘴蔡繁、月亮宫保卫处负责荣景笙安全的小组的全部组员……   荣启元沉痛地拍了拍鲁娜的肩膀。   “其实呢,我也很希望有你这样漂亮又能干的儿媳妇……”   鲁娜愤然:“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先生,您——一定知道景笙的女友是谁吧?我想这个时候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地恋爱,不如索性公开。媒体都是这样的,你越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就越好奇。如果我们事先公布消息,他们反而就没有兴趣了。”   荣启元低头想了想,说:“你大概真的误会了。景笙他……没有女朋友。”   鲁娜惊得几乎跳起来:“难道是男朋友?!这可不行,他会成为圣教围攻的对象——”   荣启元的头再低些:“我坦白交代吧。他买的那些东西呢,是我叫他去买的。”   鲁娜:“……”   荣启元:“就这么跟记者说吧。”   这一天,全沙罗的八卦报纸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行动起来。记者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挖出总统先生的秘密情人!   好在荣启元已经事先打过招呼,第二天孩子们看到报纸上登出的那整整四个版面的“可疑对象”的时候,都没有太过惊奇。景筠反而表示不满:“爸爸,您看您身边的人都被怀疑了,为什么居然没有我们?”   荣启元和荣景笙同时:“咳咳……”   景筌摇头:“他们也猜得太离谱了。用脚趾想想都知道现在和爸爸最亲近的人除了我们就是月亮宫的特工,可是他们居然把安达亲王排在第一位?爸爸,您总共也没有和安达见过几次吧?还有许寒山又是怎么回事?您和他还没见过面呢——”   荣启元面不改色:“让你们看这个,是为了让你们学习记者们无边的想象力。你们写作文的时候可以学习这种见微知著的精神。”   吃过早餐,景筠和景筌面色凝重地去学校。荣启元知道他们到了学校必定又要被好奇的同学们一番轰炸,照例起身同他们吻别。末了又郑重道歉:“对不起。我让你们有太多压力了。”   两个大孩子顿时红了眼圈。   等他们出了门,荣启元无声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吃掉最后一小块煎蛋。荣景笙看着他,神情非常复杂。荣启元用手帕在嘴角按了按,“我看到外交部的信了。你今天就去报到吧。”   荣景笙嘴唇动了动,仿佛在给自己打气。片刻之后说:“谢谢。”      第61章 去的和来的,都不是善茬……      荣景笙低着头:“谢谢。”   荣景笙极少这样说话。荣启元愣住了。风掀起窗帘吹进来,翻得桌上的报纸沙沙作响。他还以为荣景笙说的是去外交部的事,于是说:“我只是想打发你走得远远的,你不用谢我。”   话真出了口,又不免带了点赌气的味道。   荣景笙十指交缠,眼帘低垂,平时眼里的凌厉光芒全都收敛了进去,十足地像一只终于被驯服了的猛兽。俯首低眉间,又多了点憨厚可爱。   荣启元看着他,忍不住微笑。   荣景笙犹豫了半天,才艰难地说:“那个——我买那个东西的事,你本来不用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的。”   荣启元没想到是这个,很痛快地说:“你还年轻,这种传闻对你影响不好。再说了,你买回来也确实是给我用的。”   荣景笙:“……”   眼前的气氛实在太古怪,荣启元总怀疑荣景笙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于是打算立刻结束这次谈话。   “没事的话就上去换身衣服。外交部的人都讲体面,不穿精神点儿会被他们笑话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我今天才知道我有多没用。”荣景笙看着桌上的报纸,深吸一口气:“我不但帮不了你什么,反而还到处惹麻烦,要你背黑锅收拾残局……你不想我和你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荣景笙的语气非常无奈,头和声音一道低了下去。   荣启元愕然。见惯了荣景笙嚣张狂妄自大的样子,他实在很难想象荣景笙有一天也会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   然而眼前看到的景象真实无比。荣景笙黯然无奈的表情和从前各种飞扬跋扈的模样重叠在一起,他简直有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暖暖的晨光洒在餐厅里,微微的风里带着热带鲜花特有的醇香。这实在不是生气或者激烈辩论的好时候。荣启元只是淡然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荣景笙抬起头:“我是个男人!不管我喜欢的人是谁,我都应该保护他,让至少他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我能站在他那里支持他,而不是拖他的后腿!我现在才知道我连景筌和景筠都不如,至少他们知道听你的话不给你找麻烦!”   比起惊讶,荣启元更多的是感到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突然有这种想法的?”   荣景笙嘟着嘴看报纸:“今天早上,我看到这份报纸的时候。他们是胡乱猜的,但是把安达亲王放在第一位——你看,就算是别人在一边看,也觉得你应该和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在一起,所以他们会觉得安达亲王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可是我呢,连个末位都没有!”   荣启元简直哭笑不得:“你不是从来都不在乎记者说什么的吗?今天怎么突然在意起来了?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那也是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把你列到考虑的范围里面吧?”   荣景笙眼睛一亮:“你在安慰我?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其实——你是可以接受我的?”   荣启元:“呃……”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又上当了。荣景笙装可怜扮无奈,也许只是为了逼自己承认他们的关系?   谁知荣景笙立刻解释:“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年两年,三年四年都好,我总有一天能站到你身边的位置!我不但要你喜欢我,还要你离不开我!”   荣启元哼笑问他:“你是不是还要我老老实实地等你,不能找别人?”   荣景笙两手握拳:“那是你的自由。就算你真的变心了,我也有那个自信能把你抢回来!”他说得斩钉截铁。荣启元舒一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荣景笙。这股百感交集的感觉还没过去,荣景笙便问:“那个,去联合国的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我只去一年,一年以后我要回来帮你竞选连任。”   荣启元不置可否。   荣景笙一本正经地说:“人民党里面虽然有很多很能干的人,但是他们能干是一回事,能干的人未必就会一心向着你。我这次跟他们出去,看明白了很多东西。虽然整个队伍都好像很团结,每个人都好像一心想着竞选的事,但是多多少少都会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就说唐沁吧,这次出去巡回宣传,最卖力的人就是他。但是我发现,他卖力的方向不是想办法吸引更多的人来参加我们的活动,而是想办法让李叔叔更加赏识他。所以有时候李叔叔说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就算偶尔提点意见,那也是顺着李叔叔的意思说的。我不是想诋毁他,我只是……”   荣启元抬起手打断他的话。   “你才和他们打了几天交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就看不出来么?如果我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今天又怎么坐在月亮宫里吃早餐?”语气略有些不屑。荣景笙憋了半天的大论就这么被他轻飘飘地否定了,顿时向只被针刺了的气球——瘪了。   荣启元坐到他旁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不过你也不用灰心。至少你明白这个道理比我早,以后也能少栽点跟头。”   荣景笙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刚才我说的事……”   荣启元仔细想了想,说:“一年……你觉得一年够了么?”   荣景笙抗议:“没有你在身边,我连一分钟都嫌长!”他理直气壮地把这样肉麻的话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荣启元听在耳朵里,都要替他害臊。   但这句话至少是非常有效的。   荣启元立刻就答应了:“好,一年,但是一天都不能少。”   这件事情定下来之后,荣启元总算卸掉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惆怅是当然的。不舍也是当然的。他小心翼翼地藏掖着这些情绪,决不让别人——特别是荣景笙察觉一丁半点。   他们现在这样怎么走下去都是个死局。无论他就这样答应和荣景笙在一起也好,还是断然拒绝也好,后果都不堪设想。   唯一的办法是冷处理。慢慢地,远远地拖下去。一年的时间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很长,但是对荣景笙来说,已经足够发生任何事情和变化。   有变化,就有希望解开任何死局。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得来的经验。   透过办公室高大的玻璃窗,他看着送荣景笙去外交部的车缓缓地驶出去。走远点,再远一点。他在心里说。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先生,”白辉敲门进来叫他,“吉朗大使来递国书的时间快到了。”   他用食指在眉间按了按,“好。”   刚送走了一个头疼的,又来了一个更令他头疼的,而且头疼的根源还是因为他自己。他脚步沉重地走出去。白辉担心地看他:“先生,您如果不舒服——”他摆手:“没关系,有的事情越早说明白越好。”   新任大使递交国书的仪式一般都在主楼东翼的一个中等大小的会客室举行。这次因为新大使身份非常尊贵,荣启元特意吩咐把仪式搬到举办宴会的正厅里举办,还叫了外交部长及几个重要的官员到场观礼。礼宾车还没开进月亮宫,他们就在那里严阵以待。   等到那个金灿灿的人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荣启元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的下属们虽然已经尽力地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周围那一阵闷声窃笑。   他主动伸出手,热情地迎了上去:“亲王殿下,欢迎您到沙罗来。您亲自出任驻沙罗大使,我们感到万分荣幸!”   他现在只希望安达亲王不曾见过那份该死的“星期八”,又或者就算他见过了,在这种场合也能假装没见过……   安达全身罩在一袭金色的长袍里,那是吉朗公国最正式的传统礼服,华贵是华贵得很,但是一般人穿在身上难免会显得有些俗气。然而安达亲王身材颀长,步态稳重优雅,轻薄的衣料随着他的行动飘动,在明亮的天光下流动着耀眼的光芒。荣启元这辈子饶是见过无数好看的人,这时候也要忍不住在心底叹一声漂亮。   那是一个真正的王子才会有的风采。   安达笑着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亲爱的,我很高兴沙罗人民认为您才是我最佳的王妃人选。”   荣启元:“……殿下,我对我们国内的媒体会开这样无聊的玩笑感到抱歉。我们正考虑起诉该家媒体。”   安达立刻摇头:“不,不,我应该感谢他们。至少他们提出了一种让我获得幸福的可能。我会认真考虑他们的建议。”   荣启元:“……”      第62章 国际水准的爱情攻势      荣启元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吃得最艰难的一顿午餐——虽然它是免费的,餐费可以由国家报销。   最艰难的是,他明明一点胃口都没有,还要勉强自己装出很愉快的样子把食物吃下去,并且热情地向客人介绍这些沙罗传统美食!   按照惯例,总统在接受了一国新大使的国书之后,中午会在偏厅设便宴和和大使一起吃饭。荣启元现在就是想把这个规矩废掉也来不及了。   今天的客人当然就是安达亲王。他兴致盎然地吃掉荣启元推荐的每一样东西,然后又反过来劝荣启元多吃点。   “你吃得太少了,难怪那么瘦。”安达说,“我哥哥同是国家元首,他每天要吃掉四斤牛肉和无数水果蔬菜海鲜。”   荣启元配合地惊叹:“难怪国王陛下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   安达眨眨眼睛:“他常常说,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享受美食和做爱。更大的乐趣,是和相爱的人一起分享这两件事。”他说着叉起一小块烤鱼肉,缓缓嚼动。“我们现在在一起分享美食呢。”   安达说话的时候眼睛别有深意盯着荣启元不放,荣启元简直要以为自己才是他嘴里在咬的那块肉!   荣启元开始后悔了。在安达亲王提议把侍从们都叫出去的时候,他应该想办法拒绝的。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安达应该至少不会这么放肆……   但是安达终究是客人,挑逗也好调戏也好,他都不能有失礼的举动。他只好假装没听明白安达的话,泛泛评价:“国王陛下的人生感悟果然予人启迪。”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谨慎了,安达还是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既然有所启发,那么之后应该就是有所行动了。我知道你身边现在没有人,所以很想和你分享这些人生的乐趣呢!”   荣启元瞠目结舌。他和安达认识多年,明知道安达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听了这话还是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这算什么?告白?求爱?   要命的是对方还是个男人。好吧,在被荣景笙强要了之后他发觉其实男人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对他表白的是邻国的亲王!   荣启元怔在那里,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做事向来小心谨慎,务必把每件事都解决得稳妥得当。一旦出了什么变故,他首先考虑的就是国家大局。现在也是这样,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万万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沙罗和吉朗的关系。   吉朗国王安礼是个虔诚的圣教徒,因为荣启元在上任后大搞去宗教化的关系,非常讨厌荣启元。这两年来两国的关系不冷不热,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安达从中斡旋。荣启元不免有些担心,如果自己立刻拒绝,会不会令安达亲沙罗的态度有所动摇,甚至影响到两国的关系……   答应是更不行的。圣教严禁同性恋,如果安礼国王知道了这件事,后果恐怕会更加不堪设想!   对,圣教。荣启元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想起来,安达也是圣教徒。   他喝一口汤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安达便安慰地笑笑:“你不用现在就答复我。我只是想把我的愿望告诉你,你最后怎么决定,都是你的自由。重要的是我告诉你了。就算下一秒我就从地球上消失,我也不用遗憾了。至少我已经把这个愿望告诉你了。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会记得曾经有人想要和你一起去寻找幸福。”   安达说得这样坦白,荣启元已经无话可说了。两个人四只眼,你看我我看你,荣启元觉得尴尬之极,安达却笑得理所当然。最后安达叹了口气说:“抱歉,我想我让你困扰了。只是之前发生了一些事,令我忽然觉得人生很无常。即使像我这样,在你们眼中也许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皇亲贵胄,但是只有我才知道自己在命运面前是多么的卑微,无力。我有这种想法很久了,一直都没有对你说,是因为不想令你为难。又想,你总有一天会卸任退休,到时候再说,说不定真的能有个好结果。但是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趁早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因为如果现在不说,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那样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安达的声音很有磁性,低低的语调千回百转。荣启元只觉那话里隐藏了许多沉甸甸的无奈和忧伤。   身在高位,身不由己,他当然能明白当中的艰难。不一样的是安达选择勇敢地说出来,他则选择想尽办法去逃避。   想起荣景笙,他不由自主地就叹了口气。   安达以为他还在为这事困扰,忙又说:“这件事你听过就算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并不奢望你能答应我什么。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强求都求不来。”安达哀叹着感慨人生,忽然话风一转,“当然,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就更好了……”   荣启元哀求地看着安达,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安达耸耸肩,终于恢复了轻松的语调:“这样吧,不论你什么时候决定不接受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可以马上将我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这样我就知道你的态度了。我会老老实实地回吉朗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荣启元终于开口说话:“您在威胁我?”   刚才还在说什么“听过就算了”,现在又提出这样荒谬的条件,这不是在逼他么?   在两国关系正常的时候毫无理由地宣布对方大使‘不受欢迎’,是绝对不符合惯例的。安达这样做……和荣景笙直接把他按到床上有什么区别?   安达咧嘴呵呵地笑,不置可否,摆明了就是要欺负他。   “如果你一直都没有宣布我不受欢迎,那么我就认为你是允许我进一步行动了。启元……”安达很理所当然地换了个称呼,“我们都不小了,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应该好好地享受剩下的时光。你说不是吗?”   荣启元意识到,安达不是荣景笙。他用在荣景笙身上的“拖”字决对安达来说完全不起作用。安达无疑要强势得多。他不能不以更强硬的姿态表达观点。   “我想我会以恰当的方式让您明白我的想法和处境。您是沙罗的好朋友,我想您也不会希望沙罗和吉朗的关系因为我们个人的原因受到损害——这对您的声誉并没有好处。”   安达不屑地说:“我不像你,做什么都要考虑国家。我们毕竟不一样,你出了错可能就要下台,但是我只要没有卖国没有杀人,我就一辈子都是亲王。所以你只要考虑你自己就行了,不用考虑我。”   荣启元抚额。为自己考虑,他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安达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挂不住了。虽然荣启元没有立刻拒绝,但是他还是能看得出来——至少荣启元心里是没有他的位置的。   他试探地问:“你似乎不太高兴,是因为你现在其实有一个伴侣么?”   荣启元立刻摇头:“不——不是的。”   安达长舒一口气:“我猜也不是。我之前就在猜,你之所以会承认那些东西是你要的,其实是在替景笙收拾残局。对不对?”   荣启元大奇:“您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安达哼笑:“这还用多想?你如果真的需要那些东西,还用得着让儿子满大街去买?照片上景笙抱着那个箱子笑得那么邪恶,我坚持认为他是给自己买的。”他舔舔嘴唇:“启元,你看,连你的孩子都知道要自己寻找快乐,你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呢?”   荣启元知道他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安达退却了。但是他也不能就这样投降。他低头叹了口气:“总之,我不会贸然宣布什么人不受欢迎,但是我希望您也能体谅我的处境。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希望我的私人生活给公众带来麻烦。”   安达摊手:“我们偷偷约会,谁会知道?”   荣启元几乎崩溃。安达的想法和荣景笙还真一致啊。   就在他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先生,打搅一下,景笙的电话,他坚持要您亲自接听。”   荣启元霍地站起来:“抱歉,我走开一会儿。”   安达黯然:“你刚才的表情就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小孩突然看到妈妈回来了。”   荣启元:“……”   安达跟着站起来,无力地看他:“你去接电话,我这就回去了。我不喜欢大使馆的卧室,要重新装修。”说着就转身走向门口。   荣启元追上:“我送您出去。”   安达叹息:“也好,你至少肯陪我走一段路。”   走到门口的时候,安达忽然问:“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们一起吃晚饭,你也这样送我出来。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不走有多好啊。”   荣启元:“咳咳——咳咳——”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口无遮拦就算了,现在周围都是人,安达难道是想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不过这也不稀奇。安达已经在递交国书的仪式上嚷嚷过了……   安达完全无视他的“善意提醒”,笑着问:“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荣启元当然记得。那时候荣景笙就在楼上的书房听唐沁讲课,从窗户看到了他送安达走的情景,非常生气,后来他们起了冲突……   “我当然记得。”说完又连忙撇清,“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安达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就到这里吧,你快去接电话。”   结果荣启元还是等到安达的车开出了视野之后才走回办公室去。荣景笙在电话那头等了很久,倒没有不耐烦,只问他吃过午饭了没。荣启元心里乱成一团,随便答应了一声。又问:“外交部怎么样?”   “每个人都很客气。但是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怪怪的。”   “习惯了就好了。”   “你不舒服吗?怎么说话这么没精神。”   “早上有点累。”   “行啦,中午抓紧时间休息会儿。不多说了,快去睡觉。”   “好。”   他确实是非常地疲劳。和安达一场对话,比奔波了一整天还要累。他决定听荣景笙的话,去闭上眼睛休息会儿。下午还有个开幕式,不能拿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去见人。   走去在门口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却见两个男工作人员抬着一大束玫瑰进来。   “吉朗大使馆送来的。说是999朵玫瑰,感谢先生的热情款待。”   荣启元顿时睡意全无。      第63章 兵来将挡      下午荣景笙从外交部回来,径直冲去了荣启元的办公室。进门惊得大叫:“你买这么一大堆花干什么?送人?”   荣启元从那小山包似的玫瑰花束后面抬起头,一手按住额角:“别人送我的。”   堂堂亲王殿下送的东西,收下了就像那玫瑰枝上的刺一样扎手,不收更是不行。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齐齐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熏得他异常气闷难受。   荣景笙的表情瞬间从兴高采烈变成了又惊又怒:“……谁?!”   荣启元留意到他手里捧着一只圆柱形的花瓶,瓶中伸出一枝鲜嫩碧绿的常春藤来。那枝常春藤每一片叶子都青翠欲滴,非常可爱。   “安达亲王。怎么了?”荣启元波澜不惊地问。   虽然心里是极之不快的,但是在荣景笙面非得维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可。如果荣景笙知道了自己并不乐意接受安达的礼物,他难免又会理所当然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的心是向着他的。   荣启元宁可憋得难受,也不愿意让荣景笙产生这种“错觉”。   荣景笙显然对荣启元的回答很不满意。   “什么怎么了?这些玫瑰少说也有几百朵吧?是不是传说中的九百九十九朵啊?他好好地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给你干什么?你别说是来当大使的见面礼啊!”   荣启元皱眉:“不好意思,这真的是没什么意义的小礼物。”他说着把附在花束中的小卡片抽出来给荣景笙看。“你看,上面说的是谢谢我设宴款待。”   荣景笙半信半疑地看了半天,小声说:“有毛病。”   荣启元:“……不准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这是当外交官的第一课,你要时刻记着,隔墙有耳,你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最后都有可能会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   “如果他不是疯了,他就是看上你了。你觉得哪种可能比较好接受?”   荣启元黯然。   说实话,他也在想安达是否是真的在神智方面出现了偏差……   “都……不好接受。”   荣景笙“砰”地一下把那只花瓶放到荣启元桌上。“我今天回来路过一家花店,想到你桌上空荡荡的,就下去想随便买点啥。店员说有些植物用清水养就可以了,也不用天天换水,就选了这个。”说话的语气虽然还是硬梆梆的,但是刚才的怒气已经消了不少。   荣启元郑重地把那株常春藤摆在左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谢谢。”   “一起吃晚饭?”   “有个慈善晚宴,待会儿就出发。”   荣景笙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但还是耐心地关照:“吃点东西再走。我去叫厨房给你准备点粥?”   荣启元抬手打住他:“行了,这个我自己会处理。你今晚要做的,就是写一份在外交部的工作日志。以后每天都要写,写好就放在我门口的小桌上,我回来检查。”   荣景笙凑去咬在他耳边:“不如我们一起睡,我读给你听。”   荣启元白他一眼,大声叫:“白辉!进来——”   荣景笙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出去。   晚上荣启元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荣景笙交作业了没。却见房门口的小桌上空荡荡的,连一片纸屑都没有。想都没想就往荣景笙的房间走去,路过景筠的房间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隐约的争吵声。   争吵的当然是景筠和景筌。荣启元不解——这兄弟俩感情一向不错,平时无论做什么都一致对外,极少有闹矛盾的时候。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事情很严重,忍不住站在门口细听。他们虽然在争执,声音却控制得很低。荣启元听了半天,才听清景筌说的一句:“你还骗我!我亲眼看到你和那个女人拉手了!”   景筠慌慌张张地解释:“是她自己抓住我的手的——她是很想当我女朋友来着,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啊!”   景筌加大音量质问:“那你为什么不甩开她?你这样是在默许她对你动手动脚好吧?”   景筠急道:“人家是女孩子!周围那么多人,我好歹要给她留点面子吧?”   景筌暴怒:“你给她面子就是纵容她!这种贱女人,不给点苦头就会一直不要脸地缠着你不放!”   景筠也怒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别人?再说——再说——”他磕磕巴巴地重复了几遍,终于爆发:“我有没有女朋友管你什么事?!这,这这这怎么说都都是我的私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爸爸,爸爸也没有说,不准我们,不准我们和女同学交往好吧?”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景筌压低声音问:“你承认她是你女朋友了?”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懒得理你!莫名其妙!”   “真的是你女朋友?”景筌依旧咬着不放,语气有些绝望。   “是啊,怎么样?你打算告诉老师还是告诉爸爸?”   “……”   又是一阵沉默。   荣启元站在门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进去劝架。谁知门突然“刷”地一下开了,一团人影子弹似的从里面冲出来,重重撞在荣启元身上。荣启元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直被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那个人影猛然抬头,神色万分惊恐——不是景筌是谁?   荣启元咳嗽一声:“景筌。”   景筌老老实实地站直身体,俯首低眉:“爸爸。”   虽然光线很暗,荣启元还是看清了他脸上那个又是难过又是愤怒的表情。刚才听到他用极难听的话评价女同学的时候还想当场教训他一顿,现在一对上那绝望的小眼神,顿时就心软了。   景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招呼:“爸爸。”   两个孩子对望一眼,都有些害怕。   荣启元对自己说,小孩子睡不好觉会影响身体的发育,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于是说:“都去睡觉吧。当心明天上课没精神。”   景筠和景筌各自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房间。荣启元给他们这么一闹,竟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走到这边来。正茫然间,荣景笙开门出来,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工作日志写了,因为觉得里面的内容还是不要给别人看到的好,所以就塞到你门缝下面了。”   荣启元有些茫然地应道:“哦,知道了,你也早睡。”   荣景笙挑眉说:“过来。”   荣启元哼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间。推开门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个小本子。   “你先看,有意见就说,我在旁边听着。”   荣景笙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来。荣启元并没有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荣景笙一脚踹上门,从背后抱住荣启元,噘起嘴就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   “爸爸今天辛苦了。”荣景笙凑在他耳边,语气温柔可爱得像个迎接父亲下班回家的女儿。荣启元默默出汗。   “每天都这样。你现在才知道我辛苦?”   随手翻了翻,只见荣景笙的字迹还是像狗爪扒似的歪斜别扭。强打精神看了几行就还回去:“第一天也看不出好坏。明天接着写吧。”荣景笙不满:“我早说了我读给你听了。来来来——”说着一手托住荣启元抱了起来,大步走去床边放下,自己理所当然地躺在旁边。荣启元把本子拍到他脑门上:“快!我累了。”   荣景笙嘿嘿笑:“那还不好办?我给你按按。”伸手一推就把荣启元翻了个身,自己侧跪在旁边轻轻在他背上又是捶又是按。荣启元一身疲惫,当真给他伺候得无比舒坦。眯眼趴着,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隐约地知道荣景笙在旁边躺下,还扯了毯子过来盖到自己肩膀上。   荣景笙似乎还说了很多什么话,然而他一句都没有想起来。   第二天中午没有约人一起吃饭,他原本打算在办公室随便吃点什么就算了。谁知到了离下班时间还有几分钟的时候,白辉提了一只圆形的木盒进来,满脸困惑:“先生,吉朗大使馆送了这个过来给您,检查过了,是安全的……”   荣启元指指自己桌上。白辉掀开木盒,从里面变魔术似的掏出来三只碟子一只陶罐一只酒瓶。罐里叮咚作响,开了盖子一看——原来是一罐汤。那三只碟子里盛着的,不用说,当然也全都是吃的。香味一股脑儿飘出来,荣启元立刻舌底生津。   盒里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是非常漂亮的花体沙罗文。荣启元认得那是安达的亲笔。   “尊敬的总统先生:昨天承蒙关照,在下得以畅享沙罗美食。”   荣启元想了想,昨天他们吃的似乎是几样大家都吃腻了的“例菜”?   “今日投桃报礼,奉上几样小菜供您品尝。”   荣启元默默瞟一眼那三只碟子。其中一只碟子里躺着一条半尺长的蓝龙虾。   “期待着与您再次共进午餐。吉朗大使,明善亲王安达。”   白辉拎起酒瓶,惊叫:“一九零七年产的皮尔葡萄酒!”   荣启元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一九零七年,皮尔。这个年份的酒很稀少,就是全球首富也不一定能想喝就喝。   他哭笑不得,开玩笑问:“白辉,你说我把这瓶酒藏起来再过几年拿去拍卖,是不是能赚上一笔?”   白辉感叹:“见者有份,我要入股。”   蓝龙虾的味道当然极之鲜美。荣启元吃在嘴里,百般不是滋味。   安达送了这么重的礼,他也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了。但是只写个卡片致谢当然是不行的。打电话亲口说?安达不知道又会说什么吓人的话出来。   昨天收到玫瑰之后还是一般般地头疼,今天简直就是头痛欲裂。   下午出去参加一个活动。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暮色中却见荣景笙和几个园丁弯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车再开近些,才发现外面那一片平整的草坪都被铲掉了。地面也被深翻了一遍,荣景笙正抓着一株什么小苗在往地里种。   他叫停,自己开门下去。荣景笙回过头来,脸上居然还沾了些泥。   荣启元最讨厌自己家的孩子脏兮兮的,立刻皱眉:“你干什么呢?”   荣景笙挥挥自己手里的一株小苗。   “种玫瑰啊。我买了五百棵,种在这里正好。等明年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就开花了。就算每棵只开两朵花,也应该有一千朵了。”   荣启元:“……”      第64章 上阵父子兵      “这里是沙罗国家广播电视台的记者在为您现场直播。我们现在站在花都市第一中学的操场上,花都市明唐区的投票站就设在这里。再过二十分钟,沙罗第四十七次国会大选的投票就将宣告开始。本次投票将在全国范围内同时进行,时间从上午六点整持续到下午八点整。所有已成年的沙罗公民都可以到距离自己居住地最近的投票站为心仪的候选人投上一票……”   这是清晨五点四十分。总统座车缓缓地驶出月亮宫的大门。荣启元和荣景笙面对面坐着。荣启元沉着淡定,荣景笙呵欠连天。   “用不用这么早起床啊……困死了……”   “我们要最早到,第一个投票,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荣景笙用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他:“我不是说为什么我们要这么早去,我是说投票的时间就不能改改吗?早上九点到晚上就不行吗?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看今天有多少人睡不好觉啊?”   荣景笙用手指把车上的特工、司机还有随行的几辆车都指了一遍。又说:“这还只是月亮宫的。还不算那些候选人还有他们的支持者呢……”   特工们和司机都赞同地轻笑。   荣启元数落他:“我们昨晚吃晚饭的时候我就提醒你今天要早起,谁让你那么晚睡的?开始的时间设定得早,是为了能够早点结束,然后大家都能早点知道结果。”   荣景笙继续打呵欠:“反正知道的时候都是半夜了……早知道一个小时和晚知道一个小时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设定得晚一点,大家投完票就回去睡觉,睡一觉起来就知道自己选没选上了。这样不是更好?”   荣启元知道他是没话找话,懒得和他抬杠。随口说:“你要是觉得这样好你就去选议员,然后提交改变投票时间的议案不就行了?”   荣景笙果然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了。要不是你叫的,我今天才不会一大早爬起来投什么劳什子票呢!再说了,我昨晚那么晚睡,还不是为了给你——”   荣启元的脚很自然地踩在了荣景笙的鞋子上。   荣景笙昨天晚睡,其实是因为给他按摩了足足一个小时。他可不乐意荣景笙当众把这事嚷嚷出来。   荣景笙瞟左右一眼,接着说下去:“还不是为了给你准备今早的早餐?”   他变魔术一样从随身带的大包里掏出来一个鼓囊囊的纸袋,塞进荣启元手里。   “我就知道大厨们不会这么早起床,就自己动手做了点饼干,你尝尝。”说着就自己动手从里面掏了一把出来,分给特工们:“来来来,见者有份。”   荣启元朝纸袋里看进去,只见里面全是一个个小小的印花饼干,烤饼的香味传出来,倒是好闻得很。可惜那些饼干歪歪扭扭的,有的还烤得有些糊了。   他怔住。荣景笙一直都在他房里没有离开,当然也不会有时间去烤饼干。那么这些饼干应该是……   在他睡着了以后才去烤的?   怪不得早上起来的时候,荣景笙已经不在身边了。他还以为荣景笙跑去晨练了呢。   荣景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很大声地打呵欠,又伸懒腰。他琢磨着做这些饼干需要多少时间,忽然舍不得下手吃了。   车上自然有常备的水。特工们倒吃得欢,阿利利看司机腾不出手来,就自己捏了一枚心形的饼塞进他嘴里:“景笙亲手做的爱心饼干哟!你儿子未必肯半夜给你做!”   后头有人说:“养儿子原来还有这种好处!先生,我要提前退休,回老家结婚!生他十个二十个儿子!”   阿利利说:“你生十个二十个,也得有先生教育孩子的本事才行啊,当心养出来一窝小狼吃了你!”   荣启元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   又有人问:“咦?先生为什么不吃?味道挺好的啊。”   荣启元抬起头,就见荣景笙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只得也学着大家的样子吃了一个。荣景笙急切地问:“味道怎么样?”   他不置可否地随便点点头。   荣景笙气呼呼地看车窗外。“肯定是比不上蓝龙虾的。不过有一点不一样,蓝龙虾不是天天都能吃得到的,但是我天天都能烤饼干。”   荣启元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荣景笙这是在和安达亲王斗气呢。顿时有些气闷,“随你的便。”   之后就不再怎么吃了,借口说太早吃东西胃会难受。结果一袋饼干都被特工们扫了个干净,大家精神抖擞地下车。   花都第一中学的操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因为这是离国家政治中心最近的一个投票站,许多国家政要都会到这里来投票,所以安全措施做得非常严密,绳索拉成的隔离带把普通民众和竞选志愿者都挡在了一个大圈外。但是荣启元不愿意特工们跟得太紧,从进入大门开始,就带着荣景笙两个人信步往里面走。   不远处,沙罗国家广播电视抬的记者正对着镜头说:“各位观众,现在距离投票开始还有两分钟,总统先生以及人民党的几位核心党员都已经抵达现场。总统先生将投下今天的第一张选票——”记者边说边退,快步追上荣启元。   荣启元身边已经聚拢了不少记者。这位沙罗国家广播电视台的特派记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荣启元身边,举着话筒大声问:“总统先生,请问能透露一下您将会给谁投票吗?”   荣启元坦坦荡荡地说:“当然是人民党的候选人普尔先生。”   记者:“我留意到今天小荣先生也到场了,请问小荣先生会投和您一样的选票吗?”   荣启元呵呵一笑:“那是他的自由,我无权过问。”   荣景笙一把推开那个记者挤到镜头面前,一边夸张地大叫,一边冲镜头挥舞拳头:“我也会投给普尔先生。人民党万岁!人民党必胜,耶!耶!耶!”   众人:“……”   荣启元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时间到了,我们进去。”   所谓的“投票站”其实是在操场上临时搭起来的一个小帐篷,中间用一条布帘隔成两半。负责竞选的工作人员在外间把空白的选票和笔发给选民,他们拿到了以后进到里面,填好选票扔进投票箱,就算完成任务了。   荣启元当然是第一个进去的;荣景笙紧跟在他后面。他们大大方方地在大家面前填好选票,举起来给记者们拍了一通,才进去放进票箱。刚出来,记者们又一拥而上追问:“先生——请问您今晚会守夜等开票结果吗?”   荣启元微笑:“我会准时上床睡觉。”   荣景笙大声补充:“人民党这次准备充分,我们对结果非常有信心!来来来,大家和我一起喊,人民党必胜!耶!必胜!耶!”   操场边上人民党的支持者都跟着他大声喊起来,呼声震天。荣启元倒不好阻止了,由着他举着拳头乱喊。好容易回到车上,荣景笙脸上夸张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把外套一脱,整个人都陷到了座椅中,瘫软得像是一根蔫了的豆芽。   荣启元鄙夷地看他。“刚才不是还生龙活虎的么?”   荣景笙把鞋子一脱,横躺下了:“那叫回光返照……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路程不到二十分钟,回去再睡!”   “吃过早餐还要去外交部。”   “景笙,今天是星期六。”   荣景笙合上眼,当真呼呼地睡着了。荣启元扭过脸去,阿利利从座椅下摸了条薄毯出来给他:“先生。”   荣启元只得接过,小心地盖在了荣景笙身上。那边阿利利小声招呼司机:“开慢点。”荣启元立刻摇头,用唇语说不用。司机犹豫了一秒钟,车子跟着就晃了晃。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荣景笙就打了个滚摔在车底。他茫然睁开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结果因为在翻滚中被毯子裹得紧紧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会活动的粽子。   大家都乐了。荣启元闷笑着拉了他一把,特工们赶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弄回座椅上。这么一阵折腾,荣景笙再也睡不着了,蜷起来窝在一个角落里半闭着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荣启元知道他这个样子见不得人,叫司机开到地下车库,让他直接搭电梯上三楼回房补觉。   荣启元刚才和记者们说的话当然不全是真的。事实上他比谁都焦虑——如果人民党在这次国会选举中失利,他从前在竞选时的改革许诺都将变成空头支票。   这也就意味着,他会失掉许多竞选连任的资本。   然而民调的结果并不乐观。这次改选的席位总共有五十七个,人民党只有三十一个候选人暂时领先。这个数字实在太悬。没有人知道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不然也不会让荣景笙给他按摩了那么久才渐渐放松下来。然而睡着的时候也是焦虑的。似乎一直在做噩梦,但是醒过来之后又记不起梦到什么了。他决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害怕,但是那种凭空无依的感觉,是无比真实的。   最可悲的是,他就算再怎么担心,再怎么焦虑,也不能表露出一星半点来。   他是人民党的灵魂。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必须能安慰鼓舞所有人。他必须永远信心满满,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哪怕是在失败来临的时候,他也必须微笑着向胜利者送上祝贺。   投票才刚刚开始,天还没有大亮。人民党的精英们很体贴地留了一段时间让他独处。他静静坐在办公室里,暂时地停止了所有的思维。晨雾渐渐地从枝头散去,细碎的阳光洒在窗上。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舒展四肢。   窗外原本是一片整齐的草坪,现在已经被挖得一片狼藉。一株株光秃秃的小苗种在湿漉漉的泥地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出叶子开出鲜花。   “你这个虚伪的老男人。”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就冒了出来。荣景笙说过许多次了。所以他清楚地记得荣景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鄙夷的语气和表情。   他现在才发觉,在调侃和鄙夷之后,似乎还藏着许多别的什么东西。   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弛了下来。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支持着他。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推门出去。   “你们都进来吧。”   荣景笙并没有睡多久。荣启元刚看了几个从外地投票站传来的简报,他就睡眼惺忪地下来。探头往总统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就走了。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砂锅冬菇鸡汤。   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有气无力:“那个什么名酒可不是天天都喝得到的,我却可以天天熬汤给你喝。”   荣启元终于习惯了这股气呼呼的腔调。他学会了往好处想,反正荣景笙生气的对象是安达亲王,又不是他自己。让他去较劲好了。等过了这个星期他就要跟着大使飞去联合国,到时候世界就清净了。   荣景笙看着他把汤喝掉,终于有了点愉快的表情。   之后他们一起在办公室守了一整天。计票开始之后,一个一个投票站的数据都统计了出来。双方的票数都在嗖嗖嗖地往上涨,仿佛在进行这一场赛跑。   到了凌晨两点,全国的票数终于都统计了出来。他们没有打电话,李铭哲亲自从竞选总部赶了过来。荣启元只看一眼他那苍白的脸色,就知道什么都完了。   “我们只有二十六席。”   沉默淹没了整个世界。      第65章 抚摸总统的各种方式      躺倒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   荣景笙亲自扶着荣启元回到房间,给他脱了外套摘了领带,顺带连长裤也脱掉了。荣启元已经没有剩余的力气摆脱他,只能瘫软地躺在那里,任他摆弄。   脑子里残余的一点念头在想——年轻真好。   大家都是一样笑脸迎人,意气风发地硬撑了一天。到最后噩耗传来的时候还是要坚强地去安慰所有人,坚持到最后一个记者离开。他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就几乎崩溃了,荣景笙却还有力气给他做着做那。   最后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荣景笙打开窗户透风,然后回来给他盖了条薄毯。沙罗的位置在北回归线偏南一些,虽然秋天不至于会很冷,但是到了深夜的时候还是会凉一些。风徐徐地吹进来,带着草木叶特有的清香。荣启元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荣景笙的手按在自己的肩膀四肢上,正在推拿按摩帮他松弛肌肉。他也不知道荣景笙从哪里学来的这手,但是连着两晚按摩下来,他确实睡得比以前舒服了些,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比以前要有精神。   荣景笙偶尔下手会重一点,他就会禁不住哼哼两声。荣景笙轻笑:“你还记不记得?”   “嗯……”   “西尼战争结束以后,我们去受降,我站在你身后,手搭在你肩膀上,被星期八的记者拍到了。他们就给照片配了台词。我问你,爸爸舒服吗?你说,嗯,好舒服……我记得他们那期卖断货了,后来还加印了好几次。你看,就脸老百姓都喜欢看我们这样。”   “……”   荣启元当然记得那期杂志。那时候他气得要吐血。没想到真的有一天,这个场景变成了真的,而他居然真的在享受。   真是百感交集。   耳边荣景笙在一遍一遍地哀求:“爸爸,不要送我走。”声音很轻,悠远绵长,仿佛天边吹动着海浪的风。软软的,却荡气回肠。   他不吭声,翻个身睡了过去。   虽然睡得很沉,但是梦终究会醒。   他睡得快,也醒得快,醒过来之后头脑就会立刻回到清醒的状态。几个数字和词句伴随着清醒出现在脑海中。他的大脑逼着他面对现实。   26席。1席。多数。少数。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睁开眼睛。   地球还没有爆炸。世界末日还没有来。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因为失败,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小心翼翼地坐起,免得惊醒身边的荣景笙。   荣景笙睡得远远的,蜷缩成一团,似乎故意要和他保持距离——为了不让他不快而保持距离。他知道,那个强硬的、粗鲁的、不顾别人意志的荣景笙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然而荣景笙越是变得温柔体贴,也就越难摆脱。   那种体贴的照顾就像毒品,一旦染上便很难戒掉——即使通过强硬的手段戒掉了,此后都将终生刻骨难忘。   荣启元光着脚走去浴室刷牙洗脸,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回到选举的事情上。26席。这次竞选他们只拿到了二十六席。   沙罗国会只有一个议院,一共191个席位,议员任期六年,每两年改选其中的三分之一,所以这次两党竞选的席位总共是57席。人民党原本在国会占大多数,只要能在这次改选里面拿到27席,就能保持国会第一大党的地位。   偏偏他们少了一席。不多不少,就一席。   昨夜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家在失望之中都有些激动,他不能不拿出全副身心来安抚他们。现在一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这一席少得有些蹊跷。   刷牙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后面有个声音说:“喂,你是刷牙还是吃牙膏?”   荣景笙出现在眼前的镜子里。他愣了一秒钟,飞速地冲干净泡沫。   “醒了就回你自己房间去。”   荣景笙的手环上来,不轻不重地揽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没洗澡。”   “……”   荣启元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掬起清水用力揉了几把,睁眼就看到毛巾已经递到跟前了。   “来,我帮你擦。”   荣启元一把抢过来自己擦脸,“回你房间去。”   荣景笙佯怒:“你用不用这么绝情啊。我给你按摩了半天,伺候你睡觉,你一起来就赶我走?”   荣启元用不变的语调说:“回你房间去。”   “爸爸……别这样……”   “回去。还有,我不是你爸爸。”   “你以为我不敢再强你?”荣景笙改变战略,恶狠狠地问。   “……回去。”   他强硬地坚持着,仿佛要勇敢地拔掉插在肉里的刺。   荣景笙垂下头,撇撇嘴:“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走。昨晚你要打电话给自由党的主席表示祝贺,我用尽全力阻止了。不但不让你打,还要李叔叔他们都统统不要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荣启元微笑着看他,没有再说那两个字。荣景笙黯然,“难道真的只有谈国事的时候才能留在你身边么……”   荣启元扬起下巴:“兼听则明。”   荣景笙愤然扭头:“吃过早饭再告诉你!你要是不喝够三碗粥我就一个字都不说!”   荣启元很老实地喝了三碗粥,另外还吃掉了几个卷饼、一只煎蛋,还有一蝶炸得黄脆的小虾。   昨天太累,他是真的饿了。   他开始喝第三碗粥的时候,荣景笙说:“我觉得选票的数字有点奇怪。”   “嗯。”事实上他也有留意到了,但是没有多想。   “我跟着竞选大巴走了一趟,对人民党的候选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昨天我仔细看了他们报上来的数字,发现我们有三个本来不是很有希望的候选人都输得莫名其妙。”   “嗯。”   “他们都是南部埃罗州的祖科郡的候选人。好吧,就算南部是自由党的票仓,但是他们的选票差得太奇怪了。从以前的竞选经验来看,两个候选人之间最后选票的差距都会相当大。我看过以前的数据,国会选举史上选票最接近的两个候选人,他们的选票相差一万六千多票。但是我们输了的这三位先生呢?他们一个差一百零几票,一个差三百五十多票,最后那个差……八十七票。”   “你觉得是选票计数出问题了?”   荣启元对自己说,那不太可能。沙罗并没有专门的选举机构。每次竞选都是把投票站设在当地的中小学校里面,由该校的教师负责计票。每一个票箱都要由两个不同的教师点票,然后他们会把统计的结果秘密地交给当地政府的选举统计小组。如果小组发现两个教师交上来的数字不一样,就要找另外两个教师再重新点票。沙罗的政府公务员是中立的,不能参加任何政党,也不能支持任何政党。所以当年的设计者认为它足以避免竞选人在计票的过程里面作弊。   荣启元对这个实行了多年的制度也是相当信任的。   “不,不是。”荣景笙自己也在吃东西,所以有点口齿不清。“投票和计票的过程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这个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在它们中间呢?”   荣启元放下舀粥的汤匙。   荣景笙垂下眼帘,努力回忆。   “昨晚的数字太多,你也许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祖科郡博恩市几个市中心的投票站开出来的选票,几乎全都是自由党人的。每个投票站竟然只有两三张选票投给我们那三位先生,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们在博恩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宣传,我可不认为我们的宣传会失败到这种地步。我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才会拦着你们不让你们打电话。一旦我们表示庆贺,那就表示我们承认了竞选的结果,以后再要翻案就说不过去了。”   荣启元转头向郑太太:“请叫白辉过来。”   荣景笙打住他:“喂喂喂,你就不能安生点吃完早餐再说吗?”   郑太太犹豫地看向荣启元,他肯定说:“马上去。”   其实他要下的命令很简单。   “去查一查,昨晚祖科郡博恩市在八点整之后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直接找他们当地的警察局问。”   白辉很快就回来了:“先生,那边说八点之后曾经突然停电一分钟,全市都黑了。电厂说是因为线路短路……”   荣启元和荣景笙对望一眼。   荣景笙再次问:“爸爸,我能不能不去联合国?”语气比昨天夜里理直气壮了。   荣启元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打包行李。”说完又转头向白辉说:“请接吉朗大使馆,我要紧急约见安达亲王。”   荣景笙:“你——”   荣启元笑着用餐巾印了印嘴唇。   “我之所以建议你今天就打包行李,是因为你从明天开始到启程那天还是每天都要去外交部上班。用今天的空闲时间来打包再合适不过了。”   从吉朗大使馆到月亮宫只有半小时车程,可是安达亲王足足过了两个小时才出现。   穿着崭新的金色长袍,头发精心地整理过,下巴一片发青,看得出来是刚刚刮过了胡子。人还没走近,荣启元就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顶级古龙水的味道。   香水的味道里还混杂着花香,因为安达的怀里捧着一大束白色的百合花。   荣启元看着安达顶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走过来,头皮一阵发麻。他知道荣景笙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看着他,所以很夸张地给了安达一个拥抱:“亲爱的,你真的是太客气了。你送的玫瑰还在我的办公桌上盛放呢。”   安达两眼放光,大喜过望。偏偏装出一个生气的表情:“办公室?天啊,我以为你会摆在卧室里的。”   荣启元非常痛快地接过那束百合:“这个不是正好么?”立刻就叫人送回自己卧室去了。安达高兴得抓着他又一个熊抱,“亲爱的,我们今天出去玩?”   荣启元:“咳……其实我是有很紧急的事情想和你商量。”   “那么我们用最快的时间商量,然后出去玩?”   荣启元揽住他的肩膀,“走,我们去我办公室说。”   安达笑眯眯地往他脑袋旁边蹭:“好。我车上还带了一瓶好酒。去海边晒晒太阳?”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过长长的走廊。旁边办公室里加班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探头出来看。安达很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嗨~~我来和你们的总统先生约会!”   众人:“……”   进了办公室关了门,荣启元几乎虚脱。   荣景笙就站在外面新开垦出来的花圃中,沐浴着阳光给刚种下去的小苗浇水,眼睛却不住地往里面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窗帘拉严。   安达担心地问:“你不舒服么?对了,我听说昨晚你呆到很晚才睡,今天又不用上班,应该多睡会儿的。”   荣启元摇头,请他在沙发上坐下,斜对着用轻松舒适的气氛交谈。   “其实我这么急约您过来,是有些事想和您请教。”   安达立刻丢给他一个“不要见外”的表情。   “吉朗在埃罗岛有投资很多发电厂,其中在埃罗州祖科郡的博恩市就有一家叫‘东方’的发电厂,是吉朗全资的企业。博恩市昨天下午八点整曾经停电一分钟,根据电厂的说法是因为线路短路。”   安达眼睛一亮,凑上去在极近的地方说:“我明白了。要请我吃饭!”   “……当然!”   安达立即起身离开。      第66章 临别的激情夜      两天之后,总统办公室内,安达把一个用吉朗文封着“绝密”字样的纸袋交给荣启元,得意洋洋。   荣启元拆开它,从里面摸出来一盘录音带。   “大使馆的商务参赞和东方发电厂的负责人的电话录音。”安达说着绕到他身后,故意凑得很近:“那个家伙的嘴很紧,我们参赞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让他开口了呢。”   荣启元咳嗽一声,猛地站起来:“谢谢!我现在就去找人听一听——”   安达问:“你们会用这个起诉自由党么?”语气有些失望。   荣启元眨眨眼。那简直是一定的。   沙罗的选举法有规定,如果获胜一方在竞选中采取了非法手段,不管最后他们所获得的选票是否真实,都必须把竞选到的位置让给选票排名第二的候选人。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有证据证明自由党的确动了手脚,自由党就至少要把一个席位让出来。他们可以借此扳回一局。   荣启元拍拍安达的肩膀:“你是不是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吉朗企业在沙罗的声誉?你放心,我会尽可能低调处理,并且尽可能地保护他们的利益。毕竟如果他们不说,我们就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事情的真相。”   安达苦恼地挠挠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忽然加重语气:“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荣启元额角冒汗。也不知道安达想要什么样的“表示”?   他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安达吐口气,替他找了个台阶下:“算啦,现在你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你要谢我就等真正成功了以后再谢吧。”   荣启元顺势拍他的肩膀,思忖该怎么谢他好。谁知他又用极不要脸的口吻说:“到时候你怎么谢我,我说了算!”   荣启元:“……”   “我不打搅你了,明天再来看你吧。”安达抛下这句话,临走还不忘回头朝他嘟嘟嘴,仿佛要隔着空气吻他。   荣启元转身打电话给李铭哲。   “快来,有救了。”   李铭哲永远是在接到召唤之后来得最快的那一个。他们关起门,并肩坐在沙发上听了一遍那卷带子。长长的半个小时的录音,其中重点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八月二十六日下午,有人送了一包东西到我办公室。我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五百万现金,是阿美利加币。那堆现金中间夹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又过了5分钟,有人打电话给我,叫我在竞选那天下午六点切断全市的电源一分钟。如果到时候没有停电,他们就会杀了我,还说,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们一样会杀了我……我没办法,只好先和一些大客户打好招呼,说我们那个时候要进行线路检修,让他们准备好备用电源。”   李铭哲叹息着按下了停止播放键。   荣启元苦笑:“你说如果我们公开这段录音,那个老板会不会真的被人砍?”   李铭哲用手指敲桌面:“喂喂喂!警察机关的重要职责之一不是保护证人的安全吗?”   “如果对方真的有心要报复,无论怎样严密的安全措施都不会有用的。”   李铭哲笑说:“好啦,你现在担心这个也没有用,何况这段录音只能证明那次停电是人为的,但并不能证明威胁断电的就是自由党的人,更没有办法证明自由党趁停电的时候在票箱上动了手脚。我们还得找更直接的证据才行。”   “我已经叫警察总署派人秘密去找那几个投票点的负责人问话了。正在等消息。”   “好。”   他们关于这件事的对话,只能到这里为止了。然而李铭哲似乎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安达送的那一大束玫瑰还霸道地占据着荣启元的半张办公桌,荣景笙送的那支常春藤就在另外一头顽强地和它们分庭抗礼。   李铭哲随手从那束玫瑰里抽了一枝出来。   “听说是安达亲王送的?”   荣启元抚额:“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头疼得要命,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知道的,外交上不能出错。”   李铭哲意味深长地凑在那枝玫瑰上深吸了一口气:“你最近好像变了呢。”   “什么?”荣启元猛然抬头,非常不解。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总之……呃,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隐约有这样的感觉而已。也许是因为我们最近不常见面?”   荣启元很坦然地抓住他的手。   “你不会是觉得我们生疏了吧?”   李铭哲不答话,荣启元一下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默认了。沉默了一会儿,李铭哲果然说:“你最近看起来心事重重。我有点担心你。”   “也是,以前我什么事都会告诉你……但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如果我能说的话,一定会说的。”   “我们以前约定过的。我们要做对方最坚强的支柱。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无条件支持对方。你不用什么都告诉我,但是要是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一个人偷偷扛着。”   荣启元几乎落泪。那是他们十几年前最落魄潦倒时的约定。没想到李铭哲还记得。   但是记得又怎么样呢?难道他能对李铭哲说“景笙不是我的儿子,我正在和他纠缠不清”这样的话?   他当然相信李铭哲是愿意全力支持他的。可惜在这个问题上……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谢谢。”他哽咽着说出这两个字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的话。   李铭哲忽然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肩膀。   “白口说谢谢就完了?我要你请客!嗯,就吃那个什么蓝龙虾——”   “……”   这时候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敲门声。荣启元惊一把推开李铭哲跳起来,整了整衣服才去开门。后面李铭哲半开玩笑地说:“都老夫老妻啦,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抱了多少次啦,现在突然害什么臊?”   荣启元面无表情地向门外招呼:“景笙?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荣景笙黑着脸进门,“明天上飞机,提前半天下班,好让我们回来收拾东西。”   荣启元立刻把门往外推:“那还不快上楼收拾去?”   荣景笙当场爆发:“遵照您的嘱咐,我两天前就已经收拾得随时都能出发了!”   李铭哲从荣启元身后绕出来,“行了,我不打搅你们父子临别谈心了。”说着又拍荣景笙的肩膀:“景笙乖,不用担心你爹哋,李叔叔照顾他十几年啦,就差没把他娶回家,不会让他有事的!”   荣启元:“……”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荣景笙已经一把把李铭哲推出门外,非常礼貌地道别:“李叔叔您走好。”