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望 作者:Assensia 文案 难独占,难分享,望你平伏我心 校园 直掰弯 “有时候你就在我眼睛里 我应该抱你” 第一章   窗户被推开一条缝,冷风霎时灌进来。前排的女生或有所感,立时回头,语气如刀:“麻烦关上行吗,我觉得很冷。”   闻邱笑了下,语气却并不和善:“但我很热。”   两人对峙了一番,见闻邱真不打算关上窗,女生狠狠剐了他一眼,自己伸出手来狠狠地一推窗子,顿时发出好大一声响。   在自习的学生循声望过来,眼见是闻邱与人发生了矛盾便又转头去同旁人窃窃私语讲起八卦。   虽然听不到在说些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好话。   闻邱耸了耸肩,也没再去开窗,而是消停下来摊开自己桌上的试卷来写。前座的女生仿佛打赢了场胜仗,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写作业。   密密麻麻几十人围坐在一间教室,导致暖气充沛的空气流通不开,呼吸间全是滚滚热流。闻邱在试卷上乱画了几笔,等周遭的议论声和探究戏谑的目光逐渐消失,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口香糖塞进嘴里,趴到桌上百无聊赖转笔,然后慢吞吞地偏头去看旁边那人。   室内温度少有二十三,宋宗言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袖子捋上去一截,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目光描着小臂往上,肩颈弧度流畅,再是下巴、嘴唇、高挺的鼻梁和一双黑瞳仁的眼睛……   “哎,宋宗言。”闻邱伸手碰了碰他露出来的小臂。   宋宗言握着笔写字的手一顿,笔尖停在一道选择题上:“什么?”   “看我。”闻邱用舌头卷了卷嘴里的口香糖,吹了个泡泡出来,白色的泡泡维持了两秒,他又伸出舌头重新卷回嘴里,半张脸埋在手臂间冲人意味不明地笑着。   宋宗言将他一番无聊举动收进眼底,眉毛都未一动,接着冷淡地转过头去继续写试卷。   闻邱自讨没趣却并不觉难堪,自顾自嚼着口香糖。   等两颊都嚼酸了,铃声终于响起,闻邱从课桌上抬起脸来。他半眯了一觉,尚有些迷瞪。   余光瞥见旁边的宋宗言已经收拾完试卷,准备回宿舍。   闻邱猛地站起来,椅子哗啦一声响,又有几双眼睛飘过来盯着他。闻邱把桌上的东西胡乱扫进书包里,嘴里叫道:“等我一起走。”   宋宗言当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长腿一迈就走了出去。闻邱在后面跟着,到楼梯口时赶上了人,并肩往楼下走。   宋宗言要去操场,他习惯晚自习结束后去夜跑。闻邱也跟着进了操场,宋宗言当他是空气。   可待一圈跑完,看台上的闻邱还坐在那儿托着腮,见他跑了过来还挥了手,两手拢起作喇叭状:“加油。”   “别跟着我。”宋宗言终于搭理他。   闻邱一张脸映在操场的灯下,隐约可见晚自习睡觉时留下的红色印子,他无辜地摊手:“我忘记带钥匙了。”   好似在说,可不是我想跟着你。   宋宗言盯了他几秒,追究不出真假,便拿出钥匙丢过去。   闻邱没接住,钥匙掉在了地上,他蹲下身摸黑去捡,捡到了也不好再留这儿,痛快地拿起书包走人。   宋宗言跑完步回来在走廊又撞上了闻邱,对方拿了他的钥匙后似乎并未立即回宿舍,而是去了趟学校超市。   宿舍长廊不算窄,可来往的男生却避着闻邱走,一个个夸张地恨不得贴到墙根上。   闻邱看见宋宗言从楼道里出来,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去超市买饮料,给你也带了一瓶。”   “看看闻邱,”走廊上的人都听见了这话,有好事的男生凑近宋宗言,挤眉弄眼道,“真是个贴心小媳妇。”   闻邱也听见了这话,走过去笑眯眯道:“我这儿还多几瓶,送你喝。”   那男生急促地往后跳窜几步,贴着墙拉开距离,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别了吧,我对搞基没兴趣的。”   围观的人竖着耳朵笑起来,那笑未必多有恶意,可也决计不舒服。闻邱当作没听见,抬脚进了自己的寝室。   那男生见他走了,又上前来拍了拍宋宗言:“宋宗言,辛苦你了。”   八中的男生宿舍是四人间,802宿舍却只住了他们两人。   本来在闻邱全校“出柜”后他以前的室友没人肯跟他住一间的,可学校宿舍不够,总要单出一人与闻邱住一间,最终只有以前与他关系不错的宋宗言愿意继续同住。   关上宿舍门,闻邱讥笑道:“同性恋又不代表对全世界任何一个男生都有兴趣,他们怕什么?”   宋宗言没回应,拿衣服准备洗澡。   闻邱把矿泉水放他桌上。他这才看了一眼:“我不喝。”   “特地买给你的,我不喝没味道的水,你又不是不知道。”闻邱说,“不喝你就扔了吧。”   宋宗言果真要把它扔进垃圾桶,闻邱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你真扔啊?”   “放开。”宋宗言甩开他的手。   闻邱笑嘻嘻又虚虚握上去:“不放又怎样?你也怕啊?”   “我不怕。”宋宗言面露不善,嘴里的话也不客气,“但我也不想跟一个同性恋离的这么近。”   闻邱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松开手,说:“哦。”   宋宗言皱眉看着他,把矿泉水扔进垃圾桶,转身进了浴室洗澡。   熄灯时间是十一点,十点半时却有人在宿舍楼下喊闻邱。这声音一出,寂静的宿舍楼里立即像炸开的锅,一群无事可做的男生齐齐奔向阳台。   “闻邱,快出来。”楼下那人又喊了一声。   一群人往楼下看,议论纷纷,有胆大的搭腔:“孙少上来坐会儿啊!闻邱还得梳妆打扮一番呢,你得等等。”   楼下那人笑了一声:“行啊,马上上来。有人下来接应下我不?你们这栋楼的宿管脾气最大,每回我来都要墨迹半天塞两包烟才给开门。”   闻邱在人喊第一声时就听见了,宋宗言当然也听到了,坐在床上翻着书未发一言。   闻邱从床上下来翻找衣服,他脱衣服时毫不避讳,一身雪白皮肉在灯下润出莹莹的光泽。后颈下有纹身,一个字母S。黑色纹身在白色皮肤上随着骨头移动,一眼望去仿若一条爬行的蛇。   很快纹身就被T恤掩去。闻邱去看宋宗言,对方没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来敲门的人很急躁,连着敲了三四下,闻邱拽好衣服去开门,孙世楼一进门就动了动鼻子:“身上抹了什么这么香。”   那是闻邱才喷的香水,孙世楼亲密地凑近他颈间又嗅了嗅:“这味道好。”   闻邱一笑,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都要睡了你才来找我。”   “不就得这个点来找你吗?”孙世楼去搂他的腰,“月上柳梢头,人约夜半后。”   “别埋汰诗词了。”闻邱笑他。   孙世楼转了转椅子,坐下来打量这间宿舍,看见坐在床上看书的宋宗言,复又站起来:“学霸在看什么啊?”   宋宗言没回应。好在孙世楼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脾气却不错,被人无视了也不恼,反而热情邀请道:“要一起出去玩玩吗?”   闻邱道:“走吧,别打扰人家看书了。”   他俩走至门口,屋里人忽然开口:“钥匙。”   关门的手一顿。   “我带啦,不劳烦你留门。”闻邱回身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一双眼睛弯起来,“嗯……也可能今晚不回来。” 第二章   凌晨,昏暗屋内里耳畔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宋宗言半醒过来,忍了片刻那声音依然没消退。   有人开门进来,脚步凌乱,跌跌撞撞间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室内闷声一响。可发出噪音的人却浑然不觉自己惊扰到了他人,难以自控地倒在门框旁,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衣物摩擦声和说话声。   “别挤。”   “进来进来,外面冻死了。”   “关门了没?”   “你脸怎么这么烫?”   “嗯……”   最后是难耐暧昧的声音,像猫挠着心口。   “砰”的一声,豁然亮起的灯光猛地驱散了暧昧。抵在门边抱成一团的两人顿时抬起胳膊来遮住刺眼的光,适应了会儿孙世楼才稍稍转着眼睛看到了坐起身来,按开了床头灯的宋宗言。对方冷淡的面上满是被打搅睡眠的不耐。   孙世楼今晚喝多了酒,反应半天才恍然:“有人在啊。”   是一直有人在。   闻邱脸色发红,也是一副喝多了的模样,借着孙世楼的身体才堪堪站稳。他转头去看宋宗言,对方坐在床上,脸色不虞。闻邱不说话,就那么怔怔盯了好几秒,眼睛眨的十分慢。   “这是我宿舍。”闻邱转过脸去,语气轻快,“当然有人了。”   “哦。”孙世楼一拍脑袋,“不是说今晚去我家吗?”   “明天还要上课,我就让司机回学校里。”闻邱拿开孙世楼贴在他左颊的手,“你在车上都睡过去了,没叫醒。”   孙世楼往后靠在门板上,身体快滩成泥:“哎,那我也懒得跑了,你们宿舍不还有多余床位吗,我今晚在这将就一下。”   闻邱想了想:“你还要问问另一个主人。”   孙世楼酒气冲天地喊:“行不行啊?宋宗言。”   宋宗言把他自己床前的灯啪的又按灭了,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随你们。”   孙世楼在一片黑暗里摸了摸鼻子,随口嘀咕:“这么冷淡啊。”   房里还有别人,不好做旁的事。满身酒气的两人乖乖去洗澡,好半天才又重新安静下来,闻邱躺到床上时已是凌晨三点。   孙世楼本要跟他睡,但两个大男生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实在翻不开身,少爷脾性发作的孙少折腾半晌,把床铺翻的吱呀作响,最终被闻邱踹去了另一张空闲的床位。   初冬的窗户都紧闭着,狭小的宿舍里溢满了挥发的酒气,不算好闻。闻邱翻了个身侧躺,他这会儿没有睡意,眼睛在空中没有焦距,过了会儿循着屋外零星月光慢腾腾飘向对面。   宋宗言是标准的入睡姿势,平躺着。他被吵的没睡着,一早便察觉到闻邱一直烫在他身上的目光,先开始不去理会,直到十来分钟后对方也毫不收敛,他才不耐烦地转过脸来。   闻邱见他终于看向自己,埋在枕头里的脸上泛出笑意,月光晕成盈盈眼波,他用气音问:“你还没睡啊?”   一副确实喝多了的模样。   寝室内安静到掉一根针也能听见,偶尔有两声粗重的呼吸声——孙世楼已经熟睡了。宋宗言警告地看他一眼,寓意是让人别再一直盯着自己。   闻邱维持着侧躺的姿势,见他真被自己盯生气,便乖乖闭上眼睛:“好吧,那我睡啦。晚安,宋宗言。”   那双眼睛终于不再熨烫地贴在身上,宋宗言皱着眉摆正头去。   第二天早上孙世楼大摇大摆地从802寝室走出去时不幸被人撞到,议论声登时又此起彼伏。宋宗言最为无辜,却被骚扰的最多,个个不怕事的都要凑上去问一嘴:“他俩昨天睡一起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别看了不该看的,会长针眼!”   闻邱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可中午放学后他却被丁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午休时间的教师办公楼门可罗雀,闻邱跳上三层台阶,敲开了门。   丁晖见他进来,一把丢了沓纸到他面前:“自己看看你这次的月考成绩。”   一塌糊涂。闻邱低头翻看成绩表,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给出评价。目光再上移,最上面是个熟悉的名字。   “你还笑得出来。”丁晖看他竟笑了起来,顿时恨铁不成钢道,“这个成绩有哪里值得笑?”   “全校第一又在咱们班,打败了苏玉归。”闻邱按下成绩表,“丁哥你教导有方啊,校长这次给了奖励没?”   “宋宗言考第一是我意料之中。”提到得意门生,丁晖也觉得面上有光,可看着面前的闻邱又开始头疼,他拿起另一张成绩表丢给他,“别转移话题,你再看看这个。”   “这才是真的惨不忍睹。”闻邱感叹,一连串两位数的分数坠在孙世楼的名下,“倒数第六啊,比上个月好。”   “他怎么都能好,一时走岔了路也不怕一条道走到黑。”丁晖观察他的神色,蓦地由衷一叹气,“倒是你。闻邱,以你的天分,不至于只能考出现在这个成绩。”   “丁哥觉得我能考到多少?”闻邱支着脑袋在他对面坐下,认真思虑道,“把宋宗言从第一名踢下去行不行?”   丁晖破功,笑骂他:“做梦呢!”   “对啊,做梦呢。反正我也考不过第一名,那考成第几名都不重要了。”   丁晖却一反与他嬉皮笑脸、没大没小的模样,正色道:“你也别太过分了。”   闻邱还在笑,嗯了一声。   “我还是那句话,”丁晖真心实意地劝诫,“孙世楼跟你不一样,他不怕走错路,但你不行。你快是成年人了,多少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也得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   “丁老师觉得为难了?”闻邱不以为意,“要是为难,也不必顾忌着我爸爸,开除我也没关系。”   丁晖一愣,骂道:“小兔崽子!”   他是真生了气,平复了好几次呼吸才又开口:“我答应过让你平稳读完高中,只有半年多了,但你也给我稍微收敛点。平时跟孙世楼到处搂搂抱抱,半夜溜出学校去酒吧喝酒像什么样子?你还是不是个学生了?”   闻邱不以为然地点头,嘴里应着“知道啦”,可看样子完全没把丁晖的话当回事。   丁晖忽生一股无力感。他是新手教师,研究生毕业便来了这所学校,15班的这群学生是他带的首届。两年多的相处,他本是很喜欢闻邱的——聪明,有点天分,虽然平时在学习上不太用功,比较懈怠,可成绩过得去,人品也不错。况且他那个家庭背景,本就要老师们多照顾照顾,平时丁晖没少“偏爱”他,几乎是把他当弟弟般对待。   就连闻邱跟孙世楼谈恋爱谈到人尽皆知,丁晖在一瞬的惊愕后也尽力从一批刻板保守的老学究手底下保住了他继续留校的资格。   可闻邱有一点儿上进的表现吗?他只是一次次的把成绩考的更糟糕,一次次大张旗鼓地在学校里和孙世楼谈情说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   丁晖克制着怒气又把一张东西甩给他:“你要随心所欲的堕落我阻止不了,但前提是别打扰别人,否则我也不念着你父亲的面子,该退学你就退学。”   闻邱把那张纸从胸前拿到眼前——是一张申请外宿走读的书面材料。   宋宗言在给一个女生讲题,他讲的认真,可听的人却心不在此,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宋宗言英俊的脸上逡巡。   宋宗言今天穿的也是一件高领毛衣。很少有男生能把高领衣服穿出冷冽的英气,偏他做到了。毛衣领子挡住喉结,从闻邱的角度去看,能看见一截下巴与耳廓。   “喂,你要搬出去?”等女生走了,闻邱用笔戳了戳同桌。   “嗯。”宋宗言没有抬头看他。   “回家住吗?你家在市区,离学校很远,来回得要两个多小时吧。”   宋宗言道:“不需要你操心。”   “还是你要租房子?可最近的小区都在三公里外吧。”新校区毗邻近郊,方圆十里几乎都是荒地,人迹罕至,鸟不拉屎,“住宿舍不好吗?”   宋宗言这回看他了,但却讽刺道:“是宿舍还是宾馆?”   闻邱很快保证:“我下次不让他来了。”   “那是你的事。”   “真的,”闻邱顿了顿,想去抓他的手臂,“我保证不会再打扰你,别搬出去了。”他眼睛细长,所以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有些狡猾,可这会儿却好似含着真诚的恳求。   宋宗言却丝毫未松动:“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给人添麻烦。”闻邱蹙眉,“你这样一走,还叫都是自己的事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宋宗言看着他,“我们没那么熟,闻邱。”   闻邱一怔,半晌才慢吞吞的回道:“这样啊。”   宋宗言见他不再缠着自己,于是正过脸去打算继续看书,可过了会儿觉得不对劲,往旁边一瞥,发现向来不爱认真写作业的闻邱拿了张干净的纸,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宋宗言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那上面显眼的三个字——申请书。   闻邱察觉对方在看他,也不遮掩,把手臂撤开,让宋宗言能清楚的看到他在写什么。   闻邱把纸一推,推到他面前,说:“你不用走,不想看见我的话,我搬出去。” 第三章   丁晖又收到了一份外宿走读申请书,落款人是闻邱。两份几近相同的申请一左一右摆在办公桌上,丁晖差点被气笑了。   离高考只剩七个多月,一个是镇班之宝,冲刺全市状元的苗子;一个是他真心关爱,觉得不该堕落至此的学生。本来都令他极为省心,却在这重要时期一个个反叛起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宋宗言被丁晖叫了出去,高三以后老师找学生谈话成为常事,因此也没人诧异。   储文馨倒是好奇地跑来问闻邱:“宋面瘫这次是不是又考了第一?”   成绩还没对外张贴,小道消息却传了不少。闻邱答非所问:“他哪里面瘫了?”   “不面瘫吗?”储文馨坐在宋宗言的位置上,“就这两个月来,他都不怎么搭理你吧,以前关系明明那么好,现在连个笑都没见过,这还不面瘫?”   “你看现在有几个人肯搭理我?”闻邱扫视了一眼整个班级。   “我看挺多的,我不就愿意搭理你吗?”储文馨不悦地痛斥道,“有些人真是有病,同性恋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亏我以前还觉得宋宗言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也这么迂腐!”   “同学你用词怎么这么不讲究?”闻邱被逗乐了。   迂腐?闻邱把这词套在宋宗言身上就觉莫名的好笑,以至于上课后对方回来了他还在笑。   宋宗言感到莫名其妙。   “丁哥找你去说什么了?”闻邱收了笑,开始骚扰坐下来听课的同桌。   宋宗言果不其然又没回应他,闻邱心知肚明地问:“你不搬出去了吧?”   宋宗言这才看他:“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丁晖劝解了许久才令宋宗言打消搬出宿舍的念头。   “再有下次,他敢再带孙世楼去你们宿舍,我给你解决。”这是丁晖的承诺。   宋宗言其实不需要别人帮他想办法,搬出宿舍、去租房或者回家,他皆可。但闻邱从中作梗,宋宗言要搬走,他就紧随其后跟递申请。令丁晖左右为难。   “我也知道要你跟他住在一起挺为难的,他现在魔怔了,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事儿一出一出的闹。”丁晖一说到闻邱简直有倒不尽的苦水,可话锋一转,又不禁惋惜,“但闻邱人不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两小子从前关系不错,同进同出,宛如穿一条裤子兄弟。连丁晖都有所了解。   闻邱与孙世楼关系败露那天他休假在家睡懒觉,一早被夺环爆炸电话炸醒,只听见对面的主任扔出个爆炸消息:你们班上出了个败坏我校作风的耻辱!一个同性恋学生,叫闻邱。丁老师你赶紧过来处理一下吧!”   “同性恋!”这三个字就像核爆,丁晖好半天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况且还是闻邱。   丁晖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手机都拿不稳。他当时竟一瞬间以为是闻邱和宋宗言,心脏都暂停了。然而再一听,另一主角是他不怎么熟悉的孙世楼。   “我真不会带人回宿舍了。”闻邱在做保证,“再有下次,我自己立即、马上、主动搬出去好不好?”   可他刻意示好也没再换来宋宗言多看他一眼。   不过宋宗言不会搬出去了。只要目的达到,闻邱便不在乎他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傍晚,学校操场。   “晚上出去吃饭?”孙世楼坐在双杠上把手机翻出了花,“上次你见过的那几个朋友,说在KTV存了几瓶酒,要一起去玩玩。”   “今晚不去了,”闻邱双手撑在他对面的单杠上,“下回找我有事打电话就行,别来我宿舍了。”   孙世楼挑眉:“怎么?又有人讲闲话?”   讲闲话的人还少吗?他们现在坐在操场边缘的一角,就已经有几道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来了。两个男生能把恋爱谈得比普通男女还要高调宣扬,全市的高中翻个底朝天估计也找不出另一对。   “打扰到宋宗言休息了,人家要拿状元的。”   “靠,去你们寝室睡一晚他就有意见了?”孙世楼哇哇乱叫。   “是啊,意见可大了。”闻邱用上夸张的口气,“所以你别害我连宿舍都没得住。”   “那住我家呗,楼上空着的八间房你随便挑,每天还有保姆做饭,司机接送上下学。心不心动?”   孙世楼不住校,他家在近郊的别墅区,每天车接车送,又不是好学生的料,迟到早退无缘无故的旷课逃学都是家常便饭,所以从不可惜浪费掉的时间。   “你妈不会把我撵出去吗?”闻邱故作认真,“还得骂我是狐狸精,把他儿子拐跑了。”   孙世楼笑的肩膀发抖,差点从双杠上翻下来,他伸出一只手勾了勾闻邱精致的下巴:“哎,别说,这么一看,你还真有做狐狸精的潜质。”   “承您吉言。”   “什么吉言。说真的,来不来我家住?反正我爹妈都知道我这点儿事,压根没放心上。”   说来孙家父母一个赛一个心大,儿子跟个男生谈恋爱也当正常事,根本没管过。他俩刚被人把照片贴满学校的布告栏时,学校就紧急联系了家长。孙世楼妈妈来的,用钱摆平了一切急于开口的嘴。至于闻邱这儿,他的家人只有一个奶奶,听力不好的残障老年人,校长跟教务主任在她耳边吼了半小时,她也是一脸茫然地什么都没听懂,最终被无奈地送了回去。   “不去,我住宿舍好得很。”闻邱拨开他的手。   “不去算了,但这话永远有效啊。”孙世楼语气一转,“哥对你好吧?比你那气性大的室友好多了。”   “你跟他比?”   “嗯哼。对着这么漂亮的人还发脾气,怎么舍得?”孙世楼玩世不恭地调侃。   闻邱笑骂他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孙世楼说是啊是啊,走吧,出去吃饭,吃粤菜,喝花旗参乌鸡汤。   闻邱不喜欢吃粤菜,也不喜欢喝花旗参乌鸡汤,他稍稍落了孙世楼半步,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他对我很好。”   “嗯?”孙世楼回过头来拉他的手,“你刚刚说什么很好?”   “花旗参乌鸡汤很好。” 闻邱说。   宋宗言以前对他很好,如果他不是个令人厌恶的同性恋,现在也会很好。但没有如果。   高三后每周只放半天假,周六晚上到周日下午。初冬的天黑的不算早,过六点也依然有一层光亮挂在地平线上。走到公交站要十分钟,他一个人,孙世楼今天早早翘了课,说是要去看市里举办的什么比赛,本来他要拉闻邱一起,但闻邱得回家。   走到校门口有车按了下喇叭,闻邱沿着人行道走,没理由挡到谁。偏过半个身体看见了一辆白色奥迪停在他旁边,车窗降下来,中年女人温和秀丽的脸露出来。   “辛阿姨。”闻邱立即笑了笑打招呼,眼睛不自觉地往车里飘。   “小闻,回家吗?要不要带你一段?”辛红客气问道。   “他……”后座有人开口。   闻邱立即赶在对方说出什么前答应下来:“那麻烦阿姨了,谢谢。”   后座的人果真哑然了。   辛红道:“坐后面吧,阿言在,还有零食。”   闻邱打开后座的车门,宋宗言的脸一半掩在阴影里,却也能看出他的不愉。 第四章   车内异常安静。辛红前阵子去北京参加一个协会培训,好久没来接儿子,现下见两人闷声不说话,按捺不住好奇:“怎么不说话?有水果和零食,小闻自己吃啊。”   “嗯,谢谢辛阿姨。”闻邱拿了一个橙子。   辛红从后视镜看见了他的动作,提醒道:“好像没有刀。”   “没事,能剥开。”闻邱把橙子在手上滚了几圈,滚得皮软了些,徒手就拆开了橙子。但他自己没吃,而是递给了旁边人。   后座空间就那么大,偏偏闻邱一上车便坐的很近,两个男孩此时快腿贴上了腿。   宋宗言没接伸到他眼皮下的那颗橙子:“我不吃。”   闻邱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收回手,自己吃了起来。他吃东西很慢,储文馨说这是一种游刃有余的腔调。   储文馨特别喜欢吹捧他,毫无缘由的,但也决不是女生对男生的那种爱慕或喜欢。宋宗言以前还以为储文馨是在追他。闻邱嘴里的饭都差点咳了出来,说你真是……   你真是什么?闻邱却不说了。   一颗橙子吃了半天,嘴里酸涩又甘甜。闻邱用手肘碰了碰旁边人:“帮我拿张纸。”   他一手的淋漓汁水,果香味充盈车内。宋宗言抽了张纸给他,闻邱去拿时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碰了对方一下。于是一点儿黏腻的、湿哒哒的橙子汁水就蹭到了宋宗言干净修长的手上。   他微微警告地瞪了闻邱一眼,抽回了手。   闻邱嘴上挂着笑:“不好意思啊,把你的手弄脏了。”   “没事。”宋宗言擦干净手上的水。   辛红并未察觉后座奇怪诡谲的气氛,尚在发出邀请:“小闻今晚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吃完让宗言送你回去。”   宋宗言在低头看手机,似乎不愿搭理这个话题,是沉默的抗拒姿态。闻邱用眼角余光瞥到,说:“不用了阿姨,我家里人都做好饭等着我了。”   辛红笑着说那就算了,然后又念起宋宗言今天寡言的不礼貌。闻邱便道:“是我惹他生气了。”   辛红饶有兴趣地问:“这怎么说?”   “我晚上太闹,吵到他睡觉了。”   “他睡觉浅,有时候就是这样。”辛红说,“但你们男孩子不用计较这些。是不是,宗言?”   宋宗言老大不愿意地嗯了一声。   市中心的商圈围堵的水泄不通,未免给人再添麻烦,闻邱让辛红在高架出口把自己放下来。他住在城中心老旧的机关小区,附近路窄,交通拥堵,车子难进亦难出。   辛红叮嘱了他好几句路上小心,然后驱车离开。闻邱站在原地看着车凝成一个白点。   闻邱走后车内忽而寂静下来,儿子不爱说话辛红是知道的,于是她便自己与他说起这次外出培训的见闻。宋宗言偶尔应一两句,并不热忱。鼻间还残存着滞留在车内的一丝果香,酸涩却甘甜。好半天没消散。   机关小区虽然上了年限,但设施和环境尚可。不过闻邱住的是里面一幢特殊且格格不入的二层灰楼。从外表看就知年久失修,拆迁是早晚的事。小楼门口挂着个锁,锁孔生涩难用,闻邱转了五六分钟才打开。一楼的门紧闭着,闻邱径直上了二楼。木质楼梯回潮的厉害,踩上去吱吱呀呀地响。   “又不开灯。”闻邱推门一见屋里的景象立刻按住墙上的开关,顿时满屋大亮。   坐在桌前背影一动不动的佝偻老太太登时急了:“哎哟!开得这么亮,我这老花眼受得住吗?”   “那也不能凑合着一盏小台灯啊。”闻邱放下书包。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布料站起来,转向他招呼了一声:“回来了啊,饭菜都在厨房温着!”   “我不饿,等会再吃。”闻邱说。可老太太压根没听见,自顾自往厨房走。   “奶奶。”他大声喊。   “哎!”这回好似听见了。   闻邱想对她比两个手势,可想想又放弃了,由着奶奶把饭菜端出来。简单的两菜一汤,卖相并不好,看着黑糊糊一团。不过闻邱吃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   “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早啊!”老太太在一旁坐下来,又拿起桌上做到一半的布料继续。   “嗯,蹭了同学的车。”   “在学校的一个星期肯定没吃好,瘦了。”   “食堂比您做的好吃。”   “没人欺负你吧?”   “我这么受欢迎,谁会欺负我啊……”闻邱戳着饭粒,语气却轻快,“不过也还真有一个,您见过的,欺负的我快难过死了。”   ……   一个做着粗糙的手工,一个低头慢慢地吃饭。驴头不对马嘴聊了半天。   老太太展开那截快要完工的布料:“你帮我看看这个花绣的位置是不是不好。”   “太丑了。”闻邱敷衍地看了一眼。   老太太瞬间抬头拿那双浑浊的眼睛瞪他:“哪里丑了?”   “……您到底真聋假聋啊。”闻邱怕了她。   这间屋子只住着这一老一小。进门正对的墙上挂着三张黑白遗照,第一次进这间房子的人几乎都会被吓一跳,但主人却坚持如此挂着。   老太太上了年纪听力不好,不凑近了大声喊基本听不见,当然,偶尔也有例外——例如你讲她坏话时。好的不灵坏的灵。   闻邱吃完饭收拾桌子,老太太还在研究那块布料,闻邱说:“奶奶,要出去散步吗?”   老太太听不见,凑近了灯下眯着眼穿针。闻邱看不过去,帮她一把,瞬间就穿上了。   “还是年轻人眼睛好。”   “出去散步吗?”闻邱做了几个动作。   “去。”老太太看清了,“把我围巾手套拿过来。”   老太太人挺讲究,出个门也要好好打扮一番。她以前干在公立医院干行政工作,退休后其实能过上不错的生活,但老伴早走了,两个儿子也早逝,只留下闻邱这一个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她性情固执,不爱住那高楼,非要在这幢上了年纪的破旧小楼里待着。   外头风大,闻邱怕她受不住,因此两人只绕着小区外的生态公园转了一圈便回来了。结果先扛不住的是闻邱,他进了屋就咳。老太太说:“上周回来你就有点咳嗽了吧?”   闻邱打手势,说是啊。   “仗着年轻就天天穿的这么少。”   闻邱咳了两声也没在意,进屋干自己的事去了。好不容易放半天假,他也无心学习看书,手机是几年前的款式,只能玩一些简单的游戏。孙世楼发来信息,说今晚的游泳比赛真过瘾啊,好多身材爆炸的美女。他跟个同性恋谈女人身材——闻邱嗤笑,没去回。   短信界面杂乱,他没有删信息的习惯,宋宗言的名字要往下翻几页才能看见。聊天记录长到看个一夜也看不完。宋宗言面对面时话少,发短信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回复总是简短省略,可几乎每条必回,从未让闻邱自说自话过。   闻邱向后跌到床上,手机反扣在心口。   快睡着时有人推门进来,训斥道:“都咳嗽了还这样睡,盖个被子啊。”   闻邱被吵醒。   “自己吃一份,”老太太递了个盘子给他,“再给小云送一份。”   盘子放着几瓣煮熟的盐津橙子,止咳的土方法。   闻邱今天吃了橙子,晚上又吃一份,不过盐津橙子的味道与新鲜果橙没法比,他皱着眉慢吞吞往嘴里塞,摸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咸的橙子不好吃。”   宋宗言正在家里耐心地陪妹妹搭乐高,手机突的一响,看见这条没头没尾的信息皱了皱眉,妹妹拍他他的手,焦急道:“哥哥哥哥,别玩手机,塔倒了。”   宋宗言收起手机,没去回复,而是重新搭起塔来。 第五章   短消息石沉大海,手机再没响过。宋宗言大约不会回他的信息,这在闻邱意料之中,他偏过身把脸埋在床单里,心里甚至生不出丝毫失落。从宋宗言说“男人和男人,很恶心,不是吗?”开始,他就该惯于应对。   ——喜欢一个人,本就要接受永恒的失落。   闻邱也不纠结,把手机丢到枕头上,端着盘子里剩下的一半盐津橙子去了楼下。他敲了两下门就耐心候着,里面过了将近两三分钟才有人开门。映入眼帘的房间小的乏善可陈,几乎毫无障碍就能看清房子的全部格局。   邱云清操纵着轮椅往后退了点:“回来了?”   “嗯,云姐。”闻邱笑着关上门,一手拿盘子一手去推轮椅,“奶奶说在换季,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邱云清一眼就看出他端的什么:“替我谢谢她。”   “你快吃吧,要冷了。”闻邱熟稔地环视一圈,定在电脑前,“这么晚了还在忙?”   “整理一下,检查一遍错字病句。”   “我帮你吧。”他说着就坐了下来,对着密密麻麻的文档校对起来。   “好不容易放半天假还是休息会儿吧。”邱云清连忙阻止,“我开电视给你看。”   “不看。”闻邱挥手,“现在电视有什么好看的。”   “那不打会儿游戏?”   “你不想我干点好事吗?”闻邱装出无奈的口气,“我帮你检查一遍,还能多认识几个单词。”   “德语。”邱云清戳穿他,“你记这个有什么用?”   闻邱坐在电脑前不让位了,邱云清的轮椅笨重又不方便,还真抢不过他,只好任由他帮自己校对文档。   闻邱一边校对一边与人说话,他兴致高昂,尾音扬起,每每总能逗笑人。现在流行的电视剧、广受小女生喜欢的明星、新开的网球赛……什么都能说两句。   邱云清语带笑意的回应他。她已步入中年,或因常年不外出接受人群,各类喜好似乎一直停留在了二十多岁时。   “现在出的这些明星我都不认识了,”邱云清说,“你呢?最近学习还顺利吧?”   “当然啊。”闻邱咳了两声。   “你也咳嗽了?”   “是啊。不然老太太干嘛做这个,又麻烦又难吃。”   “别叫她听见。”   “聋成那样了哪能听见啊。”闻邱一点儿也不尊老爱幼,“不过也挺灵的,一说坏话她好像耳朵就灵光了一点。”   邱云清笑了笑,她瘦到皮包骨头,年纪一大皮肤跟着松弛,一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堆成了褶皱,语气却是小女儿情态的缱绻怀念:“你爸爸也是,以前一出完任务就睡,谁都喊不醒,但你一说他坏话,他立马就能坐起来吓你一跳。”   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敲在玻璃上,墙壁也渗出湿气。冬至前后,雨水如影随形,从不间断。   闻邱说:“遗传嘛!”   盛着盐津橙子的盘子已空。老太太一辈子也不太会做饭,这么一道止咳方子自然味道欠佳。从前那人还在时就最不爱吃这东西。一生病咳嗽他就胡乱吞几粒药蒙头大睡,老太太每每都要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扯着嗓子骂他:“那药吃多了能好吗?”然后硬逼着儿子把这热腾腾的盐津橙子吃完。   邱云清微微叹了口气,自己动着轮椅进厨房把盘子洗了。闻邱没去帮忙,他坐在电脑前校对翻译好的文字。厨房水声哗哗响了好久,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从20:30跳到了20:45,轮椅轱辘的转动声才从厨房里传出来。   闻邱敲了几下键盘,把文档保存好,轻快道:“做完了。”   “谢谢。”邱云清把盘子放到桌上,“麻烦小帅哥了。”   “大帅哥大帅哥,别给我降颜值啊。”闻邱不正经地笑着:“你要睡了吗?我抱你去卧室。”   邱云清被个小辈逗弄的没了面子,把盘子一塞:“没大没小了还。赶紧上去。”   闻邱哈哈笑了两声,走到门口邱云清想起一事:“对了,你奶奶最近总说胸闷,心脏难受,我预约了下个月的医生。”   “哦好,我到时候回来陪她去。”闻邱挥了挥手。   周日下午四点前返校,老太太在家听广播,声音放的震天响。闻邱跟她打招呼道别,她闭着眼压根没听见。闻邱无奈,只好自己背上书包溜下了楼。   今天雨下的又大了点,邱云清在一楼院子的雨棚下照看她养的那些个花花草草,见他要走,便提醒:“上楼换双鞋再走,等会儿出去小心进水。”   闻邱嗯嗯了几声,却没听话,撑开伞就冲进了雨里。   前脚刚进学校,电话就追来了,丁晖发出指令:“到校了吧?去办公室帮我批个卷子,再把分数录了。”   刚刚放下行李的闻邱:“……您真是料事如神。”   “呵呵。”   “但我要自习,要背书,要写作业。”   丁晖拆穿他:“你真有这么用功我现在都得笑醒了。”   闻邱爬上办公楼三楼,在隔壁数学组老师那儿拿了钥匙。高三物理组办公室空空荡荡,丁晖桌上摆放着整齐的一沓试卷和一张答案。闻邱不是第一次帮他改卷,因此熟门熟路地坐下来开始“工作”。   他先从一堆卷子里挑出一个熟悉的名字,然后欣赏了一番对方颇有风骨的字迹。   原来这题还能这么解。   闻邱支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在试卷上勾勾画画,一份试卷改了十来分钟,最终算了算分数——宋宗言的考试分数未免太好算了,扣分项几乎没有。   啪嗒一声,门开了。   闻邱改完一份试卷就去跑去倒了杯水喝,茶水柜临着窗户,雨滴在玻璃上划出长长的水渍,看不清楼下的面貌。   “你也来了。”闻邱回身看见宋宗言站在门口,尚在滴水的雨伞被他整整齐齐的收起来放在窗台上。   “嗯。”宋宗言看到他脚步好像顿了一顿,接着径直走过来“是这些吗?”他指着桌上的试卷。   闻邱点头:“果然丁哥也叫你了,怎么这么晚啊。”   宋宗言不过比他晚几分钟,可以往干这件事时对方总是提早到的一个。宋宗言没解释,妹妹昨晚发了高烧,今天中午在家里撒着娇不让他走,所以到校时间比平时晚了一点。   宋宗言拿走了一半试卷,坐下来,公事公办的态度和口吻:“你改多少……”   话音断了。改过的试卷只有一张,正大大方方摆在桌上。   闻邱并不尴尬,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指着他亲手写下的分数:“你这次肯定又是第一。”   宋宗言抿着唇。   “没有偏袒你啊,真实可信的分数,绝无一分是虚假的。”   宋宗言默然,并不回应,拿了只笔低头认真改试卷去了。宋宗言做事规矩,一笔一划都像是克度量好的尺度,看着尤为赏心悦目。   闻邱就相反,他改试卷很随意,看一眼就随手一画,有好几次差点脆弱的纸张划出一道裂缝来。   “喂,你知道丁哥今天有什么事吗,怎么不来?”闻邱晃了晃手腕,打破沉寂。   宋宗言在算分数,过了会儿才回答:“不知道。”   “那他什么时候会来?”   “明天。”   “今晚晚自习呢?”   “我讲试卷。”   “宋老师。”闻邱语气一转,揶揄叫道。   宋老师正在改一份笔迹快要一飞冲天的卷子,常规提都错了一堆,可见这人压根没正经写试卷。他微微抬头,卷子的主人此时正一手打分数一手回信息,不知道是在跟谁聊天,嘴角一直扬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宋宗言觉得眼睛像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不再去看他,往试卷上写了个不太好看的分数。 第六章   天色渐暗,宋宗言把灯打开后才坐下来就被人从桌下踢了一脚,对方没把握好力道,正巧踢到小腿腿骨上,顿时酸麻起来。   闻邱:“不好意思,踢重了。”   宋宗言:“……”   “去不去吃饭?”闻邱这回放轻了力道又踢了下,“五点半了。”   “跟人约了。”宋宗言一边改试卷一边头也不抬的拒绝。   “谁啊?”闻邱好奇。   宋宗言还没说话,恰好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就被推开,女生漂亮的脸映进来。   闻邱握笔的手一紧,脸上却笑了:“夏才女今天有空来学校啊?”   夏云娇冲他打了个招呼:“这两周都在学校,比起专业课,我更怕文化课分数不达标。所以趁有空赶紧回来,让宋学霸辅导一下我。”   她是艺术生,学的编导,这阵子都在外面上专业课,为过年前后的艺考做准备,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见她来过学校了。   “你成绩挺好。”宋宗言说,站起来穿上外套。   “一百名开外还叫好。”夏云娇故作惊呼,“你别安慰我了!”   一旁排名三百开外的闻邱中了一箭。   然而别看她话里全是自侃,实则本人心高气傲。不过她也有傲气的资本——学校著名才女,长得漂亮不说,一进校就接手校报和校内杂志,在社团组舞台剧,十足的风云人物。   宋宗言笑了下:“走吧,去吃饭。”   “闻邱不一起吗?”两人走了几步,夏云娇有些讶异的回头,“去吃校门口西街那家焖锅。”   “不了。下雨天谁想出门啊。”闻邱看着宋宗言,“帮我带一份回来吧。”   “还是那么娇气嘛。”夏云娇也是对着宋宗言说话,开玩笑的口吻,“等会儿你就给他带份蛋炒饭。”   那是闻邱最讨厌吃的东西,不过他笑了笑,语调上扬:“可以啊。”   宋宗言不置可否。   还剩三分之一的卷子没改,等两人走了,闻邱便把笔一丢,玩起来手机游戏。至于没改完的试卷都丢给宋宗言吧——谁让他临阵脱逃留自己跟妹子约会去,还准备带蛋炒饭给自己。   宋宗言是一个人回来的,闻邱往他身后看了看:“夏才女呢?”   “回宿舍了。”宋宗言把带回来的晚饭放到了他的桌上。   “我还以为你不会带,”闻邱一只手撑着脸,晃了晃手机,“准备叫别人送一份过来。”   宋宗言坐下来,过了片刻才说:“谁送?”   闻邱却已经在揭袋子,无暇顾及他问了什么,看清晚饭后眼睛微微睁圆:“披萨啊。”   那语气,好像还挺失望不是蛋炒饭。   “宋宗言你是什么宝贝,”闻邱拆开手套,与阴阳怪气的语调不同,他面上是眉开眼笑,“给自己讨厌的人带饭还带他喜欢吃的。要是我,我肯定就真的带蛋炒饭了。”   宋宗言装作没听见。可闻邱一边吃也一边不耽误说话:“不过我更想吃海鲜烩面。”   “队太长了。”宋宗言下意识回道。   原来他准备带的是海鲜烩面,但西街那家店生意向来火爆,晚饭时间排队的人能排到街尾。   “那你排啊。”闻邱说,“我又不急。”   宋宗言没理会这不要脸的话,低头去改卷子,发现闻邱在自己离开期间一份没改也没说什么。   闻邱就着对面人的侧脸去咬披萨,吃得津津有味。他很挑食,十样大众菜系里他有八样不爱吃,并尤为不能接受猪肉,罕见地挑剔。闻邱从高一开始就住校,却从不肯吃学校食堂的早餐。那会儿学业并不繁忙,宋宗言也没搬家,于是住在家里,便每天早上都会为闻邱带一份商业圈附近的云吞面和杏仁糊。他少有的几次迟到也是因为闻邱发的点餐信息,都是在早高峰及其难排队的点心。   “说起来好久没吃那家云吞面了,”闻邱开口,“周日我们去吃吧。”   “没空。”宋宗言头也没抬。   “怎么我喜欢吃什么你都记得,却不肯说话时看着我。”闻邱故技重施地在桌下轻轻踢对方,”不是你自己说的,跟人讲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才叫礼貌?”   宋宗言没回答。   “吃吗?”闻邱又拿着一块披萨递到他嘴边,在对方张嘴前极快地说,“你吃一口就代表我们和好了,好不好?”   宋宗言本来没动,听到这话却撇过脸去。   这也在意料之中,闻邱装出受伤的神色:“我有这么讨厌吗?   对方依然没理他。闻邱说:“好吧。我不自讨没趣了。”他又继续去啃披萨。   宋宗言速度很快,已经改完了自己手上的试卷,去拿闻邱面前那沓。手伸到对方那张桌子后,却没立即动作。   “不存在和好。”他突然开口,“我也没讨厌过你。”   闻邱一怔,正要去咬披萨的嘴巴慢慢闭合,一时没了吃东西的心情,半天才干巴巴地回了句:“我知道。”   “一直都可以当朋友,”宋宗言直视他:“只要你能……”   “不能。”闻邱却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于是怔忪的人变成了宋宗言,但只那一两秒,他又恢复平常神色,抿着唇不再说话。   宋宗言摆出拒绝的姿态已经很久了——从知道闻邱喜欢同性开始。闻邱知道,知道喜欢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就要忍受无尽的失落。可他若无其事地忍受了两个月,却忽然在这一刻难受到像被人灌进了一盆滚烫沸水,全身上下每寸皮肤、每个脏器都被烫的疼到紧缩。   他把吃到一半的披萨甩进盒子里,去抓宋宗言又去批改试卷的右手,十分用力,眼里也流露出少见的急躁,语气更是终于不再游刃有余——谁能在喜欢而明知永远得不到的人面前保持游刃有余——   “就这么重要吗?因为我喜欢男人?你说你觉得同性恋很恶心,可那是别人,我也会让你觉得恶心吗?”   宋宗言摇头:“你的自由。”   ——而因为闻邱喜欢男人选择与他保持距离,甚至刻意冷淡,不愿再来往,也是宋宗言的自由。   头顶灯光跳了一下,滋啦一声响。闻邱放开他,跌回座位里。明明宋宗言就离自己这么近,不过寸尺——可他知道,这一点距离是他跨不过的鸿沟。   闻邱暗暗吐了几次气,慢慢恢复以往的神色,把一块披萨戳的稀烂,抱怨了一句:“怎么今天的披萨这么难吃。” 第七章   晚自习丁晖没来,宋宗言上讲台讲试卷。他常年稳居第一,虽然性格冷淡,却非非孤僻,因此人缘不错,挺能服众,班级里一时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闻邱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上的人,盯到对方把一张试卷讲完从讲台上下来时不悦地扫他一眼,他才收敛眼神。   夏云娇接下来半个多月都在学校,所以这一周来找宋宗言的时候多了许多,每次饭点都能看到他们结伴去食堂的身影。班里同学埋首学习之余也不禁调侃,调侃外又是艳羡。两人站在一处堪比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又容得了哪只妖怪跳出来反对。   闻邱打了个呵欠,重新趴回臂弯间睡觉,懒得再看。   周日恰逢冬至,雨丝连绵。这天气并不适合外出,可闻邱却得跟着两个腿脚不便的人去墓园扫墓。过去的警局同事得知情况,纷纷热情地表示要开车接送,邱云清婉拒了他们的好心。三人打了辆车去。   墓碑上的男人正值壮年,一身警服英姿飒爽,两眼直视镜头,清亮如鹰隼。   邱云清推着轮椅把从墓园外买的花束放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墓碑,扫干净上头的尘土和落叶,眼神温柔,似隽永怀念。这多年过去,再到墓前已经没什么要说了,都一一埋在了心里。   闻邱推着轮椅跟邱云清站到一旁,老太太倒是有话说,她听力有损,声音便大:“……小云很好,我也很好,都很好。闻邱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下次来见你估计就是考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能考成什么样,你在下面保佑着点!别说什么不重要,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就很重要,你上点心……”   闻邱差点笑出来。让个躺在下面的人上点心,这都哪跟哪啊。   邱云清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本来挺难过的气氛忽然轻松起来。也是,人都去了这么多年,活下来的人得开心的过。   天寒地冻,冷风凛冽似尖刀刮着皮肤,闻邱怕另外两人受不住,在墓前待了半小时就催促着要回去。三人结伴往墓园出口走,下楼梯时工作人员来帮忙抬轮椅,语气恭敬,态度和善。   埋在这地方的都是烈士,烈士家属们不得不用心对待。   “奶奶,你不舒服吗?”三人才出墓园,闻邱发现老太太精神似乎不太好。   老太太捂着胸口,没听清他问什么,但能猜到,回道:“胸口又感觉出不了气了。”   “给您约了医生。”邱云清做手语。   “哎,是得去看看了,怕也没用。”老太太叹息。她生性坚强,嗓音直到如今也中气十足,这般认命的口气着实少见。   闻邱不自觉去拉她的手,老人家的手干燥温暖,皮肤松弛像枯皱的树皮。她怕去医院,一是年纪大了,总怕查出个大问题;二是她在医院里送走太多人了——丈夫,小儿子,大儿子,一群老朋友……数不胜数。   雨丝混合寒风吹到脸上,她银色的发丝被在空中飞舞,映在墓园前浑浊的眼睛与堆满老年斑的脸,仿佛沾上了行将就木的陈腐气息。   从墓园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闻邱匆匆吃了推迟的午饭就得赶往学校,路上却收到夏云娇的消息,邀请他去参加生日聚会。