说完尽可能克制地、缓缓地合上了门。   李铭哲却不客气地擂门:“小子你行啊,敢轰我出门,当心我叫你爸爸揍你屁股!”   外面一阵哄笑,李铭哲非常潇洒地走了。荣景笙这才回头发难:“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荣启元破罐子破摔地说:“竞选失利,两党魁抱头痛哭互相抚慰,不行吗?”   荣景笙倒没想倒他会这么坦白,攒了一肚子的怒火,竟然不知该怎么撒出来。他两手插进裤袋,困兽似的在办公室里绕了几圈,然后夺门而去。荣启元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堵得慌。   明天就要走了啊。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一转眼就要分开了。   这明明是他自己亲自做的决定。等到真的变成了现实的时候,才忽然觉得是自己是那样的不舍。   整整一年,在那样寒冷干燥的城市,景笙会不会水土不服?会不会吃不惯那里的食物?会不会免疫力下降经常生病?会不会一到阴雨天就旧伤发作?会不会……   种种的可能,只要一想起来就担心得要命。仿佛将要离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然而他不能允许自己心软。他固执地认为,如果现在他首先放松了,那将会毁掉荣景笙的一生。   他在办公室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连晚饭都是一个人躲起来吃的,因为怕遇到荣景笙,怕不知道该怎么和他道别。上楼睡觉的时候也蹑手蹑脚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好容易挨到回到房里,关了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有个黑影飞身扑了上来将他按在门上,一阵没命地狂吻。   “明天你别想上班了。”他听到荣景笙含糊不清地说。      第67章 临别的激情夜      “你明天别想去上班了。”   荣启元浑身一僵。滚烫的唇重重地在脸颊耳根处游移着,微痒中带着点细细的刺痛。他奋力推起荣景笙,“你胡闹什么——”手在门边摸索过去正想要开灯,没想到又给荣景笙一把按住了。   “我还想问你在胡闹什么呢!”   荣景笙抓牢他的两手高高举起按在墙上,居高临下地质问:“你说说看,那个亲王是怎么回事?李——叔叔又是怎么回事?他抱你,还说要娶你回家,你居然就当没事一样——”   “我和他这么多年交情了,什么玩笑不能开?”   “开玩笑?”荣景笙几乎爆炸,在他脸上唇上重重亲了几口,“他说那种话是开玩笑,那么如果他这样算不算开玩笑?”说着一把抱起荣启元,进去摔在床上,跟着又抓着双手压进被褥里,“如果他这样呢?你是不是还是觉得他在开玩笑?”   荣启元愕然:“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你还没出世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怎么可能——”   “你三十六了爸爸!不是三岁的小孩了!人家抱你也不是因为你可爱会叫叔叔啊!你会没事就乱抱别的男人吗?”   荣启元想了想,认真地说:“以前我去竞选的时候,常常和别人拥抱的,男女老少都有。”   荣景笙抓狂:“但那是为了竞选吧?为了登在报纸上好看吧?今天你办公室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抱给谁看啊?”   “呃……没人的时候,我和他偶尔也会……抱一抱的。”   荣景笙不再说话,不再动作。荣启元觉得眼下的气氛很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他试探地挣扎了一把,“现在你问到答案了,可以走了么?”   荣景笙俯身下来,在他的嘴角蜻地轻啄。   “我知道的。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你心里根本没有他们。你就是想气我,才和他们那么亲热的对不对?你想用这个办法让我自己走开对不对?”荣景笙絮絮叨叨地替他找借口,“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我真的想要一样东西,我是什么都管不了的!别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就算你真的和他们都有一腿,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随你怎么想。这个世界可不是你想怎样——”   荣景笙一个正着吻上去,把他的后半句话堵在喉中。   灵巧的舌尖滑湿滚烫,轻而易举地攻了进去。荣启元本能地想要闭起嘴躲闪,然而已经太晚了。暴烈的吻仿佛海上刮起的飓风,把什么都卷了进去。   荣启元被迫迎合回吻,几乎窒息。   荣景笙缠着他的舌,舌尖抵在口腔内四处挑逗着点火,还不时模仿插入的动作直抵喉间。脑海中仿佛有电线接错了位置,啪啪地四溅火花。   他实在不愿意承认,只是这样一个吻就让他有了快感。   试探地挣扎变成了猛烈的挣扎。他用手推,用脚踢,试图从荣景笙身下挣脱出来。他越用力,荣景笙就压得越紧,最后两条腿都压在了他身上。唇舌终于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放开我。”荣启元的命令听起来不容置疑。   荣景笙深吸一口气,讥讽地把他刚才的话丢了回去:“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爸爸——”   “不许叫我爸爸!”   荣景笙总是喜欢在挑衅他的时候这么叫他,荣启元现在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要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他的痛处所在。   他如果能选择,他更愿意做荣景笙的父亲。这样他们就可以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他可以理所当然光明正大地关心荣景笙,而不是向现在这样,多关心一点都要怕发生误会。   他自负可以把不该有的感情都藏起来,只要荣景笙也能做得到。   可惜……   这时荣景笙哼笑:“我偏偏喜欢这么叫。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唔……”   咬上去的时候,荣启元有些后悔了。明明只是想让荣景笙闭嘴,结果变成了自己主动吻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两只手都被荣景笙紧紧地压着,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荣景笙停止喊那两个字。他悻悻地把后脑勺砸在床上,撇过脸去,仿佛这样就可以从荣景笙的视线中消失。   “爸爸?”荣景笙仍然不知死活地再次叫起来,“刚才你是亲我吗?”   荣启元忍无可忍:“如果不是怕你明天见不了人,我一定咬到你除出血!”   荣景笙得意地笑,像只大狗一样温柔地伏到他胸口,轻轻地在他颈窝里蹭:“真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一心为我着想,你是真的很爱我呢!”   “放开我。”   “别说傻话了。就算是阿美利加总统也没有办法让飞上天的火箭停下来吧?”   荣景笙沉下腰在他腹上蹭了蹭,硬梆梆地顶了上来。荣启元吃过那东西不少苦头,只是隔着衣服感受了一下它的存在,全身的汗毛就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想象到可能会发生的事,他更是吓得背后出汗。   “放开我。”略微沙哑的声音里多了些愤怒。   “我爱你,所以想和你亲近,想和你抱在一起,想永远贴着你,一分一秒都不分开。你也是爱我的,为什么不喜欢这样呢?”   荣景笙并没有做出什么粗暴的动作,而是像只撒娇的小狗一样,整个儿人趴在他身上轻轻地蹭,顺便在敏感的地方舔咬几口。玩了一阵,终于找准了目标,隔着衣服薄薄地衬衫咬他的乳首。湿,热,细微的疼和强烈的酥麻感蔓延开来,腹下跟着一热。   荣启元知道凭自己的力气是没有办法反抗的,索性铁着脸躺平了,不看,不说,不动弹。荣景笙长长地叹息:“你其实也是喜欢的,对不对?只不过你心里想的更多。你怕的也更多。我明白的。”   荣启元仍旧静静地躺着,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荣景笙轻声笑了笑,忽然伸手一扯,拉下了他的领带。荣启元骤然倒抽一口气,手腕上一松跟着又是一凉——原来是那条领带缠了上来。荣景笙的动作很小心,捆绑的力道也恰到好处,不让他能一下子挣脱,却也不至于会让他觉得疼。   “你——再胡闹我就叫人了!”荣启元恐吓道。叫人的紧急铃声就在床头,特工们从值班的地点冲到这里只需三十秒。   “然后呢,你要怎么和他们解释?”荣景笙很无耻地问他,“你这个样子见人可不太好啊。”说着拖起他的腰往前推了推,把他的手牢牢缚在床头。   “你再动,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见到我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荣景笙绑好了他的手,开始一粒一粒地解他的纽扣。指尖偶尔碰触到胸口的肌肤,引起一阵一阵的战栗。“你不就是怕被人家知道么?没什么好怕的。以后我就都这样绑着你,万一,万一真有个什么人知道了,你就说是我强迫你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强迫你。我不但强要你,还威胁你不能说出去。然后你立刻叫人把我抓起来,把我关进监狱。你还可以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说出去。这整件事里面,你就是一个受害者,都是我在强迫你。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你什么了。你看,这样不就没问题了?”   荣启元的外衣和衬衣都被脱了下来,褪在胳膊上。荣景笙仿佛一个正在准备着动手术的医生,斯条慢理地褪下他的裤子和内裤。骤然从紧紧包裹着的衣服里面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不安的感觉袭上来,荣启元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自己想象的那样镇定自若。   “总之你完全把自己当场被迫的就行了。你不用多想什么,更不用为我想什么。我自己在做什么事我自己清楚,也只有我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为我多想就是害我。你不要怕。万一有事,我负全责就是了。”荣景笙的声音越来越低。话音尽处,唇已经落在了荣启元的唇上。荣启元奋力扭头闪开:“你还胡闹!”   然而最重要的那句话,他忍住了没说出来。   爱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可以让一个人来承担?   荣景笙哼笑:“我没有胡闹。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隔在两人身体中间的布料少了一层。火热的、硬挺的触感抵在身上,越发变得清晰骇人。荣景笙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颈下胸口来回细细地啃了一遍。荣启元屈起膝盖想顶上去,却被一把抓住,拉得两脚大敞。   “爸爸等不及了呢。”   荣景笙离开片刻,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脱了个干净,只有手心不是空的。   “今天我们用玫瑰味的。”      第68章 残局,不好收拾……      玫瑰的甜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人造的香料总比不上玫瑰的清香,何况荣启元这些天早就闻够了玫瑰的味道。所以他有点难受。   手还是被领带绑在床柱上,整个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仰面躺着。荣景笙塞了个枕头到他腰下,很抱歉地解释:“这个姿势会比较辛苦……但是看起来也比较像强奸。”   “……”   荣景笙安抚地轻吻他:“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知道现在是我在强迫你,你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就行了。”   荣启元:“放开我的手。这样很难受。”   荣景笙:“我再松一松好了。”   “放开。”   “可是那样就不像——”   荣景笙的话淹没在一阵唇齿交缠的声音里。一回生两回熟。荣启元发现,叫荣景笙闭嘴的最快的方法还是用自己的嘴堵住他。他主动地探了进去,欲拒还迎地挑逗撩拨。黏嗒的津液顺着脸颊滑到枕头上。热吻中闭着眼睛用力一挣,终于松开了那个原本就不怎么么牢固的蝴蝶结。   然而他没有一把推开荣景笙,而是轻轻地,抱住了荣景笙的脖子。   荣景笙欣喜地抬起头来看他,两眼中满是疯狂的愉悦。   “轻一点。”荣启元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叫洗头的工人下手轻一点。   “好,好,好……”   荣景笙回味着刚才的吻,艰难地爬起来。荣启元的臀被垫得很高,这多少方便了他把“玫瑰味”的水溶液体挤到里面去。   “唔……”   荣景笙探进去的指节立刻停下:“怎么样?难受么?”   荣启元叹气。有时候太小心……也不好啊。   然而他还是不满地说:“难不难受,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荣景笙忽然低下头。   “爸爸,如果你想……其实我……呃,也可以的。书上说正常的伴侣呢,都是大家互相……我也觉得总是让你这样难受也不好……你……要不要……”   他的头越来越低,到最后荣启元只能看到他头顶翘起晃动的几根头发。   手指彻底从后穴里撤了出来。荣景笙把装润滑露的小瓶子塞到荣启元手里,鼓起勇气:“你要不要试试?”   荣启元愕然。和荣景笙这样,几乎每次都是开始的时候不情愿的。平时随便想想会觉得别扭。他主动?那更是——完全想都没想过的。   手很自然地往前一推。没想到却抓上了另一样东西。   又粗又硬的一根肉棒。表面上布满了饱涨的青筋,握在手里,手心都能感觉到脉博突突地跳动。   仿佛已经蓄满了力量预备发射的导弹,随时准备着贯穿他的身体。   荣启元对荣景笙那玩意儿是向来是能闪则闪能躲能则躲,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更别说是用手摸了。一摸之下,吃惊不小。   难怪……每次都会那么涨,那么疼……   只握了短短一瞬就想松手。荣景笙却闪电一般把他的手按了回去。   “摸摸看嘛。”   荣启元被迫地把手覆在上面,他微动了动,荣景笙立刻兴奋得高高扬起了头。   “爸爸,爸爸用点儿力……”   这下倒不好松手了。荣启元没有替别人做过,只胡乱揉捏了一通。荣景笙大口大口地喘息,断断续续地说:“爸爸,爸爸……这次……你来?”   荣启元用力甩开了手。   “你明天……不是还要上飞机么?”   话音东落,左脚就被拉了起来,高高地扛在荣景笙肩上。两腿被彻底地敞开了,他微微立起的分身,还有刚刚被开拓过的一穴,都毫无遗漏地暴露在荣景笙的目光下。   “我就知道,爸爸最疼我了。”   低低地声音传到耳朵里,带了点湿乎乎的色情的味道。   他当然是不会怎么主动配合的,但也没有太抗拒。荣景笙进入也好,冲刺也好,他都咬着牙关死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荣景笙心疼起来,用手捏开他的下颌,“别忍着。”   “啊……”   俯下身来,又是一个温柔的吻。   身体仿佛像是一个被入侵者占领了的国度。痛楚也好,欢愉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硬着头皮承受。本能的挣扎躲闪的动作,到最后却都像是主动的迎合。后穴渐渐地习惯那个巨大的存在,随着它进出的动作一张一吸。荣景笙越发激情澎湃起来,仿佛只恨不能把整个人都塞进去。   没想到快感来得这样快。他还没有任何的准备,就被彻底淹没了。沉溺在里面,两手无力地抓在荣景笙腰后,偶尔在动作变得粗暴的时候留下一两条抓痕。   他能听得到荣景笙吃痛的惊叫声,但是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   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要更多……   更多……   “景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不行了……”   那里要坏掉了吧。   “是不是很爽啊?”荣景笙喘息着,坏笑。   “不……不行了……不行了……快……快停下……”   “是叫我快一点吗?”   “不……快……快……”   死亡一般的快感中,他已经语无伦次。   仿佛身边有无数血红色的花在盛开。   仿佛身边有漫天的雪花在缓缓坠向大地。   仿佛乘着风在万米高空上飞翔,俯视人间。   然后又向大地急速坠落。   “呜……不要……”   这是他记忆中的,自己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李铭哲坐在荣启元对面,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报告。   “秘密警察没有直接问投票和票箱的事,而是问那些投票点的负责人——停电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博恩市第三中学的校长,也就是第十二中学投票点的负责人,他说投票结束的时候他就在投票点内监察。停电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几个负责看票箱的人都很慌张,他就叫他们不要乱动,然后自己点亮随身带的打火机回自己办公室打电话问出了什么事。一分钟以后电力恢复,他们才一起带着票箱到学校的教学楼里,按照程序把每个票箱分别给两名教师计票。”   李铭哲两手交握放在那叠报告上,微笑着凝视荣启元:“第十二中学投票点的计票结果,是我们一万八千两百四十二票对人民党六千五百七十一票。”   “然后呢?”荣启元整个人都陷在宽大的沙发里,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那几个我们认为票数有问题的投票点的负责人呢,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停电的时候他们没有做什么,都是直接摸黑带着票箱去了计票点。供电恢复以后他们就开始按程序计票了。”   荣启元两根手指在太阳穴上来回按摩:“十二中学的校长说的,比较像一般人在关键的时候遇到停电会有的反应。那个投票点的数据对我们来说也比较正常。问题是这些回答也不能代表什么。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如果投票点的人被自由党收买,直接问他们是没有用的。但是我们现在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拘捕他们。”   李铭哲安慰他:“再想吧。总有办法的。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这么没精神。”   荣启元耳根一热。   荣景笙千叮万嘱让郑太太严禁他起床,但是一听说李铭哲来了,还是硬撑着爬起来穿衣洗漱,巍巍颤颤地走下二楼的会客室去。衣冠不整的样子李铭哲不是没见过,但是他不希望李铭哲有任何不好的联想。   股间像被灼烧被针刺一样火辣辣地疼,却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连眉头都不敢轻易皱起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李铭哲带来的报告上,强迫自己忽视那说不出的疼痛。   “没事,就是昨晚着凉了,有点头晕。我吃点药就好了。”   “可是他们说你今早连起床都困难,还想骗我说没事?”李铭哲不由分说,手背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你自己好歹是个医生——咦?没发烧啊。”   荣启元悻悻推开他的手,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子上。   “我都说了没事了!”   都是荣景笙闯的祸。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温柔了,但是那个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伤口是没有的,但是荣启元明显能感觉到那里已经肿了起来。他还得自己想办法弄些消肿化瘀止痛的药。   李铭哲越发疑惑起来,抓住他的手按住脉搏:“奇怪,也不像感冒了。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荣启元脱口而出,声音高了个调。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降低了声音:“你不用担心,你也说了,我是医生,我自己是什么状态我还不知道?不就是个没精神,吃点药就好了。”   “真的没事?”   荣启元窘得要窒息,还是坚决强调:“真的没事。”   话是这么说,李铭哲却怎么都不肯放开他的手。   “你……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知道,你是元首,打个喷嚏全国都要震一震,所以不能轻易公开身体的状况……但是你好歹要告诉我吧?你这些天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因为有病?”   荣启元用力掰开他的手,“行了行了,你少没事咒我生病。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什么?休息两天就好了。不信你后天再来。”   后天……应该能正常走路了吧。   李铭哲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去,语气强硬,却溢着满满的关心。“你要保重身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要是敢中途掉队,别怪我不客气。”   “好了好了。不会丢下你一个的。别说得那么严重,生离死别似的。”   李铭哲长长地叹息。   “启元,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   荣启元不禁鼻酸。他想也许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情绪也会跟着比较脆弱。   因为不容易,所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所以在荣景笙几乎是哭着求他改变主意的时候,他也没有松口。   回想起荣景笙那个绝望的眼神,他就心如刀绞。   “我明白。你不用多说了。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去休息。”   “好。”李铭哲忽然笑了笑,“新手表很漂亮,安达亲王送的?”   荣启元一愣,才意识到李铭哲的目光锁在了自己令一边手腕上。那是一只斯威士兰金表。白金表链,黄金表盘,上面镶嵌着十二颗纯净得令人心碎的净水钻。   他低头侧到一边:“景笙送的。”   手腕上居然也跟着热了起来。   起床的时候,荣景笙不知从哪里摸了这只表出来,给他戴在手腕上。   “后面刻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荣景笙说,“我要你天天戴着它,这样我的名字就紧紧贴在你身上了。”   荣启元:“……”   “我要你每次看时间的时候,都会想起我。”   李铭哲还在好奇地打量,他讪讪地解释:“景笙说要出国了,留个礼物给我。”   李铭哲咋舌:“斯威士兰表都不便宜……小子哪来的钱?”   荣景笙那时候说:“出版传记的版税,还有拍传记电影的版权钱都花了。你要是敢弄丢,我就干到你屁股开花。”   “你也不留着点自己用?”   “是谁跟我说去联合国工作薪水丰厚的啊?”荣景笙抓着他的手腕给他调整表带,“我没有油田,没有农场,没有私家小岛,没有航空母舰,没有飞机大炮……但是我能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终于脸上也红了起来。   “说是斯威士兰公司送的,希望他能帮助宣传。”   李铭哲亲热地拍他的肩膀:“斯威士兰公司该感谢他了,你这块布景板可比他吸人眼球。行了,我走了,有进展再来找你。”   “好。”   李名哲背对着他大步走出去。他想起今天早上荣景笙离开的时候,手也是这么按在他肩膀上。   “行了,我走了,放假就回来看你。”   他没有告诉荣景笙,外交人员要工作满一年之后才开始有年假。   郑太太亲自送李名哲出去。荣启元站在二楼,开始发愁要怎么爬回三楼。   搭电梯就不用自己爬楼。但是从电梯口到他的卧室门口的路可不短。爬楼梯倒是能一口气爬到卧室门口,但是……   他看了看眼前那座美轮美奂的二十五级旋转楼梯,生平第一次对它感到望而生畏。   “先生,要回去休息吗?”   在那里怔了半天,郑太太已经回来了。这个时候还跑去搭电梯未免太古怪,他勉强笑笑,“我还有些文件要批,请您去办公室让白辉整理一下,送到我房里来。”   郑太太道了一声“是”,转身往翼楼走。荣启元要牙给自己鼓劲,两手扶在栏杆上,终于迈步爬了上去。只走了一步,下面就疼得他几乎要叫出来!   他这辈子都没骂过脏话,现在终于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小兔崽子”。   好容易爬回了自己卧室,一口气扑过去趴在床上,忍痛出的汗已经把内衣都湿透了。   想到郑太太很快就会来,还是强忍着爬上床去,端端正正地靠着块坐垫坐好。才吁了口气,正想叫人倒杯水来,就吓得魂飞魄散。   “爷……爷爷?”   站在卧室门口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不是他爷爷荣为盛是谁?   荣启元立刻就要爬起来。牵到痛处,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荣为盛上前一步,伸手做了个“不要起来”的手势。   “我叫他们不要通知你。”荣为盛柱着拐杖,迈着稳稳当当的方步走到他床前,“这几天正好在花都,听说你病了,过来瞧瞧。”   荣启元犯了不能入仕的家规,荣为盛是极不满的,自从他当上总统以来,从未踏进总统府大门半步。荣启元这时见了老爷子,活脱脱像大白天见了鬼。   “爷爷您做……”   虽然荣为盛示意他不要起来,他还是很努力地挣扎了一番。荣为盛大步过去,一把按在他肩膀上,“行了行了,不能动就别动。”老爷子老实不客气地在床沿坐下了,伸手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来,爷爷给你把把脉。”   荣启元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荣为盛一手按在他手腕上,另一手捻着胡须,两眼睛半闭,倒挺像那么回事。   过了几分钟,荣为盛老大欣慰地说:“还好,没怀孕。”      第69章 误会啊误会      “还好,没怀孕。”荣为盛一本正经地把荣启元的手塞进毯下,“有了你就麻烦了。”   要不是卧室的床够宽,荣启元铁定就从床上栽倒下去了。   他扶着床柱勉强坐稳,“爷、爷爷,您开什么玩笑?”   背后已经有汗水淌下来。荣为盛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才会特地跑来找他,还说了那样莫名其妙的话。但是荣为盛究竟知道多少?他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   ——他和荣景笙的事,那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会知道。   藏在毯子下面的手也捏了一把汗。   荣为盛打算怎么做?替他们隐瞒?还是像当年送走希兰那样悄无声息地处置?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不承认装糊涂,然后想办法保护好荣景笙。   荣为盛就算是听到了什么或者是猜到了什么,到底没有捉奸在床。他就是厚着脸皮死不承认,荣为盛也拿他没办法。荣景笙远在国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贴身保护,也不用太过担心。   主意一定,他稍稍松了口气。   “我知道爷爷是为了逗我笑才会这么说的。谢谢爷爷!”   他大半辈子都没有用这么甜的语气说过话了,说完自己也跟着一阵恶寒。   谁知荣为盛脸一拉,“谁跟你开玩笑?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么?”   “呃……”   荣为盛背着手站起来,踱到窗边,看着满园的葱绿开始回忆往昔。   “从前,就在我们荣家——不,那时候还叫朱家,还是中土宋国的皇族的时候,北边有个邻国叫齐国。齐国有个皇帝,好男色,有人投其所好,送给他一个绝色无双的少年。皇帝当然是爱不释手,恩宠有加,他们那叫一个双宿双飞如胶似漆啊,结果就闹出事来了。”   荣启元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顺着这话接下去问:“难道……那个少年……有了?!”   这个猜想未免也太离谱了……   荣为盛果然摇了摇头:“不是。”   荣启元吁一口气,自家爷爷还没有老糊涂到这个程度。   谁知荣为盛顿了顿,说:“是皇帝,皇帝有了。”   荣启元:“……”   这个故事荒唐的程度不下天方夜谭。但是他居然开始在脑海中想象那个皇帝的样子。穿着龙袍,挺着大肚子,无比威严地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   然后另一个荒唐的场面冒了出来。他想到自己,西装笔挺,大肚偏偏地去国会接受质询……   他想去冲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清醒。   荣为盛回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是史书记载的真事。我就算年纪大了,没事吓唬你们小朋友干什么。我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奇妙得很。你要小心,凡是都有个万一,洗脚记得穿袜子。”   洗脚记得穿袜子?   洗脚记得穿袜子……   荣启元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老爷子说的是什么。   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爷爷……”   但是听荣为盛这口气,似乎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荣启元彻底放下心来。荣为盛了然地点点头,伸手把一只小小的绸布袋子丢到他身边。   “这个,给你。我料想你们是没有的,就给你带点过来。”   荣启元纳闷,乖乖地拎起来。绸布袋里装的是个冷硬的小东西,倒出来一看,却是只圆溜溜的瓷瓶。   “我们家祖上留下了许多古方,这是根据其中之一炮制的药。”说完苦笑:“我们家也许是称霸一方的时候杀孽太重,后世都要出点岔子赎罪。爷爷我当年,咳……”   荣为盛鼓励地眨眨眼,荣启元于是小心地启开了小瓶上的木塞。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飘了出来。里面是浅绿色的膏状体。荣启元猜想是某种膏药。   膏药……   膏药!!!   他猛然抬头,荣为盛笑眯眯地点点头:“哪里疼就抹哪里。等我走了你自己动手吧。”   荣启元彻底溃败。他已经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句子来和荣为盛说话了。红着脸低头把瓷瓶装回绸布袋子里去,“谢谢爷爷……”   荣为盛看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你还是自己跟小球儿说吧。他记挂了这么些年,也该有个了断了。”   荣启元一愣:“啊?!”   小球儿,不就是他大哥荣启澜么。好好的为什么要和荣启澜说?   他和荣景笙怎么样,和荣启澜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荣启澜——   背后的汗再次像瀑布一样直往下淌。难道荣启澜也和荣景笙一样——对他有那种心思?!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荣启澜为人精明果决,办事的决心和毅力决不在他之下,否则也没可能继承荣为盛的事业。如果荣启澜真的对他……   恐怕不等荣景笙下手,他就要先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所以荣启澜有意的,其实是荣景笙?!   荣启元几乎要被这猜想击得晕倒过去了。   他终于明白了荣为盛今天突然造访的原因。荣为盛根本就不想理他们的事。他关心的,是继承家业的长孙会不会在这件事里受伤!   荣启元的口气顿时硬起来:“爷爷,您这是在为难我。”   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他怎么可能亲口去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说?   何况这是他自己的事。接下去要怎么处理,他自有分寸。他不认为有外人插手的必要。   荣为盛重新坐到床沿上,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和李铭哲是多年的交情,现在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我就不说你们什么了。”   荣启元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李铭哲?”这和李铭哲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是谁?你上次去那个什么镇找他,过了一晚就病得不能起床,据医生没发烧也没着凉,就是浑身没力气,你说我能不多想吗。今天又是这样!你别以为能瞒得住我,我进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出去呢!但是小球儿呢,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小时候带李铭哲回去,你们两个有时候在园子里闲逛,有时候就关起门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小球儿就在远处,眼巴巴地盯着你们看。后来你和李铭哲去了南边行医,他就整天吃不下睡不香。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你还会写家信回来,他就缠着你母亲问你们在那边怎么样了。又过了两年,你们总算回来了,还开始搞政治,组什么政党,我当时气得想抓你回来打板子关黑屋,是小球儿跪在我跟前求我放过你们,让你们去做想做的事。我看他那么坚决,就算了。你们开始竞选的时候,筹到的第一笔款,是他卖了自己手里的股份捐的……小叶子啊,你身边的人,小球儿他肖想了半辈子了!”   荣启元目瞪口呆。   他总算听明白了两件事——荣为盛认为和他有关系的,是李铭哲。而且这还是根据自己两次“生病”瞎猜的。   更震惊的是他大哥荣启澜暗恋李铭哲许多年了!   他真想跳起来抽自己几巴掌。连荣为盛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情,他怎么就连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所以,既然你们都到这份上,小球儿大概也没啥指望了,你还是告诉他吧。明说也好,暗示也好,好歹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好好过下半辈子。”   荣启元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这样的!   但是转念一想,否认了荣为盛的想法之后该怎么说?难道说和我一起的其实是景笙?   老人家恐怕会气得当场吐血。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不动声色地说:“我知道了。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荣为盛点头:“很好。你除了不听话,做事还是有分寸的。以后在你大哥跟前还是谨慎些,不要让他们再碰面了。免得徒增烦恼。”   荣为盛说完就走,荣启元挣扎着爬起来要送他下去,他却在门口叫人过来按住荣启元。荣启元只得悻悻地回到床上,荣为盛给他的绸布袋子还好好地躺在那里。   下面当然还是火辣辣地疼得要命,浅绿色膏药的香味又相当地诱人。他在心里斗争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拿着它去卫生间,自己一点一点地抹上。   因为看不见,动起手来相当地麻烦。   他头一回为送走荣景笙而后悔。如果荣景笙还在,至少可以帮忙动手……   他无力地瘫坐在马桶上。   这个时候还早,荣景笙的飞机应该才刚刚起飞;还要过整整一夜才能降落。那种民航客机可比不上空军一号,明天荣景笙还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   算了吧。一切等明天再说。   所有的事情都是会有结果的,只是不一定是好结果。   荣启元从来都不信神,现在却忍不住开始祈祷。   让他多遇到些人。让他不要再挂念我。让他有个正常美满的人生。让他平平安安。   他刚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月亮宫的电话铃声响成了一团。郑太太跌跌撞撞地跑上来,脸色苍白:“先生,先生,他们说机场出事了——”   手中的绸布袋子滑落在地上。      第70章 还是不要折腾了      月亮宫所有人都知道荣景笙今天上飞机。在荣启元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楼办公区的时候,下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他只能听到诸如“爆炸”、“挟持人质”之类的字眼。郑太太和阿利利焦急地追在后面:“先生,先生,您不能出去——”   荣启元没有走去停车场,而是风风火火地往自己办公室去,“我没说要出去。”拐个弯就见白辉迎上来,“先生,您不是休息么?”   荣启元摆摆手,“接花都机场管理处。”   “刚刚接过,说机场保安正在清场,警察总署已经派人过去了。”顿了顿又说:“您不用担心,暂时还没有和景笙有关的消息。”   荣启元缓缓坐下,闭上眼,手按在额头上。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不是担心景笙,我是担心卡迪南和普图。”   这两个人,正是荣启元特地去和威廉姆斯商量要引渡回来的“埃罗解放组织”的头目。威廉姆斯同意之后,他们立刻着手办引渡相关的手续。今天是荣景笙出发的日子,也正好是这两个恐怖头子回国的日子。   白辉会意:“好,我这就去问。”走了半步又回头,“先生请不要太担心,而且我觉得,您还是不要贸然去机场的好。”   荣启元点点头:“我不去。”   不是不想去机场。但是心里还是有底的。这件事如果是人为,必定是埃解组织所为无疑。他们的目标应该也是那两个头目。荣景笙不过是个路过机场的路人,不至于会出什么意外。   荣启元仰后靠在椅背上。这把实木的古董椅子背后雕满了花纹,靠在上面只会硌得生疼。机场出事的具体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如果是在荣景笙的飞机起飞之后,就没什么大事了……可是万一……   突然想起了荣为盛的那句话,凡是都有个万一。   哪怕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足够令他焦急得发疯。   现在他突然后悔了。不应该叫荣景笙出门的。心口就好像有根线长了出去,牢牢地缚在荣景笙身上。哪怕是最细微的一点震动,他都会心痛不已。   把荣景笙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   白辉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他简直要忍不住自己打电话去问。手朝桌上的电话伸过去,却摸到了那只外圆内方的花瓶。   安达亲王送的玫瑰渐渐凋谢之后,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它们处理掉了。现在桌上就只剩下了这支细细的常春藤。它的根须在水里散开,四五片小小的叶子顽强地生长着。   对着长春藤出了一会儿神,电话铃声突然爆炸一般响了起来。荣启元扑过去抓起来,接线员的声音激动得发抖:“先生,景笙电话——”   “不接。说我很忙,谢谢。”   “先生——”接线员还要说什么,荣启元却已经果断地把电话给挂了。   能亲自打电话回来,就说明没有事。不用再多说了。   谁知才过了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他不等接线员开口,就大声说:“说了不接!”接线员有点委屈地小声说:“先生,是安达亲王。”   “……接过来。”   提示音过后,安达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启元,我听说机场出事了,景笙没事吧?”   荣启元咳嗽一声:“没事,他刚打电话报了平安。”   安达夸张地长出一口气:“没事就好——我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吓死了。你知道的,你的孩子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比你更担心他们……”   “……谢谢。”   “公共交通系统实在是太不安全了,不如这样吧,我送你一架飞机,以后你出门去哪里都会方便点。你不用怕麻烦,我会把机组人员都配好。”   荣启元:“……谢谢,但是真的不用了。我让景笙坐民航客机也是为了提高国民对公共交通的信心。而且我觉得,在国民面前搞特殊化对我的声誉没有好处。”   说完又想起荣景笙的那句话。   “我没有油田,没有农场,没有私家小岛,没有航空母舰,没有飞机大炮……但是我能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那只沉甸甸的手表还紧紧地贴在手腕上。荣启元瞥了一眼,眼睛瞬间有些湿润。   安达很理解地说:“那么我等你卸任了以后再送你。”   “不用——”   安达打断他:“你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先不打搅了。”   “亲王殿下——”   那边已经挂断了。   还没来得及为那架未来的飞机发愁,白辉去便回来了。急匆匆地说:“确定发生爆炸的是卡迪南和普图搭的飞机。是降落的时候爆炸的,飞机停不下来,撞上机场的控制塔一角。所有航班延误起飞。我特地问过了,景笙和张新联大使坐的那架还没有起飞,他们现在已经在机场保安的特殊保护之下,大家都没有事,只是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走。”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荣启元不动声色地问:“机场方面有没有伤亡报告?”   “机长和两名机组人员遇难,机上和地勤方面还有一些重伤着被送往医院。暂时还没有旅客受伤的报告。”   那就是说,埃解的行动并非针对平民……   荣启元大概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那么卡迪南和普图呢?”   白辉的头微低下去:“……警方正在全力搜捕。”   荣启元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这次我们是太大意了。引渡他们回来受审障碍重重,到了家门口应该更加小心才对。”   “警察总署那边说,不排除机组人员有人配合他们行动的可能。”   “嗯。”荣启元看了看窗外,回头:“备车,我去医院一趟。准备给遇难的机长和机组人员举行追悼会。我会去参加。”   白辉正要说“是”,外面突然有人敲门。鲁娜的声音响起来:“先生!先生!看电视!快,开电视——”   荣启元点点头,白辉走去按下了电视机的开关。鲁娜自己推门进来,“快看——”   荣启元凭直觉就知道绝对没什么好事。果然电视的屏幕一亮,他就看到荣景笙的影子出现在上面。   荣景笙在几大电视抬的麦克风前面大声说:“……我在南部长大,从小就经常看到‘埃解’到处张贴散发的传单。那上面说他们追求自由,追求和平,追求所有人的幸福生活。现在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要自由,但是要以牺牲别人的生命为代价。他们追求和平的手段,是爆炸、暗杀、绑架……他们要幸福,于是我们今天有三位优秀的航空人员不幸遇难,三个幸福的家庭就此失去了他们的儿子和女儿,妻子和丈夫,父亲和母亲……还有些人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他们是彻头彻尾的魔鬼!我知道有许多人还在追随他们,把他们当成偶像,当成神,当成救世主。如果你也是其中一员,我只想告诉你,今天‘埃解’能杀害别人,明天他们也能让你尸骨无存!”   记者:“荣先生,请问您事前知道总统先生引渡卡迪南和普图的事吗?”   荣启元头皮一炸。这件事并不是公开的。要不是机场出了事,媒体也不会知道他们已经被引渡回来了。   如果荣景笙老实说早就知道了,那么总统就有泄露国家秘密之嫌……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我坚决支持总统先生的决定。”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一起吁了口气。   “我同时呼吁卡迪南和普图先生立刻向最近的警察局自首。你们受到审判和惩罚是迟早的事。我有两句话送给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早死早超生。”   荣启元痛苦地抚住额头。鲁娜拍他的肩膀:“景笙还是有进步的。”他点点头,转身向白辉说:“叫李勋和特勤组联络一下,让他们带景笙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荣景笙得意洋洋地问:“我的演讲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是不是很拉风?是不是很能让坏人胆寒?”   荣启元放下筷子:“很让我倒胃口。”他强忍着疼痛去医院探望伤者,回来就累得要骨头散架。这时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了。   荣景笙听了这话,大受打击。   “我知道你很讨厌‘埃解’才会这么说的嘛。”   荣启元叹气:“何止是讨厌,我真希望把那些人都抓起来让他们坐上一百年牢。但是有些事情呢,我们只要去做就行了,用不着什么都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荣景笙吃得很快,把前面的东西一扫而空之后就去找了张沙罗地图来,用手指在上面来回点。荣启元问:“你怎么突然有兴趣研究地图?”   荣景笙说:“我只是有点担心。‘埃解’的人本来就不少,西尼战争的时候有很多军火从尼亚和西图巴流进南部,我猜也是落到他们手里了。现在他们的老大都回来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荣启元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荣景笙笑:“爸爸,我们好像麻烦大了。”      第71章 两个(傻)男人的战争      荣启元身体不舒服,偏偏不肯早睡,吃过晚饭又回到办公室去守着,随时听最新的消息。荣景笙乐得陪他一起。没人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那里相对喝茶,谁也不说话,倒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只是荣景笙想坐近些的时候,荣启元就不动声色地挪远。到底不是在自家卧室里,荣景笙也不敢太放肆。荣启元挪过来又挪过去,免不了又牵到痛处,疼得直皱眉头。   荣景笙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头问:“怎么……还……很疼么?”   荣启元白他一眼,用沉默表达愤怒。   “我听说今天太爷爷来了,他来干什么?”   荣启元愤然说:“他知道了一些事,还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身体不舒服的,过来看我。”   荣景笙张大了嘴:“老爷子——怎么可能——我——我们——”   荣启元瞪一眼门口,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然后又冷冷地说:“现在为了你个人的安全着想,暂时取消你去联合国任职的计划。但是这并不表示我就默许你在家为所欲为。从现在开始,不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你都不能再靠近我周围一米的范围之内,也不能碰到我。”   荣景笙不服气地扭头看别处,显然是不打算听从。   荣启元稍稍提高了音量:“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这里不是寻常的地方,走错一步都会粉身碎骨,你到底明不明白?”   荣景笙立刻辩白:“爸爸,我从来都没有——没有和谁说过什么,在有人的时候,我还不是都很——”   荣启元冷冷地说:“现在的事实就是,爷爷他知道了。”   荣景笙刷地站起来,“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他要说出去吗?他要让你身败名裂吗?”   荣启元冷笑:“现在,是你要让我身败名裂。还有——”他低下头,小心地把那只斯威士兰表解了下来,“这件礼物太贵重,而且也太奢侈。我不能戴着这么贵的表出去见民众,这样影响不好。”   表被轻轻地放到了桌上。荣景笙铁着脸,手紧紧地握着,就是不肯取回来。   荣启元叹口气,自己拿起电话,再次叫接线员接警察总署。   因为出事的飞机上机组人员有和“埃解”串通的嫌疑,除了那三名遇难的死者之外,剩下的受伤的都被隔离治疗,没受伤的直接都被带到了警察总署“协助调查”。荣启元现在等的就是这个调查的结果。荣景笙闷闷地在他前面来回走了几圈,终于觉得没趣了,开门出去。   “你不喜欢就扔掉好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荣启元能听到荣景笙的脚步声大步走远。   他对自己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留下荣景笙,他得到了一分安心,也得忍受人在眼前却必须冷眼相对的苦。   荣景笙现在看上去还是死死咬着不肯放松,可是他也知道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无休止的灰心和失望比什么都能消磨一个人的意志。荣景笙的情也好,爱也好,再多再热,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现在正是荣景笙劲头最足的时候,仿佛一根弦被拉到了最紧的地方。时间过去了,总会渐渐松弛下来。   他觉得在他和荣景笙之间有一场战争,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他确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警察总署那边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他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表用手帕包了起来,想着等荣景笙不在房间的时候再给他送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行,还是当面还给他的好。在办公室又磨了两三个小时,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就踱上楼去,敲荣景笙的房门。   门开了,一个不留神,就被荣景笙拽了进去。   “爸爸。”荣景笙极温柔地叫他,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刚才的那一段插曲。   荣启元一刻也不想多留——还是害怕自己会禁不住心软。他用力一甩甩开了荣景笙的手,把准备好的手表塞过去:“这个还给你。还有,以后不要再给我买什么东西了。”说完就走。荣景笙从背后扑上来:“爸爸——”   荣启元的手朝门把手伸去,荣景笙比他更快,一把拽了回来,整个人都抱紧紧地在怀里。荣启元挣扎了片刻,荣景笙的吻就重重地落在了颈窝里。   “别走。”那声音仿佛是受伤了的幼兽低低的哀鸣。荣启元心下一抽,发起狠来:“我不是你爸爸。我和你,什么都不是。”   荣景笙只当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哀求:“别走。我就抱你一会儿。我听你的。但是先让我抱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荣启元想了想:“十秒钟。”   两人都不出声,机械表的秒针走动的声音异常清晰。荣启元默数着等了十秒,冷冷地说:“放开我。”   荣景笙哼笑:“你就装吧。反正难受的是你自己。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放开我。”   荣景笙松开了手。   “你会想我。你会忍不住担心我。不然你也不会叫他们带我回来。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会梦见我。你跑不掉的,爸爸。”   景笙礼貌地给他开了门:“爸爸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荣景笙“诅咒”真的有效,这天夜里他翻来覆去的,好容易睡着了,却又梦见了荣景笙。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么个地方。他站在一片高高的山崖上。山崖下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风卷起海浪狠狠地砸在山岩上,撞击出大朵大朵的白花。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前面的路被迷茫的烟雾笼罩着,隐约能听到迷雾中有个声音在叫他——   “爸爸。”   当然是荣景笙的声音。他条件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   “爸爸。”   荣景笙的影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微笑着,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都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荣启元只怕他着凉,伸手过去要抓他:“你怎么搞的?湿成这样——快去换衣服——”   “爸爸,没时间了。”   荣启元又急又怒:“够了!”他实在想不通荣景笙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叫他。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难道荣景笙就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他的罪恶感更深吗?   “爸爸,我要走了。你不是一直都说要我走么?这次是真的了。”荣景笙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身影几乎消失在迷雾中“喂——”荣启元慌张地往前,却扑了个空。“我——我不准你这样任性!你要听话,没有我的命令,哪里也不准去!”   荣景笙却已经站到了山崖的边上。   “我也不想走,但是没有办法。”荣景笙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爸爸,再见,我爱你。”   荣启元眼前一花,荣景笙的影子已经从山崖上坠了下去!   “景笙————”他飞扑过去,身后却有股力量在拽着他,不让他再往前。只一瞬间的功夫,荣景笙就彻底消失了。他挣扎着大喊:“景笙!景笙!”喊了半天,都没有任何的回音。周围的景色就像是被浇了水的水彩画,整个世界都在迅速地毁坏坍塌。   “景笙!”   荣启元猛然坐了起来。他还在自己那张大床上。周围空荡荡的,当然没有荣景笙的影子。微凉的夜风吹进来,把他吹得清醒了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一个噩梦。   虽然是梦,但是梦里那种焦急忧虑惊慌失措的感觉,却真实无比。简直就像真的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荣启元下床自己倒了杯水。走到窗前吹风,冰凉的白开水灌进喉咙,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   刚才那个梦,仿佛是想告诉他什么不详的预兆。   之后彻夜无眠。第二天没精打采地去办公室,却看到荣景笙已经在那里,给他泡好了一大杯咖啡。他自觉有些尴尬,踌躇了一会儿才接过那杯咖啡。荣景笙却神色如常,做出公事公办的口吻向他报告:“李叔叔刚才打电话来,说选票的事有进展了。博恩市有个人愿意作证。”   荣启元精神一振。   “你的改革计划可以启动了。我能不能参加?”      第72章 情敌,正面交锋!      一九七三年十月中旬以后,荣启元迎来了他上任以来最忙碌的一段时间。最高检察院彻底调查了博恩市议员选举里选票出问题的事,最终查明了自由党买通投票点工作人员更换票箱的事。失掉的三个席位重回人民党手中,人民党终于得以保持国会第一大党的地位。   也就在最高法院宣布自由党非法竞选、涉嫌换选票的三个自由党议员被取消议员资格的那天,人民党副主席李铭哲正式提出了酝酿已久的土地改革议案。根据宪法的规定,此类关乎国计民生的议案必须得到绝对多数的议员同意才能通过。   这天中午大家休息的时候坐在一起闲聊,荣景笙掰着手指头数:“国会一共一百九十一席,咱们有现在有七十五席,自由党有七十三席,剩下的都被几个小党分了……绝对多数要过半数,就需要……八十六席……我说,就算人民党全都投赞成票也不够。”   白辉摸摸他的头:“哟,景笙越来越聪明了!会算数了!”   荣景笙看了一眼荣启元:“……爸爸,您先塞住耳朵。”说完朝白辉吼:“我留过洋!出过书!不是文盲!”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鲁娜也凑过来摸他的头,“小海龟,不如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搞到八十六张赞成票呀?”   荣景笙一本正经地托住下吧:“把那几个小党的议员全都关进小黑屋,然后用枪指住他们的脑袋说,不投赞成票就杀他们全家。”   荣启元耸耸肩:“办法很好。不过我们这里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没枪,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的眼睛蒙起来,用根木棍冒充一下嘛!”   李铭哲喷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和你爸爸小的时候还真用木头雕过枪,然后一人找一棵树躲在后面玩打仗。”   荣启元伸手要他闭嘴:“行了!这么丢人的事你也好意思说!”   荣景笙瞥一眼李铭哲,“你们小时候倒要好。”他的语气有点挑衅的味道,李铭哲哼哼一笑,凑过去一把揽住荣启元的肩膀,“当然好了!如果你爸爸是个女孩子,我早娶他了!”   荣启元尴尬地推开他:“行了行了,少开玩笑。”   大家笑成一团,鲁娜不屑地说:“铭哲啊,你要想娶我们总统先生,还是先想办法过了安达亲王那关吧。他最近天天打听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想约先生出去呢。”   荣景笙吃惊地问:“真的?”   鲁娜撇撇嘴:“不信你去问接线生。”   荣启元自己爆料,“他是有问过我什么时候有空。白辉,最近一个星期,能挤一个下午出来吗?”   白辉张大了嘴:“您不是真的要——一个下午全给他?”   荣启元低着头,仿佛不经意地说:“新沙罗联盟党的三个议员,背后支持他们的都是吉朗的新月财团。”   鲁娜第一个反应过来:“安达亲王不就是新月财团的大股东之一么?”   李铭哲皱眉:“你别说你想用美人计啊!”   荣启元佯怒:“你也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糟糕!安达亲王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博恩断电的事还不是有他帮忙才解决的?”   白辉真的去翻了日程表,回来说:“全部的上午中午下午都满了。”荣启元问:“晚上呢?”白辉再翻,抬头说:“周二晚上是空的。”   “我周二晚上也有空!”荣景笙不等荣启元发话就先插嘴,“我也去。”   荣启元正要反对,李铭哲就先出来力挺荣景笙:“景笙好样的,好好照顾爸爸!”说完又向荣启元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是应该有个人在旁边照顾你。景笙跟你去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下周二晚上的、有三个人参加的晚宴就这么定了下来。荣启元始终都觉得有点荒谬,又担心荣景笙说错了话,把他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所以他特地问了安达亲王的意见,问他是否介意荣景笙一起去吃饭。   谁知安达无比欢迎地说:“最好把景筠和景筌都带来,我也想和他们多交流感情。”   荣启元吓得赶紧说不用。   到了周二晚上临出门的时候,他把荣景笙叫来,先把他最近出言不逊的表现教训了一通,然后强调重点:“今晚,没有我的指示,不准乱说话,特别是不能对亲王不敬!”   荣景笙不屑地斜眼:“你吓唬谁啊……”   荣启元:“否则扣三个月零花钱。”   荣景笙为了买那块表已经倾尽所有,所以这句话非常有效,他立刻就闭嘴了,一直老老实实地保持沉默。一个小时之后,总统的座车抵达“约会”的地点:安达亲王位于花都郊外的一处私宅。   安氏王族靠卖石油发家。平时媒体形容某人有钱的时候通常会说“富可敌国”,但是在依然保留着古老的君主制的吉朗,整个国家都是王族的财富。吉朗王族的成员——除了那位必须管理国事的倒霉国王之外,全都过着比神仙还自在的生活。他们的飞机满世界飞,游艇满世界跑,看上风景漂亮的地方就毫不客气地买下一块地来盖别墅。   安达的这处私宅当然就是他在全世界数不清的许多别墅之一。   阿利利给荣启元开了车门。他缓缓下车,安达就扑了上来,一个熊抱:“亲爱的,你可来了——”   他人高马大,个头比荣启元高了不少,这一抱就几乎把荣启元整个揽在怀中。周围的特工保安全都痛苦地低头数蚂蚁。只有荣景笙勇往直前:“嗨!亲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噢!景笙!”安达放开了荣启元,竟然转身朝荣景笙抱过去:“你真是越来越来漂亮了——我多希望自己有这么个漂亮的孩子!”   荣景笙恶狠狠地拍打他的后背:“您现在马上找一位漂亮的公主结婚,绝对来得及生二十个漂亮的孩子!”   安达松手退远了些,捏住荣景笙的脸颊说:“可是生下来还要养很多年才能养到像你这么大呢。”说着别有深意地看荣启元:“我是个懒人,喜欢捡现成的便宜。”   言下之意,就是真的想和荣启元凑成一家了。   阿利利抹一把汗上来救场:“先生,殿下,请不要在室外停留太久。”   安达欣然带他们进去,“真是抱歉,寒舍已经有半年没装修过了,如果不是要把安全的因素考虑在内,我真的不好意思请你们到这样寒酸的地方来。”   荣启元踩比玻璃镜更明亮干净的大理石台阶,真心地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豪华的私人住宅。   荣景笙毫不客气地说:“嗯,比起爱德华王子的‘昆斯堡’还差了点。”   荣启元不动声色地拧他的胳膊。   “景笙,我不记得你有去过那种地方。”   “爱德华王子的生日party嘛,还在布莱顿读书的时候去的。晚会上的妞儿胸都很大哦!”   荣启元咳嗽:“亲王殿下,请原谅景笙的胡闹。”   安达用爱屋及乌的眼神扫一眼荣景笙:“我喜欢他的直白。”   那是一栋相当大的建筑。安达带着荣启元和荣景笙穿过亮堂堂的大厅,拐过挂满名画摆满古董的走廊,转到了主楼的后侧。一楼居然有个非常宽阔的临水露台。靠着人工湖的那一面,每根栏杆上都雕着精细无比的花纹。安达热情地解释:“我喜欢开露天的舞会,所以特地叫设计师设计了这样一个露台。我们今晚在外面吃。来来——”   原来露台上已经摆好了一张长桌。长桌旁边摆着三把椅子——其中两把各自在长桌的两端,另外一把放在长桌一侧的中部,正对着湖水。不用说,安达和荣启元自然要坐在长桌两端,荣景笙被安排在中间。他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别扭。   至少他没办法和荣启元说悄悄话了。两边的距离都是一样的,他说的话大家都能听到。   开胃的凉菜送上来,安达边吃边问:“最近你好像很忙?都在忙什么呢?”   问的自然是荣启元。他正想着怎么找机会开口,没想到安达倒先给了个说话的机会。   “也没什么,就是——国会那里,有个议案比较麻烦。”   安达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是那个,什么土地改革的计划是吧?”   荣景笙笑着看向安达:“原来亲王殿下也知道这件事?”   安达挠头:“其实呢,我本来也没怎么留意,是哥哥要我时刻关注的。他说我们两国都有土地集中的问题,我们也迟早要进行改革。如果沙罗能够成功,我们也有可以借鉴的案例。”   荣启元有些意外。全天下都知道吉朗国王不喜欢他,但是他没想到吉朗国王在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居然还会想“借鉴”他的做法。   荣景笙不耐烦地往嘴里塞进一大块菠萝,“说来说去,殿下最终的目标还是泡我爸爸吧?”   安达的勺子“叮”地一声落在磁碟里。      第73章 越来越混乱的世界      夜风把桌上的烛光吹得半明半灭。安达的勺子还在磁碟里转着圈圈。三个人都不说话,荣景笙虎视眈眈地着看安达,安达吃惊地看看荣景笙又看看荣启元,荣启元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那样,斯条慢理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最后安达率先打破沉默:“景笙你真聪明。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呵呵……”   荣启元几乎把水一口喷出来。   掩饰?用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蓝龙虾还有世界级的名酒来掩饰?   荣景笙无比虚伪地说:“其实我也是乱猜的。”   安达想了想,说:“既然你猜中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我是非常认真地,非常真心地希望能和你父亲在一起,所以请不要用‘泡’这样带有贬义的词来形容我的举动。”   荣景笙:“……”   “对于我这个人,你大可以放心。虽然之前有和不同的人交往过,但是我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身体健康和财产状况都很好。我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对你们,并且给你们安排遗产——”   “咳咳——”荣启元实在没办法听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打断。“亲王殿下,刚才我们不是说到沙罗的土地改革方案吗?我很乐意详细说明。”   然而安达的话匣子一开就止不住了,他用无比真诚的目光看向荣景笙:“景笙,我们需要你的祝福。”   荣景笙毫不客气地说:“可是我爸爸还没有答应你呢。”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低头。今晚带荣景笙一起出来,根本就是个错误!   “景笙,够了!”荣启元简直要控制不住了。他尽量委婉地对安达说:“亲王,我想这件事——”   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安达立刻打断了他:“你愿意亲自解说土地改革的方案真是太好了。