闻邱手指一顿,下意识要拒绝,可回得消息却是——「我没准备礼物,光去蹭饭不太好吧。」   他跟夏云娇说不上是朋友。她对宋宗言有意人尽皆知,但校园知名才女追起人来并不落下风,在旁人眼里她与宋宗言仿佛天生一对,许多人都默认宋宗言也一定有意,两人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闻邱与宋宗言以前关系好时仿若连体婴儿,吃喝玩乐总在一处。因此夏云娇要追人,必然会呈现三人行的画面。   所以挡在别人中间的闻邱,怎么会被夏才女当作朋友。   「没事啦,今年提前过了,因为要凌晨的飞机去北京参加集训。礼物下次补给我好了/笑脸。」夏云娇回道。   闻邱收起手机,让出租车司机掉头换了个方向行驶。   夏云娇订的是家高级酒店,闻邱被服务员引到包厢时发现大部分人已经到了。门一推开,不知谁喊了声:“孙世楼,你老婆来捉奸了!”   孙世楼背对着门口正抱着个女孩,头也没回地骂道:“滚啊,我哪来的老婆?”   闻邱脸色未变走过去,孙世楼在这儿他不意外,夏云娇人际关系广泛,学校知名点的风云人物她都有着不错的交情。不只是因为她有个当校长的爹,与自身魅力也有关系。   孙世楼后知后觉他们口中说的是谁,连忙放下怀中的女孩转身抱闻邱:“别误会,我们是在玩游戏,刚刚是惩罚环节!”   闻邱佯装推开他,嘴角带笑:“我没误会,你别急着心虚的解释。”   孙世楼哈哈一笑,他知道闻邱是什么性格,因此也没真着急,更无心虚,把人一搂,按在椅子上坐下,亲热道:“来来来,一起玩儿。你是个中好手,帮哥赢两局。”   这一屋子人年纪不大,却都是人精,没谁会当面放冷枪,所以有人看不上同性恋,但此时也只笑而不语,顶多语含深意的调侃两句,恶意与否就不得而知了。   简单的桌游闻邱都会玩儿,他在游戏间隙中瞟了旁边一眼,今日的主角夏云娇没参与游戏,正跟人说话。宋宗言显然不会说什么笑话,但她倚在旁边笑得人比花娇。   宋宗言递了个精致的包装盒给她,夏云娇当场拆开,是条项链。她立刻让人帮忙带上,双手缕起长发,光洁修长的天鹅颈泛出莹莹润光。   “喂喂,别出神啊!”孙世楼急躁地捣他,“输了输了!”   闻邱眼神回到桌前,在他走神期间,输赢定下,立刻有人推了杯酒过来,哄闹着要罚他。   “孙少不心疼下闻邱,家属代喝我们没意见啊。”有人叫道。   孙世楼才不答应:“闻邱比我能喝多了,你们灌他,别扯上我!”   “晚上不上晚自习了?”宋宗言听见不远处的起哄,扫了一眼。闻邱玩得起输得起,一杯酒毫不犹豫地就喝了,一堆人鼓掌叫好。   夏云娇轻抚着项链:“这群人有几个怕翘课的,何况是节晚自习。”   桌游玩了半小时夏云娇就来阻止他们继续玩下去,说要开席了,吃完饭多的是时间。   闻邱看了她一眼,修长的脖子上已经挂了条精致的项链。   席间,明明夏云娇是主角,但话题却总被转到闻邱与孙世楼身上。孙世楼不怕被人围观,揽着闻邱任人调侃,连一些下流的笑话都受着。组织这场聚会的夏云娇也看不出不快,始终噙着笑。   吃完饭又是游戏时间,闻邱又被灌了不少酒。即将要成年的男孩们聚在一起总是不知斤两,闻邱虽然能喝,但也架不住还稚嫩。孙世楼贴在他耳边问他还能不能行了。   闻邱觉得热,想推他,但力气不够没推动。只好说:“我要去休息一下。”   孙世楼喝开后人来疯,说那你赶快去吧。痛快地丢下他又自己玩的起劲。   闻邱脚步虚浮面色红润的走去里面的房间,有一截路是玻璃地板,底下游着几条鱼,走上去战战兢兢。宋宗言坐在里面跟几个没玩游戏的人说话,在谈什么出国留学。   闻邱坐到他旁边,头一歪:“好难受,借我靠一下?”   宋宗言早就注意到他来了,立即往旁边一移,复又站起来,把整个长沙发让出来:“你躺着吧。”   闻邱头靠了个空,整个人好半天没动。过了会儿才闭上眼,说:“哦。”   再几秒,又笑着补了句:“谢谢。”   他看起来确实不舒服,宋宗言多看了两眼,想说些什么。那边夏云娇却招呼他也加入战局,一起来玩游戏。   一群人心知夏云娇喜欢宋宗言,自然跟着起哄,非要把这尊大神拉去。宋宗言两手难敌四拳。   这回的游戏自然不太“单纯”了,各种暧昧手段齐上场。几个爱来事儿的恨不得把宋宗言往夏云娇身上推,而孙世楼也成了他们的“攻击”对象,正与一个女孩隔着一张纸牌贴着嘴。一群人看好戏的目光立刻移到了不远处的闻邱身上,想说什么。   可不待他们开口,忽然有人坐到了闻邱斜对角的沙发上,正巧把那些目光挡了个彻底。   闻邱眼睛眯了眯,坐下来的男孩剥了个砂糖橘塞进嘴里,见他望着自己便笑了笑,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一晚上看了我不少次吧。”闻邱靠着沙发。   男生被他讲中,顿时有些局促,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不好意思。”   “看我做什么?”   男生似乎没想出怎么回答好。   “觉得我是个变态,忍不住多看两眼?”   男生立即摆手解释:“没有没有,并不变态。我觉得你很厉害。”   闻邱打量他,咀嚼着这话:“什么意思?你也是?”   远处爆发出一阵闹音,宋宗言与夏云娇抽中了这一轮的惩罚。   剥橘子的男生愣了一瞬,抓了抓脸,竟是没隐瞒:“可能是吧。我也不确定。”   闻邱知道他,学校的各大典礼晚会上总会出现的身影,知名度很高,姓方。不过他俩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今晚他在席间总是不自觉投向闻邱与孙世楼的探究眼神,闻邱也不会注意到他。   闻邱看他单纯的样子,起了调戏的心思,身体弓着向前:“连自己是不是都不能确定?你也太笨了吧。”   男生也没生气,反而直视他的眼睛:“所以很佩服你的坦然和勇气啊,你跟孙世楼……很厉害。”   闻邱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眉头一挑:“什么意思?你有喜欢的人却不敢开口?”   “啊?”男生支吾了一瞬。闻邱太聪明了,目光又锐利,轻而易举挑破了他隐藏起来的、连自己尚且都不敢确认的心思。   那边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方方!把我的烟拿来,在我脱下来的外套口袋里。”   男生像被从闻邱锐利的眼神中解救了,扭头回道:“再抽烟我跟干妈讲了。”   “天天告状。赶紧拿来,乖啊。”   那男生冲闻邱笑了下,去拿烟送过去,没再回来,因为服务员推了蛋糕进来。   包厢顶上的灯被关掉,只留一层昏蓝色的光线和蛋糕上的蜡烛。所有人围在一起,有人荒腔走板起头唱起了生日快乐,夏云娇笑着说谢谢,大家哄闹着要她许愿。   夏云娇闭上了眼睛。   闻邱望向夏云娇身旁的人,对方也有所感的抬起头来,今晚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闻邱忍不住笑了笑,眼睛也弯起,同时心口涌起了一股热流,热的快要燃烧自己。   宋宗言不想看见他这么笑,于是打算收回视线,却见闻邱忽然缓缓把眼睛闭上了。   包厢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寿星许完愿。   「愿你的目光独属于我。」   这是我一生一次的痴心妄想。 第八章   蜡烛熄灭,睁开眼。   “哇,许了什么愿?”立刻有人围上去问。   没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他。   “说出来就不灵了。”夏云娇笑着切蛋糕,环顾了一圈,“第一块谁要?”   “哈哈哈这个字我们不敢吃,给某人吧。”有人指着她切下来的那个娇字。某人是谁不言而喻,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宋宗言身上。   在数道目光下,宋宗言不可能让女孩子下不来台,于是低头望着她,然后伸手接了过去。接完蛋糕后,不知为何,他又一抬头,眼神不自觉追去某个角落,那人却已经不在了。   夏云娇被众星捧月般围簇在中心,闹了许久才每个人分完了蛋糕,却没几个人吃,而是四处抹到人脸上。   闻邱坐在沙发里精神不济,孙世楼神出鬼没地跳到旁边,笑声浪荡又焉儿坏,一副要糟蹋黄花闺女的狞笑。闻邱一躲:“你干什么?”   “在这儿装什么深沉,嗯?”孙世楼把他按进沙发里,“给哥哥笑一个。”   喝上头的人下手没轻没重,他一边动手动脚,一边把一碟蛋糕全招呼到闻邱衣服上了。闻邱登时怒了,扭身就把这醉鬼翻身按在身下,嫌弃地推着人脑袋往沙发里按:“你赔我衣服!”   两人打闹了一番,拖孙世楼那没头脑的福,闻邱出了身汗,心情却好多了。他把孙世楼踢走,自己坐在沙发上整理弄皱的衣服。夏云娇在跟自己的姐妹团玩儿,宋宗言一个站在角落,身上干干净净,他人缘不错,但看起来不像爱玩的人,那群纨绔子弟没去闹他。   他正在低头喝水,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紧接着脸上就被抹上了一道凉滑的印子。宋宗言反应很快,但没来得及制止这偷袭爱,却立刻把人手腕抓住,微微回身笑道:“别闹。“   看清身后的人时难得的笑容却一滞。   “你把我当谁了?”闻邱弯着眼睛,晃了晃被他抓住的手腕,“把我当成别人我会不高兴的。”   宋宗言放开桎梏,脸色转冷,可左脸上那道奶油却使得他此时的表情显得怪异:“没谁。”   闻邱忍不住笑,宋宗言被他笑得皱起眉,伸手就要擦脸,闻邱迅速阻止他,拽了张湿巾:“我帮你。”   宋宗言往后一避:“不用。”   “生气了?”   “没生气。”   “我信了。”   说不生气的宋宗言的却也没再搭理闻邱,自己擦了半天脸。闻邱跟他站在角落,时不时补一句:”没擦干净,下巴那里还有。“   宋宗言下意识就去擦下巴,闻邱见人上当了立即笑出声来。   方才吹蜡烛时关上的吊灯再也没开,此时角落只余一层幽暗的蓝光,人站在光下,看不清面貌,只有闻邱鼻梁和眼角那两颗痣忽的清晰起来。   ”宋宗言,你没忘记吧,今天是……“两人靠在墙壁上没去看对方,闻邱小声开口。   “在这儿躲着干嘛?说什么悄悄话呢?”孙世楼却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一把勾住闻邱的脖子,还顺手把一抹奶油抹到他脸上,再凑近嗅,一副流氓样地调侃,“真甜。”   闻邱气得不行,把衣服上的奶油全回敬给他,两人打了几场,等闻邱把孙世楼打发走,宋宗言已经不在原地了。   战火越演越烈,一群人玩疯了的人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宋宗言不知什么时候出门去做什么了,闻邱一个人坐在高脚椅上,脚点地,百无聊赖地晃着半圈。   “还剩一块。”一碟完好的冰淇淋蛋糕递到了眼前。   闻邱停止转动的椅子。   “还算他们有心,给我留了一块好的。但我今天特殊时期吃不了,你懂的。”夏云娇坐下来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那我也不能抢寿星的蛋糕吧,”闻邱推回去,“更何况我今天是两手空空来的。”   夏云娇不在意:“你吃吧,我又不爱吃甜的。再说过生日是想有重要的人陪着自己长大一岁,吃不吃蛋糕并不重要。不是吗?”   闻邱跟她无声对视了两秒,然后绽开笑容说是啊。   今晚喝多的人太多,酒精上头就有人话不过脑,只听哄闹声里有人不怀好意地大声喊道:“孙哥,我还挺不明白的,你说柔软又漂亮的女生多好,你怎么想不通、想不通要去跟男人搞呢?”   一群人嘻嘻笑起来。   孙世楼手一挥:“老子喜欢!这叫洋气,你懂什么?”   那边的言语已经往下三滥走了。   夏云娇盯着闻邱无波无澜的侧脸,说:“之前两个月在艺校封闭式学习,这趟回来才知道你跟孙世楼的事,还以为大家接受良好,所以把你们都喊来了……希望今晚没让你觉得不舒服。”   闻邱用眼角余光看她,说:“你才知道?”   夏云娇却没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你跟孙世楼挺配的,庆幸你做了好的选择。”   包厢里一直有音乐,重金属摇滚快要轰爆耳膜。闻邱觉得自己太阳穴跟着一跳一跳,他偏过脸,正视对方:“那什么是坏的选择?”   夏云娇眨了眨眼,手指移到颈间摸了摸那串新项链,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我不知道啊,不是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吗?”   闻邱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三伏天的热浪滚滚里,夏云娇爱约宋宗言出门,她毫不收敛自己的意图,闻邱却每每都要横插一脚,变成三人行。   某一次,他们在人迹罕至的私人书店二楼碰到一对偷偷接吻的同性,对方被他们发现后立刻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跑下楼去,像两只受惊的鸟。夏云娇忽然兴致勃勃起来,谈论起自己看过的电影、小说、偶然听过的现实故事。一直沉默寡言的宋宗言却忽然打断她——   “男人跟男人,很恶心,不是吗?”   他从未如此恶意的评价过一个人,可现在面对一对素不相识的同性恋,他却如此用如此恶意的语言攻击他们。闻邱跟夏云娇都惊了一跳。   “你在开玩笑吗?”夏云娇问。   宋宗言说:“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砰”的一声,闻邱把杯子碰倒在地上,整个碎了。他少有的慌乱地去捡,宋宗言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小心点,我去叫店员。”然后起身去了楼下喊人。   夏云娇也才从怔忪里回过神,没有说话,而是朝着闻邱露出个难以言喻的笑容。两人眼神微一触碰,闻邱深深皱起眉,瞬间明白过来——   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对宋宗言抱有的隐秘心思。   闻邱尚做不到滴水不漏,不经意的眼神、细微的动作、不寻常的语气,每一处都是他暴露的痕迹。而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所以夏云娇知道了,可她的笑里没有幸灾乐祸或恶意,反而掺杂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   ——她在怜悯自己的情敌。   怜悯这个从父亲口中得知是个孤儿,被三次寄养、童年遭受过无数挨打、忍饥挨饿甚至扒过垃圾桶的可怜鬼。   可怜鬼长大了,却发现自己“不正常”,于是变成了不正常的可怜鬼,他喜欢同性,可现在他喜欢的人当着面说最厌恶他这类“不正常”的人。   闻邱嘴唇发白,明明空调冷风就在他头顶呼呼作响,可他全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   店员来收拾摔碎的玻璃杯,宋宗言赔付了钱,从楼下上来,发现了这阵沉默里的不对劲,伸手碰他的肩膀:“怎么流这么多汗……?”   闻邱手指攥在一起,面上却笑着回答:“有点热。”   “热吗?”宋宗言皱眉。   “真娇气啊,要不你坐我这儿,我这边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夏云娇提议。   她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似乎总爱说闻邱“娇气”,这个词本不适合用在男生身上,可她一次次用在闻邱身上。 第九章   夜风灌进衣领,闻邱还没来得及拢起衣服就被推进了出租车里,孙世楼紧随其后挤进来。   两人喝了酒,甫一进车里就熏的司机一个激灵:“小伙子很能喝啊,大学生?”   孙世楼摆摆手:“去一中,新校区的那个。”   那是市内知名高中,司机顿时梗了下,一边打火一边嘟囔:“高中生喝酒就这么凶。”   孙世楼没理会这话,打了个呵欠:“有点困了。”   闻邱把书包放到一旁,推他:“离我远点,难闻死了。”   酒味混合蛋糕香气腻的让人头昏脑胀,胃酸直上涌。   孙世楼却故意凑近恶心他:“你又比我好到哪去。”话音落下,他不小心碰到闻邱的手,一把抓住,“怎么这么凉?给你暖暖。”   闻邱陡然被个热烫的手握住,差点甩开,但热源一点点渗透进他被冷风吹得冰冷的身体里,又觉难言的舒服。   “我干脆也去你宿舍睡吧,不回家了。”孙世楼把头磕在他肩膀上。   “上次才说你别来打扰我的室友。”闻邱拒绝。   “他不是送夏云娇去了?”孙世楼挠了挠他的手,语气暧昧的像有另一层人尽皆知的意思,“今晚大概不会回宿舍了吧。”   闻邱手背被挠的一痒。   夏云娇凌晨的飞机赶去北京,方才生日聚会散场后她就直接去了机场,宋宗言被众人撺掇着一起上了车,美名其曰:送一送夏才女。   闻邱肩膀一动,把上头的脑袋甩下去:“你当人家像你啊,没节操。”   孙世楼顿时叫道:“谁没节操了,我好歹也还是处男好吧!”   “扑哧。”前面的司机没忍住先笑了。   闻邱也跟着笑起来,煞有介事地回应:“嗯,你好歹也还是处男。”   喝多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的什么孙世楼:“……靠。”   闻邱手脚发软地回到宿舍,宿舍出奇地亮着灯,他反应了几秒才听见卫生间有水声。   宋宗言已经回来了,比他还早,那也没送一截啊。   闻邱坐到椅子上想。   宋宗言冲完澡出来就闻见满屋的酒气,擦头发的手一顿,先把窗户开了一点。闻邱正趴在桌上玩手机,幼稚的贪吃蛇游戏,喝多后的反应速度不必平时,但因为太熟练,所以玩的很流畅。   闻邱听见他从卫生间出来了,还是维持着趴着的姿势,说了一句:“冷。别开窗。”   宋宗言看他脱了外套,只穿件针织衫,过了会儿才说:“你先去洗澡。”   闻邱不情不愿,打完了一局游戏实在冷的发抖,见宋宗言真的不愿关窗,又知自己身上现在的味道真的不宜人,才找衣服进了浴室。   他洗完澡出来时正巧手机响了下,一边擦头发一边用湿淋淋的手指点开手机。邱云清发来的信息:“小帅哥,生日快乐。”   闻邱眉开眼笑,回复:“谢谢云姐。”   “礼物还喜欢吗?一直没给我回音。”   “什么礼物?”闻邱回。   邱云清的信息及时追来:“你真的是去上学了吧?七八个小时过去都没打开过书包?”   闻邱立刻丢开毛巾去翻书包,他动静大,以至于在一旁同样在回信息的宋宗言都抬头看了一眼。   书包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一个精装的盒子,一本书的大小,包装的简单,但一看就知是礼物。而拆开了也是一本书——封面奇诡,扉页有一段签字。   这是闻邱喜欢的一个惊悚小说作家,此人深居简出,没有签售会。能得一本亲笔签名的书,一定是邱云清托了关系。   闻邱还未看过这本新书,此时颇有兴趣,回了条信息感谢完邱云清就翻起了书。他喜欢看惊悚小说,也热爱恐怖片,尤爱一边吃饭一边看。饶是宋宗言这么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人也理解不了他这重口味喜好。   “你适合做法医。”宋宗言曾戏言。   闻邱却还真嚼着炒面考虑了一番:“真的吗?好像确实可以,我来看看有没有医科大学适合我。”   宋宗言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真的立刻暂停了屏幕上血淋淋的画面,打开浏览器搜索“当法医该报考哪个大学?”   闻邱这人虚虚实实摸不清,即使宋宗言曾跟他关系好到整日待在一起,可他有时也分不清闻邱哪句话出自真心哪个举动出自本意。譬如,他的忽然“出柜”。   水迹顺着发尾滑落进衣领,男孩肩颈的弧度漂亮又单薄,被水迹浸透的白色睡衣洇出一小块透明,黑色还隐隐泛蓝青的“s”纹身若隐若现。   在今年夏天以前是没有这个碍眼的刺青的。   不过一个夏天而已。   闻邱一条腿曲起,脚踩在椅子上,圆润洁白的脚趾随着心情偶尔动一动。他看书时有个小习惯,没有用来翻页的那只手喜欢时不时的摩挲光滑的指甲。   可他其实没看进去。每个字都吸引他的视线,可眼神又逐渐涣散,思绪全飞去了四面八方。他按了按指甲, 忽然回头:“你……”   宋宗言却也在看他,两人视线正好撞上:“什么?”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闻邱扬着下巴,眼睛却残存着刚洗完澡的湿漉漉。   宋宗言把视线移回到自己手机上,夏云娇刚刚到机场,正跟他报平安。   闻邱猜到他在跟谁手机聊天,转过身把书一合:“没有就算了。”   冬至是他的生日。他被放在孤儿院门口时,襁褓之中夹杂一张字迹杂乱稚嫩的纸条,说他是冬至生的,没有起名。   可孤儿院为了方便,以捡到他的那天定为生日,后来还是一个清洁工好心,告诉他其实他是冬至生的。冬至要扫墓,其实不算个好日子。可生日啊,当然要过正确的那个。   知道他是冬至出生的人屈指可数,除了现在的家人,只有宋宗言。刚认识那年,他住校要上晚自习,宋宗言走读回家。晚上九点半下了晚自习闻邱私自偷溜出校门,找到宋宗言家楼下,打电话让人陪他出来吃夜宵。   宋宗言看起来不好接近,实则脾气不错,套上外套就下了楼。他们找了家面馆,闻邱点了份清汤寡水的面,宋宗言说今天不是冬至,怎么不吃饺子?   闻邱挑着面条塞进嘴里,清汤面只有一点盐味,难吃的要命。他咽下去后,才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今天我生日啊,就当长寿面吃了,不过味道也太差了,还不如我爸做的。”   老板当时就站在他背后,一听这话立马要炸,可后来却又进后厨夹了个荷包蛋送他。   闻邱却不给面子:“我不喜欢吃鸡蛋啊老板。”   宋宗言一愣,说:“今天你生日?”   闻邱捣着荷包蛋,皱着眉勉强吃了:“是啊。”   “我没准备礼物。”宋宗言压根不知道他今天生日,之前看过他填个人信息,也根本不是今天。   “那你现在准备也不迟。”   他们吃完夜宵,宋宗言拉着去逛商场挑礼物,商场临近关门点了,闻邱挑剔来挑剔去什么都没看上。最后宋宗言把钱包里的一只平安符送了他,说是前几天他妈妈去西藏出差给他带的。   闻邱接了过来塞进口袋里,说行啊,那就这个吧。   一点儿也不见外。   然后在江边海岸,宋宗言买了块小蛋糕,闻邱闭上了眼睛, 说虽然没有蜡烛,但也要许个愿。   他看起来随心所欲,虚实难辨,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够上心。连丁晖都常说,闻邱缺一把火在后面烧着他,让他着急一下。   所以也看不出原来是个非常在意仪式感的人——过生日要吃长寿面,要吃蛋糕,要许愿,还要有人对他说生日快乐。   在夏云娇的生日聚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夏云娇身上。而他悄然闭上眼睛,在别人的生日宴里偷了一块蛋糕和一个许愿。   宋宗言躺在床上,看着墙顶上的灯柱。他记忆力卓群,知道今天是闻邱的生日,也知道对方在等他说什么。   他不讨厌闻邱,从来不讨厌。   寝室里的灯已经关了,两人躺在床上,不约而同地把呼吸放的很轻,几不可闻。   礼物就在宋宗言的包里,一句生日快乐就在喉咙里,都随时可以送出去。但宋宗言最终只是闭上了眼睛,徒留闻邱在对面的床上睁着眼翻了个身,无声无息的失落。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床头没惊喜,床尾也没挂上袜子,宋宗言若是有心忘记或不想给,那闻邱也没办法。不过他擅长自我疗愈,更何况十七八岁的男孩并不适合伤春悲秋,所以一晚过去闻邱也把失落抛却脑后,一边刷牙还一边撑着眼皮抱怨不想上课,天天睡不够。   宋宗言如今理会他的次数变少了许多,在一旁收拾书本准备出宿舍。   闻邱不想吃食堂的早饭,孙世楼早上来上课的话会帮忙带早饭,今天他没来,估计是昨晚喝多,随性就翘了课。不过他托自己兄弟带了粢饭团给闻邱。闻邱吃的舒心舒意。   然而顺心遂意的时候向来不多,晚自习忽然要换座位。班级座位基本三个月换一次,以防学生熟了以后整天说小话。丁晖在班级管理上向来随意,换位一直采取抽签方式。闻邱从来不是幸运儿,因此跟宋宗言抽了个南辕北辙的位置。   储文馨抱着一堆书坐到他后面:“巧啊。”   “不巧。”闻邱说。   大部分人还在挪位,高三试卷和书本都多,一次大换位相当于一场大混乱,吵闹的屋顶都要掀开。闻邱在混乱里走到宋宗言旁边:“尹立群,我们换了个位置?”   尹立群高度近视,眼镜片厚重的快要压垮鼻梁,他缓慢抬起头,拒绝了:“我挺满意这位置的。”   “但我不满意啊。”闻邱耍无赖。   尹立群没生气,而是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同桌——宋宗言正收拾桌子。   “学霸也不能给你一个人独占啊,”尹立群无奈,“这几个月的机会就让给我吧。”   跟全校第一同桌,这是全班每个上进的学生都想要的机会。   闻邱用不大真诚的委屈神色看了一眼宋宗言,正巧铃声响了,宋宗言没看他,却提醒了一句:“上课了。”   回到位子上储文馨给闻邱丢了块糖霜饼干:“碰壁了吧,尹立群那人视学习如命,早就想跟宋宗言坐一起啦。”   闻邱靠着椅背把饼干丢进嘴里,含糊道:“谁让他这么抢手。”   “你说你,人现在好像也挺嫌弃你的,又不怎么爱搭理你,干嘛上赶着凑过去?”储文馨用笔捣闻邱的背,压低声音,“要不是你都跟孙世楼谈了,我还以为你其实喜欢宋学霸呢。”   “你可以这么以为。”   “啊?”储文馨还以为自己错听了,这一声下意识的语气词声调极大,全班一半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什么意思啊?”待大家都回过头去不再盯着自己,储文馨又急不可耐地捣了捣前面的人。   “没什么意思。”闻邱懒懒应付,“别捣了,背都给你捣青了。”   女性是很敏感的,特别是在感情问题上。储文馨撑着下巴嚼下巴,眼睛滴溜溜转,总觉得自己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周末依然只放半天假,闻邱抽空陪奶奶去了医院做检查。索性来都来了,顺便做了个全身体检。一上午楼上楼下跑的闻邱腿都快断了。   有几项检查结果还得等,闻邱带奶奶在医院食堂吃迟到的早饭。他挑食挑到了极致,平时看不见还好,一看见老太太就要跟他急:“鸡蛋不吃,包子不吃,油炸的不吃,这有你能吃的吗?”   闻邱忍痛喝了牛奶:“我真不想吃,您别放我碗里了!”   “谁把你惯成这样的!”老太太耳朵不灵声音便大。   闻邱说:“你啊。”   “都是你爸。成天说随你高兴,看看把你养的,鸡蛋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肯吃一口。”   闻邱不说话了,左耳进右耳出,偶尔点头应和一下。   他小时候在孤儿院是没有条件挑食的,后来辗转几个寄养家庭出了不少乱子,没少被打骂或忽略,自然也吃不上好东西,哪有挑食的权利。直到在闻家稳定下来,才养成现在这般模样。   闻正阳是个无拘无束的男人,他没结婚,就算要结婚,邱云清的半身残疾也注定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没什么经验,教育起闻邱来毫无章法和规矩。   闻邱刚来时乖到有些不正常了,旁人一大声说话他就浑身发抖,从不敢撒娇或撒泼。这在小孩儿里是古怪的。   闻正阳就教他如何学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吃饭时,闻正阳把青菜往垃圾桶一丢,说你看我不爱吃这个,我就不吃。   当妈的一看见他这么教小孩霎时怒了,从厨房气势冲冲挥舞着饭勺走出来:“闻正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给我把垃圾桶扒干净!”   两人一下子吵起来,老太太那会儿年轻些,耳朵也没现在这么不好使,可嗓门一直大。闻邱在一旁攥着筷子扑闪着眼睛看他们吵架,却不觉像从前那么害怕。   闻家的组成很奇特,一个独身老太太,一个中年未婚的刑警儿子,以及住在楼下的邱云清,她是闻正阳的同事,亦是女友。据悉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邱云清却突生意外,命救了下来,两条腿却废了。   闻正阳陪她走出阴影,坚持非她不娶,可邱云清却不愿拖累对方,于是一桩姻缘拖了十来年始终没有结果。   这样的家庭不适合收养小孩,然而闻邱来了,还被养的娇气又挑剔。   老太太身体还是老样子,高血压高血糖都是老毛病。这回总觉得出不了气是平日一个姿势坐太久了,上了年纪的人背又挺不直,总佝偻着,容易压到肺。   邱云清看了体检报告,叹气道:“最近下雨太频繁了,天又冷,她很少能出去走走。我……我又没办法经常陪她,只有你周末回来或者我爸妈来时能带着她出去走走。”   所以冬天难熬。   闻邱也没办法,天气在那儿摆着。他上了楼把药拿出来放好,扬声高喊:“红色的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粒。瓶子装的这个一天两次……”   老太太在厨房煮饭,香气溢满整间屋子。她做饭卖相不好,味道却还行,闻邱早上在医院食堂只喝了牛奶,这会儿一闻这熟悉的味道就饿了。   老太太还在厨房不停回问:“哪个一天两次啊?一次几粒啊?饭前喝饭后喝?”   交流实在困难,闻邱无法,只好拿了几张便签纸一一写好贴在药盒上。所幸老太太认字,就是眼神不好使,冬天天色又暗,老房子采光效果不好,字太小的话她得拿放大镜看。所以闻邱把字写的大而工整,以便她能看清。然后又写了些平时要注意的事项,高血糖的人畏热,夏天那会儿老太太洗完澡就敢立刻吹空调,吹进过两次医院,都是中风,差点熬不过来。   闻邱写试卷都没把字写的这么工整过,写完以后去吃饭。吃完看外面风不大,又陪老太太出门去公园转了会儿才回校。   周日留的作业他只写了一半,剩下一半不想写,就拿后座储文馨的来抄。抄完把卷子还回去,手指点了几道题:“这道,这道,还有这道,都错了。”   储文馨停不住嘴,把糖咬的嘎嘣响,不满道:“有你这样的吗,抄人作业还挑错。”   “这么弱智的错误我不挑出来难受。”   “那你把正确答案告诉我啊。”   闻邱把自己的卷子又丢给了她,往对角线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似无意的感叹:“还是抄宋宗言的试卷省时省力。”   储文馨指了指自己:“你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她最近多少觉出了不对劲,目光时常在闻邱与宋宗言之间来回晃荡。虽然现在两人不是同桌,可每回经过宋宗言身边时闻邱还是会同他说上几句话,宋宗言的回应完全不比以往那么热烈——虽说他这人也几乎没有过热烈的时候,但以前他跟闻邱在一起时眼神很柔和,这点储文馨还是能看出来的。现在却非如此,连储文馨都能感受到他对闻邱的冷淡和疏远,何况闻邱自己呢。   她的那群朋友私下夜谈时,话题总围绕在学校里长得帅又出名的男孩身上。而这个年纪的女孩,对看起来酷酷的男生抱有更多的好感。比如九班的周锐昀,他们班的宋宗言,都是夜谈里经常上榜的男生。   可储文馨不觉得这些不爱搭理的人哪里酷了,她认为闻邱才酷呢,才是真的与众不同。后来果不其然,闻邱的轰动出柜印证了她的想法。   可这么酷这么特立独行这么与众不同的人竟然也会如此厚着脸皮的一次次在分明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宋宗言跟前刷存在感,未免超乎寻常。   元旦假期即将来临,初雪也终于落下,早晨起来从窗外看去白雪皑皑。学校在人迹罕至的新区,周围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因此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下午打开手机才知道这回的雪来得突然,市内交通全瘫痪,甚至有几处偷工减料的公共区域出现了人员伤亡。   闻邱坐在床上刷动态,嘴里哼着歌,一派轻松惬意地与刚进门的宋宗说话:“听说离我们不远的那个初中电缆线什么的被雪压坏了,现在暖气都供应不上。太惨了吧。”   暖气烘着整间宿舍,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又朝宋宗言伸手:“我的东西带了没?”   宋宗言夜跑结束后去学校超市买功能饮料,闻邱猜算到他的时间,适时发来信息让他带支雪糕。他完全可以用没看手机来推脱掉,但闻邱在信息里花费一百多字表达了他想吃雪糕的强烈欲望,平时写作文恐怕都没这么真情实感——倘若有,他的语文成绩也不会这么糟糕。   宋宗言没回话,只是把袋子放到桌上,闻邱自己去翻,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买这么小的,三两口就吃完了。”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心满意足地撕开包装纸:“钱放你桌上了。”   宋宗言找了换洗衣服去冲澡,闻邱盘腿坐在椅子上咬着雪糕。他眯着眼睛借着路灯看窗外的雪景。雪已经积了很厚一层,不知是谁在空地上堆了两个雪人,同围着一条围巾,在寒风里互相依靠。   雪糕吃完整个人都凉了下来,尤其是口腔,闻邱舔了舔嘴唇,要去拿纸,电话忽然响了。   宋宗言在浴室关上花洒,只听门外一声巨响,有人弄翻了什么东西。 第十一章   宋宗言从浴室出来时,闻邱很镇定地在收拾东西,钥匙,钱包,充电器,外套,围巾……镇定的超乎寻常。   “伞。”宋宗言在他要开门前提醒。   闻邱回身找伞,找了半天,回宿舍时他把伞撑开放在阳台,这会儿却全然忘了。宋宗言顾不上擦头发,进阳台把伞拿给他,迟疑地问了句:“要去哪?”   外面风雪沉沉,可能连车都打不到,闻邱不会愿意在这个天气出去找罪受——除了去年冬天,他们冒着风雪在晚自习结束后去吃冰淇淋火锅,闻邱特别钟爱吃反季节的东西。   “我奶奶摔了一跤,在医院。”闻邱接过伞,紧紧攥住伞柄,抬头冲宋宗言笑了下,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应该没事。”   宋宗言一怔。   闻邱却已经开门走了,丢下一句:“你不用留门,我晚上不回来。”   风雪交加的夜里根本看不见出租车,闻邱只能等公交,风雪刮在脸上,他已经察觉不到冷。他紧紧攥着手,呼吸不断起伏,茫茫大雪里只有几盏路灯亮着。行人,车辆都不见踪影。他听见手机响了一声,在寂静夜里吹进风里,心里蓦地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形容不好那种感觉,但他忽然不敢看手机上是谁发来的信息。   学校离市医院二十三公里,到后半夜闻邱才赶到。医院暖气充足,闻邱全身都凉透了,最后两公里堵车严重,他下了车一路跑来的,胸腔里灌满了风雪,喉管灼烧的疼。   病房外,一对老人坐在椅子上,是邱云清的父母,看见他来立刻站起来,焦急道:“闻邱来了,来了啊,快进去,进去看看你奶奶……”   他们最后一句没说完,似乎是觉得太残忍,女人抹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闻邱甚至还能笑出来,说:“奶奶没事吧?”   轮椅摩擦地面,在长廊上发出声响,邱云清从病房里出来,面色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闻邱,你快进去吧。霞姨,霞姨一直在等你。”   闻邱嘴角的笑僵住了。   霞姨就是闻家老太太,全名张云霞,年轻时在高等学府干行政工作,老公儿子都有出息,却都不好命,早早就离她而去。现在,轮到她自己去找他们了。   闻邱说不清这一晚的感受,他总觉得不真实。车站的茫茫大雪不真实,公交车玻璃上起的雾不真实,医院的灯光不真实,老太太最后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真实……   好好的人。几天前还在骂他挑食的人,就这样不在了。   “她白天出了趟门买菜,晚上发现自己带的佛珠不见了,要出去找,”邱云清无力坐在轮椅上,她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憔悴,双手掩住脸,连连哽咽,“我让她等天气晴了再去。但那佛珠是正阳送她的,她很宝贝的,哪能丢呢。”   谁知道摔了一跤,没再醒过来。   老太太躺在白色病床上,她来医院来的匆忙,衣服摔了泥,头发也乱了。闻邱伸手替她把头发整理服帖,然后把侧脸埋在她垂在床边再也不会动的手上。   手僵硬又冰冷,不是他印象里奶奶温暖又粗糙的手,厚厚的茧扎的他脸有些疼。   接下来几天闻邱展现了不符合年龄的冷静,遗体的安置,墓地,火化,处理礼物,他一手包办,即使邱云清在一旁也插不上手。   闻家有几门远房亲戚,但很少走动,从闻正阳去世后,老太太更不爱与他们往来。那些人一见面无非是要安慰她,同情她。那些话听多了,她就渐渐装作听不见,谁知后来假聋变真聋。聋了也好,很多话听不到才好。老太太的葬礼闻邱本不想找这些人来,但这些人还是闻讯而来。   葬礼才结束,就吵闹着老太太的遗产如何分配。机关大楼那栋二层小灰楼,市中心花园小区的一栋高级公寓,存折里还算丰厚的存款……人不在了,这些身外之物算计的倒是痛快。   邱云清听不下去,怒火中烧地说:“这些都是闻邱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又是谁?”一人开口,“没名没份的人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家事。闻邱闻邱,以为姓闻还真当自己是闻家人了,一个捡来的小孩儿,别是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撺掇着这养子来骗财产。”   邱云清冷笑:“霞姨早就写好了遗嘱,房子也都是闻邱的名字,算谁的不是你们这些人说了算!”   闻邱冷眼旁观,操办了几天的葬礼和一堆琐事他没觉得累,可这一刻他突然特别累。   把人打发走,邱云清自己也精神不济,拉住闻邱,好半天才说:“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讲,奶奶,奶奶不在了,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闻邱回握住她的手,笑了下:“嗯,元旦过后我就去学校。”   他很平静,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邱云清明白等他缓过这阵来一定要崩溃一场。   “上去好好睡一觉,你好几天没休息了。”邱云清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闻邱上了二楼,这几天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他像一只提线木偶,按部就班的忙碌。可脑子里又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送别奶奶。   二楼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客厅多了张遗照。闻邱在沙发上坐着,几时睡着的他也没了印象。他没有做梦,睡的难得熟。但半夜好像听到了什么巨响,平地惊雷一般,他心悸着惊醒,可睁开眼除却眼前一片黑暗什么声音也没有。   闻邱在冬天出了满身的汗,又躺了很久,久到身体发冷。他起身要回卧室,没走两步却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差点摔倒。他拧亮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蹲下来在地板上来回寻找,然后摸到了一颗圆圆的珠子。   闻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下,背部打颤,攥着佛珠忽然起身把客厅灯打开,一瞬间灯火辉煌。他在地上到处找,把沙发推开,挪走茶几,把客厅弄的乱七八糟,总算拾齐了所有佛珠。   佛珠手链断开了,老太太没听见声音。地板是深色,佛珠颜色亦深,混在一起老年人的眼睛根本没发现。   闻邱蹲在地上,佛珠全都被他握进手心里,这几天的平静忽然在这一夜里裂了道口子,口子越张越大,闻邱咬着牙齿眼泪一滴滴滴落到地板上。   他蹲在那儿哭了很久,后来甚至哭出了声。可没一人听见。   手机很久没开机,丁晖收到了他的请假消息,问他怎么样了,闻邱没有回复。还有一条,是他从宿舍赶去医院的那一晚,他还在楼下的冰天雪地里等公交,宋宗言发信息问他:“坐上车了吗?”   闻邱现在才看到, 他盯着这条消息和那个熟悉的名字,拨了电话过去。   凌晨三点二十,对方肯定睡了。   可他想听他的声音。   嘟。嘟。嘟。   “宋宗言……”   手机里是一长串急促的忙音。 第十二章   宋宗言没有接电话,闻邱听着忙音渐渐消失,只余难捱的耳鸣和等晨光熹微亮起的那一轮黑暗。他渐渐攥不住手机。   元旦假期结束邱云清便催他去上学,闻邱把断裂的佛珠一颗颗收好,放在床头的绒布盒子里。但他出了门却没去学校,学校里都是人,他一去,总会被盯着窃窃私语。他不怕旁人眼光和口舌利剑,可独独这会儿不想去接受。   江边筑起围栏,传言每年都有跳河寻不到尸体的人,有些人是蓄意自杀,有些是喝醉了一头栽下去再没上来。闻邱站在围栏边,上半截身体挂在生锈的栏杆上往下看,灯光把水面洇出波澜光流,冷风穿过他曲起的身体。   晚饭后的堤坝附近有不少小孩子和一家三口在散步,虽然天冷,但笑声与说话声却远远的呵出温热气息,直冲进闻邱耳朵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他一个人喝完了从路边超市随手买的几罐啤酒,小女孩高声喊着妈妈妈妈快看,远处有人放烟花,深蓝色夜空陡然亮起。闻邱没去看那漂亮的烟火,只是把空掉的易拉罐捏扁,扔进了垃圾桶里。   学校南门的门卫盘问他许久怎么才来学校,此时已经下了晚自习,闻邱年纪不大酒量不错,可一喝啤酒就露怯,凉风一吹,只觉头昏脑胀,胸口盘旋着的烦躁左支右绌、摇摇摆摆。他趁门卫说话的功夫迅速刷了学生卡溜进学校。   男生宿舍楼十分吵闹,有人拍球有人顶风作案在打牌,闻邱才到走廊上就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挥了挥手。关系一直还不错的同学凑近闻他的领口,笑道:“又去喝酒啦,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闻邱拎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也笑了一下:“出去玩了几天。”   “高三了还能这样随意,”对方竖起大拇指,“厉害啊兄弟。”   嗯,厉害。   闻邱走到自己宿舍门口,宋宗言进门时似乎忘了把门关严实,开了一条手臂粗细的缝隙,他的声音影影绰绰传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女声,在鼓膜上来回敲打,节奏由慢至快。   “我怎么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夏云娇失真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修好了拍给我看一下吧。”   宋宗言嗯了一声,问她:“集训怎么样了?”   “非常顺利,昨晚跟老师吃了顿饭,估计没什么问题。”夏云娇笑了下,顿了顿才说,“就等你以后也考来北京了。”   ……   “喂,闻邱你怎么不进去?”有人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   闻邱半靠在门框上,额头抵着木质,胃里一簇一簇的流窜着不舒服,快要蹿至喉咙。里面的声音忽然断了,免提被关上。   闻邱把门一推,往里跨了一步,说:“进啊。”   身后的同学摇头嘀咕一句别是喝多了吧,然后走开了。   闻邱用脚踢上了门。宋宗言坐在椅子上回头望他,他没说话,垂下眼睛沉默地走到自己床前把书包放下,半躺到床上去,手覆在胃上。   几天没见,宋宗言想问些什么,但看到闻邱这副样子,最终没开口。转过头去,手机屏幕还亮着,仍在通话中。夏云娇在那边喂了好几声,问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宋宗言道:“没事,你继续说。”   闻邱半张脸掩在床单里,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留下,只有宋宗言的背影,对方修长的手指在摆弄桌上拆下来的玩具车,零件堆了小半个桌子。他妹妹闻邱见过,不爱摆弄大多数小女孩喜欢的娃娃,反而喜欢这些东西。   真是好哥哥,还替妹妹修东西。   也真是好准男友,已经预备好未来的大学生活。   一切都很好,只是全部与他无关。   宋宗言仿佛怕干扰他休息,所以声音压得很低,也几次想要结束对话,可夏云娇那边却一直在说自己在北京的生活,他教养良好,便一直听着,时不时应两句。   他在听夏云娇说话,闻邱就在背后的床上躺着听他说话。宋宗言音色低沉温柔,话不多,但永远不会让你感到自说自话的尴尬。   夏云娇不知在那边说了什么,闻邱看见宋宗言笑了一下,嘴角微微弯起,他察觉到闻邱过于安静,于是偏头想看他睡没睡着,两人眼神忽然撞上。   宋宗言的瞳孔很黑,再往深处看去却又觉得璀璨如星辰,他一动不动盯着你时,仿佛半边身体都要酸麻起来,几乎不能动。   方才在江边喝下去的啤酒一瞬间在四肢百骸里奔流涌动,血液也随之沸腾,心口咕噜咕噜冒着泡,理智也挣脱出牢笼,被煮沸成一滩混沌。   宋宗言笑了一声,对着电话那边说:“想吃的话我周末寄一箱过……”   手机砰的掉到了地上。宋宗言震惊地看着自己眼前不过几毫米距离的人,闻邱的嘴唇干燥,吐出的气息却灼热,热到滚烫。他捧着宋宗言的脸出其不意地吻下去,舌头撬开对方的唇齿,不管不顾的往里钻。   酒气和灼热吐息令宋宗言有几秒的怔愣,直到嘴唇被湿润的舌头舔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去拽闻邱的手,闻邱却像发了疯,手从他脸上撤下,死死抓着他的毛衣,唇舌依然不管不顾的贴上去。他似乎恼怒于宋宗言的闪躲,于是恶狠狠地一口咬上对方的嘴唇,血味在味蕾上绽开。然后闻邱又放缓了攻势,小心翼翼地去舔那道伤口,缠绵而柔软。   宋宗言却浑身一震,又开始推搡他, 一个攻城略地一个奋起抵抗。手机早不知摔到哪儿去了,夏云娇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她纳闷嘀咕道:“宋宗言,宋宗言,怎么又不说话了?”   又是哗啦一声,桌上的玩具零件在他们推搡间扫到了地上。   宋宗言像被这声音唤醒,闻邱这行为让他有了不好的回忆,他眼睛忽的红了,手腕聚集力量狠狠把人推开,闻邱力气不敌他,终被推的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两人唇舌分开时还牵扯出了一丝与这气氛截然相反的银丝。   宋宗言胸口急促起伏,用手背抹了好几下嘴唇,他似要说什么,却先捡起手机把电话挂断,才瞪着闻邱,压抑怒火道:“你疯了吗?”   闻邱慢慢捂着胃蹲下去,他疼的不得了,眼泪都要疼下来了。宋宗言的气息仿佛还留在嘴边,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悠悠笑起来:“早疯了啊。”   宋宗言顿时怒火中烧。   闻邱抬起脸来,指着自己泛红的嘴唇,语气轻佻:“你第一次跟人接吻吗,要学会张嘴。”   宋宗言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克制了许久才忍住没一拳砸上那令人恼火的脸,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恶心。”   闻邱的笑容缓缓僵硬。他仰视着宋宗言恼怒的神情,对方的嘴唇上还有几丝血迹,自己口中也泛出血味。他心口不正常的灼热逐渐冷却,麻痹的大脑才慢慢反应过来。   刚刚他干了什么? 