你们公开的议案实在太长,我一看就头晕——”   很显然,安达也知道现在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到荣启元的首肯的,所以他一到关键时候就转移话题,不给荣启元当面拒绝的机会。   荣启元心想来日方长,今晚还是不要先扫他的兴致为妙。于是顺着台阶下了,细细说明:“议案通过之后,我们会首先成立一个农地购买中心,这个中心在法律上可以优先购进全国范围内出售的所有农地。接着设立一个专门的银行,向愿意购买农地的雇农提供贷款。雇农取得贷款之后,可以向土地购买中心申请购买土地。接着这些雇农用耕作农地的收益分期偿还贷款。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是我们的目标是最后让所有的雇农都能够有自己的土地。”   安达当真在侧耳细听。   “不过——中间也有很多问题,比如——你设立一个中心去买地,可是有地的人就是不卖怎么办?如果那些农民买了地以后,经营不善,根本还不起贷款,那么这个系统的资金链不就断了?还有啊,也许还会有些人,他们左手买进土地,右手又高价卖给别的大地主,中间赚一笔差价,但是土地又回到那些大地主手里了……我就随便说说,你不用当真。”   荣启元感激地笑笑:“您说的这些我们当然都考虑到了,所以我们有一整套法律来解决当中可能会发生的问题。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明天我可以叫人给您送一个副本过来。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怎么让它在国会通过。你也知道的,有许多国会议员——包括我们人民党内的议员,他们自己就是大地主。他们未必愿意看到自己的土地这样一点点地被蚕食,被分给雇农。”   荣景笙适时地插嘴:“这个议案需要有绝对多数的赞成票才能通过。就算我们党内全部赞成,我们也还差9票。您刚才不是问爸爸最近在忙什么吗?他就是在为这个发愁。”荣景笙说着对安达笑了笑:“如果亲王真的,是认真地想追我爸爸,是不是应该拿出一点诚意来呢?”   荣启元狠狠剜了荣景笙一眼,“景笙,别开玩笑了!”   安达愣了半秒,旋即感激地冲荣景笙笑笑:“景笙,谢谢你的提醒。”   荣启元立刻解释说:“殿下请不要误会。我绝没有——”   安达很理解地摆了摆手:“国事就说到这里吧。启元,你是第一次到我这里来,觉得怎么样?”   荣启元恭维道:“环境怡人,建筑设计与自然风光融为一体,很能彰显您独特的品味。”   安达扑哧一笑。   “独特的品味。嗯,很糟糕的也是独特的,你真会说话。说实话我就是个暴发户,我们全家都是爆发户。在开始大规模开采石油之前,吉朗国王结婚的时候连钻石戒指都买不起。我对艺术啊建筑啊是没有什么品位的,我只是凭天生的本能去判断一样东西好不好看。比如说,我觉得你很吸引人,是因为你真的……在原始的层面吸引了我。”   荣启元脸上一热,“不,不,您太谦虚了。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   安达倒很高兴:“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会嫌这里太没品呢。既然你喜欢,送给你怎么样?”   “……”   荣景笙当即反对:“亲王殿下,您这栋别墅的市价估计得有几千万吧?您贸然把它送给爸爸,也许会有行贿的嫌疑。当然,会引起不好的猜测的,也不止是这栋房子。”   荣启元稍稍吁了口气。荣景笙的话虽然不客气,但也足够提醒安达以后不要再乱送东西给他了。谁知安达皱眉一想,“也对,反正以后我们成了一家人,也不用讲究你的我的。”   他的语气相当自信,简直就像荣启元已经有半只脚踏进了吉朗王室的门。   荣景笙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质问:“亲王殿下,我现在只想问您一件事。吉朗举国信教,以教法治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一出生就教徒,圣教的圣典是反对——您这样岂不是违反圣教教义和贵国的法律了么?”   安达高高扬起下巴:“你的问题很好。我当然知道中间会有一些阻碍,但是这些阻碍不会成为我放弃启元的理由。景笙,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这个世界很大,圣教的教义和吉朗的法律都管不到的地方,绝对比它们能管到的地方大得多。”   荣景笙站起来,“你难道想要我爸爸离开沙罗?”   “景笙!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这样对国宾无礼!”荣启元也觉得安达说的话太离谱了,然而又没办法当面驳斥。他只能训一训荣景笙,间接地表达立场。   安达倒是瞬间会意了。   “国……宾。原来到现在为止,你也只是把我当成国宾。”他低头淡淡一笑,“不过不要紧的。慢慢来,循序渐进的过程也是值得期待的。”说着举起酒杯,“来,为了我们的未来干杯!”   荣启元彻底无话可说。   回去的路上,荣景笙向阿利利大吐苦水:“又黏,又滑,又奸诈又狡猾,简直就像田里的水蛭,一贴上来就甩不掉了!他对我笑的时候,我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打掉他的门牙!你说和这么一个人吃饭,我能吃得开心吗?”   阿利利吐舌头,“先生呢?今晚过得怎么样?”   荣启元的评价永远都不温不火:“令人印象深刻。”   “你当然印象深刻啦,亲王都要把那个房子送给你了!”   全体特工一起吐舌头。   回到月亮宫,大家都累得不行。荣启元回房洗了澡,就准备睡觉。刚要上床,荣景笙就来敲门:“爸爸,爸爸,睡了吗?”   他想起今晚荣景笙和安达在那唇枪舌战,在安达那里受的气没准要转移到他身上——后果不堪设想,索性假装没听见。荣景笙敲了一阵就走了。荣启元松一口气,关灯上床。没想到后脑勺还没沾着枕头,床边的电话就响了。   他的原则是只要有电话进来,无论多晚都要起来接。拎起来一听,却听到荣景笙的声音说:“爸爸,我有点事想跟你。”   荣启元心里烦燥,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着就要挂。   荣景笙急了:“喂!喂!不是我自己的事,是景筠和景筌——”   荣启元想起上次他们吵架的事,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我……我看到他们……他们……”   荣启元心说坏了。荣景笙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能让他这样吞吞吐吐的事决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当机立断:“你过来说。”      第74章 总统难断家务事      荣景笙在三十秒之后再次来敲门。   荣启元开门的时候,心情极其复杂。他刚才准备躺到床上的时候还在庆幸荣景笙今天居然没有缠着要和他一起睡。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自己主动叫荣景笙过来。   他安慰自己说这也是逼不得已的。很多事情在电话里根本没办法说清楚。   荣景笙向一条泥鳅一样轻巧地滑进来,然后用后背把门顶上了。脸上的表情极之古怪。   荣启元走去窗边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即使是两个人这样独处的时候,他也不想再给荣景笙任何机会。   荣景笙两手抱胸,大剌剌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我不喜欢背后说人闲话,不喜欢说三道四,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知道。”   荣启元已经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上次他偶然听到景筠和景筌的争执之后,心里隐约就明白了点什么。但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敢再多想。   毕竟他们兄弟俩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一个有了女朋友,另外一个会有些失落也是正常的。   但是现在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他不动声色:“说。”   “我刚才睡不着,就去书房想弄本书来打发时间。进去的时候听到景筠和景筌在最后一排书架后面吵架。起因呢好像是因为景筠最近和学校里一个女孩子很要好,景筌不高兴,想让他和那个女孩子分手。景筠不愿意。他们为这个吵了好久。我在外面听着,怕他们闹起来吵到你睡觉了,就想进去叫他们回房。没想到走到里面的时候,就隔着书架中间的空隙……看到……景筌把景筠按在墙上,然后这样——”   说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把荣启元按到倚背上,深吸一口气,重重吻了下去。   荣启元推开他,夸张地用力擦刚刚被亲过的嘴唇和脸颊:“行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动手动脚地干什么呢?”   荣景笙失望地撇撇嘴:“我是怕你太震惊了会晕过去,所以抢先安慰安慰你。你——怎么好像——一点不吃惊?”   荣启元在心里叹息。不是不吃惊,是因为有所察觉。但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他仰后斜靠在椅背上:“上次听到他们吵架,我就猜到一点了。没想到——他们没看到你吧?”   荣景笙不满:“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亏我还为你担心半天。他们应该是没看到我吧,我走的时候呢,里面都没声了。”顿了顿,说:“你说……他们会不会……”   景筌的性格和荣景笙多少有点像。景筠又是个懦弱没主见的。很难想象如果景筌要用强的……   他们面色凝重地对望。下一秒,荣启元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直奔二楼。   荣景笙追在后面:“爸爸,爸爸——”荣启元在楼梯拐角站住,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荣景笙几步冲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要去找他们?”   荣启元点点头,立刻又往书房的方向走。荣景笙在后面小声叫:“他们……这不太好吧……”荣启元憋足了一口气往前。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灯火透亮。荣启元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阵,回头招呼荣景笙,耳语:“你,进去。”   荣景笙瞪大眼睛:“我?!”   荣启元叹气:“你和他们到底是同辈,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太尴尬。”说着一把揪住荣景笙的衣领,推他向前:“去看看。”   荣景笙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闪进去。荣启元跟在他后面,他们一前一后贴着墙,屏息凝神,往最里面悄无声息地走去。   书房安静得能清楚地听到呼吸的声音。荣启元越往里面走,就越是紧张。走到一半路,他一把拽住荣景笙,又指指门口。   荣景笙用唇语问:“出去?”   他点点头。两人悄无声息地原路退回。荣启元拉着荣景笙站远些,咳嗽一声,忽然破口大骂:“你怎么搞的?连这个都弄不好?”   一边骂,一边使劲朝荣景笙挤眉弄眼。荣景笙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要里面那两个听见呢。于是大声哀求:“爸爸——你别这样,我都尽力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大声。装腔作势地“吵”了半天,都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荣启元觉得有些不对劲,终于忍不住大步冲到了书房最里面。   最后一排书架后面空无一人。要不是地上散落着一堆凌乱不堪的书本,荣启元简直要怀疑荣景笙是不是在骗他。荣景笙也跟着进来,纳闷问:“咦?刚才不是还在这里吗?”说着脸色一变:“你说……他们是不是回房间……”   话音未落,荣启元已经转身奔出去,直冲二楼走廊尽头的小会客室。那里有部内线电话,荣启元提起来拨了景筠房间。一秒一秒地等着那边回应,心跳得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接了电话:“我是景筠,有什么事吗?”   声音很镇定,很平淡,还有些疲倦。   荣启元冷静地说:“景筠,我找你大哥,按错号了。睡吧。”   他率先挂了电话,立刻又打去景筌的房间。景筌立刻就接了,怒吼的声音几乎震破荣启元的耳膜:“谁啊?大半夜的干什么啊?”   “景筌,我找你大哥,按错号了。睡吧。”   荣启元老大欣慰地挂了电话,“他们都回自己房间了。”   ——至少,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似乎还没有发生。   荣景笙耸耸肩膀:“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才十几岁么……”   荣启元瘫坐到旁边的沙发里,忽然有些恍惚:“你不是说过么,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生了你了——”   “喂喂喂!你别忘了,我根本不是你的——”荣景笙忽然大为紧张,转过去正对着荣启元,按在他肩上郑重地说,看了看左右之后才小声说:“我根本不是儿子。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这个。”   荣启元无力地微笑,“我当然记得。”说着揉了揉荣景笙的耳朵,“如果,你是我的亲儿子,我会一枪毙了你。”   荣景笙浑身一震。他顿了顿,引开话题:“怎么样?景筠和景筌,你打算怎么做?”   荣启元疲倦地闭上眼睛。荣景笙等了几秒钟没等到回音,立刻又问:“你是不是打算让他们分开?喂——”   荣启元勉强回答,“分开也是个办法。他们都还只有十几岁,未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再说,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景筠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如果这只是景筌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他这样做也可能会伤害到景筠。我们至少得想办法,让他们都不受伤害。”   荣景笙毫不客气地说:“景筠只是在逃避而已,就像你一样。他找女朋友也好,和景筌吵架也好,都只不过是为了逃避罢了。因为我看到景筌强吻他的时候,他连推都不推一把。”   荣启元的头疼瞬间加重一倍。   明知道景筌和景筠那样……是不对的。但是联想到自己和荣景笙,他实在没有那个立场去指责他们。   爱就像行星撞地球,挡不了,躲不过。碰撞的火花过去了,心里也难免留下一个大坑。   他无奈地问:“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放任自流,让他们去,什么都不管?”   荣景笙再蹭过去,“我可没有这么说。”荣启元弹簧一样跳起来坐远了些,“你没别的什么要说的了吧?回去睡觉。”   荣景笙捋起衣袖靠到他身后,用拇指给他轻轻按摩两边的太阳穴。半哄半撒娇地说:“心烦的时候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你不想说话,我就陪着你不说话呗。”荣启元伸手想要扯开他,他却又顺势把手按在了肩膀上,轻轻地推拿。   真的只是推拿而已,再没有别的不应该有的举动。   荣启元闪不过,由着他按了一阵。终究还是狠下心,“够了够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去吧。”荣景笙说好,放手的时候却又趁机凑上去在荣启元唇上亲了一口。荣启元要推他,他却已经闪得远远的。   荣启元不免有些懊恼,又起生自己的气来。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心里下了多大的决心要冷眼对荣景笙,可是当荣景笙凑过来揉他捏他抱他的时候,还是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荣景笙倒真的听话地走开了。走了几步,站得远远地说:“对了爸爸,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这周六的烧烤聚会,能不能请我的一个老同学全家来?他是我在弗兰斯认识的,说了名字你也不知道是谁。不过呢,他爸爸碰巧是民主共进会的议员。”   荣启元一下坐直了身体:“你认识昆士理的儿子?怎么不早说——”   荣景笙挤挤眼:“对了,我明天再去查查景筠的女朋友是谁,叫上她全家一起来好了。到时候我们在旁边看,不就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不等荣启元首肯,就给他合上门:“爸爸,你也早点睡。”   荣启元仰后坐倒。他今晚大概又要睡不着了。      第75章 爸爸的桃花都退散吧!      自从上次荣景笙把“相亲烧烤会”砸了之后,荣启元就认认真真地学起阿美利加总统来——只邀请诸如孤儿院的孩子、某市优秀小学生代表之类的小孩子参加烧烤会。来的都是不认识的人,还都是些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景筠和景筌自然也都兴致缺缺,倒是荣景笙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每次有孩子们来,他都赤膊上阵亲自给他们烤肉吃。   孩子们纷纷表示:说景笙哥哥坏话的记者都是大坏蛋!   还有不少孩子一边咬着烤肉一边眨巴眨巴大眼睛说:“景笙哥哥以后也当总统吧!”   荣景笙奇怪问:“为什么?”   孩子们说:“因为这样以后我们还可以再来吃你的烤肉!”   荣景笙:“……”   荣景笙把小客人们招呼得太好,荣启元这时候通常都只能在一边微笑,顺便也蹭两串烤肉吃。“奥斯特利亚紫姜粉”已然成了一个远年的笑话。   所以这天的烧烤会上忽然又来了许多重量级的客人的时候,荣启元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第一个到的是李铭哲。因为议员昆士理要来,荣启元碍着身份又不大好直接去跟他交涉,人民党必须有个身份相当的人物出场。荣启元老实不客气地把他抓过去一起商量怎么对付昆士理。   周围自然还是有不少记者摆好了镜头等着拍照的。好在荣景笙很及时地冲到最前面去挡“炮火”,把那群记者逗得哈哈大笑。没人留意荣启元和李铭哲到底躲到树后面干什么去了。不多时外围的记者们忽然躁动起来,刷地都站起来对着车道没命地按快门。荣启元一眼望过去,头皮一炸。   有辆闪眼的车刚从车道上驶过来——整个车身都是金灿灿的黄色,就连车轮的轮辐都是金色的。两边车门上闪闪发亮,恐怕是镶嵌了不少宝石。荣启元不用问就知道,这么骚包的车只有一个人敢开上街。   然而他不记得自己有请那个人来。   荣景笙小跑着迎过去。侍者开了车门,安达亲王款款下来,极亲热地揽住荣景笙的肩膀:“亲爱的,我今天是专门来尝你的手艺的!”   荣景笙皮笑肉不笑地牵着他的一角衣袍,朝荣启元走过去,大声说:“爸爸,我自作主张邀请了亲王殿下,您不会介意吧?”   荣启元痛苦地牵一牵嘴角:“怎么会——你想得很周到。是我疏忽了。亲王殿下,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眼角瞥见李铭哲杀气腾腾地过来,心一横,说:“景笙,你先带亲王喝点果汁,我去打个电话。”   荣景笙叫住他:“顺便叫景筠和景筌快点下来!”   荣启元恶狠狠地瞪了荣景笙一眼,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主楼。不久之后景筠和景筌一前一后出来,两人之间隔了至少十米的距离——景筠满脸不爽,景筌面有愧色。   荣景笙抱着手臂看他们走出来,瞪得他们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去。他们越走越远,李铭哲张开双臂扑过去,一手抓住一个:“你们!见了叔叔也不知道打招呼!”   他们两个和李铭哲混得很熟,被逮住了也面无愧色,各自懒洋洋地叫了声“李叔叔”。李铭哲倒高兴得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两支金笔:“来,一人一支。”   荣景笙不满:“李叔叔,我的呢?”   李铭哲回头,坏笑:“听说启元已经让你进宣传委员会了?”   荣景笙耸耸肩膀:“现在是该做竞选连任的前期准备了。”   李铭哲变戏法似的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荣景笙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枚做成喇叭花状的水晶胸针。   “宣传嘛,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声音够大,够响亮。给你个喇叭,好好替你爸爸吆喝。”   景筠和景筌一起抗议:“哥哥的胸针好看!”   “我送你们好不好?”安达亲王幽灵一般出现在他们身后,手搭在他们肩膀上,“我给你们买钻石的。”   “真的?!”   李铭哲脸色一沉,对荣景笙说:“我去瞧瞧你爸爸在干什么。”   安达飞快地跟上他:“我也去。”   荣景笙对着他们的背影冷笑。这时景筌大声叫起来:“喂!那不是——”荣景笙和景筠同时看过去,景筠顿时脸色煞白:“顾明珠?”   荣景笙终于看清了景筠传说中的小女朋友。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白净,头发微卷,穿着一身曳地白裙,一手牵在她母亲——教育部的副部长邵琪女士手里。她大老远望见景筠,矜持地挥了挥手。   景筌眼睛红看:“是你请她来的是不是?”   景筠愣愣地盯了他两秒,“是!我就是想让她见爸爸和哥哥!我今天要陪她,你自己找人玩去吧!”说着一路小跑迎了过去,“明珠,过来见见我哥哥。”   景筌一跺脚,冲他的背影喊:“你等着!我——我——”喊了半天也没喊出个所以然来,气得要走。荣景笙一把拽住他:“喂!客人来了也不打招呼?”   景筌怒极,用手指指住荣景笙的鼻子:“你管不着!”努力地想要从荣景笙的大手中挣开。这时候一个微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管不着我管得着。景筌,向客人问好!”   来的自然是荣启元。他进去打了个电话,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铭哲和安达正在往里面走,一看就知道是去找他的,立刻转身从另外一条走廊出去,绕过半个花园悄悄过来。   邵琪和顾明珠一起抢先向他招呼。他抱歉地笑:“真是对不起,我们景筌今天似乎有些不舒服呢。”   景筌铁着脸扫视一周,终于趁荣景笙没那么用力的时候,一把挣脱跑开了。荣启元和荣景笙对望一眼,荣景笙上前一步,“景筠,带邵女士和顾小姐到处走走吧。”景筠百般无奈地点点头,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景筌跑开的方向望一眼,眼里满是担心。   他们走远之后,荣景笙叹息着拍了拍荣启元的肩膀。   “爸爸节哀。”顿了顿又说:“看来太爷爷很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嘱咐不能碰自家兄弟。”   “……一点都不好笑。”   荣启元何止是笑不出来,他简直想哭。   那天晚上景筠和景筌在书房的事他也是从荣景笙哪里听来的,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现在看景筌见到顾明珠的反应,再看景筠看景筌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已经有些失控。   就算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一旦那种感情在心里生根发芽,就没那么容易拔得掉了。他学医出身,十几年前不顾荣为盛的反对毅然从政,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现在只希望景筠和景筌能安然无恙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他已经因为相同的事情痛入骨髓,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们再跟着走一次了。   “都怪我。你还记得吗?以前景筠曾问过我,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么?我说——咳——”   荣启元当然记得那句惊世骇俗的话。然而他完全提不起力气来责怪荣景笙了。   “你去和白辉说一声,叫他查一查布莱顿的艾顿公立学校还有没有位子。如果有,立刻帮景筠办手续。留低一年级也无所谓。”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人都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   “照我说的做。”   “好。”荣景笙忽然感慨万千:“你,终于愿意把我当成自己人,把我当成你的左膀右臂。我很高兴。”   “快去。”   荣景笙吹着口哨往办公室的方向走,正碰上李铭哲和安达互相警惕着对方从楼里出来。他们见了他同时大声问:“你爸爸呢?”   荣景笙用拇指指了指身后:“不是在那里吗?”   昆士理议员刚到,荣启元正在热情地招呼。李铭哲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了防备安达的事业,转去专心和昆士理攀谈。安达终于找到机会,毫不客气地抱了抱荣启元:“亲爱的,我想你。你去哪了?”   荣启元礼貌地拍他的后背:“给我大哥打电话,让他也过来凑凑热闹……亲王殿下,有记者。”   “这群人不是都认为我们很般配嘛,不要让他们失望。”   按下快门的声音果然响成了一片。   安达松手,揽住荣启元的肩膀面向记者大部队的镜头:“来来来多给我们拍点合影,回头多晒一份给我。”   有记者趁机提问:“亲王殿下,听说您正在追我们的总统先生?”   安达亲昵地拉住了荣启元的手:“你们猜。”   “亲王殿下,请问总统先生对您有所回应吗?”   安达深情款款望向荣启元:“你们猜。”   这回响成一片的是下巴掉地的声音。   “开无聊的玩笑也要适可而止,殿下。”   记者们哗然回头。荣景笙两手插在裤袋里,脸上带着阴森森的冷笑。   “还有,爸爸大度忍让是尊重您,可不是在默许您损坏他的名誉。”   安达有些生气,和荣景笙面对面地站着,两人的鼻子几乎碰到了一起。   “再让我看到您对我爸爸不敬,我也会对你不客气!”   记者们抬抬下巴,快门再次响成一片。      第76章 家事国事的一揽子解决方案      “我想你大概误会了。”安达用微笑掩盖着愤怒,“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破坏荣总统的名誉,更没有对他不敬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行为。”   “景笙!”荣启元终于找到了个插话的机会,“立刻向亲王道歉!”   三人站成一个三角,气氛简直诡异到了极点。荣景笙越说越愤怒,脸色铁青;荣启元满脸尴尬地瞪着荣景笙,再次重复:“向亲王道歉!”   荣景笙扭头,一声不吭。安达眉眼带笑地看着荣启元,又看看荣景笙,仿佛在说:“我就喜欢这样你对你爸爸能把我怎么地?”   荣景笙恨恨地瞪着他,最后微微一鞠躬:“对不起,冒犯您了。但是我依然坚持我的看法。希望你有一天清醒过来之后,能向我爸爸道歉!”   “你——”荣启元气得抬起手来要扇过去,安达一把拽住他,“别激动,别激动——”荣景笙跺脚愤然走开。荣启元向安达连连道歉,安达倒是云淡风轻地说没关系。他们客套一番之后再转身,在场的记者一下子都没影了。   他们都回去采访车赶着发稿去了。总统长子与吉朗亲王发生冲突,总统受刺激当众实施家暴。这新闻放上头条绝对能让报纸销量涨上一成。   等记者们走远,安达拍拍荣启元的肩膀:“景笙越来越聪明了。”   荣启元叹息:“可惜太冲动。”   “年轻人冲动一点不是坏事。你看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要冲动也冲动不起来了。”   荣启元赞同地点头。荣景笙开始向安达“挑衅”的时候就不停地给他使眼色,他当然明白荣景笙的用意。   现在全国都在关注土地改革的议案。如果记者们把报道的重点放在他今天专门请相关的议员联络感情这件事上,舆情多少会对他们不利。他们需要一个惹眼的爆炸事件来引开注意力。   想起刚才互相配合着演戏,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自己怎么说怎么做,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有点甜丝丝的,又有点苦。   仿佛在一瞬间忽然坠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只有他和荣景笙两个人。然而他们只能隔着空荡荡的世界互相远望着,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身边有许多人,寂寞的感觉却深入骨髓。   这时天上忽然落下细细的雨点来,管家叫人把烤具和食物都搬到走廊里。荣启元招呼客人们也一起过去。幸而雨并不大,大家有说有笑地过去,非常从容。周围没了记者,所有人都显得轻松了许多,三三两两端着果汁闲聊。雨帘在走廊两边滑落,整个世界慢慢地清静下来。荣启元无事可做,不由自主地抬头在人群中四处寻找荣景笙的影子。没找着荣景笙,却一眼瞥见荣启澜到了。   “哥,这里!”他高举起手招呼,荣启澜笑着过来,张开双臂和他拥抱。安达在一边酸溜溜地说:“启元你还真是喜欢和人拥抱啊。”   荣启元呵呵笑,转身过去,“怎么样?您也要抱抱吗?”   荣启澜咳嗽一声:“小叶子!你的爱是不是有点太泛滥了?”   荣启元挑挑眉毛:“球儿哥,我最爱的可是你啊。”   荣启澜翻翻白眼,“李铭哲呢?你说他来了的。”荣启元指指走廊的尽头。李铭哲正和昆士理热烈地交谈,两人都眉飞色舞。荣启澜脸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你陪亲王吧,我去找他。”说着就要走过去,荣启元抓住他:“先别去,铭哲有正事要谈。”   荣启澜哼一声站住,“恐怕还是为了你的事吧?”   荣启元观察着他的表情,说:“人民党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这么说也没错。”荣启澜拍拍他的肩膀,“你啊……”   然而终于没有再说下去。有侍者用托盘端了果汁过来,他随手拿了一杯柠檬汁走到走廊一边赏雨。荣启元给安达递个眼色,不动声色地跟过去站在斜后方继续观察。   不是不信荣为盛说的话。他只是想知道荣启澜对李铭哲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李铭哲又知不知道荣启澜的感觉……   看荣为盛的意思,似乎是很同情荣启澜的。再进一步说,如果荣启澜哪天真的心愿得偿要和李铭哲在一起,荣为盛大概也不会反对。   想到荣启澜和李铭哲的处境并不像他这么危险,他也很乐见其成。   ——他是这样的人,自己痛苦的时候,就希望全世界都能快乐。恨不得看到所有的人都幸福美满,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自己的缺憾。   “你哥哥好像很紧张李副主席啊。”安达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荣启元几乎吓了一跳,安达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镇定解释:“铭哲小时候就常到我家玩,哥哥是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的。”   安达非常坦率地反对:“不是吧?他看你这个弟弟的眼神就不一样。”   荣启元故意反问:“哪里不一样了?”   “呃……真的要我说吗?”安达忽然笑得非常邪恶。   荣启元瞬间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其实荣启澜那样的眼神,他也明白的。   因为荣景笙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也燃烧着同样的热火。   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观察下去了。   客人们都散去之后,荣启元特地要李铭哲和荣启澜留下来一起吃晚饭。荣景笙的意思本来是把顾明珠也留下来。她母亲大概猜到了景筠和景筌发生冲突的原因,推说家里还有事,婉拒了。荣景笙顿时觉得无聊:“爸爸啊,看热闹就要看到底啊!顾明珠走了他们肯定又要打冷战!”   开餐之前荣启元回房间去换衣服,荣景笙堵住他抱怨,“对着大伯和李叔叔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大伯和李叔叔之间就没有热闹可以看?”   荣景笙瞪大眼睛:“啊?”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你说——李叔叔和——大伯——”   荣启元走去看看门外没人,才小声说:“这件事我是不能和别人说的,但是我信得过你。大伯……是对李叔叔有意思。但是你李叔叔的心思我有点看不透。你鬼点子多,有什么办法吗?”   “今天李叔叔怎么来的?”   “自己开车。”   “大伯是有司机送的……这样吧,把李叔叔灌到半醉,然后请大伯送他回家。你应该知道他们的酒量的。”   “……为什么不是全醉?”   荣景笙眨眨眼,不肯再多说。   荣启元这顿晚饭吃得极难受。景筠和景筌还是互相不理睬,说话夹枪带棒,几乎没打起架来。荣启元要随时给他们调解,还要留心荣启澜和李铭哲的酒杯。父子两人轮流上阵给李铭哲敬酒,理由当然是谢谢他今天出力去和昆士理议员周旋。   饭后他们一起到门口送荣启澜。荣启元看着荣启澜把微醺的李铭哲塞进后座,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行了!”荣景笙拍他的肩膀,“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就是想让李叔叔有个,呃,单独向大伯道谢的机会。”   为了灌李铭哲,他们两也喝了不少。互相扶持着踉踉跄跄地爬上三楼,荣启元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自己回房间去。我去看看景筠和景筌。”   抬起头,却看见景筌红着眼睛站在楼梯最高处。   “为什么突然要送二哥去艾顿学校?”   荣启元一时语塞,荣景笙嘿嘿一笑:“我和爸爸都不满意那位顾小姐,送他去布莱顿是为了让他们分开啊。”   景筌大喜过望,一屁股跌坐在地:“真的?那——那——我也要去!”   荣景笙哄他:“艾顿学校在你们这个年级只剩一个位子了。”   “那我去布莱顿,不在一个学校也是可以的。”   荣启元面不改色地扯谎:“你们去读书,保护你们的特工也要跟着去。我只付得起一个人的费用。”   景筌想了想,“大概要多少钱?”   荣景笙接着扯:“每个月二十万!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   他们都以为景筌会死缠烂打要跟去,没想到他只是低着头说:“我知道了。爸爸哥哥晚安。”荣启元和荣景笙都有点意外,愣愣地点头。   “对了,二哥已经睡了,你们别去吵他。”   景筌说完爬起来,乖乖巧巧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去。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地落寞。   荣启元和荣景笙同时叹了口气。   他们对望一眼,荣启元小声说:“你,先到我房里来。”   荣景笙眼前一亮。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去,荣启元亲自关好房门。回过头,就被荣景笙按在墙上,一阵没命地狂吻。两个人的脑子都有些迷糊,嘴里遗留的酒香在唇齿交缠间弥漫开来,那味道似乎比大口品尝的时候更加诱人。   “景笙……”荣启元两眼泛起水光,“不可以。”   荣景笙借着酒意,两手粗暴地扯他的衣服:“你叫我进来,难道是要和我谈心?”   “是。我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行。”   荣景笙脸色沉下来。   “你在机场说的那些话,大概把整个‘埃解’都得罪了。我怕他们会向你报复,所以才改变主意让你留下来。我以为,我可以忍得住……”他把额头抵在荣景笙的肩膀上,“但是我发现真的不行……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真的不可以这样。你到底明不明白?”   荣景笙推开他,重重靠在墙上,两眼无望地望向屋顶。   “也许我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呢,你真的想那样?”   荣启元拉开门,“我要说的都说了。你回去。”顿了顿,说:“明天,你按照原计划去张新联大使那里报到。”   荣景笙哼哼一声冷笑,转身离开。   荣启元贪婪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的背影,恨不得把他的每根头发都印在脑海中。三楼的走廊忽然变得出奇地短。荣景笙只走了几步,就回到他的房间去了。   荣启元强迫自己闭上眼,然后关了门。   那个噩梦的情景忽然回到眼前。荣景笙用绝望的声音说,爸爸,再见,我爱你。      第77章 太狠心是会遭报应的      “爸爸,今天还要读报纸么?”   荣景笙和景筠离开之后,餐厅忽然冷清了许多。汤匙和餐盘偶尔碰撞,清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回响。   就连说话声都似乎有了回音。   景筌吃一口,就看一眼身边景筠常坐的位子,跟着叹一口气。荣启元听着他长吁短叹,偶尔瞥一眼荣景笙那个也空了的座位,渐渐地心烦意乱起来。   “为什么不读?只要还有人在,这报纸就要读下去。”顿了顿又说,“将来等你们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要把这个习惯传下去。”   景筌委屈地“哦”了一声,随便读起了《星期八》的头条。   “家人好友争风吃醋,总统原是万人迷——呃,换一条。”   荣启元扑哧一笑,“算了,读来听听。”   “爸爸,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   “好。”   “为什么要突然送二哥出国?”   荣启元低头想了想,说:“因为我发现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学业会受影响。你整天和他泡在一起,难道你就没发现么?”   景筌有些尴尬:“发现了。”   “读报纸吧。”   一个月后,国会正式通过了人民党提出的土地改革法案。荣启元竞选时提出的诸多承诺终于有一个变成了现实。刚刚回到办公室,接线员就打过来说:“先生,景笙给您打了很多次电话。现在要拨回去吗?”   荣启元想了想,“不要。他再打过来,还是说我不在。”   “先生——”接线员叫道,“您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在。我总是这么说,他早就不信了。”   “他不信也没关系。就这样,麻烦你了。”   “可是先生……景笙他一直在等,那边现在是凌晨五点钟。”   荣启元深吸一口气:“由他去。”挂电话的时候,电话机会发出“咔嗒”的声音,很像是什么东西很干脆地断开了。这让他有种很决绝的感觉。   自从荣景笙出了家门之后,他就没有接过一次荣景笙电话。一个星期之后荣景笙每天都有信回来,他连拆都不拆,统统一起收进当初放荣景笙的信的抽屉里。   隔着一个大洋和十一个小时的时差,还有什么是断不开的?   荣启元认为自己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荣景笙的死死缠烂打也好,他自己的孤寂沉痛也好,他都能顶得住。难受的是想到荣景笙的时候。荣景笙依然是很体贴地,从未在这边是半夜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他想象着荣景笙一个人深夜独坐,一次又一次拨通月亮宫的电话,得到的总是“先生不在”的回答。疲倦,失望,乃至于绝望……他能明白那种感觉。   他安慰自己说,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伤口只是在开始的时候会疼。流出的血会凝固,划开的皮肉总会长好。人是何等坚强的动物,许多人断手断脚都能顽强地活下去。失恋又算得了什么?   想忘的,总能忘得了的。   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了十分钟,然后起身去参加人民党庆祝议案通过的晚宴。   土改议案的通过在沙罗掀起轩然大波。第一个直接反应是——埃罗州议会通过了埃罗自治的法案。   这个法案几乎把整个埃罗州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政治实体。如果它在国会通过,埃罗州就有权拒绝执行来自联邦的法案。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拒绝将土地分割出卖。   得到消息的时候荣启元正在开内阁会议。   白辉问:“先生,需不需要开一个紧急会议商量对策?”   荣启元并没有太吃惊。自由党在埃罗推动自治法案的事是公开的,几乎全国都知道。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法案会那么快通过。   “不用了。他们在州议会通过了也没有用。不是还有国会这一关么?”   只要国会通不过,埃罗州就算通过了完全独立的法案也没有用。   开完会,接线员再次打过来:“先生,景笙电话。”   “说我不在。”这句话说得熟练了,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瞟一眼墙上的时钟,“那边”应该是凌晨两点。心底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先生,他说不用说话,就接通一会儿就行。”   荣启元一愣。不说话,那又是想干什么呢?难道只是想听他呼吸的声音么?   那不行。他做总统所得的最有用的经验,就是政策一旦开始就必须执行到底。否则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说我不在。还有,以后只要是他打过来的,就直接说我不在。不用再问我了。明白?”   “先生——”   荣启元挂下电话,开始考虑是不是换个接线员。   据说尼轰人正在研究能够自动做出反应的机器人。他真心地盼望他们能早点研究出来。他很需要那样一个机器人来回答荣景笙的电话。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再也没有“以后”了。从他说了那句话以后,接线员就真的再也没有说过“景笙电话”。   电话铃再响起的时候,他终于不用那么紧张了。   再听到“景笙”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第二天。他到人民党总部开会,议题当然是怎样顺顺当当地在国会否决掉埃罗自治的议案。李勋面色凝重地进来,凑在他耳边说:“先生,能先出来说两句话么?有关景笙——”   两个字像两根针,猛地插进了他的心脏里去。他镇定地站起来,向所有人道歉,然后和李勋去了旁边的休息室。   “先生,按照规定,在外保护元首家属的人员必须每半个小时向总部报告一次所在的位置和周围的情况。如果他们没有报告,总部就会主动联络他们。总部刚才通报,E组失去联络。”   E组是负责保护荣景笙的那一组。   所有的血都向大脑涌去。荣启元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什么意思?”   “我们的特工都是身经百战的。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的手指还能动,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先生——”   荣启元站在那里,手脚冰凉,嘴唇发抖。   “打电话到大使官邸他的房间,还有——大使那里也问一问。向阿美利加警察部门报警。我那里有景笙在阿美利加认识的所有人的电话,一个一个问他们。”   “先生,您别着急,也许,也许只是他们的通讯系统出问题了呢。”李勋用发抖的声音安慰他,“您不要太着急。先等一等,我们马上就去联络。”荣启元无力地点点头。李勋前脚出去,李铭哲后脚就进来了。   “出什么事了?”   “没事。”   李铭哲不满:“有事不说,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啊?”   荣启元猛地站起来,困兽似的转了两圈,低声说:“景笙可能出事了。”   等待的过程异常漫长。李勋实际上只出去了几分钟,荣启元却觉得他整整过了一个世纪才回来。有那么几次,他几乎要忍不住亲自到联络中心去问。   李铭哲按住他:“别慌,别慌,你现在不能慌——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好容易才慢慢恢复过来,李勋猛然推门进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先生,我刚收到消息,F组和G组刚才也没有报告。总部正在主动联络他们——”   那声音仿佛是从九天之外传来的,听在耳朵里嗡嗡地响。   F组负责保护景筠,G组负责保护景筌。景筠当然在布莱顿,景筌现在却是和祝爱莲在一起。祝爱莲过生日,说要带景筌一起出国度假。   “我知道了。”   荣启元缓缓坐下。他生命中最爱的三个人,在同一时间,都消失了。      第78章 意外的假期      荣景笙是在一片黑暗中醒过来的。   身下的地板在有规律地晃动着,他猜自己是在一条船上,没准是在一个集装箱里。   手脚都被牢牢地绑着,眼睛和嘴都被胶布贴住,连耳朵里都被塞进了棉花团。他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瞎子、哑巴,和半个聋子。能听到一团模糊的声音。远处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大声争吵。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听得出来,那是埃罗岛南部土语的腔调。   埃罗啊。瞬间有两个字从荣景笙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埃解”。   “埃解”成立于一九三七年,从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致力于把埃罗岛从沙罗联邦独立出去的组织。起初他们只是在埃罗岛最南端的山野丛林中活动,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许多军火,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整天搞爆炸暗杀绑架之类的恐怖组织。   沙罗历届政府都视“埃解”为眼中钉,剿匪也剿了不少次,有一次甚至把整个“埃解”的老巢都端了。但是“埃解”的首领全都预先得到消息逃亡国外,一边到处筹款买军火,一边准备着再回来继续活动。   荣景笙想,他们能活得那么久不是没原因的。这次埃罗州议会那么痛快地通过埃罗自治法案,就是因为整个埃罗州都在和沙罗联邦渐行渐远。埃罗州议会也好,“埃解”也好,抱的都是同一个目的。没准他们已经牵上线了呢,不然“埃解”的头目卡迪南和普图也没那么容易在机场逃脱。   最初的惊恐、不安、焦虑过后,他渐渐地冷静下来。   如果绑架他的的确是“埃解”,他不难猜到他们的目的。埃罗自治法案马上就要交到国会审议了。可惜,荣启元领导的人民党是国会第一大党。   荣启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这个自治法案通过。那样做无异于默许国家分裂。   所以,荣景笙已经能猜到荣启元会如何抉择。   嘴被胶布绑着,他想冷笑,却连嘴角都翘不上去了。   那个人,整整一个月了都不肯接电话。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后悔?   也许他会。也许他还会心痛。但也只是心痛而已。按照他一惯的作风,只怕是全家都死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还会照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公众面前吧?   荣景笙想着又觉得有些奇怪。他是怎么爱上那么冷血的家伙的?   他很努力地想要寻找一个开始。最初的火苗是在哪里点起来的?第一次有那种又羞耻又令人兴奋的欲望又是在什么时候?他全然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只是被那个人温和儒雅的表像骗了吧。   荣景笙又想起自己被绑架之前的事。那是在半夜。还是和往常一样,每过一段时间就不屈不挠地往月亮宫打电话,仿佛古时攻城的军队不屈不挠地想要攻下一座城池。那天他忽然倦了。正好有个在军队认识的老战友打电话叫他出去喝两杯。他想都没想就开车出去。他们在酒吧里泡了很久,喝得烂醉,灌下去的酒几乎要从喉咙漾出来。后来他到卫生间去,想吐一吐。才伏到马桶上,脑后就被什么钝器击中了。   他现在还能感觉到被打中的地方遗留的疼痛。   虽然已经清醒了,却不想挣扎,连手指都不想动一动。何况全身都麻木了,就是想动也动不起来。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看上去就和昏迷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仿佛又过了很,有人拍他的脸。那个人凑得近,所以他能听清他说的话。   “喂!喂!死了吗?”   声音尖细,是个女人。他不动,也不吭声。   那女人继续用力地拍打,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又抽了几记,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试他的呼吸。   “没死,好像不对劲。”   这时有另外一个声音说:“醉成那样,睡久一点很正常。早知道就不让他喝那么多了。”   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这声音——不就是约他出去喝酒的老战友祁海文?!   他真想仰天大笑。   “他是不是生病了?他会不会死?”女人有些担心。“主席说的是要活的,他要是死在路上怎么办?要不要给他吃点药?”   “你放心好了。”祁海文说,“这小子命硬,怎么折腾都死不了的。他生病了才好,他要是还有一点力气,一定会想办法逃跑的。”   荣景笙无声地冷笑。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了呢。   他在想,自己这样静静地呆着,是不是会悄无声息地死掉。   如果让“埃解”那群人来动手,还不知道他们要用什么残忍的手段呢。以前知道的就有淋上汽油烧死,斩首,吊上石头扔到海里……   怎么想都不是舒服的死法。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死得很惨的话,也许荣启元的记忆也会深刻一些吧?   只要一想起“荣景笙”三个字就会心痛如刀割,那也是个不错的报复。   这样一想又不急着去死了。他就算要死,也得死得轰轰烈烈才行。   荣景笙从鼻子里发出几声虚弱的哼哼声,身躯挣扎着扭动起来。果然没过多久,那女人叫起来:“海文!海文!他动了!”   “我就说他死不了嘛。”   脸颊再次被狠狠地拍打。耳朵里的棉花被取掉了。祁海文的声音说:“景笙?景笙?觉得怎样?”   脸上唇上一阵剧痛。风吹上来,火辣辣的。原来是贴在嘴上的胶布被撕开了。   “景笙?”祁海文继续叫他。   “哈……哈哈哈……”   憋了许久,终于能笑出声音。笑自己,笑荣启元,笑祁海文和那个女人,笑整个世界。   他从来都没有那么想笑过。   “见鬼,他是不是烧坏脑子了?”女人嘟嚷着问。   他继续狂笑。这时有只手捏住了他的脸颊,有什么温吞浓稠的液体灌进喉咙。他呛着了,狠狠咳嗽了几下,才尝出来那是有点变质的牛奶的味道。   “景笙,我们现在带你去岛上度假。你以前总是说要把皮肤晒得又黑又亮,这次让你晒个够。哈哈哈……”祁海文学着他的腔调大笑,那笑声听起来非常猥琐。   “滚……”他止住咳嗽,艰难地说。   “可惜我们没有空军一号,要委屈你坐船了。不过你别怕。我们不会伤你的,更不会杀你。只要你爸爸答应条件了,我们就会把你送回去,还会给你捎上点土特产。”   以后的时间似乎没有那么难挨了。他们在他的手脚上换上了手铐。虽然依旧跑不掉,但至少不会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全身发麻。他们每隔一段时间给他灌牛奶和别的流质食物,然后带他去上厕所。只是眼睛上的胶布从未撕开过。他计算着吃东西的次数。按一日三餐算,大概是过了七八天之后,他能感觉到船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祁海文把他抓起来往外拖:“我们到了。”   外面应该是白天。阳光照在皮肤上,暖中带辣。他身体早就被折腾得无比虚弱,这一晒就晒出一身大汗来。被拖着踉踉跄跄地往前不知走了多久,两脚忽然踩到了软软的沙地上。周围有许多人在不住地欢呼,看来带他来的这条船上还有不少人。   脚下的沙地渐渐地变成了实地,然后又变成了结实的混凝土地面。阳光骤然被什么东西阻隔。祁海文说:“脚下有台阶。”   他当然不知道台阶在哪里,一脚踩空,几乎扑倒。   周身的空气顿时冷下来,荣景笙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他们应该是把他带到地下了吧。   迎面有冷风嗖嗖地吹过来。荣景笙猜想这是在一条走廊里。祁海文拽着他拐了个弯,然后用力一推,他整个人都扑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扑倒的时候,手似乎抓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个东西猛然一动闪开了。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惊叫。   “啊——滚开!别碰我!滚开滚开——”   荣景笙吓了一跳,瞬间五味陈杂。   “景筠?”   刚才大叫的,绝对是景筠的声音。没想到这些人连景筠都抓来了。   “哥哥?”叫起来的却不是景筠的声音。   “景筌?”   景筠的声音哭喊着叫起来:“妈妈——是景笙哥哥——”   这回响起的是一个沙哑的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景、景笙,是你吗?我是景筠和景筌的妈妈。”   祝爱莲。荣景笙这才想起来,他在荣为盛的生日晚宴上见过她。   连她都被抓来了?   “啧……爸爸是不是也在啊?我们是不是要全家一起度假?”荣景笙这时候也只能苦中作乐了。   一阵沉默之后,祝爱莲和景筠景筌一起大哭起来。      第79章 困局      总统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荣启元、阿利利、李勋和安保办公室主任邵云并排站在办公室一侧,六只眼睛齐齐盯着白辉手中的录像带。那是刚刚收到的,用泡沫塑料包得严严实实,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纸袋上写着“荣启元先生亲启”,邮票上盖的邮戳是斯潘尼斯文,上面显示这个纸袋寄出的地方是三分之一个地球之外的斯潘尼斯国小的一个小镇。   “是不是很想念你的孩子们呢?看看吧,你会有惊喜。”纸袋背后这么写着。   这是半个月以来,荣启元第二次收到关于孩子们的消息。   第一次是在绑架发生后一个小时。有人打电话给他。“你的孩子们和前妻都很好。如果还想再见到他们,就不要走漏风声。留心邮箱。”   荣启元接到电话之后直接去了和恩军事基地。通讯中心的记录显示那个电话是在遥远的国家艾斯兰打的。用的是公用电话。   艾斯兰正在打内战,兵荒马乱,自顾不暇,决无可能帮他们找出打电话的人。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等。安全人员每天检查邮箱,把每一封信每一张广告纸都仔细检查过一遍。每个信封都被撕开了,好看看内侧是不是写着字。整整半个月了。他们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和孩子们有关的讯息。   荣启元压根就没想到,那些人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寄一盘录像带过来。   录像机上的显示灯亮起。电视机沙沙作响,屏幕上出现了一片雪花。荣启元屏住呼吸,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白辉已经退了回来,抓住他的手:“先生别怕——他们应该还没有事——”   白辉话音未落,屏幕一闪,荣景笙、景筠、景筌和祝爱莲就一起出现在了画面上。   荣启元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很害怕。怕得全身发抖。   “先生——”阿利利叫起来,“要不,我们先看看?”   他摇摇头,挣扎着再次看向屏幕。录像的声音很嘈杂。有人在不停地说着什么。画面很暗,拍摄的地点应该是在室内。摄影镜头摇摇晃晃地,先是给他们来了个全景,然后就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荣景笙显得很镇定,景筠和景筌都惊恐不安,祝爱莲脸上的表情几近疯狂。她看着镜头靠近的时候扑在景筠和景筌身上,想要把他们挡在身后。   唯一一样的是,他们都很憔悴,很苍白。身上和衣服上满是污迹,手腕脚踝上都被粗重的铁链拴了起来。他们挤在墙角里,紧紧地贴在一起,无助得像是待宰的绵羊。   荣启元只坚持了两秒钟,就再也什么都看不到了。视野被泪水模糊,喉头堵得连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强迫自己站在那里看下去。镜头旁边有个声音说:“都精神点,这可能是总统先生见到你们的最后的样子哦,给亲爱的爸爸留个好印象吧!”   白辉往荣启元手里塞了条手帕。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试着再看下去。镜头再次回到荣景笙脸上。这次荣景笙很认真地看着镜头。   冷笑。   刚才说话的声音继续说:“来,大家都和爸爸说句话,说完了就可以吃饭了。跟我说,‘爸爸,请让埃罗自治法案通过吧!’老大你先说,给弟弟们做个表率!”   镜头久久地对着荣景笙的脸。他嘴唇紧闭,依然冷笑着,半天也没有说一个字。忽然有只脚踩到了他伸出的小腿上。   “说啊!”   荣景笙一声闷哼,硬是没有开口。   那一脚像是直接踩在了荣启元心口上。他猛地闭上眼,实在不忍看下去。然而下一秒又不得不睁开。因为荣景笙的闷哼变成了惨叫。   刚刚踩了荣景笙小腿的脚,现在踹到了他胸口上。他背后就是冷硬的水泥墙,避无可避。   “快,跟爸爸说话!”   景筠和景筌尖叫着哭了起来。荣景笙挣扎着坐直身体,嘴角已经渗出血来。然而还是不肯开口。牙齿咬在下唇上,咬出一片白印。   “先生……”白辉从后面扶住荣启元的肩膀,“知道他们还安全就够了。”   荣启元强行撑着,抖开他的手。   “你们不用管我。”   “啧,还真是顽固。”那人说着,镜头忽然推近,荣景笙的脸占据了整个画面。   “还是跟爸爸说句话吧,临别赠言什么的也行啊!”   荣景笙用力地抿一抿嘴唇,忽然用力向镜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   所有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邵云说:“先生,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发信的地址查一查他们所在的方位——”   荣启元摇头。   “很明显是在海外,不然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准备。地球这么大,怎么查?”   他退后两步,缓缓地坐下。这时候录像的画面转了方向。镜头已经被擦干净了,正对着哇哇大哭的景筌。   “小弟弟是吧?哥哥们都很没用呢。来,跟我说‘爸爸请让埃罗自治法案通过吧’——”   景筌哇地一声,哭得竭斯底里,整个人缩成了小猫似的一小团。祝爱莲发疯似的挡在他前面,“你们够了!”   这时景筠忽然吞吞吐吐地说:“你们有话不会自己去对爸爸说么?月亮宫有信箱有电话,爸爸每个星期都见一次市民,你们就不能亲自跟他说吗?为什么一定要我们转告?”   顿了顿又说:“这样很浪费钱的。”   气氛忽然变得十分诡异。景筠接着非常认真地说:“你们不要欺负我弟弟。他这个人很怕疼,还很记仇,以后会报复你们的。他会在你们的茶里吐口水,还会在床垫下面撒红糖引蚂蚁。很恐怖吧?哈哈哈……”景筠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我很害怕他呢。”   景筌渐渐止住了哭。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景筠,仿佛都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祝爱莲把脸凑过去贴在景筠额头上试了试,“景筠,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景筠白她一眼,闪开。   “你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啊?还有,不要逼我大哥了。他吃软不吃硬的,你们做点好吃的哄他他就会说了。”   镜头外面传来荣景笙一声怒吼:“住嘴!”   “但是每次你不听话的时候,爸爸叫厨房做你喜欢吃的,你吃了就老实了。”   荣景笙:“……”   盯着电视的所有人都把脸扭到一边。   对话显然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用一只手遮住了镜头,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人说:“行了,既然他们不愿意说就算了。荣启元先生,现在你大概也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了吧?12月6日我们会和你的孩子们,还有这位漂亮的女士,一起看国会审议埃罗自治法案的直播。不要试图推迟开会的时间,否则那个时间一过我们照样会……说实话我们也不愿意做坏事,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这么漂亮的女人,我还真不忍心下手砍下他们的脑袋!”   “啪”地一声之后,画面上只剩下了一片沙沙的雪花。   邵云向荣启元说:“先生,我请求把这盘录像带带会总部进行分析。也许这上面有蛛丝马迹能看出他们所在的方位。”   荣启元无力地点点头。   “对了,请李勋中校也和我一起走一趟吧。你是E、F、G小组的直接上司,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李勋看了荣启元一眼。荣启元挥挥手:“辛苦你们了。”   阿利利送邵云和李勋出去。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荣启元和白辉。电视机已经关掉了,荧幕上只剩下他自己扭曲的影子和办公室的缩影,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   白辉走去关上门。荣启元说:“咖啡,谢谢。”白辉倒了杯白开水给他:“您已经很多天没好好睡觉了。”荣启元推开茶杯:“谁说的?我不是每天都睡吗?”   他这里是整个国家的中枢,他就是死了也不能不工作。为了让自己有点力气做事,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每天吃安眠睡一觉。然而一颗心总是悬着的,不是担心孩子们出事,就是怕自己睡着的时候错过了最新的消息。每次总是睡不到一个小时就会醒过来。   虽然还在勉强坚持工作,样子却已经完全不能见人了。   “如果您那个能叫睡觉,我们是不是该叫冬眠了?”白辉很体贴地替他拉开了休息室的门,“孩子们肯定会没事的。我们和阿美利加的特种部队都出动了,一定能把人救回来。如果他们回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但会很难过,说不定还要怪我照顾不周。”   荣启元摇摇头,脸色苍白。   他不是不知道,虽然两国的情报部门都在很努力地搜寻,但是他们现在就连人被抓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他当然希望特种部队能赶在国会审议之前把人救回来。那样他们也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把那个荒谬的法案否决掉。   但是……如果不成功怎么办?   距离国会开会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这两天够干什么呢?   他实在乐观不起来。   “对了,这几天……媒体有没有什么说法?”   无论是荣景笙、景筠还是景筌,他们在国外的时候始终都有记者在不停地跟踪。这些天他们突然人间蒸发,荣启元也突然取消了所有公开的活动和采访,全国都在猜究竟出了什么事。   目前最广为接受的一种说法就是:荣启元忽然病重住院,所以匆匆忙忙地把孩子们都召回国见最后一面。   因为打电话的人曾警告“不要走漏风声”,荣启元便默认了这种说法。   白辉苦笑:“他们每天都留着登您的讣告的版面。”   “我真希望……他们绑架的是我。”   白辉很执意地拽他起来,往休息室那边推:“什么都别说了,快睡一觉。说不定等您醒了,景笙他们就都回来了。”荣启元拗不过他,终于还是躺到了那张小床上。刚闭上眼,荣景笙被那个人踢打的情景立刻又回到眼前。   心狠狠地揪了一把,立刻又睡意全无。   睁开眼,却见白辉在床边坐下了。   白辉看着他微笑:“我知道您是担心孩子们,所以总是睡不好。这样吧,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哪里都不去。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叫您起来,这样好不好?”   荣启元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地下室里不见天日,又闷又潮又热。“埃解”人大防备得很紧,地上连一根稻草也没有。祝爱莲怕孩子们吃苦,让景筠和景筌伏在自己肩膀上睡。荣景笙就只能直接睡在湿而硬的水泥地上。哪怕只是睡着一小会儿,醒来之后都会全身疼得要骨头散架。   “团聚”之后过了两天,他终于看不过眼,说:“你们两个做儿子的不知道照顾妈妈就算了。还这样让妈妈受累,算什么呢?”   祝爱莲对他依然有些防备,只管抱着两个儿子缩到一角去狠狠地瞪他。   荣景笙叹息:“你们这些蜜罐里长大的,还真是经不起折腾。喂,我说祝女士,你恨不恨我爸爸呀?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吧?”   祝爱莲抿着嘴不说话,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   “那么冷血无情的家伙,你当年怎么会愿意嫁给他呢……居然还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你行的。”   “住口。”祝爱莲只回答了这么两个字。   他们的对话被铁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有个人闪身进来。正是那天指挥摄影师给他们拍摄、还踹了荣景笙两脚的人。   祝爱莲本能地抱着孩子们又缩在一起。荣景笙吹一声口哨:“嗨!”   那人挑挑眉毛。两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架起荣景笙就往外走。祝爱莲他们惊恐地看着荣景笙。他回头笑说:“景筠,景筌,别怕。怕死就不是荣启元的儿子!”      第80章 全民纠结      荣启元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   睁开眼,只见白辉依然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窗外。余晖落在他眼里,变成一点金色的光芒。他似乎是在对着什么东西出神。   荣启元在沉睡的时候当然大脑一片空白。在看到白辉的刹那,所有的一切瞬间又涌进脑海中。   孩子们被绑架。电话。信。录像带。还有录像带记录的一切。   脑子还不是很清醒,两边的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发疼。身体的疲倦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难以忍受。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几点了?”   白辉猛然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的失望,“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荣启元遥遥头,自己撑着身体坐起来:“睡够了。你——”   荣启元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衣服压得有些皱了,脸上也出了些汗。他想换件衣服洗把脸。在外人面前做这种事总是有些不习惯。白辉会意地点点头,又隔着窗户指指主楼的会客室。荣启元疑惑地挑挑眉毛。白辉压低声音说:“老爷子。”   荣启元手一软,险些从床上摔下来。耳语问:“哪个?”   在这里能被称为“老爷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荣启元的爷爷荣为盛,另一个是荣启元的父亲荣正康。   白辉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两个都来了。”   荣启元的脑袋几乎要爆炸了。荣为盛和荣正康平时是不怎么关心他的——然而对孩子们却紧张得要命。就算是荣景笙这个有些来历不明的孩子,荣为盛和荣正康也是关心得很的。他就知道父亲和爷爷如果知道了孩子们被绑架的事,一定会逼他无条件妥协。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吩咐所有人对荣府那边绝对要封锁消息。   没想到,父亲和爷爷还是来了。   他抿着嘴想想,说:“说我在睡觉。”   白辉苦着脸:“他们已经吩咐郑太太准备房间了,说要住下。刚才我说了您正在睡觉,他们说没关系,您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去见他们。”   荣启元:“……”   “要不要——”   “行了,我收拾收拾就出去。你去,打电话问问邵云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只是过去了很短的时间,那盒录像带的光线又是那么地模糊,从里面也许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然而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收拾好了出来,白辉说:“邵主任说现在还没有确定的结果,不过他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可以供阿美利加那边参考。他说景笙、景筠和景筌他们分散在世界各地,要把他们都集中到一个地方就需要一定的时间。给他们拍摄录像带、然后把带子送去艾斯兰,再从艾斯兰寄回来,同时还要保证带子在国会开会之前寄到,这中间的时间必须计算得很准确。所以邵主任猜想——景笙他们应该是被带到一个和他们三个所在的国家距离都差不多的地方。另外,那个人在录像带里面说会看直播,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必须是我们的电视转播信号覆盖的地方——”   荣启元摆摆手:“简单点说。”   白辉点点头:“邵主任猜测,他们很有可能就在埃罗南方海外的,‘埃解’盘踞的那几个小岛上。岛上没有电话线,他们只能通过卫星电话和电报和外部联络。所以可以通过卫星信号和雷达找到他们——”   这个消息很是令人振奋。只要能圈定一个地方,就不怕找不到他们。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时间。   从找出地点,再到调动人手去解救,两天的时间究竟够不够?   “我知道了。爸爸和爷爷在会客室?”   白辉点点头,陪他一起过去。   推开会客室的门,荣为盛和荣正康果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偶尔侧耳小声说着什么。两人手中各握着一根拐杖。荣启元只觉得他们仿佛是要随时挥舞起拐杖打人。   荣启元硬着头皮叫了一声:“爷爷,爸爸。”   荣为盛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你进来。不相干的人走远点。”   荣启元抱歉地看一眼白辉。他点点头,闪身出去关了门。荣为盛等那脚步声远了,才把拐杖在地上用力一敲:“你好大的胆子!”   荣启元微笑:“我胆子一向很大。”   荣为盛怒吼:“你胆子大,你不怕死,我不管。但是,你的孩子们是荣家的子孙!我不准他们有事!”   荣启元沉住气,缓缓说:“现在他们也没有事。他们都好好的。”   他到底不习惯说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在微微颤抖。   荣为盛的拐杖再次狠狠砸在地上:“那你倒是说说看,他们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会三个人都不见了?!”   “他们在度假。”荣启元打算死不承认。   “你还撒谎!小叶子啊,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手会抓着衣服不放啊?”   荣启元浑身一震,尴尬地松开了紧紧抓着衣角的手指。   “小叶子。”一直沉默着的荣正康发话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事千万别一个人扛着。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就指望你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再说荣家在沙罗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就说明白了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我和你爷爷,还有你的叔叔伯伯们能不帮你吗?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闷在这里强。”   荣正康年轻的时候长年在外,和几个孩子都形同陌路。荣启元对他也就是逢年过节问一声好,却是从来都不听他的话的。现在也是这样。他这一翻苦口婆心的劝导说完,荣启元只是报以“嗤”的一声冷笑。   荣为盛的怒火消了些:“还能出了什么事?绝对是被人绑票了。要钱么,小叶子你那点家底给爷爷喝瓶酒都不够的。看来人家是要别的了。”   荣正康追问:“叶子,是不是真的?”   荣启元转身走去窗边,看着天边余下的最后一点金辉。   “我的孩子们,我自己能照顾好的。不劳你们挂心。”   这么一说,等于是默认了。   “你——你要气死我呀?”荣正康终于也按捺不住怒火,那边荣为盛却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荣正康手忙脚乱地给他拍后背揉胸口顺气,他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用拐杖一头指住荣启元。   “叶子,你要是真的胸有成竹,今天也不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来见我们。我就跟你说两句话。别人好好的为什么要绑你儿子啊?还不是因为你是总统?这一次你就算是能解决了,以后还说不准还会有别的什么人来打你儿子的主意,说不定还要打我们的主意。到时候你怎么办?一个个地都答应他们吗?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我今天给你指条明路。你,把这总统辞了吧。”   荣启元猛然回头,“辞职?”   荣为盛冷笑:“总统,人民党主席,还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职位统统都辞掉!你辞职了,无权无势,也就再也没什么用处了。那些人还不把孩子们都放回来?”   荣启元焦躁地绕了两圈,“爷爷,事情没那么简单!”   荣为盛眼里闪着寒光,讥讽地说:“或是,你恋栈权位,宁可牺牲你亲生的儿子们也不愿意松手?你别怕。我的遗嘱里面是没有给你留遗产,但是我给孩子们都留了。你好好待他们,他们自然会给你养老送终!”   这话说得过分,荣启元简直忍不住了。“爷爷!我没那么想过!”   “那么辞职。”   “爷爷!如果——如果我辞职就能解决,我早就辞了——”   “别跟我说什么如果不如果。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荣启元知道和他们说不通,转身要走。   “你们自便吧。我还要去国防部——”   “叶子。”荣为盛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身后。“我们家的祖先是皇族,中土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我们家的,那权势不是比你这个位子要大得多?咱们祖上为什么还要立下不能出仕的规矩呀?那是因为他们早就看透了仕途险恶。那和经商不一样,身在低位则要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处处受辱,身在高位则高处不胜寒。你看看,你做了一国的元首,还不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做人做到这个地步还有意思么?”   荣启元没有回头,大步走开了。   白辉在走廊尽头等他。他站在那里,深吸一口气:“我们再研究研究讲稿。”   他预备在国会审议埃罗自治法案的时候发表演讲。到现在为止,这个计划依然不变。   地下的走廊很长。脚步重重地踏过去,能听到回声一圈一圈地传到很远的地方去。没有灯,能照明的只有之前来的那个人手里拿着的一只手电筒。前面和后面都一片漆黑。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离开那间牢房有多远了。身体太就没有活动过,走起路来每个骨节里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他勉强走了一段路就再也站不直身体了。到了最后几乎是被一路拖着走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脚底渗出血来。   荣景笙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竟也不觉得疼。他竖起了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可惜除了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就再也什么东西都听不到了。   说不怕是假的。但是也还没有到魂飞魄散的地步。他默默计算着时间,知道现在还没到国会审议那个自治法案的时候,那些人还不至于要马上杀了他。   至多——会折腾折腾他,再拍带子给荣启元看,刺激刺激荣启元的神经罢了。   他自忖自己什么都挨得了,不怕那些人玩花样。   眼前一黑,原来是那些人又给他蒙上了黑布。他们仔细检查了他的眼睛,确认他看不见之后就拽着他上了楼梯。七拐八拐地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他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亮了许多。抓着他的人松开手,把他狠狠摔在地上。立刻就有人给他扯掉了黑布。   他眨眨眼。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太久,他的眼睛受不住那么强的光的刺激,一下子哗哗地淌下眼泪来。本能地用衣袖擦擦眼睛。再睁眼,视野中只有一双脚。   一双搭在轮椅上的脚。   顺着这双脚看上去,上面是两条瘦得像竹竿的腿。搭在扶手上的两只手仿佛是小鸡的爪子,苍白得能看清下面的血管。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轮椅上的人。   那是一个惨白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颊和眼窝都深深地陷进去。荣景笙看向他是,他也在两眼无神地盯着他。   荣景笙又看看周围。这竟然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说普通也算不上普通,因为寻常人不会在房间里铺那么多柔软的地毯,也不会放那么多的玩偶。房间的一侧还放着一台最新式的电视机。荣景笙两眼一亮——那电视机上还连着一部他垂涎已久的游戏机。   这玩意在花都的有钱人少爷们中间相当流行,但是因为荣启元坚决反对的缘故,他就算有钱也不敢买。   目光重新回到那个少年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么一个显然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他居然打了个寒颤。   “这是我儿子。”房间一角有个冷硬的声音说,“你,陪他玩玩。”   荣景笙倒抽一口冷气。   说话的人他是认识的,报纸上见了不少次了。   “原来是普图先生啊。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他猜想的没有错,这里果然是“埃解”的某一处据点。不然“埃解”的最大首脑之一也不会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另外一个在哪里呢……   电视机“啪”地亮了起来。有人把一个游戏机手柄丢到他手里。   “这里没人能打得过我儿子,他玩腻了。你来。”      第81章 覆水难收      周围响起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几个黑洞洞的枪头同时对准了荣景笙的脑袋。   荣景笙还没反应过来,电视的屏幕就亮了起来。有人恭恭敬敬地把另一个游戏机手柄送到普图的儿子手里。   几个开机画面闪过之后,电视荧幕上出现了两个身形彪悍的光头小人,互相摩拳擦掌地看着对方。   原来是名为“生死擂台”的双人格斗游戏。   荣景笙登时出了一身大汗。他玩过几次这种游戏。但是毕竟没多少时间,从来都没能玩个尽兴——更别说玩成高手了。刚才普图说这里已经没人能打得赢那个惨白惨白的小子,他冲上去岂不是找死?   他向普图笑笑:“普图先生,我——我没玩过这个,我和令郎对战,令郎一定会觉得很没意思的。”   “我叫彼艾尔。”惨白少年突然发话了,“不会也不要紧。这里的人都是自己人,他们都让我,不肯好好打,没意思。你别故意让我就行了。”   荣景笙心里叫苦。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场单纯的游戏。也不知道输赢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他故意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玩过——”   彼艾尔鄙夷地问:“难道总统府连个游戏机都没有么?”   荣景笙万分遗憾地说:“我们家很穷的,什么都买不起。”   彼艾尔忽然抬头:“爸爸,他说总统很穷。你还是不要当总统了。连游戏机都买不起。”   荣景笙抬眼看看普图,只见普图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原来普图的最终目标是当总统么?   但是按照“埃解”的目标,普图想当的应该是“独立”后的埃罗总统。   荣景笙不屑地想,这种人就算当了总统,恐怕也是西图巴总统海森那样的独裁者吧。他嗤笑一声:“彼艾尔,我们何止买不起游戏机,我们家连吃的菜都买不起呢!我们都摘树上的叶子炒来吃。”   彼艾尔半信半疑地看向普图。普图俯身下去安慰地说:“那是沙罗的总统。咱们埃罗有圣主庇佑,当然不会像他们那样贫穷。”   语气不像是在和十六七岁大的孩子说话,反而像是在哄四五岁的小孩。   彼艾尔点点头。“你可以先练一练。”说着手指按了几下,选了人机对战模式。“很好学的。待会儿我们对打。”   荣景笙克制住咆哮的冲动,礼貌地问彼艾尔:“为什么——一定要我和你打?”   彼艾尔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喜欢你呀。”   荣景笙:“……”   “开始咯!”   画面上,系统设置的对手已经开始向荣景笙控制的小人发起攻击。   荣景笙手忙脚乱地应付,游戏的背景音乐和两个小人模拟的呼喝声响成了一片。小人可以做的动作不外乎是往四个方向移动、跳跃、出拳、出脚。两个人物都有十格的血。每被击中一次血就少一格。血全部消耗完就算游戏结束。玩家要做的就是闪开对方的攻击,同时击中对方。   荣景笙还不太熟悉那个手柄,总是忍不住要看它一眼再看一眼屏幕。没几下,那小人就被击倒在地。“GAME OVER”几个大字瞬间占满了屏幕。   彼艾尔哼哼着冷笑。手指一动,画面再次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最后一次。”   荣景笙吸取教训。两眼紧紧盯着屏幕,慢慢地摸索着控制小人的技巧。这一回他撑了很久。   “GAME OVER”再次出现。彼艾尔哼笑一声:“够了。”   画面再次切回两人对战模式。   荣景笙决心赌一次。   “我要打也不能白和你打。我有条件。”   “说。”   “如果我能赢你,而爸爸最后拒绝了你们的条件,你们要把我的弟弟们——还有那位女士放回去。如果只是为了让我爸爸受点刺激,杀我一个就够了。”   普图皱眉冷笑:“哦?”   “人杀完了就没有了。万一你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要挟爸爸,那时候怎么办?先把我两个弟弟放回去,你们再有事情的时候还可以再绑架他们。我爸爸有了前面的刺激,一定会答应任何条件的。”   普图低头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一个。如果你能赢,就放他们当中的一个回去。回去的人正好可以把你们的人头带去给你们的父亲。”普图一字一句地说。   花都,月亮宫。   “卫星信号搜索,军事基地的雷达全方位扫描,都没有结果。”   邵云面色凝重地汇报搜索结果。荣启元听说他亲自过来,还以为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他要说的就是这么两句话。   “辛苦了。”他说着把脸埋进掌中。   这是12月5日的凌晨。距离国会开会还有一天半的时间。沙罗和阿美利加军方寻找荣景笙他们的行动还没有任何结果。   “先生,是不是可以考虑暂时妥——”   邵云的“协”字还没有出口,荣启元就坚决打断:“不行!绝对不能开这样的先例!”   “可是孩子们和前夫人……”   “对了,赵绍川现在怎么样?”   赵绍川是祝爱莲现在的丈夫。荣启元在听说了祝爱莲和景筌双双失踪的时候就叫人把他软禁了起来,免得他把消息透露给外界。这些天他们都忙着找人,几乎把赵绍川给忘了。   “他整天发脾气摔东西,问出了什么事,还说要向最高法院起诉我们。”   荣启元揉揉太阳穴:“没事就不用管他。”   邵云叹息一声:“先生,我们会继续寻找景笙他们。但是也请你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好好考虑一下。”顿了顿又说:“其实有些时候,事情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咱们慢慢想,总能有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能人为地推迟国会召开的日期,不能在国会上否决埃罗自治法案。我绝对不能答应这样的事。我不能做沙罗的千古罪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所以,还是请你们——加紧搜索。孩子们能不能回来,就看你们了。”      荣景笙和彼艾尔的对战已经进行到了第二回合。      第一回合他输得非常彻底。彼艾尔的手看上去虽然瘦而无力,按在手柄上的时候简直快得像片弹簧,战斗力比系统的敌人强了不止一倍。荣景笙还没来得及按几下,就当真被他打得爬不起来。   彼艾尔嗤笑:“真是不禁打啊。再来。”   荣景笙强忍怒火,继续和他对战。   他并不相信普图的话。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无可理喻的恐怖分子。他们连人命都不当回事,还有什么信用可言?   所以现在努力地和彼艾尔对战,只是为了发泄一把心头的愤怒罢了。那小子实在欠揍,能在游戏里面把他揍得爬不起来也是好的。   他慢慢地学会了闪避,学会了同时使用几个动作来攻击。血减少的速度慢了下来。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彼艾尔倒是高兴得很:“你学东西很快嘛。”   “过奖了。”   嘴里虽然在客气,游戏里却是趁机狠狠一击。   他真的没想到,那样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打起游戏来会那样狠。转念又想,或者是因为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要把余下的生命都寄托在游戏里虚幻的胜利上?   这样一想,忽然又觉得他可怜得很。   当然普图也很可怜。他能把别人的儿子都抓来杀光又怎么样?他自己的儿子搞成这样,他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有种欣慰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彼艾尔这小子一看就命不久矣,自己就算死掉也有他来陪葬。老天还算公允。   荣景笙浑身轻松起来。脑子里再也没有了别的杂念。眼睛里只剩下那个由他控制的小人。他的灵魂仿佛附到了小人身上。控制它的时候顺畅得像是在控制自己的手和脚。他在部队的时候受过专门的格斗训练,现在他发现那些招式和动作完全可以用在小人身上。   小人忽然变得无懈可击。彼艾尔苍白的脸上渐渐渗出了汗。他控制的小人不住地发出惨叫。血条在迅速地减少。最后“GAME OVER”出现的时候,他一下子呆住了,简直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普图低头到他耳边,低声说:“你看,有人赢你了呢。现在可以去睡觉了么?”   彼艾尔把手柄狠狠一摔:“真没意思。”普图像抱一只小猫那样,把他抱了起来。   “乖乖睡觉吧。明天爸爸找别人陪你玩。”声音温柔得像是拍打海岸的细浪。   “我还要这个跟我玩。”   “好,好,就这个。就这个。”   荣景笙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睛忽然热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从部队回到月亮宫的那时候。他自己跑出去淋雨生了场病,结果荣启元半夜亲自到他房里照顾他。给他打针,给他盖被子。后来居然还抱着他,小声哄他。   “乖乖,睡觉。”荣启元那个时候说。   他的心,就还是在那一瞬间缺了个口子。   不久之后普图回来。布满横肉的脸上多了点莫名其妙的哀伤。   “其实你不用害怕。我很了解荣启元。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他会答应我们的条件的。”   荣景笙冷笑:“是么。”   如果要妥协,早就该妥协了吧?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白受这些天的折腾?   他的心早就冷了,再也燃不起半点热情。就算真的能平平安安地回去,肯定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想起一个很无奈的词。   覆水难收。   月亮宫。   荣启元在荣景笙的小床上醒了过来。   他发现他在别的地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然而在荣景笙这里却能很快地睡过去。房间里还残留着荣景笙的味道。静心凝神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荣景笙那深沉的呼吸声。   这个房间有种神奇的魔力,能令他安心。   暂时还没什么事要做。他开始给荣景笙收拾起房间来。放乱的书本和小摆设,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统统都让他们物归原位。外面的收拾好了,又打开衣柜收拾里面的衣服。把衣架上挂着的都重新理一遍,然后挂回去。没挂着的就都折好叠在一起。随手拿下一个衣架的时候,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   有点沉。   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两件衣服套在一起在上面挂着呢。外面的是荣景笙的睡衣。里面那件也眼熟得很。   是他的。   荣为盛过生日那晚下大雨,他们不得不留在荣宅过夜。荣景笙没有带睡衣,他就翻了这件出来给荣景笙。   现在这两件衣服套在一起,衣领叠着衣领,袖子也穿在袖中,仿佛拥抱着的两个人。   荣启元跌坐在地上。滚烫的液体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他抱着那两件衣服,失声痛哭。   12月6日。中午。   景筠、景筌和祝爱莲在背关到那间地下室之后,终于头一回被带出来。荣景笙却是第四次了。他们都知道这是去看国会开会的直播。   决定生死的时候终于到了。而决定这一切的,是荣启元。   他们都已经不抱希望了。那是个时时刻刻都把国家放在第一位的人。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信念。   等待他们的果然是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台电视机。电视已经开好了,画面中有个记者大段大段地介绍埃罗自治法案的内容。房里还有几个端着重型枪的大汉,在同一时间对准了他们。普图得意洋洋地迎接他们:“考验父爱的时候到了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片刻之后电视里骚动起来。荣启元出现在画面中,缓缓地走向议会大厅正中心的演讲台。   房里一片死寂。景筠和景筌甚至忘了哭。荣景笙冷笑着看荣启元,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荣启元确实陌生了许多。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仿佛被扔到贫民窟受了许多年的罪。   “尊敬的议长,各位议员,各位市民代表,我今天到这里来只想说一句话。所谓的埃罗自治法案,只不过是少数人为了逃避土地改革法案制造出来的。我不认为它能代表埃罗全体公民的意愿,更不认为它能给埃罗州带来什么好处。所以,我代表我个人,坚决反对——”   电视机被“啪”地摁掉。普图憋着一口气转回身,脸色铁青。   “你输了。”荣景笙冷笑着说。   就这样吧。他一点都不难过。心说,为了这样的人难过,不值得。   一千两百公里外,花都,国会大厦。   就在荣启元说出“反对”两个字的瞬间,两声枪响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   荣启元捂着肩膀跌倒,血从创口中喷涌而出。人们惊慌地叫嚷起来。特工们朝荣启元狂奔过去。   岛上的人错过了这一幕。      第82章 令人绝望的世界      “带他们出去。”   普图咬牙切齿,两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治法案能够通过。“埃解”搞暴力分裂搞了许多年,越搞越发现此路不通。他们不得不尝试其他的办法。前段时间人民党的土改法案通过,就要在全国开始推行。埃罗州占地最多的五大家族慌了手脚,最后合计着弄出来一个自治法案,想要用自治来避免土地被分割。“埃解”知道了这消息,和五大家族牵上线,一摇身变成了和平人士,一起去推动自治法案。   好在人民党在埃罗州议会的席位只占三分之一。在州议会审议自治法案之前,他们为了保证绝对通过,曾经把几个中间小党的议员都抓了起来轮番恐吓,又给每个人塞了一百万,好叫他们老实闭嘴。   到了国会就不行了。人民党是国会第一大党,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民党议员都恐吓一遍。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想了个铤而走险的办法——绑架荣启元的家人。   荣启元是人民党的首脑,只要他肯出面去说,议员们没有不听的。   于是五大家族出钱,“埃解”出力,大家通力合作,荣家的三个儿子手到擒来。   现在麻烦来了。开始绑架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荣启元一定会妥协,他们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谁都没有料到,荣启元会那样狠心,为了区区一个法案牺牲家人。   ——在他看来,荣启元既然能不顾自己家人的性命,就更不会管别人的死活。他们如果真杀了那三兄弟和祝爱莲,荣启元没准会直接拨大军过来,提前实现上任时“剿匪”的承诺。   不杀?更不行。直接把人放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普图怒目圆瞪。几个手下很麻利地把荣景笙他们拎小鸡似的拎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小队长,有点不知所措地问他:“主席,真的要——”   普图摇摇头:“副主席不在,等他回来再商量。”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不过,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好过的!”   下午三点,国立花都大学附属医院的特殊病房。   荣启元在手术结束后就被推到这里。麻醉药的药效渐渐散去,剧痛把他从昏迷中扯了回来,却又没有一下子彻底清醒。大脑混混沉沉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又被强烈的光刺得立刻闭上了。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个真空的胶囊里,和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层硬壳。   只有创口的痛觉是真实的。子弹大概已经被取了出来,血也该止住了。疼痛从那个地方向四周散开,蔓延到全身。几乎忍不住想要呻吟哭泣,可惜他连张开嘴唇的力气也没有了。   片刻之后,身边一阵响动。   “哎呀醒了醒了醒了……”欣喜中带着激动。他分辨出来,是荣正康的声音。   “我就说他命大,死不了。我还等他醒来亲眼看他儿子怎么死呢!”荣为盛的声音里虽然有怒,但也有释怀。   “老爷,病人跟前还是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罢?怪不吉利的。”这回是一把柔和娇媚的女声。荣启元很努力地想了想,才认出来那是荣为盛的七姨太。   “哼!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你问问他自己信过吗?要不是孩子们现在还没消息,我真想亲手补一枪给他个痛快!”   荣启元由想哭变成了哭笑不得。   这正是他最急切地想要知道的事。还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孩子们还没有事。   荣为盛越说越大声,七太太连忙好声哄他出去。他知道荣启元已经醒了,还要接着教训:“你说说看,你倒说说看你当这总统有啥意思?人家冲上来就冲你开枪,结果警察连凶手的样子都没看到。你死到临头,在你床前守着的还不都是我们这些讨厌的老家伙?”   七太太小声提醒他:“那还不是因为老爷你把别人都赶出去了。”   “咳咳……”荣为盛咳嗽两声,“醒了就没事了。叫医生别给他打那么多麻醉药。疼一疼也好长记性。”   “爷爷……”荣启元听了半天,终于攒起力气叫了一声。一个声音发出来,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有只手拿着手帕很温柔地给他擦汗。七太太的声音问:“启元,疼得厉害么?”   她到底只比荣启元大了一岁,不好像荣为盛那样直呼小名,只好像平辈那样叫荣启元的名字。   荣启元不动,也不做声。荣为盛不屑地说:“再怎么疼,能有生孩子疼?连这个都受不了,他就不是男人!”   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个陌生的男声插进来:“两位荣先生,荣太太,我们需要给总统先生重新做一次检查。”   荣为盛不解:“不是刚做过手术么?又检查什么?”顿了顿暴跳如雷地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病?”   那声音哆哆嗦嗦地说:“不……不是,就是,就是常规的检查。”   荣为盛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砸:“咱们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才说话的那声音又到了耳边。   “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荣启元抬抬眼皮。原来是个中年医生。   “您只要闭着眼睛就好了。不会太久的。”   荣启元只好再眨眨眼表示知道了。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起来。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   “爸爸,爸爸,爸爸……”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幻觉。   “你们的爸爸,总统先生,已经不要你们了。”   荣景笙他们已经被带回原来关着他们的地方。照例还是有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的脑袋。普图两手抱胸,在他们跟前不停地来回溜达。   “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啊。我是个讲信用的人,说好了要杀你们,就要杀了你们。”   “普图!”荣景笙吼道:“你说过会放他们回去!你要反悔吗?”   垂着脑袋的三个人同时猛然抬头。祝爱莲的嘴唇颤抖着问:“景笙,景笙,你说什么?”   荣景笙大声说:“前天夜里!他们带我出去的时候,他答应过会放你们回去!”   景筠、景筌和祝爱莲面面相觑。景筌爆出一声怒吼:“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会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荣景笙闭上了眼睛。已经麻木了的心再次疼得像是被硬刺贯穿。   他才发现,即使是在那个时候,他还是对荣启元抱有一点幻想的。   现在,连这点幻想都破灭了。   他转向普图:“你!说话要算话!”   普图饶有兴致地看他,摇头。   “我当然会信守诺言。不过我只记得,我说过会放你两个弟弟当中的一个回去。他的任务就是把你们的脑袋拿回去给尊敬的总统先生。可惜啊,两个只能活一个,你说吧,放哪个?”   祝爱莲同时抓紧了两个儿子。景筠和景筌都向荣景笙望了一眼,然而立刻又垂下头去。然而这短短的一瞬,已经足够让荣景笙看清楚他们眼中求生的欲望。   荣景笙狠下心,向祝爱莲说:“张太太,我帮你们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他们是你的儿子,谁回去,你来选。”   祝爱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两个男孩不约而同地挣脱了她的手,各自坐得远远的。荣景笙忽然觉得有些惊奇——他们居然没有扑上去求祝爱莲选自己。   但是他们也都哭了。大约是因为这些天哭得太多的缘故,声音都是沙哑低沉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令荣景笙联想到待宰的小黄牛。   “果然是贵族家教出来的,这个时候还这么有绅士风度啊。”普图挖苦说,“你们慢慢商量。你们爸爸不是标榜民主第一么?看看能不能用民主的办法选出来。下次有人来送饭的时候,把结果告诉他就行了。”   普图转身要走,祝爱莲猛然抬头:“等等。”声音冷硬得像根冰刺。   景筠和景筌都吓得止住了哭。   “怎么?这么快就决定了?”   祝爱莲认真地点点头。      第83章 每分钟都是折磨      景筠和景筌在同一时间把头埋到了最低处,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变成透明的。   谁都没有吭声。荣启元从小教育他们要互相谦让,互相爱护,不能争抢,不能嫉妒。习惯使然,即使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也没有哪个开口向祝爱莲求一声。   普图走近他们,蹲下,“考验妈妈的爱的时候到了呢。以前我小的时候啊,我爸爸妈妈总是说,他们对我们几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人人平等。我才不信呢。凭什么有人有新鞋新衣服穿,有的人就要穿旧的?大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凭什么有的人就能吃鸡蛋吃牛肉,有的人却连青菜都吃不上几口?”   他说着用食指挑起景筠的下巴:“你们的爸爸妈妈大概也说过这种话吧?是不是真的,待会儿就知道了……”   祝爱莲两手并拢朝他打过去。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普图打得向后跌倒在地。   普图的手下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他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哟,母老虎发威了,我以为你是只波斯猫呢!选谁了?”   祝爱莲眼泪汪汪地往左看了看景筠,又往右看了看景筌。哭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们给我听好,妈妈……生你们的时候……受的罪,是一样的。”   景筠和景筌都捧着脸呜呜大哭。   “你们爸爸开始选国会议员的时候,我就知道……以后都别想有平安的日子过。离婚的时候我想带你们俩走,他不让。后来我又求他,好歹让我带你们一个走,他也不让。但是这件事,我要和你们说清楚。先错的是我,你们都还小的时候,爸爸整年整年地不在家,赵先生他……他很照顾我,我就……你们爸爸,顾全大家的脸面,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原谅我……景筌,你回去了之后,你跟爸爸说,祝爱莲对不起他……”   祝爱莲哆哆嗦嗦地说完,几乎虚脱晕倒。景筠忽然扑过去抱住她:“妈妈,妈妈,别哭,我陪你——”虽然是劝她别哭,自己倒先哭成了个泪人儿。景筌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妈妈……你……你说什么?”   祝爱莲把脸埋在景筠头顶,“景筠……他胆子小,脾气软,爸爸不怎么管你们,留下来也是被人欺负的命。景筌你机灵……能照顾自己,你自己留下来,我放心。”说完猛地抬头,向普图尖叫:“你给我听着,说话要算话。你要是敢伤景筌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披头散发,两眼哭得红肿,声音凄厉,已然是一副女鬼的模样。   普图摸摸鼻子:“做咱们这行的最讲信用。你放心,我们不但不会伤他,还会把他好好地送回去。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早死早超生。别怨我,怨荣启元就行。来——”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左轮手枪,塞进呆若木鸡的景筌手里。   “留下的人是有任务的。你,负责送他们一程。”   景筌惊恐的望着他。他两手稳稳地托住景筌的手,小心地把景筌的手指推到扳机上,“用力按这里就可以了。”   “不————”景筌惊恐地大叫,“不要————”   普图凑近他耳边,用恶魔似的声音说:“杀了他们,你就能回去了。来,把他们都杀了——”   “不要————”景筌浑身颤抖,竭斯底里地大叫。“我不要————”   “景筌,别这样,看着我,看着我——”祝爱莲出奇地冷静,两手稳稳地把景筌的手抬了起来,让枪口对着自己。“乖,别怕,妈妈生你们的时候疼多了,不怕的。乖,对准一点——”   景筌全身无力,由着她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把眼睛闭上,别看。不看就行了。一下子就好了。乖,来,别怕……”   “不————————”景筌疯狂地大吼,忽然猛地把普图和祝爱莲的手都挣开了。他翻转枪头,把枪口对准自己,猛地扣下扳机。   祝爱莲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荣启元再次被疼痛唤醒。   痛觉深入骨髓,仿佛是缠在树上的藤萝那样要把他吞噬掉。他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拼死挣扎。他真怕自己的意志稍一松懈,就会疼得立刻断气。   哪怕是在昏昏沉沉的时候,他也随时提醒着自己。   孩子们还没有回来。要活下去。   要好好地照顾他们。   要反省自己,做个像样的爸爸。   要……   “先生?”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要喝水吗?”   “嗯……”   病床被抬起来一些。他从平躺变成了半躺。护士把水杯举到他唇边,他勉强张嘴喝了几口。护士又问:“先生,外面有位白先生和鲁女士要见您。”   他点点头,示意可以让他们进来。   微温的水滑进胃里。意识渐渐变得清醒了。他看到白辉和鲁娜迈着沉重的步子进来,两人并肩坐在他床边的沙发里,脸上既有疲倦,也有无奈。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醒着的时候见到他们,可想而知他们这段时间该有多辛苦。   “别这样,我不是没死嘛。”他试图把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很辛苦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鲁娜没好气地说:“你没死,我们都要给你吓死了!阿利利李勋那群人是吃白饭的吗?竟然让人带枪进了国会大厦!”   荣启元安慰她:“从古到今,死于暗杀的元首,不计其数。我已经,很命大了。”   她撇撇嘴,“就你乐观。怎么样,能见记者吗?”   白辉打断她:“喂,我们好像刚刚说过不谈媒体的事吧?”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让先生亲自封掉他们的嘴巴。”她从包里掏出来几张报纸,“您自己看吧,乱成一锅粥了。”   荣启元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鲁姐姐,我不要看。我头疼。”   鲁娜倒抽一口冷气,“真受不了——”咳嗽一声,用夸张的语调读那些报纸:“总统国会中枪,疑为情杀。”   荣启元:“呃……”   “上面说您因为最近和安达亲王关系亲密,惹到了以前曾经和安达亲王交往过的世界最大黑帮的小姐,那位小姐派人来杀您。”   荣启元开始考虑见记者的可能性。   “别的呢?”   “‘改革的代价是流血牺牲’,这篇说您上任以来推动了太多改革法案,这次的土地改革还触及到国家的根基。为了社会的公平强行要求庄园主出卖土地,那样违反经济自由的原则,更是要庄园主们的命。所以他们也要您的命。”   荣启元点点头。“这个还像话。”   “‘人民党渐行渐左,沙罗或成社会主义国家?’这篇专门从您的政策里挑社会福利和公平改造的部分出来单独分析,还建议您把人民党改名叫【屏蔽】党。”   “噗……”   “但是您躺在医院里,我们唯一能对外公布的是您的身体状况和治疗的进度。案子是警察总署和安保办公室在查,我们也插不了手——您看,就让他们钻了空子胡说八道。”   荣启元叹息:“我知道了。这些记者真是……不进棺材就躲不掉啊……”   鲁娜斜眼:“您要是进了棺材,我保证全世界的记者都会来围观您的葬礼。”   “明天吧。我也要准备一下。你呢?有什么事?”他转头问白辉。   他拼了老命和鲁娜有说有笑的时候,发觉白辉的表情一直都很僵硬。   “先生,邵主任那边有消息了。他忙着查枪击案,不方便亲自过来汇报。”   攒了半天的笑容顿时被击溃。床边心电图发出的声音瞬间加快了频率。   “说。”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免得自己突然晕过去。   “景笙他……”   白辉犹豫了半天,都没能再说下去。      第84章 天灾人祸      无名的小岛上,普图把荣景笙带到了自己日常办公的地方。   为了防务之便,这里的建筑不是直接在山里挖出来的,就是建在树木非常茂盛的地方。在远处看,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普图的办公室是个小小的例外。   那是建在一株参天大树枝丫上的一个小木屋。屋底有个入口,一条长长的绳梯从上面挂下来。荣景笙被两个端枪的人押着爬上去,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出奇的大。因为四周都留着宽大的窗户,里面视野开阔,光线充足,空气清新,凉风习习。   再看远处,白云飘飘,海天一色,美得令人心碎。   荣景笙转了一圈,赞叹说:“这里可比我爸爸那间舒服多了。”   普图很是得意:“不错。像这样四面都能看得到海景的房子,全沙罗也找不出几个来。”   荣景笙走去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围浓密的树林:“能死在这样漂亮的地方,我真是死而无憾了。不过——”他回头笑说,“我怕我的血弄脏了这里啊。”   普图两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走到他身边。   “不杀,就不怕脏了。”   荣景笙挑挑眉毛:“你自己说过的。你是个守信用的人。说好了要杀我们,就要全部杀掉。你难道打算食言?”   “那也要看情况。有那么两种人,是我允许自己反悔不杀的。”   “哦?哪两种?”   “愿意花很多很多钱买命的,还有就是,能为我所用的人才。荣景笙,我发现你还真是个人才!”   荣景笙“噗”地笑出来。   “你会说四种语言,当过兵,上过战场,搞过选举,还当过外交官。更重要的是你是总统的儿子,肯定会知道很多我们需要的情报。你对我们太有用了。”   荣景笙伸个懒腰:“你确定我会为了留住一条小命就给你做事?”   “你别看我们这里又小穷,其实是人才济济。你知道么?这里有很多人,原来是我们绑架回来勒索赎金的富家子弟,在他们了解了我们的信念之后,就自愿留了下来一起奋斗。过去十年里沙罗当局曾有三次出动军队来围剿我们。结果你看?我们还不是在这里好好地钓鱼烤肉。”   荣景笙讥讽地说:“不过你也别忘了。过去的十年当中,你和卡迪南少说有七八年都呆在国外。政府军三次剿匪的时间里,你们更是连脸都不敢露一露。好比一只乌龟,把全身都缩进壳里,然后炫耀自己胆子很大。这样有意思吗?”   普图:“……”   “那些愿意留下来卖命的富家子弟,其实也是因为被你胁迫了吧?”   “小鬼,我给你句忠告,少说两句话能多活几天!”   荣景笙对着他的目光凑上去:“你难道不是,马上就要杀了我么?”   普图深吸一口气,然后说:“要杀我早杀了。不会让你们活到现在!”   普图说的“你们”,当然是荣景笙、景筠、景筌还有祝爱莲。   在地下室里,普图逼着景筌对祝爱莲开枪。谁知景筌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最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可是就在他按下扳机的那一刻,预想中震耳欲聋的响声和疼痛并没有出现。手枪只是发出了一个轻轻的“咔嗒”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   景筌已然疯狂了,对着自己的脑门又狠狠地按了几下。   枪一直都没响。   普图把枪夺了回去插在腰间,“小鬼,你赢了。”   景筌渐渐地回过神来,才发觉原来那把枪里面根本就没有装子弹!   他和景筠都被这性情震傻了。两人呆呆地看着对方,脸色苍白,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普图的脚在祝爱莲身上轻轻踢了一下,说:“我进来的时候想,如果被选中回去的那个人真的能下手对妈妈开枪,我就杀了他,然后放妈妈和另外一个人回去。”   景筠和景筌同时扑过去,抓住他的大腿一阵乱打。立刻就有人把他们拉开了。普图冷笑着说:“你们还是先想办法把妈妈弄醒吧。你——”他对荣景笙勾了勾手指,“跟我过来。”   景筠大叫:“哥哥!不要杀哥哥!!”景筌咬牙死命一挣,竟然挣开了那个抓着他的人,飞扑过去抱住了荣景笙的胳膊:“哥哥——”   他们立刻又被推了回去,狠狠摔在地上。   然后荣景笙就被普图带到了他的空中办公室。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你。”普图说,“两个小孩一个女人都哭得要死了,你居然还能站在一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你如果不是胆子够大,就是心够狠。和你爸爸有得一拼。”   荣景笙从容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峻阴森。   “不要跟我提那个人。”   “不过我觉得,还是有些事情要先跟你说一下的好。我们本来以为,录像带寄到了以后,你爸爸立刻就会宣布支持自治法案。结果呢,他不但一点回音都没有,还亲自跑到国会去表明立场。这样看来,他是真的不顾你们的死活了。你说,你们是不是一个比一个更狠啊?”   荣景笙怒道:“我爸爸做的事,还轮不到你评价!再说如果他真的妥协了,他也就不配当总统!”   他虽然心里也很不痛快,但是当外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攻击荣启元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难以忍受。   “是啊,他妥协了就不配了。所以其实他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住你们,又可以不用承担分裂国家的责任。但是他也没有用。那就是——辞职。你看,他把国家看得很重要,把总统的帽子也看得很重要,你们就不知道放在第几位了。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爱家人,还点名说爱你,这点爱还真是经不起折腾。”   “你说够了没有?!”荣景笙暴怒。   “没够,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虽然你们被绑架的消息被他封锁得死死的,但是最近民间还是有些风声在猜测出了什么事。前些天,沙罗日报上有一篇文章很详细地挖你的身世,然后说你可能不是总统亲生的孩子。荣景笙,你在花都混了那么久,总该知道像这类事情如果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是不可能随随便便登出来的。”   荣景笙脸色煞白。   “他和荣启元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一直以来都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因为荣启元最想要的还是像从前那样的父子关系,所以他也从来都没有说给第三者听。   那么现在,报纸上突然披露出来……   他果断地问:“报纸,给我看看!”   普图真的取了一张沙罗日报出来。那是大约一个星期以前的报纸。荣景笙抓着它从都到尾读了几遍,一种恶心感油然而生。   “看来总统早就做好了牺牲你们的准备了。这个,可以看做是他为了在事情暴露时候撇清自己的责任,先把和你的关系切割清楚。”   荣景笙的手指紧紧捏着报纸的边缘。他捏得太用力,以至于撕下了一小片纸。   “他已经不当你是儿子了,都山。”普图的手按在荣景笙的肩膀上,真诚地微笑。   病房内。   因为白辉支吾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鲁娜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来说好了。先生,景笙他宣布加入‘埃解’。”   荣启元闭上眼睛,脑袋重重靠在枕上。   “先生,先生——”他听到白辉和鲁娜一起小声呼唤。白辉又责怪鲁娜说:“我都说了还是等先生好点儿再说——现在就别刺激他了!”   荣启元其实没有晕厥过去。只是因为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一下子撑不住罢了。他摇摇头,就这样闭着眼睛说:“我没事,我没事,消息确定了么?”   “有人从艾斯兰打电话到月亮宫说的。还说,为了证明确实是景笙本人,他们说了一件只有景笙才知道的事。他们说,景笙书架上有个储钱罐,里面一共有六十三块钱。郑太太去取了那个储钱罐来,当着大家的面摔碎数过——是对的。”   白辉紧接着说:“先生,先生,您不要怪景笙——他一定是没有办法才会——”   荣启元摇摇头,勉强睁眼:“鲁娜,去叫医生给我打一支麻醉针,我今晚就要见记者。”   鲁娜原本就是来劝他见记者的,听了这话倒吓一跳。   “今晚?您不是说要准备——”   “不用了。我就说个事情。”荣启元深吸一口气,“我要,宣布和景笙断绝关系。”      第85章 相杀      “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彼艾尔幽幽地说。   荣景笙一愣,手里的游戏手柄竟然掉在了地上。   荣景笙当上“埃解”的军事参谋以后,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陪普图的儿子彼艾尔打游戏。现在他们刚痛痛快快地杀了十几回合。两人各有输赢,非常畅快。   他咳嗽一声,礼貌地问:“你今年……贵庚?”   彼艾尔两眼无神地看天花板:“刚好二十。”   荣景笙再次震惊。   彼艾尔身材样貌,怎么看都像是十六七的少年——这还是高估了的。他看上去比景筌还要瘦弱得多。   荣景笙出于礼貌,从来都不问他生了什么病——反正自己不是医生,帮不上忙,问了也白搭。   今年二十的话,那就是已经没有多少天好活了。   可是彼艾尔的样子实在是太镇定太从容了,以至于荣景笙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讪讪地低头:“是么。”   “听说你今年也是二十岁。”   荣景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家都是二十岁,他正是风华正茂活蹦乱跳的时候,彼艾尔却已经大半个身体躺进了棺材里。   虽然很不喜欢彼艾尔那个阴阳怪气的脾气,但是一想到这个,一股同情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准你爸爸明天就杀了我呢,哈哈哈……”他故意很大声地笑,所以这句安慰听起来也显得很假。   “我倒真希望他杀了你啊。不过一定要等到我死的时候。这样我就有伴了。”   荣景笙:“……”   同情归同情,但他绝对还没有到会因为同情一个人而愿意和他一起死的地步。   他还想再多活几十年,想……   彼艾尔微笑着补充说:“地狱里会打游戏的鬼应该不多吧?”   荣景笙顾左右而言他,从草蒲团上爬起来:“我,去看看我弟弟。”   虽然荣景笙已经宣布入伙,普图还是把景筌景筠和祝爱莲他们都关进了一个小房子里权当人质,免得他出尔反尔。他也不反对,只是要求每天都能去看他们几眼,确认他们都还活着。   那是营地正中间的一间独立平房,以前是做杂物间用的。为防雨水,只开了一扇门和一个高而狭窄的气窗。闷和湿热当然是一定的,但是有床有桌有水,比起四周全都是水泥墙的地下室来,已经不知好了几倍。   荣景笙在看守人的监视下爬上墙外的木梯,通过气窗往里面张望。只见祝爱莲呆呆地坐在小床一头,两眼无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景筠正在用手指给她梳理头发,景筌蹲在她身边,嘴里低声哼着,不知道是什么曲子。荣景笙看了一阵,叹气说:“怎么还是老样子。”   祝爱莲这副模样,怕是已经疯了。亏了景筠和景筌还算坚强,被带到这里之后就渐渐清醒了。他们听到荣景笙的声音,并不理他,只是脸色一下子都变得很难看。   “喂,你们今天吃饱饭了没啊?”   景筌嫌恶地白他一眼,“还想让我们报答你吗?”   荣景笙知道他们是怪自己投靠普图了。他并不生气,不过也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求生乃人之本能。他死到临头,两个弟弟也死到临头,全世界连一个救他们的人都没有,难道他真的要伸长脖子等死?   “那就是吃饱了。”他拍拍手上的灰土,从口袋里掏出来半块肥皂:“这个给你们。”看守的人叫他:“喂,先给我看看。”   荣景笙斜瞟他一眼,把那半块肥皂托在手上给他检查。看守人伸手要拿,“我帮你给他们吧。”荣景笙闪电一般收回手,“谁知道你会不会自己吞了啊?”   “埃解”为了隐蔽目标,采购日用品的船每个月出去一次,岛上物资奇缺。荣景笙昨天来探视的时候发现他们没分到肥皂,就自己切了一半带出来。   他在那看守人愤然的目光中,自己把它从气窗里扔了进去。   “好好照顾妈妈。将来回去见了爸爸也好有个交代。”   景筌哼一声:“哟,说得好像你就不想回去似的。”   荣景笙的声音一冷。“我死也不会回去。”   他非常顺溜地爬下木梯,准备去海边捉几只虾蟹打牙祭。   “看来我小看你对“埃解”的忠诚了。”   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荣景笙认得那是“埃解”的第二把手卡迪南。他这天一大早乘直升飞机到了岛上。和“埃解”的一众高层匆匆见了一面,就和普图关在那间“空中办公室”里关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荣景笙扔了个假笑给他:“副主席怎么有空下来闲逛?”   “来安慰你。”   荣景笙一愣,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关照,我现在天天吃好喝好睡得好,舒服极了。对了,如果能让我看看电视就更完美了。”   这是他唯一不满的地方。不能看电视,能看到的报纸都是普图亲手给他的,总有种被隐瞒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卡迪南勾勾手指,笑眯眯地摇头:“看看这个你就不舒服了。”   说着掏出来半张报纸。   从《沙罗日报》上撕下来的底版。整个版面都被框在了一个黑框里,里面只有一行字:“本人荣启元,自即日起与荣景笙起解除父子关系。”   旁边写的是五天前的日期,和荣启元那个全国人民都认识的签名。   花大医院的正门口外人山人海。据说总统今天会出院,几乎所有的记者和想看热闹的人都出动了。警察拉起两条警戒线维持秩序,所有人都不得接近医院大门和总统行车路线的三十米范围内。然而在这个范围之外……   “快赶上您上任游行时的场面了。”鲁娜说。   荣启元有气无力,“我还以为这辈子只有葬礼结束后才会这样躺着被民众围观。”   随行的两个看护扑哧一笑。鲁娜狠狠丢给他一个白眼。   他们坐的是一辆改装过的防弹车。座椅拆了半边,好让荣启元躺着的那张病床能直接从后面推进去。现在荣启元就躺在上面,身体被三根很宽皮带牢牢地缚住。   白辉仿佛不信任那三根皮带似的,车转弯的时候就伸手扶住荣启元的身体。这里最不高兴的就是他,“先生,您实在没有必要那么早出院的。月亮宫还有副总统呢。”   “你想我马上工作?想得美。我是怕自己一直住在医院,会影响别的病人和家属。反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回家静养也是一样的。”   鲁娜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谎言:“你是听说——咳,有消息了,呆不住了吧?”   荣启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五天前他发表了和荣景笙接触关系的声明之后,就再也没有跟记者说过关于孩子们的任何事。倒是荣景笙投靠“埃解”这件事不胫而走,各大报纸言之凿凿,都说已经收到了确定的消息。   《星期八》三天前的头版头条标题曰:总统父子反目:相爱相杀为哪般?   记者经过一系列调查考证,认为荣景笙爱上了安达亲王,安达却只对总统情有独钟;而荣启元则因为不想让荣景笙和亲王过多接触,于是将之打发去联合国。荣景笙终于忍无可忍,加入“埃解”,想借“埃解”的手推翻荣启元,夺得亲王归。   真正忍无可忍的是安达亲王。他上法庭告《星期八》污蔑诽谤,官司打得十分热闹。   无论外面闹得怎样热闹,荣启元时刻关心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孩子们现在究竟在哪里。昨晚邵云告诉他,安保办公室已经锁定了“埃解”盘踞的几个小岛中最靠近埃罗岛的一个。   目标已经近了。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特种部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上岛救人,他无论如何都再也躺不住。   座车开进地下车库。他被推进运货电梯,直接送上三楼,推回他的卧室,然后又被抬回他自己的床上。   伤口不但疼,而且因为开始长肉了,痒得厉害。偶尔还会发烧,昏昏沉沉地分不清是梦是醒。   睡着的时候,总觉得荣景笙就在身边。   如果他现在能走得动路的话,他一定会爬起来,亲自把孩子们的房间都打扫一遍,把他们常穿的衣服熨烫平整,给他们准备洗澡的热水……   然而还是一动都不能动。等待消息的时候,心情比任何时候都暴躁。   晚上白辉终于来看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白辉的脸看起来却比那纸更白。   荣启元看着他进来,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是……什么?”   白辉不说话,他只好自己出声问。   “传真。”白辉终于把那张纸举到了他面前。   “呵……”   荣启元有些奇怪,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那上面写的分明是:“我以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你去死吧!!”   没有署名。后面两个长长的感叹号像两把尖刀,直接插在了他心口上。      第86章 他是真的恨他啊……      “先生,邵主任来了。”   白辉和郑太太一起推门进来。荣启元迷糊间看到两个人影,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等到郑太太张口说话,他才发觉自己其实没有看错。   郑太太说:“谁来了都得等先生吃完早餐。”   荣启元这才看到她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   “还是回来好,在医院里太可怜了,什么都没得吃。给您做点儿什么带过去,都要被医生化验来化验去的,到您嘴边都凉了。”   郑太太说着瞪白辉一眼。他很配合地小跑过来,扶起荣启元的上身,在下面一口气塞进去三四个枕头。郑太太又提醒说:“桌子。”   白辉做了个遵命的动作,把荣启元吃饭用的小桌也搬了过去。郑太太这才迈着庄严的步子走过来,“先生,夜里睡得好么?”   荣启元用力眨眨干涩的两眼。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睡着过,只记得自己一直在……   哭。   怎么也不相信荣景笙在他中枪受伤的时候还能说出那样伤人的话。难道荣景笙真的以为自己躺在家什么都没做,就等着给他们四个人收尸?   越想越委屈。他这么大个人,活了几十年都没哭过几次,谁知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居然不知道为荣景笙淌了多少次眼泪。   不管做了多少事,说了多少承诺的话,那个家伙始终认为自己不爱他。或者,对他的爱还不够多。   他还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把心挖出来看一看才肯相信吗?   凌晨四点的时候荣启元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打电话给白辉:“通知邵主任,明天带两个密码专家过来。”   他是总统,还是个受伤的总统,偶尔也有任性的权利。   他打起精神问:“早餐是什么?”   郑太太放下托盘,揭去瓷碗上的盖子:“粥。温度刚刚好,您赶紧喝。”郑太太舀了一汤匙要喂他,他赶紧伸手自己去拿:“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郑太太知道他一只手还能动,也不勉强。一眼瞟过枕边去,“咦?这个不是——”   郑太太疑惑地看向白辉,白辉无奈地垂下头。   荣启元假装没看见那张握了一整夜的纸,“没什么。你们先出去吧,白辉,你先招待邵主任和两位专家,我吃完叫你们。”   白辉不肯出去。   “先生,我读报纸给您听?”   “……好吧。”   荣启元斯条慢理地小口喝粥。白辉在他旁边深吸一口气,读道:“阿美利加天文学家于猎户座附近发现一颗超新星……”   荣启元听得颇有兴致。放下眼前的事,去想象极目之外的一颗寂寞的星星。它隐藏在漫天星辰的光华中间,也亿万年都不会有人向它注视一眼……   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大概也是因为受够了那样的寂寞,所以才会发誓一定要成为照亮众生的太阳。可惜等到梦想成真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有,那也是比以前更冷清更孤寂了。   唯一能亲近的就是家人。偏偏……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   白辉读完新星的发现,又读:“杜彻国遗传学家培育出黑色玫瑰。”   荣启元长叹一声。他这里天塌地陷,这个世界却照常运转无误。   不知不觉间,喝粥的力气也有了,几大口就干掉了剩下的半碗。才放下汤匙,白辉就很贴心地把餐巾送到他嘴边——没有直接擦上去,而是很有分寸地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等荣启元自己接过去擦嘴唇。   一碗温热的粥下肚,身上微微出了点汗,顿时觉得精神了许多。   他放下餐巾,声音里中气也足了些。   “请邵主任,和两位专家,进来吧。”   普图的空中办公室里,普图、卡迪南和埃解的几个领导人全都到齐了。荣景笙站在一张巨幅的沙罗地图前面,给他们讲解沙罗军队驻扎的详细位置。   他唾沫横飞地讲了半个小时,普图斜眼说:“喂,这些情报我们都知道。你就不能爆点猛料吗?”   “什么猛料?比如沙罗军队其实有航空母舰和原子弹?”   在座的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荣景笙讪笑:“我开玩笑的。”他正色说:“从武器上看,沙罗军队用的是主要是阿美利加的提供的装备。轻型武器大多是全新的,重型装备里面则有很多是阿美利加军队退役下来的。而我们,用的是哲尔曼产的全新武器,质量略胜沙罗军一筹。”   他不动声色地拍了一把马屁,把刚刚点燃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从人数上看,埃解本身有超过五千成员,埃罗五大家族的私人武装大约能凑个一千人。用这点人去和沙罗军拼,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   普图摸摸鼻子:“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既然下了决心要办事,就不可能只靠这么点人。你再不说点有用的,我就当你是在糊弄我们了!”   荣景笙咳嗽一声:“好吧,我刚才说的全都是废话。”   “切——”周围爆出一阵嘘声。荣景笙抬起两手做个“安静”的动作,“其实真正能决定胜负的,不是武器,也不是人数——”   “你别跟老子说是人心向背啊!”卡迪南把拖鞋挂在大脚趾上,仿佛随时都要朝荣景笙丢过去。   荣景笙咳嗽一声:“是阿美利加。”   “李教授,赵教授,请坐。恕我不能起来相迎,失礼了。”   月亮宫的主卧室里,邵云把两位密码专家引到了荣启元跟前。   他们大清早就被叫起来,从郊外的军事基地赶到这里,还外面等了一阵,都在在不住腹诽总统架子好大。现在见了荣启元,看到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又发不出火了。   两人一齐问好,在床边特地为探病人准备的沙发上坐下了。荣启元也不多废话,直接把荣景笙那张皱巴巴的传真掏出来,在自己腿上铺开。   “这样紧急请两位过来,是想请你们看一看这上面——是不是隐藏了什么讯息。”   邵云接过去扫了一眼:“这是——”   “这是我的长子昨天传送回来的传真。”   那两位专家并不知道荣景笙他们被绑架的事,只知道荣景笙投靠了“埃解”,一时无语。邵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先生您认为景笙是有话想和我们说?”   “正是。”   