第十三章   沉默严丝合缝地嵌入不大的宿舍里,宋宗言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手机响了好几声,夏云娇被突兀地挂断电话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正焦急地询问。他冷静了许久才拿过手机回复消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没事,你早点睡。   说了等于没说,夏云娇把手机扔到枕边,揭开脸上的面膜,露出一张满是精华的不快的脸。宋宗言很少会向人袒露心扉,与人相处的过程中,他更多的担当倾听者角色或给予适当的建议。宋宗言好像天生冷感,看似温柔体贴,实则永远与人保持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这才是真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否则这么久过去夏云娇何苦迟迟不出手,把关系确定下来。但夏云娇并不着急,她有信心时机一到宋宗言会选择她。她目前要做的就是等,等到上了大学,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不过说起来,倘若闻邱是女生,夏云娇倒得有些危机感。可凡事未有如果,闻邱的性别注定他没有机会,而以宋宗言身边目前出现的人来看,夏云娇认为自己已经稳占优势。   另一边,气氛依旧焦灼。   钟表细微的转动声在夜里清晰可闻,时值凌晨一点一刻。闻邱进洗手间已经超过一小时,而里面至今未传出一点儿声响。宋宗言脸色不好的坐在椅子上,嘴唇上还留有方才闻邱执着咬伤的印记,轻轻一抿便刺痛。几年前发生过的事如今又复盘一回,只是人换了,这种罔顾他意愿的“强迫”令宋宗言有一瞬的理智出走。如果可以,他会立即离开寝室,不再与闻邱待在一处,但现在已经凌晨了,不可能顺利回家或者找别的空余宿舍供他睡一晚。   卫生间的水龙头没关紧,水滴滴答落在水池瓷壁上。隔壁宿舍好像还没睡觉,忽然开始放歌,墙壁隔音效果不好,在耳边模模糊糊回响。闻邱坐在洗脸台上,他有一阵子以为这是幻听,大脑轰鸣,全是灼烧的热度。丁晖以前说他缺一把火在后面烧着令他奋进,那现在有了,正烧在身体里,烧得他理智化成灰烬。   那么多向宋宗言坦白的时机和做法,偏偏他选择了最坏的那个。   卫生间的门终于从里面被拧开,细长的影子拖在地上。闻邱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宋宗言,又低头把目光移到自己脚上,声音涩哑:“对不起……我,喝多了……把你……”   他可以为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强吻找借口,比如我喝多了,把你当作了其他人。尽管拙劣的可笑,但借口本就是用来遮盖显而易见的事实的,被揭穿总好过默认。   可喉咙一睹, 剩余的话全吞了回去。   闻邱惨笑,算了吧。他要隐藏的秘密,是世界上最容易泄露的秘密。   ——喜欢一个人,如何藏得住。   “你要是觉得恶心,我道歉,真的对不起。”闻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   宋宗言见他走过来明显身体一退,导致椅子的滑轮也跟着一退,轱辘一声响。闻邱顿了顿,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玩具车零件,他一边低着头捡,一边笑了笑,“反正本来同性恋就恶心,不都这么说吗?”   从宋宗言的角度能看见闻邱的发旋,他皱眉要开口,却看见了闻邱胳膊上挂着的黑色孝布,闻邱穿的黑色外套,同色的孝布隐在其中很难发现。宋宗言目光对上那块孝布后,眸光闪了闪,要说的话忽然忘了。   闻邱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他很累了,什么也不想再想。把零件捡完放到宋宗言的桌上,闻邱依然没去看他,眼睑低垂,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毫无意义也无法挽回任何事的一句话。   他很少道歉,宋宗言认识他以来几乎没见过他一次次的说这三个字。   闻邱知道他大约不会再理会自己,因此也没等他回应,自己躺到了床,背对着宋宗言,不再说话。   一夜无眠。   第二天闻邱去上课,储文馨兴奋道:“你终于来了啊。”   闻邱看到自己桌上整整齐齐的试卷和作业本:“你帮我收拾的?”   “是我。”闻邱同桌接话,这人很沉闷,同学快三年,闻邱也没跟他说上几句话,这次难得对方主动开口,“不过大部分试卷都考过了,也讲解完了,收起来也没什么用。”   “哦,谢谢。”闻邱坐下来,语气如常,“挺有用的,我有空的时候自己做着玩儿。”   “那我盯着你,看你会不会做。”储文馨在身后笑道。   闻邱无奈:“女侠你干嘛总拆穿想要认真学习的我。”   他面上精神不济,可说话时嘻嘻闹闹,到晚自习时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已经不再小心翼翼:“闻邱,你请假这么久干嘛去了?”   “玩去了啊。”闻邱说。   “真的啊,还以为你家里有事,原来真潇洒去了。”   “是啊。”   他们这一圈吵吵闹闹,班里好些人望过去。前面有人回头跟宋宗言说:“班长,都打铃了,丁老师还没来,你管一下纪律吧。”   宋宗言点头,敲了敲桌子:“别说话了,安静自习。”   他的尾音正好断在闻邱的笑声上,一齐静下来,却谁也没看谁。   闻邱收起笑容开始写作业。他把孝布戴在了里面的衣服上,外套一罩谁也看不见,谁也不说,面上永远是那副轻松惬意的笑。   那沉默无眠的一夜过后,宋宗言没再回宿舍,周三晚上才有人注意到,他叫住往校门口走的宋宗言,纳闷道:“班长,操场跟宿舍都不是那个方向啊。”   “我回家。”宋宗言停下来回答他。   “怎么回家了?”   闻邱正好从他们后面走出来,脚步却没停,径直走了过去。   宋宗言停顿了几秒才说:“有点事。”   那人也没多想,挥手跟他道别赶上走过去的闻邱,从后面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喂喂喂闻邱,班长回家了,你不是一人独守空闺?”   闻邱从善如流:“那阳贵人快来陪我啊。”   “哎哟,皇上今晚要是愿意翻臣妾的牌子,臣妾立马梳妆打扮。”这人名叫张封阳,浪的出奇,谈过的女朋友十个手指头都掰扯不清,与谁都能搭上两句话,跟闻邱算半个好友,在知道闻邱喜欢同性后也没断绝来往,依旧是老样子。   宋宗言已经头也不回往校门口走了。   张封阳回头看了一眼,假模假样叹气:“你跟宋宗言现在关系好像真的很一般啊,明明当初那么好。就因为你是同性恋?不至于吧。”   每个人都觉得宋宗言不至于,储文馨如是,张封阳如是,可人家还真的看不惯这事。就连闻邱当初初次听到宋宗言对同性恋表达出的厌恶时也不敢置信。   “还是他像秦淼那小子一样,认为你对他有意思,自己胆战心惊倒打一耙?”提到秦淼,张封阳都忍不住嗤笑,自己推翻自己推论,“不可能不可能,宋宗言哪可能像秦淼那么奇葩。”   “怎么不可能。”闻邱的话永远听不出真假,“不过他没倒打一耙,毕竟事实如此,我对他有意思,于是他胆战心惊避如蛇蝎。”   “真的?”张封阳瞪着眼睛。   月朗星稀,有飞机在空中划过,圆形的光点一闪一闪。   “假的。”已经走到学校超市的那栋小红楼,闻邱撇下他,“我去买饮料。”   “大冬天你不能多喝热水吗?”张封阳对着已经走开的闻邱喊道。   “不能。”闻邱回道。   他已经很热了,全身全心都是沉默的、热切的渴求。沸腾滚烫到泼多少冰雪进去都无法消融那渴求。   所以,宋宗言,看看我吧。 第十四章   整整一周宋宗言没有回寝室,闻邱知道他提了转宿舍申请,正好他们班813宿舍里有个学生去了国外读书,空出一张床位。   闻邱周末没回家,一个人在宿舍睡了整整一天,中午饭点才过就有人拿钥匙开了门。   他听到声音,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睡眼惺忪地与站在门口背着光的人不期然打了个照面。   宋宗言拿钥匙的手好几秒没动,他特意来得早,但没料到闻邱会在宿舍。   后者从床上支起半个身体,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够掉到地上的枕头,语焉不详地打招呼:“你今天来好早。”   宋宗言关上门,走到自己床铺前掏出个行李箱收拾东西,被子、枕头、床单一件件叠好。   他旁若无人地收拾,闻邱见了,用毫不意外地口气问:“需要我帮忙吗?”   宋宗言回道:“不用。”   “你要搬去813吗?”   “嗯。”   “挺好的,人多热闹。”闻邱说。   他俩默契地没提宋宗言搬宿舍的原因,那个失控的吻像一道禁忌。宋宗言上唇边缘还残存着点儿淤痕,那是闻邱当时咬破的,第二天去班里还有人问宋宗言怎么了?他说上火。大家见他平时一副正经的禁欲系模样,倒没多想。不过那道淤痕现在已经变得很浅,估计再要不了几天便会消失。   闻邱起床去卫生间洗漱,出来后泡了碗杯面做早午饭。杯面浓郁的香气很快从没压平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宋宗言已经收拾到了末尾,正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抽出来垒成一座高塔。书收拾完是抽屉,他很少有零零碎碎的小物品,所以抽屉很干净。   不过此时,那里面正静悄悄躺着的灰色盒子,表面横亘着一条黑色细绳,绳子中间点缀着一颗桃木色五角星——一看便是礼物盒。   “那是什么?”闻邱见他一时没动作,望了过来。   宋宗言难得踌躇了一瞬,仿佛在思忖着要把这东西扔了还是怎么办: “没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   闻邱念头稍转:“要送谁的礼物?”   宋宗言把东西放进袋子里,没有回答。寝室里静了几秒,闻邱挂在床沿架子上的几只钥匙被风一吹叮铃铃撞上铁质的床柱。这是他们宿舍唯一的装扮,闻邱习惯把被淘汰下来的钥匙收集起来,一一挂在床沿。远看像风铃,不过远没有那么美观。   宋宗言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房间空了一半,他把自己钥匙放在桌上,说:“钥匙留给你。”   好了,现在床沿那堆装饰里又可以增加一个。   闻邱却眼神一转,望向他脚下的袋子,回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是不是送我的?”   他说的不是钥匙,而是宋宗言方才放进袋子里的灰色礼物盒。   本就是要送他的,留着好像也没用。宋宗言不是一个会否定过去的人,他与闻邱确实有一段关系很好的时光,而礼物也是回赠那段时间的闻邱。   “是给你的,”宋宗言不否认,把盒子拿出来,与钥匙并排放在桌上,都留给他,“生日礼物。”   盒子里面是一张闻邱喜欢的歌手的CD,一只漂亮但好像毫无用处的胸针,以及一张卡片。应该是夏天宋宗言去希腊旅游时买的明信片,上面写了短短四个字,笔锋清隽,很好辨认:“生日快乐。”   他那么期待的礼物和一句生日快乐终于得到了,送的人却走了。   闻邱把杯面揭开,氤氲热气漫上他的脸和眼睛里。   宋宗言搬寝室一事星期一就被大部分同学知晓了,于是闻邱无法避免的又被围观着窃窃私语了一番。储文馨也好生奇怪,可她直觉不该问。   “喂,给你带的。”晚自习课间,储文馨从后面递了个盒子过来。   闻邱接过来:“什么东西?”   是几个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和叫不上名字的甜品。   储文馨炫耀了一番:“是不是还不错?我自己做的,味道应该不错,虽然卖相一般。”   “不给你那些闺蜜吃吗?”闻邱说。   “她们吃过啦,这是剩下的,都怕胖呢。”储文馨催促道,“你快尝尝,我周末回去跟我姑妈学的,她开咖啡店,你知道吧,你好像去过一次……”   是去过一次。去年寒假,储文馨为姑妈新开的咖啡店做宣传,闻邱与宋宗言趁着周末去捧过一次场,但才坐下来就被夏云娇的电话打断了行程,以至于连个下午茶都没享受到,还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夏云娇周末上艺术课,艺校附近有所大专,学生鱼龙混杂,自然不乏不学无术的混混。夏云娇被专科学校的一个男生看上,成天骚扰。她与宋宗言抱怨过,拿宋宗言搪塞那男生。那男生觉得面子被个高中生拂了,因此带人堵了来接夏云娇放学的宋宗言。闻邱也在场。对方七八个人,他们三个,其中还有个夏云娇,势单力薄免不了要吃亏。   闻邱那是第一次见宋宗言打架,他练过跆拳道,身手相当不错,可缺乏实战经验,因此很快就在围攻下落了下风。这些人盯着宋宗言,对闻邱置之不理,更别提夏云娇一介女流。可夏云娇看不得宋宗言受伤,冲上去要护着他,宋宗言又反过来护着她。那一幕幕看起来简直像言情剧。   所幸还没出什么事前,附近的片儿警就来了。宋宗言挨了几次拳脚,多少有些狼狈,夏云娇一边道歉一边焦急地要带他去医院。宋宗言说没什么事,然后问在一旁的闻邱:“你没事吧?”   闻邱抬起胳膊:“我一早就躲到一旁了。”   “胆小鬼。”夏云娇见没出什么大事,也不禁放心下来,笑骂了一句,“你就忍心看着宋宗言被打啊。”   闻邱说:“我又不会打架,冲进去挨揍干嘛呢?”   “你看自己好朋友弃你于不顾,伤不伤心?亏你对他那么好。”夏云娇对宋宗言告状。   宋宗言却笑了笑:“你叫的警察?”   闻邱扬着下巴,晃了晃手机:“是啊,对面八个人,还真要硬拼啊。”   闻邱早在一开始发现不对劲时就拨了电话给邱云清,对方人多,七八双眼睛盯着,闻邱也不便说话,但不妨碍邱云清以前做过警察的直觉,模糊的几句对话一听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动了以前的关系把事情解决。   宋宗言说:“这次靠你了。”   夏云娇这才恍然。闻邱得意地挑眉:“要不然还是去下医院吧,刚才你背上挨了一棍子吧,疼不疼?”   宋宗言摇头:“还好。”   “什么叫还好?答非所问。”闻邱指挥他转过身去,“我看看。”说完又想到夏云娇还在,对她道,“哎,非礼勿看,快闭眼。”   夏云娇道:“你不也得非礼勿看?”   闻邱状似疑惑:“我们都是男的,算什么非礼?”   夏云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背过身去笑了笑。真狡猾,凭依着性别占这一时优势。可要真靠性别,闻邱,咱们谁能占得更大的便宜却还说不定呢。   储文馨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问你话呢,这个吞拿鱼番茄挞好不好吃啊?”   闻邱尝了两个甜品,他回过神来,点点头:“挺好吃的。”   “那都吃了吧。”储文馨下发任务,“心情不好吃点甜食就好了。”   “心情不好?”闻邱问。   储文馨压低声音,支支吾吾:“宋宗言搬出你那个宿舍了吧,这回别人不知道要怎么猜测你了,上次就有传言说你带孙世楼去宿舍过夜,床都摇塌……呃,算了,这个不好说。总之宋宗言搬走,肯定有人觉得是你错了什么不好的事才导致他都受不了你了吧。”   闻邱吃了个马卡龙,甜得嗓子都要黏在一起:“没什么。你手艺不错,以后也能开店了。”   储文馨笑得灿烂:“行啊,以后欢迎常来捧个钱场。”   确实如储文馨所说,宋宗言一搬走就有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出。丁晖烦不胜烦,找了好几个学生谈话,里面自然包括宋宗言。他前几日提交转宿舍申请时丁晖就问过他为什么要搬,宋宗言没给出一个能说服丁晖的理由,但他态度坚决,况且正好有宿舍空出个床位,以至于丁晖不得不同意。   可现下一些有关闻邱的流言令丁晖这成年人都听不下去了,自然要叫来宋宗言再问一遍:“我问闻邱,他什么也不说,问你你也不说。要是闻邱的问题,你可以告诉我,我来解决。如果不是,那我不希望有一些不实的传言影响你们任何一个人,能解释就解释,行不行?”   宋宗言没回答行或行。   周五晚上十一点,813男生宿舍门开着,里面说话的人没打算避讳谁,高声地在问:“宋宗言,你搬出802是不是也因为闻邱骚扰你?哈,早听说他们同性恋乱的很,艾滋病都是他们传染的。”   有人搭腔:“是的吗?怎么传染艾滋啊?”   “还能怎么传染,干那个事呗。艾滋传染的途径你没听过啊,血液、肛交……”   “男的和男的用那个地方吗?肠、肠道可以传染?”又有人虚心发问。   “哈哈哈是啊,恶心吧。所以你们得离闻邱远点,小心人家就是病原体。”这是秦淼的声音,“宋宗言,我搬出来时就劝过你也一起搬走,看吧,我就说闻邱那人不干净……”   “咳咳。”   “大彬你咳什么,嗓子痒?”秦淼被打断了话有些不爽。   大彬端着盆在宿舍门口,尴尬地打了个招呼:“闻邱,你怎么来了?”   闻邱扬了扬手里的卡片:“宋宗言落了他的校牌没带走。”   校牌有三张,宋宗言曾经丢过一张,这回一走却正好被闻邱从桌缝里看到。   秦淼一见到他,脸色立刻变得奇怪,他哼了声:“别进我们宿舍,我怕被传染。”   闻邱好笑道:“你刚刚也说了,血液肛交才是传染途径,我就进个门说句话你怕什么?”   “不是怕,就是不欢迎你进来,要不下回我在门上贴个告示:狗与同性恋不得入内。”秦淼又看向宋宗言,寻求支持,“宋宗言也同意吧,毕竟才从那屋出来,不会再想进去,所以狗与同性恋不得进咱们宿舍这个提议是不是绝好?”   闻邱知道秦淼反感自己,他们曾经关系很好,是室友,还是校游泳队的队友,关系好到一起洗澡,外出比赛时也同住同吃。闻邱对他没超乎友谊之外的想法,但架不住他自己多想。闻邱出柜后,数他反应最大,好似闻邱真觊觎过他一般。   闻邱把校牌扔给离他最近的大彬:“我不进去,放心吧。”   语毕,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宋宗言,对方仿佛没看见他般。秦淼的一万句恶意中伤都比不上宋宗言此刻的无视和无声。   秦淼被无声赞同了,面上更露得色。闻邱不想与他争执,转身走了。   大彬性格憨厚,平时秦淼私下说说这些烂话也就罢了,当着人面羞辱未免太过分,等闻邱走了,他忍不住出声:“没必要说的这么难听吧。”   秦淼却道:“那校牌扔了吧,还要干什么。”   大彬伸出去要给宋宗言的手一顿,又是一阵尴尬。   宋宗言却主动拿了过来:“这是我的东西。”   秦淼道:“哦,你要就要吧,我是为你话。闻邱那种人,呵……对了,还没说呢,你到底为什么搬出来?他不会真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带男生回宿舍乱搞,他还真做得出来吧,以前一起游泳时我就觉得他的眼睛特别爱黏在……”   “跟他没关系,”宋宗言打断他过度兴奋的喋喋不休,“我搬出来跟他没关系,他也没做过什么。”   秦淼一怔。宋宗言搬来几天了,他们说到这话题时对方总是不回答,仿佛是默认的意思。也因此秦淼越说越过分,更加不可收敛。   宋宗言盯着他,脑子里浮现刚才闻邱站在门口的身影,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有些话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但哪句真哪句假你自己最清楚。而他是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我比你清楚。” 第十五章   一门之外的喧嚣被隔断,宿舍里异常安静,秦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干笑几声,想说点什么但对上宋宗言的眼神却张了张口没出的了声。他脸色一青,扭过脸去。   813寝室的氛围顿时怪异了起来,剩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一言不发,各忙各的。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不拘小节,又善忘,对闻邱的事除却一开始的稀奇和不解,大部分其实都不大放在心上,该当朋友当朋友,当同学当同学。至于别人的个人喜好和性取向,那是别人自己的事。   可这个年纪的人也有着十分纯粹的“恶意”,开口时不具备成年人的妥帖和隐藏,恶意像柄利箭,锐利又直接。   秦淼独属那只射向闻邱的利箭,原以为宋宗言是自己的盟友,可没料到对方却为闻邱说话,简直像往自己脸上招呼巴掌。   然而他也无法反驳,真撕破了脸对他没好处。   宋宗言见秦淼郁郁不已,也不再多说。低头去看手里的校牌,非常干净,干净到不像才从旮旯角落里捡出来。   临睡前,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声。闻邱睁开眼睛,摸到手机点开,屏幕在黑暗里显得太亮,他眯了眯眼才看清是谁发来的短信。   「谢谢」。   屏幕的光照亮了闻邱微微勾起的嘴角,他迅速按着键盘,想了想又把打好的字删掉,重新打了行字发回去——「我还以为你会不要呢。」   宋宗言看到这句话后,想到躺在抽屉里的校牌,没再回复。   秦淼这晚的这出恶言恶语传播范围不算广,毕竟当时在场的男生都不多舌,可还是有些人听闻了消息。再结合最近校内有关闻邱的恶劣流言,有人觉得这未免太欺负人,于是侠肝义胆地挺身而出了。   张封阳“首当其冲”,他跟闻邱的关系其实算不是多亲近,可这回他竟主动要求更换宿舍,自愿搬去跟闻邱同住。   他一表态,班里又有人提出申请,是个行为举止比较“娘”的男孩,没少受过同龄人的欺辱和嘲笑——比起闻邱,大家更愿意相信这人才该是同性恋。   丁晖收到一封封申请,甚至还有来自外班的学生闻讯而来,纷纷要求搬去802宿舍与闻邱同住,理由五花八门——802只住了一个人太浪费空间。相传咱们学校是建在打靶场上的,出过好多命案,闻邱一个住不会害怕吗云云。   丁晖哭笑不得,暗骂了声胡闹,心里又觉一丝欣慰。   最终这场纷纷扬扬的转寝室风波由闻邱来摆平,他说自己一个人住非常自在,麻烦大家别来抢占空间了。   大家要转寝是为了表明态度,见他没受影响,自然都放下心来。   远在北京的夏云娇消息滞后了几天,等她抽出空来问宋宗言事已是周末。   「你搬宿舍了?」夏云娇发的消息。   宋宗言没有隐瞒:「嗯。」   夏云娇对着这个嗯皱了眉。好好的宋宗言怎么会搬宿舍,其他人不了解实情,可夏云娇知道闻邱隐藏的心意。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夏云娇忽然想起前一周的晚上,她与宋宗言打电话聊天,对方却中途挂断的那次。   她惦着手机,没想好要不要问。   闻邱竟然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而且从结果——宋宗言搬离了宿舍来看,捅的方式兴许并不适合。   宋宗言的信息却主动发来了,语气甚至不像他,「你不问为什么?」   夏云娇咬着嘴唇:「问了你就说吗?」   宋宗言可不是一个会跟她推心置腹的人。   那边迟迟没有回音。夏云娇自己转移了话题:「因为你搬了寝室,闻邱被人说了吧。」   「嗯。」   「听讲还有人传他染了艾滋?怎么想的啊,这种话都敢乱讲。」   宋宗言回:「没人相信。」   「你不信?」夏云娇故意揶揄他之前表现出的恐同态度,「我还以为你大约会信呢。」   宋宗言却很久后才回了一条,语气难得疑惑。   「同性恋,到底是什么?」   能把学霸难倒的问题啊。夏云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复了。   虽然闻邱算是她的情敌,她也因宋宗言竟然恐同而偶尔幸灾乐祸闻邱白白浪费的一腔情意和凄惨。但就性向一事上,夏云娇并不觉闻邱该任人嘲或是因此被辱骂。   宋宗言第一次听到同性恋这个词是在母亲与大学同学的聚会上,他妈妈学医的,毕业后的工作却南辕北辙,但大部分大学同学都在医疗第一线奉献自己。刚上初中那年,妈妈带他参加同学聚会。席间有个在疾控中心工作的男医生聊到了同性恋,他负责传染病,手上有几十个艾滋病患者。   在场有人制止他,说还有小孩子在呢,别说这些。   当时只有宋宗言的妈妈带了孩子参加聚会,她撸了下儿子的头发,道:“都比我高了,也该了解点这些事,在外要注意安全,更要洁身自好。”   那男医生见此就继续说了,他说那些患者里只有一个女的,其他三十几个都是男人,而且同性恋居多。这唯一一个女人,还是被丈夫在外面与男人乱搞传染的。   要说世界真小,宋宗言的母亲当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却在不久后发现这唯一的一个女人是她的朋友。   宋宗言认识这个阿姨,她以前经常来看宋宗言家里做客,每次都带些新奇礼物,特别是她的手很软很热,揉他头发时力道温柔。   宋宗言陪妈妈去过疾控中心看望过她,瘦骨嶙峋,眼神时时发怔,话没说两句就要哭,几乎不敢见人,一看有人来看她就捂上脸或者声音尖利刻毒的骂她的丈夫和同性恋。   宋宗言印象里温柔漂亮的阿姨完全变了个人。   他对同性恋没有好印象,完全的与艾滋病、出轨、滥交等词挂钩。遑论他初三时还被同班的男生近乎骚扰的追求过。他只是看不惯别人欺负对方,作为班长伸手帮助了一把,却没料到那人因此对他存了那样的心思。看着沉默瘦小的男孩,在骚扰人一事仿佛换了个人,死缠烂打, 阴魂不散,甚至不惜主动献身。   瘦弱的男孩当然没有得逞,但足够令宋宗言对同性恋退避三舍了。   可骗婚的男人、骚扰他的男孩,或是艾滋病、滥交、出轨,这些会是他认识的闻邱吗?   他与闻邱相处了两年多,吃过大街小巷每一道美食,看过成百上千个晚上的夜景,说过数以万计的话,这样的闻邱是同性恋,那同性恋到底是什么?   当年那位疾控中心的男医生有个社交账号,宋宗言去看过,他经常会在上面po一些生理常识。底下评论有人问他,见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同性恋,能以平常心对待这个群体吗?   他回复了一句:群体不代表个人,有人败坏风气,就有人洁身自好。我也有同性恋朋友,都是非常好的人。而我每次科普这些,是希望提醒大家不论男女,不论性向,都能采取措施,保护好自己。   宋宗言关掉手机,夏云娇回了他:「都是普通人吧,也可能是我们的朋友。」   当月一中校报另辟板块,不知处于何种原因竟聊了艾滋病和同性恋,夏云娇回复宋宗言的这句话被放在了文末。   「同性恋是普通人,也是我们的朋友。」 第十六章   闻邱看到校报新辟的专栏后发了信息给夏云娇:「这期校报你做的?」   对方回的很快:「举手之劳。」   闻邱并不意外,他俩关系复杂,朋友或者情敌?似乎都不算,但也远谈不上是互相憎恶的敌人。   「谢谢,你艺考加油。」   「当然会啦。你呢?宋宗言搬出寝室了?」她有时候直接的吓人。   「嗯。」   夏云娇回了竖大拇指的表情:「我要不要恭喜你,达成了最糟糕的结局?」   闻邱啧了一声,他就知道夏云娇这张嘴里吐不出好听的话。   「这只是开始,怎么会是结局。」闻邱如此回道,然后果断关了手机。   天气愈发寒冷,却没再下过雪,一群寂寞的学生只能与雪花似的试卷为伴。   临近期末,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减少了许多。闻邱每天早上依然能吃到别人从外面带的早饭,却没看见过孙世楼的人。   储文馨好奇:“最近还真没怎么见到孙世楼往我们班里跑了。”   闻邱啃着粢饭团:“我也没怎么见到他。”   “你们分手啦?”储文馨瞪大眼睛。   “没有吧。”   “什么叫吧?作为当事人你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分手?”   闻邱把饭团咽下去,思索了一下:“有快一个月没联系了,这种算什么?”   储文馨翻出个惊天白眼:“我母胎单身,哪里知道你们这是玩什么。”   不过他俩不联系倒是好事,起码学校里少了他们秀恩爱的身影,流言蜚语也能少一半。不过即使没了孙世楼,好像也不见闻邱安生点儿。   当月月考第一门是语文,丁晖监考。考试时间过去一小时多,他就忍无可忍地走到闻邱旁边,曲指敲了敲他的桌面。   “拿出来。”   闻邱一顿,把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机拿了出来。   丁晖脸色铁青地缴了他的手机,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闻邱一眼,咬肌用力绷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闻邱抿了抿嘴唇,很是顺从,然后站起来交了卷子。   “你干什么?”丁晖按住他的肩膀。   “我做完了,交卷。”   丁晖怀疑地看他一眼,其他学生也好奇张望过来。丁晖把卷子来回翻抖了一遍,发现他真做完了——考试时间才过一个小时,连作文都写了。   丁晖脸色更青了,语气僵硬:“赶快出去,交卷就走人。”   看着闻邱走出去的背影,他又补了句:“我看看你这次考几分。”   闻邱上一次模考试分数极其糟糕,丁晖已经压着一团火在心口,哪成想闻邱这会儿又自己撞枪口上了。   当晚教工宿舍最里那间,丁晖把手机往桌上一磕:“你把密码输了,让我看看你考试的时候都在干嘛?”   闻邱站在他面前:“我没作弊。”   “那拿手机做什么?”丁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等他坦白从宽。   “……聊天。”   “跟谁聊天?”   闻邱拖长了一点儿声调:“丁哥,这是我的隐私吧。”   丁晖却不吃这套,他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别跟我嬉皮笑脸。作为学生,考试的时候浏览同性交友网站你自己说像不像话?!”   闻邱收了笑,把手背在身后。   丁晖这回是真生了气,闻邱一副习以为常不怕挨骂的模样简直让他气到眼前发黑:“你是不是嫌学校对你太宽容?还是成绩太好可以使劲作?非要把自己置在一个最糟糕的环境和状态下才满足?”   闻邱低头背着手,看不出真诚或敷衍:“下次不会了。”   “做保证有用吗?”丁晖火气冲天,“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你现在是要干嘛?准备辍学去到处交友?行,那你去吧,我现在就帮你办退学!”   他上大学那会儿对新鲜事物也有颗好奇心,贪玩去过几次gay吧和私密网站,那根本不是闻邱这种高中生能驾驭得了的,他也舍不得这么个学生自甘堕落。可煞费苦心的维护和关切得到的结果却是学校流言四起,成绩一落千丈。   丁晖指着他一通骂,气到脏话都飙了出来。骂完后天灵盖都微微震动,他有点缺氧,重新坐下来抽了根烟出来。   闻邱一反方才的沉默:“丁哥……”   “你也要来一根?”丁晖斜觑他。   闻邱赶紧摇头。   丁晖看他这幅样子绷紧的神情一松,笑了一下,又立即板脸:“敢说要我今天打断你的腿。”   “您还是老师吗?”闻邱抱怨。   “我该是你家长,就能名正言顺的打你一顿了。”丁晖恐吓他。   闻邱一本正经地提醒:“家暴是违法的。”   他说话时表情不变,丁晖却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闻邱小时候被收养,没少受过家庭暴力。丁晖咬着烟的嘴唇尴尬地张合了下,声音倒是柔和了许多,改走怀柔政策:“闻邱,你很优秀。”他顿了下,“像你爸爸。”   “我又不是他亲生的,怎么会像。”闻邱不领情。   丁晖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这跟亲不亲生无关,他当初在塌方里救了我,现在换我——我说不上是救你,只能说能拉一把。优秀的学生哪个当老师的都不愿意看着他走错路。”   闻邱却尖锐地发问:“什么叫错路?我又没伤害到谁。”   教师宿舍外的长廊上站着一个人,身长玉立,影子有一大半印在门上。他拿着资料正要敲门,却因里面的质问而停住了脚步。   宋宗言一时进退不得。   坐在椅子上的丁晖仿佛被问住了,好半天没讲话,低头抽闷烟。里面两人忽然一言不发。直到一根烟抽完,丁晖才苦笑道:“你记不记得你奶奶那回因为你跟孙世楼的事来学校那次?”   似乎因为是提到了奶奶,闻邱表情变了一下,没理解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校长跟系主任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只会一遍遍的回复‘什么’。我当时都被她骗了。”   闻邱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丁晖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继续道:“老太太很聪明,我送她回去后自己回了办公室改卷子,过了半小时下楼拿东西才发现她又自己折回来了,站在公告栏前看东西。”   她在看学校对闻邱的公告处分。   眼睛不好使得她基本看不清,只好弯着腰把脸凑得很近,一双浑浊的眼睛都要贴上冰凉的玻璃。   “她也看到了我,跟我说这里面的字太小了,她看不清,能不能给她一份带回家,她要仔细看看。”   闻邱突地攥紧了手,声音颤抖:“她都知道……?”   老太太心如明镜,好话听不着,坏话全进了耳朵里。人家在她耳边那么大声的说她孙子是同性恋、败坏学校风气,她如何听不到。但听到是一回事,装作不知道又是一回事。她年纪大了,思想又不新潮,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孙子怎么会喜欢男孩。可不论喜欢男孩女孩,闻邱都是她的家人。   “后来她经常打电话来问我你在学校的情况,不过她只问一件事,就是你有没有被人欺负。”   闻邱一怔。他想起来,奶奶也经常问他这个问题。   闻邱并非他自己平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满不在乎——流言蜚语、异样的打量眼神等等,一开始被人曝光和孙世楼的关系时他也有过惊惶和不知所措。所幸奶奶耳朵不好,被叫来了学校也什么没听见,而事故很快被孙世楼的家人摆平,再没有一点儿涟漪可以惊扰到他家这位老太太。   他怀着庆幸,对老太太隐瞒了这事。可他没猜到,原来两人都在装傻。   临终时她似乎还在惦念这件事,在医院病床也拉着闻邱的手,声音断断续续,忧心道:“我的邱邱别被人欺负了。”   闻邱上初中以后,她就鲜少会叫邱邱这么亲密的称呼。唯独最后那一晚她叫了好多次,一直重复这句话,重复到后来,她自己兴许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直到天微微亮起鱼肚白,她再也无法出声。   “你所做的一切或许都没伤害到别人,”丁晖深深叹了口气,把烟按灭,抬头看他,“但有人会时时担心你被别人伤害。” 第十七章   “哎,在外面站着干嘛,不冷啊?”没关严实的门缝外忽然有声音传来,这人似乎是才到门口就碰上了谁。   ——一直有人在外面。   丁晖与闻邱既皆一愣,门已经被推开,闻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了声“焦老师”,他跟着眼皮一跳,方才涌上来的情绪一时间如退潮,立即压了下去。   焦其明推着宋宗言进了门,看见里面的两人:“哦,小丁又把学生拉到宿舍来训呢。”   “哪里是训,”丁晖换了个翘着腿的闲散姿势,“焦老师今晚不是说要回家吗?”   “到了门口才知道老婆带着孩子去外婆家了,我钥匙都没带,只能又折回宿舍凑合一晚啊。”焦其明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又望向宋宗言,“你来找我的?还是为了在外面偷听你们丁老师训人啊?”   焦其明是高三物理组的组长,教学资历比丁晖要多十来年,但不爱摆架子,平时挺好相处。   宋宗言被他后半句玩笑话说一阵尴尬,难得不自在几秒——因为方才他确实听到了一些谈话内容,而那些话,想必闻邱或丁晖都不愿让第三个人听见。   宋宗言默然几秒,说:“年后的物理竞赛报名有人参加不了,我找焦老师你说一下。”   焦其明这才微微挺直了背,问道:“怎么回事?”   宋宗言走近几步,与闻邱擦肩而过,但两人谁也没看对方。闻邱一直低着头,看见一双鞋从自己身边掠过。   宋宗言靠近焦其明,把声音压了下去,似乎说话的内容里涉及到了一位同学的隐私。   丁晖咳了一声,也不再谈闻邱的家事,把桌上的一本英文书翻开,换了个话题:“上周找你来背英语,没有哪天完成任务了吧,今天的呢?”   闻邱:“……”   话题转的太快,丁晖正襟危坐,毫无方才温情脉脉的样子。   焦其明那边三两句话就把事说清楚了,见对面师生二人面面相觑的景象,不禁滔滔不绝:“看看你们丁老师,很不容易的,老婆怀孕在,还天天一对一辅导你们。就这个,闻、闻邱是吧,学校名人了,物理老师都抓着你背英语,你这是享受VIP待遇啊,这会儿还背不出来一句?”   这恐怕是职业病,逮到什么点就能说个不停。   闻邱咬了下嘴唇,憋了一句出来。   焦其明细细聆听,见他背了一句后没下文,忍不住扬眉一笑:“就这一句?”   闻邱赧然。   丁晖也被气到了:“我天天盯着你都白白费功夫了!”   “还不如回家陪陪老婆。”焦其明跟他一唱一和,“当我们老师都闲得很啊!”他说着就打开了桌上电脑里的DOTA游戏,“小丁别管小朋友了,咱们来玩一把放松下,否则早晚被这群学生气死。”   “焦哥你别做反面教材。” 丁晖都无奈了,又对闻邱说,“你继续背。”   闻邱磕磕巴巴几乎背不出一个段落,他英语差,英语老师又不大喜欢他,丁晖只好接手,私下多管一些。   “快快快小丁,你再盯他一小时他也不背不出。”焦其明说。   宋宗言找机会要走,先礼貌的道别:“焦老……”   “哎,你还在呢?”焦其明一拍鼠标打断他,“正好正好,宋宗言闲得很,这小子现在就是不学了也能考前三名。小丁你要学会用人啊,让他来盯人背书多省心呀。他俩不还一个宿舍的吗?”   焦老师信息滞后了。   丁晖被他催的心急,也看出闻邱今晚是一个字都背不出了,心烦意乱一挥手,也去开电脑,跟着焦其明的话信口胡言:“行行行赶紧走吧,以后我也不盯你了,你背给宋宗言听好了,也省了我的功夫。”   两人一言不发地出了教职工宿舍楼,天幕低垂,刺骨寒风一缕缕吹进脖子里,宋宗言始终跟他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闻邱低头踢脚下的石子,他一路走一路踢,整条路上只有石子咕噜噜在地面摩擦滚动的声响。   “你去不去超市?我想买水喝。”脚下用力过头了,那颗奇形怪状的石子不知被踢到了哪儿,融进前方未知的黑暗灌木丛里。闻邱终于没了乐趣,恹恹地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他抬起头来,宋宗言才看清他的脸,并无异常。   超市里有零星几个学生在买泡面,闻邱左挑右选,最后拿了瓶乌龙茶和杯面去付钱,结果摸了半天才摸到五块钱,手机也因为被丁晖没收一整天导致没电,他只好把杯面撇到一边。前台收银的姑娘认识他:“囊中羞涩的话我们也支持赊账业务的。”   “不吃了。”宋宗言拿了瓶矿泉水就在他后面排队等付钱,但闻邱也没找人借,“一瓶乌龙茶就好。”   “这回也不吃雪糕啦?”收银员上个月请了个漫长的婚假,这周才来上班,她记得闻邱特别喜欢在冬天买雪糕吃,“有新进的品种。”   闻邱递钱的动作微不可察的一顿,后面的宋宗言很容易便捕捉到这一个停顿。   冰凉的雪糕划过食道,与老人家粗糙温热的手,都存在于那一晚的记忆中。闻邱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笑道:“真没钱,身上就五块,勉勉强强买瓶茶。”   收银员没察觉出什么,伸手收了钱。   闻邱买完东西准备走,却发现宋宗言还在收银的柜台前,正要人给他打包东西。闻邱在一旁看他拿着一盒关东煮跟矿泉水一并付了钱。   出了门没暖气,零下的天气分分钟能把人冻得浑身僵硬。沉默无声的走过三盏路灯后,那盒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不出意料的递到了眼前。   闻邱眨了下眼睛,装作惊讶的样子:“干嘛?给我的?”   “我不吃这些。”宋宗言戳穿他的明知故问。   闻邱眉心跳了跳,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一会儿回去我给你钱。”   “不用,当谢你帮我找到校牌。”   但那明明是一张不再需要的校牌。闻邱一边吃关东煮一边煞有介事的为自己谋福利:“那你好好想想,还在寝室丢过什么东西没?回去我都翻一遍,可能还得让你道好几次谢。”   他语气上扬,很是熟悉。仿佛一时间又回到了过去两人交好的时期,宋宗言有一刻的恍然,不易察觉地被逗笑了。   闻邱把竹签叼在嘴里,一股木屑的味道,他微微偏头,余光里看见了宋宗言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你笑什么?”闻邱话才问完,脚下忽然踩倒个坑洼,整个人向前一扑。   宋宗言没来得及扶他,还好他自己又赶紧站稳了,心有余悸道:“吓我一跳……”   宋宗言也松了口气,转头看他,然后伸手抽走了他咬在嘴里的竹签:“吃完了别放在嘴里。”   闻邱啊了一声,去看宋宗言,对方也正捏着那根竹签看着他。   他感觉到才吃下去的热食划过喉咙、食道,进了胃里。心口却不受控的跟着微微发烫。   就是这样的时刻啊。有太多偶然的瞬间值得他去爱了。因为只是一个个瞬间,连不成完整的故事,所以无法给出清晰的心动逻辑——或许只是一份关东煮、一次不经意的举动、一件雨中罩在头顶的外套……在漫长无垠的岁月里,在茫茫夜色与寒风中,在怦然心动的每个瞬间。   他仍然想要靠近宋宗言,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第二天晚上宋宗言下了晚自习回宿舍洗澡,才洗完门被敲响了。大斌去开门,探出一张喜笑颜开的脸,问:“宋宗言在吗?”   “在的在的。”大斌点头,回身去看宋宗言,传话,“闻邱找你。”   闻邱也已经看见宋宗言,问道:“你有空出来一下吗?”   宋宗言还没准备答应,大斌就热情道:“要是回来得晚,我记得给你留门!”他好像还介怀那晚秦淼对闻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而自己没有出声支援的事,所以内疚到后来一见到闻邱就超乎寻常的热情。   宋宗言见状只好穿上外套,跟闻邱走到西边的楼梯道的安全出口边缘,皱眉问:“什么事?”   闻邱察觉到他的冷淡,昨晚那近来罕见的关切好似是一场梦,今日再见,宋宗言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但没关系,闻邱毫不介意地把手里的书塞给他:“丁哥说的,让我每天找你背一篇英语文章。”   宋宗言眉头皱的更深。任谁都能听出丁晖昨晚最后那句话是一时随口胡言,做不得真,何况是向来机敏的闻邱。 第十八章   偏偏闻邱就是装傻,他见宋宗言没动静,无辜地又重复了一遍:“丁哥说了让我找你背书啊。”还用心地翻好页数,指了指上面一篇全英文的文章,“今天背这篇。”   宋宗言很想一走了之,可闻邱那么盯着他,他忽然无法直接掉头走人。就在这沉默的半分钟内,闻邱把书塞到他手里,张口便开始背了。   他的英文发音还不错,记性也好,只是不用功。闻邱学习看人,比如丁晖教的物理,所以他物理成绩向来拔尖。可对待英语和生物就十分放任,如果宋宗言没记错,他这回模考英语才考了73分,满分150。   闻邱背了两段开始卡壳,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单词后彻底失声了:“你提醒个词。”   “The,”宋宗言盯着书。   “……再提醒一个。”   如此来回三次,宋宗言把书一合:“你背我背?”   闻邱从善如流:“好好好不用你提醒了。”   一次让步就会时时让步。宋宗言这回没拒绝他,那之后每晚也都无法再拒绝。闻邱似乎不想碰到秦淼,所以之后每次来背英语前都没再跑去813寝室门口喊人,而是改成了发信息或者在晚自习结束时告知宋宗言他几点会去消防通道。   宋宗言并没有要与闻邱拉近关系的想法,可闻邱也没其余表现,他真的只是乖乖背书,教人难以先倒打一耙地猜测他是否存了不轨之心。   春节前几天多数学生无心学习,只盼着高考前最后一个长假。闻邱却坚持每晚去找宋宗言背书,每次都是他主动约,早到一两分钟,才会看见宋宗言出现。他几乎不说额外的话,倒是闻邱,他最近把文章背的滚瓜烂熟,甚至能在其中穿插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   诸如,“晚上食堂的秋葵做的好难吃啊。”“丁哥老婆是不是快生了?”“宋宗言你毛衣上有头发, 这么长,不会是你自己的吧?”   宋宗言每回都是一句话结束聊天:“接着背。”冷酷无情不讲情理。   闻邱只能撇撇嘴,说好吧好吧。   今晚宋宗言倒是不同往日的冷淡,闻邱还没开始背书,他忽然说:“换个地方。”   “怎么?冷吗?”闻邱看他只穿了一件大衣,“这地方背风。”   冷倒是不冷的,但宋宗言执意要换地方,这条安全出口的楼梯道他们已经在此处待了半个月,没道理宋宗言今晚要换。   宋宗言见他不走,伸手想拉,但手抬起来后又放下了,改成解释:“秦淼可能会从这儿回宿舍。”   秦淼夜会女孩子去了。他虽脾气大得很,脸皮长得倒不错,私下有不少女生对他有好感。   闻邱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接着肯定道:“他不会从这儿走,秦淼习惯从西边的楼梯上来。”   宋宗言眼皮上下一翻,看了他一眼。   闻邱好歹与秦淼当了几年朋友,远比与大部分都不大亲近的宋宗言更了解秦淼,但此时重点不在这儿,闻邱促狭一笑,凑近了一点:“你是怕他看见你跟我在这儿?还是怕他看见我?”   这两者截然不同。前者是宋宗言在乎自己的“名声”,后者却代表他在乎闻邱与人发生矛盾,或是又被秦淼那般言辞难堪的侮辱一顿。   闻邱很会把握机会,总爱刁钻的把人往绝境逼——二选一的问题,却暗藏玄机,令宋宗言抿着唇不做声。   闻邱好整以暇地等待答案,整个人凑得十分近,两人呼吸都快在这寒夜里交融出霜来。手机铃声却在这会儿响起来。   “张姨,什么事?”闻邱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张姨是邱云清的妈妈,她很少会打电话给自己,此时突然打来,令闻邱本来高昂的兴致悉数灭尽,唯恐对面会说出什么令他惶然的话来。   所幸张姨只是来拜托他劝劝邱云清:“……你奶奶突然走了,云清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年,可这是早就定好的行程,医生都约好了,要是错过这次就得再等半年了。”   好的医院和医生现如今有多难排到闻邱不是不了解,邱云清的腿是多年前出的意外,虽不能完全痊愈,但也得想法子治。老两口托关系花了钱才约到上海的大医院,不能说不去就不去。   闻邱听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先是一怔,眉宇间霎时拢起些低落,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盈,他背过身去,懂事地安抚对方:“好,张姨你别急,我等会跟云姐说,肯定会让她去的。”   张姨哎了一声:“我们也会尽快赶回来,放着小邱你一个人过年阿姨也不放心,要是不行,阿姨留下来陪你,但云清得去,就是给她找的医院……”   “没事张姨,你们不用管我,这次去上海你跟邱叔不也准备检查下身体吗,邱叔的心肺一直不太好……”   宋宗言在背后不太自在的站着,一时也不知该听不该听,就如那晚在丁晖的教师宿舍门前,他无意旁听他人的私事,可这地方就他们两人,一条长长的通道和楼梯,不论走到哪儿也能听见。   电话那边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词,闻邱的低声絮语很清晰,顺着微风敲打在耳膜上。他第一次听到闻邱说这些话——他看起来不是会与生活的柴米油盐或闲话家常扯上干系的人,或者说大部分高中生都很难对着长辈说出如此“成年人”的话。   宋宗言大约听懂了点,闻邱的家庭他其实所知不多,他们还是朋友时也很少会谈及这方面的事。但闻邱从没提过自己妈妈,爸爸也很少提——所以宋宗言隐约猜到他的双亲应该都不在了,家里有个奶奶和关系甚密的阿姨。   奶奶在前段时间过世了,宋宗言盯着他拿手机的胳膊,外套里面一直带着孝布。   闻邱挂了电话转回身,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片刻,宋宗言从来不会问什么,哪怕他看出闻邱情绪有些低落。闻邱一时忘了方才自己靠着两个问题就把宋宗言逼得节节败退的事,更没再问对方要答案。但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扬起笑容,道:“好了,接着背书吧。”   今晚他背的心不在焉,好几次卡在那儿忘了后文,宋宗言自然地提醒他,他才顺利背下去。两人难得默契。   背完书闻邱还站在那儿,搁在平时宋宗言就拔腿走人了,可今晚他也没动。两人大眼瞪小眼,闻邱忍不住笑:“你干嘛不走?”话音才落下就打了个喷嚏。   夜里温度低,宋宗言看他只穿了一件卫衣和薄外套,说:“走吧。”后又补了句,“一起。”   闻邱先到宿舍,他拿钥匙开门,屋里黑黢黢的没开灯,他好似也不想开,就那么走进去了,然后站在门里转过身来跟宋宗言摇手:“拜拜,明天继续。”   走廊上的灯光勉强照亮他前半个身形,后半部分的身体快要隐没在黑暗中。   春节放假最后一晚宋宗言没收到闻邱的背书短信。当天下了雪,一部分学生被家长接走,还有一部分打算明早再回家。宋宗言没走,他父母都在出差,今晚才能赶回来,时间太晚,雪天路又滑,等明天化冻了再走也不迟。   闻邱同样没回家,他有一阵子没回去了,周末都住在学校。   舍友大斌也没走,他洗完澡爬上床打游戏,看见宋宗言还坐在桌子前不禁问道:“你今晚不出去啊?”   宋宗言最近每晚十一点多出去一趟,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回来,若是跟女生约会那未免太快了,到底是干嘛去了?   宿舍里几个人猜来猜去也没猜出结果来,甚至还无聊的打了赌。   宋宗言说不出去。然后坐下来写试卷,但没写几题就觉得心里有一股焦躁在游走。   大斌从游戏里分出神来看了他几眼,觉出他难得的失态,于是越发好奇。   宋宗言看了看桌上摆的钟表,又去看毫无动静的手机,豁地站起来穿外套,说:“我出去一趟。”   大斌兴奋地摔了手机哦哦哦几声,然后趴到床拦上探出半张脸,雀跃问道:“班长班长,我能问个问题吗?你每天晚上是不是出去约会?” 第十九章   “不是,”宋宗言没料到舍友会误会至此,“我去超市买水,你有要带的吗?”   大斌呼之欲出的八卦脸霎时垮下去:“啊,那帮我带根火腿肠吧。”   宋宗言正色地点点头,出了门。   许是受了大斌那句约会的影响,宋宗言一时不想去安全通道确认某人在不在了,而是真的去了学校超市。他在超市里买了水喝一些零食,付完钱出来,看着手里提的袋子觉得自己今晚真是鬼迷心窍。   他竟习惯了每晚听闻邱背书,明明一开始他根本不想与对方再扯上干系。这才不过几天,好像就自行清空了某些记忆,连那夜令他愤然的吻好似都刻意忘记了。   怪只怪作为朋友的那几年,他习惯闻邱的接近了。他不得不承认,闻邱或许与别人不同。   宋宗言提着袋子站在门口,正想回宿舍直接睡觉,旁边漆黑的楼梯上忽然响起说话声。   “……我都说不怪你了,分个手而已,你要不要这么磨磨唧唧。”鼻音很重,声音沙哑又包含无奈,闻邱握着手机从楼梯上下来。   与站在楼梯口旁边的宋宗言打了个照面。   闻邱有些惊讶,挂掉电话,很快恢复自然的语气:“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手机屏幕正好面对着脸,光一晃,宋宗言瞥见了他眼睑处红了一片。   “买东西。”宋宗言说。   “哦。”闻邱点点头,站在台阶上,没有下来,“你有纸吗?”   “什么?”宋宗言反应过来,摇头,“没有。”   “那你能帮我去买包纸吗?”闻邱问。   宋宗言顿了下,对方泛红的眼睑和浓重的鼻音一闪而过。他折回超市买了包纸巾。回来时,闻邱还站在那层台阶上没有动,接过纸转身却立即往楼上走,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等我一下。”   这栋楼被戏称为小红楼,一楼是超市和羽毛球室,二楼到五楼都是空的,没有电路,一到晚上全黑下来,所以很多学生喜欢来这儿幽会。   不多时空荡的楼梯间里又响起踏踏踏的脚步声,闻邱从楼上下来,手里用纸包着一团东西。   “好了,走吧,”闻邱走到他面前,宋宗言闻到了浓烈的烟味。   “烟头。”闻邱注意到他的眼神,举着手里的纸团,笑意从鼻腔里出来,“你以为我拿它干什么去了?”   宋宗言皱眉。   闻邱把烟头扔掉,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红楼。他知道宋宗言不喜欢烟味,因此多余的解释了一句:“我平时不怎么抽烟,你知道的。”   “我没那么了解你。”宋宗言却拂了他的面子。   闻邱嘴边笑意一滞,脚步也止住了:“我被人甩,都这么惨了,你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吗?”   化雪天的温度比平时要低,外面天寒地冻,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寂静。   宋宗言听见后面没了脚步声,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后也不得不停住,回过头来。   “孙世楼?”   “还能是谁?”闻邱说。   晚上孙世楼打电话要见他,说有些话得当面讲。分手确实要当面说,更何况他劈了腿。   闻邱其实不太在意他要说什么,他跟孙世楼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谈不上正式恋爱,但又有个名头——要说他们不算恋爱,那轰动全校的出柜岂不是场虚假的笑话。   奶奶去世那几天,孙世楼联系不上闻邱,他其实心气挺高,莫名其妙被人“冷暴力”多少有些不爽,因此两人断了阵联系。孙少爷私生活丰富,几天时间认识个把心动的女生也很寻常。所以当结识了个影视学院的大一女学生后,他的沦陷速度八匹马都拉不住。   在与人确定关系前,孙世楼自然要先跟闻邱断掉,但话在嘴边滚了好几回也不知如何张口。拖来拖去,拖到春节前,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说清。   孙世楼倒没传言中那么混,他自觉对不起闻邱,道完歉又一字一句道:“要是你特别生气,你就打我一顿,我不还手,能让你解气就成。”   闻邱哑然失笑:“我打你干什么?”   孙世楼见他不动怒,也不动手,更加赧然。   “你不是gay吧?”闻邱靠着墙忽然说了一句,“只是觉得好玩才来试一试?其实还是喜欢女生。”   孙世楼挠挠头:“可能吧,我觉得,闻邱,其实你也不一定是啊,你对女生搞不好也可以,咱们还小,兴许……”   “啪”的一声,打断了孙世楼的话,他脖子上一痛,立即瞪大了眼睛。   闻邱淡定地收回手:“有只虫。”   “哦。”孙世楼摸着泛疼的脖子木讷讷地点头。   “好了,这下算我打过你了,”闻邱说,“我不气,就当做结束吧。”   “啊?接这样?”   “那你想怎么样?大字报宣传一下?还是要我死缠烂打,非不让你跟别人好?”   “不是不是。”孙世楼那手摇的重影了,下意识走出几步,又回头:“那我们……”   “没关系了。”闻邱说。   孙世楼松了口气,又道:“对不起。”   “赶紧走,哪儿来那么多对不起。对了,有烟吗?有的话丢下来。”闻邱说。   “你不走?”孙世楼上前两步把烟递给他,掏了半天又掏出打火机。他常用的几个打火机都没带,身上只有一个从网吧顺的塑料打火机,寒碜到拿不出手,但闻邱没嫌弃。   孙世楼出了红楼的大门,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楼里没有电路,抬头望去每一层都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忽然想到,在一起几个月,闻邱送过他几样无关紧要的小件礼物,说是送也不尽然,只是随手扔给了他。而自己从来没送过闻邱任何东西——除却刚才留下的一包烟和一只塑料打火机。   他们这几个月算什么呢?   空旷屋子里没了脚步的回声。闻邱咬着烟只觉好笑,哪儿都好笑。烟头明明灭灭,是唯一的热源,他贪婪地吸了一根又一根,直到烟盒空瘪。   手机短信一直不断,邱云清跟父母在机场候机,她不放心闻邱,发了长长的信息嘱咐他放假回家要注意安全,以及表达了对他要一个人过年的歉疚。   一个人,他又是一个人了。连一场似是而非、各取所需的虚假恋爱都没了。   路灯照出薄薄一层晕光,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天寒地冻间,四周寂静无声,连风声都逐渐偃旗息鼓。   闻邱一张脸被融出毛绒绒的光晕,眼睑处的红晕仍然未褪去,似是哭过。   宋宗言从没见他哭过。   “你很喜欢他?”   闻邱一怔:“你说孙世楼?”   他在宋宗言的默认里忍不住失笑,似叹息又似无可奈何,“宋宗言,我喜欢谁,你不清楚吗?” 第二十章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闻邱立刻想收回,可慌乱过后他又生出自暴自弃的坦然来。   宋宗言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诚,明显有一瞬的错愕。   那晚闻邱失控的吻,以往无数个日夜里相处的细枝末节,似是而非种种对话……他对闻邱到底喜欢谁这件事真的一无所知吗?   “我应该清楚吗?”可宋宗言在开口时说的话及语气却很冷漠。   闻邱僵硬了一瞬,心里好像有只手在攥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语气也变得很冲:“作为当事人,你不应该清楚吗?”   宋宗言的瞳孔微微放大,之前他只是偶尔有一丝犹疑,直到这一刻才串联起诸多细节,原来——闻邱喜欢自己。   但宋宗言并不想确认这个事实。   闻邱看出他的躲闪,越发不甘,几步跨过去矗在对方眼前:“你要拒绝了我是不是?”   宋宗言正想后退的脚步动不了了,他侧过头,躲开闻邱炽热的呼吸和受伤的神色。   “那我要怎么做?”宋宗言似乎被他的强势质问也逼出了火气,“你喜欢我,我就也要喜欢你?”   闻邱呼吸一窒,声音忽然轻柔起来:“我倒是希望这样。”   但他知道不可能。   他喜欢宋宗言是他自己的事,如何要求对方也回馈同样的爱意呢?埋怨的情绪更无从谈起。   “我……”闻邱有很多话想说,可都说不出来了。   宋宗言跟他面对面被冷风吹了许久,吹到闻邱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宋宗言叹了口气,他们这才发觉这场“摊牌”的时间地点有多糟糕。   “先回宿舍吧。”宋宗言说。   “嗯。”闻邱点头。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闻邱靠在光滑的箱壁去捕捉前面人的侧脸,一双眼一错不错,像剥筋抽髓般盯着对方。宋宗言的双眼皮褶皱很深,远远望去很是深邃。他而后有一颗痣,夏天把头发剪短后看得比较明显。   宋宗言知道后面的人正肆无忌惮地拿眼睛“扫描”他,但他只能站这儿被看着,总不能去把闻邱的眼睛剜了。   大部分学生都回了家,宿舍走廊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儿声息。   “还背英语吗?”闻邱先开的口,他鼻音还是很重。   “不背了。”宋宗言拒绝,又在闻邱要开口前补了一句,“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背不出来几句吧。”   闻邱蓦地抬起头,眼睛一亮:“那以后还可以继续?”   宋宗言移开眼神:“放假了。”   “放完假再继续?”   “闻邱。”宋宗言的语气变得又愤然又无奈。   “我不想你躲开我。”闻邱执拗地看着他,“我知道告诉你以后你一定会想法设法躲开我,所以我一直没说。”   “那你为什么又要说出来?”换成宋宗言质问他。   那晚失控的强吻可以看作喝醉后的耍酒疯,宋宗言能够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但今晚掷地有声不容他退让的“摊牌”呢?如果闻邱要维持他们近来好不容易拉近了点的关系,他就该闭口不言,深藏于心。   闻邱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责问神色:“因为我忍不住了,宋宗言,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不会了解喜欢一个人,”他摸了摸嘴唇,“这里或许可能藏住,”又摸了摸心口,“但这里不行。它一看见你跳得像要蹦出来。”   宋宗言哑了片刻,似乎无法应对这样的情话。闻邱的眼睛湿漉漉的,像裹着一层糖浆般的水光。他没带围巾,发尾翘起,脖子下面那一块黑色的纹身能隐约看见一点儿边际。   “那你为什么要跟孙世楼在一起?你不喜欢他?”宋宗言忽然问他。   闻邱一愣,半晌才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宋宗言的沉默里,他又无奈地补了一句:“但不跟他,我还能和谁?你吗?”   宋宗言被问的一怔,闻邱赶在他说出令自己感到难过的拒绝前又加了一句:“还是和秦淼?或者张封阳?”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因为孙世楼与他是同类,而宋宗言、秦淼、或张封阳都不是。   暑假期间宋宗言与家人去了希腊游玩,同行的还有夏云娇一家。宋宗言走前丢了个炸弹,对同性恋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厌恶,闻邱大受打击。他在此时偶然在同性交友网站里看见孙世楼,两人因共同的取向迅速熟稔起来。在一起是孙世楼先提的,他说在一起试一试看。   彼时闻邱握着手机,屏幕里宋宗言与夏云娇游玩拍的照片看起来好不登对。他其实很害怕孤独——这可能是童年的不幸遭遇带给他的应激创伤。偏偏他竟然又是个同性恋,宋宗言说“男人和男人很恶心”的话犹在耳边,他们本来亲密无间,忽然有一日彼此频率不同了起来。闻邱孤独一个人在水底游来游去,无人听得懂他发出的声音。   然后孙世楼出现了,这是他的“同类”。   宋宗言沉默了片刻,走廊的感应灯灭了,只余零星几个绿油油的安全出口标牌还亮着。   “我跟你不会是一种人。”宋宗言微微摇头,”所以你没必要在我这儿浪费……”   “这是我自愿的,心甘情愿。”闻邱快速打断他,“你别急着拒绝我好不好?”   回到家,宋母明显察觉到儿子有心事,她看了看模考的成绩,一如既往的优异。那还有什么会让本就沉默的儿子更加沉默?宋母找丈夫说了这事,当爸爸的跟儿子一脉相承,也沉默是金。她没了法子。不过对自己儿子她很放心,虽然不爱袒露心事,但有一套原则,断不会出什么事。   她这一想开,便忙碌起过年事宜,拉着一儿一女逛街游玩。   闻邱久违地回了家,邱云清大约是叫人打扫过卫生,家里整齐干净,连年货都备齐了,不需要闻邱动手。于是闻邱只能闲在家中,睡觉,打游戏,点点外卖,这样的日子持续到除夕夜。   前一天闻邱去了趟墓园,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墓园里倒都是家人。他在墓园待了将近一天才回来。除夕当天早起贴了对联,邱云清来了视频问候,然后无所事事一整天。他年夜饭自己一个人吃的快餐店,喝了一肚子碳酸可乐。   他在家必须要有声音,所以电视开的很大声,里头热热闹闹的。他坐在沙发里从津津有味看到索然无味。   宋宗言家里很热闹,他爸爸还有个妹妹,住同个小区,每年春节加上爷爷奶奶一起过,年夜饭能摆一大桌子。接近零点时,宋家几个小辈还凑在一起玩游戏,吵闹的快要翻天。   “哥哥,手机响了!”妹妹小短腿跟旋风似的飞过来,献宝一样把手机递到哥哥面前。   来电显示是闻邱。宋母在沙发上瞥见儿子皱起的眉,也不知怎么回事,走过来道:“我替你玩一局,你接电话。”   “嗯,好。”宋宗言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接电话。   “新年快乐!”闻邱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   “新年快乐。”宋宗言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他没忘记回家前在宿舍的最后一晚发生的事,因此再面对这般热情的闻邱不禁觉得有些怪异。   但闻邱不觉怪异,他自然又坦率:“你在家吗?在看春晚吗?”   “玩游戏。”   “什么游戏啊?”   “随便玩玩。”那边有人叫宋宗言了,“没什么的事我先挂了。”   闻邱说:“别啊,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嗯?”宋宗言一怔,“你在哪?”   “你家楼下啊。”   “真的?”   “你猜啊?”闻邱那边有轻微的风声,他的声音含糊而遥远,含着笑,“算了,骗你的。”   “闻邱。”那边宋宗言却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嗯?”   “你一个人?”宋宗言说,“一个人过年?”   闻邱忽然明白过来,他一定是听到那回背书时邱云清母亲给自己打的电话:“干嘛?我要是一个人,你要来陪我吗?”   妹妹过来拉他的裤腿,缠着要他抱抱。   “我这边走不开。”似乎是顾忌着过新年别太伤人,宋宗言对着话筒找了个理由。   闻邱听见了他那边热闹的笑声,心想就算走得开你也不会来啊。   “好啦,感受到你的心意了。拜拜,回学校再见。”闻邱在火速挂电话前又补了句,“我还能找你背书的吧。”   “背……”嘟嘟嘟。闻邱已经把电话挂了。宋宗言无言,背书有那么重要吗?   宋母帮儿子赢了一局,见他回来都不舍得让位了,宋宗言便抱着妹妹看她玩儿。他看了看时钟,已经过了零点。今年紧烟花爆竹,因此什么也没听见。   妹妹扒拉他的脸:“哥哥,别看窗外啦,没有烟花。”   宋母笑道:“你可以看看电视,那里面有。”   宋宗言总觉得不对劲,他的眼睛不自觉一次次飘向窗外,仿佛窗外有什么在等他一般。   他放下妹妹,突然道:“我出去一趟。”   宋母疑惑道:“出去干嘛?”   他没回答。电梯缓慢地跳动,宋宗言既想它赶紧到一层,又不想它到。如果不打算接受,就该果断的拒绝和远离。宋宗言你知道的,不能给人希望,更不能似是而非。   可那个人是闻邱……   楼底下空荡荡一片,树木草丛影影绰绰,几个年轻女孩手里拿着点燃的小烟火在绿化带附近自我慰藉。   没有。   闻邱不在。   宋宗言这一刻的心情很复杂,有点庆幸,又有些不是滋味。他又走进楼道里,回了家。   与此同时,小区门口有个裹着厚围巾男孩正坐进出租车里,司机纳闷:“小伙子这个点去哪儿?”   “回家。”他回答。   “哦,你不住这儿啊?”司机误会了。   “不住。”   “那你来这儿跟亲戚过年?还是过来拜年?咱们这里初一才开始拜年吧。”   闻邱说:“都不是,我想来这里见一个人。”   “女朋友?”司机了然地笑,“你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吧。年轻人就是浪漫有精力,我们这个年纪啊,巴不得天天可以不用面对自家老婆的脸。你见到了没?”   “没有。”   “她家里人不让?”   闻邱摇摇头:“他大概不会下来。”   司机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闻邱已经继续道:“师傅你走错路了吧,虽然过年还要上班不容易,但也不能绕路啊。”   司机赧然。   见不见得到其实也不重要,他来这儿只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不如出来走走,况且还能在新年的第一刻离宋宗言近一点。   嗯,从地图上看,近了许多倍。   那么,心呢? 第二十一章   初七新学期开学,当晚闻邱走近安全通道时,远远就看见一人站在那儿,他放下心来,眉开眼笑走过去:“你今天来的好早。”   宋宗言点点头,先把手上拎着的盒子递给他,在闻邱诧异的眼神里解释:“我外婆自己做的点心。”   “谢谢。”闻邱说。   宋宗言不想他误会:“我妈让我给你的。”   “嗯。”闻邱点头,意料之中,“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你主动要带给我的。”   宋宗言被他噎了一下。年初三闻邱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给丁晖拜年,当天宋宗言与家人在外婆家。他带着妹妹去外面买东西,手机放在家里,是宋母接的。   “宗言今天去不了,明天或者后天去吧,”宋母说,“我们现在也不确定。”   闻邱最后自己一个人去了丁晖家里拜年,宋宗言却因为时间不够,到初七开学了也没能去一趟。宋母让他带了点外婆做的点心送给老师,这种东西也不值钱,算不上受贿。   宋母又想起闻邱,他儿子朋友不算少,但交心的寥寥无几,闻邱是她最熟悉的一个。因此宋宗言临出门要去学校了,她又装了一盒点心让儿子带给朋友。   虽然不是宋宗言自己有心要送,但闻邱依然高兴,跃跃欲试地问:“现在能拆开尝尝味道吗?”   “回去再吃吧。”   闻邱把手里要背的文章递给他:“好吧好吧,先背书。”   宋宗言却没接。   闻邱的手停在空中,两人对视几秒,闻邱突地敛了笑容问:“怎么了?”   宋宗言的脸一半掩在灯光的阴影里:“你如果真的是为了学习,作为同学我很愿意听你背书……”   “谁要跟你当同学?”闻邱明白他什么意思,立即忿忿打断他。先前收到点心盒子的雀跃悉数消失了。   宋宗言无言,他面对闻邱就没能坚持狠心过。过了片刻,他又拿出一沓东西递过去。   “这又是什么?”   闻邱不敢接了。   是一份计划表和一沓书。英语跟生物皆有,做的很详细,大大小小的重点都囊括了进去。   “你英语和生物是弱项。”宋宗言说。   “我知道。”闻邱有些疑惑,“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做的?”   “你不是要考北京吗?那边学校没有特别好考的,你现在的成绩肯定不行。”宋宗言的语气刻意显得冷淡。   英语和生物是闻邱的弱项,若这两项提高至平均水平线上,考个一本没什么问题。宋宗言知道他只是懒,不想上进,如果闻邱真心诚意求上进,自己这份计划表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但他还是花费了两天假期功夫帮他整理了一份重点出来。   闻邱听了这话怔忪片刻,接着紧蹙的眉眼全然放松下来,他简直要掩饰不住笑意:“这又是什么意思啊宋宗言?”   以前他俩关系好时,宋宗言说会考北京的学校。闻邱说那我也去北京吧,跟你一起。彼时这话有深意,可宋宗言听不懂。现在呢?宋宗言一定懂,他懂了,却还让闻邱好好学习,考去北京。   宋宗言似乎不太会应付这种时刻,他微微撇过脸去:“没什么意思。”   冰山微微融化出一道缝隙,未来好似一瞬间有了可憧憬的目标。   宋宗言见他仍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样,无奈地又补了句:“真的没什么意思。”   闻邱敷衍地点点头:“嗯嗯,我知道。”他去看宋宗言,对方却始终不看他。闻邱觉得心里的氢气球砰地就爆炸了。   ——宋宗言可真他妈可爱。   新学期没多久要换座位,这回闻邱运气不错,坐到了宋宗言旁边,隔着条过道。不幸的是秦淼坐在他前面。   张封阳多少知道他们关系尴尬,特地问闻邱要不要跟自己换个位子。   抽签换座位很容易引起混乱,在混乱中换个个把位子压根没问题。   “不用。”闻邱说。   每晚背书私会被取缔,但他俩的关系也不算是完全毫无交集。虽然宋宗言与他能保持距离则保持距离,可偶尔他晚上夜跑时,面对出现在操场等他跑完且会殷勤送水的闻邱也不会生硬的拒绝。面对与学习有关的问题,宋宗言也会耐心跟他探讨。仿佛就是普通同学,虽然闻邱一点儿也不想与他当普通同学。   天气逐渐升温,春季校游泳队招新,闻邱等前辈被拉去与新人举办了场友谊赛。 高一新生把友谊赛打成了正式赛,一个个很是卖力。高三的前辈们自然也当仁不让,个个使出浑身解数。   比赛共两天,第二天晚上是团体接力赛。高三组上学期开始就基本不再训练,配合及技术都下降不少,输了新人们零点几秒。傍晚大家一起去吃饭,席间秦淼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导致一顿饭吃的有些尴尬。到了晚自习回班级时,秦淼的脸也拉的很长,他好面子,输了比赛总归不舒服。   闻邱倒跟没事人一般,竞技比赛输赢固然重要,可输赢也是常事。以前还是朋友时,秦淼觉得闻邱的好心态值得学习和赞扬,可如今他看闻邱哪儿都不顺眼,这点比赛后的若无其事就令他莫名火大。   秦淼也觉得自己不对劲——简直心眼小到跟个怨妇似的。可他就是忍不住。   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后,秦淼回头与人说话,见到一只褐色的虫子停在闻邱的可乐上,久久没飞走。一瞬间有个念头涌上了心头。他伸出手指一拨弄,那在铝制罐口停着的小虫子就掉进了打开的拉环里。   周边几个人发现他的动作,顿时嗷嗷嗷叫起来,说起来秦淼你干嘛呢?   秦淼比了个嘘的手势:“都别跟他说啊。”   闻邱回座位后丝毫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上课铃响后他坐下来写试作业。宋宗言给他的计划表和笔记都很有用,完全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虽然他依旧对学习不太上心,可比放假前那散漫到肆无忌惮的态度好了许多。   丁晖十分欣慰。   闻邱向宋宗言借了昨天的化学试卷订正,这节晚自习上到一半时,忽然发生了意外。   闻邱拿起可乐准备喝,全神关注身后动静的秦淼立即发现了,笑得很是恶劣。闻邱毫不知情这里头有什么古怪,可乐是他下午买的,喝了一半,一直放到现在。   秦淼正万分期待他喝上一口,一只手却率先捏住了易拉罐。   闻邱的眼神疑惑地顺着那只手看到宋宗言。   “里面有东西。”宋宗言说。   闻邱眉心皱了下,他还没反应,前面的秦淼霎时扭过头来,怒喝道:“宋宗言你干什么?”   宋宗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不问问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秦淼气极。   闻邱问:“你干了什么?”   “你管我!”秦淼扬着下巴。   闻邱猜到了一点,他晃了晃可乐,从打开的拉环往里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他问。   秦淼拧着脸不回答。   旁边的女同桌说:“虫子,认不出是什么虫。”   新校区初建成,蚊虫泛滥成灾,尤其是晚自习的灯柱上,时常爬满了各异的虫子,掉下一两只到桌上很正常。   秦淼瞪她:“你看见了?是我放的?”然后又瞪着宋宗言,“你们又都看到了?他那可乐里有虫子?”   宋宗言不是与人争辩吵架的料,他皱着眉看秦淼。   “你凶别人干什么?”闻邱说,“自己干的事还不敢承认?”   “你……”秦淼地眼神来回一扫,讥讽笑道,“你俩你护我我护你的,搞到一起去了。看不……”   闻邱豁地站起来,突然扬手把那罐还剩三分之一的可乐扔到从他头顶倒了下去。   秦淼当即愣了,剩余的话断在喉咙里,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挥开闻邱的手,那只易拉罐啪嗒一声掉在了宋宗言的桌上,几滴液体溅到了宋宗言衣服上。   闻邱也生了气,居高临下问他:“往别人水里丢虫子好玩吗?”   秦淼顶着满头黏腻的可乐,怒吼一声,起身时一脚踹倒椅子,哗啦好大一声响。   前排的同学怔怔回过头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场面极为混乱,有女生惊声尖叫,几张桌椅全翻了,书本掉了一地,秦淼一拳砸向闻邱。 第二十二章   秦淼先出的手,闻邱避之不及,还是一旁的宋宗言反应快,伸手把人往后拖了下,秦淼落到闻邱身上的拳脚力度登时轻了大半。秦淼一见宋宗言出手帮忙,顾不上三七二十一,连他要一起打。   闻邱也疯了,他妈的跟自己打还差不多,冲宋宗言出手他就忍不了了。   三人很快打作一团。于是一片不长眼的拳脚混乱里,只听尖叫声连连。   所幸很快就有同学反应过来,好几个男生跨过桌椅来拉架,拼命把人架开。   秦淼被人架走还要继续揍,红着眼睛吼:“放开我!我他妈今天一定要……”   “好了好了别打了。”其他几个男同学从四面八方把人抱住,“哎哟,你别打我啊,我是无辜的。”   闻邱也气未消,又有人劝他:“闻邱行了,大家都是同学,宋宗言,班长,你是班长,别跟着打架啊。”   宋宗言是第一个冷静下来的,他也有些狼狈,校服上都是被蹬出的脚印和溅到的可乐。有女同学立刻递纸巾给他:“班长你们别打了。”   其余两人嘴里骂骂咧咧,手脚不断挣扎旁人的钳制,仍要打,好几个人都控制不住。   结果旁边女生先一声惊叫:“流血了!”   几人都一顿,狰狞的表情愣在当场。   只见地上几滴赤红的血,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秦淼脸上。秦淼犹在气头上,他哼哧哼哧喘着气钳制着他的人都松了力气,他还在挣扎,反向作用力差点让他摔在地上。好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下颌。   摸到一手血。   见了红就没法再打。帮人看一节自习课的高一组音乐老师没想到自己会被飞来横祸砸中,捂着胸口担忧道:“快快快!送医务室去!”   秦淼被人火速带去医务室,班里顿时安静了几秒,接着有不少双眼神偷偷打量着方才的混乱中心,不明事理地学生互相咬耳朵:“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闻邱手疼,他最后一拳既狠又准的挥在了秦淼的鼻梁上,坚硬的骨头碰撞出惊人的声响。   宋宗言已经蹲下去捡散落的书本和笔了,几个同学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帮忙。闻邱跟着蹲下去,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宋宗言嘴脸那块青紫却很碍眼,闻邱想伸手去碰但周围都是人。   “没事,你呢?”宋宗言说。   丁晖今晚不在学校里,他老婆预产期临近,实在没法两头兼顾。生物老师杨萍火速赶来救场,她是个中年妇女,身形好大,性格泼辣,很不好惹。   一进门就见班里乱了套,气不打一处来:“谁先动得手?”   全班噤若寒蝉,无人吱声。她在讲台上把书掼得啪啪响:“闻邱你自己说!”   闻邱没出血,自然还留在班级里等候发落,但他一言不发。   杨萍怒气冲冲地巡视了全班,目光钉在同样一身狼狈的宋宗言身上:“班长呢?班长说说,怎么回事?”   “秦淼先动的手。”宋宗言实话实说。   “为什么动手?”杨萍又问。   宋宗言抿着嘴唇似乎在想要怎么回答,杨萍道:“我要听实话。”   班里寂静无声,无人说话。   “胆子不小!”杨萍看他们这副犹不合作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把书狠狠掼在讲台上,“闻邱,现在喊你家长来。秦淼现在要去医院,你自己看看怎么办?!”   “我没家长能来。”闻邱说。   杨萍以为他在跟自己呛声,脸色登时不好看了,一众学生都望着她阴晴不定的脸。她手臂一抬:“你给我出去。”   闻邱拔腿就出了教室,底下有学生窃窃私语,讲台旁边那个临时来看晚自习的音乐老师也上前来,在生物老师耳边说:“宋宗言也动了手的。”   宋宗言跟个挺拔的松柏似的立在那儿。   “宋宗言也出去。”杨萍一视同仁。   罪魁祸首都出了教室,在外头乖乖罚站。音乐老师年轻又柔弱,尚且抚着胸口:“今晚可把我吓坏了,以后都不敢来你们班了。”   杨萍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在帮忙看会儿这一班学生,自己出了教室找人谈话。   “为什么打架?”杨萍厉声问道。   闻邱不回答,杨萍把目光转向宋宗言:“今天都给我装哑巴是不是?”   “打都打过了,原因也不重要。”闻邱开口。   杨萍眼皮一跳,想好好骂骂他。她一贯看不来闻邱,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学生样子,现在连宋宗言都有样学样,跟着一起打架。像什么样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秦淼鼻梁上那一拳是不是你打的?”杨萍压着火气问。   “嗯。”闻邱承认。   “那你家长肯定要来,”杨萍板着脸,“秦淼的医药费总不能让人自己出,听讲他情况不好,搞不好要拍片子。”   “我没家长能……”   闻邱还没说完,杨萍打断他:“你自己闯了祸,不敢让家长知道可不行!”   “我说了没家长能来。”闻邱依然重复这句话,“要出医药费我现在去书包里拿银行卡,出多少都行。”   “你能代表你家人了?代表你的监护人了?你能跟秦淼的父母解释情况、赔礼道歉了?”杨萍拔高声音质问,“我告诉你,你家长今晚必须来,把电话给我,我打电话!”   杨萍其实没说错,很多时候闻邱自以为长大了,可“家长”这个身份他无法自己给自己当。有些事他需要“家长”,必须由“家长”来做。但闻邱现在没家长了,总不能让坐轮椅的邱云清大晚上跑一趟。   “我没家人,”闻邱不想再车轱辘地说下去,他也顾及不上面子或者隐私被戳破的痛楚了,“都不在了,老师你要真的非得喊他们来,恐怕得去底下喊。”   杨萍一愣,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后又气又无奈,见闻邱这副模样,这话确实有七八分是真。她一下子也无从下口。   宋宗言也是一怔,他去看闻邱,对方说这话时语气有种一股看好戏的恶意,可眼下神情却非那么随意,他的眼睛一直看向别处,幽深难言。   宋宗言不喜欢这般神色出现在他脸上。   “杨老师,我家长可以来。”宋宗言忽然开口。   春初的夜里寒意未减,天幕上挂着几颗零星。背后的教室里坐满了学生,杨萍处理好了事情,丁晖那边联系上宋宗言的家长,一齐去医院看秦淼了。   闻邱贴墙站着,一腿曲起,脚抵在墙上。宋宗言的站姿要比他妥善得多,俏嫩嫩一颗松柏。   教室里学生们已经躁动地写不下去作业,杨萍拿出张生物试卷在订正。她中气足,声音广到隔着门和承重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需要叫家长来,本来你也没打他几下吧。”闻邱盯着自己的一只脚尖。   宋宗言确实没怎么出手,他更像是是拉架,不过挡了几下秦淼的攻击,给闻邱找到了机会出手。   “要不是最后我挡了他了他一下,你也没可能打到他脸上。”宋宗言说。   “我没想往他鼻梁上打,”闻邱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的指节,依然有些泛红,可见当时确实用了很大的劲,“应该蛮严重的。”   “嗯。”   打完架并不痛快,后脑勺贴上墙壁的瓷砖,闻邱道:“宋宗言,你把衣服拉开让我看看。”   宋宗言没反应过来:“什么?”   闻邱偏过脸来:“让我看看……”   “在外面站着还有心情聊天不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穿墙而来。   闻邱悻悻闭上嘴。杨萍在教室里说:“外面的,进来把这题的答案报给我,答对了就进来坐着。”   他俩手里拿了两张试卷,先前杨萍订正卷子前同学塞给他们的。窗边的同学好心提醒:“最后的附加题。”   闻邱展开卷子扫了一眼,从门口探进去半个头,说:“老师,这题不会。”   杨萍没好气:“不是说你,宋宗言,这题答案多少?”   “他答对了我们都能进去吗?”闻邱抢先提问。   杨萍道:“刚刚问你为什么打人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活跃多嘴?”   闻邱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也知道她这是给自己的得意门生台阶下,与闻邱无关他还得继续在冷风中站着,于是闻邱收回脑袋不再说话。   宋宗言看了眼题目,摇了摇头:“杨老师,这题我也不会。”   杨萍没料到他这么说,气道:“你不会吗?”   宋宗言认真地看了看题目,还是说:“不会。”   他不像会说谎的学生,一言一行都得体到哪怕是杨萍这样难搞的老师都极其喜欢他,可这会儿公然撒谎不顺着老师给的台阶下。   杨萍愤愤道:“那就再给我多站会儿!”   闻邱忍不住笑了,他张了张口:“喂,你……”   “别说话。”杨萍听力跟声带一样发育完全,“让你们罚站反省的,不是让你们聊天的。”   闻邱乖乖闭嘴。过了几秒宋宗言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里微微震动了两声   「你真不会?」闻邱捏着手机问他。两人离得这么近,肩膀都快要凑在一起,却非得用信息聊天。   「嗯。」宋宗言回。   「是不是第一次尝试罚站的滋味?」   「嗯。」   「冷不冷?你站近点,我们互相取暖。」   对面教学楼有学弟学妹看见这边的走廊站了人,窗户边的几个人时不时打量这儿。不过离的太远,也看不清多少。   宋宗言回:「冷。」   「冷你还不进去?」闻邱道。   宋宗言没回。   「我知道你知道答案,」闻邱往他手上的试卷看了一眼,快速打字,「这道题你都写出来了,拿的满分。」   「……」宋宗言回了个省略号。   看破不说破才能做朋友。   晚自习结束后杨萍大概知晓了今晚这场架的来龙去脉,气在心头尤未消,把两人又提溜去教师办公楼训了一阵。   这场架一开始确实是秦淼先撩者贱,但闻邱跟宋宗言二打一把人打到鼻梁骨断裂(秦淼在医院的检查结果已经下来)也着实犯了大错。   特别是宋宗言,杨萍恨铁不成钢:“你平时那么乖,全校的模范生,要是因为这事被记了处分你怎么办?”   宋宗言听训不说话,闻邱在一旁也乖巧地不发只字片语,直到杨老师讲的口干舌燥大脑充血才挥挥手放他俩走。   宋宗言没回自己寝室,闻邱硬拉着他去了802。以前练游泳的关系,他经常这儿磕了那儿碰了,家里老太太准备了完备的医药箱给他放寝室里。   高三不练游泳后用到的机会少了许多,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闻邱把宋宗言拉来自己寝室上药,他一揭药箱,五花八门地药盒药瓶整齐罗列成一排,种类繁多,估计有许多到了过期也用不上。闻家老太太嘴硬心软,爱孩子的心永远体现在“多余”的细节上。   “你把衣服掀开。”闻邱说,“我看看后背。秦淼给了你好几拳吧。”   宋宗言自己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喷雾:“我自己来。”   “我帮你。”闻邱说。   “不用。”宋宗言拒绝地彻底,闻邱觉得他今天能跟着自己进这道门就算长进了,没必要逼的太紧,因此也就不再坚持。   宋宗言自己上药也没不怎么笨手笨脚不过比起闻邱来还是差得远了。闻邱身上也有几块淤青,秦淼那黑手下的全在面上看不见的地方。   他俩闷声低头上药,闻邱三下五除二结束了,转过背来让宋宗言帮他看看后背有没有伤。有那么一回他好像被推的撞到了坚硬的桌角上估计划破了点皮。   灯火映照着白生生的皮肉,泛出莹白的光泽,像今年冬日才见过的积雪。他颈椎往下那个黑色纹身依然耀眼,一个字母“S”耀武扬威盘踞在他的身体上,仿佛一团占据了闻邱身心的黑色明火。   宋宗言握着喷雾的手不知为何禁了一下,他对着闻邱后背的淤青简略地喷了药。   “好了。”   闻邱有点不满意:“怎么这么敷衍?”   他转过身来,宋宗言胳膊上有几条淤青,正不紧不慢地上着药。   闻邱却盯着他的脸,嘴脸那块青紫此时重了点。   “疼不疼?”闻邱说。   宋宗言摇头,倒是真的不怎么疼,都是皮外伤。   闻邱却道:“我可疼了。”   宋宗言说:“你哪里疼?”他才看过,闻邱身上也没几道伤。   “心疼。”闻邱煞有介事的口气,“看你受伤我心疼。”   宋宗言:“……”   他很不习惯闻邱坦白心意后有事没事的“情话”攻击,可他心里却有块小地方总不听话的随着慢慢塌陷。   闻邱看他这默不作声的反应就心痒,他忍不住伸手去碰宋宗言嘴脸青紫的伤口。宋宗言这回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竟然一时间没有躲开。   “怎么不躲?”闻邱的指尖感受到那点儿温热的触感,自己都有些诧异。   宋宗言抬头看他,黑色瞳孔像一道漩涡。   闻邱忍不住蜷缩了下手指,他还光裸着上半身,宋宗言此时也衣衫不整,一人坐在床边,一人屈腿坐在床上。如果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场景。   闻邱倾身往前,嘴唇快要擦过对方时,宋宗言往旁边动了下,于是擦空了,没亲上。   “我还以为你真不躲了。”闻邱撑着身体,想了想又道,“谢谢你今晚帮忙,”不管是他提醒自己别喝可乐,还是拦着秦淼的拳头,以及喊来自己家长解决事故,“不过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你不会这么快就弯了吧?这又不是香蕉,啪嗒一折就能弯……”   宋宗言堵住他的胡言乱语:“不能像过去一样,做朋友吗?”   闻邱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有些惊愕:“所以你做这些……是想跟我继续做朋友?”   宋宗言默认了。他可以冷落闻邱,但对方身上像装了吸石,他俩也不知道是不是磁极相反,不经意间就吸引到了一起。   总之宋宗言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不到对闻邱真的熟视无睹,哪怕现在知道对方是何种心意后。   “当然不行了。”闻邱盯着他,果断且坚决地回绝了他。 第二十三章   四月份时,距离高考已经不足一百天了。哪个老师都忌讳自己班里的学生出事,偏偏丁晖不得安宁。他连夜去看在医院的秦淼,安抚好对方情绪的家人,又跟宋宗言的父母解释。   第二天丁晖去了学校,闻邱与宋宗言毫不意外地被“请”进办公室训了半小时。   临近考试,学校也顾忌着学生的情绪,这么一件可大可小的那事儿最终几个家长商议着解决了。   宋宗言嘴角那块淤青过了两三天才慢慢褪去,他吃饭不方便张口,闻邱买了许多酸奶和糖果每日丢一点儿进他桌肚里。   除此之外闻邱还爱上了往对方外套的帽子里放纸条。   头一回是储文馨在化学考试时想问他答案,把纸条扔进了他帽子里。   闻邱突发灵感,有样学样开始往宋宗言的帽子里放纸条。   纸上多是些废话——抄来的软绵绵又缠绵悱恻的情话或者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聊。他学习不算顶尖,那手字倒写的行云流水,笔锋漂亮的落下最后一撇一捺,像展翅的蝴蝶要往人心口钻。   面对隔三差五的酸奶、糖果和纸条,宋宗言回过一次,仿佛是无奈地语气,在他的废话下面回复了一句:“你每天扔这些东西做什么?”   闻邱第一次收到折返的纸条,兴奋地立即提笔回复。   可当天宋宗言没有穿戴帽子的外套,第二天也没有。闻邱的纸条在手里攥了两天没送去,他心说,果然都是千年的狐狸,对方也并不是全然被自己拽着跑嘛。   晚上宋宗言回寝室在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不知何时被放进去的纸条,对方还贴心附赠了一颗微微融化的太妃糖。   纸条已经变得皱巴巴,字迹也扭曲了点。在他问的那句“你每天扔这些东西做什么?”下面,闻邱回复道:“追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他不要当朋友,要当男朋友。   寓意全在一张废纸上显出来了。   宋宗言把纸条扔进抽屉里不再回复。   隔天闻邱扔的纸条上假惺惺地抱怨他的不回应,写的话又酸又不知所谓,比前一晚那颗太妃糖还要齁人,他写道——“我在水中月间不知疲倦地奔涌,你却是天上月。”   宋宗言:“……”   闻邱对这些小把戏似乎乐此不疲,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回。宋宗言虽然被不少人追过,但少有如此不知疲倦地扔纸条扔糖果的,把戏虽小,但接连不断的来,也着实让人不得不放在心上。   可宋宗言依然不打算回应,他尚未理清楚许多事,一贯不爱逃避的人现在因为闻邱却违反了数次选择。况且就要高考了,这会儿也不是容他想这些的时候。   宋宗言把纸条和零食放进抽屉里,不再去想。   本来他准备把闻邱塞的这些东西统统扔给垃圾桶,但最后不知怎么都静悄悄躺进了抽屉里。   有一回他拉开抽屉时没注意,让室友大斌瞧见了,对方两眼跟X光似的,张大嘴巴感叹:“你这么爱吃糖啊,屯了一抽屉。”   宋宗言面无表情地又把抽屉关上。   闻邱被沉默地拒绝了数次,倒不觉得受伤,他偶尔在教室里盯着宋宗言无动于衷的侧脸时,只想到一句话——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秦淼在一周后就回来了,丁晖给他们三人都换了位置,明明在一个教室,却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秦淼回校后变得沉默了许多,他鼻梁跟眼角那块儿都受了伤,整天戴着个墨镜。老师们体谅他的心情,在课堂上说了两句他也不肯摘下后遂作罢。   那墨镜戴了大约七八天后才撤下。   之后他申请了走读,在外面租了房子,不再住校。   没过多久大家都注意到了他的一些变化——不只是变得沉默了一点,秦淼开始染头发,换了穿衣风格,五彩斑斓的发色很是显眼,丁晖勒令他赶紧弄掉,下一周又染回了黑色。再下周,烫了个卷儿……   仿佛要跟谁对着干一般,沉默但不屈。   丁晖被这群小兔崽子折腾的瘦了七八斤,好在这群即将成年——有的已经成年的男孩虽然行为叛逆,可好歹没有放弃学习。   当月月考成绩下来,闻邱跟秦淼竟然还都有进步。   闻邱跟秦淼在走廊上打过几次照面,搭着闻邱肩一起去上厕所的张封阳有些紧张,攥着手指,眼神直勾勾盯住秦淼的一举一动,深怕他要打击报复闻邱在他鼻梁上留下的那一拳。   结果秦淼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闻邱般,径直擦肩而过。   “那小子怎么回事?性情大变啊。”张封阳感到奇怪,“因为你打他那一拳?给人还打沉默了。你看见没,他又去染了个头发,不过这回的颜色比较低调。”   闻邱眼尖,擦肩而过的一瞬瞥见了秦淼鼻梁上一条歪歪扭扭的快要褪色的疤痕。   他俩曾经亲密无间,是好朋友、好队友。时至今日,却好似从未认识。   闻邱往宋宗言帽子里扔的纸条上草草提了一句秦淼的变化。第二天他桌上多了份模拟卷,宋宗言的意思大概是让他现在好好学习,别琢磨那么多。   模拟卷是宋妈妈托人从别的学校弄来的,说是很难搞到,他多复印了一份给闻邱。   为什么要复印给闻邱?   闻邱心里倒是门儿清,宋宗言又岂是真的对他“无情”。他无情动人,假装无情更动人。   模拟卷难度超出闻邱业务能力之外,他做的生不如死。可宋宗言声音低沉地给他讲错题时,他又觉得这一道道解不开的难题令他快乐的不得了。   要不说喜欢这回事呢,苦中作乐,又乐在其中。   埋首于试卷和教室中的日子一天天看似过得很慢。从早数到晚,是成千上万秒。从失眠数到天明,又是成百上千个遗漏的梦境。   几个月的时间弹指而过。三年也弹指而过。   回首望去,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期洪汛,漫长又急促,稍不注意就已经转瞬即逝。 第二十四章   高考前三天放假,学校瞬间就空了下来。