赵教授即时取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凑在纸上认真地看了起来。李教授则掏出一个本子把那句话抄在上面,先是研究每个字的形状,又将它们拆开随意排列组合,试着把它们组合成新的字和句子。   两个小时之后,两位教授一齐摇了摇头。   “先生,”赵教授说,“我们一致认为——如果一定要说这句话传达了什么讯息的话,那一定……就是它字面的意思。”   荣启元合上眼,“谢谢,谢谢,辛苦你们了。”   你去死吧。就是这个意思。   教授们走后,他狠命地把那纸揉成了一团,两手抓着它的时候剧烈颤抖。然而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把它丢出去。   他仰头躺倒。真恨自己的泪腺不争气,怎么都流了一夜了,还有。      第87章 如果你知我苦衷      “沙罗军队不足为惧。但是大家不要忘了,沙罗有阿美利加的军事基地。虽然常驻的士兵不到两千人,但是如果阿美利加要干预这场战斗,他们的航空母舰开过来要不了一个星期!”   荣景笙说着,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纸上几个阿美利加军事基地的所在。   普图摸下巴。卡迪南捋了捋不到一寸长的胡须。   “他们出兵要通过国会许可。等国会开完会了,我们的仗也该打完了。”   “你们忘了西图巴是怎么败的?还有,两年前沙武丹国内乱,沙武丹当局向阿美利加求助,阿美利加还不是出兵帮助他们了?”   卡迪南咳嗽一声:“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卖武器给我们的是哲尔曼。哲尔曼背后是谁?萨维尔特。阿美利加是很强,但是……它也不敢惹萨维尔特。我们要玩就玩儿大的,萨维尔特一定也很希望能在南洋钉个钉子的。”   普图吹一声口哨,“小子,下个月给你涨工资。”   那之后荣景笙睡了两天安稳觉。然后到第三天,就在他还在床上躺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平时一直跟在普图身边的那几个警卫突然端着冲锋枪闯了进来。   “出去!”他们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说。   收到传真的第三天,荣启元坚决绝食七小时,终于迫使郑太太和白辉一干人等用轮椅送他去和恩军事基地。   期待已久的联合救援行动终于要开始了。沙罗和阿美利加派出的特种兵“海狼突击队”随身携带卫星通讯工具,只要他守在和恩基地的指挥总部,他就能在他们救到孩子们的第一时间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伤还没有好,他真想到离埃罗最近的朱兰港基地去。按照救援计划,海狼突击队在成功解救人质之后,将首先把他们带到朱兰港的军事医院进行检查,对他们进行初步的治疗之后才会送回花都来。这些行动都是秘密的,所以中间还需要很多时间。   行动定于凌晨两点五十分开始。现在海狼突击队还在半路上。他们没有交谈,中心指挥室里的扩音器里只能听带螺旋桨发出的杂声。本应该是一天里最困倦的时候,指挥室里的人却都精神抖擞,全权指挥这次行动的段祠山司令更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刚才邵云把荣启元推进来的时候,他两手按在荣启元肩上笑说说:“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要你请宵夜了。”转身朝在场的所有人大声说:“大家都记着啊,总统欠我们一顿饭!”   荣启元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上,听他这么一说,心跳顿时慢了不少。   他沉住气,微笑问:“待会儿想吃什么,随便你。”   段祠山扬声问:“喂,喂,大家安静,总统问我们吃什么呢!”   周围一溜穿笔挺制服的男女齐声大喊:“蓝龙虾!”   荣启元“噗”地一声笑出来。段祠山笑说:“这就对了。板着脸不吉利。不是我吹牛,你老婆孩子就算被弄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得给你抢回来!”   荣启元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开玩笑归开玩笑。等到出动救援的五架直升飞机悉数起飞,指挥室内的气氛立刻像被送进了急冻舱那样,冷得令人发抖,闷得令人窒息。   海浪突击队已经通过内线确定了荣景笙和景筠景筌他们所在的地方。按照计划,他们将在无名岛三个防卫最弱的地方登陆。上岛后其中两个小组直奔关押景筠景筌和祝爱莲的那座平房,另外一个小组突击进入山洞里荣景笙住的地方。同时会有一架直升飞机飞到无名岛正上方候命,等三个小组救到人之后立刻下降接他们走。   确定行动之前他们已经用卫星把那座小岛来回扫了不知多少遍,岛上的建筑和工事都被探得清清楚楚。按照这个计划,海狼突击队能出其不备,就一定能把人救回来。   至少段祠山是这么想的,而荣启元也是这么相信的。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距离目标五千米。飞行高度一千米。完毕。”   长久的沉默之后,突击队终于传来了第一个讯息。   “下降两百米,继续飞行。完毕。”段祠山的声音非常冷静,荣启元紧紧地盯着屏幕上往前移动着的几个小点,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那个纸团。   荣景笙的传真。   再怎么说也是荣景笙还活着的证据。他终于还是没舍得扔掉。   片刻之后。   “距离目标四千米。高度八百米。完毕。”   “继续飞行。完毕。”   “距离目标三千米,高度……”   指挥室和突击队员的对话简短而枯燥。荣启元每听到一次,都觉得仿佛有颗原子弹在身边炸开。   “乌龟着陆。完毕。”那边总算换了个人说话。荣启元知道“乌龟”是那个队员给自己取的代号。   “鲨鱼着陆。完毕。”   “章鱼着陆。完毕。”   “珊瑚着陆。完毕。”   荣启元的手微微一震。刚才说话的居然是个女队员。有人凑在他耳边解释:“因为有女性人质,我们安排两名女队员参加行动。”   他点点头,眼睛鼻子开始发酸。果然后面又有把女声说:“水母着陆。完毕。”   荣启元很是惭愧。因为他,因为他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因为他拒绝妥协,今天需要两国的军队这样大动干戈去给他收拾残局。   队员们报告着陆完毕,段祠山命令:“按计划全速前进。二十分钟之内到达目标地。完毕。”   通讯再次陷入沉默。指挥室内能清楚地听到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甚至能听到草木叶子刮在他们的作战服上发出的沙沙声。荣启元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和他们一起踏过沙滩,穿过灌木丛生的树林,绕过低矮的山坡,一步一步地接近目标。   报告的声音变成了低低的耳语:“企鹅到达营地外围。未发现守卫。完毕。”   “海鸥抵达营地外围。未发现守卫。完毕。”   “乌龟看到目标建筑。未发现守卫。完毕。”   “我操,这里好像没有人。完毕。”   “隐蔽。暂停前进一分钟。完毕。”段祠山说完,用不解的眼光看了一眼荣启元。荣启元也在奇怪为什么周围没有防备,顿时担心起来——难道这其实是个陷阱?   片刻之后,“企鹅”的声音说:“生命探测结果,周围两百米内无生命存在。完毕。”   “周围两百米内无生命存在。完毕。”   “撤。”荣启元不等别的队员再报告便猛然抬头,“队员不要动,直升机马上下降接应。”他的手紧紧抓在轮椅的扶手上,“他们可能已经转移了。”   段祠山脸色铁青,扑过去对话筒大声说:“不要动!原地等直升机接应!小心地雷!”   荣启元两手颤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大。队员们一个接着一个报了平安。一直等到机舱门合上发出的巨大响声,荣启元才稍稍放下心来。   段祠山还不死心,命令道:“低空飞行一周探测生命迹象。完毕。”   最后报告的是飞行员,声音像铁一样沉重。   “全岛无人类生命迹象。完毕。”   “要不要……下去找找看有没有尸体?”有人问。   “埃解”无疑是撤了。但是荣景笙他们呢?带走了?杀掉了?   不知道。他不能用别人的生命去冒险。   荣启元用右臂推着轮椅滑到话筒前面去。   “我是海陆空总司令。全员听令,马上撤退。”   握了许久的纸团轻轻掉在地上。段祠山捡起来,重新塞进他手里。然后对海狼突击队说:“大家辛苦了。全速返回朱兰港。完毕。”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响声。一阵惊呼声之后,飞行员说:“报告总部,岛上发生爆炸。完毕。”   “他娘的,早知道这群王八没安好心!还好老子跑得快!”“章鱼”顿了顿说,“完毕。”   荣启元伸手揩去自己额上的一滴汗。从决定撤退到爆炸发生的时间不到十分钟。如果刚才他没有及时叫他们撤……   荣启元不敢想象那个后果。然而短暂的宽慰之后,心彻底沉到了底。   如果荣景笙他们已经被尽数杀死,这下只怕——   尸骨无存。      第88章 【番外】父子相性五十问      作者有话要说:咳,大家这几天太紧张了,来点轻松的调剂调剂~时间:19XX年X月X日X时   地点:月亮宫总统办公室   受访者:荣启元,荣景笙   访问者:沙罗第一大八卦报纸《星期八》主编莎莎   开场白:观众们!朋友们!沙罗和全世界的全体人民!这是历史上最值得期待的一次采访!这是沙罗——嗷————(众人丢西红柿和臭鸡蛋)咳,废话少说,我们开始!   1 名字?   荣启元:荣启元。   荣景笙:荣景笙。对了他小名叫小叶子——   荣启元:都山!   荣景笙:下一题!   2 年龄?   荣启元:36。   荣景笙:20。   莎莎:差距还真不小啊……   荣景笙:年龄不是距离。   3 性别?   莎莎:算了下一题。   4 自己的性格是怎样的?   荣启元:稳重,坚强——   荣景笙:(斜眼)最近天天哭还好意说自己坚强?   莎莎:景笙,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话!   荣启元:没事,我说完了。   莎莎:先生你不能总是这么纵容他啊!   荣启元:没事,习惯了。   荣景笙:嘿嘿 ……   莎莎:就知道笑!快回答问题!   荣景笙:咳,急躁,冲动,百折不挠……   5 对方的性格?   荣启元:敏感,冲动,小气,爱钻牛角尖。   荣景笙:(愤然)闷骚!闷骚!闷骚!   莎莎:(鼓掌)景笙GJ!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荣启元:五年前。   荣景笙:姨妈家外面的小巷里。   莎莎:看来印象都很深刻啊……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荣启元:好小好可怜……   荣景笙:好帅好诱人……   莎莎:(摊手)这就是传说中的什么锅配什么盖……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荣启元:(茫然)不知道……   荣景笙:(向观众)喏,就这种貌似很精明其实很迷糊的感觉。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荣启元:总是逼着我承认我爱他。   荣景笙:总是不承认他其实爱我。   莎莎:……   10 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荣启元:先解释一下什么叫“相性”?   荣景笙:先解释一下什么叫“好”?   莎莎:(掀桌)下一题!   11 怎么称呼对方?   荣启元:景笙。   荣景笙:爸爸。   12 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荣启元:不喜欢他叫爸爸,但是也不喜欢他叫名字……不知道。   荣景笙:亲爱的。   莎莎:先生啊身为总统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啊啊!   荣景笙:他就感情上面会犯迷糊,大事不会的。   莎莎:(小声)但是感情也是很大的事情啊……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荣启元:小狮子。   荣景笙:为什么要加一个“小”字……   荣启元:还没完全长大的狮子。   荣景笙:……好吧。觉得他像企鹅。   莎莎:(下巴掉地)企、企鹅?!   荣景笙:优雅,从容,好推倒。   荣启元:……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会送?   荣景笙:(抢先)结婚戒指!   荣启元:书。   荣景笙:%>_<%不要童话书了我都是大人了!   荣启元:可以留给你的孩子么。   荣景笙:(⊙o⊙)你要给我生吗?!   莎莎:(PIA景笙)本书不包生子!   15 那么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荣启元:嗯……书。   莎莎:先生你怎么不去当教授……   荣启元:以后也许会去。   荣景笙:(ㄒoㄒ)~~我想要结婚戒指。   荣启元:你和郑小姐结婚不就有了?   荣景笙:算了。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荣启元:对自己太没有自信,以为我不爱他。这样搞得我很累。   荣景笙:对不起。   荣启元:(摸头)能承认错误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莎莎:(⊙﹏⊙b)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砍了樱桃树的华盛顿和他爹……   17 自己的毛病是?   荣启元:不太会表达感情。   荣景笙:太冲动。手比脑子快。   18 对方的毛病是?   荣启元:他自己说了。   荣景笙:他自己也说了。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荣启元:强迫我……那个。   荣景笙:什么叫强迫,后来你明明都很爽的。   莎莎:(敲桌)喂喂喂现在还是前五十题!   荣景笙:假装对我没感情。   20 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荣启元:我好像做什么他都不高兴。   荣景笙:他上面说了。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荣启元:咳。   荣景笙:很深很深。   莎莎:真内涵……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荣景笙:应该是……一起在花都逛街那次?   荣启元:嗯。   荣景笙:(痛苦地回忆)人山人海,还带着两个电灯泡!   莎莎:(内牛)辛苦你们了!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荣启元:紧张。   荣景笙:紧张。   莎莎:有这么多人围观,难怪。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荣启元&荣景笙:没有任何进展。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荣启元:没有。   荣景笙:怎么没有?总统办公室啊,总统卧室啊,空军一号啊……   莎莎:还真是刺激。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荣启元:不太确定他生日是哪一天,所以一直都没有过过生日。   荣景笙:不用特地过生日的,每天说一遍爱我就行了。   莎莎:景笙你会准备什么?   荣景笙:让他爽到第二天爬不起来。   莎莎:CJ啊CJ!!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荣景笙:我。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荣启元:只要一分开就会觉得难受。   荣景笙:只要一分钟看不到就会觉得难受。   莎莎:有……区别么?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荣启元&荣景笙:(对望)爱。   莎莎:(ㄒoㄒ)~~这种修成正果的感觉是多么地XXOO哟!!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荣启元:爸爸~~~   荣景笙:乖。   莎莎:父子卖萌神马的最讨厌了!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荣启元:让他去。他有权利寻求自己的幸福。   荣景笙:(挫败)难道你想都不想挽回一下么?   荣启元:好吧,我有洁癖,我能接受出轨,但不能接受出轨了又回头。   莎莎:原来祝女士就是这样……景笙你呢?   荣景笙:想各种办法逼他,直到他回头为止!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荣启元:可以接受,但不可以原谅。   荣景笙:可以。他诱惑太多,鸭梨太大……他会发现最后最爱他的人还是我。   莎莎:看不出来,景笙原来这么贴心哟!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荣景笙:不能怎么办,他的时间都不是他的(ㄒoㄒ)~~荣启元:出动特工全国搜索。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荣启元:……   荣景笙:叫我的名字的时候,还有说“不要”的时候……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荣启元:突然扑过来,把我按在墙上床上椅子上……   莎莎:景笙你还真像狮子⊙﹏⊙b   荣景笙:看文件或者书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看我一眼。   莎莎:-0-想不到景笙原来是个纯情派!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荣启元:偶尔分开,然后又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的时候。   荣景笙:我生病的时候,给我打针,摸我的额头,还陪我睡觉。   39 曾经吵架么?   荣景笙:经常的……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荣启元:两个人的想法很不一样又没办法沟通的时候就会吵起来。比如说对别人的态度,对感情的理解之类。   荣景笙:明明就是你自己在闹别扭。   41 之后如何和好?   荣启元:慢慢冷静下来就好了。   荣景笙:互相妥协。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荣启元:希望,但是不要再是父子了!   荣景笙:换我做你爸爸也不错的。   莎莎:= =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荣启元:他在身边的时候。   荣景笙:他微笑着看我的时候。   莎莎:传说的幸福到冒泡泡%>_<%   44 表达爱情的方式是?   荣景笙:给他买礼物,抱他,亲他,上他……   莎莎:喂喂喂!!   荣启元:给他表达的机会。   莎莎:女王气场无敌!   45 什么时候会觉得“他已经不爱我了”?   荣启元:收到要我去死的传真的时候。   (众人挥刀向莎莎)   荣景笙:他宣布和我解除父子关系的时候。   (莎莎钻进了总统的办公桌下面,办公桌被剁成木屑)   46 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荣启元:玫瑰。热情,但是不小心就会扎人。   荣景笙:兰花。优雅,从容,好推倒。   莎莎:这不就是刚才形容企鹅的句子吗--   荣景笙:他就是那样的嘛!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荣启元:(坦然)有。很多国家机密。   荣景笙:(低头)有……   48 自卑感来自?   荣启元:小时候长期被忽视,总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   荣景笙:没读过几年书,觉得自己没文化。   莎莎:(ㄒoㄒ)~~你自传都出了好几本了就不要谦虚了。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荣启元:暂时是秘密的。   荣景笙:他脸皮薄,还是不公开了吧。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荣启元:只能维持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荣景笙:(抱过去啃)我也是。   莎莎:你差不多一点,访问还没有结束!   荣景笙:快点问,我们还要回去吃饭。   莎莎:(邪笑)下次继续!      第89章 所谓默契      段祠山他们在指挥室还有后续要处理。荣启元被人推回他的办公室去。郑太太和白辉坐在那里等他,只是看一眼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救援行动是什么结果了。   郑太太迅速给他倒了杯热水。他摆摆手表示不渴。白辉劝道:“您几个小时没喝水了吧?喝杯温水睡觉也会舒服一点。”   他万分疲倦:“我不想睡。”   郑太太给白辉递个眼色,白辉立刻建议:“先生,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可以适当吃一点安神的药物帮助睡眠。”   “我知道。”他抬起头,拽着书桌的边缘把轮椅挪过去,“我……就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郑太太和白辉面面相觑,最后白辉咳嗽一声:“先生,您的枪——能不能先交给基地方面保管?”   荣启元一愣,才想起来白辉说的是一直放在办公桌里的那把枪。只好安慰他们说:“别这样,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一丝尴尬从他们眼里闪过去。郑太太走去替他把轮椅的位置摆好,说:“那——我就在外面,随时叫我。”   “你们都去休息。”荣启元换了命令的口吻,“我想睡觉的时候自己会去睡的。”   他的腿并没有受伤,只是因为全身乏力,医生也认为必须避免行动的时候牵动伤口,才会需要坐轮椅出行的。走几步路爬上床去这样的事还难不倒他。   郑太太忽然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姐啊……你在天上要是看得到,要保佑孩子们啊……”   荣启元硬撑了许久,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来。郑太太改回以前的称呼叫他:“少爷,你也别太费神了,人命有天定,想多了也没有用……孩子们的八字都是很好的,一定会没事的……”   荣启元何尝不是这样希望的。但是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在哪?   还……活着吗?   现在,哪怕只是想要找到他们的一根头发,都成了奢望。   他拍拍郑太太的手背:“好了好了,快去休息吧。白辉,你送她一下。”   等他们都出去之后,他又有些后悔了。   刚才只是想一个人呆着,等到整间宽敞的办公室都空了的时候,心也一下子空了。有人在的时候这里好歹还有点儿人气。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办公室里只有书桌上的台灯还在亮着,整个空间幽闭得仿佛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他透不过气来。不愿意再想荣景笙他们的事了。再这样想下去,他迟早要劳心而死。   手里还握着荣景笙的那张传真。他把它丢在办公桌上,随手拉开一只抽屉,开始整理他以前放在这里的文档——虽然它们都放得整整齐齐,但是他乐意重新看一遍。   一张张的纸被翻起来,又被重新放回原位。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连放进档案袋封存的资格都没有。比如最底下的那张是一份紧急会议通知,上面只有开会的时间和地点。他想起来那是西尼战争的时候,荣景笙还在战场上,他在这里和将军们指挥作战,夜夜不得安眠。   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拉开第二个抽屉,手轻轻地抖了一下。那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信。   都是荣景笙从战场上寄回来的。信封和信纸都不太干净,可想而知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写的。   明明已经心痛欲碎,还是忍不住重新抽出一张信纸来,手指轻轻地从荣景笙写下的每个字上面擦过去。   “爸爸……”   眼睛瞬间模糊,他看不清后面的字。   用力地擦一把眼角,接着又看下去。   “这一带的海滩上有很多螃蟹,也许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见过人,见了人也不知道跑。前天停战的时候我们出去一口气抓了很多……”   荣启元忽然觉得心里“咔嗒”一声响,仿佛有个开关被打开了。脑海中仿佛有道光一闪而过。然而那个念头闪得太快,他连个尾巴都抓不住。   他决定重新看一次那封信。   “这一带的海滩上有很多螃蟹。”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个“多”上。为什么会觉得很奇怪呢?明明都是荣景笙写出来的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抓回了那张传真。   薄薄的一张纸几乎被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在手里揉捏,早就捏得发软张毛,中间还有不少地方破了洞。他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露出上面那行字。   “我以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多。   他回头去看信纸。两张纸上,两个“多”的写法都查不多,不一样的是传真上的“多”最后一笔拖得很长,长得就像是兔子长出了猴子的尾巴。再从头扫一遍,发现最后一笔被拖长的不止这个“多”字,还有后面的那个“死”字。   仔细回想,荣景笙平时写字的时候,并没有把左边一撇拉长的情况。   那么……   他小声地读出来:“多,多,死。”   多。多。死。   多……多……死……   多多斯!多多斯那里有个军事基地!荣景笙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他!他没有想错!   他抓起旁边的电话,直接拨通指挥室:“我是总统,接段司令!”   段祠山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很是消沉:“先生?”   荣启元强迫自己用平静的语调说:“你过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看。”   沙罗的南方,天蒙蒙亮了。   埃罗中部的群山密林里,有一列货运火车摇摇晃晃地在晨雾中从东向西行驶。它似乎栽了太多太重的东西,所有的车厢都在嘎吱嘎吱地响,仿佛只要开得再快一点,它就会毫不客气地散架。   “我真服了你们了。本来只要十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居然走了整整三天。”荣景笙打个呵欠说。木头做的货车厢上面并没有开窗户,他只能通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到外面那一片无边的绿海。   这里大概是整个沙罗最原始最荒凉的地方了吧?   荣景笙站起来,捶捶自己酸得发疼的腰背。货车上不要说床,连张座椅都没有。所有人都是直接占个地方铺张芦席就睡了。身下车板摇摇晃晃,一夜下来整个人都要骨头散架。   他无比地盼望下一秒就能到目的地,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火车究竟要开去哪里。   普图起得比他早,这时正靠在车壁上优哉游哉地抽烟。   “小心驶得万年船。”   荣景笙其实也明白。“埃解”的重要人物几乎都在这车上,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非受重创不可。   荣景笙哼哼一笑,普图立刻就示意他不要再出声。他顺着普图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彼艾尔还静静地躺在他的芦苇席上,两眼很安详地合着。每当彼艾尔睡着的时候,荣景笙总会有种他已经死去了的感觉。   现在也是这样的。   荣景笙还记得他被押上车以后,彼艾尔说的第一句话。   “游戏机不能带走。”彼艾尔那时候显得很伤感,“不知道在我死前还能不能再打一场……”   荣景笙觉得很惆怅。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流逝,那种无奈而无力的感觉比什么病痛都难受。   他很老实地闭紧了嘴巴。扶着车壁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到货箱的尾部去。那里的车板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洞。他背对着众人拉开裤拉链,把积了一夜的尿痛痛快快地从那个洞里撒出去。   这时他们带出来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迅速被切断了,荣景笙知道这是有人用了最快的速度接电话。他听到普图“嗯”“嗯”地应了几声。没过几秒钟,就在他把裤拉链往上拉的时候,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掼倒在地。   后脑勺重重地着地。他挣扎一把想要起来,然而立刻有一只脚踩到了他的胸口,黑洞洞的枪口硬邦邦地顶在他的脑门上。   “畜生,畜生——”普图气得语无伦次,“你——这个畜生!”   荣景笙用力抓住那枪杆想要把它移开:“喂等等等等——你——别这样——什么事啊——”   “今天夜里几大军事基地突然紧急换防,多多斯基地的人全部被解除武装送到沙罗了!段祠山亲自带人接管多多斯基地!”   荣景笙继续挣扎:“什么多多斯不多多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关我什么事啊你放开我——”   普图怒吼:“除了你还有谁会泄露消息!我杀了你!!”   荣景笙耳边“咔嗒”一声响,他知道是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      第90章 所谓默契续      枪口抵在脑门上,荣景笙几乎能感觉到有颗子弹在里面颤抖着,下一秒就要呼啸而出,贯穿他的脑壳。   “出什么事了?”后面传来彼艾尔茫然的声音,“爸爸,你在干什么?”   荣景笙大叫:“彼艾尔!你爸爸要杀我!”   “哦。”彼艾尔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刚才荣景笙说的是“你爸爸要请我吃饭”。   “闭嘴!”   普图气得整张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继续咆哮,“你有胆做就要有胆认!我们的计划——我们的计划全毁了!”   荣景笙死命地往后挪,想要从枪口下躲开:“你自己想想啊!我没有电话,没有人帮我送信,我怎么可能往外面传递消息啊?我又不是神仙能隔空喊话!”   “你——”   “只有一次,是你叫我写信刺激我爸爸,我不是照你的意思写了吗!我连那样的话都说了你还不相信我!还不如早点杀了我算了!”   普图的手再加一把劲,荣景笙简直觉得那把枪就要直接插进他的皮肉里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彼艾尔忽然说:“爸爸,我饿了。”   普图回过头,再转回来狠狠瞪了荣景笙一眼,居然就这么松手了。手枪拉上保险栓重新插回腰里,语气变得无比柔和:“爸爸就来。”   临走还不忘在荣景笙胸口补上一脚。荣景笙给他这么一折腾,疼得半天爬不起来。结果还是睡在附近的一个家伙过来拖了他一把,把他弄到透气点的地方去。   车上没有厨具,所有人一日三餐都吃压缩饼干。彼艾尔是重病号,自己吃起来很费力,普图不厌其烦,每天亲自把那些饼干在包装袋里敲碎,然后把饼干屑倒在一个碗里,倒上水调成一碗糊状物。虽然看上去很不好看,但是彼艾尔好歹还能吞得下去。   荣景笙躺在地上哼哼的时候,普图在做的就是这一道程序。   彼艾尔皱着眉头喝掉那碗饼干糊糊,表情仿佛在吃什么苦极了的药。   他喝完了说:“爸爸。应该不是荣景笙透露出去的。他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别的时候都有人监视,他没有机会。”   荣景笙长吁一口气,大声说:“你看你看,你儿子都这么说,你别冤枉我啊!”   普图站起来,用阴森的目光扫视一周,“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我迟早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   荣景笙知道危机已解,多说无益,索性不搭腔了。就这么沉默了一小会儿,电话铃声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普图过去接,照样是“嗯”“嗯”地随口答应,几分钟之内变化了好几次表情。   荣景笙猜想那边说的还是换防的事,观察着普图的表情,感觉就像在坐云霄飞车。彼艾尔冲他挥挥手叫他过去,他愤然把头扭到一边。   “今天早上你爸爸发表电视讲话,说换防是因为从阿美利加中央情报局那里得到了些内部消息,但是他没有说那个消息是什么。”   荣景笙彻底松了口气。   普图又冷笑说:“别人说什么都信,他是阿美利加养的狗。”   月亮宫的总统办公室里,荣启元狠狠打了个喷嚏。   白辉最快的速度抓了件衣服过来给他披上,“我就说不要那么早回来,看着凉了吧?”   荣启元吸吸鼻子,那边鲁娜说:“这几天花都流行感冒,没准是刚才被哪个记者传染了。”   荣启元表示不满:“不就是打个喷嚏么,小题大作。我们的新闻通稿发了没?”   鲁娜按按太阳穴。   “发是发了。不过我们透露的消息太少,媒体界很不满意。他们早就猜到孩子们被绑架了,每天都有不同的版本。最近的一个版本说是景笙绑架了弟弟们去投靠‘埃解’。先生,您真的——永远都不打算公开这件事么?”   荣启元反问:“公开之后,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承认了孩子们被绑架,那么从那以后先生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会被认为是向‘埃解’妥协的举动。”荣启元还没来得及解释,白辉就抢先把他的顾虑说了出来。   他点点头:“这样吧,每天放一点有关枪击案的消息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好了。”   鲁娜摊手:“这样轰炸他们,媒体和读者都会疲劳的。”   “那就放别的新闻?比如我每天的食谱——”   鲁娜:“……”   “对了先生,国会重开之后,自由党那边可能会要求质询这次换防的事,我们要早做准备。”白辉说。   荣启元摆摆手:“这个先不用担心。国会重开的时候,也就是重新审议埃罗自治法案的时候。等我们把那个法案否决掉,民众自然就会知道我们这次换防的用意。”   他早已经预想过所有的可能。埃罗岛上五大家族占了全岛七成多的土地,剩下的归一些小地主和圣教所有。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把土地卖掉的。埃罗自治法案的出炉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不能用合法的手段逃避土地改革法,他们一定会诉之暴力。   荣启元迟迟不愿意重开国会,就是因为孩子们还生死未卜。   “对了,副总统呢?”   “在会议室,正在和国防部长商量怎么和那几个埃罗基地的少将解释。他们现在暂时被软禁在和恩,情绪都很不稳定。这样……只凭景笙一句话,就直接把他们抓回来真的没关系么?”   荣启元摇头:“我要切掉一颗肿瘤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问它愿不愿意被切掉。”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倾泻而下,把整个世界照得明亮通透。荣启元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荣景笙种的那片玫瑰居然已经长高了许多。新抽出来的枝叶鲜嫩可爱,在晨风中微微颤抖。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向他招手。   “爸爸,爸爸……”   那个幻听的声音又出现了。他猛地合上眼,转动轮椅:“白辉,如果以后……我成了全国人都唾弃的罪人,你还会跟着我吗?”   白辉坚定地点头。   火车在开出的第四天夜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荣景笙的两手被绑在身后,被人用枪押下了车。四周一片漆黑,借着几只手电筒的光只能看到几米范围内的东西。脚下直接就是片粗砺的碎石地,看上去也不像是火车站。   荣景笙猜想这是埃解在埃罗岛内陆的老巢。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忙碌地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他被人推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不断地有人超过他们——都是两人一组,抬着沉甸甸的木箱。箱子上贴的虽然是水果的标签,但里面无疑是埃解囤积了多年的军火。   荣景笙知道,这次他们已经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长长的一列人马在山路上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终于有人大声欢呼:“到了!到了!弟兄们!到家了!”   脚下的路终于渐渐变得平坦起来。路的两边出现了田地。有的种水稻和玉米,有的种果树和橡树。要不是身边这些满脸煞气的‘埃解’兵,他简直要以为是误入了桃花源。   “呼,真的要到家了。”普图的声音气喘吁吁。荣景笙朝他看过去,不禁有些动容。普图竟然亲自背着彼艾尔一路爬上这里来。微卷的头发全都被汗水打湿了,脸上脖子上也全都是大颗的汗珠。   彼艾尔淡淡地说:“死了也叫回老家。”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兴奋劲都打消得干干净净。   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座村庄。   白墙黑瓦间点缀着苍郁的树,看起来和沙罗任何一个村庄都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个村的周围有一圈高大的城墙。押着他的一个兵说:“据说是斯潘尼斯人刚来的时候,普图祖先的家族建起来抵抗斯潘尼斯人的。”   荣景笙吃吃地笑,本来是为抵御外敌建起来的城,就要被用来和自家人作对了么。   他“军事参谋”的头衔还在,待遇总算还不错,分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房间。他看到门外有一口井,也不管旁边还有两个人在看管,脱了衣服,自己用桶吊了水上来冲澡。正当他上搓搓下搓搓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彼艾尔的声音冷冷地说:“看不出来,你身材还不错。”   他的轮椅也没带回来,自己走路的时候只能柱着拐杖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   荣景笙正高兴得忘形,索性转过身去正对着他,屈起两条胳膊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姿势:“怎么样?帅不帅?”   “帅到想吃你的肉。”彼艾尔似乎有些生气,又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腰下三寸的地方看。   荣景笙这才意识到,在一个枯瘦如柴的病人面前炫耀身材实在缺德。   他匆忙转过身去。身后彼艾尔冲那两个埃罗兵说:“你们出去。我有话要和他说。”      第91章 逃出虎穴      荣景笙即使背过身去,也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不住地打量。他拎起水桶从头淋到脚,然后又像鸭子那样把头发上的水珠甩掉。   “喂,你一夜没睡,不困吗?”   坐了四天火车,爬了一夜的山路,他觉得浑身的骨架子都要散了。现在只想赶紧把自己洗个干净,扑到床上大睡个三天三夜。   “我很快就能睡到永远了,急什么。”   荣景笙打个寒颤。确实……对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来说,恐怕多睡一会儿都是浪费时间。   看看堆在一旁穿了好几天的脏衣服,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再穿上它们了。但是这样光溜溜地一直站着又不太好。他扭头问彼艾尔:“这里有没有能换的衣服?”   彼艾尔冷笑:“有。不过没有给你准备的。”   荣景笙垂头往房间里面走去。他记得那里面的床上有张床单,可以先用来胡乱裹一裹。彼艾尔扶着墙慢慢挪过来,赶在他把床单裹在身上之前说:“不过,我可以借给你。”   荣景笙有种被耍了的愤怒,报复似的上下打量他:“你确定你的衣服我能穿?”   彼艾尔靠过来,替他把胸口那里遮掩好。   “我没说要借我的给你啊。”   荣景笙:“……”   “不过我不能白借给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彼艾尔依然在不住地打量他,两只有神的眼珠在深陷进去的眼窝里不住滴溜溜地转动。“先告诉你一件事吧。拜你的好爸爸所赐,我爸爸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他今天夜里就要出远门,而且要有好几天不能回来。”   荣景笙被他看得脊梁发寒。   “然后呢?”   “然后我们可以偷偷摸摸地做点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啊。”   “……滚!”荣景笙裹着床单连连往后跳了几步。对方明明是个连张纸都提不动的家伙,他却被那阴森诡异的语气吓得浑身发毛。   “离我远点!人质和俘虏也有人权!你你你当心我去联联合国告你!”   彼艾尔阴笑着,逼近过来:“别那么快拒绝嘛。你肯定会很喜欢的。”   月亮宫。   翼楼二层最大的会议室内,荣启元、副总统辛纳和邵云隔着会议桌远远坐着,中间的桌上满满地堆了一叠文件袋——每只袋子上都盖着“绝密”红印章。荣启元的胳膊还是不能动,邵云便一只一只地打开来给他看。   “这个是在拉斯达尔少将的住处找到的。是他父亲写给他的信,说新政策就要让他们全家破产了,要他早做应对的准备,还要他想办法给家里的护卫队买一批新的武器。”   荣启元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拉斯达尔家族的私人武装是整个埃罗规模最大的……但是只凭这封信,也不足以证明他们有明确的叛国意图啊。”   邵云无奈地翻开下一个文件袋。   “这个是一段电话录音。我们没有切断他们和家里的联系……”   荣启元听了一遍。录音里的对话听上去不过是聊家常的闲话。就是内容有点不对头——说话的人说“最近花都天气很不好,千万不要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晒”。按照邵云的说法,花都最近一周都是大晴天;而且那位少将家远在埃罗,花都的天气不好和他们家晒不晒东西有什么关系?   所以邵云猜测,这是提醒他的家人不要轻举妄动的暗语。   荣启元苦笑:“就算他真的是那个意思,但是作为证据,这段对话还是太牵强了。”   “最近的情报显示,普图他们已经转移到萨门郡他老家了。五大家族也活动频频,之前一直在埃罗的军营里散布总统要发动内战之类的消息。这次如果不是我们紧急换防,恐怕……”   荣启元敲敲自己的额头。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做错了。照这个局势他们非要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不可了。本来他们最大的机会就是策反埃罗籍的军官和军人,那样他们也许能在一夜之间凑够几万的军队……现在这个计划化为泡影,他们说不准会采取什么极端的手段……”   “先生,我个人以为,我们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萨维尔特。‘埃解’进口武器的渠道一直都是哲尔曼。如果没有萨维尔特的默许,哲尔曼是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给一个分裂组织卖武器的。想想也是,萨维尔特一直都想在南洋占一块地盘。”   荣启元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我昨晚和威廉姆斯总统通过电话,我说我们这里有爆发内战的可能。他口头许诺阿美利加会保持中立。但是如果萨维尔特插手进来,阿美利加肯定不会罢休。我们的内战,也许会演变成一场国际战争,甚至是世界大战。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一旦打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停下来了。这个代价,我们究竟能不能付得起?”   三个人同时沉默下去。许久之后,辛纳说:“我只知道,我们现在付不起国家分裂的代价。”   这时内线响了起来,接线生说:“请总统接电话。”   荣启元说:“我是。”   “先生,有个从埃罗打过来的电话指名要找您。”   “埃罗?”仿佛有一道电流从大脑里面刺激过去。握着电话的手居然抖了一下。   “是,他说——他有景笙的消息,但是一定要您亲自接电话——而且,身边不能有人。”   一秒之内,全身都出了一层汗。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心脏却几乎从胸腔里蹦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叫他等等,我回办公室去接。”   荣启元转头抱歉地向邵云笑笑,还没开口,邵云就先点点头,起身开门替他叫人进来:“先生要去办公室。”   轮椅走不了楼梯。他被人推到主楼里去搭电梯下到一楼,然后又从长长的走廊回到办公室。中间的路仿佛跋涉了千万里。他强迫自己看向周围的东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因为就要知道孩子们的消息而发疯发狂。   算了。   他想,什么都答应吧,如果对方用孩子们的性命来威胁他的话。就是要他的脑袋也无所谓了。只要孩子们能回来。   他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拿起电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   “我是荣启元。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彼艾尔。”   荣启元用了一秒钟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   “彼艾尔,你身体好点了吗?听说你们刚刚走了趟远路,一定很累吧?”他尽可能和蔼地嘘寒问暖。   “我有爸爸照顾,没你儿子累。”   他们还活着。荣启元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了这个念头。巨大的喜悦几乎把他击得晕过去。握着听筒的手全湿了。嘴唇微微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喂,你在听吗?”彼艾尔不满地问。   “在,在!”他有些语无伦次,“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谢谢。太谢谢你了。”   “谢谢?这可不是说说就算了。你打算怎么谢谢我啊?”   荣启元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我认识斯威士兰皇家医学院几位最顶尖的医生。你的身体——”   “那就算了。全身插满管子,多活几年也没意思。”彼艾尔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死去只是到街对面的花园里散散步。   荣启元再次说不出话来。对着一个坦然迎接死亡的人,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诱惑力的条件。   “喂,我说,”彼艾尔主动开口,“我们来谈笔交易吧。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孩子们回去,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我死了就没人会知道了。”   “好。”荣启元不暇思索地说。   彼艾尔轻笑:“你不问问我的条件是什么吗?”   荣启元闭上眼睛,鼓起勇气:“不用问了。但是你要保证,我的孩子们,还有前妻,都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长途跋涉几乎把荣景笙的体力都消耗掉了。彼艾尔扶着墙又从他房间里挪出去之后,他立刻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一口气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半夜了。   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坐在他床头。      第92章 逃出虎穴续      荣景笙啪地拉开了灯。眼睛适应了强光之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影。   “大哥,大半夜的别跑出来吓人啊——”   彼艾尔侧身坐在那里看这他,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才一点多,不算大半夜。”   荣景笙意识到自己身上还什么都没穿,卷起床单坐到床角:“好,大哥,是不是半夜都别这么吓人啊——”   彼艾尔撇撇嘴,转身从身后托出来一叠衣服,劈头朝他扔过去。荣景笙匆匆忙忙地抖开穿上。   “喂,话说你要我爸爸的电话干什么?你和他聊什么了?”   “据说他曾经是个不错的医生,我向他请教怎样调养身体。”   “切,少骗我了。你爸爸什么医生找不来?我爸爸当年就是个赤脚医生。”顿了顿之后,他鼓起勇气问:“我爸爸……有没有说什么?”   那个电话,他曾经在深夜里拨了无数次,结果等来的都是一句“先生很忙,不方便接”。那个很忙很忙的家伙居然肯接彼艾尔的电话?   “没什么,闲聊了一会儿。他说要给我介绍斯威士兰皇家医学会的医生,我说不用了。就这样。”   荣景笙不由得一阵失望。连问……都没有问一声么。   这时彼艾尔转移了话题:“半夜看到人就会害怕?”   他手忙脚乱地扣上衬衫的衣扣,“怎么不害怕啊?你试试啊?”   彼艾尔叹气:“那以后我要是回来找你,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害怕?”   荣景笙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彼艾尔说的是死后回来找他。   一阵毛骨悚然之后,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了上来。彼艾尔说起自己的事,从来都是镇定从容,仿佛古时候视死如归的勇士。   原来,他也会想着死后回来看看认识的人。那声幽幽的叹息,听起来分外寂寥。   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有只脚踩在了地狱的门口。门后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唤着他。他在那里徘徊不前,想要跨过去,然而心里还恋恋不舍地想着什么,总是舍不得离开。   也许这就是彼艾尔现在的感觉。   他笑笑:“我刚才吓了一跳,是因为看不清你的样子。如果知道是你就不会害怕了。”   彼艾尔皱起的眉头立刻又舒展开了。   “真的?”   荣景笙转过身去把裤子套上。却不是因为怕被彼艾尔看到自己的裸体。而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哭。   “当然是真的。”他吸吸鼻子说。   “那就好。”彼艾尔说着又往他身上丢了件外套。“多穿点。”   荣景笙试着活动了下胳膊和腿,发现这套衣服居然还挺合身。再穿就嫌多了。他说:“再加上这个就太热了。”   “但是天上冷。”   几分钟之后,荣景笙拖着彼艾尔出了那个房间。他一手从背后拖着彼艾尔的身体,另一只手中的手枪稳稳地抵在彼艾尔的太阳穴上。   “都给我滚开!不然我杀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彼艾尔是普图的心肝宝贝,绝对不能少了一根汗毛。所以这个威胁非常之有效。在他房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埃解”兵一下子就惊慌失措地闪得远远地。其中一个正想大喊,荣景笙立刻低吼:“敢出声我现在就开枪!”   他们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   荣景笙命令道:“带我去找那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快!”   彼艾尔整个人都被荣景笙扣在臂弯里,艰难地说:“快!照他说的做!”   两个“埃解”兵立刻转身,跌跌撞撞地在前面带路。荣景拖着彼艾尔跟在后面,不住回头看周围有没有人。穿过几道狭窄的小道,拐过几道弯口,带路的“埃解”兵说:“到了。”   大概十几米外有间低矮的瓦房。没有窗,粗木拼成的门上用一条锁链锁着。大约是因为确信景筠景筌他们跑不掉的缘故,门口并没有人在守卫。荣景笙大吼:“去开门!”   走在后面的“埃解”兵说:“可是我们没钥匙——”   荣景笙看看左右,揽起彼艾尔就冲了过去,枪口对准铁锁砰砰砰地就是三枪。铁锁应声断开,他一脚踹开门,“景筠!景筌!出来!”   屋内很暗,也看不到人影。荣景笙摸黑走进去,踩到一个软软的身体,毫不客气地踢了两脚:“快起来!快起来!”   那身体动了动。景筠的声音哼了几声,“干什么……”   “起来!走!回家!”   景筠一个骨碌爬起来。荣景笙发狂地吼:“快!叫景筌和妈妈起来!快!!”   景筠终于反应过来,扑在身边又是喊又是摇,总算是把景筌和祝爱莲都叫了起来。荣景笙听到他们都动了,抬脚就走:“快快快跟上!”   五个人拖拖拉拉地从柴房里出来,荣景笙只听到周围一阵叫喊声。心里喊一声“坏了”,刚才他匆忙开枪打断那把锁,却忘了枪声也会把人惊醒。   事实上,已经有两三个正在巡逻的“埃解”兵端着长枪围了过来。   荣景笙心里一阵发毛,把枪口紧贴住彼艾尔的脑后:“说!直升飞机在哪里?!”   彼艾尔大叫:“带他去!带他们去!不准开枪!谁都不准开枪!”   那几个人也慌了,但是还怔在那里不动。彼艾尔继续喊:“不听话的,当心我叫爸爸毙了你们!”   终于有个人动了动走在前面,另外几个却死死咬着不放,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五个人。荣景笙手中捏了把汗,“你们要是不怕死就开枪好了。如果今天我弟弟他们擦破点皮,我就要了这小子的命!”   一群人磨磨蹭蹭地穿过重重房舍,走到村边的晒谷场上去。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冲他喊:“荣参谋!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荣景笙侧头一看,只见一架直升飞机停在不远处,顿时又是高兴又是着急。他跳脚大骂:“谁他MA跟你是兄弟!都他MA给我滚!再靠近我他MA杀了这小子!”说着把彼艾尔往前一推:“快!给老子开门!”   彼艾尔哆哆嗦嗦地过去,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那机舱的们打开。景筠景筌合力把祝爱莲推了上去,荣景笙示意他们两个也赶紧上。   “景筌!拉那个红色的杆!快!”荣景笙怕“埃解”兵们趁飞机还未起飞的时候一拥而上,拖着彼艾尔挡在门口,只能口头指挥弟弟们开动飞机。   景筌慌慌张张地扑到驾驶席上,一把拉下操纵杆——头顶的螺旋桨一圈一圈地转了起来,很快就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再拉那个!”荣景笙用彼艾尔的身体挡在自己前面,继续指挥。   亏了景筠景筌他们也常和荣启元乘直升飞机出去,就算自己没有亲自操纵过,也还记得开飞机的基本步骤。那直升飞机终于摇摇晃晃地离地而起。荣景笙两眼湿热,几乎要哭出来。他吼一声:“孙子们!爷爷要回家了!”   “放开彼艾尔!放开彼艾尔!”下面的人大声叫喊。荣景笙拖着彼艾尔的往后挪进机舱里,正大算关上舱门,却看到有个人影端着冲锋枪冲了上来,手里干净利落地上膛。   “你们这群王八蛋!一个要死的人了还怕他死?!”   荣景笙借着直升飞机发出的光,认出追上来的人是卡迪南。   普图出门了。卡迪南却没有。   他把彼艾尔推到一边,用力地推上舱门。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声枪响。   舱门狠狠地砸上,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外面的枪声不绝于耳。飞机摇摇晃晃地越爬越高,颠簸中,荣景笙一个趔趄仰头摔倒。   “给我打下来!一个都不留!”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和恩军事基地的指挥中心。荣启元再次和军官们坐在一起,等待来自最前方的消息。   和彼艾尔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彼艾尔说,他会把人送到耶安郡富宁镇北边的一处牧场里,荣启元只要派人到那里接应就行了。   虽然一直都很怀疑彼艾尔是不是撒谎消遣他,甚至也想过这只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阴谋。想来想去,邵云给他出了个主意:派直升飞机到那边在半空中盘旋等候,这样就算地面有什么陷阱,也轻易伤不到他们这边的人。   荣启元同意了。   这次行动派出的依然是海狼突击队。他们上次在无名岛上险些吃了大亏,都摩拳擦掌地想要狠狠报复一下。到达牧场那个上空的时候,几个人一起说:“总统先生,请授权我们击毙恐怖分子。”   荣启元想了想,说:“如有可能,尽量抓回来让他们接受审判。”   突击队员们一起大笑:“我们尽量。”   “全体,全体注意,现在进入低空飞行,我开探照灯了。都睁大眼睛看!一只老鼠也不能放过!”飞行员说。   通讯进入静默状态。荣启元知道飞机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在广袤的牧场上寻找那几个身影。等待的时间短得出乎预料。他甚至还来不及做个深呼吸,就听到有人喊:“那里!在那里!”   “找到了!”飞行员大声喊起来,“报告总部!发现目标!报告总部!发现目标!”   荣启元两手拢起撑住下巴,合成了一个祈祷的姿势。热泪滚落,重重砸在手背上。   “咦,怎么是三个人——”   “好像是祝女士——等我用望远镜看看——呃,是祝女士和……景筠,还有景筌……”   “下降!下降啊混蛋!”   “喂,不要那么近!离远一点!”   “别着急啊我先探测下面有没有埋雷!”   “都别呆着不动,找找看景笙是不是在附近——”   飞机里吵成一团。荣启元垂下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许久之后,飞行员的声音说:“祝女士,景筠,景筌,欢迎回家!”   “先生在听呢,打个招呼吧!”   没有人吭声。   “叫爸爸呀。”是珊瑚的声音。   景筠和景筌呜哇一声大哭起来,然而就是不肯开口。女队员们好一阵哄,又问他知不知道荣景笙在哪里。偏偏他们只知道哭。闹了半天,才听到祝爱莲哆哆嗦嗦地说:“天……天上……景笙……在天上……”   荣启元咚地一声跌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93章 再见      此时。埃罗岛耶安郡古提河畔。   直升飞机静静地停在河岸上,已经彻底熄火了。彼艾尔坐在驾驶席上,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荣景笙。他关掉了飞机外面的探照灯。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色比月光更白。   “起来看看吧,很漂亮。”   河水在绵延不绝的牧场上流淌出一条柔和的曲线。月光在水上闪烁跳跃,仿佛有无数的精灵在水上舞蹈。潺潺的水声清淙悦耳,恍如来自天国的圣歌。   彼艾尔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荣景笙的脸颊,抬起他的下巴,仿佛这样就能让他醒过来。   “本来我想呢,带你走,然后让飞机就一直在天上飞,一直飞……一直飞到没有油……不错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停顿了很久,仿佛要执意地等一个回音。   然而荣景笙一动都没动。   “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走呢。”   他让荣景笙平躺下,费了许多力气抬起中枪的那条腿放在副驾驶座上。飞机上有备用的药箱,刚起飞的时候,他让景筠和景筌过来给荣景笙包扎伤口,自己去操控飞机。他身体不好,普图也格外地疼他,常常没事就带着他飞一圈看风景,他居然不知不觉学了一手开飞机的好本领。   他故意提前半小时飞到了牧场上,在约定的地方放下景筠他们。就在景筌想起要把荣景笙抬下去的时候,他把荣景笙往后一拖,在里面关门,升空,扬长而去。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奇。平时走一步路都要喘三喘的人,哪里来的力气能搬动一个成年男子。   现在,他才想起来应该看看荣景笙的伤怎么样了。   卡迪南打的是大口径子弹,景筠和景筌当然是不会取弹头的,他们能做的不外乎是用绷带死死缠在伤口上止血。虽然缠了厚厚的一大圈,那伤处还是不住地往外渗血。他不过是把荣景笙的腿在副驾驶座上搭了一会儿,滴下的血就把座椅都然红了。   “不行啊。”彼艾尔喃喃自语。“血止不住呢。”   荣景笙唯一的回应,就是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就这样怔怔地坐了许久,他启动飞机上的电源,用卫星电话拨了个号码。   “先生……先生……先生……”   呼唤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地靠近,渐渐地变得越发大声,回响不绝。荣启元听在耳里,只觉得那声音像条蛇般死死缠着他,烦躁无比。   他用力地摇头,想要挣脱它的纠缠。   “先生……”   他挥起手用力一打,正打在什么软软的地方上面。   “啊——先生醒了——”   仿佛被人压在水里闷了许久终于得以解脱那样,脑子忽然瞬间清明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邵云抓着,而邵云脸上红红的一片,似乎刚挨了一巴掌。   他尴尬地收回手。看看周围,原来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就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呢。邵云身边还站着几个医生护士打扮的人,想必是从和恩基地的医院叫过来的。   “对……对不起……”   邵云脸上一片宽慰,“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   “景笙……”第一个蹦出脑海的是这两个字。他不暇思索地说了出来。   邵云无奈地摇头。   “后来海狼突击队又在那个地方二十公里范围内搜索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他缓缓合上眼。就在他们说出没有发现荣景笙的那一刹那,他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和彼艾尔约定的是,彼艾尔把“他的孩子们和前妻”放回来,他答应彼艾尔提出的任何条件。   但是他那个时候忘记了——他曾经在报纸上发布公告,和荣景笙断绝关系。   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不认荣景笙这个儿子了。   他救人心切,结结实实地上了一个大当。   彼艾尔大概是不会把荣景笙放回来了吧。   “请继续搜索,注意无线电通讯。”他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对方……是用直升飞机把人送出来的,我猜……景笙很有可能还在飞机上……”   祝爱莲说的“在天上”,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他刚才一时没听清楚,心情激荡之下,竟然晕了过去。现在想想——彼艾尔一个病人,带着荣景笙应该跑不了多远。但是海狼突击队以十公里为半径在地面搜索,方向完全搞错了。他现在还没有完全绝望。好好地找,应该还有机会能找得到。   邵云立刻行了个军礼,“是!我马上去下令。”说完转身,外面一个军官冲过来,“先生!月亮宫电话,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求转过来的,他说——”   彼艾尔!一定是他!   荣启元一手撑住坐起来,冷不防牵到伤口,痛得一声闷哼。有个小护士过来要扶他,他摆摆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出去,“接!”   众人愕然地看着他,他拿起话筒之前,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没事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他们都知道他是想私下里听这个电话,都默默点点头,鱼贯出去。刚才要扶他的女护士主动把轮椅推到他身后放好。他感谢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门合上的瞬间,他的脸上立刻覆上了一层霜。   “荣先生。”那边很轻快地打招呼,“晚上好啊。”   “彼、艾、尔!晚上好!景笙呢?”他发觉了彼艾尔的狡猾之后,就没打算再以礼相待。   “在啊。就在我怀里抱着呢。不过他刚刚睡着了,我不能让你和他说话。”   怒火冲上脑门。荣启元克制住情绪仔细听那边的声音。彼艾尔应该已经降落在地面上了,因为他听不到飞机飞行的时候特有的响声。   “那就叫他起来!”荣启元低吼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别着急嘛。”彼艾尔那懒洋洋的语气很像是要故意挑起荣启元的怒火。“你说的是你的孩子们,景笙现在可不是你的孩子哦。我留下他也不算违反约定吧?”   “彼艾尔,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如果景笙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不旦会撕毁我们的协定,还会十倍地报复你们。你,最好马上把他送回来!”   荣启元怒气冲上脑门,什么都顾不得了,把他这辈子都没说过的话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   “我都说了别着急了。”彼艾尔的语调越发轻佻,“我又没说不放他。不过呢……我有点担心他啊。你动不动就能和他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万一以后再出什么事,谁知道你会不会立刻牺牲他?”   “你——”   “我希望我喜欢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所以我不能那么轻易地把景笙送回去。”   喜欢。喜欢。原来……   仿佛有根冰锥贯穿了他的大脑。那一瞬间,所有的疑惑终于有了个解答。   彼艾尔愿意冒险放人,不只是为了和他做一个交易,更是……   “不会!”荣启元脱口而出,“这次是因为他先宣布加入‘埃解’,我为了让你们信任他,才会发布那样的公告。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他,更不会牺牲他!”   彼艾尔沉默不语,仿佛是不相信他的话。   “彼艾尔。