考试还横亘在三天后,所以也没人觉得这是场告别,自然也少有人对着空荡荡的校园感怀一番。   闻邱在校门口跟宋宗言告别。邱云清作为过来人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早早托了朋友开车来接他回去。   宋宗言在放假前划了一些重点和题目给他,让他在最后三天好好复习,闻邱都翻了一遍。   考前一晚他打电话给宋宗言,倒没说别的,就是加油一类的话。   邱云清无法送他去考试,便想让朋友代劳。不过丁晖提前打来电话,说自己正好是闻邱那个考点的送考老师,吃饭、接送就交给自己。   八号上午第三场考完,考点外黑压压一片伞面,雨点溅到裤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泥印儿。周围喧嚣吵闹,鸣笛声叫的人心惶然。有学生似乎卷子没来得及涂答题卡,在门口痛哭流涕。   “闻邱!这儿!”丁晖举着一把格子伞在人群中冲着校门口招手,他脖子上挂着个蓝色的工作证,是一中的送考老师。   闻邱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路踩碎了无数坑洼水面上的浮光掠影。   “丁哥。”他打招呼。   丁晖拍了拍他的背:“走走,上车,饭馆都订好了,先吃午饭。”   “今天就我一个啊?”闻邱四处看了看。   “其他学生都有家长来陪,许平爸爸今天也请到假来陪了……”丁晖自知失言,咳了一声赶紧换话题,“理综难不难?”   “还行,物理比较难。”闻邱道,“不过宋宗言押对了一道题。”   “哦?”丁晖来了兴趣。   “他这次搞不好是状元啊,”闻邱挤眉弄眼地笑,“丁哥你培养个状元出来,要出名了。”   “你也考好点儿,我就更高兴了。”丁晖道。   闻邱想了想考过的三场:“感觉发挥还不错,应该能让你高兴。”   高考在雨天结束。考完也没什么放松的情绪,闻邱书包都没放回家就被同考点的几个同学拉去喝酒吃饭了。最后到了饭店,发现已经稀稀拉拉凑了大半个班的同学。   闻邱把伞尖磕在地板上抖干净水,一走进包厢就先看见人群中的宋宗言:“考的怎么样?丁哥让我问你能不能拿状元。”   宋宗言笑了一下,知道这肯定不是丁晖问的:“拿了请你吃饭,你呢?”   “我肯定拿不了。”闻邱道,“不过拿个状元男朋友的身份倒有可能。”   宋宗言:“……”   几天没见,他差点不适应闻邱如今的说话节奏。   闻邱头发上落了点水,宋宗言递纸巾给他。接过来时对方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指,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笑。   宋宗言移开眼神,夹了个笋干。   旁边有同学在对答案,又有人摔着酒瓶子吼:“好了好了,来玩儿的,好不容易考完了还提考试烦不烦啊!”   一桌人被禁止提考试,只管喝酒吃饭。   后来喝得多了,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忽然一窝蜂的来敬闻邱酒:“对不起啊,你刚出柜时我可能说过不好听的话,你就当是个屁,放出来就完了,我真不歧视你这个、这个情况。”   又或者是脸红脖子粗,大着舌头道:“来来来敬你,敬你勇敢出柜,兄弟,牛逼。咱们班我最佩服你。”   闻邱被他们搞的有些无措,十来杯酒下肚后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是不是在说劝酒词——别开生面的劝酒词。   宋宗言也被敬了一圈,他是班长,人缘自不必说。   喝到嗨了,一屋子的沸反盈天。吃完饭觉得喝得不过瘾又去了KTV再来一场。   酒瓶在桌上、地上东倒西歪,没喝完的瓶口还往下滴着余酒。女生们早早赶在零点前散了场,余下的都是群不归家的男生。闻邱喝得也有点多了,大家都清楚他能喝,所以一个劲的灌他。   周围的沙发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个个面色潮红、呼吸酣畅。张封阳喝得少,抱着个话筒在唱苦兮兮的情歌,又酸又苦。   闻邱盯着屏幕听他荒腔走板地唱,忽然他一转眼睛,就看见离他不远的宋宗言也正望过来。眼睛黑沉沉的,像冬天低垂的夜幕。他不擅长夜不归宿,可同学三年在今日就算散场,作为班长他不得不坚守到现在。   “还好吗?”闻邱上半身趴到他旁边小声问道。   讲话时呵出的热气似乎让宋宗言不太舒服,于是往旁边靠了一下,他眼神都不清明了,过了半晌很诚实地回答:“不太好。”   宋宗言喝多了以后又安静又乖巧。   “……”闻邱被他的实诚逗得乐不可支,心知这大概是喝多了,才如此坦然,坦然到他都想问点别的了。   “宋宗言,我们毕业了。”闻邱说。   宋宗言好几秒后才回了个“嗯”。   张封阳压着嗓子唱了句什么「就趁这分钟够黑我会喊——」   KTV的灯光着实黯淡,闻邱的眼睛却又亮又灼热:“高考也结束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宋宗言定睛看着他,似乎要认不出他一般,嘴角抿成一条线,又是过了半晌,闻邱维持那个姿势维持的肩膀都酸痛起来,他才说:“困了。”   闻邱都拿不准他是醉了还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附近有宾馆,把这些人都送进去吧。总不能在这儿睡。”闻邱挺直身体。   “嗯。”宋宗言看起来确实是快要睡着了的困倦模样。   张封阳跟几个还算清醒的男生伙同服务员把一堆喝成滩烂泥的同学架进隔壁宾馆。临到末了只剩三四个人还站在宾馆走廊上,似乎在琢磨着怎么分房间。   他们的眼神若有似无飘到闻邱身上,闻邱笑说:“我跟宋宗言一间吧,反正他都喝醉了,我想干嘛他都不能提意见。”   张封阳见他不介意旁人的提防,开玩笑道:“别对咱们班长酒后乱性啊。”   酒后还真乱不了性,宋宗言早就陷入了昏睡。他大约很少喝酒,酒量浅的三杯倒。闻邱也想不起来乱性的事儿,他一晚上喝得比谁都多,到头来还把烂醉如泥的同学扛到宾馆,早就累到虚脱。   他趴在床上,什么都没来得及遐想就睡着了。   凌晨三四点时醒了过来,口干舌燥令他做了个不断找水的噩梦。闻邱脸朝下趴在床单上,室内有些冷,他没盖被子的身体被冻得浑身僵硬,稍稍一动就像被刚卡车碾压过一般。   窗帘没拉上,月光铺进一层银灰色。他转了个头,看见另一张床上的人还在熟睡。   太安静了,室内只有他心跳迟缓的咚咚声响。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宋宗言,仿佛怕惊扰一个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下床去,头重脚轻,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端,他走到另一张床边侧躺下来。胳膊正好挨上宋宗言露在外面的手臂。对方睡得太熟了,呼吸间夹杂着清浅的酒气,慢悠悠吹到闻邱脸上,皮肤泛起痒意,心里也痒。   闻邱躺在宋宗言旁边,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他僵硬的身体靠着那点儿温度慢慢回暖。   他上初中就知道自己的喜欢同性了。而喜欢上宋宗言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理所当然到闻邱都记不清为什么喜欢他。他只知道他躺在他身边的这一刻,本来木然又被酒精堵塞的大脑中一瞬间划过了无数种自己钟情的恐怖片里的死法。   被从头到脚剥开皮肤灌进水银,被蜜蜡封住口鼻活活窒息,被滚烫火舌吞一寸寸吞噬身体……只要能躺在他身边,连无数种残忍痛苦的死法都会不自觉裹挟上了一种奇异的浪漫。   闻邱忽然全身涌起细密的颤抖,手心也冒出涓涓细汗。   他冒着汗的手心往下,裹上自己慢慢竖起来的欲望,很快那个地方就变得湿漉漉。如果宋宗言此刻睁开眼睛一定会吓一跳吧,甚至会暴躁如雷或感到恶心。   可闻邱兴奋极了,他微微张着嘴,否则他就无法呼吸。手指在下面慢悠悠地自渎,他想象这是宋宗言的手,想象宋宗言浑身湿透覆满薄汗,想象宋宗言布满欲望的眼睛盯着自己……   闻邱难耐的支起上半身,抻着脖子想再靠近宋宗言一点。一直没有动作的人却忽然翻转了半个身,他俩彻底面对面,闻邱一抖,还以为他醒了,却并没有,那双眼皮依然没有丝毫动静。而那张嘴唇就在他眼前,一寸不到的距离,或许柔软,或许冰凉,或许饱含未褪去的酒气。   闻邱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鼓噪,手指的动作不禁快了好几倍,在快要碰上对方的嘴唇前,忽然眼前白光闪过,快感攀升在他身体里倏地迸发。   ——如果他能死在宋宗言的气息里。   那就让月光陷落在宋宗言的呼吸中吧,闻邱从头到脚身体的每一寸都崩裂腐化,连成一片欲望的沼泽。陷落的月亮是这片沼泽里唯一的流光。 第二十五章   天光大亮。刺眼的光在眼皮上来回跳动,宋宗言终于转醒,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线才慢慢睁开眼。宿醉的下场异常鲜明地在他跳动的神经和头痛中体现。   他慢吞吞眨了几下干涩的眼睛,同时感到喉咙也一阵干涩。他往旁边看去,剩余的半侧床铺上塌陷了一小块,而几步开外的另一张床上被褥揉成一团,此时空无一人,看不出是否有人睡过。窗户开了半扇,夏天清晨的凉风一缕缕吹起窗帘。   宋宗言还有昨夜来宾馆的记忆,但躺到床上后却是立刻昏睡过去,隐约觉得身边睡了个人,对方温热的胳臂一直紧贴着自己,但又似乎并没有。   床单上那块小小的塌陷用手摸上去还残存着一点儿余温和丁点儿未消融的古怪气味——也可能是自己心理因素在作祟。总之宋宗言觉得哪里不对,他眉头皱得很深,仿佛在探寻什么。   “你醒了啊?”滴的一声,有人从外面刷了房卡。闻邱拎着早餐走进来,他看起来清爽极了,头发是刚洗完的蓬松,宿醉的痛苦没在这人身上体现分毫,“我买了早饭,你要不要洗个澡再吃?”   宋宗言一副才睡醒的惺忪模样,怔在那儿几秒盯着他没说话。闻邱看不出心虚,他俯身过去自然地摸对方的眉心,笑说:“干嘛?酒还没醒?”   宋宗言微微撇头,动作却慢了一瞬,对方温热的手指从他眉心一划而过:“张封阳他们呢?”   “还在睡吧。”闻邱坐到另一张床上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我半小时前给他们发了信息,还没回。”   “嗯,”宋宗言顿了下,从床上下来,“我去洗澡。”   闻邱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把早饭打开挑了份云吞面:“好。”   宋宗言进浴室前忽然回头:“你昨晚也睡在这里?”   闻邱掰开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末了又抬眼笑道:“是啊,怎么了?”他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床,“睡得这儿。”   宋宗言一手扶着浴室的门框没动。   “你不会在怀疑我对你做了什么吧?还是怕你把持不住对我做了什么?” 闻邱眯着眼睛笑,张了下手臂,倒打一耙,“放心吧,你喝醉了特别乖,一点儿也不禽兽。”   宋宗言啪的关上了门。   闻邱见他进了浴室才做贼心虚般的吁了口气。握着筷子的手心微微发热,明明几小时前他已经洗去上面自渎的罪证,可被对方的眼神一扫,那粘稠液体好似压根没被清除。   哄闹了一晚,宋宗言离开宾馆便要回家,他一直皱着眉,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于是也没人拦他。其他人还想再去网吧打打游戏过过瘾。闻邱对此兴致索然,也打算回家。   “一起吧。”他跟上宋宗言,察觉出对方时不时按揉太阳穴,于是问道,“还不舒服吗?宿醉很难受吧?”   宋宗言说:“还好。早饭多少钱,我给你。”   闻邱忽然不走了,立在原地,过了会儿才语气僵硬道:“二十三块,只要现金。”   两人像在轴着什么发条,瞪了彼此半天。   最终宋宗言败下阵来:“现在身上没零钱,下次见面给你。”   闻邱这才粲然一笑,高高兴兴继续往地铁站口走,嘴里问道:“那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明天要不要出来吃午饭?”   闻邱到家时邱云清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的枝节,听见脚步声她立即推着轮椅转过身来:“昨晚玩的很尽兴嘛!”   这是在调侃他的彻夜不归。   闻邱在附近买了点水果和零食,一手推开生锈的铁门,打了个呵欠:“还好,累死了,等会回房间再补个觉。”   “考的怎么样?”邱云清放下剪刀,在院子里的水池下洗干净手。   闻邱把买的水果也洗了下,然后递了个桃子给邱云清。明明才过去一夜,可他竟有些想不起高考的细节:“反正会做的都做了。”   邱云清吃着桃子笑了下,她也没再不多问,免得给小孩儿压力。   闻邱回房间又睡了一下午,到吃晚饭的点才醒过来。邱云清身体不好,又成天坐轮椅,以前闻家奶奶在时很少让她做饭。但奶奶走了以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自己做。   闻邱下楼时她已经做了三菜一汤。   “做这么多干嘛?”闻邱让她停手。   邱云清还想把手边上的橄榄菜洗了:“庆祝你考完试,就要上大学了。”   “还没上呢,等上了再庆祝也不迟啊。”闻邱道,“云姐,我们两个吃不了这么多。”   “哎。”邱云清也觉得做得多了点,便收了手,让闻邱把碗筷摆好,甚至还拆了瓶红酒。   这段日子他俩都很少这么高兴。邱云清的身体不允许她喝多,即使是小半杯也有些醉了。   “……你爸爸和奶奶要是在,也会高兴的。”   闻邱托腮听她说话:“我爸才不会觉得高考算什么事吧。”   “自己是小孩儿时觉得不算什么,”邱云清不同意他的话,“可等为人父母了,心境就不一样了。”   闻邱说:“可能吧。”   邱云清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结着一层泪膜,但顾忌闻邱在,伸手又抹掉了。   她手上有几处切伤,可能是做饭时弄的。闻邱见了便提议:“我们请个保姆吧,小时工也行,每天来做两顿饭,打扫家里卫生。”   邱云清愣了一下,神色又晦暗几分:“前些天你要考试我一直没跟你说,咱们这房子什么时候拆已经定下来了……”   闻邱瞳孔微微放大。   这房子五几年建的,上了年头的老房子迟早要拆,在奶奶没走前就定了大约是在暑假。那会儿三人商量着等拆了就搬去前几年在北苑买的商品房里,换个地方住也是家,人都在就好。但现在奶奶不在了……   邱云清身份尴尬,她跟闻家儿子是一对儿,但没结婚。她腿伤了后,闻正阳把人带到自己家照顾,闻正阳走了,她父母便要她回家,可闻家老太太把她当儿媳妇看,舍不得人走,她也挂念老太太孤零零的一个人——毕竟闻邱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于是她没回家,继续跟老太太两人在这老房子里相依为命。   以往闻邱每次周日去上学,踏出这栋灰扑扑的楼房后回头去看,里面的两个女人仿佛与这灰色的两层小楼融为一体,孤寂,潮湿,无法踏出一步。   奶奶走了,邱云清的父母一早便让女儿搬回去,老两口上了年纪,邱云清能陪在身边的时日也不多了,所以她不可能跟闻邱去北苑的新房子住,毕竟他们连名义上的“家人”都算不上。   出成绩前两天班级群里忽然鼓动大家一起去郊区的特殊学校做义工。闻邱本来没兴致,但这项行程宋宗言作为班长也是策划者之一肯定会去。   当天到了约定的地点闻邱才发现不只是本班的学生,外班学生也来了不少,足足坐满了一个大巴车。   不过闻邱来时宋宗言不在,说是有同学找不到地方,他去接了。   闻邱先自己上了大巴车,出乎意料的,孙世楼也在。   知道他俩分手的人屈指可数,于是坐在孙世楼旁边那男生见到闻邱后一蹦三尺高,立马屁股立刻坐垫,挥舞着手喊:“闻邱闻邱,你坐这儿,我坐后头去。”   闻邱想装作没听见,可他嗓门极大,又拉出另一人:“孙少在这儿呢!”   无法辜负的热情。   孙世楼在他坐下后有些尴尬,摸摸鼻子:“他不知道我们……”   “嗯,”闻邱表示理解,他坐下来后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来?”   孙世楼不像会参加义工活动的人。   “他们不是说来攒个好运嘛,明天就要出分数了。”孙世楼解释。   来特殊学校做义工这行为虽说是义举,但这群学生也抱着目的而来,觉得福有福报,出分数前做点儿善事图个心安。   “这种玄学你也信?”   “偶尔信一信嘛。”   闻邱觑了他一眼:“你也不需要担心考了多少分吧。”   “哈哈是啊,我妈说估计我也考不上大学,打算送我去英国踱层洋金回来。”孙世楼承认。   两人这边正说话,车门处有人上来了。夏云娇的声音清脆利落:“我坐的那个出租车司机没到地方就把我放下了,找了十几分钟,走出一身汗也没找到你们。”   旁边有女孩应和她:“宋宗言认路能力好啊,这才几分钟就把你带过来了。”   夏云娇笑了笑,她后面跟着上了车的是宋宗言。   闻邱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微微侧首就看见了他俩。夏云娇有一阵子没见他,挥了挥手:“嗨,闻邱。”   闻邱笑了下,跟她后面的人撞上了目光,宋宗言还没开口,紧接着就看见从闻邱旁边伸出个头的孙世楼。   孙世楼和夏云娇打招呼:“我说我载你一程,你还不乐意。”   他俩家住的很近。孙世楼今天开车来的约定点,本来说要带夏云娇一起,但这女的很不给面子的一口拒绝了他。   “你有驾照吗?就开始显摆车技了。”夏云娇拉了下后面的宋宗言,“这有两个空位,我们坐这儿吧。”   在闻邱斜前方。   宾馆那天早上离开后宋宗言跟家里人去了北方度假,这两天才回来。闻邱只能通过手机联系他。   跟还在学校读书时扔纸条差不多,每日的信息也多是废话和一些让人无从回应的黏腻情话。   昨晚定下今早的义工行程时,他还给宋宗言发了条信息,说:「好想你啊,终于能见面了。」   宋宗言回了个省略号。临睡前才又补了条时间和地点,中规中矩的话——「记得准时到。」   闻邱心满意足关上手机睡觉。   大巴车慢悠悠上了路,三两同学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夏天的阳光从窗户折射进来,照得人昏昏欲睡。   宋宗言担负了点名数人的重任,他一个个报名字,嗓音穿破昏睡的欲望。   “……闻邱。”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点。   周围的同学都在低头玩手机或是打瞌睡,无人关注他们,闻邱听到自己名字,抬头对着他笑了下。那不是个寻常的笑容,好似藏着一丝狡黠,是一个在人群里只有他们才心知肚明的信号。   闻邱轻声回道:“在。”   宋宗言捏了下手上的点名纸,复又低下头去,点下一个名字。 第二十六章   聋哑人学校坐落在郊区。一群高中毕业生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来,掩盖不住新奇地东张西望,叽叽喳喳的声响几乎从上车就没停过。   宋宗言艰难地组织纪律,给每人发了份资料,学校的老师先带他们参观学校和班级。聋哑学生中有绝大一部分都是孤儿,所以放了暑假也没法回家。   闻邱和孙世楼被分去了三年级一班,十来个学生。分组是夏云娇做的决定,她自己当然与宋宗言分在一组。   闻邱显然不乐意她“滥用职权”的行为,待其他人散开,去了各自“岗位”后,便提出意见:“我能申请换一下吗?”   “干嘛?特地给你俩分在一组还不乐意?夫夫搭档,干活不累。”夏云娇调侃道。   孙世楼抓了抓头发,冲上来帮腔:“哎,换一下也好,夏云娇,我跟你一组呗。”   夏云娇狐疑地看着他俩:“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孙世楼一跺脚,倾身跟她耳语:“分手了!”   夏云娇没料到是这个情况,她拧眉去看闻邱,一副默认的态度。她心里一突,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宋宗言。   宋宗言显然也听到了孙世楼的话,却没显出惊讶来,仿佛一早就知道这事儿般。   夏云娇转念一想,忽的把手里的东西往孙世楼怀里一拍:“那行吧,你跟宋宗言一组,我跟闻邱。”   闻邱听了这决定顿时扬起眉毛瞥她一眼,夏云娇昂着下巴,也不堪示弱,露出个两人才懂的笑。   孙世楼被蒙在鼓里,傻头傻脑的模样,尚在抱怨:“啊?为什么我跟宋宗言?”他俩压根不熟,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学校的长廊被树影遮个头顶,幽长的看不到边界。闻邱抱着等会儿要陪小孩子玩的玩具,对旁边人说:“你也太防着我了吧。”   夏云娇笑了笑:“那你别想着来抢啊。”   闻邱也笑了:“人还不是你的吧。”   “早晚会是。”夏云娇呛声。   早晚会是。这也是闻邱想说的话。   聋哑学生都十分乖巧,明明是七八岁讨狗嫌的年纪,可一个个听话的让人心疼。陪这些小孩子玩一上午是很轻松的事,很快到了课间。闻邱坐在教室里刷手机,他身边围了三四个小男孩与他一起玩手机上的益智类小游戏。   宋宗言进门时险些没看到被包围着的人,还是有个小朋友机灵,拿手指捣了捣闻邱。   闻邱抬头便看见高大的男孩站在门口,立马移开凳子站起来。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把自己手机丢给小孩子继续玩儿。   闻邱走到门口,问:“你来找谁?”   “夏云娇,”宋宗言看了眼他的神色,回答的顺畅,“讨论等会儿吃午饭的事情。”   “她跟储文馨她们去上厕所了。”闻邱说。女孩们上个厕所也要成群结队,预计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嗯。”宋宗言看了眼教室没夏云娇的身影,“那我等下电话里跟她讲。”   “这边提供午饭吗?好不好吃?”闻邱靠着门沿问。光线的斑点恰好在他脸上跳动,每一根细微的绒毛都踱上了层金色。   “校长说中午可以在这边的食堂吃。”宋宗言回答,“好不好吃我也不清楚,都没尝过。”   闻邱哦一声,没了下文。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在教室门口静了半分多钟。   “怎么样?还算有意思吗?”宋宗言还是没走,依然站在门口跟他说话。   他先找了话题,闻邱嘴边便有了点笑意,也变得滔滔不绝起来:“挺有意思的,刚刚跟他们在玩……”他说起刚才上课的过程。   正聊着,走廊那边呼啦刮来一阵风,只见孙世楼气喘吁吁背着包跑过来:“你们都在啊。太好了,我等会有事,要先走!”   宋宗言站直身体,拉开跟贴近的闻邱的距离:“什么事?”   “私事,”孙世楼不打算详细解释,“现在就得走,不好意思哈!”   孙少做事随心所欲,说走就得走。   宋宗言知道留不住他:“嗯。要车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朋友来接了。”孙世楼摆手,又从包里掏出两个盒子,“之前通知要带给这边学生的礼物,麻烦你下午帮我交一下。”   但他只给了宋宗言一个大盒子,剩下小了好几倍的那个却是递向了闻邱。   闻邱一挑眉:“给我的?”   孙世楼嗯了一声:“之前逛街看到觉得挺适合你,还想着大概没机会送给你,正好今天你也来,所以一并带过来了。”   闻邱倒没推诿:“怎么突然送礼物?”   孙世楼支支吾吾了一下:“就当毕业礼物好了。你要不要拆开看看?不喜欢我再换。”   他送的是枚流光溢彩的黑曜石耳钉,简单凌厉的设计。   “我又没耳洞。”闻邱看了一眼,嘴上这么说,可面上不难看出挺喜欢这份礼物。   “我觉得适合你就买了,”孙世楼的朋友似乎已经到了学校门口,发信息在催促,他把背包一甩,“而且以前你不是一直说想打个耳洞吗?”   汽车鸣笛的声响在校内也能隐约闻见。孙世楼来去匆匆,留下两个礼物盒。闻邱把耳钉取出来对着太阳转了几圈:“他眼光倒是挺好。”   耳钉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宋宗言没有搭理这话:“我先回去了。”   “休息时间还有十分钟,”闻邱收回看耳钉的眼神,蹙眉道,“再说会儿话呗。”   “孙世楼不在,没人看学生。”   “哪个……”闻邱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自己衣角被人拽了下,一低头,有个小女孩两只手正比划着什么。闻邱耐心看明白后又比划回去,女孩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宋宗言本来准备走了,见到这一幕又停下来:“你会手语?”   “会一点。”闻邱说。   “挺厉害的。”宋宗言想了想,夸赞道。   闻邱应下夸赞,想要说什么。此时不远处的铁路轨道突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火车轧过铁轨,飞驰而过。这短暂的轰鸣声里他俩的目光不经意撞在了一起。   闻邱有一瞬的失神,喉咙也在那一刻像被只手扼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蓦地抿住嘴——有些话他竟然无法用声音表达。   闻邱对此有一刻的懊恼,接着他突然抬手做了串手语。   宋宗言显然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会一门特殊语言看来很有优势,骂你不诚实,你也看不出来。”闻邱笑着把手放进口袋里,似真似假的语气,轻松愉快的指责,“你刚才撒谎了,是不是?”   宋宗言潜意识里觉得他的手语不是这个意思,但无从考证,只是重复:“撒谎?”   闻邱狡猾地笑,突然倾身靠到地方耳廓边,促狭地与他耳语:“你没撒谎吗?那来我们班门口,真是想找夏云娇?”   闻邱说话时的热气从耳孔往里蔓延,宋宗言半边身体霎时僵住。他甚至能凭着语气在脑中描出闻邱此时的表情——扬着眉,眼睛雪亮,一副抓到他把柄的得意模样。   宋宗言一时竟以沉默相对,忘了反驳。   明明是闻邱喜欢他、在追求他、在等待他的回应,可对方却总是好整以暇的态度,好似全然不在意可能会面临的失落和未知的结局。反倒是宋宗言次次露出马脚被他“捉弄”到无措。   宋宗言罕见地为此生出了不快的情绪。   下午齐聚在学校的礼堂,今天每个做义工的毕业生都提前给这群聋哑孩子准备了礼物。这群成年的毕业生比那些小孩子还要兴奋,随机抽取礼物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储文馨把地上的餐巾纸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颇为担忧:“不知道你们的善举对我明天的成绩有没有帮助。我最近过马路看见地上有垃圾都得捡起来,不然总觉得会坏我的运势,影响高考成绩。”   闻邱:“……”   宋宗言正帮一个小姑娘拆礼物,包装的极为严密,他拆了半天才打开,是个娃娃。小姑娘兴奋地接过娃娃抱在怀里。宋宗言也笑了下,余光扫到前几排的闻邱,对方在与夏云娇说话,两个人凑得很近。宋宗言这一刻才发现闻邱说话时很喜欢用手势,那两只手总是不自觉动来动去。   宋宗言心念一动。   夏云娇在这次活动还负责拍照,她私心的拍了不少宋宗言,闻邱凑过去看相机。面对跟他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时宋宗言比平时柔和许多,眼角的温和笑意完全掩饰不住。   “要发你一份吗?”夏云娇睨他一眼。   闻邱并不求她:“不用。”   刚拿到礼物的小姑娘温柔小心地用手指梳着娃娃的头发,忽然一个手机屏幕摆在她面前,上面是一句问话。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七八岁的女孩不解地抬头,宋宗言显然不太熟悉手语,他凭着记忆笨拙地做了几个动作——那是上午休息时闻邱做给他的,对方的解释是骂他不诚实。可宋宗言又不傻,当然察觉出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小女孩一开始没明白他一看就不标准的手语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才慢吞吞拉过宋宗言的手,在他手心里不太肯定地写了几个字。   小孩子的指头软而暖,在手心歪歪扭扭地一笔笔划着时好似羽毛轻搔。宋宗言凝神看着,忽然明白她在写什么了——那瞬间身体里全部的血液好像在四肢百骸里缓缓燃烧起火光,四周变得炙热,胸膛里那颗从来稳定的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地紊乱跳动起来。   ——「你快点来爱我。」   闻邱在祈求。他沉默而不动声色的背后,依然瞒不住内心急切的渴求。 第二十七章   下午五点过后,阳光不算炙热,结束了一天的义工后学生们上了大巴车。   原定是夏云娇跟宋宗言坐一起,但闻邱在前边一个座位坐下,冲宋宗言招了招手,后者脚步一顿,往车厢后面走了几步的夏云娇便也皱了眉。   闻邱可没等宋宗言做出选择,他一拉对方的外套,宋宗言就跟着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夏云娇佯装怒意瞪了一眼,闻邱笑出了一口白牙。   他们三人这番小动作无人发现,其余人正聊着明天几点出分数,有人嚷嚷准考证丢了,又有人在悄悄问估没估分。走时的气氛全不如来时轻松愉快了。   宋宗言一派淡定,闻邱便有些好奇:“你估分了吗?”   他点了点头,爽快地报了个最低分和最高分。   闻邱暗自咂舌:“你还估的这么精确啊。”   宋宗言实事求是:“嗯。”   过了会儿见闻邱不提自己,他便问:“你呢?”   “没估,对答案第一个对的语文,选择题好像全军覆没,没心情继续看了。”闻邱从口袋里掏出缠在一起的耳机。   宋宗言闻言皱了皱眉:“选择题全错?”   “反正明天就知道了。”闻邱不谈这些了,把耳机解开塞进耳朵里,开播放器前又取下一只,“要不要?”   伸过来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和黑色耳机线形成鲜明对比。宋宗言忽然眼睛一跳,想起那只手快速做着手语的模样。   ——“你快点来爱我。”   他去看闻邱的脸,对方显然不明白他为何看过来,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瞳仁雪亮,眼波平缓,但宋宗言却仿佛在里头看见一条汹涌的暗河。   他明明没有这么淡定。   如果自己拒绝他不去接耳机,他会露出什么神色?会流露出一丝难过?还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宋宗言蓦地一怔,被自己心里称得上“恶劣”的惊了一跳。   闻邱确实有些不快了,手腕一撤:“不听就算……”   “谢谢。”宋宗言却已经先一步从他手里抢过了耳机。   闻邱顿了下,才扬了扬眉。   听歌是其次,不过是享受那共享的滋味。   闻邱玩着耳机线,漫不经心地问:“明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想吃火锅。”   他说话时微微侧了侧身,棒球服外套的口袋里掉出半个圆形的小盒子。那是孙世楼送他的耳钉。   宋宗言从那个半露的盒子上一扫而过,在两首歌跳转的空白里“嗯”了一声。   第二天上午出分数的时间被延后了两小时,临近中午吃饭点了,闻邱和宋宗言刚出门,一听可以查分数了,只好找了家网吧。他俩只有宋宗言带了张身份证,所以开了一台机。旁边也不乏毕业生在上网,此时都紧张地盯着屏幕。   宋宗言先查的分,那分数高到令人发指,有上网的人看见顿时惊叫一声:“靠,这么高!”   于是一群人都好奇张望学霸,宋宗言一下子被包围住了。闻邱退掉他的网页开始查自己的分数,他觉得自己不紧张,可握着鼠标的手心又不住冒了点汗。页面跳得很快,他甚至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先看见了数字。一时间甚至没想明白这分数是好是坏,还是宋宗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也考得蛮好。”   闻邱的分数比他自己想的要好上不少,可谓超常发挥。他俩先把消息通知给了各自家长,再是老师。丁晖再那边直拍桌子:“来来来,现在来我家吃饭。”   丁晖家里只他一个,老婆孩子还在月子会所。宋宗言跟闻邱到时他显然很高兴,先拍了拍宋宗言的肩膀,也说不出多余的话,只一句:“考的太漂亮了!”   再是闻邱,同样欣慰:“没让哥失望。”   三个人叫的菜馆外卖,铺了整张桌子。丁晖本来没想让他俩喝酒,可架不住高兴,于是一人喝了两罐啤酒。   师生之间关系如何好,到底有层隔膜,毕了业被放开手脚,倒是聊得痛快。三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直到下午三四点才结束,期间丁晖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来报喜的学生。   太阳依然炙烤着地面,闻邱喝不惯啤酒,宋宗言酒量又差,两人瘫在丁晖家的沙发上睡了个迟来的午觉。傍晚时才转醒,丁晖给他俩倒了杯水,说等会儿要去月子中心陪老婆孩子,不能留他俩吃晚饭了。   俩小孩也不好意思再蹭顿饭,起来洗了把脸便要走。这会儿酒都醒了,最初的那股兴奋劲头也过了去,临走前丁晖说:“马上就是报考志愿了,有什么问题就找我。”他顿了顿,“不过你们两个平时都挺有主见,目标也早就定好,我看问题都不大,估计也不需要谁的意见。”   傍晚的城市被一层橙黄光照萦绕,闻邱头发上跳跃着几个光点。他从丁晖家出来后意外的安静,一路走到地铁口除了买了瓶饮料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直到他俩要坐上反方向的地铁时,闻邱才开口:“明天出不出来?好像有一部新电影上映,最近挺火的。”   每天见面算什么?恋爱吗?   宋宗言说:“我之后几天要去我姑姑家,在外地。”   “哦。”闻邱点了点头,“那等你回来再说。”   “可能要等到报志愿那天才能回来。”   闻邱狐疑地看向他:“真的吗?”   地铁到站,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   闻邱蹙眉,在他眼前摇了摇手:“喂喂喂,说话。”   “真的没时间跟你出去。”宋宗言说。   闻邱一甩手,转身要上地铁:“那算了。”   他不高兴了。宋宗言清楚,他喉咙一阵发紧,身体比大脑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拉住了闻邱的手。   闻邱回身看他,宋宗言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抿了抿唇,放开他的手腕:“之前说过的那几所北京的学校,你的分数应该没问题。”   闻邱微微睁大眼睛。   真说出了口宋宗言反倒觉得轻松,好像承认了某些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   他们还是好朋友时曾彼此聊过理想的学校,宋宗言要去北京,闻邱自然想一起。只是彼时宋宗言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可现在一定懂。   宋宗言如今主动说出这话,意思或许再明显不过,闻邱应该要笑的,他该为自己“万里长征”终于前进了一大半而感到兴奋,但嘴角提了几次却始终没笑出来。   报考志愿那天宋宗言在姑姑家有事耽误了,闻邱上午报完,他下午才去的学校,正好错过。   学校附近新开的游泳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所以人很少。宋宗言报完志愿给闻邱发了信息,对方说自己在学校北门走出去两公里左右的游泳馆里。   宋宗言过来时,闻邱正从水里钻出来。游泳馆开业两天,基本没人。方才还有个小男孩在旁边泳道扑腾水花,这会儿也走了。于是只剩闻邱一个人。   他听见脚步声,立即游到池边钻出水面。宋宗言才堪堪站定,就被他一巴掌趴在裤脚上,登时印上去一个深色的手印。   “……”   闻邱恶作剧成功显然有些高兴:“报完了?”   “嗯。”宋宗言没问他报考志愿的事,仿佛确信对方会报什么学校,“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闻邱避开他的目光。   其实他来了很久,上午跟储文馨报完志愿后就没回家,一直待在游泳馆里。   “饿吗?要不要去吃晚饭?”宋宗言问。这回见面他明显主动了许多,   “吃啊。等我换衣服。”闻邱没去看他,说完却又一蹬池壁,身体像一条白鲸般迅疾地扎蓝色水波里,身影若隐若现。可一个来回没游完就脱了力。   “你游多久了?”宋宗言皱眉,闻邱身上的皮肤都发皱了。   闻邱腿抽筋,一阵阵的抽疼,他咬牙缓了半天,长长的呼出口气,又笑了:“没多久。你要不要下来游会儿?咱们比一下。”   “比不过你。”宋宗言站在池边,“上来,去吃饭。”   穿过巨大落地窗的光束把闻邱的身体照得熠熠生辉,连发梢上都闪着水光。他停在泳道的半中间喘着气,气喘匀了弯起笑了下,眼波随着水波荡漾。   宋宗言心口一跳。   “好,上来了。”闻邱撑着池边走上来,两条腿都有些打颤,却很快稳住。宋宗言拿了浴巾给他,他擦了擦耳朵里的水,忽然心血来潮地提议,“要不吃饭前顺便陪我去打个耳洞吧。”   宋宗言一怔。   闻邱耳骨很薄,在水光下看去像一层透明水晶。宋宗言看他翻身从泳池里上来,赤裸的上身线条流畅,脊背后的骨骼在动作间顶着皮肤像要穿刺而出。那枚黑色的纹身于是又变得异常显眼。   以后还有会有黑色的耳钉。   闻邱往更衣室走,嘴里说道:“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宋宗言忽然觉得眼前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变得令人心烦起来。 第二十八章   闻邱是个心血来潮的人,但他总能把心血来潮付诸实践。两人到达商业街时已临近黄昏,靛蓝色天幕被昏黄一点点吞没。   在街上逡巡了几家店面后,闻邱没怎么挑剔,随便进了一间。这间店灯光很亮,一进门便让人不自觉想眯起眼睛。里面多是女人,不论是店员还是顾客。乍一见两个男孩进来,立刻吸了不少眼球。   店员问清了他俩谁要打耳洞,便开始准备工具。闻邱坐在转椅上,脚尖支地小幅度的转着椅子,问:“疼不疼?”   “不疼。”店员甜美一笑,去摸他耳垂,“帅哥你耳垂好薄啊。”   “薄一点会好打一点吗?”   “当然咯,脂肪少嘛。”   “嗯,打这个位置。”闻邱指了下耳垂的位置,又去看被晾在一边宋宗言,“这儿行不行?”   “看你自己喜欢。”宋宗言似乎对他要打耳洞这事感到不快。   闻邱促狭地笑:“我喜欢的话,你喜欢吗?”   宋宗言:“……”   几个店员的眼神闪烁着扫了这两位帅哥好几眼。其中一位把闻邱带去里间消毒,留宋宗言一人在外面看玻璃柜里展示的各色耳饰。   有店员招呼他:“这位帅哥要不要也打一个?”   宋宗言收回目光:“不用。”   店员倒也不尴尬,依然热情洋溢:“那要不要看看耳钉?可以帮你朋友选一个嘛,我们家最近有几款新货,都很适合你朋友……”   闻邱出来的很快,一只亮色的耳针穿过薄薄耳垂,与黑色头发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或许刚打完是有些不适应,他不自觉拿手去摸,店员立刻阻拦他:“别碰别碰,这几天要小心点……”   女人耐心地告知他注意事项,讲完后又不死心般地推销:“真不考虑在我们店里买个耳钉吗?过两天就能带了。”   “不用,我自己有。”在里间打耳洞时就被推销过,可这家店里的饰品过于普通,闻邱并没有看上的。   他起身准备付钱,却被告知已经有人付过了,抬头便看见宋宗言正站在店门口拿着两瓶冷饮等他。   闻邱走过去要接过他买的冷饮,一边问:“怎么样怎么样?适不适合?”他歪头露出右耳,让人做评价。   耳垂却一凉。   “肿了。”宋宗言拿瓶身轻轻碰了碰他红肿的耳朵,一瞬便收回,把冷饮递过去。   “毕竟穿孔了啊,少掉一块肉。”闻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扰的心脏乱跳,接过瓶子拧开瓶盖兀自掩饰,“走吧走吧,吃饭去,饿死了。”   他也有招架不住的害羞时刻。宋宗言不禁想笑。   晚饭吃的顺利,不过聊天聊的不太痛快。闻邱好像有些心事,吃得多说得少。宋宗言似乎也在犹豫什么,几次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吃完晚饭他俩在街边遛弯。商业圈附近有个喷泉广场,流光溢彩的灯束随着乐曲与喷泉齐齐上涌。可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堵住了每个能观赏到喷泉的罅隙,闻邱蹦了几下也没看清什么,两人顿时兴致缺缺往回走,摩肩擦踵挤了半刻钟才走到一处稍微安静些的拐角处。   “暑假到了又是旅游季,”闻邱一手拿着杯杨梅汁,“好不容易来看个音乐喷泉结果挤出一身汗。”   “刚打的耳洞还好吗?”宋宗言问。   闻邱摇摇头,意思是不太好,怕流的汗感染到耳洞,一看见街边的精品店,便立刻道:“等一下,我去买个扇子。”   他拿了把普通圆扇,自己扇了两下又对着宋宗言摇。宋宗言额头的头发都被他扇了起来,总算驱散了点儿热气。   闻邱顺手又从店里买了两个灌篮高手的公仔人偶挂饰,人物捏的栩栩如生,怪有意思。他付完钱出店门就随手把其中一个递给了宋宗言。   “可以挂包上。”   宋宗言今天背了个书包出来,鬼知道他报个志愿干嘛要背包,不过眼下正好适合。   宋宗言接过来往书包的拉链上挂,这东西倒还真的挺好看,虽然他一贯不喜欢。不过闻邱送的——挂就挂上了。   闻邱也觉得别致,饶有兴致地拿手指拨弄了两下,结果咯嘣一声,挂饰的头掉了。   闻邱:“什么劣质产品?!”   他俩懒得再回店里更换或退货,于是宋宗言站在路灯下自己动手又把头安了回去。闻邱看他忙了半天也没成功,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了看夜色下的璀璨灯光。   “给你的。”他正出神,忽然眼前冒出一个盒子。   闻邱回过神来望着宋宗言,不解道:“给我的?”   宋宗言咳了下,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闻邱疑惑地接过,一打开盒子却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宋宗言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买的啊?”   盒子里俨然是一只耳钉,银饰,朴实无华。   “之前你打耳洞的店里,店员推荐的。”宋宗言答。   “啊,原来你也被推销了,又不好看,价格还贵,我还想着谁买谁傻x呢。”闻邱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   宋宗言被噎了下。   闻邱故意道:“我说错了吗?”   宋宗言叹气,伸出手:“不喜欢的话就还回来。”   “送出来的东西还有还的道理吗?”闻邱才不答应,“但你送这个干嘛?”   宋宗言说不出自己想干嘛。   四周寂静,灌木丛与树木掩盖住了人影和人声。闻邱早在打开盒子那一刻就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他压抑着巨大的兴奋,把跳到喉咙的心脏拼命压回去。上前两步,靠近对方:“不想我戴孙世楼的?非得戴你送的,是这个意思吗?”   宋宗言沉默。   “领地意识这么强,我可还不是你的呢。”闻邱又补充道,“这么想让我身上只留下你的痕迹?”   他故意说的如此暧昧情色,可宋宗言仍然一言不发,简直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   闻邱在这阵沉默里逐渐泄气:“算了,要你说个真心话恐怕比登天还难,宋宗言,承认你可能、大概、也许喜欢上我有那么……”   “嗯,别戴他的。”宋宗言突然出口打断,并伸手碰了碰闻邱的耳垂。   他声调低,像敲击在心口。闻邱张着嘴,剩余的话全吞进了喉咙里。他一副难得傻掉的模样,不多时连耳根都变烫了。   “你这是925银,怎么戴得出去。”闻邱控制不住心跳的频率了,却忍不住要顶他的嘴,“你们狮子座是不是占有欲都这么强?”   宋宗言撤回手,露出个笑:“以后送你更好的。”   “还有以后?”闻邱多会抓人的话语漏洞。   宋宗言嗯了一声。   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闻邱。   日日夜夜的期盼终于成真。   宋宗言的目光独属于自己。   他终于看向他。   胸腔里时时涌动的奔腾河流又在一下下狠命地撞击他,全身血液与骨骼都被一点点冲刷。他几乎要站不稳。   他想吻宋宗言。拼命地、狠狠地吻上去。他要把胸腔里不停冲击的河流踱至对方身体里,宋宗言应该尝尝——尝尝那些令人发狂的汹涌的爱和渴求。   而宋宗言没有拒绝,他已经摆出接纳的姿态,表明自己的意思。   闻邱只觉心跳如雷。他的,或是宋宗言的。混合在一起,谱成乐章。   “汪!汪汪汪!!”灌木丛忽有异动,一只黑狗突然狂奔而来,叫个不停。   闻邱和宋宗言不敌这突发的意外,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这一下什么暧昧涌动的氛围全泡汤了,那狗见人怕自己便更加来劲了, 张着嘴直往他俩身上扑:“汪汪汪!!!”   “靠!”闻邱火冒三丈。   那么好的时机竟然错过了。闻邱回到家倒在沙发上时还十分火大,恨不得打狗泄愤。手机震动了一声,宋宗言法来的信息,问他到没到家。   话还是眼前那些话,可说出口的心情似乎全然不同。闻邱手机跟人聊了大半天依然睡意,神智清醒的仿佛喝了一箱兴奋剂。   直到邱云清发来信息,她在楼下听见了楼上的动静:「报完志愿了?」   闻邱脸上不自觉溢出的笑意忽然缓缓收了回去。他找出报志愿时拍的照片发给邱云清,对方回得很快:「还是这么报的啊,其实男孩子出去闯闯也很好的,你别因为我而委屈自己。」   「在哪儿都能闯,一样的。」闻邱回道,「我不觉得委屈,而且我也希望以后能多陪陪你。」   「唉,好。」   「别叹气啊,叹气使人衰老。云姐你后天搬?」   「推迟几天吧,我妈昨天腰椎病犯了,等她缓缓。」   「嗯。」闻邱回,「搬的时候告诉我,我帮忙。」   「一定的,我们家的男孩子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做苦力肯定少不了你。」   闻邱微微笑了下,放下手机仰面躺在床上,房间还是十年前他进驻时的模样,天蓝色的墙纸和布满星空的天花板。闻正阳收养他时没有养小孩的经历,所以只能凭着书和电视上的资料来猜测。房间的装修是邱云清做的,她其实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坚强,否则不会在遇到意外后数次自杀,甚至拒绝嫁给闻正阳做负担。   一个残废,最怕给人带去麻烦。   手机灯光一闪一闪,宋宗言看他这么久没回消息,问他是不是睡着了。   闻邱把口袋里的盒子打开,一副普通的耳钉,随处可见的款式。   宋宗言。宋宗言。   「S是你。从来都是你。」   「你早在我这儿留下痕迹了。」   宋宗言看了许久这两条信息,有些事其实早有猜测,但被证实后的答案依然能让人欣喜如狂。   “晚安。”宋宗言回了条语音。 第二十九章   道路两旁的老榆树枝繁叶茂,知了声缠绵不绝,盛夏如期而至。   宋宗言是班里头一个收到通知书的学生,随后父母宴请了老师。同学们也纷纷起哄要他请客吃饭,于是宴请完老师的当晚宋宗言又请全班吃饭。除了少数几个考的不理想准备复读的同学外基本都来了,个个叫嚣着要蹭蹭区第一的运气。   闻邱家就住酒店附近,他步行过来,短短一刻钟的路程在炎炎夏日的黄昏下走出一身汗,他全身上下只拿了一把圆扇,一边挡太阳一边扇出阵阵热风。   宋宗言像颗挺拔繁盛的白杨树,杵在酒店门口接人,他剪了头发,穿了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远远望去青春逼人。   “你干嘛站外面?不热吗?”闻邱隔着几步远就开始给他扇风。   宋宗言笑了下:“不热,你走过来的?”   闻邱嗯了一声,去摸他的头发,刚剪完硬茬茬一片:“什么时候剪的?前天一起看电影的时候还没发现你剪了。”   “昨天晚上。”   “精神。”闻邱竖起大拇指,“来几个人了?”   “七八个,在包厢里打牌。”   闻邱来劲了:“那我也去玩一会。”   宋宗言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去路。闻邱挑眉:“干什么?”   他今天带了耳钉,朴实无华大众款那只。   “925银。”闻邱见他盯着自己耳垂,扬了扬眉。   宋宗言说:“挺好看。”   闻邱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审美跑的太偏了吧。快放开我,我进去打牌,热死了。”   宋宗言却还是没放他走:“还有不少人没来,我要在外面接他们。”   “哦。”闻邱说,“那你辛苦了。第一名嘛,大家都羡慕嫉妒得很,赶紧好好服务下,让大家心理平衡点。”   宋宗言失笑,只能坦言:“你陪我等吧。”   “又不是我考了第一。”闻邱不满,不过话是这么说,嘴角却不禁上扬,腿也乖乖地退了回来,站到人旁边陪他一起接其他同学。   张封阳下车时就看见他俩站在酒店门口迎宾,不禁狂笑:“我靠哈哈哈哈哈,你俩今天是新人吗?”   “随份子钱赶紧交,不然别进去蹭饭了。”这不是第一个如此调侃的人,闻邱干脆面子里子全扔了,伸出手来要钱。   张封阳果断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拍他手上,一副大爷样:“来来来,份子钱,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和张封阳同行的是班里另一个学霸,不爱开这类玩笑,规规矩矩给宋宗言道贺:“恭喜你!”   张封阳笑的弯腰捂住肚子:“哎你这样讲更像他俩在结婚了。”   宋宗言开口打断他俩不着边际的对话:“包厢在302。”   张封阳哦了一声,看他被这般调侃也没露出不快的神色,不禁把闻邱拉到一旁问道:“你俩现在关系又变好了?”   “是啊。”闻邱开玩笑,“床头打架床尾和。”   “呸。”张封阳捶了他一拳,“不要脸!”   天黑后人才到齐,有些人天生慢性子,三催四请才慢悠悠赶来,有着急吃饭的敲着碗碟自编自唱。   饭桌上气氛热烈,一群半大成年人聚在一起,多得是青春激情和说不完的话。宋宗言作为主角免不了要开口说两句话,好在这会儿学生都单纯,没玩过酒桌文化,敬酒敬的嘻嘻哈哈,多以果汁代了,否则宋宗言指不定要被灌倒泡进酒坛子里,三天三夜醒不来。   “笑什么?”热气扑在耳畔,闻邱微微侧头,宋宗言正趁着闲暇的功夫跟他说话。   闻邱都没发现自己在笑,他只是在想宋宗言喝醉后的样子:“笑大家太善良了,都没灌你酒。”   张封阳在一旁听见了,忽然一拍桌子站起来:“那我来灌!”   宋宗言、闻邱:“……”   储文馨瞧见了,立马一丢筷子,急忙忙咽下嘴里的牛肉端着杯子站起来,因太过莽撞,果汁都不慎洒了出来。她在桌子这头喊:“学霸学霸,班长,我先敬你,这个运气我先沾了,保佑我能收到A大的通知书。”   张封阳拆台:“人家这叫实力,没有实力,光要运气顶什么用。”   储文馨抬杠:“你离我远点,也离宋宗言远点,我求你不要蹭走我的运气。”   他俩分数差了两分,报了同学校的同系,储文馨一想到如今高考竞争压力已经这么大了,还有熟人跟自己争名额,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张封阳近水楼台先得月,立马跟宋宗言碰杯:“来来来,别管她。”   储文馨哇哇大叫:“张封阳你个憨批!”   张封阳得意地哈哈大笑,可笑完却没喝酒,不过装个样子逗储文馨玩儿。储文馨抓住机会飞速奔至宋宗言旁边,心满意足干了一大杯果汁,沾上了学霸的好运。   宋宗言很给面子:“祝你能收到A大的通知书。”   储文馨这会儿文静了不少:“借你吉言。”又看闻邱在旁边坐着,便捣了捣他,“咱俩也喝一个,提前庆祝又要做四年校友。”   张封阳挤过来:“哎哎哎加我一个,都是要做校友的人别厚此薄彼啊。”   闻邱本来在看戏,忽然火烧到自己身上,下意识愣住了。   那边有同学问:“你们三个都报了A大啊?”   储文馨跟张封阳打打闹闹,说是啊咱们以后又要相处四年,你们羡不羡慕。   本来正与别人说话的宋宗言声音忽然断了。闻邱发觉出有道目光烫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是谁,紧紧攥住筷子不敢去看。   他勉强笑了笑与储文馨碰杯,对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统统没听清,本来热烈高昂的愉悦情绪刹时被搅得混乱,闻邱装作镇定地喝了一杯酒。   储文馨和张封阳各回座位,又有其他人来敬宋宗言酒。宋宗言的声音明显不如方才兴致高,说话时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   闻邱循着间隙往他那儿看了一眼,宋宗言却也正直直盯着他,面色难看。闻邱只觉头皮发麻,握着筷子的手一抖,心虚地移开了与他对上的眼神。   直到散场他们也没再说一句话。宋宗言把同学都送上出租车,回了包厢,里头空荡荡只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灯光从头顶倾泻,闻邱坐在沙发上一手无意识的拨弄宋宗言书包上的公仔挂件。   “他们都走了?”闻邱看他一个人回来。   宋宗言面上无笑,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一点儿也不打算搭理闻邱。闻邱对着他的冷脸也不敢有异议,扔打算说些什么。   宋宗言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电话是夏云娇打来的,问他吃饭结没结束:“我暑假都在澳洲这边,回不了国,只能等开学到北京你请我吃饭了。”   宋宗言说:“嗯,去北京补请你。”   他俩聊了好一会,宋宗言始终不看向闻邱,闻邱坐在那儿听他们讲电话,从请吃饭聊到开学前几天去北京一起游玩,夏云娇艺考时在那儿待了不少天,寻到不少正宗的特色小馆子。   包厢里十分静谧,他们聊天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闻邱突然感到后悔——他很少会觉得后悔。志愿是自己报的,他应该清楚自己要面对这一天。   “夏云娇不适合你。”闻邱等人接听完电话,忽然开口。   他此时说这话让人觉得好笑,宋宗言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没出声回答,走至沙发边准备拿书包。   闻邱见他不理自己,便伸手拉住人胳膊:“去了北京你也别经常找她,好不好?”   宋宗言这才看他,语气却不善:“那我该找谁?”   闻邱被他质问的哑口无言,抬头仰视对方压抑怒气的脸,想伸手碰他。   宋宗言却一把挥开他的手:“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第一志愿报的A大。”   在宋宗言默认他一定会去北京里,这些天闻邱从来没有如实说过他的第一志愿其实是本市的A大。闻邱如果有苦衷,去不了北京,宋宗言可以理解,但对方从未说过实话。宋宗言只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了——他当真了,纠结许久才敢动心,想要接受对方,而此时他才恍然,对方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地追他玩玩罢了。   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闻邱静了片刻,反问:“那你想我去北京吗?”   宋宗言对他的回答感到失望:“你就这么喜欢把问题都丢给别人?” 第三十章   闻邱攥着书包上的人偶挂件,辩解道:“那是因为你从来也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什么都无法确定,什么都无法……”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说过你达到了北京那几所的分数线,”宋宗言直视他,戳穿他,“闻邱,你有笨到连潜台词都听不出来吗?”   闻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什么,宋宗言头一次如此“牙尖嘴利”地不饶人。他家境殷实,学习和长相皆出色,平时看起来温柔良善不予人计较,可不代表他没有脾气。闻邱把志愿的事瞒到现在,触到了宋宗言的不快——没有哪个人喜欢自己被人隐瞒或者戏耍。   “我只是想你能明确地告诉我……”闻邱说。   “告诉你什么?”宋宗言被他的态度和措辞难得地激起了火气,“喜欢你?愿意接受你?想让你去北京?”   闻邱定定看着他,还在触人怒点:“所以答案都是肯定的吗?”   “你还在意这些,连解释都不屑吗?”宋宗言气笑出声:“你总喜欢把问题丢给别人,但答案从来都自己决定。我的答案是什么你会在乎吗?”   “当然在乎。”闻邱想去碰他,又重复一遍,“当然在乎。”   “在乎吗?”宋宗言忽然想起一些他本来不愿意去介意的事,“不过一个暑假,你忽然跟我保持距离,跟孙世楼在一起,在全校出柜,又忽然分手,说其实喜欢的是我,一直左右我的想法,我好不容易……算了。”   算了。宋宗言晚上喝了点酒,不算多,但对他的酒量而言已然有些超标。他火气冲冲说了一堆后才蓦地转醒,把剩下的话又吞了回去。   闻邱的所作所为表明了他在意自己的答案吗?他以前不清楚,现在却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闻邱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些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忪半天。宋宗言不想再吵下去——他还是第一次跟人这样争吵。   宋宗言去拿书包,闻邱下意识紧紧攥着那人偶挂件不让他走,两人拉扯了几下,闻邱这边骤然失了力,那掉过一次的挂件头颅又断开来。闻邱赶紧放手,断开的一截轱辘滚到沙发上,他立刻捡起来,想递给对方:“又断了。”   宋宗言拿起书包,没去接,甚至没看上一眼:“不需要了。”   闻邱伸出去的手空落落放在那儿,他眨了眨眼睛。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两个服务员看他俩脸色不佳,一时又没直接进来,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给人把门再关上,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结完账了,我们现在收拾还是等一会儿?”   宋宗言没让她们等,缓了神色,点头道谢,然后走了出去。   闻邱还坐在沙发上怔怔握着那个断掉的挂件,没想到宋宗言会如此生气,他望着他的背影,就像又一次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般——而且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没得到,这回却是将将要得到时被自己搞砸了,或许他要面对一场空欢喜。   闻邱陡然心慌意乱,一切拿乔的心思都没了,他匆忙追出去。   宋宗言在前面走的很快,好似没想过等他,闻邱在后面拔高声音挽留对方:“宋宗言、宋宗言,我们谈谈,我可以解释。”   宋宗言不打算理会他,可闻邱声调不小,吸引了酒店门口门童和过路人的目光,人群好奇地张望过来,闻邱却丝毫不收敛。   宋宗言不得已步伐更快。   闻邱追上去想去拉他的胳膊:“把话说清楚再走,刚刚什么都没说明白。”   宋宗言步伐不停:“你还要说什么?” 他问是问了,可丝毫没有要听的打算。   “你别生气,我可以解释,我不去北京是因为……”闻邱说。   “我气的是这个吗?”宋宗言打断他:“你有千万个理由不去北京,我不在意。”   他是气愤闻邱隐瞒他。   闻邱说不通了,宋宗言拔腿又要走,他一着急,忽然从后面把人拽住,往旁边的树丛里推,宋宗言一时不察,两人差点一齐跌到绿化带里。   “你……”宋宗言的话被堵回去。   闻邱重重吻了下来。   第二次!   闻邱只会用这样强硬又毫无用用处的手段。宋宗言愤懑地咬合牙齿不让他入侵,他就顺势咬人嘴唇,把人咬痛了不得已张开嘴唇,舌头趁机长驱直入,连带着对方的一起搅弄。   宋宗言震惊过后一把将人推开,闻邱被他推的一个踉跄。他擦着嘴唇瞪对方:“有意思吗?”   闻邱喘着气,眼神却恶狠狠瞪着他:“你不许走!”他在威胁,可哭腔不自觉溢出来,这话一点儿威慑力都没了。   宋宗言也怒视着他,嘴上阵阵发疼,闻邱一双眼睛黑沉沉,嘴唇却鲜红,又重复一遍:“你不许走。”   宋宗言忽然一个健步上前把他推到树干上,闻邱不防,后背撞上粗糙的树干瞬间疼的眼前发黑。他尚有些诧异,一道人影却紧接着压下来,重重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闻邱瞪大眼睛没回过神,宋宗言用力箍着他的腰,用比他方才还要大好几倍的力道啃噬他的嘴唇。又疼又麻,不多时嘴里就溢满了血腥味。   这是宋宗言第一次吻他,闻邱想到这个便觉得全身颤抖,他努力放松自己想去回应,可实在太疼了,宋宗言的吻技糟糕透顶,更遑论这个吻毫无温情,全是暴躁的发泄。他渐渐感到呼吸不过来,对方的舌头一点点吸走他口腔里的空气,唾液和血液混合成濡湿的水声。   “唔……”闻邱两只手臂攀到宋宗言脖颈后,想安抚对方。   可对方却忽然将他放开,没了宋宗言的手臂支撑,闻邱浑身一软差点跌到地上。他腿打颤,好不容易才站稳,呼吸急促,眼尾发红。   宋宗言退开几步,也在喘气,脸上全无笑意:“你就想要这个?”   闻邱摇摇头。他想说并不是。   可宋宗言不愿听,他提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满意了的话就到此为止。”   “你以为我不想去北京吗?”闻邱怕他走,拔高声音喊,他不想跟他到此为止,“我就差最后一步就能跟你在一起了,你以为我舍得放弃吗?”   他那么喜欢宋宗言。   宋宗言迈出去的脚步微一停顿。   他俩动静闹得太大,好奇心重的路人不禁踮起脚探头往这篇树丛里张望,见是两个男孩在里面,不禁嘀咕起来。   闻邱听见了,他呼了口气,竭力镇定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去拉宋宗言的手:“我们找个能说话的地方,你别急着走。好不好?”   夏夜无风,闷热的空气里掺杂湿气,像是骤雨来临的前奏。宋宗言感觉到他被对方紧紧抓住的那只手沾上了一点儿潮湿的汗水,湿漉漉黏糊糊,和对方混杂哭腔的声音胶着在一起。   要甩开谈何容易。   夜凉如水,闹市区的深夜终于安静了些许,空旷马路上有喝多的女人在跟男朋友吵架,声音大却含糊,吵到最后反而呜呜哭了起来。橙黄路灯围着一圈蚊虫,人走进光里,就有几只虫子循声飞来在耳边嗡嗡直叫。   宋宗言同意跟他谈谈,他多数时候都很冷静,知道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更加难堪。   周边都是车水马龙的车辆和行人,不是谈话的地方——方才的酒店包厢也已经有服务员在打扫卫生。   闻邱提议:“我家在附近,今晚没有人。”不只今晚,此后除了他自己,家里也不会有别人。   宋宗言不知道这层故事,只是经由几分钟的冷静,情绪已经没有那么激烈。他很少生气,也不知道方才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怒火中烧——这分明是在意。   闻邱总有这样的魔力,让他一次次放弃原则。在生气过后,宋宗言竟又想听他的解释——就此分开或许对自己是好事,同性恋是什么好玩儿的身份吗?可闻邱,那是闻邱啊,这般恳切地望着他,他就走不了了。   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没说一句话。直到走到小灰楼门前宋宗言才抬头看了一眼这幢两层小楼,在夏夜和四周繁盛梧桐树的遮掩下,这幢小楼几乎要消失在黑色里。   “我住在这儿。”闻邱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两层楼的高度还不比生长了几十年的树木,“你是第一次来吧?”   他们做朋友那两年,闻邱不只一次去宋宗言家里做过客,父母妹妹都见了好几回。但宋宗言并未听过闻邱提过家庭状况。男孩子心思没那么细腻,便也不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宋宗言收回目光,不打算继续跟进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   “家里没人,”闻邱觉得这话应该得包含暧昧的邀请,可此时他根本无法生出这般心思,“不进去看看吗?过两天要拆迁,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肩膀往旁边让了让,匀出点光亮让宋宗言看见了墙上贴的公告,抬头上拆迁通知几个红字异常显眼。   两人站在门口僵持了一两分钟。   铁门上了锈,锁眼艰涩难开,闻邱低头借着路灯的光开门,从宋宗言的角度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抿紧的嘴唇。   闻邱在紧张,他开锁的手在微微颤抖。   “进来吧。”钥匙转动,闻邱推开铁门,“有点儿黑,你等一下。”   他往前踏出几步,按亮了盏灯。小小的院子便尽显眼前,四处全是花藤草木,只留出一条羊肠小道的石子路通往单元楼道里。   “一楼住的是我爸爸和他女朋友,”闻邱给他介绍,“现在都不在了。”   这话里包含的身份很奇怪,爸爸和他的女朋友?但宋宗言没有多问。   木质扶手落了层灰,闻家老太太过世后便没人再擦过,邱云清是身体不便,闻邱是想不起来这层细微的生活琐事。   “我住二楼,和我奶奶一起。”闻邱边上楼边道。   听他提及奶奶,宋宗言脚步一顿,旋即想起了老人家冬天才去世的事。   可推开二楼的门才是真被吓了一跳,因为一入眼帘的便是墙上挂着的四张遗照。   闻邱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回头道:“害怕吗?很少有家里这么挂这种照片吧,我刚来时也特别怕。”   宋宗言没走进去,他皱着眉:“现在是什么意思?”   “想让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闻邱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激烈争吵和亲吻后的红晕,眼睛在黑暗里隐隐发着光,“想把自己分享给你。”   想把自己分享给你。   宋宗言在门外沉默地看着他。   闻邱是孤儿,七岁前辗转几个寄养家庭后被闻正阳好心收养,终于安定下来。他七岁住进这栋老房子里,一直到现在。   宋宗言坐在旧沙发上,闻邱给他拿了瓶冒着凉气的可乐,他没喝。闻邱觉得站在那儿会手足无措,于是去榨果汁。榨汁机在房间里轰隆隆响。   这些过去他从来没跟人主动提起过,一是男孩子微不足道又不值钱的自尊心在作祟,二是也没机会跟人如此深入的聊彼此过往——还是不光彩又晦暗的故事。   “……云姐需要我,”闻邱在这轰隆隆的声响里轻声道,“我也需要她。”   人生太无常。闻家奶奶还在时闻邱也自私地想过,她可以与邱云清为伴,自己天南地北地闯荡也不碍事。可奶奶走的那么突然,一夜之间人便没了。他现在只有邱云清……   “所以你不需要我?”宋宗言说。   “需要!”闻邱飞快反驳他以示心意,“当然需要。但不一样。”   “你一直瞒着我。”   “我准备跟你说的。”闻邱辩驳。   “等到通知书下来还是开学?”宋宗言讽刺道。   闻邱被一噎:“报志愿就想告诉你。”   宋宗言满脸不信任。   闻邱感到受伤:“真的。”   他站在冰箱旁去看沙发上的宋宗言,一瞬间又觉得对方离他其实很遥远。   如宋宗言所说,闻邱是个喜欢把问题抛给别人,但结果总是一意孤行自己下决定。就算他告诉宋宗言,不论对方说什么,他也会选择留下来。因为邱云清。   他喜欢闻邱,想和闻邱在一起——这些话宋宗言还没有明确说过,闻邱追着他跑也会害怕啊。于是一拖再拖,跟死刑缓期般没把志愿说出来。   因为闻邱比谁都要清楚,在这样关系甚至尚未确定的时刻,宋宗言的那一点心动会让他罔顾现实和理智去接受一段至少持续四年的异地恋吗?   “如果不能一起去北京,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第三十一章   榨汁机停止工作,噪音由强转弱。闻邱屏息听他答案,心揪成了一团,像一条正在被拧水的毛巾。   可宋宗言却沉默了几秒。   ——他不愿意。   沉默过后,宋宗言打算张口说话。   “你先别回答。”闻邱迅速制止他开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呼吸一下子卡在胸腔上不来,像那块湿毛巾被拧到一半又被塞回了身体里,他强颜欢笑地开了个玩笑,“再想想。也许我第一志愿没录上呢?”   宋宗言的声音几近叹息:“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按A大往年的录取线看这可能微乎其微。闻邱也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   “杀人不过头点地,”闻邱放低声音,目光恳求,“你再想想,你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别现在就急着回绝。”   宋宗言只好闭嘴。   闻邱转移话题:“我去拿杯子倒果汁。”   开放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半隔断的设计阻挡不了视线和声音,闻邱去开橱柜找玻璃杯,倒个果汁倒了两三分钟,才勉强收拾好情绪。   宋宗言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时抬眼瞥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夜里十二点。   “你不喝吗?”闻邱问。   他特地打的果汁,宋宗言草草抿了一口,准备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挺晚了,我还是先回去……”   “在这儿睡吧,”闻邱抢先挽留,他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嘴唇,“现在回去要被你妈盘问吧。”   果汁偏酸,嘴唇被刺激的确实一疼,宋宗言这才想起来这茬。他抿着唇,目光不禁游移到对方嘴唇上,闻邱嘴上的咬伤比自己要严重得多,这会儿近距离的在灯光下一看,宋宗言倒生出点窘迫。   闻邱见他迟疑,也情不自禁抿了抿嘴唇,尚止了血的伤口又裂开来,可闻邱不觉疼,他笑着安抚对方:“今晚住这儿吧,我不跟你一起睡,放心。你睡客厅。”   宋宗言不用镜子也知道自己嘴唇的伤看起来多令人遐想,何况是被父母看见。但住在闻邱这儿……但现下这个氛围,他宁愿出去找个酒店。   “不用了,”宋宗言拒绝,“住这里不方便……”   闻邱忽然目光扫到客厅挂着的遗照,又道:“哦,是还蛮吓人,你睡我房间吧,我睡我奶奶的房间。”   宋宗言不是这个意思,他相信闻邱也不至于笨到听不出他说的“不方便”指的什么,正要开口明确地拒绝,却听闻邱又道:“现在这儿死人比活人还多。”   这话的语气很是平常,但半夜听来却生出一股惊悚。   宋宗言想要开口的欲望忽然消失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墙上那几张遗照在夜里看久了非常瘆人,一股寒气在盛夏天由脚往天灵盖窜。闻邱是如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房子里过了这么久?   宋宗言的眼神移到站在那儿的闻邱身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不禁会想闻邱过去的生活。   从前他就有些奇怪,明明闻邱是个个性挺特立独行的人,但好像忍受不了一个人,他连去趟学校超市都喜欢跟人一起。他不是喜欢加入热闹的人,但却喜欢围观热闹。   因为他害怕孤独吗?   但他现在确实是一个人了。   房间里兵兵乓乓响起噪音,闻邱把客厅的电视打开,综艺节目主持人呜啦啦吵着。他帮宋宗言找了崭新的衣服和内裤,后者递到对方手上时宋宗言明显一怔。   闻邱说:“崭新崭新的,没穿过。”   房子里突然热闹起来。闻邱还泡了份泡面,晚上前半场光顾着喝酒,后半场光顾着留心宋宗言的脸色,一桌子他根本没好好吃上几口,这会儿终于有了强烈的饥饿感。   他问宋宗言吃不吃,后者显然不习惯半夜吃泡面,因此婉拒。   老太太的房间许久没收拾,被褥潮湿,睡上去并不舒服,仿佛躺在了一张水床上。不过闻邱今晚也睡不着,光是想着宋宗言此时正睡在他的床上便有些激动又有些低落,低落宋宗言不会永远在那张床上,他总要离开。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撕扯着神经,令他翻来覆去,把老旧的楠木床翻的吱吱作响。   老房子除了承重墙还算顶事,其余都不大有用处,隔音效果十分不可观。宋宗言如果留点心,怕是都能听见他在这屋里翻来倒去的动静。   屋子里黑灯瞎火,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邱云清发来的短信,她体质弱,还有中度抑郁,时常白日犯困,夜里精神。正跟闻邱说新房子已经装修好的事,这几天散味估计也散的差不多了,明天她叫人把窗帘装上就能搬进去了。   搬过去这间老房子就彻底要被推翻,所有在这儿生活过的痕迹都要烟消云散。   邱云清前两天已经被她父母接回家,闻邱自然不能跟着她回家。他自己有房子,还是上初中时闻正阳单位分的集资房,加了些钱买了套200多平的。闻正阳那会儿为邱云清考虑,轮椅不比人两条腿灵敏,家里宽阔点方便邱云清走动。   只是现在那宽阔空荡只能由闻邱“享受”。   他把目光移到床头柜上,虽然看不太清,但他知道那儿放着个沉香佛珠的手串,他躺在被子里伸手去拿它。   断掉的佛珠已经又被一根崭新的绳子串联起来,是他前不久找家店串的。闻邱拧开灯,油线在灯下看仿若龙筋,纹路清晰,凑近了能闻到醇厚的沉香味。他把它戴到自己手腕上,沉香佛珠紧贴着皮肤,圆滑冰凉的触感,不多时被人体捂出了点热度。   保佑我吧,奶奶。   闻邱在心里默念。   半个小时后,寂静夜里忽然迸出一声物体砸到地上的声响。闻邱登时从床上挺尸,家里除了他就是宋宗言,肯定是对方那边出的声音。他翻身下床,脚踩在拖鞋上了反而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好要不要过去看看。但还没纠结一两秒人就已经出了房间。   闻邱敲响对方门时听见里面还有些别的声响,似乎是宋宗言在收拾残局,他没等对方同意就推开了门,看见宋宗言下了床正在检查掉落地上的地球仪。   “不小心碰倒了。”宋宗言看他过来立刻解释,“吵醒你了?”   闻邱说:“你看我像睡着了的样子吗?”   宋宗言不会明知故问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睡,只说:“好像磕了点痕迹。”   “没事,”闻邱走过去把地球仪接过来转了转那圆润的球体,“这东西挺经摔的。”   “不好意思。”宋宗言道歉。   “你怎么把它摔了?”闻邱好奇。   宋宗言手机没了电,先前在充电,刚才准备拔充电器,但数据线绕了下,不小心将地球仪从桌上带了下来。   闻邱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去看宋宗言,对方穿着他的睡衣,离得近能闻到熟悉的气息。那是闻邱常用的洗发香波,今晚宋宗言在自己家里的浴室也用了这款。   “睡不惯吗?”闻邱把地球仪放到桌上,却没走。   “还好。”宋宗言回。   这两句话过后倒有些尴尬了,两人站在床边一时无话。   “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天?”闻邱发现不来则已,一来怎么可能想走。   宋宗言想必没有夜半谈心的意思,但架不住闻邱赖着不动。   两人一人坐到床边,一人坐到椅子里。闻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便道:“这地球仪是我爸爸送我的。他说在路上遇到只狗待在路中间不动,差点被撞死,他去救,地球仪就扔到了路上,最后从人家车轮底下捡回来的。”   宋宗言没想到一个地球仪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闻邱说:“他救过很多人。”   宋宗言以前也隐约清楚他父亲是个警察,但具体的事便不太了解了,进这房子时就注意到了橱柜上摆了不少军功章:“很了不起。”   “嗯,可能吧。”闻邱说。救过很多人,很了不起。但唯独没救到他自己。 第三十二章   这话题大约起的不太好,两人说完又沉默下来。闻邱望着那个地球仪,桌上还零乱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几张照片最显眼。   每张照片里都有闻邱,但年纪最小的那张估计都有七八岁了。不过闻邱小时候看着很瘦,个子又矮,发育不良的模样,和现在面前这个长大后的漂亮男孩相差甚远。   方才进门后闻邱说过他的过去,但说的太模糊,此时看着这些照片和空荡荡的房子方能体会一二。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和经历构成了这个人?   宋宗言发现自己并不了解闻邱,哪怕他们当了几年的好朋友。   闻邱突然一扫沉默,偏头看向他:“其实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挺近的。”   话题转的太快。宋宗言疑问地嗯了一声。   闻邱用手丈量了下地球仪,示意他:“南半球跟北半球也不过这么点距离。”   “你换算下单位。”宋宗言提醒。   “那也不是很远。”   宋宗言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要是你觉得不远,都不是问题,那你为什么要隐瞒我?”   闻邱哑口无言,转了转椅子,跟他面对面:“你生气吗?我不告诉你志愿的事。”   “你说呢?”   “对不起。”闻邱说,“不过我还隐瞒了一件事,更久。”   宋宗言皱眉:“什么?”   闻邱一笑,仿佛耍到了他般,有些开心:“喜欢你。”   在报考志愿这件事上,闻邱隐瞒了宋宗言半个月。在喜欢宋宗言这件事上,他隐瞒了成百上千天。   宋宗言心跳忽然咚咚跳了几下,说不出口。   闻邱道:“所以我隐瞒的另一件事,也会令你生气吗?”   “这两件事能同理可证吗?”宋宗言找回声音,试图掰正他的逻辑。   “为什么不能?”闻邱胡搅蛮缠。   要比牙尖嘴利、强词夺理,宋宗言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可胡搅蛮缠背后,却是他成千上百个不见天日的暗恋。   宋宗言想回避他的眼神,但闻邱就那么直直盯着他,那神色明明既不痴狂也不疯癫,可平静之下宋宗言却觉得他恨不得把那颗心掏出来摆在自己面前——血淋淋,即使离开了身体,但只要在他面前,也要拼命跳动的心。   以至于宋宗言身体微微发热。   “所以你如果有一点喜欢我,”闻邱倾身过去,轻声说,“就先别考虑那么多,好吗?未来会怎样、异地恋是否辛苦……把每一件事都验算出一个正确答案,那就不是恋爱,也不是喜欢了,学霸。”   宋宗言望着他,眼睛如墨。   “好了,我不逼你了,你再想想,再想想。”闻邱赶紧打住,又重复一遍,仿佛深怕自己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当场拒绝,“我可以等,但不要现在就拒绝我。也许你想几天,就愿意了。”   他可以等,慢慢等,只要有一线希望。   “我不是同性恋。”宋宗言忽然道。   闻邱疑惑了一瞬。   宋宗言苦笑了下:“你这样为难我,闻邱,我也很困扰,验算到了最终结果不值得我去投入,我还要去做吗?”   闻邱张了张嘴想辩驳:“未来无法确定,你又怎么知道没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跟你在一起我就要成为同性恋,”宋宗言沉声道,“本来我考虑好了,觉得可以接受,但你瞒着我报志愿,这是一个分歧,我们真的适合在一起吗?适合做朋友也代表适合做情侣吗?何况是异地四年,甚至更久……”   他很少坦诚自己的想法,以至于闻邱听他说了这么多才知道他考虑过。很多东西,闻邱不必去考虑——他只要把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强加给对方,让对方感受到。   可宋宗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朋友喜欢自己,从直到弯,辜负父母家庭,忍受社会不公的对待,以及一段也许有始无终的异地同性恋种种困境。   他都想过,而闻邱没有。他像个沉迷自我感情的自私自利的人。   闻邱难得慌张起来,他脑子里闪过宋宗言父母亲和的脸,学校里背后嚼自己舌根的学生老师,奶奶去世时握着他的手……所有画面走马观花在眼前闪过。   闻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道歉:“对不起……”   椅子翘起的那两只脚往后撤,他要把身体移回去,却忽然被人制住胳膊。   “但你说的没错,百分之一的希望。”宋宗言拉住他,“我以前不是同性恋,不代表以后不是,也不代表现在不可以是。”   闻邱微微睁大眼睛。   “从理智上说,我确实不应该答应你,”宋宗言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这世界上好似就只剩下他妥协般的语气,“但是……”   但是。一遇上闻邱,他总有那么多的但是。一次次的违背原则。   “你要想试试看,就试试看吧。”   总得试试,就试试吧。不论结局如何,试过后才能死心,或是偿所愿。   闻邱听他这么说,却好像傻了:“什么?”   他开口时嘴唇上的伤口十分明显,有几处还有新鲜的血丝,估计没个两三天好不了。宋宗言明白了,验算不是爱情,冲动才是。他冲动地吻上去,是因为什么?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为理智所束缚。   闻邱感到唇上一暖。   宋宗言在亲他。   两张满是伤口的嘴唇贴在一起很干涩,呼出的气息却像一团火。宋宗言这般清醒下的主动还是头一回,也难得紧张。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加深这个亲吻,却发觉感受不到闻邱的气息了。闻邱竟屏息,大气也不敢出,长长的眼睛少见的瞪圆。   “什么什么?”宋宗言怕人憋过去,于是放开他,有些无奈,“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闻邱终于能呼吸了。   宋宗言没说过这类话,因此犹豫了一瞬:“快点来爱你。”   闻邱惊诧,眼睛都瞪大了:“……你知道?”   “你表达出来不是为了让我知道的?”   “不、不是……”闻邱反驳,他希望他知道,“但这么快……”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成百上千个日夜还叫快吗?”宋宗言把他说过的话返回去。   闻邱愣在那儿,好半天连眼睛都没眨。他都不敢相信这是宋宗言说的了,不禁伸手捏了下他的肩膀:“你被谁附身了吗?”   “……”   宋宗言说,“没有。”   被回应了。宋宗言都明白,成百上千个日夜的期盼被回应了,他该高兴的,他该笑的。闻邱确实笑了,但眼泪更快掉下来,汹涌的跟河水流淌一般。   宋宗言感觉到手背上湿润了才反应过来,放开他,有些吃惊:“你……”   他不开口便罢,一开口闻邱竟哭出了声,怎么也忍不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其实没多少委屈——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满足的,有什么好委屈。   可他就是哭的停不下来,好像巨大的惊喜降临,可他根本没做好准备,一下子就被砸疼了。   宋宗言从来没看过他哭,也没见过哪个男生能哭成这样。   一下子也有点慌。   闻邱哭了半晌才缓和一点,抓着他抽噎着问:“你刚刚说话了吧?说要跟我试试吧?”   “嗯。”   宋宗言看着他期盼又不敢相信的脸,看着他不可自控的眼泪把睫毛全哭湿了。   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温柔而有力。   闻邱立刻回抱住过去,用力地、紧紧地抓着宋宗言后背的衣服,两只手交握的那瞬间摸到了那串冰凉的佛珠,顿时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   美梦成真了。   闻邱紧紧攥着那串佛珠,他闭上眼睛,感受胸前宋宗言贴合着自己的身体的温度,牙关紧咬才能堪堪忍住一些哭音。   那天上月终于陷落进了他这片暗淡无光的沼泽里。 第三十三章   梦里一会儿是浅海滩,一会儿是一串搁在储物柜上生灰的佛珠,或是校园里那颗被修剪的枝叶奇特的松柏,再是寝室床上宋宗言被月光浸染的侧脸……闻邱知道自己在做梦,光陆怪离的梦境几乎要吞噬他。他睡得很不安稳,想睁开眼睛逃离梦境,但眼皮干涩胀痛,无论无何也睁不开,嘴边不禁泄出了几声呻吟。   忽然眼皮上一阵柔软的温热,额头好像也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过。杂乱的梦境如潮水缓缓褪去,一切回归平静。闻邱慢慢坠入无波无澜的睡眠。   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暖烘烘炙烤着没拉上窗帘的地板。闻邱在床上晕了会儿,忽然急促地下床,往自己房间走去。   房间门大敞,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无人在里面。他愣了愣,一时拿不准自己昨晚是否做了梦。但梦必然不会如此真实,更何况自己从来不会叠被子,也叠不到这么整齐。   宋宗言。宋宗言。   宋宗言竟然已经走了。在闻邱升起巨大的失落感前,他看到了手机信息。宋宗言告诉他,自己家里有事,清早被叫回了回去,只是闻邱还在睡,便没喊醒他。   闻邱犹存着些刚睡醒的茫然——任谁大悲大喜一夜过,都得缓不过神来。他手指慢吞吞又重重地戳着屏幕回了句:「你什么时候走的?」   为什么不喊醒我?   他巴不得被喊醒好吗!谁能接受自己表白被接受的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自己的恋人不见了的事实。   恍惚像坐云霄飞车,到了顶点还在欢呼刺激,一睁眼轰隆一声,从顶端坠了下来。   接着一个视频申请递了过来,闻邱差点把手机抖出去,手一快便接了。在摄像头精准囊括脸部的那一秒,他惊恐地发现了自己肿的像被一窝马蜂叮过的眼睛。于是赶紧用手遮住:“等等等等,我去找副墨镜。”   “……”宋宗言没忍住笑出声,“都看过了。”   闻邱半站起来的身体又缓缓坐下去,他移开手:“早上你用我们家毛巾了?”   洗手池旁边的架子上毛巾还是湿的,明显是才用过不久。难怪他早晨起来没觉得眼睛涩痛,只是肿,还当是在做梦。   宋宗言说:“嗯。”   他准备走时去了另一个房间,闻邱睡得正熟,眼皮肉眼可见的红肿,他便拿热水浸了毛巾给他热敷了两分钟。   闻邱有一丝赧然,眼珠子左右转动了两下没去看屏幕。他以前倒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龙王下暴雨一样。现在清醒了,只觉丢人。   丢大发了。   他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哪?”   “车上,快到了。”   “几天能回来?”   宋宗言回:“五六天。”   ——这么久。   闻邱那点赧然全没了,任谁刚跟人确定了关系也不想分开这么久,简直恨不得日日夜夜扒在对方身上。   他那点低落没瞒过宋宗言,看着闻邱陡然变了的脸色,安抚道:“很快就回来了。”   两人隔着屏幕微微不自然的对视,可能是刚刚转换了关系,一时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来与对方说话。特别是宋宗言,他空长了智商,数理化能考满分,恋爱课目前却还是零。   闻邱总不能让人跳车奔回来吧,只能不情不愿地悻悻道:“嗯。”然后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快点回来。”他进去角色的速度让人望尘莫及。   闻邱挂断视频电话去了厨房,把奶锅里的熟鸡蛋拿出来在眼皮子滚了两圈。热度隔着层眼皮贴在眼珠上,这会儿好像才生出点实感,他们竟然在一起了。如假包换的宋宗言,尽管隔了道屏幕和几百公里。   但也是在一起。   闻邱一边敷眼睛一边忍不住提起嘴角笑了起来,今天得吃点好的庆祝下。   好吃的傍晚亲自上了门,储文馨急匆匆地来电:“说好了今天陪我吃晚饭的!!!你人呢???”   闻邱:“……”还真忘了。   储文馨在他家不远的一个驾校练科二,练得一肚子苦水,原先那稍显圆润的身材都被最近毒辣的太阳晒得缩了水。   昨天聚餐听对方大倒苦水时他确实答应过今晚跟她吃饭。闻邱看了眼自己还肿着的眼睛和好几道伤口的嘴唇……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储文馨见到人时以为闻邱疯了,否则谁会在大夏天的傍晚戴着墨镜和口罩,走在街上活脱脱一个可疑的犯罪分子。   “你……?”   闻邱截过她的话:“我感冒,别传染给你。”   “屁!”储文馨不客气地一把掀掉他的墨镜。   “……”   两个人沉默地找了家店坐下,储文馨嗜甜,两人吃的本帮菜。她一边翻菜单一边悄悄打量闻邱,直到闻邱受不了:“你看什么?”   “因为孙世楼?”她问。孙世楼要出国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朋友圈,“他要出国,所以你俩掰了?”   他这都梅开二度了,还管得了上一春。闻邱心里嗤笑,想到昨晚宋宗言的回应,那肿起的眼睛都散发了点喜悦。   可跟宋宗言的事才刚刚冒出苗头,不方便立即公开。更何况这城市说大不大,要是传到宋家父母耳朵里,以他俩这才开始恋爱的青涩感情度,肯定得完。   如果只是闻邱自己,他大可以不管不顾,可涉及到宋宗言,他心里就有千百种呵护对方的念头。于是闻邱顺着她的话回答:“嗯,掰了。”   “哦,哦。”储文馨猜不出他迅速就梅开二度了,一时也不好戳人伤疤,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别太难过了。”   “嗯,还好。”闻邱咳了咳。   储文馨大手一挥:“这顿我请客吧!咱们的录取结果也快要下来了吧?”   一提这事闻邱倒是真不高兴了:“……快了吧。”   储文馨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不再提孙世楼,畅想了会儿大学生活后发现对方好像兴致缺缺,于是也不再说。   两人天南地北乱侃,侃到练车苦不苦。储文馨哭丧着脸:“你看我是不是晒黑了很多?这才去三天,真一轮练下来不得晒成非洲人。”   闻邱盯了她几秒,点点头:“是有点,以前像苹果肉,现在像氧化掉的苹果肉。”   储文馨隔空扇了他一下。   说是等宋宗言回来,可新婚燕尔,不,不是,刚确立恋爱关系的情侣怎么等得了。   闻邱熬了两天,心焦的跟骨头里爬了上万只蚂蚁似的。他俩相隔几百公里,除却电话就是信息,宋宗言在外婆家的生活要比他丰富有趣得多,这一对比闻邱这边孤独寂寞冷。   「想你了。」他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发信息过去,思忖着作息良好的宋宗言的应该睡了,于是又接着一股脑发了好几条。   ——「特别想。」「你想不想我?」「想抱你。」……   满屏幕掉星星,还挺浪漫,可惜这浪漫除了自己无人知。   两分钟内闻邱又大爆手速全给撤回。结果最后一条还没撤下,那边却显示正在输入中。   「怎么撤了?」   闻邱:「…… 你还没睡?」   「被震动吵醒了。」   闻邱发了个打扰了的表情。   「没事。」宋宗言回。   闻邱知道自己打扰他睡觉了,但不想结束对话:「J市好玩吗?」   「还行,每年都来,也没什么新鲜的了。」   「也是。」   聊天中断了一会儿,宋宗言先开口问:「你这两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无聊透顶,」闻邱忍不住抱怨,「你又不在。」   「眼睛还肿吗?」宋宗言问。   「哪壶不开提哪壶/怒。」闻邱回。   「视频?」宋宗言直接发了个视频申请过来。   「不了。」闻邱慢吞吞地拒绝他的请求,有些不舍,可是,「看到了人更难受。你不想我今晚睡觉了?」   他难受什么宋宗言当然清楚:「嗯,那就快睡吧。」   「哦。晚安。」闻邱往上翻看聊天记录,宋宗言明明看到了他撤回的那些话却什么也没回答。   我想你,你想我吗?   手机又震动一下,宋宗言发了个长句子:「这两天你有空的话,要不要过来J市玩?」   闻邱精神一震。感觉全身都被泡进了滚腾热水里,理智翻滚了一次又一次,咕噜咕噜冒泡。   当夜凌晨他就把第二天的车票订了,暑假是旅游高峰期,J市作为旅游城市车票卖得很快,临时订票只订到了第二天中午的。   宋宗言问清了时间说会去接他,详细的告知了哪个出站口,怎么走,J市的天气,带什么衣服。闻邱说要不我再把酒店也提前订了吧,宋宗言说:“你可以住我外婆家。”   这主动的,闻邱的理智完全出走。   不过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他又把票退了,因为这两天得搬家。老房子的拆迁迫在眉睫,搬家公司也早就联系好,翻滚了一次又一次的理智冷却下来,他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时间千里迢迢奔去J市见宋宗言一面。   这才开始呢,倒提前感受了一回异地的相思之苦。   与宋宗言一说,对方好像也有点失落,闻邱猜测他是不是不高兴了。但隔着层屏幕,对话经过千锤百炼才发出来,如何也猜不出对方的真实情绪。   不禁教人生出些无可奈何。   时间一晃而过,宋宗言回来那天闻邱刚搬完家,中途装窗帘的师傅出了点岔子,忙了几天才弄好新房的各项事由。   闻邱把来暖房的邱云清跟她父母送到小区门口,邱云清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大房子,来回叮嘱了好些事项,又让他经常去自己家吃饭,又说前两天在家政市场找的阿姨下周就上岗……老调重弹的事儿翻来覆去的说,闻邱倒不烦,只是怕她在烈日的暴晒下受不住,催着人赶紧上车。   等人走了他还在原地看了会儿,车影消失在洪流中。乔迁新居称得上人生喜事,可他此时真不想回去。散发着陌生气味的房子,空空荡荡,不知一个人要在里面住多少年。   闻邱在小区的树影下站着没动,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他摸出手机想给人发信息,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宋宗言应该是明天回来。