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假如是你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你爸爸也会这么做的。”他放缓语气,试图和彼艾尔讲道理。   “我爸爸会马上投降。”   “……”   荣启元忽然很后悔。他怎么就没想过绑架彼艾尔呢。   “这样吧。现在我开始录音。我要你发誓。发誓会一辈子爱护景笙,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你说完了,我就告诉你我们现在的地点。”   “等等!”荣启元这次没那么容易轻信,“我要和景笙说话!”   “你先发誓。”   “景笙是不是受伤了?!”   “他睡着了。”   “叫他起来!”   那边没有再说话,片刻之后,荣启元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微弱得连树叶都吹不动的微风。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荣景笙的呼吸声。   “景笙!景笙!”荣启元不顾一切地叫喊,那边一阵轻响,又变回了彼艾尔的声音。   “发誓吧,荣先生。”   “好。”荣启元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哽咽。   76个小时之后,荣景笙、景筠、景筌和祝爱莲终于在特种部队的护送下回到了花都。   祝爱莲被直接送到了精神疗养院。景筠和景筌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连看都不愿意看荣启元一眼。最后下来的是荣景笙。躺在小推车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   朱兰港医院的报告说,他腿上中了一枪,还受过脑震荡,情况很不乐观,建议住院观察。   荣启元决定自己照顾他。   他叫人重新布置了自己卧室隔壁的房间,把需要的仪器都搬了进去,然后临时在两个房间之间打通了一扇门。   因为不知道荣景笙究竟什么时候能醒,荣启元做好了长期照顾的准备。   激动。欢悦。后悔。内疚。心痛。自责。千百种滋味在见到荣景笙的第一眼涌上心头。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到荣景笙的床边,一时间竟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第94章 唤醒的各种方法      “沙罗日报,第二版,社会新闻,野生蟒蛇夜入农宅,主人屡逐不去。家住在本理郡胡尔山脚下的梁先生,最近正在为一条蟒蛇发愁。一个星期以前,也就是二月十六日晚,梁先生一人独自在家中睡觉。半夜因感觉有重物压身而惊醒。梁先生起床开灯,发觉床上竟躺着一条一米多长的成年巨蟒。惊吓之余,梁先生叫醒邻居,三人合力将巨蟒抬进一只铁笼中,第二天用拖拉机将其运进胡尔山的密林深处放生……”   荣启元读着就自己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那条蟒蛇竟然会乖乖地让人把他抓进笼子去。”   没有人理睬他。景筠和景筌各自闷头喝粥,荣景笙躺在床上,仍旧是昏迷不醒。   自从孩子们回来之后,他就把每天吃早餐的地点搬到了荣景笙的病房里。医生说荣景笙昏迷的程度并不是很深,有时候是能听到周围的声音的。他希望荣景笙能有回家的感觉,所以每天都卖力地营造轻松温馨的氛围。   可惜荣景笙看起来相当不领情,就连景筠和景筌也不怎么领情。   荣启元读了半天自以为很有趣的新闻却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继续读下去:“蟒蛇在梁先生打开铁笼之后游进了草丛。梁先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天夜里,这条蟒蛇竟然再次爬上了梁先生的睡床。梁先生不得不把它送到更远的地方放生。然而两天之后,梁先生再次被这条蟒蛇惊醒……”   “我吃饱了。”   “我吃饱了。”   景筠和景筌一齐站起来,背上书包。   “我们去学校了。”   荣启元憋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好吧,路上……小心。”   景筌临走又折回来,拉起荣景笙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哥哥,早点起来。”景筠干脆在荣景笙脸上亲了一口。荣启元瞧着他们的态度在一秒钟之内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快”。   他无奈地看着他们出去,低头把剩下的新闻读完。还有一个听众躺在身边,他不能半途而废。   “梁先生无奈之下,只得报警。警察认为该条蟒蛇有可能对村种人畜造成伤害,已将蟒蛇带走,目前暂时交给动物园饲养。梁先生表示,有空的时候会去动物园探望它。”   荣启元轻轻地放下报纸,笑说:“你以前好像很怕蛇呢。如果有这么一条大蟒蛇爬到你床上,你会不会吓得晕过去呢?”   他示意郑太太把餐桌收拾干净,自己起身去卫生间接了盆温水给荣景笙换衣擦身。他从肩膀开始没那么疼之后就亲自每天给荣景笙擦两次身。现在他自己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而中枪时的痛觉的记忆依然清晰。每当擦到荣景笙腿上那处枪伤附近的时候,总觉得那比自己受伤的时候更疼。   “这是……我最后一次早上给你洗澡了。今天开始我要回去办公,不过你别怕,这里一直都会有人陪着你,我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晚上我都在的。”   他费力地给荣景笙翻个身,继续擦背后。   “要不是因为你还需要这些仪器,我真想一天二十四小时把你带在身边。”   擦完了身,又用海绵在荣景笙全身轻扑了一层爽身粉,边擦边笑:“景筠和景筌小时候洗完澡,也要擦这个。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擦到胳肢窝里的时候还故意使坏似的在那里挠了挠。心底还存着一丝盼望,也许荣景笙觉得痒痒了,说不定一生气就醒了。   虽然还在昏迷中,荣景笙身体却还有一些基本的反应。比如像现在这样被挠的时候,荣景笙会轻轻地动一动,周围的肌肉也会微微地颤抖。可惜,眼睛永远都是紧闭着的。   等着他的永远是失望,再失望。   他叹了口气,给荣景笙穿好睡衣,盖上毯子,转身下楼。   今天是他正式重新开工的第一天,也是沙罗内战打到最吃紧的时候。记者们早就在新闻室摆好阵仗等他。他从从容容地走过去,闪光灯在他推开门的刹那闪出一片刺眼的强光。他微笑着走到讲台前,举起手大大方方向全场的镜头挥动。   忽然想起那个时候,在记者们连番质问他为什么会秘密地访问灾区的时候,他因为染病居然当场晕了过去。荣景笙冲了出来托住他,还挥舞着拳头威胁那些记者。   他曾经很生气,很不解,为什么荣景笙会有那么暴烈的反应?   现在他忽然意识到,那个能为他怒喝记者、为他拳打威胁他的学生的荣景笙,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狂暴的爱,本身就像是夏日的暴风骤雨,月圆时高涨的潮水——来得快,去得更快。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长久。   他挺直腰杆,中气十足地打招呼:“各位,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们。”   有人半开玩笑说:“等到今天的报道见报您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说得对,思念必然在重逢的时候终结,这是铁的定律。”   场中一阵窃笑,各种各样的问题像炮弹一样向他猛轰。   “先生,有人怀疑枪击案是您一手导演的苦肉计,您为了推迟国会审议埃罗自治法案而安排特种兵打伤自己,请问您作何回应?”   “虽然不是我安排的,但是我非常感谢那位凶手。”   众人哗然。   荣启元挑挑眉毛,“我那个时候已经太累,太疲倦,太想放假了,他正好给了我一个可以一口气躺上几个月享受生活的机会,你们说我该不该感谢他呢?”   “先生,‘埃解’已经承认曾经绑架您的三个儿子,并且以此为理由宣称您是一个冷血无情漠视家人的人,您没有资格当这个国家的总体但是您从未对此事发表意见——”   “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我没有颜面对此发言。”   “先生,‘埃解’释放您的家人,你们是否有所秘密妥协?”   “我对‘埃解’主动把我的家人送回的举动表示欢迎。但是我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承诺,更不会因此放弃这场战争。大家可以关注这些天以来的战况,请不要怀疑我、以及全体沙罗人民在这片土地上铲除恐怖主义的决心。”   “您的意思是否是——您同意‘埃解’对您的看法?”   “我尊重他们发表意见的权利。”   “先生——”   “先生——”   更多的手高高举起来。荣启元背后渐渐有汗水淌下。   所有的后果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必须对此负责,为此付出代价。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些问题都算不了什么。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老百姓永远都是最健忘的。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了。   可是晚上回到荣景笙床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诉苦。   “景笙啊。”他刚刚给荣景笙又擦了一次身,这时正在轻轻拍打按摩荣景笙的躯干和四肢。“今天真的很累,记者会折腾了几个小时,他们那样子简直就是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哈哈哈,你听起来会不会觉得很痛快?他们帮你出气了呢。”   手从荣景笙的腰后按摩过去,“你看你都瘦了。你以前最在意的就是身材,再不起来真的要变成一根竹竿了,多难看。”   “你想不想知道前线怎么样了?当初我们都以为最多一个星期就能结束战斗,没想到居然拖到现在。‘埃解’的人数很少,可是都是当地的土著,脱下制服就变成了朴实的村民。我们的野战队开到山里去,有时候几天几夜都找不着一个‘埃解’兵,真是要让全世界都看笑话了。可你说我能怎么办呢?你逃出来那天夜里,他们就宣布独立了。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荣启元絮絮叨叨地说着,东说一句,西扯一句,国事家事炖了一锅。荣景笙的睡颜在灯光下变得柔和了许多,有些像是在微笑。有时候荣启元简直要怀疑,荣景笙是不是故意装睡整他。   可是当他故意躲得远远地偷看荣景笙的时候,荣景笙还是老样子,不动,不醒。   医生说荣景笙迟早会醒,可是这个“迟早”未免太久了些。   “我不打扰你了,睡吧。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你喊一声就能听得到。”   无数次在夜里听到荣景笙喊爸爸,可是当他心急火燎地跳起来的时候,看到的永远都是沉睡着的荣景笙。   拉起被子盖住荣景笙的时候,他忍不住伸手在荣景笙腰上挠了挠。他记得荣景笙那里似乎也很怕痒。肌肉跳动的幅度似乎大了一点。荣启元忍不住又在上面摸了一把。   他忽然想到,医生曾说,适当的刺激也会促使昏迷的人清醒过来。   适当的刺激……弄疼是不行的。但是这样动挠挠西挠挠,强度似乎又不够……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了过去。荣启元脸上一热。手颤抖着,缓缓伸向荣景笙的月夸下。      第95章 唤醒的各种方法续      为了方便换洗,荣景笙平时穿的衣服都是用两片相同的布料裁成的,两边各剪出来几根细带。平时穿的时候下面先铺上一片,把人放上去,上面再盖上一片。系上两边的带子,就成了完整的背心和短裤。荣启元刚刚才给他系上,现在又要解开,还是为着一个叫人脸红的理由。手还没碰到那带子,就先捏了一把汗。   他咬牙扯开了两根带子,手移开的时候便把上面的那一片布料带起来了些。他本能地移开目光,终于还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眼下的情状。但是既然下了决心要做,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起身检查了一遍,确认所有的门窗都从里面关着,窗帘也都拉得严严实实,外面绝对看不到里面的半点情状。又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下床头那盏长明不灭的小灯。   做完这些,他郑重其事地坐到床头,扶起荣景笙的上身从后面稳稳地抱住,才继续去解余下的布带。也许是万事开头难,又或者是因为现在的角度不太看得到荣景笙的身体的缘故,总之他很熟练地就解下了剩下的布带。   接下的步骤进行得越发艰难。这段时间每天都帮荣景笙穿了脱脱了穿,还不辞劳苦地给他上下擦身,但是之前对着荣景笙的衤果体的时候,都只当他是个需要呵护照料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   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先把手在荣景笙的小腹上来回摩挲了几圈,一圈一圈地缓缓挪过去。掌心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热得滚烫。汗水湿润了刚刚擦过爽身粉的肌肤,黏乎乎的,摩擦过去的时候有细细的颗粒随着动作在转动,压在皮肤上,把酥麻的感觉放大了数倍。   明明只是想要……“刺激”荣景笙一把的,没想到身上却也跟着热了起来。荣景笙的后背就紧紧贴在他胸口,身体凉凉地,他禁不住地贴得更紧了,想要借荣景笙身上那股凉意舒缓自己身上的煨热。   他再往里坐了些,两环住荣景笙,一手继续摩挲着他的小腹,另一手却探到了他的大月退内侧,在根处附近按摩揉捏起来。就这么试探地摸索半天,结果还是没摸到要紧处去。楼下的座钟已经当当地敲了两下。他心想再不快些完事,只怕今夜都不要想睡觉了。心下一横,手一把往最中间抓了上去!   他对荣景笙的欲望还是相当熟悉的。本以为会摸到软绵绵鼓囊囊的一团肉,还在思忖着要怎么哄它兴奋起来呢,一抓之下吓了一跳——那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硬了起来!   荣景笙身上还是凉凉的,那东西却又硬又烫,握在手里烙铁一般。荣启元只是匆匆一握,就惊得立刻松了手。那东西几次弄得他痛不欲生,也曾让他快活得要飞上了天去,他对它的感情可是复杂得很。他强迫自己把这些都抛在脑后,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寻常不过的身体部位,对它进行刺激可以让荣景笙尽快醒过来。等胆子壮起来,手再次一鼓作气地颤抖着抓上去!   这一次他两手都用上了。一手托住下面鼓涨的囊袋缓缓揉捏,一手抓住茎身上下撸动。他这些年每天都忙得天昏地暗,精力被工作压榨了个十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只是想想都会觉得有些难为情。现在动手帮别人做,更觉得难为情。他也不敢看,手别扭地揉捏撸动,轻一下重一下的也没个准。   他自己也是个男人,知道这个水平的抚慰,是绝对不足以令人快活的。   他也想自己的动作更殷勤熟练些,但是想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何况脑子里一经一团混沌,思绪乱成一团乱麻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荣景笙的当成自己的。想象着自己这样或者那样的时候也许会更痛快,于是就那样付诸实践。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了效果,他听到荣景笙的呼吸渐渐粗重,怀抱中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多了些暖意。最明显的变化是,那东西在他手里越发胀大,手从表面撸过的时候,能感觉到上面布满了鼓胀的筋脉。骇人的热度传到手上,又传到身上。荣景笙的身躯重重压在身上,手在前面撸动,渐渐地觉得使不上劲来。可是瞧荣景笙那东西还是兴致勃勃,没那么容易就释放了。想想还是先松了手,起身把荣景笙重新在床上放平,坐到旁边去继续伺候那宝贝。   偶尔把拇指在顶端按一按,用手指在那细嫩的肉上刮一刮,荣景笙的呼吸似乎在那一瞬间会变得粗重短促。摸着了规律就好办了许多,手规律地上下套】【弄起来,只求无比让荣景笙的感觉最强烈。   有那么几次,他甚至听到荣景笙喉间发出了短促的轻呼。   忽然又害怕起来。天天都盼着荣景笙快快醒过来,可是如果荣景笙真的就这么醒过来,似乎又太尴尬了。   自己手里还抓着那小宝贝,他能对荣景笙说什么呢?   这么一急,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他还想没到要怎么和荣景笙解释,就觉得手上一热,一股浊液正好射在了他手心里。   他第一时间扑到床头去看荣景笙的脸色——可惜得很,荣景笙两眼依旧紧闭着,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脸上似乎比平时多了点血色。   荣启元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在这样尴尬的情状下面对荣景笙,可是又不禁失望起来。毕竟这样做的本意,就是为了让荣景笙快些清醒。   想起以前荣景笙在床上捉弄折磨他的情景,他愤然把手指搭在荣景笙鼻子旁边晃了晃:“你好意思说我快?你自己还不是也挺快的?”说着摆出教训人的口吻,“谁都有个不行的时候,没事别笑人家。”   刚才打来给荣景笙擦身的水还在床边,但是里面的水已经全冷了。他自己去洗干净手,接了一盆热水来给荣景笙重新擦身。重点当然是自己刚刚揉捏了半天的部位。它已经软了下去,像只初生的雏鸟儿似的乖乖躺在荣启元手心里。荣启元的手还在发酸呢,免不了对它生气,使坏地又揉捏了几把。低头下去拧毛巾,抬头一看——坏了,它居然又——   荣启元自己忘了。男人要是禁欲久了,头一回也许会很快就软下去,第二次却是要持久不息的。   上一次,就在荣景笙准备出发去联合国那天夜里,他就吃足了苦头。   现在那宝贝巍巍颤颤地冲他又立了起来,可怜兮兮的,仿佛在乞求他给予更多的抚慰。   他甩甩还有些酸软的手,忽然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凑近荣景笙的耳朵说:“景笙,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呢?”   他是不指望荣景笙能有回应的,所以接着自言自语:“你再想想刚才,刚才是不是觉得很快活呢?想不想——再来一次?”   他把手按上荣景笙的小腹,指掌在中心部位游移,就是不肯放到重点上去,只是偶尔用指尖在尖端上弹一弹,指腹沿着茎身来回点一点。   “是不是有种要爆炸的感觉呢?”他故意学着电影里的奸角坏笑,“你看,它越来越精神了呢。”   那宝贝儿岂止是精神,荣景笙的全部精力似乎都倾注其上了。粗大暗红的一根巨】【茎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分外骇人。   “你看,它真的很想要释放呢。你再不起来帮帮它,你以后说不定会有勃】【起障碍。”   荣景笙依然没有动。   利诱无效。威胁无效。荣启元一声叹息,认命地再次把手覆了上去。   这是他惹出来的麻烦,他必须负责。   忙到大半夜,忙到出了一身臭汗,荣景笙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洗澡,然后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脑袋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迷糊间觉得有人在热切地吻他,狂暴地撕扯他的衣服,然后狠狠地进入他的身体。他呻吟,挣扎,躲避,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也许是因为根本就不想躲。那气息,分明是荣景笙的。   慌乱的情谷欠交织着,他沉溺其中,如坠云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猛地清醒过来。瞪大眼睛,只见身边空空如也。再活动一活动身体,才发觉……   居然是做了一场春梦。   隔着两个卧室之间敞开的门,他还能看到荣景笙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不由得脸红。   所以再听到荣景笙叫爸爸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睁开眼睛。      第96章 失而复失      一直到看到荣景笙坐在床上自己用手拿着杯子喝水的时候,荣启元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荣景笙艰难地喝完了水,然后把杯子还给他。   他只记得自己睡梦中听到荣景笙在喊爸爸。喊了几声,他一个骨碌爬起来,扑到荣景笙床边。微蒙的天光下,看到荣景笙的眼睛眯开了一条缝,正喃喃喊着“水”。   他顾不上掐自己一把看这是不是真的,立刻就转身一阵风地倒了杯水来。想要喂荣景笙喝下去,荣景笙却坚持着要自己喝。   现在那玻璃杯的边缘上残留着一小片唇印,雾蒙蒙的,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什么时候起来的?是不是……知不知道他夜里做过什么事?就算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有点模糊的印象呢?   只要一想到夜里那个情景,他就难为情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那时因为已经忙了一整天,大脑的思考能力已经丧失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有夜色的掩护,他才会那样大着胆子做那种事。换了是在白天,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荣景笙没有抓个正着。就算荣景笙真的问他这件事了,他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用“你做梦了”搪塞过去。   “还……要不要?”他看到荣景笙在不住地舔嘴唇,心想也许还没喝够,又转身去倒了一杯。凑近荣景笙的嘴想喂进去,荣景笙却自己又抓了过去,手用奇怪的姿势歪歪地抓着那只杯子。他靠在旁边,手还放在不远处虚托着,就怕荣景笙一个不小心把水泼在身上。   荣景笙一口气喝了三杯水,抬头看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想上厕所。”   荣启元立刻放下水杯就要抱他。   “来。”   荣景笙伸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不……”   荣启元瞧瞧他那条还在打绷带的腿,“要不……我给你拿尿壶?”   荣景笙白他一眼,挣扎着要翻身下床。他两手按在荣景笙肩上:“你现在还不能下地!”   荣景笙叹气,“你,出,去。”   荣启元的手僵了一僵,讪讪地挪开了。   但不是马上离开。   “这样,我扶你进去卫生间,然后给你关门,这样好不好?”   荣景笙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荣启元先去找了双自己的拖鞋来——因为不知道荣景笙什么时候能醒,这个房间里居然没有给他准备拖鞋。他小心地把荣景笙的两腿挪到床边,套上拖鞋,然后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身体往床边挪。荣景笙的骨架子大,块头大,虽说躺了不少日子,但是因为补充的营养还算足,倒也没怎么瘦下去。荣启元用肩膀扛着他的手臂,另一手绕过他肋下抱起来,连抱带拖地总算把他弄下了床。   偏偏荣景笙似乎不愿意让他这么托着似的,自己硬撑着踩在地上想要往前走。荣启元自然本能地把他往自己身上揽。这么一推一扯,加上荣启元站着的时候本来就重心不稳,荣启元只觉得脚下一滑——两人居然摔在了一起!   倒下不过是电光火石刹那间的事。瞬间的大脑空白之后,腿上传来的剧痛把荣启元从失神里拉了回来。   他仰天倒在地上,荣景笙则有半个身子压在他上面。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荣景笙的身体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他努力地挣扎了几下,偏偏两条腿都放得不是地方,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来。   荣启元用力推了荣景笙一把:“你动一动。”   荣景笙无可奈何地在地上一撑,把身体挪开了一点。荣启元终于找着了个着力点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再伸手想扶荣景笙,手却被荣景笙甩开了。   “叫别人来吧。就你这点力气也想扶我……”   荣启元脱口而出:“要不是我昨天夜里——咳咳,要不是我昨天夜里为了照顾你,没休息好——”   他很想光明正大地辩解几句。但是他做是事情,实在是太不光明正大了。仔细观察荣景笙的表情,之间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异样的神色,渐渐放下心来。接着说下去:“平时我抱你起来都可以的。”   “叫别人吧。”荣景笙似乎并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   荣启元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咬了一口,整个人都麻了一下。他讪讪地起身,把荣景笙受伤的腿摆正些,才转身按下了床头的电钮。   不到一分钟便有两个男看护小跑过来,看到荣启元和荣景笙都在地上,都惊得叫出声音。   “先生!”   “景、景笙?”   “醒了啊——”   荣景笙不耐烦地冲他们说:“麻烦你们,扶我过去。”   他们一左一右非常专业地把荣景笙夹在中间拖了起来,荣启元简直觉得荣景笙在他们手里就变成了只轻飘飘的小猫。他们把荣景笙扶了过去,让荣景笙扶着墙单脚在马桶边站好了才关门出来。   两人疑惑地问荣启元:“先生,这个——景笙是什么时候醒的?”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也不太清楚。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他叫喝水。”   其中一个看护点点头:“那应该是刚醒不久的。昏迷久了的人刚醒来的时候都会想喝水。”   他不过是无心随口说了一句,却说得荣启元一阵开怀。   另一个看护说:“醒了还是要做全身检查的,我去叫医生。”   所以当荣景笙解决完个人问题自己拉开了门的时候,荣启元和留下的看护一起把他扶回了床上。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荣启元总觉得荣景笙在用力地往看护的身上靠,而在躲开他的支撑。   医生很快就来了,笑说:“这几天脑活动很活跃,我估摸着也该醒了。”跟着用小电筒照照荣景笙的眼睛,用小锤子敲敲那条没受伤的腿,末了说:“我现在就和和恩基地联络,约个时间做全身检查吧。”   荣启元知道这是因为月亮宫缺少检查的仪器,点头:“那么麻烦你了。我会叫阿利利他们安排车,我就不过去了。”   后面这句话却是对荣景笙说的,语气柔缓得无以复加,仿佛在哄正在闹情绪的小狗。   “我前段时间落下的事情太多,挤不出时间来。你自己去一趟吧,很快就能回来了。”   本以为荣景笙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哦。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对了医生,我觉得这里有些疼,能不能给我开点止疼药?”   荣启元忙说:“开可以,但是四分之一的剂量就可以了。”   医生和看护用轮椅把荣景笙推走了——正好就是荣启元受伤的时候坐着到处走的那一个。荣启元自己回房去洗漱刷牙。穿衣服的时候手伸的方向不太对,一不小心就扯得左肩生疼。   他的伤,外面看起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里面有时候还是会疼得要他老命。深究起来,恐怕还是因为养伤的时候也没好好休息,整天都在惦念着荣景笙和孩子们都怎样了。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是悬在半空的,中间更是有几次被吓得魂不附体。等到孩子们都回来了,荣景笙却受了重伤,他白天黑夜都在身边盯着照料,更没时间关照自己的身体了。   他呲牙咧嘴地把衣服穿好,打了领带,歪着一边肩膀下楼。   “景笙醒了。”   这是他见到每一个人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早餐重新回到二楼的餐厅去吃。可惜荣景笙去了和恩体检,但这并不影响荣启元的好心情。景筌和景筠听说哥哥醒了又被送去医院了,倒懊恼得很,吵着要跟去医院看。荣启元哄他们:“晚上回来就看到哥哥了。急什么?”   事实上他比所有人都急。   读报纸的时候连连读错了几个字,召见一位大使,差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忘了。中间还抽时间和个不请自来之客——安达亲王吃了顿午餐。最近出事的这段时间安达几乎天天都往月亮宫跑,见得着荣启元就见见,见不着就找医生问他的伤好得怎样了,比荣家的人还要勤快。听说荣景笙已经醒了,老大欣慰说:“这下你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要不放几天假去我那休息?”   说完故意别有用心地眨眨眼:“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哦!”   荣启元想起他那间金碧辉煌的别墅,礼貌回绝:“我真的非常盼望能有那样一个假期啊,但是我的时间又不允许……”   送走安达,不安地熬过了一个下午,和恩那边终于打电话过来说荣景笙已经打道回府。荣启元立刻又忙了起来,收拾他的睡房,又叫厨房准备米汤——荣景笙的胃现在可什么硬的东西都消化不了。   谁知等车子开回到家,却又是躺在担架上给抬下来的。      第97章 养伤中      又过了足足三天,荣景笙才勉强能坐起来,吃一点略稠些的流质食物。   这天是周日,荣启元破天荒有一个上午的空闲,景筠和景筌也不用上学,气氛本应该其乐融融才对。荣启元亲自把荣景笙推进电梯下到二楼,又推进餐厅去。景筠和景筌的态度非常之泾渭分明——先是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哥哥,然后才没精打采地叫了声爸爸。   荣启元这些天也习惯了,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他把荣景笙放在自己身边,就怕荣景笙突然出了什么状况,他还可以在旁边照料。   那天荣景笙被人抬下车来,又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荣启元险些没惊晕过去。亏了随行医生解释说,是检查的时候吃了点药睡着了,药效过去了就会醒。荣启元只得又把他弄回房间去让他继续睡着。第二天果然真的醒了,虽然只醒了两三个小时,但是好歹能说话了。这是荣启元从看护的嘴里听来的,因为那时候他正在和恩基地听最新战报的汇报。   他高兴,因为荣景笙的身体在慢慢变好。又有点失落,因为荣景笙醒过来的时候他却不在旁边,连句话都没说上。高兴和失落间又有点庆幸,他还在惦记着那件事,总觉得在确定荣景笙究竟知不知道之前,他在荣景笙面前都难免会自己觉得尴尬。   但是三天过去了。也在荣景笙醒来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但是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结果。他又不能开口问,一问就等于自己在承认那事了。   所以现在他只能用面无表情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即使是在照顾荣景笙的时候,也显得冷冷的。   至于荣景笙的态度……   他给荣景笙想了个很好的理由,顺便用它来安慰自己。长久处在昏迷状态然后醒过来的人,总会有一段时间会反应迟缓。等过一段时间荣景笙的身体机能渐渐恢复了,就会好起来了。   “景筠景筌,你们负责读报纸,爸爸负责喂哥哥喝粥。来——”   景筠嘟着嘴“哦”一声,拿起报纸随便读了起来。荣启元舀了一汤匙米汤送到荣景笙嘴边,荣景笙伸出微微颤抖着的一只手:“我自己来。”   汤匙不比杯子,一个拿不稳里面的东西都得泼出来。荣启元当然不答应,“我喂你就行了。张嘴。”他一说“张嘴”,荣景笙越是抿紧了嘴唇。这么僵了几秒钟,投降地抓起荣景笙的右手,然后把汤匙放在荣景笙手里,自己也不松手,就像小时候扶着孩子们的手教他们吃饭那样包在外面,稳稳地把汤匙往荣景笙嘴边送。千辛万苦折腾了半天,一口米汤终于喂了进去。   荣启元再舀一勺,再接再厉准备喂过去。旁边郑太太提醒:“先生,不要让他喝得太快,胃会受不了的。”   他点点头,转身夹起一只虾饺塞进嘴自己里。   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慢慢折腾,荣景笙好歹喝下去了小半碗粥。外面太阳渐渐地往上爬,正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荣启元提议,“你们推哥哥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景筌跳起来去拉那轮椅,和景筠一起一左一右地推去电梯间。   就在他们转动轮椅方向的时候,荣启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荣景笙不放。他很想知道,在自己偶尔松一松手的时候,荣景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荣景笙果然回头,扬起下巴看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荣启元却从里面读出了太多的东西。失望。冷淡。不屑。鄙夷。疏远……所有的情绪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铺天盖地地劈头罩下来,他只觉自己呼吸困难,血肉模糊。   他站在那里,等电梯门关上了之后才又回去坐下。郑太太站在那里也不收拾餐具,问:“先生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刚才也就吃了一点。”   他摇摇头。手肘撑在桌上看向外面。外面阳光明媚得勾人,荣启元坐在室内,只觉自己仿佛是从阴间来的人,怎么都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   荣景笙他们大概是往南草坪去了。他坐在那里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郑太太叹气:“不想吃东西的话,不如喝杯牛奶?”   他想了想:“给我杯咖啡。”   “咖啡喝多了伤身体。牛奶吧?”   “那就咖啡,多加点牛奶。”   郑太太:“……”   片刻之后,一杯几乎呈纯白色的液体被送到了他手里。   郑太太笑眯眯地解释:“这是莫里西亚白咖啡。”   荣启元喝了一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白马非马。”   这个所谓的白咖啡,大概也不是咖啡吧。   他想起什么,“挺好的,以后景笙要喝咖啡,就拿这个给他。”   心思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了荣景笙身上。   郑太太:“……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也许那真是咖啡。至少他一口气喝光了之后,心情似乎变得轻松了点。   他决定出去走走。   孩子们果然在南草坪上。轮椅被扔在一边,景筠和景筌一人一边扶着荣景笙慢慢走路。荣景笙受伤的那条腿还是使不上劲,只能用还好的那条一下一下地在地上轻点。才走了十几米远,荣景笙便摇摇头,景筠和景筌又扶着他往回走。荣启元不知怎么的,一闪身就藏到了走廊边的一根柱子后面。   躲过去了之后才想:好好的躲起来做什么?难道他连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们都不行?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他想着出去和他们说说话的时候,脚下却一步都迈不开。   荣景笙的精神还是不太好,加之在太阳下晒得稍稍有点久,一回到屋里就喊困,趴到床上又睡了。荣启元本想让他好好睡的,偏偏到了下午的时候,国会一个电话过来,他不得不再把荣景笙叫醒。   荣景笙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见是他,又闭上。   他抓住荣景笙的肩膀晃了晃,“景笙,醒醒,我有事要说。”   荣景笙也不睁眼,就这么闭着眼睛嘟嚷:“什么。”   荣启元挣扎了一番,“国会的国防委员会提出要你去一趟。他们……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国会现在虽然正在休会,但日常的工作还是在进行着的。他们下了书面的通知要见荣景笙,上面的措辞可不像荣启元这么委婉。他们说,荣景笙在战前曾有投敌行为,必须对荣景笙进行质询,以了解沙罗政府军的机密究竟泄露了多少,然后再据此评估政府军可因此遭受到的损失。国防委员会里几乎全都是自由党的人,荣启元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么一招,所以对外宣布荣景笙的伤势的时候总是往严重的地方报。没想到早上荣景笙出去晒太阳还能自己走路的消息一传开,下午通知就到了。   荣启元本想再拖一拖。转念又想,荣景笙现在去接受质询反而更好。对着一个重伤未愈的人,他们多少都会比对着一个已经完全恢复健康的人要客气点。   “现在就起来。”他狠下心,用冰凉的手拍了拍荣景笙的脸颊。“快!”   荣景笙翻个身:“我困……”   “那就上车再睡。”   “去国会只要几分钟……”   “那就回来再睡。很快的,他们就想问你几个问题。”   荣景笙终于睁开了眼:“我知道他们要问什么。我有没有泄密?有没有告诉埃解什么不该让他们知道的东西?如果我说没有,他们就会一直问,四十八小时不停地问,如果我还不认,他们会找心理学家来哄我,用测谎仪看我有没有说谎……总统先生,我也当过兵的。我还不想去和祝女士作伴。”   荣景笙说了这长长的一串,荣启元统共只听清了四个字。   “总统先生。”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不,不会的。我,我这就取消下午的行程,我陪你去。”   荣景笙用惊讶的眼神看他:“这又不管你的事,你去做什么?和这种新闻沾边对你的声誉不好。”   荣启元只觉得脑子里轰隆隆地滚过几道雷,震得他什么都听不清了。荣景笙接着说下去:“麻烦你找块砖头来在这里拍一下,然后告诉他们说我去不了。谢谢。”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景笙——”荣启元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也不想让你去。但是你想想这件事是非面对不可的。早点解决,以后就少了很多麻烦。”   荣景笙懒洋洋地说:“你解散国会,以后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你——”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呢。现在人民党是国会第一大党,你当然舍不得解散。”   荣启元恨恨地叹了口气:“我给你五分钟准备。五分钟之后有人来带你走。”   荣景笙嗤笑:“这就对了。这才像个总统。”   荣启元转身看外面。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自己会扑上去扇荣景笙几巴掌。   “好。我去。”   身后悉悉索索地响,想是荣景笙在穿外套。   “不过我去了有什么好处呢?听话总该有点奖励吧。”   荣启元皱起眉头看了他片刻,“你想要什么?”   荣景笙勾勾手指:“过来。”荣启元凑过去,荣景笙就势咬在他耳边说:“我想※你。”      第98章 渐渐和谐的世界      国会的秘密会议室大门紧闭。   质询会是临时决定的,国会国防委员会的十二个成员从各个地方被紧急召集来,都面有倦色。荣景笙居然是第一个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进来落座。椭圆形的桌子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荣景笙孤零零地坐在另一边。二十四只眼睛齐齐盯着他看。   荣景笙靠在轮椅背上,两手抱胸,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去,毫无畏惧。   等人都齐了,他不等正中间的委员会主任胡孝良坐好,便抢先发话:“国防委员会是吧?我正好想找你们呢,真是巧了。”   胡孝良没想到他会主动发话,倒有点措手不及:“荣景笙先生……”   “我有事要问你们。”荣景笙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不要说话。“沙罗国防部和安保办公室都对你们负责对吧?你们有没有对他们问责过?”   “荣……”   荣景笙一拳头砸在桌上,音量加大一倍:“他们保护的对象!在全世界三个不同的地方!同一个时间!在无数人的眼皮底下!被绑架!特工部门要多无能才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的工作出了这样大的失误,我就问问你们,有没有对他们问责过?!”   胡孝良看看他身边的副主任,副主任也看看他。然后副主任发话了:“荣先生,请不要激动——”   荣景笙冷笑:“我没有激动,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做事的顺序,哪里出了问题就该先找哪里。你们现在就像一群庸医,病人明明是脑子里长瘤了你们却要切掉病人的脚!还有,宁——副主任是吧?”荣景笙仔细辨认了一把副主任的胸牌,“好,就算我激动了又怎么样?如果你也像我一样,被抓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关在一个没有窗户,四面都是水泥墙的地下室里,手脚上拴着铁链,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端着冲锋枪对准你的脑袋,每天只给一顿,只能上一次厕所,没有水给你洗手洗澡,一连十几天就穿着同一件衣服,到最后那些布料都长到肉里去了……还不知道他们最后会不会放人,你会不会突然被拖出去一枪崩掉——就那样等着,什么消息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没日没夜地等,等到最后都没人来救,你的家人不但直接拒绝了他们的条件,还干脆不认你了。绑匪枪口顶到你脑门上的时候,宁副主任,你能不能忍得住不激动?!”   长长的一段话连珠炮似的吼出来,他一口气吼完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荣景笙向后靠去,吞了口口水。   “荣……”胡孝良无力地叫了一声。   “砰”的一声,荣景笙的拳头再次砸在桌上。   “我告诉你们,我无论做了什么,最根本的原因都是因为国防部和特工部门的无能!我为了自救不能不想办法!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国家的事,你们爱信不信!我建议你们,先去找国防部长和安保办公室主任来问责问责,问完了他们再问我也不迟!我腿还没好呢,跑也跑不掉的,随时奉陪!”   荣景笙说完,手一掀,把身边的一把椅子掀了个底朝天。巨大的响声把委员们又吓了一跳。他转动轮椅自己往门口去,胡孝良站起来急叫:“荣景笙先生——”   荣景笙回头笑笑,自己拧开门,潇洒地推动轮椅出去了。   荣启元站在台阶上,微笑着,看着阿利利指挥两个特工把荣景笙连人带椅从车上抬下来。   “听说你把国防委员会臭骂了一顿?”   荣景笙扭过头。荣启元走下去,亲自把他从坡道上推进门。阿利利担心地叫:“先生——”   荣启元忍着肩膀的痛,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做声。“骂得好,我早就想骂他们了。什么事情都不做,就知道问这个问那个找麻烦。你今天也算替我出气了。”   台阶很高,坡道很陡,荣启元走到最上面的时候加了把劲。肩膀上一阵剧痛,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阿利利一个箭步冲上来,两人合力把最后一步推了过去。   荣景笙猛然回头,目光依然有些阴森。   阿利利沉着脸,“景笙,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先生因为担心你,就没吃过一顿安心饭,没睡过一次好觉——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了救你,他差点连——”   荣启元打住他,“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去休息吧。”   “是。”阿利利退后,又补了一句:“我以为你跟着先生这么久了,至少应该懂得一点做人的道理。”   荣景笙撇嘴笑:“哦,你的意思是说总统先生的家教很失败。我很赞同。”   阿利利不好和他吵,悻悻地走了。荣启元把荣景笙往电梯那边推:“还困吗?回去睡觉?”   “睡不着。”   “睡不着就别睡。反正你也没事做,不如到办公室陪陪我。刚才听说你回来了,临时丢下文件出来接你呢。”   说完也不管荣景笙答不答应,轮椅就转了个方向,拐上连接翼楼的走廊。荣景笙默不作声,荣启元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说“我又没要你出来接”。   荣启元刚才当真是在办公,看了一半的文件还在桌上摊着。他把荣景笙放在桌前,自己坐回去继续看。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往资料室里面钻么?嫌无聊就自己找点什么东西来看。”   荣景笙自己推动轮椅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桌上的常春藤上。   他刚把它买回来的时候,它只是一根不到一迟长的细细的藤,上面挂着三四片可怜兮兮的小叶子。两个多月不见,它居然长了半米长,蓬松地一团绿落在桌面上,又往地上垂。荣启元发觉他在看那藤,便说:“我在水里面放了点花肥,它长得很快。”   荣景笙滑过去,手指在花叶上轻轻挑了挑。这时有电话打进来,原来是段祠山汇报战况。他听了一阵,皱起眉头:“谈判?”   荣景笙不由自主地侧过耳朵。   “不行。不能答应。这一招‘埃解’用过很多次了。眼看要输了就求和,签和平协议,过几年买够兵器,就撕毁协议再打。一九四六年到现在,足有四次了吧?和他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荣景笙嘴唇动了动,荣启元对他做个“嘘”的手势。   “总之不要理他们。这次行动不但要铲除‘埃解’,还要解除五大家族的私人武装,一条枪一颗子弹都不能留给他们!”   那边说了句什么。荣启元的脸色骤然一变。   “录音?”   片刻之后。   “是——真的。那时候,景笙——”   荣景笙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名字,目光变得越发犀利了。   “好,我知道——”   荣启元话没说完,手上一松,荣景笙已经把电话抢了过去:“段司令,我是荣景笙。你刚才说什么?”   那头的吼声几乎震聋他的耳朵。   “你小子还好意思跟我说话!你爸爸为了救你,和‘埃解’订了秘密协定!我们现在就要端掉他们老巢了!他们就拿这个要挟我们!说不谈判就公开!”   荣景笙疑惑地仰头看荣启元。   荣启元把电话抢了回去。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目光反而变得比刚才更加坚毅。   “祠山,你听好,不要理睬他们提出的任何条件。他们如果真的要公开就让他们公开,我自己做的事我会负责任。你们现在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打胜仗。”   “还有,埃罗战时政府的首脑尽可能活捉。他们必须在法庭上接受审判。”   荣启元放下电话的时候,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你和他们约定什么了?”荣景笙阴森森地问,“为什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荣启元笑笑,捏他的脸颊:“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问了。对了——我带你过来,其实是想给你看几份报纸。我这几天一直在纳闷你为什么不高兴,这才想起来也许是因为我发布的某个公告——”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厚厚的报纸,“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呢。现在你也可以忘记它们了。”   每份报纸的底版都被一则公告占去了整个版面。荣景笙仔细看了看日期,是在一个月前。   “你居然干这种事?”荣景笙的嘴角微微抽了几下,“出尔反尔,你叫人民怎么信任你?”   那上面写的是:“日前本人发布之与荣景笙断绝父子关系之公告,自今日起废除。”旁边还是荣启元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荣启元哼道:“只要‘埃解’相信之前那个公告就可以了。你想想看,我发布了公告以后,他们是不是对你没那么苛刻了?”   “……”   荣启元板起脸:“你不会是以为我真的——我还以为你明白——你不是还传了多多斯基地的情报回来么?”   “……”荣景笙的脑袋越发低了下去。   荣启元一把拧起荣景笙的耳朵:“臭小子,你究竟在想什么?”   “啊——————”   杀猪般的惨叫穿透了月亮宫的屋顶。      第99章 渐渐河蟹的世界      荣景笙一声惨叫,月亮宫的医生和看护们闻声而至。他们冲到总统办公室一看,只见荣景笙耷拉着脑袋坐在轮椅里,手捂着一边耳朵愤然看着荣启元。   荣启元看到他们,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景笙的腿突然有点不舒服,请看一看。”   医生担忧地问:“是创口那里疼吗?”   一个看护在旁边说:“好像疼得很严重。”   荣启元丢了个眼色给荣景笙,他含恨点点头,“中弹那里疼。”   医生表示要重新拍片检查荣景笙的腿骨。荣启元大方地挥挥手让他们去。看护们把他推了出去,荣景笙回头用唇语说:“你等着。”   荣启元眨眨眼睛表示自己无所谓。   再见面已经是夜里。下午的事情做完,荣启元直接启程去了和恩,晚饭也没有在家吃。回到月亮宫的时候三楼已经一片漆黑,孩子们大概都睡了。他先往景筌的房间去,就想看看两个小的有没有睡好。谁知进去一瞧——床上竟然空荡荡的,景筌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定定神,又往隔壁去,一颗心落回原处。   景筠的床上,薄薄的纱帐下,两个瘦削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睡得正香。   经过这场大劫,他们两个大概只有紧紧拥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有点安全感了。荣启元本想告诉他们说,今天疗养院报告说祝爱莲的病情已经好转,明天可以去探视。想想还是明天再说的好,免得他们一激动又睡不好觉。   他拉起毯子遮住景筠的肩膀和景筌的脚,悄无声息地出去。为了不吵醒荣景笙,也不开灯,进门的时候特地脱了鞋,穿着袜子从地毯上走过去。摸到床边,那感觉就像是一场马拉松终于跑到了头,脚下一软就把身体往床上跌下去——   “唔……”   “啊——”   黑暗中,只觉得床上躺了一个软软的物体。要不是因为听到了一身低促的惨叫,他简直要以为报纸上那个离奇的新闻重演,有条蟒蛇爬到他床上了!   “景笙?”   他摸黑抓了一把。这段时间每天都给荣景笙擦身换衣,皮肤肌肉的触感再熟悉不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回你自己床上睡去。”   荣景笙动了动,哼哼着挪到一边去。   “怕你回来的时候睡着了。”   荣启元嘴角一挑:“等我?”   无论如何,在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冷战之后,荣景笙这态度着实令他很是开心。   荣景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拽:“你忘了?”   荣启元不解:“忘了?什么?”他就势伸长手拧开了床头灯。荣景笙闷声说:“还真忘了。怎么穿成这样?”   荣启元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军装。   “去军事基地,不穿这个穿什么?”   “去基地干什么?”   荣启元侧头看他:“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快去睡觉!”荣景笙脸一拉,用阴恻恻的口吻说:“你去基地打电话?那里有防窃听的密线。你是去打给段司令,商量今天的事?”   荣启元脸色一沉。荣景笙猜的没错,他一整晚都在用密线和段祠山争论是不是要向“埃解”妥协,和他们谈判。   他再次强调:“快去睡觉。”   “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   “去睡觉。”   荣景笙凑上去,嘴唇几乎碰在他脸上。“不去。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了?我去国会接受质询,可是有条件的。今天我去了——”   荣启元这才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我要※你。”   荣景笙两手抓住他两边手腕:“我知道你脸皮厚,有时候还极其不要脸,也没什么信用,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你就是想赖账也跑不掉。”   荣启元吞吞口水:“景笙,今天早上我只是问你想要什么而已。你说了你的条件,后来我什么都没说,更没有答应你什么——唔——”   荣景笙两手牢牢地捧着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没有挑逗,没有试探,直接而粗暴地长驱直入,翻搅倒腾。荣启元一个不留神便彻底沦陷了。手虽然本能地推他的肩膀,脑子里却已经举起了白旗。荣景笙这些天自己不能喝水,唇上嘴角有些干裂,刮在柔嫩的粘膜上带起一阵刺痛。最初的慌乱过去,荣景笙越来越深入,却也越来越温柔。荣启元渐渐地回过神来,蓄起气力狠狠一推——终于是把荣景笙给推开了。   “你——”   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都是气喘吁吁。   “我说对了吧?你果然想赖账。”荣景笙用舌尖无比回味地舔了舔嘴角的银线。手伸向荣启元腰间,从衣服下面伸了进去。   “你这个样子——”荣启元急了,“怎么成?”   荣景笙两腿一张:“你自己坐上来。”   “……”   荣景笙说着自己翻了个身,撅起臀背向荣启元:“当然如果你想试试在上面,我也没意见。”   “……够了。”荣启元挣扎着起来,拖着荣景笙的肩膀把他往床下拽。“明天是星期一。我每个星期一都很忙。现在我想睡了。你要是还不困,我建议你找本书来看。”   荣景笙像只不愿动弹的小狗一样死命赖在原处:“我就想在这里睡行不行?”   荣启元不留半点情面:“你睡在这里我会睡不着。”   荣景笙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手隔着布料一把抓住了某个地方。   “我让你睡个好觉。”   荣启元腰一弯,扑倒在他身上。   荣景笙的手顺势往上探去,在腰带扣上一按,拉链一扯,荣启元的长裤顿时滑落下来。荣启元两手扶在他肩上,还想要挣开去,荣景笙再次一抓,又准又稳地把那坨肉都抓在了手里。   “喂——”   命根子被这样抓着,他四肢都软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荣景笙身上。荣景笙当真是不客气,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下面,三下五除二便把他的长裤扯了下来。荣启元用力抬头想要起来,荣景笙仿佛和他的命根子杠上了,隔着薄薄的内裤又是一阵揉捏。   “我不进去。”他喘息着说,“你让我摸摸。”   “不要——”   “嗤啦”一声响,下身一凉。荣景笙哼笑着把撕破的内裤扯下,“硬了呢。”   荣启元两腿乱蹬地往后退。半立起的分身随着他的动作在腿间晃荡,简直就像是在摇头晃脑地邀请着什么。荣景笙追过去,两手牢牢按住荣启元的手腕,伸出舌尖在那顶端上面扫了扫。   “唔————”   快感通遍全身,摧枯拉朽地摧毁了他的全部理智。   荣景笙就势含住,把它放在嘴里小心地舔弄起来。干裂的嘴唇上翻起死皮刮过唇舌的时候还只是略有些麻痒的刺痛,从分身上刮过去的时候却立刻成了折磨。荣启元像被扔进了油锅里的活鱼那样猛然一跳,反而是一下子把整个都捅进了荣景笙的喉咙!   “景笙……放开我……”   荣启元挣扎着无力地喊。   荣景笙退出来,用嘴唇包着它又上下舔了舔。那东西彻底抖起精神来,湿湿亮亮的立在那里,尖端还有颗晶莹的水珠在慢慢地变大。荣景笙很是满意地抬起身,把他自己裤子也褪了下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和我做。因为我比你大,你自惭形秽。”   “……”   荣启元瞥一眼那正对着自己的巨物,确实也无可反驳。   荣景笙紧靠着他坐下,抓起了他的两手,引导着放在他自己的分身上。然后从外面包着他的手,把两个人的并在一起,两手上下动了起来。   “唔……”   荣启元前几天夜里才认认真真地握过那玩意儿,触感何等熟悉。一想到自己偷偷摸摸地给荣景笙手淫的情景,越发觉得那东西粗硬滚烫,难为情得想要马上甩开。荣景笙一把在外面握住,四只手牢牢地包裹在两根分身上面,自己发力揉捏。   “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嗯……”   荣启元的脸上简直要烧起火来。身下的触感太清晰太刺激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分身和荣景笙的紧紧贴在一起,不停地在互相挤压摩擦。他的手也覆在上面,掌心的肌肉和两根肉棍摩擦碰撞。   快感一浪高过一浪地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视线渐渐地模糊了。耳朵里只能听到肌肉摩擦时特有色情的响声。起先还是在荣景笙的主导下被迫地抓在上面,不知不觉地,他自己也用起力来,就像那晚那样,撸动,套弄。荣景笙手上不停地动着,俯身压过去咬住了他的唇。   舔咬。厮磨。卷出了他的舌来含在嘴里轻吮。极尽温柔。   “呜……不……不行了……”   荣启元含糊不清地喊。   仿佛在半空中急速盘旋了许久之后,终于一鼓作气,冲上云霄!   他猛然抬头,又重重落下。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在那一瞬间都被抽去了。灵魂也出了窍,躺在床上的只剩一个空壳。   荣景笙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撑着坐起。   “啊————”   那正是中弹的地方。荣景笙脸色一变。      第100章 回归      荣启元一声惊叫。   荣景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扯。荣启元奋力抓住:“你还想干什么?”荣景笙冷冷问:“怎么回事?”荣启元捂住肩膀往后挪了挪,“快走。”   荣景笙全然没放在耳朵里,扑过去在上面故意又按了按:“你有病?”   荣启元这次有所准备,死咬牙关,硬是没出一点声音。荣景笙急了,开始动手解他衣扣。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急促地敲门:“先生?先生?”   是李勋的声音。   两人对望一眼,才发觉现在这景象有多糟糕。   两个人都赤裸着下身,手上身上都还沾着点浊液。上身却还是穿着衣服的。荣启元那身军装连扣子也没解开一个,还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身上。配着衣服下面伸出来的两条光裸的、瘦劲的长腿,反而比全裸的时候更显色情。   荣启元一把捂住荣景笙的嘴,咳嗽一声,中气十足地说:“我没事,刚才是不小心滑了一跤。”   “没事就好,您自己小心。”   荣启元提高声音:“谢谢!”   “有事请第一时间叫我们,或者按警报器。”   “好的,回去休息吧。”   李勋他们走起路来都没什么声音。荣启元和荣景笙对望一眼,都有点手足无措。最后荣景笙跳下床去,从门洞里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大喘一口气说:“走了。”   荣启元白他一眼,终于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拉过毯子盖在腿上。荣景笙就那样摇晃着他的命根子大摇大摆地过去,岔开两腿跪在荣启元两侧,“怎么回事?给我看看。”   荣启元平静地说:“没什么。昨天睡觉的时候姿势不太对,有点酸。”   “我这么大个人了,酸还是痛我还是能分得清的。”荣景笙说话的时候手上也没歇着,一粒一粒地剥掉了荣启元军装上的扣子,又一把扯开了穿在里面的衬衫。   荣启元躲闪着,“喂!再乱动我叫人了!”   两人拉扯着,荣景笙伸手一按,“啪”地打开了房间顶的大灯。   那灯光实在太过刺眼。荣启元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的鬼魅突然见到了太阳,本能地抬起手遮住了眼睛。只听到荣景笙倒抽一口凉气,“你——”   荣启元捂住他的嘴:“小点声!”   荣景笙扯住边衣领往下一翻,那个狰狞的疮疤彻底暴露在白昼一般的灯光下。   “怎么……”   手按住了荣启元的肩膀,拇指从上面轻轻地擦过去。   “这是——枪伤——你——”荣景笙喃喃地说着,忽然暴怒:“你怎么会中枪?!”   荣启元这时想躲也躲不掉了,微笑说:“原来你也不知道。普图说会让你们看直播,我还以为你们都看到了呢。”   “什么……”   荣景笙努力回忆那个情景。那时候普图让手下用枪架着他们去看国会审议“埃罗自治法案”的现场直播,荣启元亲自去发表讲话,反对埃罗自治。那个时候普图就关了电视,叫人把他们拖出去。   可是后来……普图并没有如约杀他们。荣景笙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是因为荣启元中枪受伤,国会休会,自治法案被压到了现在都没再审议!   “埃解”和五大家族眼看着用和平手段独立无望,索性挑起战争,想要拼个鱼死网破。   后来彼艾尔不知怎么的,忽然愿意放他们走了。荣景笙却在上飞机的时候被卡迪南一枪打中,一直到几天前都昏迷不醒——醒了之后也是昏昏沉沉,虽然也对“国会枪击案”这五个字隐约有点印象,却全然不知道在枪击案里中枪的是荣启元!   荣景笙用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已经结疤了的创口。   “我们是在看电视,你说反对的时候,普图就把电视给关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说杀我们,反而还劝我投靠,只是不给我看报纸和电视。唯一一次看到报纸,就是——你发那个公告的那一次——”   他忽然俯身靠上去,整个人都覆在荣启元身上,手揽过身后抱得紧紧地。   “原来他们是故意不让我知道——”   荣启元怔了一怔,伸出手来拍拍荣景笙的后脑勺。   “没事了。我不是好了么。没事了。”   虽说是长长吁了口气,却有无数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想起自己一个人忍着伤痛度过一个个不眠夜的时候,鼻子便跟着一酸。   荣景笙有些哽咽,忽然凑过去在荣启元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这家伙!为什么自己不说!这是你自己安排的是不是?怪不得——阿利利说你为了救我差点怎样怎样,原来说的是这个!”   他这一口咬得相当使劲,荣启元痛得又是一声低呼。两手用力推他:“好了,现在你也知道了,就回去睡觉。我今天很累。明天还要办公。”   荣景笙把脑袋蹭在他颈中,毛茸茸的后脑勺从嘴角鼻端擦过,痒痒的。   “爸爸……”   荣启元噗地一笑,“怎么,又肯这样叫我了?”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荣景笙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边喊一边在他唇上颈上乱咬。“为什么不告诉我……”   荣景笙自己中过两次枪,比谁都清楚那种难忍的痛楚。他以前痛的时候就会闹,会撒火,会发脾气,会大声地呻吟……总之要用尽办法把那痛苦发泄出来。荣启元却是强忍着的,连哼都不哼一声。要不是他刚才一把压上去,这件事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荣景笙重重地舔那伤口,舌尖舌面在周围来回舔了又舔,仿佛这样可以让荣启元好受一些。荣启元只觉得一阵痒痒,“够了够了。我说了你会听么?如果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认定了是我对不起你,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荣景笙浑身一震,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他。   荣启元发觉自己话里似乎有些抱怨的意思,咳嗽一声说:“回去睡觉。”   “我和你睡。”听那语气不像请求,倒像是命令。   “我要先洗澡。”   “我们一起洗。”   “你的腿还不能碰水。”   “那我看你洗。”   “……”   “我帮你脱衣服。”荣景笙脱起衣服来可是半点都不含糊。一句话说完,就把荣启元的上衣彻底剥了个干净。荣启元光溜溜地挣扎着想要起来,荣景笙忽然又从后面抱住了他,像只小狗似的蹭在他背上哼哼。热气湿乎乎地喷在背上,粗糙的嘴唇在脊梁上轻轻摩擦,麻麻的。   “爸爸,对不起,我爱你。”   荣启元不知怎么的,觉得背后一凉。   这一觉倒是睡得极舒服的。洗了澡之后两人也没再穿衣服,就这样光裸着躺回去。他最近极没有安全感,睡觉的时候总喜欢缩成一团。荣景笙从背后抱住他,一双手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摩挲,却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他放松下来,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例行见记者的时候,难得的精神抖擞。   连鲁娜都说:“先生是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他但笑不语。于是这天报纸的头条全都是“总统信心满满,政府军近期有望获胜。”   他只要一想起这个,心情就一落千丈。   眼下真的是胜利在望。偏偏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埃解”居然会拿着他和彼艾尔的电话录音来要挟他。   不同意?只要那段录音一公开,他的政治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只要他因为害怕录音公开而存了妥协的念头,“埃解”绝对会得寸进尺,永远都不会有满足的那一天。到时候,他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他并没有想太多,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   他每天都在权衡,在算计,但是什么能牺牲什么绝对不可以,他在进到这个办公室的第一天,就已经分得清清楚楚。   两天之后,终于能挤出来三个小时的空闲来。他决定带景筠和景筌去看看祝爱莲。荣景笙也闹着要去,他干脆也带上了。全家人坐上车从南门悄悄地出去,荣启元从车窗里看着树影见渐渐后退的主楼,忽然觉得有些不舍。   “我们大概,住不长了。”      第101章 总统偶尔也会脱线      这天吃过早饭,荣景笙按照往常的安排该是出去晒晒太阳,等早餐消化之后再回二楼的健身房做点简单的康复运动。他自己推着轮椅出去,荣启元叫住他:“景笙,等一等。和我去一趟办公室。”   荣景笙警惕地回头。   “你今天早上好像应该是开内阁例会?”   “取消了。我叫了铭哲和辛纳过来。我有事要和他们说,你也来。”   荣景笙抬头看他,鼻头皱了皱,仿佛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荣启元快步走到他身后,推起轮椅:“他们应该就快到了。”荣景笙问:“你叫他们来干什么?”   荣启元按下电梯的按钮,举目望向落地窗外的花园。   “等他们到了你就知道了。”   推着荣景笙从长长的走廊走到翼楼去,和每一个遇到的人认真打招呼,又忍不住多闲话几句。进了办公室,荣景笙板着脸说:“你今天话很多。”   荣启元“刷”地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把整个办公室照得透亮。窗外就是荣景笙当初亲手种的那一片玫瑰。现在比刚种下去的时候长高了一截,新发的嫩芽抽成修长碧绿的枝叶,可以预想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开花了。荣启元看得出神,回头说:“你说买个农场怎么样?种上几十亩的鲜花,卖花能挣钱,也可以做个主题公园赚门票。”   荣景笙鄙夷地问:“你有那个钱么?”   荣启元极认真地说:“可以贷款向土地流转中心买嘛。”   这时白辉敲门进来,荣启元不等他说话就抢先布置工作:“白辉,你和王总管商量一下,我想开个小宴会招待月亮宫全部的工作人员。”   白辉一愣:“景筌的生日还有三个星期呢。”   荣启元摇头:“不,不是生日宴会,就是个——嗯,答谢会。”   白辉当即反对:“先生,现在还在打内战,我们在这种时候举办宴会可不太好。能不能……说个答谢的理由?”   “理由到时候我会说的。”荣启元坚持。   白辉没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么,时间?”   “今晚行吗?”   “不行!”白辉和荣景笙居然异口同声地反对。荣景笙自己推着轮椅滑到白辉跟前,一边把白辉往外推一边说:“白主任,我爸爸脑子有点不清楚,刚才他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你现在先出去一下——”   他一气把白辉推到门外,“砰”地甩上了门。   “景笙。”荣启元不满地叫他,“我现在还是总统。”   “你不想干了?”荣景笙滑回去,逼近他。   荣启元很是和蔼地笑笑,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把荣景笙拉到自己跟前:“景笙,这不是我能想的。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以前曾经说过……你很不喜欢从政,你之所以会去宣传竞选,会去联合国,都是因为我。那么——你是不是愿意为了我继续下去?”   荣景笙歪着头看他,眼中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雾。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只愿意呆在有你的地方。”   荣启元凑上去,近得像是要吻他:“景笙,不管你在哪里,我的心是和你在一起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拉住了荣景笙的手,直勾勾地望进荣景笙眼里去,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吸出来。“我一直都在。景笙,答应我。”   有那么一瞬间,荣景笙只觉得自己的心神全都被那眼神摄住了,哪怕荣启元说的是“把你的性命交给我”,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景笙?”荣启元轻声叫他,声音温柔得像是呼唤孩子回家的母鹿。   荣景笙心中一颤,差点就要说“好”。   突然有人敲门,白辉的声音说:“先生,李先生和辛纳先生到了。”   酝酿了许久的气氛忽然被打碎。荣启元失望地撇撇嘴,起身开门:“我这就出去。”白辉不解:“不请他们进来么?”荣启元已经推了荣景笙往外走:“外面阳光这么好,应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的。”   这次会面是荣启元昨晚紧急订的。辛纳的副总统官邸就在月亮宫十分钟车程外的地方,过来自然很方便。李铭哲却是一大早匆匆赶过来的,两人在门口碰了头,都以为是有什么急事。谁知荣启元推着荣景笙朝他们走去,远远地招呼:“铭哲!辛纳!来,咱们一起散散步。”   李铭哲和辛纳对望一眼。荣启元从来没有这样在正经的办公时间出来溜达的时候。他现在的表情越轻松,就说明问题越严重。   他们默默地跟上荣启元的脚步。荣启元嫌在草地上不好推轮椅,只捡着铺了混凝土的小道走。荣景笙也不管荣启元想说什么,抢先打招呼说:“李叔叔,辛纳叔叔,今天爸爸有点不对劲,他说什么你们都别当真。”   荣启元却仿佛早料到了他会这么说,轻声一笑:“也没什么好当真的话,发发牢骚罢了。”   李铭哲果然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从荣启元手中抢过轮椅的把手,“来来来,我还没来探过景笙呢,今天我照料他。”   辛纳却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战场上出了什么状况?”   荣启元也不和李铭哲抢,由着他把荣景笙摇摇晃晃地推出去。摇头说:“没,没有。正好相反,前线的情况很乐观。埃罗几个主要的城市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五大家族的私人武装也被击溃了——”   李铭哲无奈地打断他:“启元。”   只说两个字,大家都已经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用多说这些,我们也不是来听战况的。荣启元了然地笑:“我们今天就散散步。铭哲,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来,是什么时候?”   李铭哲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应该是十年前?我刚选上国会议员,我们两个一起作为在野小党的代表受邀请来参加招待会。”   “原来已经十年了。这地方和十年前好像没什么变化。”   李铭哲耸耸肩表示赞同。   “但是我们已经老了。”   “那是你的想法。我可不觉得自己老了。”李铭哲不满地说,“不要随便代表我。”   荣启元噗地笑出来,“都怪景笙,成天没事就知道叫我老男人。”   李铭哲在荣景笙脑门上弹了一记:“臭小子,你爸爸哪里老了?”荣景笙有意要把话题扯远,故意大声说:“哪里不老了?你个虚伪的老男人!”   荣启元难得地没有揪他的耳朵,反而向李铭哲笑说:“你看你看,就这样我还不能觉得自己老么?”   荣景笙添油加醋地嗤一声:“老男人!”   李铭哲作势要打他:“混账!你说你爸爸老就是在说李叔叔辛纳叔叔老!看我不揍你。”   辛纳两手抱胸,很是感慨:“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荣启元适时地把话题一转,别有深意地说:“好在,虽然十年过去了,我们人也老了,但是有些东西至少没有变过。现在我们想的,还是和十三年前我们建党的时候想的一样。这一点我很欣慰。”   李铭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辛纳两道浓眉一竖,也话中有话:“我想提醒你,有些东西能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你在坚持。我们可没有那样的恒心。”   荣启元当然听出来了。   ——如果你现在就抽身离开,你的理想可没人会为你坚持。   但是他也明白这只是一句威胁。他们几个人创立人民党,能磕磕绊绊地走到今天,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都想把沙罗变成同一个样子。   改变这个国家的梦想,在他们那里是一样的。   荣启元曾经天真地想,只要他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大权,他就可以排除万难,把沙罗变成他梦想中的天国。现在他才知道,即使是坐上了总统的宝座,他能做的着实不多。   这次的危机只是给了他一个借口。他是真的累了。   “铭哲,我希望这句话能转达到全党。人民党成立的时候只有一间租来的仓库和十三个人。能变成国会第一大党,是因为我们对农民说能让他们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对城市贫民窟里的人说能让他们住上干净的房子,所有国民的孩子都能免费到公立学校上学,每个人生病了都能得到国家的帮助……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参加国会选举的时候,有很多不识字的农民专程走几十公里的山路到投票点给我们投票。我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被他们推到这里来的。我们曾经许诺的事,哪怕过了五十年一百年都不能放弃。”   “启元——”   荣启元长长吁了口气。   “阳光好像变猛了,我们回去吧。”他没有回去推荣景笙的轮椅,“景笙,也一起交给你了。”   荣景笙愤然说:“李叔叔!辛纳叔叔!我早说了他今天脑子不正常!别听他的!”   荣启元大步走回办公室去,甩给他们一个背影。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见了更多的人,说了更多莫名其妙的话。荣景笙照例自己推着轮椅追在他后面向所有人说“他今天不正常”。一整天忙下来,两人都累得有点虚脱。荣景笙自己柱着拐杖跳进浴室去洗了澡,出来却见荣启元两腿交叠坐在床沿上,用手指托着下巴在看他。   “你发了一整天神经了。”荣景笙翘着受伤的脚跳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然我不客气了!”   荣启元忽然起身在他肩膀上一推。荣景笙本来就是单脚站着的,这一推就给推得仰天倒在床上。荣启元甩了鞋子,两手按在荣景笙的肩膀上。   “景笙,今天想不想要?”      第102章 全盘脱线      荣启元两手撑在荣景笙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他。   “景笙,今天想不想要?”   荣景笙这一整天都跟在他后面,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抬起身用力推了一把:“你够了!再闹我叫医生送你去和祝女士作伴!”   荣启元居然是一副真的要和他大干一场的架势,手脚并用将他死死按在床上,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啄:“你不想?”   荣景笙:“……你喝酒了?”   荣启元逼近的时候,他猛然闻到了一股相当浓烈的酒味。从那个味道判断……荣启元喝的应该是度数相当高的烈酒。   荣启元朝他鼻头吹口气:“狗鼻子还挺机灵。”荣景笙用力扭开脸,“喂,你什么时候喝的?我们明明整天都在一起的——”   荣启元瞥一眼还放在床头柜上的酒瓶,“刚,才,你洗澡,的时候。”   荣景笙哭笑不得。荣启元早年做医生的时候就烟酒不沾,平时是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喝酒的,到了非应酬不可的时候也就抿个两口意思意思。再仔细一瞅那瓶酒,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荣启元居然已经喝掉了大半瓶。这时候脑子里恐怕已经糊成一团了吧?   荣景笙奋力挣扎:“谁让你喝的?!”   “我是总统,我想喝就喝。”荣启元开始动手扯荣景笙的衣服,“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以前不是天天都闹着要么?”   荣景笙当真被他惊坏了,抓住自己衣领拼命地往后缩:“你才奇怪吧?以前亲你一口都要杀人的——”   荣启元哼笑:“我那都是骗你的。我其实很高兴的。”他拍拍荣景笙的脸颊,再次确认:“嗯,很!高兴的!”   荣景笙:“……你,你,镇定点,我去叫医生,叫人给你弄醒酒汤。”荣启元整个人都扑在他身上,两手抱住他不让他动弹:“混账,你以前说喜欢我都是骗我的?”荣景笙的力气本来是比他大的,但是因为受了伤还昏迷不醒,这才醒过来没几天,身体还很是虚弱。挣扎了半天,居然还是被荣启元牢牢地压着。   荣景笙急了:“你喝了酒才这么说算什么呢?再不放手我就叫阿利利了!”   荣启元嗤笑:“你搞错顺序了。我不敢说,所以要喝酒壮胆。”他俯身下去,轻咬住荣景笙的嘴唇,“别闹了。听话,来。”   唇齿交接时,荣景笙奋力扭开脸。   “你……是不是为了要从政,才会这么做?”他低声问,看向荣启元的眼神满是委屈。   荣启元摸他的额头:“怎么会——”   “你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想要找个人陪你发泄?”荣景笙的目光越发受伤了。   “谁说我不高兴的?我今天高兴死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我想让你也高兴高兴。”荣启元说着解开了荣景笙睡衣上唯一的一根系带,“别动。”手摸在荣景笙的胸口,缓缓滑下腰际,又探进了荣景笙的裤子里。   “唔……”   荣启元的脑子其实还是有五六分清醒的。他的手探进去,一抓一个准。荣景笙浑身一颤,“爸爸——”   所谓一回生两回熟。荣景笙的命根子他也抓过几次了,这次熟门熟路地用手掌在外面整个包裹住,上下捏了捏。荣景笙紧绷的躯体顿时软了下去。荣启元得寸进尺地加大力度,荣景笙一时受不了,两手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爸爸,爸爸——”   荣启元脸色一沉:“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我爸爸!”   荣景笙:“我……”   荣启元只当他听话了,俯身下去吻他:“这就对了。”他咬住荣景笙的唇,手里的动作越发殷勤起来。手里能感觉到那东西在慢慢变大。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偷偷摸摸地给荣景笙纾解的时候,心情也有些古怪。   在他做贼似的把手伸进荣景笙的裤头的时候,他当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主动把荣景笙按倒在床上,然后叫他和自己做。   他这些天每天都像是坐在云霄飞车上,一颗心早就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从前坚持的那些东西,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可笑。   荣景笙说得很对,喜欢一个人自然就会想要和他亲近。这是人的天性。而他却从来都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   到了决心什么都放下的时候,有些事情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   荣景笙的分身已经整个兴奋起来,熟悉的触感居然令他颇有些期待。荣景笙没有再抵触,热切地回吻,手在他背上一阵乱摸。   脸上身上居然也渐渐地热了起来。   “景笙,你以不准说我虚伪,更不能说我老。听到没?”他稍稍离得远些,说。   荣景笙微张着嘴,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什么都,听你的……”说着追过来,手伸到衣服下面就粗暴地揉捏起来。荣启元闪开,不紧不慢地解开自己的衣扣。然后是皮带扣。衣裤一件件地脱下,放在床尾的皮椅上。以前他们做时候,他的衣服都是让荣景笙半强迫地剥掉的。这样自己动手亲自脱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荣景笙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他的动作,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他把领带扔到荣景笙脸上,“把眼睛蒙起来。”   荣景笙一愣:“不……”   荣启元转身过去,背对着他,除下身上最后的一件内裤。他做事讲究认真有条理,现在也是一样,脱下来的衣服要一件件叠起放好才觉得顺眼。荣景笙撑起上身,坏笑:“你这样对着我,不是在勾引我么?”   荣启元窘得脸上都要烧起来。他索性豁出去了,转身回去,跨坐在荣景笙腿上。   “你的腿不能乱动,我自己来好了。”   润滑露是现成的。   荣景笙临去联合国那天晚上带了一瓶到这里来,后来就被荣启元丢进了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荣启元把它翻了出来,很为难地观察它的形状——因为不知道怎么拧开它。   荣景笙扑哧一笑:“好了,给我。”   他在自己手心倒了许多,就那样平平托着,抬着问:“你要自己来?”   荣启元咬牙用手指沾了沾,然后往自己身下探去。碰到入口的时候浑身一抽——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要他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去——   他抬头,抱歉地看荣景笙:“这个……”   荣景笙白他一眼:“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得有人伺候的!”   “咳……”   “背过去。”   果然还是做过的人有经验。借着液体的润滑,荣景笙很轻易地就探进去了一根手指。   因为荣启元非常配合地翘着臀部对着他,他在做着准备工作的时候,还有空闲好整以暇地点评现状。   “好热,我的手指都要融化掉了……”   “里面好紧,怎么办啊我想现在就进去……”   “你在吸我的手指呢,是不是等不及了……”   “闭嘴!”荣启元忍着身体被侵犯的那种古怪又难受的感觉,耳朵里再听着这样近乎挑逗的话,简直忍无可忍。   “好我不说。”荣景笙趁他放松的时候再探进一指,手中的润滑露已经全都用上了。他右手还在不停地开拓着那小穴的入口,左手往前一捞,把荣启元的腰往自己这边拉过来。   “你说了自己来,也要照顾一下自己嘛。”手抓在荣启元腹下,“来我摸摸。”   神经在那一瞬间断线。荣启元两腿一软,本能地往下落,于是荣景笙的手指顿时又深入了些,直捅在内壁上!   “唔……”   第一次在还没有正式开始的时候就被戳中那里,那感觉真是……   荣启元也说不出来。仿佛身体缺了个口子,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流散出去。无尽的空虚淹没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亲密,要抚慰,要……   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荣景笙身上。他伸手往后拉开荣景笙的手,转过来正对着荣景笙。“景笙……”   两人都看得到那根肉棍矗立在两人之间。   荣景笙安抚地笑笑。荣启元一咬牙,伸手过去。手在上面摸了几把,扶着它,先是缓缓往下坐,等前面探进去了头,便闭上眼把腰往下一沉!   “嗯——”   “呜……”   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一下子被顶到了最深处。痛。涨。挤。难受。荣启元腰上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他坐着。他两手抱着荣景笙的肩膀:“呜……痛……”   荣景笙握住他的腰往上抬了抬:“放松,放松……”   荣启元哪里放松得下来,深吸一口气,再次往下一坐!   “呜……”   他还以为开了个头就会习惯了呢,谁知……   身体明明已经被欲望燃烧得不堪一击。可是当真的被进入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还是疼痛。   充实的感觉和被撕裂的痛交织着,离真正的满足却还远得很。   他本能地提起腰,又自暴自弃地用力坐下去。一次。两次。三次。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那样带来的疼痛,可以舒缓那要爆炸的欲望……   “爸爸……别,别这样……”   荣景笙吃惊地看着他一次一次地撞上来。那样一定痛极了吧……   “呜……”   荣启元高高扬起头,吐出一声低鸣。   快感来得太晚。只是一点点,就足以让他的理智断线。   “景笙……”   抱着荣景笙的肩膀,他凑在荣景笙耳边低声呼唤。   “嗯……”   “抱……抱我……”   荣景笙的两只手还握在他的腰上。可是他总觉得不够。他想要荣景笙就紧紧搂着他。想要把两个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想要……   “抱我……”   荣景笙很听话地,用两条手臂把他死死地箍在自己怀里。   他们就那样拥抱着。身体剧烈地碰撞,纠缠。   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抵死缠绵。   身上的热度渐渐退去的时候,荣启元得出了一个结论: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至少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   两个人配合得很好,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以前那样的难受。当然这也许也是因为荣景笙今天相当温柔的缘故,而温柔的原因大概又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做的次数多了,突然觉得激情倒在其次,他最享受的其实就是像现在这个时候,他们静静地躺在一起,听着对方呼吸心跳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幸福的感觉渗透了每一个毛孔。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一身大汗,醉酒带来的头晕晕的感觉减轻的许多。荣景笙的手还恋恋不舍地覆在他腹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那两个肉囊上拨一拨。   “这个世界真奇妙啊。”荣景笙突发感慨。   “你又发现什么了?”荣启元被他摸得很是舒服,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去。   “我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呢。”   “……你说什么?”   荣启元仿佛是被人从温泉里拎出来,直接扔进了雪地里。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思维瞬间断了线。   荣景笙爬起来,非常认真严肃地用手托起那坨小兔似的软绵绵的肉,“我说,我是从这里出来的。”   荣启元猛然坐起,“啪”地打开了他的手。   “……你,你再说一次!”   他怎么可能——荣景笙明明不是——   他几乎要爆炸。   荣景笙抱着膝盖退后,仿佛要借此和荣启元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那个出生证,是我串通那个护士做的。本来我想等你来了,带你去医院让她拿出来,没想到你居然先去了。还好她够机灵,主动拿给你看。”   荣启元呆呆地看着他,“你——你竟然————你——————”   他已经语无伦次。   亏了他一直都以为荣景笙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才能勉强接受这样的事——   “你——混账!”荣启元把胳膊抡了个大半圆,一巴掌狠狠地甩了过去!   荣景笙并不反抗,只是用手捂着半边脸。   “那个时候我想……我是你的儿子,你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事的,但是如果我们没什么关系就不一样了……我好好的对你,你总有一天会……”   “啪!”   剩下的半边脸也被狠狠一抽。   荣景笙两眼渗下泪来。   “爸爸,对不起,我……我爱你……”   “你……你无耻……你……”   荣启元已经语无轮次。他气,因为荣景笙的欺骗,更是因为自己。他居然和自己的儿子……   他刚才居然还……还亲自……   简直禽兽不如!   荣启元高高扬起手。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打下去,只觉得自己后脑勺好像被什么钝物击中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缓缓地软倒在床上。   荣景笙把的四肢拉平整,放了个自然的睡姿。自己随便抓了件衣服披上,走去窗户旁边打电话。   总统府打出去的电话,永远都会有人用最快的速度接起。   “段叔叔,我是景笙。”   段祠山有些纳闷。“景笙,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荣景笙回头看看正在熟睡的荣启元。   “爸爸说同意谈判。谈判的事情全权交给我负责。”   段祠山不信:“你爸爸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   荣景笙咳嗽一声,话中有话:“段叔叔,有些事情我们只要看结果就行了。至于过程,那是不重要的。”   片刻之后,段祠山笑了。   “好。我叫人去接你。”      第103章 谈判      “这飞机还真不赖。”   荣景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飞机上下来。段祠山就在下面等他,笑说:“这在五年前还是阿美利加飞得最快的军机,你不走这一趟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坐。”   荣景笙伸出大拇指:“够快!我后悔当年没加入空军了!”   他歪歪扭扭地地落地。段祠山大步跨上前去扶住他,有些不满地问:“子弹打到骨头了么?都过了这么久还没好。”   荣景笙甩开他:“其实不用拐杖也能走路的。不过我是个懒人,在家的时候还坐轮椅呢,能坐着的时候为什么要走路?”说着就要丢开那拐杖。段祠山一把抓住:“行了行了,怎么方便怎么来吧。”荣景笙转头问:“时间和地方定了吗?他们有没有说派谁来?这事一定要快,我给爸爸喂了安眠药,可也不敢给他多吃。他最多能睡到中午。”   段祠山停住脚步。   多多斯军事基地建在一片旷野上。这时天才蒙蒙亮,深绿色的原野和深蓝色的天交接的地方,有一抹红色正在慢慢地蔓延开。   “那时候,我们已经解决问题了。”段祠山异常肯定地说。“你确定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吧?”   “嗯。我留了字条给管家说爸爸会睡很久,叫她不要去打搅爸爸。你这边呢?派一架飞机去接我,这么大的动作——这边的基地和那边的基地都有不少人知道吧?”   荣景笙还是有些担心。他既然敢不顾一切地出来冒险,就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他现在关心的只是这件事会不会泄露出去。毕竟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保护荣启元的名誉。   那个家伙要有多不情愿引退,才会郁闷到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来……   荣景笙脸上也被霞光染成了红色。   “调遣的人手当然不少,但是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荣景笙没有再说话。段祠山是荣启元在军方最信得过的人,也是他现在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夜里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你居然会想到我在想什么。”段祠山这话说得虽然绕口,荣景笙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堂堂一个司令,在我方被对方要挟的时候居然一口答应妥协,你的胆量总不至于连我爸爸都不如。除非,你有更加刺激的计划。”   两人一起大笑。   段祠山用力拍荣景笙的肩膀:“小子你行!有没有兴趣回来从军啊?”   荣景笙撇撇嘴。“有命回去再说吧。”   荣启元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睡着的时候只觉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醒来时才发觉那不过是自己的手臂。   他用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头当然很疼。是因为脑后曾被狠狠敲了一记,更因为未醒的宿醉。昨晚打开的酒瓶还在床头柜上,他瞟一眼就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身下也有些隐约的疼,仿佛在提醒他,自己曾经做过了什么。   当然也把荣景笙说过的话也都想了起来。   哪里的痛都比不上心痛。这要一想起那些话,整个人仿佛都要爆炸了。   “景笙……”   喉咙有些干渴。手在身边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房间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室内很暗,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时间。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间、荣景笙究竟去了哪里——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荣景笙对他说的那些话。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去之后,他开始怀疑那些话的真实性。   荣景笙并不是一个十分老实的人。以前为了要他就可以对他下药,昨天夜里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就把他敲晕。他至今想不明白荣景笙袭击他的理由。   荣景笙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就是再愤怒,再震惊,也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更不会把荣景笙怎么样。   他甚至想不明白荣景笙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理由。   如果……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才会处心积虑地伪造了那张出声证明,现在他已经完全软化了,荣景笙的目标已经完全实现——在这个时候突然把那件事说了出来,岂不是自毁长城?   疑问越来越多,脑子越来越疼。他侧身下了床,决心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问荣景笙。问问他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按铃找郑太太:“请叫景笙到我房里来。”   郑太太有些讶异:“先生您起来了?景笙说您要睡到12点呢。”荣启元咳嗽一声,“我提前起来了,叫景笙来。”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留了纸条说有个老战友在和恩住院,他去探望。”   “探病?”荣启元隐约觉得事情有些古怪,荣景笙就算要去探病,也犯不着这样一大早出去。他心中一凛,“郑太太,麻烦把电话转到保卫处。”   保卫处一接上,他立刻说:“我是总统,请负责荣景笙的E组报告位置。”   那边道了一声“是”。片刻之后说:“E组在和恩基地的特勤室待命。一切正常。”   荣启元想起总统府的保卫人员和军事基地的保卫人员是两个系统的人,当被保护的对象进入到军事基地一些秘密地点的时候,必须换由基地的保卫人员负责安保。当然为了行走方便,被保护人进入到基地以后,也可以随时命令总统府的人到特勤室等候。   而荣景笙作为一个退役军人,是没有任何权限进入秘密地点的。所以——   荣景笙此举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甩掉保护他的特工们!   他定了定神,说:“请E组和和恩基地方面确认荣景笙的位置,我有事要找他。”   “是。”   等待的时间比预料中的短。结果也很简单。   荣景笙在进入基地以后,就被一架来自多多斯的军机接走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也没有人过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荣启元挂了电话,拳头狠狠砸在桌上:“段祠山!”   “段,祠,山。”   埃罗西段一处废弃的码头上,卡迪南站在不远处上下打量着段祠山和荣景笙,“久仰久仰。怎么,荣启元没有来么?”   “你还不配和他说话。”荣景笙说完故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卡迪南仰天大笑。   “就你们三个?”   段祠山这边站在最前面的只有三个人。段祠山,荣景笙,还有段祠山的贴身警卫。荣景笙已经重新坐回了轮椅里,那个警卫就在身后推着他。其余跟来的人都按照约定远远地站着,正好是能看得到他们却又听不到说话声的地方。   卡迪南那边却有四个人。卡迪南,“埃解”的第三号人物弗迪,另外两人面生得很。卡迪南介绍说是五大家族的代表,是跟来做个见证的。   荣景笙反问:“普图没来么?”   卡迪南不屑地说:“本来是要来的。但是今天一大早他儿子突然出了状况,已经上飞机去斯威士兰了。”   荣景笙挑挑眉毛,“拖家带口的人就是麻烦。咱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这就出发吧。”   卡迪南朝不远处的码头下吹个口哨。那里停着一条破旧的小小的渔船,船上除了一台提供动力的马达,其余的东西都被卸了个干净,就连一根绳索也不留下。几个身穿“埃解”制服和沙罗政府军制服的人正端着各种仪器在上面搜索,找到任何可以移动的东西——尤其是金属钝物、利器之类的便都通通都丢到水里。两拨人都找得极认真,毕竟双方的重要人物待会儿就要开着这条船出到公海上谈判,必须保证这条船上没有任何能用来当武器东西。   两拨人忙碌了许久,一边检查一边还要盯着对方的人,折腾了许久才都站起来,表示:船安全了。   只是船上安全了还不行。两边的人又各自掏出机场安检用的探测仪在对方身上来回检查。直到确认大家都没有带武器之后,他们才齐齐跨上船去。荣景笙坐着轮椅不太方便,却是段祠山和那警卫一起抬上去的。   弗迪今天负责开船。他解了缆绳,拉动马达点火。渔船缓缓地驶出码头去。段祠山一屁股在船底坐下,“行了,咱们就逛一圈,边走边说吧。我们要的东西呢?”   卡迪南倒也大方,掏出来一盘磁带。   “我保证,我们没有录过副本。我们要的东西呢?”   荣景笙看一眼,就知道确实是飞机上录音用的。他笑笑,“当然有。”他手里一直都抓着一只文件袋。里面有一张空白的文件纸,还有方方正正的一个小东西。   “这是我爸爸签署文件的时候用的印。我爸爸已经全权托付给我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商量商量在那张纸上面写什么。”   卡迪南拍拍大腿:“早知道你做人这么痛快,我就直接找你说得了。”   荣景笙笑:“现在说也不迟。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这时五大家族代表之一发话了:“也没什么。我们就是心疼自己家里那几亩地。新土地法规定抛荒三年以上的农地必须出售,可是那是我们的祖产,就是让它长草也不能给别人的。你明不明白?”   渔船直线开向天边,越开越远。码头渐渐地从身后的海平面上消失了。荣景笙一直微笑着倾听那个代表的话,等到船按照计划开出了十二海里之后,忽然把印章小心地放到了上衣的口袋里,还仔细地扣好了口袋的扣子。   卡迪南有些奇怪:“你在干什么?”   荣景笙的手一翻,突然把轮椅一根支架抽了出来!   那不是根支架,而是一把伪装过的三角军刀。军刀藏在管状的金属支架内,逃过了探测器的检查。   一眨眼的功夫,段祠山和警卫的手中也突然多了一把。   在卡迪南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三把军刀一齐刺了出去。      第104章 远行      荣启元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想起了什么,火速走去衣柜边穿了衣服下楼。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通讯室。他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扶着墙勉强一路往下走。好在通讯室的位置比较偏僻,他下去的时候也没碰到什么人。值班接线生见了他,惊得站起来:“先生?”   他摆摆手叫他坐下:“麻烦你,我想打个电话。”   “您——直接打过来说接哪里就行了——”   荣启元摸摸鼻头:“这个好像不太好找,我还是亲自过来说的好。你这里有全国的黄页吧?”   接线生干脆地说:“全世界的都有!”   荣启元笑说:“不要全世界的。有我们国内的就行了。麻烦你,找一找霍港镇公立医院的电话。”   “是!”   接线生没有再多话,迅速翻起摊在前面桌上的巨大的本子。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了出来,“请问您要找谁?”   荣启元低头想了想:“号码是哪个?我自己拨就行了。”   接线生明白过来。用笔划出那个号码,“您慢慢打,有事请叫我。”荣启元点点头。接线生起身出去,在外面关了门。荣启元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拎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接通的时候,手心立刻渗出汗来。   “霍港医院。”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麻烦你,我想找——找——”荣启元顿了顿,“齐秀珠护士。”   那个自称亲手给荣景笙接生了的女护士当时并没有告诉荣启元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写在那张出生证上面的签名,和希兰的签名一左一右写在上面。他拿回出生证之后曾经对着它们发了半天呆,印象非常深刻。   小姑娘说:“齐护士啊,她不在了呢。”   “什么?!”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已经走——辞职了,还搬家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去年她给我的孩子接生,现在孩子快满周岁了,我就是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她什么时候搬家的?请问你知道她搬去哪里了吗?能不能联系上呢?”   “不知道去哪里了呢。很突然地就全家都搬走了,大概是去年8月份那时候吧,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办交接,连最好的朋友都没告诉去了哪儿。镇上都在传她老公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呢。”   “这样——”   “要不你留个电话,等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谢谢,不用了,谢谢。”   荣启元挂了电话,两手撑在桌上,一时间简直喘不过气来。   本来想也许从那个护士嘴里能问出点什么来,没想到她居然走得那样彻底,摆明就是要人间蒸发。   她越是躲,就越说明了荣景笙说的话是真的。如果那张出生证是真的,她也就没有必要这样匆忙地逃走。   他的儿子。荣景笙是他的儿子。两个人的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荣景笙甚至还曾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不由得想起夜里,荣景笙坏笑着说:“我是从里面出来的呢。”   原来荣景笙不是在开玩笑。原来这是真的。   现在最后一个疑问也差不多可以解开了。荣景笙费了这么大的劲撒了那么大一个谎,到头来却坦坦白白地自己说明白了,原因只有一个。   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不说,以后荣启元也许就会把他当成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也许就此淡忘,再也记不起他。   荣景笙凌晨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来。   荣启元捂着胸口坐倒在椅子上。   就在他因为荣景笙不愿意从政而有些失望的时候,荣景笙已经决定了要为他去死。   他没有时间难过。把接线生叫进来,当场又拨了多多斯基地的电话。那边说:“段司令今天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说是去海边钓鱼。”再叫转接段祠山车上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说:“司令出海了。”   “钓鱼。和谁一起?”   “是小荣先生和一个警卫。”   “嗯?”荣启元威胁地哼了一声,那边才小心翼翼地说:“还有……“埃解”的首领……”   荣启元摔下电话出了门。   “白辉!通知空军一号准备!”   多多斯基地。   跑道的尽头有一架直升飞机缓缓离地,径直飞往最近的一处民用机场。段祠山站在地上目送它远去,直至它消失在视野中。身后警卫问他:“司令,进去吧?”   段祠山摇头:“进去了还得出来,还不如少走几步路呢。”警卫不解,他也不解释,就站在那里悠闲地望着天空。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架白色的飞机轰隆隆地直飞过来。段祠山拍拍警卫的肩膀,“叫大伙收拾整齐点儿,准备接总统。”   一天之后,斯威士兰首都撒里的一家私人医院。   VIP病房的豪华程度堪比五星级酒店。彼艾尔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整个人埋在雪白的被褥间,只有一张小巧的脸还露在外面。要不是那双黑亮的眼睛,他简直就和那片白色融为一体了。   他正盯着荣景笙看,眼里满是惊奇。   “我听说你不太舒服,就过来看看你。”荣景笙抓着他的手笑说,“我还等着你好起来,我们再好好打他十天八天的。”   “哦,不是因为,那段,录音么……”   彼艾尔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荣景笙的笑容慢慢扩散开。   “已经没关系了。”   彼艾尔眨眨眼。“谈判,成功了。”荣景笙点头:“是啊。可以和平很长一段时间了。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朋友。”   “真好。”彼艾尔吐了口气,合上眼。“录音,是我。给他们,不怪我?”   荣景笙摇摇头。   “我早就知道是你录的。那时候你问了我爸爸的电话,没过多久就决定放我们走。后来我听说爸爸是和你们有秘密交易,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是‘埃解’的一分子,换了是我,我也会想到用它来解除危机的。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不管怎么说,我这条命都是靠你捡回来的。”   彼艾尔艰难地微笑。   “我困。”   荣景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睡吧。等你爸爸回来我再叫你。”   “你爸爸,爱你。”   “我知道。”   彼艾尔沉沉睡去,然而普图没有再回来。   此时,就在五公里外,普图的车因为刹车失灵撞上了一辆大卡车。车上的人全部当场死亡。   警察的解释是有人在刹车上动过手脚,但是动手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彼艾尔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荣景笙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爸爸有急事回去了。我会陪着你。”   一个星期之后。   白辉气喘吁吁地冲进荣启元的办公室。   “先生,有消息了!刚刚查到在斯威士兰,撒里,卡博得医院,景笙他的账号给一个病人结了帐。那个病人,可以确信就是普图的儿子彼艾尔。”   “嗯。”   “彼艾尔死了。景笙,好像是送他去火化了,之后的行踪暂时没有查到。”   “嗯。”   “先生……您没事吧?”   荣启元“啪”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咱们出发吧。”   这是战争结束、国会重开的第一天。他们现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否决掉那个掀起了血雨腥风的“埃罗自治法案”。   荣启元大步走在前面,白辉追在后面:“先生,不用担心的,景笙现在应该还很安全,邵主任也加派了不少人去斯威士兰,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荣启元猛地站住,回头静静地盯着白辉看。白辉险些撞到他身上。四目向接时,白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等他回来,我替您打他屁股。”白辉讪笑。   “不。不用找了。”荣启元说。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那是他的儿子。他亲生的儿子。曾经有过那样羞耻的亲密关系的儿子。为了他可以触犯法律甚至冒险去死的儿子。   他要怎么面对?   他不知道。   “走吧。”   走吧。天大地大,去哪里都行。我只要知道你还好就够了。   国会大厦外,车门缓缓的打开,周围的摄像头像枪炮一样对准了他。他在特工的保护下缓缓步下,站直身体,微笑着向每一个人挥手。   “星期八”首席记者评论道:“从那之后,他的笑容总是有点哀伤。”      第105章 千里之外      当荣启元窗外开出第一朵玫瑰的时候,月亮宫迎来了一位稀客。   吉朗公国的国王安礼。   安礼。三十五岁。十七岁登基,圣教徒。目前独身。去世的王后给他留下了两个漂亮的小公主。这些都是举世皆知的。比起安礼,沙罗人民更熟悉他的弟弟安达。当然荣启元也是。   荣启元自从开始从政就坚持去宗教化的路线,上任后更连连颁布与圣教教义向违背的法令,简直要把沙罗变成不信教的吉朗人的天堂。最恶劣的例子莫过于亲王安达,他不但把沙罗当成了第二故乡,还公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荣启元求爱,这是安礼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当荣启元会见安达的时候,他已经预想好了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尴尬,甚至是……外交危机。   安礼的座车在月亮宫主楼的北门外缓缓停下,车门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早已铺好的红地毯。荣启元上前一步,安礼弯腰从车里出来。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荣启元笑着和安礼打招呼,留心用眼角瞥了一眼车后面。果然看到安达兴高采烈地从另外一边车门下来。荣启元这边和安礼说了没两句客套话,他突然一个斜刺里冲过来,一把搂住荣启元:“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荣启元:“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推,安达就被安礼一把拽走了。   “荣总统枪伤未愈,你当心点。”   荣启元冲安礼感激地一笑:“请!”   会面安排的第一项:荣启元和安礼亲切会谈。   沙罗方面有外交部长作陪,吉朗方面作陪的当然是安达——虽然安达的官方身份只是驻沙罗大使,但因为他是吉朗亲王的关系,阵容方面反而是吉朗更华丽些。   荣启元和安礼都在背早就准备好的稿子——如果不事先约好要说什么,他们没准会当场吵起来。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背,场面沉闷之极。然而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稍后将发布的两国联合公报必须基于这次“会谈”的基础。   两人把稿子背完之后,对望一眼,都长长吁了口气。本应该是场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的时候,荣启元却觉得有些古怪,只见记者们都愣愣地朝安达看了过去。   安达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两眼紧闭,额头正一下一下地往下点。   睡着了。   当然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记者们打了鸡血似的狂拍,镁光灯的强光很快就把他唤醒了。他揉揉眼睛,“说完了?唔,我昨天夜里没睡好——”   众人:“……”   荣启元提议:“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安达看安礼:“你们不发表联合公报?”   安礼说:“先去走走。”   荣启元欣然起身。他本来就不指望安礼这次访问能有什么成果,所以也不想在这种双方都只说空话的会谈上浪费时间。安达抢先往门外走:“我们去花园。”又向安礼说:“哥哥,这里虽然没你的王宫那么华丽,但是很清雅别致。”   荣启元瞟一眼外面方方正正的草坪和花园,实在很难把它和“清雅”这样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荣启元和安礼一左一右,安达乐呵呵地在中间,记者们像一条大尾巴追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游花园。出了南门先是一条石子铺的小径,前面左前方便是游泳池。安达忽然说:“那次我来这里吃午饭,景笙正好在下面游泳……”   荣启元心下一抽。   安礼饶有兴致:“哦,是那位买了几大箱成人用品的么?”   安达:“……是的。”   刚才在正式会谈的时候他们是非说不可,现在到了“闲聊”的时候,顿时都沉默下来。记者们渐渐地被甩在后面,荣启元打起精神招呼客人:“您看,前面这个水池就月亮池,因为它的形状很像月亮而得名,月亮宫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我有点失望。”安礼看一眼落在身后的记者们,低声说。   荣启元愣住,“请问……”   “我专程跑这一趟,就是为了看看把我弟弟迷得七荤八素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是有三头六臂还是会呼风唤雨?”   荣启元习惯性地露出官方式样的笑容。   “我现在有点失望。你,只不过是个平常人。”   安达脸色一变:“哥——”安礼瞪了他一眼,他立刻缩回去半步,没再吭声。   荣启元继续礼貌地微笑。   “所以我也没有必要继续把你当成敌人。走,我们去发表公报。”安礼揽住荣启元的肩膀亲亲热热地往回走去。记者们又一阵狂拍。因为沙罗和吉朗随后签了几个大合作项目,舆论纷纷称赞安达从中巧妙斡旋,化解了荣启元和安礼之间的矛盾。   安达没有机会辩解,因为安礼第二天回国的时候直接把他也带了回去。   窗外的玫瑰越开越多,又过了大半个月,荣启元只要一打开窗户,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有时候他站起来舒展身体活动片刻,就忍不住去数那玫瑰开了多少朵——结果当然是数不清的。   荣景笙说,他种下五百株玫瑰,就算每株玫瑰只开两朵花,那也有一千朵了。   荣启元数着数着就会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暖花开的缘故,周围的喜事也渐渐多了起来。荣启元桌上就摆着一张喜贴,是交通部长唐俊贤递上来的,上面写的新人是“犬子唐沁”和国会议长的女儿。荣启元叫白辉去安排时间。唐沁毕竟在竞选的时候帮了大忙,他至少要到场说几句祝福的话。   然而又总觉得那里不对劲。   婚礼前一天晚上,郑太太问他:“先生,明天如意要去斯威士兰,您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给景笙的,叫她带去好了。”   荣启元想了想,“还是不要了,那边还是冰天雪地的,如意一个女孩子带自己的行李都够呛,就不要麻烦了——咦,如意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斯威士兰?”   他记得郑如意这时候应该是在上学,还要一年半才能毕业。郑太太苦笑:“喜欢的人要结婚,新娘不是她,一声不吭的去申请奖学金转学了,劝都劝不住。”   荣启元瞬间明白过来:“唐沁?”   郑太太耸耸肩,点头:“我早说过那小子心比天高,看不上我们这样小户人家的。”   荣启元却记得,那时候荣景笙为了气他,故意天天和郑如意黏在一块儿。再见到唐沁,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大约也是以为郑如意和荣景笙在一块儿了。   荣启元想,那个时候,唐沁和郑如意也许是真心相爱的。   忽然有些感慨。这样的一男一女,男未婚女未嫁,身家清白相貌俊美,互相爱慕,中间并没有国恨家仇亲人阻挠……结果还是没有能在一起。有种看喜剧看到结尾才发现是悲剧的憋闷感涌了上来。   他想,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爱到离了对方就活不下去的程度。跟着又想,这世界上又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呢?   他安慰郑太太:“等如意当了大律师,唐沁还配不上她呢。”   郑太太叹息一声:“等到那个时候,心也老啦。”她把话题又拉回荣景笙身上,“要不这样吧,我随便挑几样景笙平时喜欢吃的零食给他?就一点儿给他解解馋,不占地方的。可怜的,那边什么都没的吃,那些面包汉堡什么的,哪里能吃得饱!”   “嗯,好,你决定吧。”   “先生,景笙……好好的为什么呆在那不回来呢?又不读书,也没什么正经事做,还不如回来给您帮帮忙呢。”   荣启元笑:“你别说给他听,他会生气的。刚刚开始信教的人最受不了人家说他不务正业了。反正他现在教会里做义工,也不算游手好闲。”   “就您心软,要是我儿子敢这样,我非打断他的腿。”   荣启元笑得越发开怀:“你也就说说而已。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连他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动。”   那个时候他何尝不是说过,“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亲儿子,我就亲手一枪毙了你。”   可是现在呢?   曾经的愤怒过去之后,剩下的只有挂念。千丝万缕地缠在心上,只要扯一扯都会觉得生疼。   郑太太笑眯眯地端走他面前的空杯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下午去送飞机,顺便把东西带过去。”荣启元嘱咐道:“替我谢谢如意,路上小心。”   他自己在二楼的起居室又坐了一会儿,随手翻这天的晚报。十点时特工E组的联络人准时来汇报荣景笙前一天的行踪:早上七点出门,在街上慢跑半小时,买早餐回公寓,八点半出门去圣教会,这天的工作是帮助一个社区的居民铲掉屋檐上的积雪……   “好。辛苦了。”   荣景笙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荣启元每天也都在重复这句话。   这样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他照例又去景筠的房间看了一眼才回房睡觉。虽然荣景笙已经痊愈,隔壁房间的监护仪器也都搬走了,中间打通的那一扇门却留了下来。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阿利利偶尔会开玩笑他每天要检查的房间面积增加了一倍,薪水应该相应地往上涨。   一个星期后。   沙罗和斯威士兰的一个军事研发合作项目即将到期,荣启元必须去谈续约的事宜。这是正式的国事访问。在从机场到首相府的路上有不少沙罗侨民和当地人夹道围观——大家都想瞧瞧传说中最俊美的总统是个什么样子。   荣启元坐在车里,也不住地往外张望。到机场接他的是斯威士兰的外交部长。外交部长与他一路闲谈,并由衷欣慰:“您似乎对我们国家的建筑很感兴趣。”   荣启元微笑不语。他倒不是有多喜欢那些建筑,只不过每当车子开过一栋公寓下面,他就忍不住猜想荣景笙是不是住在里面。   不在身边的时候,反而全世界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行程安排得很紧。荣启元只有夜里的时间能挤出来。首相府的车把他送回下榻的酒店,他故意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叫李勋和特工E组联络上,问清楚了荣景笙住的地方。那是一栋远离市中心的老公寓,红的砖墙外爬着密密麻麻的常春藤。斯威士兰才进入春季,黑色的藤茎上挂着一片片翡翠似的嫩叶。微寒的风吹过,那叶子便一齐瑟瑟发抖。荣启元看到那扇已经黑了的窗户的时候,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好像已经睡了呢。”李勋说,“要不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开门?”   荣启元连忙摇头:“不,不,不用了。我们回去吧。”   李勋眉毛一竖:“哪有儿子叫爸爸吃闭门羹的道理?先生您难得来一趟,本来应该是他去见您的——”   荣启元自己开了车门,“算了,都上车吧。”   正要坐进去,忽然听到李勋“咦”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道黑色的人影从长街上走过来。这时路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路灯时明时灭,把那影子照的分外萧索。   荣启元在那一瞬间,忽然有种想要逃跑的欲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荣景笙站在街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   荣启元尴尬地笑笑:“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荣景笙说:“有位教友不小心摔伤,我送他去医院,等他家人到了才回来。”   这边车上的特工瞧见E组的车正缓缓开过来,老友相见,虽然不方便欢呼拥抱,却挤眉弄眼地扮鬼脸打招呼。荣景笙噗地笑出来:“上去坐坐吧,让他们也聊聊。”   荣启元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只好和他一起上去了。荣景笙住在顶层五楼,就是个一居室的小公寓。屋里陈设异常简单,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之外,几乎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好在室内比外面要暖和许多,荣启元倒没有觉得太不舒服。   “你这里……还不错。”荣启元自己在破旧的沙发上坐下。想来想去,只想得到这么一句来开头。   “还行吧,我住哪里都无所谓的。”   荣景笙解下围巾脱了外套,转身进厨房倒了杯水出来。荣启元接过,握着暖手,目光不知不觉地总追着荣景笙在转。荣景笙笑:“喝啊,我没下药。”   荣启元脸上一阵烫,正好借着喝水的动作把这阵尴尬掩盖过去。荣景笙在他对面坐下,“等了很久么?”   “没有——就一会儿——”   “我听说你要来。但是好像行程很满,就没有去找你。”   “嗯。”   墙上的钟当当当地敲了十二下。荣启元吓了一跳,荣景笙站起来,“你先坐会儿,我该做晚课了。”   荣启元知道那是圣教徒晚上必做的祈祷,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只见荣景笙在窗边的地毯上跪下,两手交握在身前,闭着眼睛喃喃念着什么。如此过了十分钟,荣景笙才又站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怎么会。”   荣景笙冲他一笑。那是一个像冰雪一般纯净的笑容。在眼前的明明还是荣景笙的躯壳,那里面却仿佛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   一个彻底长大成熟的,甚至已经在开始老去的灵魂。   “那就好。”荣景笙回到他身边坐下,忽然从衣领里面拉出来一根细绳。细绳上面挂着一个铁铸的五芒星。荣启元知道那是圣教的标志。   荣景笙把它挂在了荣启元的脖子上。   荣启元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里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要信教?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   荣景笙把那颗五芒星摆正,“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是多么深重。我曾经欺骗凌辱自己的父亲,我曾经杀人,我对一个将死的人说谎。我……我是个魔鬼……我必须忏悔……”   “景笙!”   荣启元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紧紧地抱住了荣景笙的脖子。   “我不许你这么想。你做的这些都是为我做的。真正的魔鬼是我。”   荣景笙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膀上。两个身体紧紧地贴着,呼吸交缠,心跳都在直线加速。荣启元闭上眼。巨大的悲伤和巨大的幸福还有种种不知名的情绪一起涌上来。他再也想不起其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不要,不要放手。   永远都不要放开。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放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太多刺激的缘故,他居然觉得有些晕乎乎的,浑身提不起一点劲来。他还觉得有些气闷,胸口憋得难受。他低声叫:“景笙,放……放手……我难受……”   荣景笙缓缓地把他推起,让他仰后靠在沙发背上。   “爸爸?觉得怎么样?”   荣启元惊觉,那狡猾、邪恶的光芒又重新回到荣景笙眼中。他试着动自己的手指——   “你——你给我下药!”   荣景笙笑眯眯地抬起他的下巴:“爸爸,我一直在和自己打赌,赌你什么时候来呢,结果你来得比我想的早多啦!你说今天用什么香味的好呢?”      第106章 番外:《荣景笙回忆录》第二章      如果大家在六年前就关注爸爸的话,一定会对“文庙街五十三号”这个地址不陌生。爸爸在竞选国会议员的时候,总是喜欢对选民说一句话,那就是:“我家在文庙街五十三号,随时欢迎您!”爸爸把我从姨妈家带走之后,带我回去的就是这个家。   在飞往花都的飞机上,他显得相当拘束,似乎也不习惯我坐在他身边。然而那时我是很兴奋的,毕竟这是头一次坐飞机,对所有的东西都感到好奇,一会儿看窗外的云,一会儿又盯着别的乘客看。我很快就觉得有些困了,把脚收起来在座椅上蜷缩成一团——那时候我只有一点四米高,而且瘦得厉害,做这个动作一点都不难。然而没过多久,飞机就剧烈地抖了起来。我吓得跳了起来,发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了下去。那时候有只手按住了我,说:“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我突然笑了。因为爸爸那个样子确实很好笑。虽然在不停地安慰我,但是从紧缩的眉头和惨白的脸色看,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一直不停地笑。他有些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然后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我这才想起来,这件衣服刚才也许是在我睡着的时候,他给我盖到身上的。   我问他:“怎么回事呢?”   “遇到气流了。”   “遇到气流飞机就会抖?”   他于是开始给我讲解飞机飞行的原理。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懂得那么多的东西。   有了可以讨论的话题之后,他的表情终于变得自然了些。说完了飞机,他开始向我介绍他的家——用他的话说,是“我们家”。他说,“我们家”在花都市文庙街,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他在来接我之前就已经给我准备好了一个房间和所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我问他:“你老婆呢?”在我的印象里,像他这种人物应该至少娶五个老婆生三十个孩子才对。因为我说得很大声,周围有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他很平淡地说:“离婚了。”我惊奇地问:“你现在没有老婆吗?”   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责备的神情,这是前所未有的。我没有再追问下去。从周围的人的表情上看,他们和我一样惊讶。好在飞机很快就要着陆了,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我突然暗暗地感到高兴。因为如果他有老婆的话,我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好过。   下了飞机之后我们直奔文庙街。爸爸的助手把车开进街口的时候,我就开始不停地流口水,因为这条街两边几乎都是饭馆。那时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乎每家餐馆里面都坐得满满的,各种各样的香味混在一起从半开的车窗飘进来。如果那时候去去照照镜子的话,我一定能看到自己的眼睛绿得发亮。从那时起我就有了人生的第一个愿望:把文庙街的每家馆子都吃一遍。   车子在街道的尽头停了下来。我们下车去,我还以为是要停下来吃饭,没想到爸爸说:“看,我们家就在这上面。”   那是一栋非常破旧的老楼,有四层高,楼的外墙已经黑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反问:“这里?”爸爸很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家在顶楼。”   我吓了一跳。在我的印象里,国会议员再怎么说都是个大人物了,怎么可以住在那样吵那样脏那样破旧的地方?我以为他的家至少应该是个带花园的小洋房的。我住了许多年的阁楼,知道顶层一到夏天就会热得令人发指。所以在抬头看向顶楼的那扇窗户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失望。   我嘀咕:“我还以为你很有钱呢。”   他点点头:“我很穷。”   我于是更失望了。   我在这边一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边不停地吞口水,爸爸则和周围的人点头打招呼。他似乎认识这里所有的人。有人问他:“荣议员,今天这么早回来?”   他说:“去接儿子。”他把我拽到身边给那个人看了看,然后又对我说:“这是对面理发店的赵师傅。”他说完便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是知道他这是在暗示我和那位师傅打个招呼。我脱口而出:“赵剃头!”   他们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   赵师傅说:“哟,议员您好福气,突然捡了这么大个儿子,该有十岁了吧?”   爸爸:“……十五了。”   赵师傅瞪大眼睛:“您……今年好像是三十一?了不得——”   爸爸点头:“是的。”   赵师傅嚷嚷开来:“荣议员带了个新儿子回来哩,大家过来瞧瞧哟!”街坊邻居们几乎是一涌而上地围过来,用参观动物园的游客才会有的那种眼神看我。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这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妈妈呢?”“之前都在哪呆着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围观过,并且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负。就在他很有耐心地一一解答那些问题的时候,我一把推开他,撒腿就跑。   那个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爸爸作为国家的议员,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不光彩的历史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后来我渐渐地明白了这便是他为人最可贵的态度。不虚掩,不矫饰。他让我明白,人生中有很多事我们无从选择,对于那些命运强加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只有坦然地去面对,而不是把它们当成负担,才有可能轻快地继续前进。   那个时候我是不明白的,我只顾着跑。不停地跑。   我的逃跑行动在五分钟后就失败了。街上人太多,我又不习惯脚上的新鞋子,怎么都跑不快。还没跑到街口,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我回头一看,抓住我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彪形大汉。于是我挣扎叫喊。过了一会儿爸爸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冲大汉摆摆手。然而大汉说:“不行,放手的话说不定又跑了。”说完就一手把我挟了起来。如果大家想知道我那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不妨想象一下被抓着尾巴倒提起来的松鼠。   我就这么被那个大汉——后来才知道他是爸爸的保镖——挟着走回那长长的一段路,然后又被他扛在肩膀上晃晃悠悠地上了一处窄窄的楼梯。我也记不清他在楼梯上究竟拐了多少个弯,因为我已经晕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等到他把我放下来的时候,我两脚一软坐在地上,眼前有无数的金星在飞舞。   所以我一时也没看清传说中的“我们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如果他再跑的话,请及时叫我。”我听到那个保镖对爸爸说。我异常愤怒,冲他吼:“你算老几!艹你女马B的!敢抓老子!”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在场的人一定是因为从来没听过类似的脏话而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他们愣愣地看着我。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家里还有很多人,大概十几个吧,年轻的,中年的,都穿得整整齐齐。片刻的沉默之后,爸爸说:“起来吧,大家都欢迎你回来呢。”   我相信他的话,但是更相信那些人是受他的邀请而来的。因为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回事。   五年之后,爸爸在月亮宫重演这一幕。他几乎邀请了所有认识的人,举行了一个非常盛大的晚宴庆祝我退役归来。我和他一起从宽大的阶梯上走下去的时候,看到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站满了盛装的达官贵人。所有的人都举着酒杯微笑着看着我们走下去。而他则不动声色地小声叮嘱我应该怎么做。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有一个长久以来一直未变的愿望,那就是我这个儿子能够得到全世界的认同。   很可惜,我,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理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和他做对。   他叫我用筷子吃饭的时候我就用手抓。他要我穿鞋我就打光脚。他叫我对别人礼貌,我要么动不动就打人,要么就爆粗口。他怒斥也好,温和地劝导也好,全然没有效果。我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小混混。他越是管教,我就反抗得越起劲,并且在他的愤怒中得到异样的快感。   我就是喜欢他看着我的时候那种无可奈何的眼神。这样会使我非常有成就感。你是国会议员又怎么样?你受万众瞩目又怎么样?你照样拿我没办法。   这种想法,在他后来当选总统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扯远了,还是说回五年前吧,我刚到文庙街五十三号的那一天。   我之所以对那一天念念不忘,是因为那是我在“回家”之后,和他相处的时间最长的一天,我们从早到晚都在一起。从第二天开始,照顾我的责任就被转交给了家里管家郑太太。他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不停的工作,而我每天能见到他的时间,不过是吃早餐的那三十分钟。      第107章 番外:荣景笙回忆录-第三章      文庙街五十三号从外面看上去和普通的民宅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当我真正有机会仔细观察它的时候,才发觉它其实比我想象的要大一些。客厅连着餐厅和阳台,房间大约有七八个,只看空间的话还是相当宽敞的。但是我们一家四口加上管家女佣保镖司机全都住在里面,还不算那些偶尔会留下的客人;所以在住在那里的短短几天里,我总觉得人来人往的,非常拥挤。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爸爸非要住在那里不可。文庙街的地段其实很不错,租金非常贵。更便宜更安静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事实上沙罗的国会议员大都住在文昌街以北的别墅区里。后来我才知道爸爸看上的恰巧是这里的吵闹。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喜欢到下面的餐馆里点些茶点,一边喝茶一边听街坊邻居闲聊。他发起的很多议案都是在那种场合里产生的。后来他当选总统的时候我正在国外,只听说他退租搬走的时候,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出来送他。而爸爸搬走之后,屋主立刻在门上挂了个“总统旧居”的牌子,租金又涨了几倍。爸爸曾经开玩笑说,等到他卸任的时候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终于认全了爸爸身边的人。除了家里为他工作的全班人马之外,还有两个弟弟景筠和景筌——他们那时刚放学回来。   那是两个差不多大的男孩,比我矮一点点,长得非常相像。他们都在好奇地看着我。爸爸命令他们叫我哥哥,和我握手。我主动先握住了景筠的手。   景筠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景筌很愤怒地看着我。我们几乎打架。爸爸非常紧张,先命令他们回自己的房间去,然后和蔼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弟弟。我说:“不是啊,因为我很喜欢他,才会用力握他的手呢。”   爸爸没有再说什么。我洗完了澡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忽然到我房间里来。我想他一定是因为我捏了景筠,想要来教训我一顿。我本来已经躺好了,一下子坐起来窝到墙角里去,抱住膝盖缩成一团。他走过来伸出,手我还以为他要打我,缩得更紧了。没想到他探了探我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么?”   发烧是装不出来的,我摇摇头。   他又问:“肚子疼?”   我胡乱点点头。看他脸上的担心,不像是假的。我顿时没那么紧张了,小声说:“吃饭吃得太快了。”他松了口气,“那就不要那么早睡。先起来站一会儿。”   我“刷”地在床上站了起来。床上铺着软软的垫子,我没站稳,险些扑倒在他身上。他抓住我的胳膊:“我说的是站在地上。”我甩开他,两手背在身后靠墙站稳:“这样就很好。”   他显然没有办法,后退一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好吧,你觉得这样很好就这样站着。以后吃饭记得细嚼慢咽。”   他的态度令我很惊奇。我不是没有在类似的人家住过,他们家的孩子犯了错的时候要么被一顿臭骂,不走运的时候还会招来一顿打。没想到爸爸连提都没再提过这件事。   他只是问我:“这里还住得习惯么?”   我立刻摇头。   新卧室在现在看来实在算不上大,但是比起姨妈家的阁楼已经大了很多倍。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有钱人家的少爷才能住在那样的房间里——里面有干净柔软的单人床,床上挂着雪白的纱帐;有书桌,有衣柜,有几把椅子,甚至还有个小茶几。每一件摆设都是崭新的,正因为如此,我住在里面浑身都不自在。   应该这么说,在这间大房子里,我浑身都不自在。   爸爸安慰地说:“新换了环境不习惯也是很自然的。以后慢慢就好了。我在给你联系学校,你先在家里住几天,熟悉一下,等安排好了你就去上学。你姨妈说你只读过五年的小学,你恐怕得和比你年纪小的孩子上学。不过这个也没关系,等你打好基础了可以跳级……”   我打断他:“为什么要上学?”   “唔……”他居然被我问住了。“上学——你当然要上学。你不想去么?”   我当然不想去。之前妈妈送我去学校,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我整天在街上踢球打架。但是去了学校也没什么区别,我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学习,天气好的时候就逃课出去闲逛,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坐在教室里面发呆。反正那也是个垃圾学校,只管收钱,从来都不会管学生在干什么。   我再次蹲下,抱着膝盖摇头。   “不想去。”   “那怎么行。小孩子总是要读书的。”   “我不是小孩子。我十五岁了。本来准备明年去当水手的。”   “胡说。你看周围十五岁的孩子哪个不在上学?”   我不说话,把整个脑袋都藏了起来。爸爸有点无可奈何,“你……是不是怕别人笑话你呢?”   “不喜欢学校。学校里的女生整天勾引我。”   “……”   我眼角瞥见爸爸很头疼地揉自己的太阳穴:“咳咳,我可以送你去男校。”   “那更不行,我喜欢男人。看到帅哥会扑上去非礼的。”   “……”   我就这样信口胡扯,他还不放弃:“别说傻话了,我知道你只是不喜欢学校里循规蹈矩的生活。其实也没那么恐怖的。你只要不迟到不早退上课听讲就好。”我继续坚持:“我不要去。让我出去打工吧,我不要你养活。”   “不行。你是我的孩子,我要对你负责。你必须去上学。”他的口气强硬起来,我也跟着顶了一句:“你只是因为觉得你的孩子应该是怎么样的就叫我这样那样,你想带我你有没想过我愿不愿意啊!”   他愣住。   上学的事情就这么搁浅下来。第二天我看着景筠和景筌穿着整齐的制服背着书包坐进车里上学去,忽然很羡慕。然而一想到坐在教室里的无聊劲,我就又不想上学了。爸爸很快也去国会上班。就在我以为我不用去上学了的时候,郑太太拿了一套中学一年级的课本过来找我,说:“这是先生特地嘱咐我去买的。明天就会有老师来教你,你最好先看一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根半秃的鸡毛掸子。   “我家小姐,也就是你的祖母去世得早。她生前嘱咐我,以后无论是先生也好,先生的孩子们也好,只要你们不听话,我都可以代替她执行家法。看到这上面掉毛的地方没?就是打先生还有景筠景筌的时候打掉的。”   我吐了吐舌头,立刻乖乖地拿起了书假装在看。郑太太说:“以后不准当着别人的面吐舌头。再让我看到——”她说着扬了扬鸡毛掸子。   我想,爸爸和弟弟们都那么守规矩,原来是因为家里有个变态的管家太太。   从那以后我就学乖了。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就老老实实的,免得被郑太太还有别人整。只有爸爸在场的时候才会故意激他找点乐子。所以那几天相对还算平静。到了周末,爸爸终于空出时间来,他决定带我回家认祖归宗。   车子停在荣家老宅的门口的时候,我一边挖鼻子,一边对爸爸说:“你说你很穷。”   他点点头:“是啊。还有,不准在别人面前——”   “可是你家的房子好像王宫……”我把挖出来的东西弹到车窗上。   他刷地自己开了那边的车门下去:“这是你太爷爷的房子。我犯了家规,你太爷爷和爷爷一个铜板都不会给我。所以我很穷。”   我追上,故意踩倒了小路边的几株兰花。   “太爷爷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爷爷做航运,人称‘船王’,你听说过么?”   我摇头。但是我突然想到——   “他是不是有很多船?”   “嗯。很多。”   “如果你没有去找我,我以后就会去当水手,说不定就是在太爷爷的船上呢。”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也许会有这么一天,他偶尔到了太爷爷的船上,没准会和我擦肩而过。我也许会用艳羡的目光看他,但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就是我的爸爸。   我第一次发觉原来“命运”是这样奇妙的一件事。   “说不定。”爸爸说。   我原本以为在老宅会遇到很多人。但是我想错了。荣家所有的人都在外面,要么在工作,要么在读书,即使是周末的时候,老宅里也非常的安静。爸爸先是带我去见了大伯父,然后他们一起带我去了祠堂。他们叫我对着祖宗的灵位拜了拜,然后在族谱上添了三个字。   爸爸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我认字不多,勉强知道那是“荣景笙”。我对于名字没什么执着,毕竟妈妈以前整天要么叫我“臭小子”,要么叫我“狗崽子”,比起这些,叫我什么都无所谓了。那只不过是把名字写上去而已,爸爸和大伯父却都显得很严肃。完成之后,爸爸郑重其事地向大伯父道谢。我看得出来,他在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羞愧和尴尬的,毕竟在华族的传统看来,一个男人在外面有私生子是很不光彩的事。   大伯父安慰说:“我们这一辈的弟弟每年都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几个,多个侄儿实在不稀奇。”然后又拍我的头:“这孩子,查都不用查身世了,看他长得多像他爷爷!”   我继续挖鼻子:“没准爷爷才是我爸爸呢?”   大伯和爸爸面面相觑:“……”   这时候我听到一声狮子咆哮般的怒吼:“谁踩了我的兰花?!”      第108章 番外:荣景笙回忆录-第四章      在听到那个吼声的瞬间,大伯看了看爸爸,爸爸看了看我。   他们同时吃惊地说:“爷爷的花。”我意识到刚才大吼的那个人就是他们的爷爷——我的太爷爷。   我说:“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好像踩到……”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老人拄着拐杖怒气冲冲直奔祠堂:“自己出来认错!看我不揍死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我知道那是太爷爷。那时候我相当震惊。因为太爷爷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了,但是走起路来就和风一样快。有个年轻女人——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太爷爷的七姨太太,爸爸他们都叫她“七奶奶”——跟在他后面,她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我看到大伯朝爸爸挤了挤眼睛,然后指指祠堂的后面,我想他的意思是让爸爸带我先溜走。我已经拔腿想走了,谁知被爸爸一把拉住。   “别动。”爸爸很沉着地说。我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以后就立刻镇定下来。一眨眼太爷爷已经到了跟前,突然举起拐杖对准我:“小孩!是不是你干的?”   我正想说是我又怎么样,就听到爸爸说:“爷爷,是我不小心踩的。”那声音是很平淡的,仿佛在说“是我踩了那又怎样”。   我简直瞠目结舌。在私底下谈话的时候,爸爸对太爷爷的态度还是相当尊敬的。没想到真的到了太爷爷跟前,他居然立刻换了一副“我不想理你”的表情。这是平时绝对见不到的。   太爷爷气得两条白眉都竖了起来,“我就知道是你!我看除了你也没人敢踩我的花儿了!”说着挥舞着拐杖,“伸手!”   爸爸把两手背在身后:“我们国家法律禁止私刑。”   太爷爷几乎晕过去,大伯和七奶奶分别把爸爸和太爷爷往后拉。大伯装模作样地怒斥爸爸对长辈无礼,而七奶奶用很温柔的声音劝太爷爷不要生气。闹了一阵,太爷爷的怒火才稍稍消退了些,又骂爸爸:“你瞧你什么样子!”   爸爸说:“我觉得挺好的。”然后又问大伯,“大哥,你说是不是挺好的呀?”   太爷爷用很鄙夷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没再接话。这时七奶奶从胳膊上挽的小包里掏出来一只红包,说:“景笙,这是太爷爷给你的见面礼,以后要听爸爸的话,常回来看太爷爷,知道么?”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伯提醒我:“景笙!”我这才明白过来到她的红包是要给我。我接过红包,一边疑惑她是怎么知道刚刚写上去的名字的,一边捏了捏那个红包。然后我就吓了一跳——红包里面似乎装了厚厚的一沓钱。哪怕只是一毛钱一张的纸币,对我来说也是很大的一笔钱了。我过度兴奋,以至于过了好久我才想起来要说谢谢,。太爷爷摸我的头说:“不要害羞,太爷爷虽然不喜欢你爸爸,不过他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荣家的子孙,太爷爷都一样喜欢!哈哈!”   说着又向爸爸说:“你趁着还能生,还不赶紧多生几个,省得到头来一辈子一事无成!”   爸爸说:“我穷,养不起。”   太爷爷很愤怒地哼了一声就走了。他们祖孙的对话就这样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而我则一心想着数数红包里究竟还有多少钱,脑子里瞬间跳出来一堆想买的东西,恨不得立刻就回到文庙街上去好大吃一顿。谁知从祠堂出来之后,爸爸说:“天太热,我们等傍晚太阳下山了再回去。”然后他就把我丢在一个小客厅里,和大伯谈事情去了。   这里插一件以讹传讹的小事。   我是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坐上五分钟的。他和大伯刚刚从拐角里不见,我就偷偷溜出门在后面的庭院中逛了起来。一直都有人在好奇荣宅的后花园里究竟是什么景象,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那完全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大片大片纯天然的草坪,中间有石头铺的小路横穿过去。唯一吸引我的地方,是有一条很浅的小河从后面的山里流出来,横跨整个庭院。   我小时候很喜欢游泳,可是自从跟妈妈去了琉璃市以后,就没机会再下过水了。我在烈日下看到那样一条河,再也顾不上别的,脱光了衣服就跳进去了。就在我游得不亦乐乎之际,突然看到水里竟然有条水蛇在游啊游!我吓得毛骨悚然,立刻转身游上岸,不要命地往回狂奔。我在奔跑中就听到几个女人的尖叫声。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我身上居然一件衣服也没穿!   我连忙用手遮挡身体,钻到一丛木槿花后面去。结果就太爷爷正提着一壶水浇花。他看看我,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几乎岔了气。   我想回去拿衣服,但是想想河里的水蛇,又怕得要命。但是那样站在太爷爷面前又难堪得很。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有个女佣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把一条大大的浴巾披到我身上。   我终于能说出话来:“蛇……河里……蛇……”   太爷爷捂着肚子坐在花坛上,一边笑一边拍大腿,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他在笑什么,就跟着傻笑。   这就是所谓我在荣家老宅“裸奔事件”的真相。至于太爷爷和爸爸看到我那个样子之后震怒之类的事,纯属子虚乌有。   后来太爷爷叫一个工人去河边把我的衣服拿回来。我穿好衣服,他说:“傻孩子,我们家有游泳池的,不用到那种地方去游水。我叫人带你去?”   我立刻摇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条黑乎乎的蛇在眼前游来游去,太可怕了。太爷爷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恐惧,他拍拍他身边的地方,我想到也许他会再给我红包,就坐了过去。他又笑了一阵,忽然问我:“你觉得你爸爸这个人怎么样?”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太爷爷又问:“他对你好不好?”   我想了想,回答:“好。”   “是好啊。其实刚才踩我的花的是你吧?”   我:“……”   太爷爷说:“我看你们的脚印就知道了。你们鞋底的花纹是不一样的。”   我大吃一惊,对太爷爷立刻多了几分崇敬。   “你爸爸就是这样,护短,还喜欢代人受过。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说,这样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一时间还不明白。然而太爷爷已经转移了话题:“来,帮我浇花。”   后来我才发觉太爷爷的话实在很有道理。爸爸确实是他说的那样,不论别人犯了什么错,他都要自我检讨一番,让别人觉得那是他的错。不论对身边的人还是敌人都是如此。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身边的人对他死心塌地,渐渐地也有不少政敌被他争取过来。但是也因为这样,也造成了很多误解。   关于太爷爷说的“护短”,在我正式回到月亮宫生活之后便有了更深的体会。在某些时候,如果换了外人的眼光来看,他对我的庇护简直有些不可理喻。那些造成媒体媒体大战的事件各位想必都还记忆犹新,我就不多浪费笔墨了。   那天下午太爷爷又去找爸爸谈了很久。我想他们应该没有再吵架,至少爸爸从太爷爷的书房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表情都还算自然。然而在回花都的车上爸爸却显得有些头疼。他说:“我本来想请老师到家里给你上课的,但是爷爷说你应该去上学。”   我说:“我不去。”意识到我们现在在同一战线上,我立刻帮他想好了不用送我去学校的借口:“你说你没钱嘛。”   爸爸仍旧很头疼:“我说了。他说你应该去布莱顿读书。因为外国的基础教育教的东西比较简单,你去了以后能跟得上同龄人的进度。太爷爷会负担你读书的费用。”   我惊得跳起来:“啊?!”   布莱顿?我一句布莱顿语都不会说,送我去那里读书相当于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扔到水里,下场只有一个——被活活淹死!   爸爸用无奈而乞求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能太违拗他老人家的意思,所以你还是去吧。”   我缩成一团:“不去。”   爸爸叹息:“你不想去也不行。太爷爷已经在给你办手续了,过两天就会有人送你去布莱顿。你不用怕,那边有人照顾你的。”他拍我的肩膀,“你看,我不也愿意你去得那么远的。可是这也是个机会,毕竟要真让我送你去,我也付不起那个学费。”   我怎么抗议都没有效果。家里日夜有人看管,我想也跑不掉。有天晚上,爸爸自己拿了一根针管来,说是为了检查我有没有生病,抽掉了一点血。后来他才很欣慰地告诉我,他是检查我的血型和他的是否一样去了——那天我无心说的话令他有些担心。检查的结果是我的血型和他一致,而他的血型则像祖母的,和爷爷不一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两天之后,我就被两个十分雄壮的保镖夹上了飞机,开始了我长达三年的海外游学。   所以,关于“爸爸不能忍受我的恶劣行径于是送我去留学”的说法。也是不正确的。我得知当中的真相已经是三年后了。我回来参加太爷爷的寿宴的时候问起这件事,太爷爷说:“我怎么可能打发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哟——我巴不得你天天回来陪我老头子呢。你想想看,送你上飞机的是不是你爸爸的保镖啊?”   我傻眼了。   我因为上当而怒火中烧,而爸爸又被太爷爷臭骂了一顿。      第109章 番外:第一家庭的假期 上      “广告?”   荣启元接过荣景笙递过去的策划书,还以为那是宣传竞选连任的广告。“现在拍广告有点早了吧?”   大选毕竟还有一年半。太早进行宣传的话,反而可能会在民众当中造成逆反心理。   “不是竞选的广告,是国家旅游局的广告。”荣景笙笑眯眯地说,眼睛里怎么看都有点邪恶的光芒。   荣启元顿时把注意力提高到警戒线以上。   “你就管我们阵营的宣传就行了,和旅游局扯什么关系?”   “唔……”荣景笙把策划书夺过来翻给他看,“其实是他们托我帮忙,想让我说服你参与这个计划。”   荣启元这才看清了上面那几个大字:国家旅游项目推广计划。   荣景笙凑过去:“他们大约在半年前就开始这个计划了,主要的内容就是制作三到五个关于沙罗自然风光的广告片,在世界上几个主要的电视台播放,以吸引外国游客到沙罗旅游。”   荣启元点点头:“可以,但是必须先做一个评估报告,预计广告投放以后能达到怎样的效果。那些电视台的广告费用可不低,如果花钱太多而没有实质的效果,国会不会通过预算的。”   “这个不是问题。我查过了,吉朗去年9月的时候曾经在阿美利加国家广播公司做了一个月的广告,结果那个季度他们的旅游收入暴涨四成。”   荣启元有点儿不耐烦了:“那么就把预算报到国会去吧,还找我干什么?”   荣景笙挠挠额头:“旅游局找了给吉朗拍广告的那个导演。导演说宣传片的画面上不能只有自然风光,还得有人,有我们国家最独特的东西。”荣启元拍他的手:“说了多少次!不要挠头抓腮的!像个猴子!”   荣景笙悻悻地放下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荣启元:“把预算控制好,导演要怎么拍就怎么拍吧!”   荣景笙打个响指:“就是这个!要控制预算啊。本来呢,旅游局打算找我们国家电影界在国际上最有知名度的明星来拍,但是……他们出镜的费用都很贵……”   荣景笙说着不住拿眼睛往荣启元身上上下打量。荣启元给他看得背后一阵飕飕地凉。   “那就——不要请这些人嘛。我倒觉得直接拍我们老百姓常态的生活反而更好呢。”   荣景笙叹息:“但是人家想要有能让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是沙罗独有的东西……”说着狡黠地笑笑:“所以旅游局长就找我来了。爸爸,他们希望您能出镜,做我们国家旅游文化的宣传大使。阿美利加布莱顿这些国家的媒体上常常有您的消息,那些观众最熟悉的沙罗人恐怕就是您了。”他换了个腔调说话,故意把那个“您”说得很重。   荣启元冷冷地说:“这么说,你已经答应他们了?”   荣景笙挠额头:“嘿嘿……”   荣启元奋力一拍:“说了多少次了!像个猴子!”   荣景笙死缠烂打地说了大半天,荣启元终于首肯了。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自从那次在阿美利加访问,威廉姆斯的小女儿亲了他一口还说他“比花更好看”之后,全世界的媒体都对他的长相异乎寻常地关注起来;阿美利加的“时代周刊”甚至给他扣了顶“世界最俊美总统”的大帽子。自由党趁机添油加醋,把他说成一个只靠相貌讨人喜欢其实无能软弱的小白脸。   自那以后,他就越来越不喜欢上镜了。   可惜就算他再不喜欢,摄影机和照相机的镜头也还是每天都围着他转。后来他想了个办法——把月亮宫的全体女工作人员都集中起来,在她们前面转一圈,然后问:“我哪个角度比较难看?”   女职员们:“哪个角度都好看!”   荣启元:“……”   亏了鲁娜一眼看穿他的企图,面无表情地说:“您哪个角度都好看。不过从侧面看的话,面部的线条比较硬朗,有男人味。”   于是荣启元从此尽可能地用侧面对着镜头。他给荣景笙开了个条件:“要我拍广告也可以,不过只能拍侧面。”   两个星期零三天之后,某个星期六的一大早,在广告开拍的前一刻,荣启元终于看到了那个旅游局花重金请的沙罗最知名导演王晶卫设计的脚本:“第一家庭的假期”。   荣启元惊奇地发现不止是他要出镜,连荣景笙和景筠景筌都要一起演出。   广告片一共要拍八组镜头,最后按照播出时段的不同,分别剪成二十秒的短版和一分钟的长版。八组镜头除了一组在月亮宫一组在飞机上取景之外,剩下的六组分别在沙罗最著名的六个风景区取景。   而拍广告的时间只有两天。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两天时间里把这六个景区走一遍。   六个景区分散在沙罗各地,每个景区离最近的机场都有一段距离。白辉仔细计算过,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只能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拍摄,然后马上要上车赶往另外一个地方。   荣启元把脚本摔回荣景笙跟前:“我不拍了。你们花钱请明星吧。议会那里我负责去说。”他话音刚落,白辉就在门口敲门:“先生,昆汀导演到了,您可以随时开始拍摄。”   荣景笙摊手,故意很为难地说:“你看,导演都来了,不好赶他走吧?”   荣启元怒问:“白辉,我听说脚本几天前就送过来了,为什么我现在才看到?”   荣景笙努努嘴叫白辉出去,“是我不让他们给你看的。”荣景笙说着挽住他一边胳膊把他往外拽:“走,其实只要你配合导演,完全可以速战速决的!”   荣启元这时终于明白过来:“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   “走啊——”   木已成舟,荣启元给荣景笙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主楼二楼的小会客室。王晶卫和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在那里开始架灯光摆摄像机了。景筠和景筌也在,各自都换好了衣服,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荣启元是永远不会在陌生人跟前发脾气的,心里虽然不爽,还是堆出一脸的笑容:“王导演,久仰大名,我非常喜欢您的拍的《春光乍现》。我个人以为它是沙罗去年最优秀的电影作品。”   王晶卫是国际知名大导演,此时一副艺术家做派——戴墨镜,穿一件松垮垮的棉布衬衫和帆布球鞋,头发也有点凌乱。他勾一勾嘴角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先生过奖。”   荣景笙凑在荣启元耳边:“你根本没看过吧?”   荣启元在他身后狠狠拧了一把,“我相信王导演一定能为我们拍出顶尖的广告。”   王晶卫毫不谦虚:“那当然。不过这还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您还有三位公子必须无条件听我的指挥。”   荣启元咬牙切齿笑说:“当然,当然,您是导演,演员当然应该听导演的话。”   荣景笙在一边笑得异常开怀:“爸爸,时间不多,不如现在就开始拍摄?”   荣启元从他身前走过去,不动声色地重重踩他一脚。   因为第一家庭的成员身份特殊,为了安全考虑,所有拍摄广告需要用到的化妆品、服装和道具全部都由月亮宫提供。这些全都是郑太太在荣启元不知情的情况下准备的,荣启元一眨眼就看到那一大箱东西全送到眼前来的时候,吃了一惊。郑太太解释说:“先生,因为王导演说第一个镜头要在这里拍,我们就把隔壁布置成更衣室了,您可以在那里换衣服。”   王晶卫先挑出来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衫和一条米色的休闲裤:“请先生先换上这个吧。”荣启元抿着嘴不动,荣景笙把衣服抢过去,推着荣启元往隔壁去:“走走走我帮你。”   王晶卫说:“小荣先生,您也要换。”   他给荣景笙挑的是一件蓝白格子的棉布衬衫。   荣景笙笑说:“看来王导演很喜欢棉布衬衫?”   王晶卫:“……”   片刻之后,换好了衣服的荣景笙把换好了衣服的荣启元从临时更衣室拽了出来。   王晶卫的墨镜背后寒光一闪,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荣启元鲜少在公众眼皮底下穿得这样“随便”。平时总是西装革履的,看上去难免稍嫌刻板。这次拍广告用到的衣服全都是按他的身材手工缝制的,穿在身上异常地熨帖。他习惯性地把手插在裤袋里,走出来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个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瞧大家都不说话了,尴尬地笑笑:“景笙,咱们还是把衣服换回来吧。”   鲁娜冲过去挡住他们的后路:“别,别换了。这样就很好。”王晶卫带来的场记小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先生,您比刘朝伟帅多了!”   荣启元最受不了别人这样当面夸他。可是对方是个小姑娘,他又不好驳回去。就这么憋闷了一秒钟,竟然脸红了。   荣景笙捅捅他的腰:“爸爸,换都换了,别浪费时间——唔——”   刚刚被踩了一次的脚,再次被重重地踩过去。   第一组镜头很简单。荣启元坐在椅子里把脚上的鞋子换成一双帆布鞋,然后走出房间和孩子们一起下楼。   荣启元忍,忍,忍,微笑着接过郑太太递过来的帆布鞋说谢谢。   拍第一个镜头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荣启元换了几遍鞋子,王晶卫都不满意。   “先生的动作有点儿太生硬了,像是军人的动作。先生现在是要去休假,在繁忙的工作之后终于能得到一个短暂的假期,先生的心情应该是轻松而愉悦的。这种心情应该在动作里体现出来。”   荣启元试着把手上的动作放慢放轻柔。王晶卫看着镜头回放,还是不满意。   “现在这样,又显得先生的心情很沉重很复杂。”   荣启元向来不做则已,做则要求尽善尽美。他抿着嘴穿回皮鞋,正想再重复一次,听到荣景笙问王晶卫:“导演,其实我们也不用所以的细节都按照脚本来吧?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王晶卫点点头表示请说。   “我来给爸爸换鞋子。他只要坐着不动就行了。”   王晶卫无可奈何地看着荣启元的手,“可以试试。”   既然导演拍板了,其他人再无异议。镜头换了正对着窗户的位置,荣启元和荣景笙在镜头里便只有逆光的两个侧影。   荣启元坐在椅中,荣景笙单脚跪在他身前。   “先生可以稍稍改变一下坐姿,背后靠在椅背上,手臂撑在扶手上——”王晶卫亲自动手把荣启元的坐姿摆弄成一个有些慵懒的姿势。一声“ACTION”之后,镜头中的荣启元懒懒地靠着椅背,看不出情绪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荣景笙。荣景笙则非常温柔地给他换了鞋子,绑好鞋带。   “CUT!”王晶卫又低又软绵绵的声音终于出现了点波澜,“很好,很好。”   荣启元松口气:“那么这个镜头可以结束了吧?”   王晶卫回头翻脚本,“先生,小荣先生给了我一些灵感,我觉得我们的脚本还有很多值得修改的地方——”   荣启元嘴角抽搐。   “我想知道,您大概想怎么改呢?”   原来的脚本并不复杂。为着照顾他们这全然没有演过戏的一家子,王晶卫把脚本设计得简之又简——只要他们在镜头里面摆摆姿势做出欢乐惬意的样子就可以了。荣启元担心王晶卫一拍脑门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剧情”,这广告还怎么见人?   ——再说了,整个广告只有两天的时间拍!   王晶卫上下挥舞他那两只肥而短的手:“加大广告中关于家庭和亲情的元素的比重。简单来说,就是加强你们一家人在镜头里的互动。”   荣启元咳嗽一声:“王导演,我知道您拍电影的时候喜欢自由发挥,常常临时改剧本,甚至是全部推倒重来——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是非常乐意——”   荣景笙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这时悄悄捏了一把他的脚踝。   “导演,其实我爸爸的意思很简单,您只要能在这两天时间里把广告完成就行了。至于怎么拍,我们都会听从您的指挥。”   荣启元的意思是最好不要改脚本,荣景笙一句话就把他的原意给歪曲了。   王晶卫拍拍手,“时间上我当然会控制好,现在就请总统先生把鞋子换回去,我们再拍一次备用。”   第二个镜头是荣启元和孩子们一起下楼。因为镜头只对准他们的脚,只拍了一次就通过了。王晶卫墨镜下的表情显然比刚到月亮宫的时候柔和了许多,“我想我们的进度一定会比预想的要快。”   这是荣启元最想要的话。他对于这个广告终于也没那么抵触了。荣景笙他们顺利地把他带上了飞机直奔琉璃市。飞机起飞之后,王晶卫马不停蹄地开始拍第二组镜头。   之前的脚本是:荣景笙、景筠和景筌挤在一个座位里一起看一本书,荣启元则坐在他们对面,托着腮微笑看机窗外。王晶卫改成:“景筌靠在座位上睡着了,先生给景筌盖上毯子。”王晶卫说着自己空手示范了一下动作,“先生的动作尽可能地轻柔就可以了。”   这个没什么难度,王晶卫只拍了一次就喊“OK”了。工作人员们撤到一边闲聊,荣启元终于有时间和景筠景筌沟通沟通拍广告的事。   “你们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荣启元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全世界给骗了。   景筠不说话。景筌说:“哥哥不让告诉你。”荣启元故意凶恶地问:“你们现在只听哥哥的话不听爸爸的了?”   景筌扁着嘴扭头。   荣启元知道他们还在为被埃解绑架那件事生气。他们不问,他从来也没解释过什么,更不准荣景笙把自己的那桩“秘密交易”告诉他们。毕竟是关乎他名誉的重大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边荣景笙把手插在景筌头发里胡乱揉了一把,“还是景筌够意思!听哥哥的话没错哈哈哈!”那边景筠看着好玩,也伸手过去一团乱揉。景筌的头发比景筠的略长,又细又滑,抓上去手感很不错。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在那里揉上了瘾,景筌终于爆发:“别动我的头发!”声音凄厉得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   荣景笙和景筠欺负他欺负得起劲,哪里肯停下来,反而揉得更欢了。景筌左边两手在荣景笙腰上一推,右边往景筠身上踹了一脚,终于从那四只魔爪下逃脱出来。他们两人挨了偷袭,暴怒地又扑过去。景筌逃无可逃,一头钻到荣启元怀中,委屈得要哭:“爸爸,他们欺负我!”   荣启元只觉好笑,顺手也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现在知道找爸爸了?”   景筌终于“哇”地哭了出来。   下飞机的时候,景筌的头发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只鸟窝。郑太太心疼地给他梳回去,又数落荣启元:“先生啊,景笙和景筌不懂事,您怎么也跟着他们欺负景筌。”荣启元笑:“因为好玩。”   景筌又哭了。   第110章 番外:第一家庭的假期 下   荣启元光着脚站沙滩上,眉头越皱越深。   “能不能让我把鞋子穿上?”   这片沙滩的位置相当偏僻,即使是在周末的时候也只有他们这一队人在溜达。上面的的沙子非常细,光脚踩上去的时候会有种细微的麻痒的感觉,仿佛脚底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每当有一个小小的海浪打过来,脚底的沙便陷下去一些,荣启元总有种会陷进深潭中的错觉。   王晶卫非常干脆地说:“不能。”   “那么我们就快一点吧。”荣启元的语气半是请求半是命令。可惜大艺术家并不吃这一套,只管指挥他带来的人马慢悠悠地闲逛取景摆角度。   “先生请站在遮阳伞下面。”   “谢谢,不用。”   巨大的遮阳伞把拍摄用的器材和王晶卫的导演专用的帆布椅遮在下面。王晶卫一边调镜头,一边把手里的脚本当扇子优哉游哉地扇风。此时正是中午,艳阳高照。荣启元故意不让人给他打伞,从车上下来没一会儿,就热了出了满头满身的大汗。   他热得头晕,不由得奇怪,为什么荣景笙和景筠景筌居然会那么兴奋地到处疯跑。   孩子们疯跑了一圈,一阵风又回到他跟前。   荣景笙斜眼说:“你这样晒是晒不黑的,回去再脱层皮就更白了。”周围的人都吃吃地笑,荣启元白他一眼:“谁说我想晒黑的?”说着举步走进了那把大伞的阴影中。见王晶卫把镜头对准了大海,不由得好奇地问:“王导演打算怎么拍这个镜头?”   原先的脚本上写的是:总统带孩子们在沙滩上散步。   王晶卫头也不回:“我正在想。”   荣启元:“……”   荣景笙远远地说:“你慢慢想,我们去那边玩了,想好了再叫我们!”荣启元一看那个角落,大声叫:“不准下水!听到了没!”   他们一齐喊了一声“知道了”,一阵风呼啸着过去。荣启元目光才移开了一瞬,就见景筠和景筌忽然一左一右伸出脚,荣景笙一头栽倒在沙滩上。还没爬起来,就被景筠和景筌一人拽住一只手往前拖,在沙滩上留下一到长长的印记。等到了沙滩尽头的角落里时,三个人已经滚成了一团。荣启元抱着胳膊看他们,忽然就看到景筠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荣景笙回过头大喊:“爸爸——”   荣启元立刻光着脚就跑了过去。在海水淹不到的地方,沙子被阳光晒得滚烫,他被烫得连跑带跳的。飞奔到他们跟前,只见景筠横躺在地上,两眼紧闭,面色通红。荣启元一把拨开挡在跟前的景筌,“让开,我看看——”   手还没碰到景筠的衣服,肩膀上就被狠狠推了一把。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个身,整个人仰天躺在地上!   景筠哈哈大笑着跳起来:“爸爸上当了!爸爸上当了!”   荣启元仰天躺在那滚烫的沙子上,眼看他们三个晃着脑袋乐得又笑又跳,几乎气晕过去。   “混账!”他挣扎了一把,偏偏那沙子太细,一撑之下居然没爬起来。这时荣景笙给景筠和景筌递了个眼神,景筠和景筌咧着嘴点点头。荣启元心里一个声音说“坏了”,荣景笙便扑了过来,两手按住他的肩膀。荣启元本能踢了一脚,脚上却也被按住了。他大急:“喂——你们干什么——”   景筠的脑袋晃悠悠地出现在视野中:“爸爸,闭上眼睛咯!”说着两手往荣启元身上一晃,一捧滚烫的细沙刷地全洒了上来!   荣启元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哭笑不得。荣景笙两手还在按着他,景筠和景筌却都撒开两手没命地往他身上洒沙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他下半身全都埋了起来。荣景笙眼看着他不能动了,也动起手来堆沙子。到了最后,荣启元竟然只有一个脑袋还露在外面了。   他认命地苦笑,也不挣扎了,用商量的语气问景筌:“现在埋也埋了,该放我起来了吧?”脚底那头荣景笙说:“这怎么行,这么好玩的东西要让全世界都看到才够本——”跟着就听到快门咔嚓咔嚓的响声。景筠和景筌跳过来蹲在他旁边,一个抓他的耳朵一个捏他的鼻子,极尽搞怪之能。两个小的折腾够了,荣景笙把相机丢给他们,自己也跳过来一阵揉捏。他忍无可忍,大喊:“够了!还要拍广告呢!别浪费时间了你们!”   荣景笙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沙子上,“我听说埋在很热的沙子里对身体很好哦,你就多埋一会儿吧哈哈哈……”   荣启元奋力一踢,继续挣扎,终于从那堆沙子下爬了出来。他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沙子,偏偏周围又没有可以淋浴的地方。看着眼前一片清澈湛蓝的海水,终于禁不住诱惑,随手拍着身上的沙子就走到海水中去,一步一步往水深的地方走。荣景笙在后面叫:“爸爸,下水好歹脱了衣服啊!”   他就当没听见。走到了水深齐腰的地方,才发觉海浪即使很平缓,冲上来的力道也不小,就不敢再往前了。随手掬起海水想把沙子都冲掉——可惜怎么冲都冲不干净,因为衣服里也进了不少。他无可奈何,只得把外衣都脱了,扎成一团丢到岸上,自己弯下腰半蹲在水中洗掉头发上的沙子。忽然听到耳边一阵笑闹,猛地抬头,原来是荣景笙、景筠和景筌居然全都下来了!   荣景笙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爸爸,要不要帮忙?”   荣启元没好气:“不要!你,快带他们上去!”   荣景笙转到他身后:“别这样嘛,你头发上还有沙子呢。”话音未落,背后便一阵凉,海水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泼他水的还不只一个。景筠和景筌不知什么时候从前面两边围拢过来,景筌在他鼻头上一点,“爸爸,你鼻子上也有沙子。”荣启元本能地举起手,果然前面立刻也有水泼了过来。   不用说,孩子们刚把他埋了还不过瘾,现在还想把他淹了!   他两手抱头,想逃又没地方逃,狼狈之极。身后又一个浪头打过来,他脚底没站稳,一头栽倒在水中!   几只手同时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捞起来。他们的动作到底慢了点,荣启元脑袋浸在水里的一瞬,已经喝了一大口海水。他们把他扶上岸去,他嘴里又咸又苦,禁不住开始干呕。   “小畜生——”他喃喃骂道,“你们真想杀了我?”   有只手温柔地拍上了后背。   “怎么样?很难受么?”   旁边有人递上一瓶清水,想是那边的工作人员看到这边出了状况,也跑过来帮忙了。荣启元用水漱了口,在荣景笙脑门上一拍:“你够了!”   荣景笙讪讪地笑,退到一边。景筠和景筌都垂着头用眼角小心地看他,仿佛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荣启元一看他们那个样子,再怎么生气也发不出火来了。那边王晶卫慢悠悠地踱过来,“先生,咱们在这儿也没法拍了,沙滩这一场就取消吧。”   荣启元深表同意。父子四个在临时搭的淋浴设施下面冲干净了海水,重新换了套衣服,立刻又启程飞去另外一个地方。飞机上,荣启元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我看那里也没什么人在游泳啊,怎么会有临时浴室呢?”   荣景笙面无表情地说:“平时还是会有人去的,今天为了拍广告特地清场了。”荣启元追问:“真的不是因为预先知道我会下水?”   所有人齐齐把脸扭向窗外。   下一站是若罗岛中部的石明山。石明山海拔很高,还有座世界排得上名次的高峰。一行人走上古木参天的山道,清风袭来,把一身的煨热都吹了个干净。景筌抢先开口:“爸爸,这里凉快,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好不好?”   荣启元看看沉默地落在后面的王晶卫,“问导演。咱们现在都听他的!”   王晶卫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埋头前行。   场记小妹趁机凑过来,“先生,我们的计划是今晚在米尔村过夜。”   荣启元向景筌:“听到了没?米尔村。”荣景笙打个呵欠,“随便吧,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还要走多远。”场记小妹:“这个要问导演。”   王晶卫依旧低着头,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从密林中淌出来,又流入到无边无际的密林中去。   溪上没有桥,只有有几块圆滑的大石头从溪水中隆起,石上光滑可鉴。带路的人往后面喊:“咱们要从这石头上走过去,上面很滑,大家当心了!”   荣启元眼看着这些石头当真危险得很,正想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上山的路。后面王晶卫突然说:“小荣先生,请你背先生过去。”荣景笙惊奇地用手指自己的鼻子:“我?好啊——爸爸,”他走到荣启元跟前弯下腰,“来来来我背你。”   荣启元不乐意了:“我自己可以走过去。”王晶卫咳嗽一声:“您说会听导演的话……”   半分钟之后,荣景笙背着荣启元摇摇晃晃地走上了第一块石头。他很小心地站稳了身体,才又往第二块迈上去。荣启元伏在他背上看着下面的溪水,反而比自己走时还要心惊肉跳。想说话,又怕分了荣景笙的神害他摔倒,只能屏住呼吸忍着。好容易挨到就要到那头了,王晶卫忽然又喊:“行了!回来吧,咱们不走了。”   荣启元:“……”   等荣景笙转了身,才发现原来王晶卫正扛着摄像机对着这边呢,刚才荣景笙把他背过来的情景全给拍下来了。   等两脚稳稳落了地,他略带责备地对王晶卫说:“王导演,对于您的安排我们是万分愿意遵从的,但是我也希望您能事先把计划告诉我们。”   “但是灵感要来的时候,不会事先和我打招呼。”   荣启元只当他是艺术家的脾气,没有再说下去。   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米尔村。   米尔村是全沙罗最奇特的一个村落,坐落于若罗岛南部的高斯河畔。它的奇特之处在于——整个村子所有的建筑都是建在水上的。荣启元从未去过那里,远远地见到村子全貌的时候,也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荣景笙他们三个更是毫不客气地哇哇大叫起来。   只见宽阔平静的河面上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木头房子。房子建在浮在水上的巨木上,有的有一层,有的则有两三层;房子和房子之间都有铁锁相连。太阳还挂在山头,余晖和村中初燃的灯火一起映在水里,美得像是童话里的世界。   “今晚我们睡在水上?”   景筠兴奋得简直就要跳起来了。王晶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村边有个旅馆。”   真到了旅馆里,景筠和景筌乐得直接在地上打滚——旅馆的地面是极干净的木地板,上面还铺着草席。客人可以席地而坐,一边吹风一边欣赏江上的风景。荣启元呵斥一声:“别闹了!”自己认认真真地脱了鞋,走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临水的露台上,坐下还不忘把衣服拉平整。其余的人都坐得东倒西歪,非常惬意。荣景笙嗤笑:“你们看,爸爸平时说亲民亲民,到了这种时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荣启元白他一眼,略侧过身,换了个稍稍不那么刻板的坐姿。背后靠在栏杆上,整个人渐渐地放松下来。白辉拍拍手叫上菜,便有两个小姑娘端上水请他们洗手,说:“洗过手就可以开饭了!”   等那一大盘一大盘的鱼虾蟹端上来时,荣启元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先洗手。不说别的,那些螃蟹足有巴掌大,非得用手抓不可。王晶卫和他带来的人马都不拘小节,也不等荣启元先动手,就一人摸了一只螃蟹大吃起来。荣景笙一口气捞起三只——两只各丢给景筠和景筌,剩下一只自己斯条慢理地折下蟹鳌,从中间折断,手指用力一捏,便扯出来一条完整的蟹肉。   “爸爸——”   荣启元听到叫声转过头,就看到一条蟹肉就举到嘴边了。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   荣启元知道自己要是推辞,他非接着闹不可,连忙张嘴吃掉了。一咬之下才发觉那味道异常鲜美,边嚼边匆忙地说:“我自己会吃!”荣景笙把手中的螃蟹丢给他:“你剥给我看看。”荣启元白他一眼,当真干净利落地剥了条蟹肉出来。荣景笙眼快手快,抓住他的手凑上去一口就把那蟹肉给吃了。荣启元本能地瞅瞅左右,看大家都在埋头大吃呢,也没有谁在往这边看,才把剩下的螃蟹甩回去给荣景笙:“我要吃鱼,这个你自己吃好了。”   荣景笙咧嘴笑笑,眨眼间拈起一尾炸得金黄的小鱼。   荣启元:“……我要吃的是那个水煮鱼。”   荣景笙悻悻地把小鱼丢给景筠:“今天辛苦你装病了,赏你的!”景筠甜甜地笑说:“谢谢哥哥。”拈着小鱼正要吃掉,景筌忽然伸过手来一把夺过去,丢进嘴里得意洋洋地大嚼:“主意是我出的。应该给我吃。”   荣启元终于确信沙滩上那场小风波确实出于预谋。他两眼眯成一条缝:“不管主意是谁出的,回去都要扣零用钱。”   荣景笙拍景筠的脑门,“别怕,爸爸不给哥哥给。”   荣启元习惯性地想用手扶住额头,伸到眼前才发觉自己手上全是油——刚刚亲手剥了只蟹鳌呢。荣景笙抓住他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张手帕。   “用我的。”   等把手擦干净了,已经有一碗盛好了的水煮鱼肉送到跟前。   昏黄的灯光下,荣景笙眉眼带笑,笑里满是浓浓的说不出的情愫。再怎么生气,火都发不出来了。   “等你退休了以后,我们要一家人出来玩一趟,把沙罗走个遍。要偷偷地走,自由自在地,谁都不用见,谁都不用应酬。你说好不好?”   “好。”   “你们说什么呢?”   荣景笙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把声音放得很低,景筌什么都没听到,顿时不满。荣景笙回头说:“我们在商量买点水产回去烧烤。”景筌大乐:“我要螃蟹,一大筐螃蟹!”   可惜活的鱼虾螃蟹实在不好带,荣启元他们第二天还是空手离开了。景筌在飞机上一路都不高兴,荣启元戳他的脑门:“平时家里什么没有?怎么就没看到你吃得那么高兴?”景筠倒是开心得很。大家吃早餐的时候就他没吃,一个人溜去厨房请厨师另外给他炸了一锅小鱼。现在他抱着报纸包的一大包小鱼,喀嚓喀嚓地咬得开心极了。   最令荣启元欣慰的是,接下来的旅途终于没再出什么岔子。他们花了一天的功夫在西里尔的鲜花农场、灵格高地的牧场还有撒慕原始森林中的古城逛了一圈,总算是按时把需要的镜头给拍完了。在回花都的飞机上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身子,只有王晶卫还有力气摆弄他的摄影机。   荣启元抱着胳膊走去他身边,“我很好奇最后出来的片子会是什么样子。”   王晶卫从墨镜下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   荣启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个不停。样片出来已经是三个星期以后的事了。沙罗旅游局郑重其事地搞了个小型的试映会,把荣启元也请了去一起看。那天荣景笙恰好有事,景筠和景筌又在上学,荣启元只得一个人去。他被众人簇拥着坐在正中间,怎么坐怎么觉得不舒服。试映的版本是长版,第一个镜头出来,在场的人都笑了。   月亮宫二楼的会客室里,荣景笙连拖带拽地把西装革履的荣启元推进一门。门关了一秒,再打开的时候荣景笙把已经换好了休闲装的荣启元推了出来。荣启元愕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显得很不适应。   荣景笙的声音在画外响起:“我的爸爸是个十足无趣的家伙。”   镜头一转,荣启元坐在椅中,荣景笙替他把皮鞋换成了帆布鞋。   荣景笙接着说:“他不会系球鞋的鞋带。”   再下一镜头就到了海滩上,荣启元被孩子们按倒在沙滩上埋进沙子里;画面一切,荣启元又到了海水里,孩子们大笑着往他身上泼水。荣启元两手抱头,狼狈不堪。   荣景笙的声音变得更无奈了:“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享受生活。”   众人大笑,荣启元自己也忍不住笑。他往王晶卫那边看了一眼,只见王晶卫依旧戴着墨镜坐在角落里,显得很疲倦。   荣启元略走了一会儿神,目光再回到屏幕上时,已经放到了最后一幕——虽然它并不是最后拍的。在米尔村临水的旅馆里,荣景笙坏笑着把蟹肉举到荣启元嘴边。   镜头晃向另一边,景筠和景筌正各自举着一只蟹鳌在“互砍”。最后的镜头定格在荣启元身上。他侧身靠在旅馆的栏杆上,外面是一片红彤彤的夕阳,孩子们的笑闹声从画面外传来。   “相信我,逗这个傻瓜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   灯光亮起,周围的官员纷纷鼓掌,称赞荣启元演技精湛,又恭维他说卸任以后去当明星也一定是影帝。荣启元只有苦笑的份——这广告里的镜头,倒有大半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的,那是他最真实的表情和反应。至于那些状况是怎么出现的,恐怕还得回去好好问问荣景笙……   “你真想知道么?那就真的,和我一起出去旅行一次。”荣景笙如是回答。   所以他一直到很久以后都不知道那个广告真正的脚本是什么样的。      第111章 番外之八卦热帖      海角社区>海角论坛>八卦娱乐   八一八沙罗那对父子总统,标题要长长长……   1楼曾经粉纯洁2011-6-1122:35:16   基维解密出事爆了很多各国政府的老料,楼主发现里面有和沙罗两个前总统荣启元荣景笙父子有关的猛料,楼主燃了,准备八一八这对父子,有人要听咩?   友情提示:本帖只八卦不谈政治,五毛JY退散,网特死开!   200字200字200字200字……   2楼曾经粉纯洁2011-6-1123:21:56   先上图镇楼。这张照片是两个荣总统流传得最广的一张合影。没办法,时代周刊的封面嘛。这张照片拍摄于1988年,我在沙罗读书的时候在很多人家里都见到过。大家不妨先猜一下上面两个人都几岁了。   [图片链接已失效]   当当当当!答案来了,先扶好你们的下巴!   左边坐着的是老荣荣启元,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是五十一岁。右边站着的是小荣荣景笙,拍照时三十五岁。震精吧?震精吧?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兄弟俩啊有木有!老荣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啊有木有!可是人家那时候已经从总统任上退下来九年了有木有!小荣就不用说了,男人三十一枝花儿呀,那时候还刚刚选上国会议员,风华正茂,瞧他那个的小眼神儿,真的会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啊有木有!   再来一张,这是荣启元和荣景笙一起骑马的照片。   [图片链接已失效]   这是1990年的照片。荣启元曾经两次被摔下马,后来一辈子都不敢一个人骑马,所以他鲜见的几次骑马都是荣景笙在后面抱着的。老荣那个战战兢兢的表情简直太可爱了有木有!小荣那个坏坏的眼神简直太邪恶了有木有!这种照片真的很容易让人想歪啊有木有!   3楼天天天天2011-6-1123:25:19   前排强力插入!   4楼yy17652011-6-1123:26:47   首页留名   5楼曾经粉纯洁2011-6-1223:32:11   咳咳,废话少说,正式开八。楼主高中的时候爹妈被派到沙罗工作,楼主跟着去了。1994年楼主考上国立花都大学,96年暑假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到总统府月亮宫实习了两个月。楼主那个得瑟,那个荡漾,为毛啊?因为那个时候月亮宫的主人,正好就是楼主花痴了粉多年滴小荣总统!   楼主实习的部门是医务处。总统府的医务处其实是个不小的医疗机构,月亮宫从总统到园丁阿伯的健康都归医务处管。但医务处能管的也就是咳嗽感冒小刀割到手之类的小毛病,有大病的都送去大医院了,总统生病了更了不得,要直接送去部队医院。所以相对别的部门来说,医务处的工作量还是比较少的。记得楼主刚到月亮宫那天小荣总统开了个小茶会招待我们这些实习生,楼主那个花痴那个激动,回去了以后一直在那嚎总统好帅,结果就有个大妈很鄙视地说:“你还没见过大荣总统呢。”   ——她们固执地认为老荣会永远年轻下去,所以都叫他“大荣”,汗。   那么老荣在哪呢?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到了闲云野鹤超凡脱俗的境界了,住在郊外,鲜少在公众视野里露面,偶尔来看看小荣也是很秘密地来。所以每当他突然出现在月亮宫里都会引起骚动,然后一群师奶姑娘在那哀嚎自己肿么没早生二十年,那样就可以伺候老荣总统啦。   继续上图,这是1973年老荣总统和小荣访问阿美利加的时候一起跳舞的照片。小荣乃确定乃真的不是在勾引把拔?   [图片链接已失效]   6楼王小六的六2011-6-1123:33:08   荣启元就是阿美利加的看门狗   7楼你看不见我2011-6-1123:37:26   这照片,真的没P过么==   8楼tina79622011-6-1123:55:34   来早了……   9楼曾经粉纯洁2011-6-1200:02:56   @王小六的六想谈政治请移步国观谢谢   夜猫子还不少……本来想睡了就再多八一点儿……   后来楼主想,楼主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很多德,所以才会很快就碰到超级劲爆的场面鸟!   大概是到月亮宫的第四天吧,那时候是晚上,楼主期待已久的总统专用叫人铃终于响起来鸟!楼主和值班医生立刻就冲过去了,一个保安把我们带上了三楼。楼主继续激动——三楼是总统一家的卧室在的地方有木有!楼主就要见到总统睡觉的地方有木有!   上去的楼梯是圆形的,楼主到了三楼已经有点儿晕了。跟着保安从楼道里过去,就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地)说:“这个我自己会处理,不用叫人。”   然后小荣总统很暴躁地说:“你倒是处理给我看看?你打算怎么个处理法呀?”   楼主顿时,燃了。   因为,小荣总统曾经公开表示自己喜欢男人==后来真的不娶妻,不生子,三楼就他一个人住着呢。楼主承认那个时候楼主已经想歪到南极去了。突然出现在总统卧室的男人啊,绝对有可能是小荣总统的秘密情人啊有木有!   真进去了,楼主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就被眼前的情景浇灭了。   总统的卧室里面是有两个男人没错,其中一个是小荣总统没错,可是另外一个,是,老,荣,总,统……   楼主的玻璃心碎成了渣渣。然而就在它碎成渣渣的同时,又被治愈了。   治愈它的,当然是不期然出现的老荣总统!   怎么说呢,老荣其实不是那种帅到让人看一眼就瞎眼的人。看照片上呢,也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叔,不像小荣总统有股老子天下第一谁敢惹老子老子灭谁的气势。可是楼主就好这一口,所以楼主一直都更喜欢小荣一点。那晚上见到的老荣比从前在照片上看到的要沧桑一点儿,眼角有些细纹,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保养得很好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个十几岁吧。不过最致命的就是他整个人都是很温和的,看着别人的时候眉眼带笑,楼主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虾米叫“如沐春光”……   于是楼主在无边的春光里华丽丽地走神鸟,理智瘫痪鸟,呆呆地看着老荣转不开目光鸟!   小荣总统,对不起,楼主在见到老荣的那一瞬间爬墙鸟……   90年代以后老荣的照片都很难找了,放张95年出席国际医学发展论坛的照片凑合凑合吧。于是楼主去睡了……各位晚安……   [图片链接已失效]   10楼大爷一笑很倾城2011-6-1200:10:22   很神奇的父子   11楼天天天天2011-6-1200:45:14   @王小六的六谁家的病人没看好?   12楼我就不信这个也被注册了2011-6-1207:31:56   =口=真的是95年?!!!   13楼曾经粉纯洁2011-6-1209:44:12   @12楼是真的……亲可以去搜搜新闻……   上班摸鱼继续八。那个时候楼主很庆幸,楼主不是一个人。楼主旁边还有个值班医生!   楼主和医生进到里面,小荣总统就朝医生扑了过去——真的是扑!饿虎扑羊地扑!他很着急地吼:“Z医生!快帮我爸爸看看!”说完又扑回去,抓起老荣的手给医生看。   楼主华丽丽地囧了。   小荣的动作也未免太猴急了。于是他在我心目中高大威武腹黑的形象彻底崩塌……   Z医生估计是见多不怪了,不紧不慢地问:“先生是不是着凉了呢?”   小荣一个劲地喊:“不是啊看这里看这里!”   楼主我使劲揉揉眼睛,好歹拿出了点职业精神去看病人的症状。原来老荣的手上不知怎么的肿了一个红红的包,小荣就把他的手捧在手里,心疼得什么似的。我夸张地叫:“天啊,怎么会这样?”   于是老荣很抱歉地冲我笑笑:“被一只黄蜂蛰了。”   我:“……”   小荣二话不说开始训老荣:“我说了拍死它就没事了!你偏要赶它出去!活该你被蛰!”   后来总算弄清楚状况了。原来是有只黄蜂不知道怎么的就钻进来了,老荣不愿杀生,坚决地要放它出去,自己打开纱窗赶它,谁知黄蜂不领情,一口蛰了老荣OTZ……   于是我对老荣的崇敬立刻翻倍。被黄蜂蛰起那么大一个包该得多疼啊!他居然有说有笑的就跟没事人一样!   那边小荣抓着他的手往上面吹气,Z医生开了药箱拿消肿止疼的药给他抹上去。他另一只手把小荣的手拍掉:“行了。别碍着医生上药。”   小荣又哀求地看医生:“你当心点儿,爸爸很疼的。”   医生:“是。”   过了一会儿小荣又坐不住了,伸手想夺医生手里的棉签:“你给我,我来擦!”   老荣加重语气:“够了!”   小荣很不忿地躲开,继续叮嘱医生:“你小心点儿。”   医生:“是。”   我手里捧着那个药盒,想笑又不敢笑,憋shi个人鸟!   Z医生擦好了药,小荣又说:“你把药留下,我怕一会儿爸爸又疼。”Z医生于是给他留了药和棉签,小荣絮絮叨叨地又问了一堆注意事项,比如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给老荣止疼啊,比如明天早餐吃什么能帮助老荣恢复啊,以后看到黄蜂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被蛰啊,之类。楼主心中有无数只草泥马在咆哮:你丫其实是老荣他老妈吧?   还是老荣脾气好,整个过程里一直都在忍着,还不住道歉说麻烦我们了。   给老荣处理完了之后我们就该告辞了。下楼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古怪的事。   根据他们两个人的叙述,那只黄蜂飞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一起在那间卧室里的;我和Z医生离开的时候,老荣也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也就是说,老荣,很有可能,是和小荣一起,睡,的……   大家可能会说,父子俩睡在一起很稀奇吗?女儿回娘家的时候也会和妈妈一起睡吧?   但是大家不要忘了,小荣他,稀饭男银,但是,他,一辈子,都木有公开滴,男伴……   上个应景的图。1996年大选开票的时候,小荣第一个反应是扑过去拥抱三步开外的老荣。   [图片链接已失效]   14楼莎莎爱荣X荣2011-6-1209:51:43   =皿=我我我我YY他们很久了!!!!我还以为这么冷的西皮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萌了!楼主我恨你啊!你肿么可以亲眼见到他们啊啊啊啊啊!!!这种好事掉在头上会不会折寿啊啊啊啊!!!   抱楼主大腿……据乃观察,如果他们真的,咳咳,谁攻谁受捏……   15楼水天一色2011-6-1210:00:49   温文尔雅只是表象而已。事实上在那一辈的南洋领导人里面,荣启元还是比较狠的。没听过他有个外号叫“伪君子”?西尼战争阿美利加拉拢沙罗出兵,沙罗出了一百多个人,大多数沙罗兵都在干后勤,就一个小队真的上战场了。这个小队干啥去了呢?他们把和西图巴有争议的几个小岛占了……   后来阿美利加没把西图巴整垮就鸣金收兵了,荣启元怕西图巴又把那几个小岛抢回去,就开始支持西图巴国内的民主派推翻海森政府,要钱给钱要枪给枪,花的钱那叫一个哗哗的呀。后来起来的政府拿人手短,就没再提这事儿了。等他们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沙罗七十年中期开始经济起飞,哪来的钱投资?荣启元抢回来的那几个小岛周边的油田。开发油田的钱哪里来的?阿美利加……   出兵的时候还跟尼亚签了个双边协议,就是沙罗出兵帮忙,日后尼亚搞战后重建,各种物资优先从沙罗进口,又发了一笔人家的国难财。   对不起歪楼了。不知道楼主说的猛料是什么,哥先去基维解密瞧一瞧16楼曾经粉纯洁2011-6-1210:22:54   @14楼口胡!楼主才没有在YY!楼主是在有爱地八!卦!有事实根据地八卦!   @15楼我直接说了吧。第一个料之所以猛是因为老荣够狠。小荣和他俩弟弟不是被绑架过嘛,开始的时候老荣是死撑着不妥协的。刚解密的文件里说,他其实有安排过秘密的救援行动,还安排了一个特工狙击手打了自己一枪好拖延时间。   用的是真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