这几天他们只通过短信和电话联系,闻邱事多傍身走不开,没去J市找他,于是一直有些惶恐。   他怕两人才确立关系就分别几天,令宋宗言尝到了异地的苦,有些不快;又或者对方对他的喜欢还太仓促,经这几天的冷静已经消散的差不多。   总之不管哪种猜测都让人心焦,得到了反而患得患失。于是聊天时对方回的每一句话和回话呢频率都令他情不自禁猜度起对方现在的心情和意图。   他截了今天的本地天气预报发给对方:「今天好热,你那边肯定比这边凉快点吧。」   信息刚发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到回信,可身后忽然有短促的铃声响了两声。   闻邱一怔,回头看去。   宋宗言被太阳晒得头发汗湿,微微冒着热气,他握着手机解释:“进去要刷门禁,刚想找你打个电话给门卫……”   闻邱激动得无以复加,瞪着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多小时前。”宋宗言说。   闻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想走过去抱他,两条腿也没迈动,还是宋宗言走了过来。   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闻邱攥着手克制自己去抱对方的欲望,眼睛亮晶晶的问:“你告诉我是明天。”   宋宗言抿了下唇,笑了下:“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   闻邱觉得自己整个心尖都颤了与喜爱,压根顾不上周遭的行人了,他急切地拉宋宗言的手腕,想感受对方的温度:“你……”   宋宗言没有挣脱他的手腕,而是轻轻反扣住,想了想才说:“你这两天话很少。”   宋宗言刚走的几天闻邱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宋宗言聊天,但最近的两天却少了许多。   “因为,”闻邱顿了顿,“我怕你会……”   怕他会什么却是没说了。因为宋宗言此时提前了一天站在这儿,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刚进电梯厢里,闻邱就再也忍不住激动,伸手去抓宋宗言的衣服。宋宗言的T恤差点给他扯掉半个肩膀,不禁又好笑又无奈。   闻邱不松手,他紧抓着宋宗言的衣服,深怕人一闭眼一睁眼又溜了。   电梯里很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站着,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升温,又出了好些汗,可一个舍不得松开,一个舍不得推开。好不容易出了电梯,闻邱才打开门,两人就抱在一起挤进了门里。   闻邱急切索求他的气息,令人意外的,宋宗言这会儿也不如刚才那么冷静,抓着闻邱的手腕低头就迎了上去。两张嘴唇霎时黏在一起,舌尖萦绕在一处,好半天也分不开。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要不是两位恋爱新手的技术不足,连换气都马马虎虎,否则大约能热吻到天黑。   “我好想你。”闻邱舌尖被吮的又麻又疼,他却觉得满足,那点儿不安都消失了大半,喘着热气低声说道,“每天都恨不得立刻买了票就去找你。”   “嗯。”宋宗言真的不太习惯如此表达,但还是回道,“我也是。”   宋宗言也以为几天不见自己会尴尬,不知道如何面对转换了关系的旧朋友,但一切假想都没有发生。   唯有想念生根发芽。   见不到对方时会想要跟他说话,哪怕是无聊的话题也能聊得津津有味,每晚甚至不想放下手机睡觉;看到美丽的风景、吃到美食时也忍不住想如果对方在的话,他会不会开心?   正因为才堪堪确定心意就被迫分离了几天,才如此迫切而焦急地想要见到他、拥抱他、亲吻他。 第三十四章   谈恋爱真他妈有意思。哪怕两个人闷在屋子里玩了一下午数独也其乐无穷,闻邱推开ipad,拿起手边空掉的可乐罐晃了晃,说:“没了,我去拿饮料,你还喝可乐吗?”   他前几天去超市大采购,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宋宗言无所谓喝什么,随手拿了两瓶波子汽水,稍微有些古怪的味道。   “你是不是要回家了?”闻邱问。天色逐渐黑下来,临近夜晚,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从下午两点多玩到现在。   宋宗言不想他失望,于是说:“可以吃完晚饭再回去。”   闻邱顿时喜上眉梢,一把抓过ipad查附近的美食,嘴上倒是体贴:“你妹妹不会闹起来吧?”   “嗯,”宋宗言沉吟,“有保姆在应该没事。”   宋家父母工作繁忙,妹妹一放暑假基本就是交给了保姆和宋宗言照顾,况且他家妹妹又是个十足的兄控,平时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幼儿园还好些,如今放假在家,几乎到了每步路都要黏着哥哥走的地步。   闻邱沦落到个跟个五六岁小朋友“争宠”的地步了。   晚上两人吃的淮扬菜,三个素菜吃了六百多,付账时闻邱骂骂咧咧,把这家店拉进了黑名单。他俩最近的乐趣便在于此,一旦宋家妹妹不粘人,两人就会见面,所幸时间充裕,足够他们一家家尝试想吃的店,然后一家家拉进黑名单。   宋家妹妹今天很安分,保姆打来电话说一晚上也没哭闹,吃完饭捧着果汁在沙发上看小猪佩奇。闻邱跟宋宗言得了空,又去私人影院看电影,暗房无光,屏幕光影也只能照亮简单的轮廓,通常看着看着就情难自禁地吻在了一起。   气氛极好,如果闻邱不那么热衷于每次来都要点恐怖片的话。   天气愈加闷热,储文馨还在科目二挣扎,她上周五考了试,车号是7,据她说7是她的倒霉数字,结果最后还真挂了。闻邱哈哈大笑,她在手机那边问:“对了,你收到通知书了吧?咱们要不要一起摆一桌,把同学都叫上。”   通知书就放在卧室的桌上,闻邱这回没避着宋宗言,大大方方让对方瞧见了,虽然网上录取结果一早就出来过了。   过去之事不再提,这是宋宗言的原则。闻邱大大松了口气,但到底近来极好的恋爱氛围被败了点兴。   “之后再讲吧,现在都出去玩了吧,大部分人应该都没空。”闻邱回道。   储文馨长长叹了口气,愤懑道:“也是,本来我也要去日本的,结果学车学车学车,气死我了,再也不考了,月底就出去玩。”   闻邱挂了电话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空调调的有点低了,他扯了个抱枕盖在肚子上。宋宗言被妹妹缠住了,今天没时间跟他见面,正发了个道幼儿园的益智题过来,问他题目是什么意思?   两人在线激情辩论了一番,最后痛斥出题人是什么傻x,出了个题干都逻辑不通的题目。   「吃午饭了吗?」宋宗言问他。   「没。」闻邱回,「准备一会儿下速冻水饺。」   「速冻水饺被查出很多有问题。」   「做饭的阿姨今天有事没来,不想出门了,那么热。」闻邱把下一句“你又不在”憋了回去。   恋爱也得是自由的,他并不是时时需要宋宗言陪着他。如果他真有那么脆弱而黏人,那宋宗言在他生命里已经错失了好几次陪伴的机会,几乎是不可逆转的遗憾。   对方已过去的生命亦是。   有些时候注定是要一个人度过的。不过恋爱是要两个人才能达成的,比如此时此刻。   「来我家吃饭?」宋宗言发出邀请。   「大哥,你要现在跟我出柜吗?」闻邱调侃他。   最近宋宗言时常出门,甚至于有一回差点擦枪走火留宿在闻邱住处。宋母有所怀疑,拐弯抹角问他是不是恋爱了。毕竟以前可没见自己儿子往外跑的这么勤。   然而宋宗言三缄其口,拿虎钳怕都撬不开,她也渐渐失了打听的兴致。她对儿子很放心,就算谈了恋爱估计也做不出出格的行为,因此也不再多管。   「我爸妈上班不在家。」宋宗言回。   十八楼,好数字。闻邱不是第一次来,但这回身份可大不相同。宋宗言开的门,就见他手里还拎了礼物。   “带了什么?”   “给你妹妹的。”闻邱递给他,话音未落,一股小旋风就嗅到礼物味刮来,“哇,给我的吗?”   闻邱以前见过宋家妹妹,不过显然小姑娘不记得他了,却很礼貌:“谢谢哥哥。”   “还好没叫叔叔。”闻邱开玩笑。   宋宗言说:“怎么可能?”   宋家的家政做的菜完美避开了闻邱所有雷点,他当然清楚这一定是宋宗言提前告知的,一顿饭吃的兴致高昂。   吃完饭宋宗言出门给亲戚送东西,大约要半小时才能回来。宋妹妹挺喜欢哥哥的这位朋友,拉着闻邱陪她玩拼图和乐高。   玩了一会儿小朋友说想吃西瓜。保姆去休息了,闻邱没去打扰她,自己在厨房找到个圆润的西瓜,准备切开时他问小朋友要吃多少?   小朋友昂着头声音又脆又甜:“哥哥,你养过猫咪吗?”   闻邱很茫然:“没有。”   “我吃猫咪吃的那么多就可以了。”她煞有介事道。   闻邱:“……”   宋宗言回来时他俩正在餐桌上吃西瓜,妹妹整个脸都埋在了瓜里,身前的围兜上沾满红色汁水。宋宗言看着生无可恋往嘴里塞西瓜的闻邱,说:“你不是不吃西瓜吗?”   闻邱用眼神指了指宋家的小魔女:“她要跟我比赛谁先吃完。”   宋宗言明白他这是驾驭不住自己妹妹了,也没料到闻邱能被个小女孩治倒,一边忍不住笑意,一边拿过他手里还剩一大半的西瓜:“我帮闻邱哥哥吃。行不行,念念?”   “不行,”念念从西瓜里抬起头,一嘴的红色,奶声奶气道,“哥哥帮我吃。”   最终这两人剩下的都是宋宗言吃掉的。   闻邱算是意识到小孩子的可怕了,特别是这种五六岁精力无限的小孩子,陪玩一个小时以上基本成了折磨。难得宋宗言如此有耐心。   闻邱决定去吃个冰淇淋冷静下,宋宗言趁着念念同学一个人搭积木搭的入神时悄悄带他去了厨房。   “别被她看到,不然也得闹着要吃。”宋宗言说。   闻邱盯着他,说:“你以后大概会是个好爸爸。”   宋宗言回头看他一眼,笑了下:“你喜欢小孩子吗?”   闻邱一扬眉,倒是实话实说:“不太喜欢。”   “嗯,”宋宗言点点头,去翻找冰淇淋,“要吃多少?”   一大桶冰淇淋总不能一口气吃完。闻邱看了一眼,忽然捏起嗓子问:“哥哥,你养过猫咪吗?”   宋宗言去拿勺子的手一抖,憋着笑:“你……”   “我吃猫咪吃的那么多就可以了。”   宋宗言挖了个圆球放进盒子里:“跟念念学的?”   闻邱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小女孩太厉害了。所以你家是养过猫吗?”   “没有,我外婆家有一只,她见过。”   “什么样的?”   “我没发照片给你吗?”   闻邱正色,发问他:“没有,你是不是把我跟谁弄混了?”   宋宗言显然理不亏气很壮:“我记错了?”   翻了手机才发现是之前在J市时有一阵子信号不好,照片没发出去。闻邱顺势去翻他手机里的图片,用了一两年的手机,照片却屈指可数。唯独最近这段时间才直线上涨,全是他给闻邱发过的。是为分享。   “出去吗?”宋宗言关上手机,一手拿着冰淇淋盒子,一手把勺子上蹭到的一点冰淇淋递到他嘴边,,“你爱玩乐高?我家里有不少。”他想起刚才在客厅闻邱好像一直在摆弄乐高。   “虽然我缺少童年,但我更喜欢成人游戏。”闻邱含住勺子,酸甜的覆盆子味道在味蕾绽开。   宋宗言微微嗯了一声,表示疑问。闻邱用贴上的柔软嘴唇回应了他。   下午三点多正是最闷热的时候,世界笼罩在干燥的烈阳下。闻邱的嘴唇却是世界之外的湿润而冰凉,裹挟着酸甜气息。宋宗言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去吮吸他嘴里的甜味。   一时间空气升温。   “哥哥,哥哥!”客厅里有人唤道,“我……”   正沉迷在亲吻里的两人顿时吓了一跳,闻邱差点咬到对方的舌头,一时慌乱地分开。因亲吻太过激烈,分开时甚至牵扯出了一条暧昧的银丝。   “喊你了。”闻邱提醒他。   宋宗言微微喘气,鼻尖抵着鼻尖,轻轻嗯了一声。   闻邱轻轻啄了他一下,不怀好意笑道:“还是成人游戏有意思点。”   念念在外面见没人理她,哒哒的走过来准备推门。宋宗言只好整了下衣服出去:“你不走?”   他看闻邱站在那儿不动。闻邱侧过去,挡住自己的下半身:“我要等一会。”   宋宗言立即明白,耳根忽然红了,正要说话。   闻邱赶他:“你快出去,不然我真的控制不住了。”   厨房只剩下一人,方才缠绵的亲吻却仿佛还留有余韵。闻邱轻轻吸了口气,脸贴上冰箱的柜门。年轻男孩无法抵抗情、欲,稍稍一撩拨便受不住的有了反应。   十分钟后。   宋宗言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刚刚好像偷情啊,真刺激。”   “你在里面做什么?”宋宗言忍不住问。   “自己进来看啊。”   宋宗言知道他不会在自己家的厨房里做什么,但脑子里却控制不住的浮现了一个画面。他抿紧了嘴唇。 第三十五章   闻邱泰然自若从里拉开厨房门时,宋宗言正走到门口,似是等久了终于忍耐不住要来看看。   结果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闻邱故意促狭地笑了笑,眼神缱绻地从对方身上缓缓扫过,然后微张开手臂,一副得意的神色:“你是来检查我刚才在里面做了什么的吗?”   宋宗言眉心一跳,倒是不知怎么回答了。   闻邱见他语噎,心一动,忍不住倾身亲了他一口。闻邱嘴唇口腔湿润冰凉,却亲的人浑身涌起燥热。   宋家妹妹正埋着头自娱自乐地在给娃娃打针,并未发现这边的情形。   “在里面吃了冰淇淋而已。” 闻邱直起身笑道,却又压低声音,“不过倒是还想吃点别的。”   他话音未落,眼神就在宋宗言下半身扫了一圈。   想吃点什么,不言而喻。宋宗言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捏紧了:“闻邱。”他警告般喊了一声,却又略微难堪地微微别过眼睛不去看人。   洁身自好的男孩或许都没自己打过几次手枪,却在眼下、自家厨房门口,被另一个男孩含着钩子的眼神和三两句话撩拨地起了反应。   盛夏天骄阳似火,年轻男孩的情欲便如灼热的气温,早在皮肤不经意的贴合或是覆盆子冰淇淋的亲吻里燃烧起了一层黏腻又旺盛的情欲。   宋宗言穿的家居裤,顶起来的那一团真是挡都挡不住。   闻邱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办,去厕所吧。我也可以帮你。”   宋宗言看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连羞耻感都无处安放了。   宋家妹妹给娃娃打完针,抱着绒布娃娃摇啊摇,嘴里念叨着:“不痛不痛。”   见闻邱过来,疑惑地四下瞅了瞅:“哥哥呢?”   “嗯……上厕所去了。”闻邱望着洗手间的方向,眨了下眼睛。   天色渐晚,闻邱在宋父宋母回来前走了,宋宗言送他去公交站台。太阳落山后气温降了些,不再那么闷热。而暴雨似乎将至,空气里渐渐弥漫起湿润气息。   这一路上两人话却是少了,闻邱在厨房里做没做什么宋宗言不得而知,但自己在卫生间做了什么,倒是无法自我欺瞒。手心的黏腻似乎还没褪去,光是站在闻邱旁边闻着他的气息便觉得心里有些无处发泄又古怪的烦躁。 闻邱跟他说了几句话,他都反应平平。心道宋宗言这是什么绝世纯情男孩儿,如此不经逗。只得赶紧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跟他说起上次的数独。 一说到这个,宋宗言就恢复了自然。 闻邱:……   公交站就在宋家小区门口两百多米,三五分钟便走到了。闻邱上了公交车坐下,他贴到窗边去看站在那儿的宋宗言,对方也在站台边缘看着他,两个人眼神这才胶合在一起。 闻邱笑了下,做口型:“拜拜。” 拜拜过后好像又说了两个字,但宋宗言没认清。 直到往回走,一个人进了电梯,宋宗言才后知后觉闻邱最后的那个口型好像是:“爱你。” 他对着电梯的按键忽然笑起来。   这大约是闻邱记忆里过得最快乐也最快的夏天。跟宋宗言在一起总有无数的事情想做,哪怕是无所事事闲逛也出奇的快乐。他们还参加了几次同学聚会,人数都不多,零零散散几个同学一起唱歌上网。   倒是有一回聚会时,来个隔壁班女同学向宋宗言表白。似乎是踌躇了许久却不敢主动出击,最后被自己小姐妹强行推上了“刑场”。她没报什么希望,因此被拒绝时只是稍稍失落了一瞬。回到包厢后被朋友们拉过去八卦,她说宋宗言告诉自己他已经恋爱了。   女生们当即哇哇叫起来,七嘴八舌道:“果然是夏云娇吧。”   “肯定是她啊。”   “……”   宋宗言刚好也进了包厢,走到闻邱旁边坐下,那边女孩子们的声贝立即降下去一大半,七嘴八舌变成了窃窃私语。   宋宗言见闻邱忽然悄咪咪比了个中指。   “怎么了?”他纳闷,先自证清白,“我拒绝她了。”   “我知道。”闻邱道。   他只是不高兴宋宗言的名字在别人口中与夏云娇捆绑在一起,可旋即又升起一种隐秘的快乐——任谁也不知道宋宗言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整个暑假他们像连体婴儿黏在一处,张封阳跟他们玩过几次真人cs和桌球,次数一多也不禁疑惑:“你俩现在关系真好啊。”   那是,好的天上地下,只此一双。   只是快乐短暂,分离长久。一眨眼暑气渐渐退却,九月近在眼前。   千逃万避,临到头了也不得不面对马上要开学的事实。宋宗言早一天走,前一晚闻邱连饭都没吃好,那些个河鲜海虾没一个能尝出味来,仿佛嚼蜡,好好一回烛光晚餐愣是吃出断头饭的效果。 出了餐厅宋宗言见他情绪始终低落,于是趁黑去摸他的手。   闻邱反手把人紧紧握住,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八点十二。”宋宗言回答。   “这么早。”   “嗯,买的时候只剩这个点的了。”   闻邱越发提不起精神,又想跟他多相处会儿,便提议:“那再逛逛吧,晚上吃多了。   他晚上根本没吃几口,宋宗言又不是没长眼睛,但一念及明天就要开学,以后就要相隔几百公里的距离,哪怕是宋宗言也有些怅然,于是跟着揣着明白装糊涂。   “嗯,再逛逛。”   他俩把一条街来回走了五遍,沿街商家都忍不住拿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们。 闻邱去看商业楼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了。再逛下去天都得亮了。   两人只能又,先打车回闻邱家,宋宗言再自己一个人回去。 一路上闻邱话更少了,心情一看便知。路边琉璃灯火在他脸上时明时暗,映成了孤寂的神色。   “到了。”司机提醒。   闻邱看见自己家熟悉的小区门口,去开车门,又偏头看了眼宋宗言:“那我先回去了。”   他这一眼看的十分漫长,在宋宗言脸上流连又流连。直到司机先忍不住开口:“你下不下车啊?”   “下。”宋宗言替他回复。   闻邱只好下车,他才出来,身后另一人也跟着钻了出来。   “你怎么也下来了?”闻邱惊讶。   宋宗言付了车费,看他一眼,笑道:“再待一会儿。”   那笑容温柔的像要发光。   闻邱心头窜起股火来,火烧火燎地,他一把拽着宋宗言的手往小区门口旁边的阴影里闪,嘴唇也急不可耐地贴了上去。 接吻早已驾车就熟,没谁会中途缺氧撂摊子。唯独此刻,两人又像是回到了两个月前第一次接吻时的模样,舌头才搅在一起,就毫无章法地胡乱咬噬起来。   闻邱抱着他,察觉到自己好像把对方嘴唇咬破了,忽而又温柔起来,一下下轻柔地用舌头去舔那处。两人抱在一处,越发情难自持,还是旁边有路人突然说话,他俩才惊觉这还在外面,艰难地地拉开了点距离。 闻邱目光含水,怔怔望着他:“宋宗言,我好像后悔了。”   宋宗言喘着气,一手摩挲他的脸颊:“后悔什么?”   “我不想跟你分开。”闻邱露出痛悔的神色,眼神湿润地希求道,“我一点儿都不想你走。”   填志愿时他想法明确,蛊惑宋宗言别在意异地恋的距离远时他满口道理。可直到此刻,真要分别了,他又心生焦躁,全是不安的后悔和不舍。   “我不走。”在闻邱的惶然里,宋宗言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我今晚不走。”   闻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脑袋里轰隆一声炸开。   十七八岁的男孩第一次上床,心情虽迫切,行为却紧张,洗了澡出来便有些束手无策。 宋宗言在浴室里待了许久才推门出去,一踏进闻邱的卧室,先看见了床上一叠避孕套和润滑液。   “什么时候准备的?”他微微惊讶。   闻邱已经洗完澡,头发吹了半干,脖颈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光。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刚搬进来就准备了,每种口味和类型都有。”   “上一次,没有。”宋宗言说。   他不是第一次留宿,但上回睡这儿时什么也没看见。   闻邱跪在床沿,上手拧他的脸:“谁让你脸皮这么薄,那时候我都藏起来了。”   因为宋宗言发乎于情止于礼,除却亲吻就是简单的抚摸,两个月来闻邱都没找到机会让这些东西见到天日。   宋宗言去拉他捏自己脸的手,却没用什么力气。 宋宗言脸皮果然薄,他不过轻轻一扯,上头就留了一道红痕。   床头壁灯开的昏暗暧昧,闻邱缓缓凑过去伸出舌头去舔对方脸上的红痕。舌苔轻轻滑过,留下一串湿润炙热的水痕。   宋宗言下腹一紧,闻邱已经顺势含住他的嘴唇。   滋滋水声缠绵悱恻。闻邱跪在床沿攀着站在床下的人的肩膀,两根舌头在口腔里搅动,嘴里的空气被一一掠夺,含不住的津液顺着嘴角流下。   “嗯……”闻邱轻吟一声,手往下,挑开宋宗言的浴袍。对方身体明显一僵,似乎想躲,但又止住了。   闻邱半睁开眼睛,嘴唇稍稍退开一些:“要继续吗?”   宋宗言也正看着他。 “你总不做,我都忍不住了。”闻邱埋怨,“今晚说什么也得打响咱俩的人生第一炮。” 他说的直白,宋宗言反应不能。   闻邱趁机隔着内裤去摸那根藏在里面的阴茎,用指甲轻轻地划,不过几下,便察觉对方的呼吸陡然重了。   “你也摸摸我。”闻邱口干舌燥,扬起头直起身体,“好不好?”   他如此希求,宋宗言像被蛊惑般抬起手,学着他的手法挑开了对方的睡衣。   那只手才碰到下身,闻邱就禁不住抖了一下,他已经无法自控地勃起,又硬又热。   宋宗言一怔。   “会恶心吗?”闻邱问,笑了下,“我对你一直有欲望,光是看着就能硬。”   这两个月来他与宋宗言相处时自由自在,还是第一次露出既小心翼翼又痴狂的神色。深怕宋宗言做到一半突然萎了,把他一个人丢在情欲里煎熬;又怕对方会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到。   但宋宗言没有,他直接伸进内裤里握住闻邱跳动的阴茎,这是他第一次碰同性的生殖器,感受应该是很糟糕的,可此时却没有。   “不会。”他去吻闻邱的头发。   闻邱几乎是松了口气,也更加卖力地挑拨他的欲望。直到两个人都完全勃起了,才褪去衣服,双双叠在床上。   他们互相在对方身体上亲吻,从脸颊吻到脖子,印出一个个斑驳的红痕。 宋宗言伏在上当,吻到了胸口那两颗小小的乳头。他此时的理智也逐渐被情欲支配,不禁说了句:“好小。”   闻邱一听便气得咬了下他的肩膀:“你想要多大的……啊。”   宋宗言却张口含住那颗小小的乳粒,舌头来回拨弄,乳珠顿时承受不了刺激挺立起来。   “嗯,别……”闻邱没想到自己的乳头那么敏感,被舔一下腰都软了,整个人躺在宋宗言身下只剩喘息的份。他曲起一条腿,下身忍不住直往对方身体上蹭动,性器顶端已经流出情动的清液。   宋宗言察觉到他的激动,另一手去抚弄左边被遗忘的那只,闻邱登时抖得更厉害了。   屋内床上,情欲滚滚如浪潮袭来。   宋宗言是个十足的新手,润滑液拆了半天。 闻邱等的都冒汗了:“你会吗?” 宋宗言说:“我看过。” “看过什么?” “片子,和教学。” 闻邱笑了:“只看过猪跑。” 润滑液终于拆开,宋宗言在犹豫往哪儿用。闻邱趁对方一个不察,把人翻下去,自己压在他身上,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宋宗言的下巴:“你什么都不会,不如我来。”   他眼角眉梢全被情欲浸染,一笑起来漂亮的令人心颤。   “你会?”宋宗言问。   “肯定比你会一点。”闻邱道。   宋宗言竟还认真思索起来,像做了个大决定:“也可以,不然我怕我会弄疼你。”   他如此认真,好像不忍闻邱受到一点儿伤害吧。闻邱当即愣住,过了半晌甘愿躺下来,那胳膊挡住眼睛:“算了,算了,还是你来吧。”   他心心念念宋宗言那么久,上下体位何须在意。   “你怕我疼,我更怕你疼。”闻邱放下胳膊轻轻说道,“更何况你明天还要坐飞机。”   宋宗言说:“没事。真的。”   闻邱摇摇头,抬起膝盖蹭他的下体:“快点,说你来就你来,你要真不行我肯定不跟你客气。”   哪个男人能被说不行。   宋宗言抿着嘴唇,郑重其事地把润滑液倒到闻邱股间,在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光,看上去好不情色。他回忆着看过的片子和教学,试探着塞进去一根手指,肉穴里头又热又紧,才半个关节进去就卡住了。   闻邱理论知识丰富,可实战也是头一回,后穴被手指侵入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我、等一下。”闻邱道。   两个人折腾半天,三根手指堪堪进去,闻邱已经疼的有些萎靡,身前那根本来淌着清液的阴茎也微微软了下来。 他急忙催促宋宗言:“好了,先进来。”   宋宗言还是怕伤到他,可架不住催促和那处紧紧夹着他手指的肉穴。他一个处男,本身就没多少定力。   宋宗言脱掉半挂在大腿上的内裤,硕大阴茎抵着湿润穴口蹭了蹭,然后缓慢推了进去。   “啊……”闻邱惊叫一声,又立刻咬住嘴唇死死忍住。不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这一刻仍然疼得人像被人劈成两半。可此刻是宋宗言在进入他,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便高潮了无数次。   宋宗言一手去撸他的性器安抚,一手去摘他的耳钉,怕等会儿压疼了耳垂。   “好疼啊……”闻邱脸孔整个扭曲。   宋宗言看他额上沁出了汗,心想再这么慢吞吞的一寸寸进入只会更难受,于是握住对方的腰臀,狠狠地全跟没入。   闻邱倒抽一口冷气,一声惊叫断在嗓子里没发出来。   “一会儿就不疼了。”宋宗言哄他,去摸他濡湿的头发。   “你动,动一动。”闻邱好一会儿缓过来,吸了口气摆了摆腰。   宋宗言依言而动,闻邱便又疼起来,跟撕裂开似的但宋宗言仔细看过,那穴口泛白,被撑的没了一丝褶皱,紧紧箍着阴茎,并未出血。 闻邱吸着气,忍着疼:“好,没事,你动,你动。没事。” 宋宗言见出血也放下心来,性器抽出半根再干进去,慢慢抽插起来。湿润的小口嘬的他下身又疼又爽,没几下子就失了分寸,力道逐渐重起来。   “啊……嗯……”闻邱在他身下呻吟不止,一下下被撞的颠簸。   “还疼吗?”宋宗言喘着粗气俯下身来问他,“疼的话我轻一点。”   “不要。”闻邱抱住他的背,把脸埋在他颈肩,明明疼得快支撑不住,却道,“再重一点。”   宋宗言被他这话刺激地身下的速度又快了些,啪啪啪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回荡在室内。   “宋宗言,宋宗言,再快一点。”闻邱仿佛失了理智,嘴上一个劲的催促他快一点、重一点,好像巴不得被干死再床上。   宋宗言把人翻过来,趴在床上,屁股高高翘起。这姿势太过羞耻,哪怕闻邱平时惯不要脸,此时身体也有些紧绷。他把脸埋在床单里,这体位进入的更深,阴茎不知凿到了那点,闻邱的声调明显变了,一瞬间染上了快意。   宋宗言找到了地方,便想要对着那点不停撞击,力道也越发重。闻邱浑身颤抖,像一艘随着海浪颠簸摇晃的船,一身雪白全是情欲的痕迹,呻吟声也越发大起来。   身下结合处湿淋淋,发出情色水声。宋宗言保持频率挺进往那温暖湿润的穴里,眼睛瞥见闻邱雪白后颈上的黑色纹身。   他放慢动作去抚摸那块纹身,闻邱的肩膀跟着一抖一抖。   “疼不疼?”宋宗言问。   闻邱全身汗湿,虽然被顶对了一处会有些快感,可宋宗言毕竟是新手,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胡乱撞击抽插,被进入的那处又疼又难受,只觉他在问傻话,嘴里却道:“不、不疼,你再快点。”   他声音都在颤抖,哪里是不疼的样子。宋宗言发觉不对劲,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艰难地想从那湿润紧致的穴内抽出来:“闻邱……”   闻邱夹紧后穴,把那根阴茎牢牢留在里面,湿滑穴肉包裹住性器的快感令宋宗言头皮发麻差点射出来。   他挨过这阵快感,然后掰过闻邱的脸来。   那张脸上布满红晕和眼泪。   宋宗言眸色一深:“你……”   闻邱带着哭腔求他:“别,别拔出来……嗯……努点力,把我干昏过去。”   宋宗言把他的身体转回来,让他两条腿夹着自己的腰,俯身抵着他哭的通红的鼻尖,声音温柔地喊他:“邱邱。”   他第一次如此亲密的喊闻邱。闻邱哭的一抽一抽的,话都说不清楚:“把我干昏过去,我、我明天就能不去送你了。”   他不想看着宋宗言走。   就如此时,明明宋宗言还没走,他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第三十六章   九点零八分。   闻邱醒过来时眼角还湿润着,他做了个梦,说是梦倒也不尽然。是有一回他去宋宗言家蹭午饭,待到晚饭前宋宗言送他回去。闻邱坐在公交车上看他,挥手道别。宋宗言沐浴在站台的光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闻邱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想下车去抱抱他,可沿街两边的蜿蜒灯火却急速飞驰起来,宋宗言的身影慢慢凝成了一个圆点,消失不见。   他一下子惊醒。   摆在床边的闹钟静悄悄走到了九点零八分,房间除了他自己早就空无一人。宋宗言的飞机是八点十二,他睡过的另一半床铺已经冰凉。   宋宗言走了。   巨大的失落铺天盖地笼罩下来。他昨晚竟然真的被干昏了过去——虽然这是他的恳求,但他还是想醒过来时再看看宋宗言啊。   可是没有。宋宗言已经走了,只剩自己在这儿又疼又难过。   昨晚他们在这张床、上好像做了三次,或者两次,他记忆出现混乱,只记得痛和虚脱。。闻邱下床想拿手机,结果腰眼到大腿一阵酸疼,他差点跌跪在地板上,身体疼得无力又发颤。   闻邱龇牙咧嘴拿到手机后又瘫回床上,给宋宗言发了个消息。   那边一定不会有回音, 因为他已经登机。   闻邱把手机扔到床单上,却砸到了什么东西,他微微转眼看过去,就发现床边有一管药跟一张纸条,显然是某人走之前出门现买的。   他拿起药膏看了看,又看了看纸条上那句记得上药,然后摸出手机再一次发了条信息:「活血化瘀药,大哥你真有才。」   闻邱之后又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十分。手机铃声跟催命般响了大半天,他被吵得脑子混沌。   张封阳在那边鬼哭狼嚎:“你人呢!不是约了两点整学校门口见吗???我跟胖妹、哎哎疼,不是,我跟储大美女都到了,就等你了!”   闻邱闷在被子里,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毫无知觉,他有气无力道:“你们今天先报名吧,我明天再去。”   “靠。”张封阳对他旁边的储文馨骂道,“闻邱竟然放了我们鸽子。”   转过脸来又对着手机道:“今天开学报名啊,你在干什么?怎么说好了又不来?不上学啦?”   他没干什么。他只是被、干了一晚。   “报道不是两天吗?”闻邱动了动被子下的身体,只觉这一觉睡下来非但没舒服点,反而哪哪儿都疼了起来,“我明天再去。”   好不容易打发掉张封阳,又一个电话进来。闻邱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那边道:“去学校了?”   “……”闻邱听出来声音了,“没有,睡觉呢。”   宋宗言:“……难受?”   “你问哪儿?”闻邱说,“心呢,还是屁股呢,还是……”   “我买错药了吗?”宋宗言打断他的不着调。   闻邱看着那管活血化瘀药,半天也不知道吐槽什么好。   宋宗言自个儿先道歉了:“早上没什么药店开门,只有那个。”   “嗯,知道了。”闻邱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你到北京了?”   “嗯,一会儿院里要开个短会。”   “这么快,刚到校就开会,特色主义啊。”举着手机太累,闻邱侧躺,把电话压在耳朵下面。   “你还没吃饭?我给你点外卖?”宋宗言正说话,他母亲就在几十米远的地方问他电话打好没,要进教室了。   “我自己点。”闻邱也听到了声音,“你先忙吧。”   宋宗言不得不挂电话,还不忘提醒:“好。不要吃口味太重的。”   “你还挺懂。”闻邱忍不住笑他这好似个中老手的口气。   闻邱第二天早早起床,把自己收拾利索去了A大报道,张封阳一边帮忙排队领生活用品一边念叨:“今天人比昨天少多了,早知道我也晚来一天好了。”   “你没有我有先见之明。”闻邱顺势装了个逼。   兵荒马乱的大学生涯就此拉开序幕。   开始几天真的忙到脚不沾地,报道完就是军训,九月初的烈日余威不减,学生们叫苦不迭。晚上还有夜训,回寝室都九十点了。闻邱趴在床上给宋宗言发他被晒脱皮的脸:“你看看,可不可怜?”   还好宋宗言不是幸灾乐祸的人,他们学校要等十一后才军训,不过北京这会儿也不算太热了。   “你不是说找了校医开中暑证明吗?”   闻邱叹道:“别提了。”   他跟张封阳顶着地头蛇的便利在军训第三天央求校医开了中暑证明,被教官特批回宿舍休养。结果张封阳非要拉着他打牌,又凑了两个不认识的“病号”,四个人在男生宿舍里开心斗地主时被查房的教官直接又逮回了操场。   宋宗言直笑:“张封阳不是一直运气不好吗?你还跟他一起打牌。”   上高中时张同学的狗屎运就是个人尽皆知的嘲点。   闻邱哈哈大笑,说是啊,我真的马失前蹄。然后跟他大谈张封阳这人倒过的霉运。   末了却又叹气,轻声道:“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可是我的幸运男神。”   宋宗言笑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听说。”   “每次跟你出门,抽奖都能抽到,这还不是幸运男神。”闻邱道。   “我也想。”过了片刻,那边的人忽然回了句奇怪的话。   闻邱没明白他想什么想,于是疑问地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才轰地反应过来,宋宗言在回答他的上一句话——“要是你在就好了。”   开学十几天,他们分别了十几天,各自在忙碌中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闻邱以前看过一个电影,里头有句台词说:思念像一条在草上爬行的蛇。   他没多少文艺细胞,初听只觉得这比喻来的莫名其妙。但现在夜深人静,躺在宿舍床上,几百公里开外的宋宗言在电话那边的呼吸于耳边若隐若现。在这沉默的思念里,他才一下子恍然。   九月二十八号下午宋宗言只有两节课,四点多就回了宿舍在写作业。写到一半闻邱打来电话,兴高采烈的口气:“吃晚饭了没?”   宋宗言看了看表,才五点出头:“没。”   “你不是说你们学校后面那家日料店好吃吗,我提前预定了一份味噌汤跟鳗鱼饭给你。快去拿吧,应该做好了。”   “这么早。”宋宗言说。   他们最近喜欢上了给对方点饭,不提前征询对方意见,到了饭点才能收到未知的外卖或者自己到店领取。   “不是你说的这家店人多。”闻邱赶鸭子上架般的催促,“北京人口膨胀,饭点全得排队,你快去拿!”   宋宗言一边跟他打电话一边穿外套,顺便告诉舍友今晚自己单独吃,不用喊他。   舍友这几天也摸清楚了他的行动,嚷嚷道:“你女朋友又给你点餐啦?”   宋宗言笑了笑。电话那边的闻邱不满道:“谁是女朋友。”   宋宗言正好出了门,四下僻静,他笑了笑,轻声说:“男朋友。”   闻邱这才满意。学校附近的日料店不难找,大约走了一刻钟便能远远看见招牌。电话还没挂,宋宗言告诉他:“我快到了。”   “我看到了。”   “嗯?”   闻邱道:“我说我看到了。”   宋宗言迟疑了一瞬:“什么?”   “回头。”他肩膀被人从后面大力地拍了一下,那人笑的灿烂,“Hello!帅哥来领晚餐吗?”   宋宗言半回过头去,难得的怔楞:“……闻邱?”   大变活人闻邱正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笑:“是不是一个大惊喜?”   宋宗言被惊喜砸晕了:“你怎么会来?”   闻邱背着个双肩包,一派坦然:“想你就来了。”   距离十一放假就剩两天了,可他心急如焚,宋宗言在微信上跟他说这边的日料店里鳗鱼饭多好吃多好吃后他就连两天都等不了。   不是想吃鳗鱼饭。   是想吃人。   两个人站在街边傻愣愣地对视,闻邱先受不了:“我们先吃饭吧,我中午赶飞机,现在快饿死了。”   宋宗言赶忙卸下他沉重的双肩包自己背着:“你没提前告诉我。”   “不提前告诉才叫惊喜。”闻邱悄悄去勾他的手指,“你不高兴吗?”   宋宗言嘴角抿成一条线却也按耐不住喜悦:“提前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还有宾馆……”   “我订好了!”闻邱抢先回答,“来的路上就订好了,就在附近。本来想直接进学校找你的,但没进的去,你们学校管的真严。”   两个人边说边进了日料店。   “你放假了?”宋宗言问。   店里提供大麦茶,宋宗言礼貌地让服务员换成白开水,因为闻邱不喝麦茶。   “没有,下午有一节英语课。”他们军训上周已经结束,开始上课了。闻邱盘腿坐好,觑他脸色,抢先把话说在前头,“你别讲什么不能逃课这种话!”   宋宗言:“……”   他是这么煞风景的人吗?   隔断的空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目光都贪婪地粘在对方身上。一顿饭下来肢体接触很少,可眼神黏糊的快能拉成丝了。   吃完饭宋宗言这么严谨的人才后知后觉:“你订宾馆了吗?”   “订了。”闻邱奇怪,“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就订的附近。”   宋宗言:“……”   恋爱可能会让人短暂失忆。   宋宗言顺着地址带他找宾馆,到前台人家问他们几人入住时,闻邱看向他:“你住吗?”   假期在即,学校查寝挺频繁,可宋宗言在闻邱的目光下无法说不。   闻邱原以为宋宗言其实没那么想念,可等到他自己被按在床上折腾的里里外外没一处好肉时才发觉原来不是。   开了过荤的年轻男孩完全抵御不了诱、惑,何况这还是小别胜新婚。宾馆的床几乎摇了一整夜。   对方也在想念他。   闻邱终于确信。   他们紧紧相连在一起,一次次攀上高、潮。   闻邱把自己每一寸皮肤都贴合上对方,宋宗言的气息和身体温度令他一寸寸融化。   “终于见到你了。”闻邱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但不愿睡去,仍想用目光一寸寸把他框进眼睛里。   宋宗言察觉到对方逐渐收紧的手臂,快令人喘不过气了,只好失笑着亲了亲对方湿润的头发,安抚道:“嗯。明天醒过来也能见到我。”   所以,睡吧,没关系。 第三十七章   “吵醒你了?”宋宗言在床边穿好了衣服,衣服丢在地板晾了一夜,好在他的洁癖不算严重。   闻邱裹在被子里,睡眼惺忪地问:“你去干什么?”   “嗯?我早上有课,”宋宗言回答。   闻邱瞬间清醒了:“那你不喊我?我晚醒十分钟不是又要看不到你了?”   “我看你睡得熟……”宋宗言解释。   闻邱随手抓了个枕头丢他:“你昨晚跟我不是这么说的。”   男人在床上讲的话怎么能当真,想不到宋宗言这么个浓眉大眼的也不可信。   宋宗言早上确实有课,闻邱本来想跟他一起,但苦于昨天长途跋涉,眼下实在没精力从被子里爬起来。   他一觉睡到中午,宋宗言怕他还不想下床,于是买了午饭来宾馆找投喂他。闻邱饥肠辘辘,叉烧饭吃的滋滋有味。   宋宗言下午也有课,闻邱终于从被子里拔出来,神采奕奕地跟着人去蹭了节公共课。他俩踩着点进教室,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倒是宋宗言的室友和相熟的同学看见他带了脸生的人来上课,从四面八方挤着眼想八卦。可惜刚下课他俩又迅速溜出教室,愣是没给人机会八卦八卦。   秋高气爽,出了教室天色尚早,树木高耸入云端,这个时节树叶还未落完,依然郁郁葱葱一片,遮挡住苍穹。   闻邱说要逛逛他们学校。于是宋宗言做导游。   各大高校其实大同小异,不过几幢有历史有特色的教学楼有些意思。最大特点是“大”。逛了大半个校园便累得够呛。   “腿疼了。”闻邱坐在椅子上,把手上的矿泉水递给宋宗言,低着头刷他们学校论坛:“你们每周还有个电影放映活动吗?周四?今天不就是周四。”   “嗯,但我没还没去看过,要去看看吗?”宋宗言拧开盖子喝了口水。   “可以啊。”   “有点远,在最开始我们走过来的那个地方……”   远是真的远,宋宗言想了想,租了两辆自行车。   闻邱看着那两辆并排的青绿色自行车:“……我腿疼。”   宋宗言迟疑了几秒:“我载你?”   闻邱绝对没什么少女情怀,他只是不会……骑车。更小一点时没人看顾他,于是没机会学。小学毕业前在同学撺掇下学了一回,结果在一堆人的追逐和目送下一头撞进了垃圾桶里,自此再没脸去学。   这段太丢脸的黑历史,他实在不好在宋宗言面前暴露。   “载的动吗?”闻邱尝试着在后座坐下。自行车艰难启动,车头晃的厉害,“喂,行不行啊?”   脚踏板又涩又重,宋宗言慌了一下才勉强把正车龙头:“你别乱动,脚也别踩地。”   “不踩地我害怕,”闻邱叫道,“而且我腿长,这又不能怪我。”   “……”   车以Z字形在道上违章行驶,过往学生见到这幕纷纷侧目:“哎,别撞到树上啦!”   在惊呼声中骑了一段距离后终于稳定下来,闻邱被颠的神魂颠倒,从后面一掐宋宗言的腰:“颠死我了,你找好点的路行不行?”   宋宗言说:“行。”   天色渐晚,树影将唯一的光亮也挡在了叶片间,路灯还未亮起,一切事物都笼上一层暗色滤镜,连过路人的人影都变得影影绰绰。   鳞次栉比的高楼,宽阔的操场和看台,茂密的树丛,形色各异的路人……都是寻常景色而已,但这是宋宗言在的地方。闻邱便一眼眼看的认真,仿佛看过一遍就能经历上一遍——宋宗言或许曾在这个石椅上坐着看过书,曾在那片草地上晒过太阳,曾在远处的水龙头下洗过手……   闻邱坐在自行车后座,宋宗言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囊囊,他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现在像不像一部电影?”闻邱的声音在后座响起。   “什么?”宋宗言的声音由风传递来。   “《甜蜜蜜》。”   “没看过。”   “我也没看过。”   宋宗言绕过一颗石子,哑了一秒:“没看过你说像?”   “因为现在不就很甜蜜蜜吗!”闻邱忽然大喊了一声。   好在周围没学生了,宋宗言被这声炸得没把好龙头,自行车顿时左摇右晃,他手忙脚乱好半天才稳住,累出一身汗。闻邱坐在后面没心没肺地笑。   不过他俩最终没看成放映的电影,因为闻邱看的是过期帖子,这周因为临近假期的缘故,放映时间提早一天,昨天就已经结束。   两人只好转道去食堂吃饭,然后闻邱花了上千字描述了他们食堂那道西葫芦芹菜的口味有多奇葩。宋宗言一边听一边笑,食堂还是往日里人声鼎沸的模样,他通常很少说话,吃完了就走,可此刻这烟火气也变得生动,在对面人的喋喋不休里,一顿寻常的饭好似鲜活起来。   “嗨。”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闻邱的话。   闻邱立即闭上嘴抬头去看,一个女生绕过几张桌子坐到宋宗言旁边:“不介意一起吃吧?”   宋宗言说:“没事。”   那女生似乎与他相熟,看向闻邱:“你朋友?没见过,哪个系的?”   “高中同学。”宋宗言看了一眼闻邱。   “哦,不是我们学校的?”那姑娘落落大方一伸手,“你好,我叫尤静文。”   “闻邱。”闻邱看了她一眼,她长相明艳,秋水剪瞳,非常具有攻击力的漂亮,和夏云娇不同——夏云娇傲气有余,妩媚不足,“你跟宋宗言是同学?”   “不是,我们入了学生会才认识,”尤静文笑了笑,“我英语系的。”   闻邱哦了一声。   尤静文不认识他,也没什么话题,便又转向宋宗言聊了起来,什么这个活动,那个学长学姐。   “明天一起走吗?”她打了一份饭,但几乎没动几口。   宋宗言说:“准备晚上跟你说的,我明天不回去,要晚几天再走。”   “怎么了?”   “陪他在北京玩几天。”   尤静文这才又看向闻邱:“他不在北京上学吗?”   “不在。”宋宗言说。   尤静文与闻邱不熟,也没刻意再问下去,只是遗憾地表示:“那就不能一起回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再一道吧。”   待人走了,闻邱才捣了捣那一粒粒硬如石子的米饭:“宋宗言,这才开学多久,你竟然就招惹上桃花了。”   宋宗言失笑:“怎么可能?”   闻邱用手比了个望远镜放在眼前:“我慧眼如炬,肯定不会看错。你们都约一起回家了?”   “她姑妈家在那边,说很久没去过了,十一放假过去玩几天。”   “你连人家姑妈家在哪都了解了。”闻邱惊呼。   宋宗言不理这故意找茬,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吃饭。”   其实闻邱也没如何在意,毕竟他清楚宋宗言有多优秀,怎么会没人喜欢呢?他自己就喜欢的不得了。   只是宋宗言对此似乎一点儿想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   闻邱在北京玩了三天半,十月二号才回去。飞机晚点,晚上八点多才下飞机,他们在机场外等车。刚下过一场秋雨,夜里有点凉。闻邱低头在宋宗言的背包里找外套,路过一辆车疾驰而过,地面的积水溅起,宋宗言立刻拉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闻邱被他温热的手抓着不禁心猿意马,情不自禁地曲起食指在对方手心挠了挠。   “宗言!”一个女人突然走近。   握着手的两人吓了一跳,赶忙松开。松开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闻邱不禁看了看空荡荡的手,一时想不清刚才是谁先放开的。   “妈。”宋宗言喊了一声。   “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来的人竟是宋母,“哎。闻邱。”   宋母是来机场送客户的,没想到正好碰上自己儿子。不过她方才离得远,没看清这两孩子在做什么,因此神色依旧。   闻邱和宋宗言悄悄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这么多人你怎么看到我的?”宋宗言把行李抬到后备箱。   “你是我儿子,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得。”宋母不无骄傲道,“对了,你说有同学去北京找你玩儿,原来是闻邱啊。”   闻邱笑了下:“嗯。正好这几天没事,去北京玩了趟。”   “你大学就在本地念得吧?”宋母启动车,开玩笑道,“其实去北京也不错啊,跟我们家宗言在一处多好,还能有个照应。”   宋宗言说:“妈,开个窗,有烟味。”   “刚刚那客户抽的。”宋母也皱了皱眉,“你俩吃饭了吗?”   “没。”宋宗言回答。   “那回家吃吧,”宋母从后视镜看了眼闻邱,“闻邱也一起来,好久没来阿姨家吃饭了吧。”   “我回家,等会儿阿姨进了市区把我丢下来就行。”闻邱说。   可宋母太热情,压根没给他机会下车,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家。   进电梯时宋母又问道:“你不说要明天回来吗?怎么没带闻邱在北京多玩几天?”   “我过敏。”闻邱自己回答,“好像有点水土不服,就提前回来了。”   电梯里光线亮了些,宋母这才注意到闻邱泛红的脸和脖子:“哎呀,这过敏挺严重的。查过敏源了没有?”   “没有,应该没什么事。”   “那也得去看看,药吃的哪种?”   宋母虽不是医生,但大学学的临床医学,基础知识还算牢固。到了家给闻邱找了新的药,嘱咐阿姨做饭时哪些要忌口。   关怀备至。   宋宗言爸爸晚上没回来,饭桌上只有四个人。宋母热情好客,但方寸掌握的好,不像有些家长钟情于夹菜。   “三十号的时候宗言给我打电话,说朋友到北京找他玩,得晚几天回来,我想是谁呢,他还神神秘秘不肯说。”宋母拉开话匣子,“亏我还跟他爸爸讲,恐怕是恋爱了。看来是我猜错了。”   闻邱夹菜的手顿在空中。   宋家妹妹什么也没听懂,却起哄:“哥哥恋爱!恋爱!”   宋母去拦她乱挥舞的手,又对闻邱笑言:“不过现在的孩子谈恋爱了也不会跟家长说,反而是你们这些好朋友知道的多些。”   她这儿子鲜少与家长交心,所以她也只能在这时旁敲侧击聊了聊他的私事。   闻邱用余光瞥见宋宗言的筷子不小心地磕了下碗沿,他心一跳,接着笑起来:“没有,阿姨,我没听宋宗言讲他有喜欢的女孩子。” 第三十八章   十一假期飞快过去,宋宗言回北京那天宋母亲自送去机场,许是怕太过亲密被看出端倪,闻邱没敢一同前行,在家看着时间一分分过去时,他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噼里啪啦打字:「那个尤静文还是文静,是不是跟你一起去学校?」   宋宗言准备登机了,手机叮咚一响,他看完信息后又看了眼旁边的女生,没隐瞒:「嗯。」   「微笑/你别对人家太殷勤,让人误会就不好了。」闻邱回。   宋宗言说:「我为什么要对她殷勤?」   虽然是个问句,但闻邱挺满意这回答,关照了句后一路平安后便关了手机。   他们之后基本一个月见一次,闻邱去北京,或者宋宗言回来。   闻邱作为地头蛇,不重要的公共课能翘则翘,闲暇时间多过宋宗言,所以一般他去北京居多。   期间有两次宋妈妈开车恰好路过A大,还特地来看了看闻邱,带了些零食和点心,弄得闻邱每次都受宠若惊。偶尔不无担心地说:「要是你妈知道我拐了她儿子,别说给我送吃的了,不揍死我就算不错了吧。」   「她从来不动手打人。」宋宗言回复。   闻邱:「……」   雨季悠悠来临,冬至前那阵子气温骤降,闻邱跑了趟北京后就开始高烧不退,反反复复病了一周。他裹着被子躺在寝室跟宋宗言远程抱怨,说北京这地方恐怕是与自己八字不合,每次去一趟回来,不是过敏就是高烧。   张封阳得知他病情过重,特携着美食前来慰问。可病患挑三拣四,说自己不吃甜粥也不吃咸粥。   张封阳风化:“那你吃什么粥?”   “白粥吧。”他压根就不爱喝粥。   张封阳一摸他脑门:“还烧不?”   “三十九度。”闻邱说。   “能自己下楼打饭不?”   “不能。”   “那你没得挑。”张封阳摸了条凳子坐下,把两份粥摆在桌上,“亏我知道你难搞,特地买了两份不一样的。”   闻邱掀被子下床套了件外套,挑了份皮蛋瘦肉粥喝。张封阳自动拨走另一份吃起来。   闻邱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张封阳装模作样叹气:“谁叫咱都不是宋宗言呢,没那么了解你。”   闻邱感到稀奇:“什么意思?”   “你丢个眼神宋宗言就知道你爱吃啥不爱吃啥了。记不记得咱们高一暑假去野外BBQ,他连你烤串要吃几成熟洒多少孜然辣椒都知道。男朋友怕也做不到贴心吧。你说你,最后找了孙世楼那样的,那肯定不靠谱……”   他话说一半忽然停了,觑着他的神色:“储文馨说你跟孙世楼分了,是真的吗?”   “你跟储文馨的关系没你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差啊,”闻邱有些怀疑他俩,“是分了。”   “不意外。”张封阳叹气,“刚咱们说到哪了,哦,宋宗言。他比孙世楼适合当男朋友。”   闻邱眼皮一跳,当他知道自己跟宋宗言暗度陈仓了。   结果这厮又忧愁道:“不知道夏云娇跟他成没成,宋宗言这种人当男朋友应该还是蛮靠谱的,女神也不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张封阳对夏云娇起过心思,不过心思太短暂,很快就自知之明地退却了。   闻邱:“……”   桌子旁边放着的手机一直没收到宋宗言的信息,闻邱把手机打开又关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逐渐忙了起来。大学不比中学,卧虎藏龙的地方,任你天资再高也人外有人。闻邱还好,他对待学习本就不上心,也没想在学校里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能泯然于众人未尝不是好事。但宋宗言不是,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活在别的家长口中,北京城那么大,一所高校里也是人才辈出,他比高中时更得用功、用心,甚至还要花时间经营人际关系,参加无数活动。   双方的信息逐渐开始没法及时回复,而话题永远徘徊于“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快睡觉。”“晚安。”诸如此类……对话框都显得乏味起来。   他们才在一起五个月就要迎来倦怠期了吗。但是五个月也不算短,结婚都不算闪婚了。   喝完粥没一会儿张封阳就被储文馨一通电话叫走了,女孩子买了两箱牛奶,现在在快递点一筹莫展,张封阳边损她边跟闻邱道别。   闻邱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躺回床上,他被烧得浑身刺疼,呵出的气息滚烫。手机叮咚一响,宋宗言终于回了信息:「记得四小时喝一次退烧药。」   「嗯,知道。」闻邱恹恹地回复过去。   初冬的雨季慢悠悠来临,一连好些天天气阴沉,人和被子一起被回潮浸的发霉。   闻邱病好以后又是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如果不是宋宗言远程劝阻,他还打算参加校游泳队组织的冬泳活动。   时间一马平川往前走。   宋宗言被人追求的事,闻邱还是从夏云娇口中得知的。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曾拉过个微信群,聊天频率还算可观。那天夏云娇才在群里冒了个泡就被人殷勤追问女神谈没谈恋爱。他们这群里不少人都在北京读书,圈子也就那么大,八卦消息传播的速度挺快。   有人道:「我听朋友说云姣跟宋宗言终于在一起啦!/撒花撒花撒花」   「真的吗?」   「哇塞!不出所料。」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他俩早成了呢,原来还没有吗/滑稽」   ……   这对金童玉女似乎只差一个大告天下的公示,因此大家听说他俩的八卦就跟嗅觉灵敏的狗般迅速冒了出来。   夏云娇慢悠悠冒出一句:「还没呢,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啊?」有人问,「我听徐彤说你俩在一起了!」   夏云娇卖关子:「我帮宋宗言一个忙而已,还没在一起呢。」   她这解释的,好像预示着自己跟宋宗言在一起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只是时候未到。   正边上课边窥屏的闻邱忍不住发了个问号。然后他火速去找宋宗言,对方估计也正在上课,没立刻回复。闻邱心里跟猫爪挠心般难受。   「那也是八字就差那一捺了,速度速度啊@宋宗言。」群里又有人口无遮拦地调侃。   闻邱心道,狗屁,他俩连一撇都没有,还一捺。   群里还在这话题上徘徊,夏云娇却不出来说话了。闻邱戳开私聊,发了个敲门的表情包过去。   「?」夏云娇回了个问号,「坐不住了?」   「你俩什么情况?」闻邱直说。   「没什么情况。他被人穷追猛打,拿我当个挡箭牌呗,被我学校的几个朋友知道,大家传出来的误会。」夏云娇知道他要问什么,知无不言,隐隐夹杂着炫耀,「但误会归误会,顺势坐实了关系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闻邱看着这一串话,后脑勺跟被人打了一棒子似的发晕。他被高烧折磨的这几天里,几百公里外的宋宗言却正桃花朵朵开。   「他被谁穷追猛打?」闻邱问。   半小时后闻邱脸色难看地拿起书在下课铃中回了寝室,他的室友在后面追喊:“喂喂喂闻邱,不去吃饭啦?”   “不吃了!”   宋宗言一下课就被闻邱的信息轰炸,他赶紧拨了电话过来,问怎么了?   “那个尤静文最近在追你是不是?”闻邱先发制人。   宋宗言顿了下,没想到他知道了这事:“嗯。”   “多久了?上上周我去北京找你你没说有这回事。”   “我跟她说了我在恋爱,已经拒绝了,就没告诉你。”宋宗言解释。   “你跟夏云娇在恋爱?”闻邱凉凉道。   宋宗言皱眉:“什么意思?”   “自己先去把群记录翻一遍。”闻邱啪的挂了电话。   宋宗言把不重要的群都屏蔽了,闻邱又是置顶聊天,导致他一开手机时根本没注意到别人发的消息。   群消息三百多条,多是废话,他翻了半天才翻出症结,不禁心下无奈。想敲句话解释一下,可这都是一个多小时前的聊天了,他滞后的解释反而会引起新的一波八卦和调侃。只怕更加说不清。   宋宗言把电话回拨过去,抢先开口:“你别说话,先听我解释清楚。”   闻邱很想回他一句我不听我不听。   “我等会儿还有一节课,”宋宗言补充,“先让我说。”   尤静文最近确实在追宋宗言,宋宗言在对方第一次表露心意时就果断拒绝了,并说自己在恋爱。但女孩子左看右看没发现他在学校里跟什么人有亲密接触,于是断定这只是宋宗言的借口,依然大张旗鼓地追求着他。   宋宗言再果断拒绝,也阻止不了别人一头脑热,他没告诉闻邱是觉得不必要,自己对尤静文没有额外想法,何必再添枝节。   但枝节很快不请自来,那天夏云娇来宋宗言学校找他吃饭,两人其实有一阵子没见了,夏云娇原以为来北京上大学后她与宋宗言的关系能水到渠成,可现在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宋宗言好像压根没那个意思。   夏云娇跟尤静文不同,她喜欢一个人,纵使全世界都能看出来也要端着个架子,宋宗言要不主动向她迈出一步,她就在那原地等着。   当天她路过宋宗言的学校,顺便跟几个同在附近的高中的同学吃了顿午饭,宋宗言自然在列。这一幕恰好被尤静文撞到。女生最了解女生,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对方是敌是友。尤静文当即便误会了他俩的关系,其余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自觉宋宗言跟夏云娇当是一对儿,便也跟着火上浇油。   宋宗言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误会就传开来了。   操场拐角的冷风一簇簇往脖子里吹,闻邱尤觉得憋闷,坐在台阶上听宋宗言解释。   “所以我早就说了,那个尤静文对你有意思,你还不保持距离。”   “都是同学,我也没有越界的表现,而且,”宋宗言道,“才认识没多久,我不知道她会这么……”   这么疯狂高调的追求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闻邱恨铁不成钢:“你还当现在谈恋爱是中学生过家家酒呢,偷偷放个情书就脸红。”   闻邱宿舍有个哥们,进了个舞蹈社的第二天晚上就跟同社团一个女生勾搭上,三天后便恋爱了,爱的要死要活、腻腻歪歪。   “我没想到,我的错。”宋宗言道歉。   闻邱磨着牙齿:“你要是在我旁边,我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但宋宗言不在,于是他连发个火都因距离而显得无力。但他不能表现出无力,他要时刻朝气蓬勃,不会畏惧距离,不会胆怯对方身边的诱惑。   因为是闻邱自己说过的——任何事都要发生在当下,试试看,哪怕最终他们得到的不是个好结局,也总比连回忆都没创造要好得多。   可闻邱发现人是贪心的。跟宋宗言在一起越久,他便越喜欢他,越想一寸寸侵蚀对方,越难以忍受可能会有的分离结局和一切未知。   “就快能见到了。”宋宗言低声笑道,“机票都订好了。”   冬至是闻邱生日,他们一合计发现两人还没单独出去旅游过,于是上周仓促定了计划,决定冬至那天在香港集合,来个短暂的港澳三日半游。   能见面便有所期待。闻邱吹了大半天冷风也没宋宗言这一句话顶用,心里的郁气随着这话消散不少。   铃声响起,宋宗言那边又要上课了,他只能挂掉电话回教室。   闻邱站起来活动了下被冻得僵硬的身体,从台阶上起来往食堂走。室友刚好吃完晚饭出来,隔得老远就招手打招呼:“刚刚干嘛去了?抱着个手机脸色那么差,跟女朋友吵架啦?”   “是啊。”闻邱答。   “那个北京女朋友?”同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知道点对方的八卦。室友嘿嘿一笑,又故作老成地来勾他肩膀,“唉,过来人告诉你,异地恋不好走,长久不了的。”   闻邱作势要踢他:“你网恋都能网两年半,我异地恋怎么就不能长久了?”   手机一震,宋宗言趁着才上课,偷偷发消息给他:「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闻邱回。   「我在吃醋。」   他一连回了好几条。   「很认真地告诉你,我这是在吃醋。」   他那醋瓶子翻的都快要把自己酸着了,可宋宗言好像察觉不到。对方大约还没体会过这酸涩滋味吧。   宋宗言远没有自己喜欢他那么喜欢自己。 第三十九章   意外总降临在美事来临前。   宋宗言无自觉粘花黏草一事,闻邱表面上不再提,心里却惦记着,打算等22号冬至当天见了面再敲打一番。   于是这趟见面被赋予了万分期待。所有见不到面的日子都要靠日历本上那一天天跃进、靠近的日期来捱过相思。   结果香港之行前两天12月20号时,宋宗言那边出了岔子,临时被事绊住脚。他在视频电话里道歉,口吻温柔地保证自己这边的考试结束立刻就赶过去,只不过要迟一天。   迟一天,生日就过去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闻邱看着屏幕里的那个人,忽然涌起剧烈的失望,他迅速挂掉视频,一道白光闪过,还在说话的宋宗言突然消失在屏幕里。   闻邱深吸了口气,面对面的交谈很容易克制不住情绪和话语,他不想因此与宋宗言吵起来,毕竟对方有他的不得已。可他又很想发火,谁被放了鸽子都不会开心,谁又能熬过一场空欢喜。   他心底那些不安和躁动又浮上来了。   宋宗言知道他不高兴了,便没再打过来触霉头,改成了发消息。闻邱翻出手机来,看了半晌还是回了过去。   打字有思考的时间,文字总是捡动听的发。闻邱慢吞吞按着键盘,尽量冷静道:「你让我静静。」   说静静,宋宗言便真的不再打扰。闻邱翻了个身躺在床上,他今天回了家,空荡荡的屋子,一转脸就看见一台地球仪圆润润地静静立在桌上。   不过那么点距离而已。这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耳边虚幻地响起,在草上缓慢爬行的蛇毫无目的地往前,而尽头不可见。   这一静便静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手机也无异动,闻邱快气笑了,他习惯每天早上给对方发天气预报,今早也不例外,21号当天天气预报显示北京有雪。尽管昨晚不欢而散,但闻邱还是把这天气预报发了过去。   可发过去半天那边却没回应,这段时间等待回信成为常态,忙碌的学生确实没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手机。闻邱可以理解。   半小时后宋宗言回复:「嗯,明天北京好像要下雪。吃早饭了吗?」   闻邱说:「吃了鱼汤面。」   又过了阵子宋宗言才回:「不在食堂吃的?」   「不在,上午的课比较晚,我昨晚回家住的。」   「嗯,西街那家的鱼汤面?」   闻邱感到无趣:「我早饭都消化完了,我们还在聊这个话题。」   宋宗言从善如流:「生日礼物是提前寄给你还是我带去香港?」   好不容易他才做好心理建设不去想对方要晚一天去香港的事,现下闻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随便你。」   「那我现在寄给你吧,估计明天上午能到,你下午的飞机去香港,正好能收到。」   闻邱说:「我更想你能在生日当天亲自送给我。」   宋宗言回:「我也想。」   言语并不能安慰到闻邱,越看这类甜蜜的话,他反而觉得敷衍。说的再好听却做不到,又有什么用。他更希望能在冬至那天见到宋宗言。   群消息开始闪烁,又有人还在拿夏云娇与宋宗言的八卦说事,夏云娇在里面不否认不承认的态度看的闻邱火冒三丈,他直接截图甩给宋宗言。   宋宗言半天回了串省略号。   闻邱直说:「总让人这么误会好吗?」   宋宗言过了半晌回道:「我抽空跟她说清楚。」   「你回消息能快点吗?」闻邱看着聊天的时间间隔,「半小时回一次,我连聊天的欲望都没了。」   「在忙。」宋宗言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那等你不忙了腾出功夫了再搭理我吧。」   宋宗言或许真的在忙,直到午饭时才回:「忙不忙都会搭理你。」   闻邱看着这话只觉得无奈。他不愿胡思乱想或显得斤斤计较,可此时就像被一块湿抹布堵住了胸口,大脑都因缺氧开始嗡鸣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我也很忙,但每次总是第一时间回你的消息,挤出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跑去北京。」   宋宗言大约真的不知道怎么回,显示了一分多钟的正在输入中,最后发了句:「辛苦了。」   辛苦了。是很他妈的辛苦。但即使如此辛苦了,为什么却觉得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下次换我不回你消息,让你每句聊天都等个半小时,你体会下是什么滋味。」闻邱负气。   「嗯,」宋宗言说,「好。」   好。好。什么都是好。他可能压根不知道闻邱真的在生气。   闻邱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像忽然被点爆的气筒:「你别什么都好好好,哪里好了?你知道我现在在生气吗?知道我多在意你要晚一点去香港吗?知道我多吃尤静文夏云娇还是谁谁谁的醋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宋宗言收到这么一大段话倒是有些慌了:「我知道,你不高兴。」   「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喜欢我。」闻邱字字铿锵地回过去。   他无比确定这个事实。   宋宗言看完这行字立刻拨了电话过来,开口便是:“如果你生气了,我道歉。”   “我不需要你道歉,你做错了什么吗?你不喜欢我又不算错。”   我没有不喜欢你。”宋宗言解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你要是知道我就不这么感觉了。”闻邱一句句杠回来。   “闻邱。”说话要比打字直接的多,情绪完全掩饰不了,宋宗言显然也有些不高兴了。他不喜欢别人做这样的对此,但闻邱不是别人,他还是竭力安抚对方的情绪,“你别多想,好吗?”   闻邱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半晌后他才开口:“不好。宋宗言,你真的在意这段关系吗?”   他说完便啪的挂了电话。   夜里九点。学校东门一家羊蝎子火锅店过了晚饭时间也依然满座,宋宗言上完课出来跟人吃饭。   夏云娇脱了羽绒服,只穿了一件黑色蕾丝裙,正从滚烫的锅里加了个烫菜:“下雪天吃羊蝎子果然舒服啊。”   宋宗言打开手机又关上,回道:“嗯。”   “你今晚干嘛呢?”夏云娇把烫菜放进碗里,“一晚上看了好几次手机,跟我吃饭不耐烦,想回去了?”   “不是。”宋宗言说。   “那又是哪个女孩对你穷追猛打了?”夏云娇揶揄地看着他。   “没有。”宋宗言的手机一晚上亮了几次,却都不是他想收到的信息,“我看了群里发的消息。”   “什么群?”夏云娇没立刻听懂。   宋宗言报了群名,对面的夏云娇忽然微微坐直了些,她笑了笑:“怎么了?他们平时喜欢在里面开玩笑,你也看到了,是挺不好的。”   “嗯,容易引起误会。”   “那咱们要不要把误会做成真?”夏云娇挑起一边的眉毛半调侃半试探道。   宋宗言一怔,说:“对不起。”   她眼神才触及宋宗言就知道糟了,脸上的笑霎时敛了:“你谈恋爱了?”   宋宗言点了点头。   “谁?上次那个女生?”   “不是,在那个群里。”   夏云娇脸色变了:“……我认识的高中同学?沈羽?”   宋宗言摇头,怕她再猜下去,突然手机响了一下,他赶紧划开,却是同学发的信息。   他顺手又点开了置顶聊天,中午吵完架后宋宗言给闻邱发了好几条信息,但对方似乎真的生了气,第一次没有回他的消息。   夏云娇眼尖,眯着眼看清了他的手机屏幕,闻邱的头像是个动画里的蓝色动物,很好辨认。   “是闻邱?”   “嗯?”宋宗言关上手机,猛地明白她在猜什么,愣了一下后坦诚地点头。   夏云娇的脸色顿时跟打翻的颜料盒般变幻莫测,仿佛吞了只苍蝇:“真是他?”   宋宗言皱了皱眉:“你知道?”   夏云娇忍不住轻一捶桌子,难得飙了句脏话,“靠,你疯了吗?竟然答应跟个男的在一起。”   “你早就知道他……”宋宗言抿唇看着她。   “知道什么?”夏云娇隔着火锅蒸腾的雾气看着他,“他暗搓搓看上你这件事?”   宋宗言哑口无言:“……什么时候的事?”   夏云娇不想告诉他,可冷静了片刻后,还是说:“很早之前。”   早到高二开学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眼神是瞒不住。更何况女孩子对感情的事更为敏感,她是第一个看出闻邱的性向以及他喜欢谁的人。   “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你也不会答应他。”夏云娇尽力压制自己的不快,“你们……你们疯了吗?他疯了,你也跟着疯?”   “所以你从高二就知道了?”宋宗言问。   从别人口中听闻邱对自己的喜欢是另一种奇特的感觉,宋宗言说不出来,但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发酵——欣喜,却又心疼。   原来闻邱喜欢了他那么久。旁人都看出来了,他却一直蒙在鼓中,让闻邱白白忍受了那么久。   宋宗言情不自禁又去看手机,闻邱依然没回消息。他才知道等待确实不是什么好滋味。   夏云娇看对面的人完全神游出去,知道他在想谁,不禁气闷,且越想越生气:“你真是疯了宋宗言,你知道同性恋意味着什么吗?别因为一时感动或者不好拒绝,而把自己埋进坑里!”   A大附近有条河,不长不宽,掉进去堪堪能淹死人的深度,冬至当晚虽然天冷,却依然有不少学生在河边散步。张封阳看着旁边姑娘白生生的腿,牙酸道:“你不冷啊?”   储文馨兴奋道:“今年买的光腿神器效果不错啊!你这都看不出来?”   “哦,穿了裤子的。”张封阳后知后觉,想靠近点看。   储文馨往旁边一蹦,大骂:“耍流氓吗你!”   张封阳嫌她大惊小怪,心说我乐意吃你豆腐吗:“大小姐,你这么晚把我叫出来就是吹风的?快要到门禁时间了。”   “今天不是冬至嘛,我突然想起来没吃饺子,又点了份夜宵,刚吃完怕长胖,拉你出来消消食。”储文馨道。   张封阳正要怼她没事找事,手机先响了。   电话那边的人是意料之外的宋宗言,问他能不能联系上闻邱。声音藏着微不可察的急切,站在一旁的储文馨都听见了。   张封阳一怔,说等一下,然后示意储文馨联系闻邱。   储文馨狐疑地拨通了闻邱的电话,那边却关机了。   她摇摇头。   张封阳说:“没联系上,可能手机没电了吧,怎么了”   宋宗言电话那边没有过多解释,微微叹气:“你在学校吗?方便的话我现在过来找你。”   电话挂断以后张封阳握着手机跟储文馨在冷风中大眼瞪小眼。   储文馨挑眉道:“什么情况啊?”   他俩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坐着等人,不多时宋宗言便围着围巾背着书包出现在店门口。张封阳从椅子上站起来招了招手:“你怎么回来了?”   宋宗言回来正常,但……张封阳往窗外一看,正是天寒地冻的雪天。   他脚底沾着雪水走进来,头发和肩上也微微湿润,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走进便说:“我找闻邱,你知道他宿舍在哪吗?”   张封阳和储文馨对视一眼。   闻邱不在宿舍。舍友已经睡下,被吵醒后不耐烦说闻邱今晚不在宿舍,可能是回家了。   本地人就是这点好,想回家便回家。   张封阳道过谢,奔去宿舍楼底下的铁门边上,因为到了门禁时间,宋宗言这外人进不来,只能在门外等。   张封阳传话:“他室友说他今晚好想回家了,都这么点了,闻邱可能是睡了,你……”   他想问你大晚上冒着雪天跑回来找闻邱干嘛,可心念一转,觉得这事有古怪,多看了宋宗言两眼,没说下去。   “谢谢,你回去休息吧,”宋宗言礼貌道,“我去他家看看。”   “喂喂喂。”张封阳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隔着铁栅栏看着他往外走。   储文馨的八卦短信及时追来:“怎么回事啊?什么情况?”   张封阳摸着下巴,啧啧半天:“咱们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个大八卦。”   冬夜寂静。雪只在白天下了会儿,天黑便停了。闻邱脚步疲惫往电梯里走,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熏得他精神恹恹。手机一早就关了机,和宋宗言吵了一架——好像也不算吵,只是他单方面的发了通脾气后便关了机。不知道宋宗言后来有没有找过自己。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机,手指漫无目的地按了几下,电梯层数一层层往上,手机屏幕刚亮起电梯也应声而开。   闻邱准备踏出去的脚忽而顿住,视野里,电梯正对的门口正蹲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先发后改 第四十章   男孩子平时挺拔的身体此时正微微缩起来,深夜气温低,宋宗言被冻得浑身僵硬。他听到电梯声立即抬起头来,正巧与对方的目光撞上。   宋宗言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当下便松了口气。闻邱也一眼看到他,木讷地站在原地,差点被电梯夹住。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蹲在那儿的男孩,一时忘了有所反应。   寂静被不停歇的叮咚声打破,闻邱心一跳,是开了机的手机响了好多声,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跳出来的界面全是同一个人的——许多条。   宋宗言靠着墙站起来:“给你发了信息,你没回。”   闻邱攥着手机:“你也经常不回我信息。”   “我每次都回。”   “半小时、一小时后再回。”   宋宗言默然,半晌才说:“……那你也不能关机关一整天,我找不到你一直很担心。去了你学校,张封阳也打不通你电话。”   “我没想……”闻邱听他说担心自己,忍不住便要解释,可话出口又闭上了嘴。   他没想关机一整天,可每次要开机时又踌躇不安。宋宗言找他了他会高兴,但又怕自己继续跟他发脾气。宋宗言要是没找他,那他可能会疯掉。   这些情绪根本无法说出口,他僵硬地转了话题:“你去了我学校?”   “不知道你会在哪,”宋宗言一路走来身上被雪浸湿的衣服还没干透,正丝丝缕缕散发着湿冷,“你室友说你回家了,但我来时没人,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去了香港。”   “我要是去了香港你怎么办?”   “明天一早的飞机去找你。”   傻子,闻邱在心里暗骂他,过了会儿又问:“你不是说今晚有事吗?怎么又有空了?”   “本来有考试,提前交卷了。”宋宗言一手拉着包带,“坐高铁来的,去香港只有飞机,来不及。”   闻邱默不作声。   宋宗言看着他,温柔地笑了下:“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还是应该当面说。”   闻邱心头一震,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虽然之前两人吵了架,他气得手机都关了机,可他不觉得委屈,但此时宋宗言为了他冒着风雪赶回来祝他生日快乐,他却奇怪地生出了点委屈的情绪。   他按亮手机,反过来对着宋宗言,显示午夜1点06分。   闻邱忍住鼻酸说:“已经过了时间。”   宋宗言也无措了下:“对不起。”   “我说过,你不用道歉。”闻邱收回手机,无意识的拇指摩挲曲面屏,“你没什么错。”   是他回来晚了,如果不怄气好好说话,也许他们早就找到折中的方法,能赶在12点前见一面,过一个仓促但愉快的生日。   “但你不高兴了。”宋宗言说。   他话音才落,头顶的灯忽然灭了,走廊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这不是感应灯,按钮在墙壁上,宋宗言正摸索着要去按,闻邱出声阻止:“别开。”   宋宗言的手又慢慢放了回去:“闻邱。”他在黑暗里喊他的名字。   “我不高兴是我的问题。”过了会儿,闻邱的声音响起来,好像微微发着抖,“是我在胡思乱想,想你不喜欢我,明明一开始觉得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但在一起时间越久,反而想要的越多,你回消息稍微慢点我就会难以忍受,知道你被别人喜欢,我也会很不开心。”   宋宗言口笨舌拙,只能“嗯”一声,以示他在听。   “但你不会这样,”闻邱在黑暗里去看他眼睛,“你可能永远都体会不到这种心情。”   光是想到这点,闻邱便忍不住心底躁动不安的情绪。   “我现在知道了,”宋宗言说,“你一天没回消息不接电话,闻邱,我也很着急,很担心。”   他语气急切,就怕闻邱不肯相信般。   闻邱绷着表情:“不只有人追你,也有人追我,甚至还有同性,他告诉我,这个圈子很乱,大家都是玩玩,自以为的忠诚最后也抵不过偷腥。别把爱情当回事,过个几年谁还记得谁。你也会感到不高兴吗?”   宋宗言立即皱着眉问:“谁?”   闻邱被他问懵了:“什么?”   宋宗言语气低沉:“谁追你?”   “你知道了要干嘛?去跟他较量一番吗?”   “不行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无比正经。闻邱瞪着他,想象宋宗言真去找人PK的样子,忽然绷不住了。   啪嗒一声,闻邱重重把灯拍亮,两人在陡然亮起的光线里无处遁形。   闻邱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出电梯看见宋宗言蹲在门口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认栽了,他想找回场子:“我不想笑的。”   “嗯。”宋宗言说,“但我真的想知道是谁跟你说的那些话。”   闻邱咬着嘴唇更加憋不住笑意。吵架吵到笑出来,实在没出息。   宋宗言试探着走近一步抱住他,说:“所以我也会吃醋。”   联系不上闻邱,他连应付考试都没了心思。或许是一直以来都是闻邱在主动,永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才后知后觉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焦躁不安、是惶恐、是冲动的。   他冲动地想见到他、抱住他。   闻邱想挣开,可宋宗言满身潮气的浸过来,又说了这般柔软的话,他立刻心疼了。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一个小时。”宋宗言说。   闻邱抬起胳膊回抱他:“冷不冷?”   宋宗言收紧手臂,把人往自己身体里按,仿佛想把人揉进身体里。闻邱觉得自己骨头都被挤压在了一起,又疼又闷,快要喘不上来气。可谁都不想松开。   宋宗言带着鼻音回答他:“冷。”   室内暖气充裕,一进门身上冰霜就化成了水。宋宗言挨了一晚冻,洗了个热水澡才堪堪恢复知觉。闻邱先他洗好,在床边看手机上的信息和未接来电,多是宋宗言发来的。   开始是哄他的话,告诉他快递到了记得签收,又问怎么没去取快递,最后是重复的问句:“你在哪?”   宋宗言的手机放在客厅,出了浴室他准备拿着手机进主卧,却发现手机上多了条未读消息。   仅一墙之隔的闻邱刚刚回过来的:「在你心里。」   宋宗言看着这句话,竟真的觉得心口微热,好像有个人在那里蹦来蹦去。   两人躺在一床被子肌肤贴着肌肤时,闻邱快忘了他们为什么闹不开心了。他心里飘起一朵朵云彩,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礼物没拿到。”他倒是念起这事,不无遗憾,“还在学校代收点。”   “明天去拿。”宋宗言说。   “嗯。”   “你今晚去哪了?”宋宗言这时才问起。   闻邱僵了一瞬,才慢慢放松:“云姐,你知道的那个,她出了点事。”   本来今晚闻邱要飞香港,但计划临时变更,没去成。他晚上自己去外面吃了饭,买了块蛋糕,聊胜于无的过了个生日。晚上九点多忽然接到邱云清的电话,对方夜里睡不着,自己一个人出来解闷,结果被只大型犬扑翻在了轮椅上。   狗主人是个蛮横的中年男人,别说负责任,没指着鼻子倒打一耙就算不错了。邱云清父母今晚也不在家,一时无人可找。   她不知道闻邱本来打算今天去香港,只当他今夜要与同学庆祝生日,把人喊来时一个劲地道歉,说耽误他跟同学在一起过生日了。   闻邱一路赶来吓得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寒天里楞出了一身冷汗,见人坐在那儿一颗心都吞回了肚子里:“没事,云姐你没事就好。”   他带人去医院,找物业,找狗主人理论,一晚上忙碌的他大脑都肿胀。那一刻他无比想念宋宗言,可对方在百里之外,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他想错了。宋宗言或许比他想的要喜欢自己。   宋宗言听他说今晚的忙碌,抚摸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就好。”   闻邱说:“嗯。”   这几天他其实经常后悔,想着当初要是自私一点直接跟宋宗言一起去北京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些没安全感的焦躁不安以及因此引发的争吵。可当他赶到邱云清身边时,他又庆幸,庆幸自己能第一时间帮上忙。   任何事都是有舍有得,他不能太贪心。   宋宗言这一晚都在路上奔波,身体非常疲累,躺在床上没多久眼睛慢慢便阖起来。闻邱躺在他旁边,对方的气息像一粒火种,灼烧着闻邱身体里流动的血液。   闻邱借着昏暗的床头灯去看他半明半暗的脸。灯光下晕出一层金色的绒边,他伸手去摸。   宋宗言的皮肤还是有些冰凉,不像闻邱,闻邱温度偏高的皮肤像在发低烧,不停地散发着热气。   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永无止境的发着低烧,难以抑制的热望,身心的失控与渴求。只有摸到他,在他身边,迷迷糊糊中才觉得这是安全的一隅。   闻邱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无数次。”他小声说道,“像这几天这样的事。”   ——因缺乏安全感而引起的胡思乱想、争吵、恐慌,被距离割裂出来信息不对等,琐事的磋磨,甚至是无意的伤害和过失。   这些都将不可避免,甚至会一次次重复发生。   宋宗言还没睡着,明白他的意思后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你会觉得跟我恋爱这件事很麻烦吗?”闻邱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   “这种事,”宋宗言盯着他明亮的眼睛,思忖措辞,“本来就很麻烦。”   闻邱静了一会儿,静的宋宗言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如此诚实,但恋爱确实麻烦的事。他也才知道。不过人生不就是遇到麻烦、解决麻烦的过程吗?他们也许恰巧是擅长解决麻烦的人呢。   闻邱终于笑出来:“是啊,本来就很麻烦。”   宋宗言也跟着笑了,闻邱闭上眼睛,对方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睡吧。”   我们知道遇到爱是走狗屎运,恋爱是麻烦成精,在一起便避免不了无休止的争吵和磋磨,但我们也知道——   爱情若能堪称伟大,再难捱照样开怀。   香港之行最终泡汤,但解开心结的两人开开心心地腻歪了一个周末。宋宗言回北京时闻邱把人送去了机场,坐大巴回校的路上忽然想起昨晚睡前聊天时对方跟自己说他与夏云娇摊牌的事,于是点开私聊。   正跟朋友逛街排遣不快的夏云娇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没头没尾的四个字:「记得保密。」   她一时纳闷,打了个问号准备回过去,一瞬间又反应过来。   闺蜜听见她骂了句什么,忙问:“怎么了?”   夏云娇不耐烦地收起手机:“没什么。”   中场休息时,找了家甜品店坐下,夏云娇又摸出手机,愤愤不平地回了过去:「你连全校出柜都敢,现在倒怕了。」   「我不怕,但他不行。所以为了长久考虑,麻烦您保密一下/拜托/拜托/拜托。」闻邱发了三个双手合十的表情。   夏云娇淬道:「长久是多长久?你还以为你们能一生一世不成?」   宋宗言跟别人在一起这事她惊讶归惊讶,细究起来其实也没多少愤怒。上大学后眼界开阔了点,宋宗言不是她唯一、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失去了,可惜归可惜,但也没那么难过。   只是稍稍意难平,她是败给了闻邱!   那个让她恼怒的闻邱回了信息:「也许呢。」   「那要不要打个赌?」夏云娇气闷道。   「赌注是什么?」   夏云娇发了个唱片机过去,这是她最近想买的,不过这玩意儿实用性不强,所以她尚未入手:「我赌你们半年内分手。」   「那你得输了。不过我还是愿意送你一个唱片机。给个地址,下周就给你邮过去。」闻邱回。   「?」夏云娇不解,「不花钱难受?」   「贿赂你为我保密。」闻邱说。   夏云娇跟宋家父母认识,双方父母私交甚密,虽然闻邱相信以夏云娇的为人她不会在宋家父母那儿捅破自己跟宋宗言的事,但万一呢?   夏云娇气绝:「你还真以为就算我不去告密,你俩就能顺顺利利一辈子?还能细水长流温水煮青蛙的把宋宗言一大家子搞定?」   闻邱好心情地回:「借你吉言/龇牙。」   夏云娇想,滚吧,我这不是在祝福你。她火冒三丈地关了手机。 第四十一章   晚饭点早过了,食堂几乎看不见学生。闻邱刚从校游泳队训练回来,路过食堂时进去买了份鸡蛋煎饼,不要鸡蛋、葱蒜、生菜和辣椒。他一只胳膊夹着书,握着烫手的煎饼往宿舍楼走。宋宗言说自己今晚有学生会聚餐,不方便听语音,闻邱只能艰难地用一只手打字。   旁边坐着的同部门学长余光扫到了宋宗言划开的微信界面,上面有一句异常显眼的话。   「今晚日吗?」   ……   学长大吃一惊,惊悚地在学弟身上来回扫视。   宋宗言神色平常的回:「晚一点,十点左右。」   他回完才发现旁边有人在看自己。   学长登时露出个是男人都懂的挤眼表情:“你女朋友吗?挺、特别的。”   宋宗言知道他误会了:“是问我要不要游戏日常。”   “……”学长一个哦字说得九曲十八弯。   十几岁的男孩儿抵挡不了游戏的诱惑,男生宿舍的业余时间都在游戏中消磨。闻邱本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是耳濡目染之下偶然玩玩。令人惊奇的是他那个跟人网恋的前几天奔了现,网上网下跟女朋友关系都如胶似漆。   闻邱得了经验。他跟宋宗言异地恋,缘分靠着一根网线牵连,平时聊微信打视频电话,话题渐渐固定在那几处,很快便无话可说。于是他拉着宋宗言开始玩网游。别人网恋都能如胶似漆奔向婚姻的康庄大道,没道理他们这对鸳鸯会被距离和时间冲散。   张封阳一个游戏狂魔经常与他们厮混一处。冬至那夜宋宗言风尘仆仆、不远万里来学校找闻邱一事后他多少清楚两人的关系,言辞间试探了几回后愈发确定。这两人凑在一起谈了恋爱,张封阳下巴都惊掉了,倒是储文馨十分淡定,掐着手指幽幽说了句:“果然如此啊。”   张封阳深觉此女有神棍的气质。   晚上三人开黑,玩了款当下流行的逃生游戏。张封阳刚上线就被一网友叫住,说带他一个行不行?张封阳说当然行啦,你技术那么好。   都是熟人,又是男孩子,言语间便随意。那哥们跟三人玩了一路,忽然反应过来:“你俩是基佬啊?”   闻邱:“……哎,这枪谁捡啊?”   “真是啊!”他显然兴奋了几个度,仿佛围观大了大猩猩,“我竟然碰到了活体基佬。”   张封阳说:“哎哎,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你也是吗?”他问张封阳。   张封阳说:“我不是。树后面有人,你专心打游戏。”   “哦。”那哥们抬手就是一枪,没安静几分钟又蹭到闻邱旁边,“哎,你跟那个乱码君是一对吗?”   乱码君是宋宗言,他玩任何游戏取的ID不是系统名就是随手打的乱码。看着随意,其实是个科学化玩家,整天运用数理化计算dps、配装等等数据。闻邱秉着不浪费天才的名头,一有空就把他赶去写宏命令。   “是。”闻邱回。   没想到闻邱搭理他一句后他忽然来劲了,一直在旁边蹦着打听这打听那,在他问到男人做那档子事是不是用PY时,闻邱恨不得一枪爆了他的头。   张封阳有些无语:“你瞎jb问些什么呢?不打游戏就滚。”   “那不就问jb的事吗!”他还乐上了。   宋宗言无语:“……”   这把打完后张封阳立即把人踢了出去,恨恨道:“妈的,赶紧删好友,这什么沙雕!幸亏这游戏没仇杀,不然老子杀到他账号自杀!”   玩游戏碰到神经病太正常,闻邱反过来宽慰他:“没事没事,咱们继续吧。”   张封阳看他们不在意也放下心来,毕竟那疯子是他带来的。宋宗言的私聊里收到条信息,闻邱发了个滴血的菜刀过来。   宋宗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也回了个滴血的菜刀。   闻邱顿时哈哈大笑,张封阳被他吓一跳,说你笑什么。   大家都常发的表情而已,但宋宗言发出来闻邱便觉得非一般的可爱,不自觉脑补对方挥舞菜刀去砍刚才那碎嘴哥们的画面。   喜欢一个人,光是看到他随手发的一个句号可能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天气愈发冷,雪下了两三回后大一的第一个学期终于结束了。两人单独的旅行在寒假提上日程,这回总算没出意外。闻邱放假比宋宗言晚一周,趁着春节前两人跑去了青海。   冬天不是青海旅游的最佳季节,出了机场他俩便开始怀疑人生。   闻邱抱着胳膊抖如筛糠:“我我我我们们为为为什么要要要在这么冷冷冷冷冷冷的天来这儿?”   宋宗言回:“不不不不知知知道道道道道。”   他们看了一眼对方被冻成狗的糗样同时爆发出无情的嘲笑,然后一大口冰凉的寒霜呛进了嗓子里。   “……”   受苦受累受冷的旅行在第一夜便吵了起来,两人纷纷指责对方,并追究到底是提议来这儿的,最终没争出结果,只好手脚交缠抱在一处取暖睡觉。   第一天他们在西宁转了一圈,天气冷的掉冰碴,闻邱走哪都打颤。好在午后出了点太阳,聊胜于无地取了点热。   塔尔寺鸣钟香鼎,游客并不太多。宋宗言当他俩都不信这些,进去一趟估计也是到此一游。可闻邱却出人意料的虔诚。   “我奶奶信佛。”他说,“每年都要去山上的庙里祈福烧香。”   可能因为儿子是警察,工作危险度高,所以信的虔诚。   人有所信,才能在难捱的痛苦和漫长的光阴里好过一些。   他俩这趟出行没跟团,西北辽阔无垠,景点间隔又远,只好选择拼车。他们幸运地碰上了一对自驾游的老年夫妇。老太太年纪大点,却一点儿也不怕自己看起来老,特地染了个满头银发。她的丈夫看起来才五十岁出头,年轻时当过兵,纵是现在也身强体健。   据他们自己所说,两口子住在海东市,每年都要来附近自驾游一趟。   闻邱不孤僻,但也不是自来熟,甚至于不像个会在长辈跟前甜言蜜语哄着的乖乖仔,却与这陌生老太太极为投缘。时常在车上跟人聊的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   “你还听这歌啊!”闻邱在后座教人下载一个app,听见老太太跟着车载音乐一起哼,惊呼道,“太潮了。”   老太太说:“哪里潮啦?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歌了!”   THE BLUE HEARTS的歌,确实年代久远。   “听朋克摇滚还不潮。”闻邱说。   老太太拨了拨自己内衬上的铆钉:“我穿衣服也潮的很哩!”   闻邱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朋克奶奶!”   公路笔直着往南延伸至地平线尽头,天气好时云朵分出几层漫出漂亮的焦糖色。   “你俩一起来旅游,朋友还是兄弟啊?”老太太与他们闲谈。   “朋友。”闻邱说。   “家长不担心吗?成年了吧?”   “刚刚成年。”   “年轻呀!上大学了吗?”   “今年才上。”   ……   “您怎么没跟孩子一起来?”后座聊的热火朝天。宋宗言放下导航,也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于是尝试与稍显沉默的司机拉开话匣子。   司机显然不善言辞,啊了一声:“没孩子。”   宋宗言:“……”   老太太在后座抬起头来接话:“孩子不在了。飞机失事没的。”   要不是坐在车里,宋宗言估计得鞠躬道歉:“对不起。”   “没事没事,”老太太摆手,“好几年了。”   女儿、女婿早移民国外,三年前带着小孙子一起回国时飞机失事,尸骨无存。   车内一时间只剩高昂的摇滚乐从耳边轰鸣到胸口。沉默了十来分钟后旁边的看着窗外景色的老太太又跟着轻轻哼起来。   “不会唱,其实也都听不懂。”老太太转头对着闻邱笑,“我孙子喜欢听,我也是跟着听着玩儿。挺吵的,不过热闹。”   “嗯。”闻邱点头,跟着笑,“我也喜欢听。热闹。”   老太太算大半个当地人,很会吃,沿途带着两个小辈吃了许多当地特色美食。闻邱挺爱吃面,自制调料时浇了大半碗辣油,红彤彤地特别吓人。   宋宗言一直盯着他吃面,闻邱卷起一团示意他尝尝:“光看干嘛,你来试试。”   对方摇头,坚决地拒绝:“辣吗?”   “不辣,这儿的辣椒一点儿辣味都没。”闻邱非常诚恳。   “你都冒汗了。”宋宗言不信。   闻邱说:“我是热的,这店里空调太足了。”   他俩一个进攻、一个退守,为了一筷子面闹的不可开交。跟七八岁的小孩儿似的。最终闻邱把那筷子塞进了宋宗言的嘴里。   宋宗言咽下去后:“……还好,是不辣。”   “本来就是嘛,”闻邱不满,“我能骗你吗?”   老太太跟她丈夫在旁边看着直笑。   年轻真好,拥有蓬勃的生命力与浓烈的爱恨悲喜。   西北的夜晚才降临便黑了个彻底。151基地空旷静谧,司机要抽烟,他们便停了车,几个人靠在车身上聊天。夜风萧瑟,每个人都裹得严实。   “光污染都看不见多少星星了。”闻邱抬头看夜空,唯有一颗星明亮的挂在天边。   “是啊,咱们小时候一到夏天连北斗七星都能看见。”老太太说。   “你们小时候是什么样儿的?”闻邱靠在她旁边问道。   “我们小时候啊……”   四周只有楼房的幢幢黑影和来往车辆明亮的灯光。闻邱静静地听她说故事,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才到闻家来的那个夏天,自家老太太在院子里搬了张简易床,与他看星星说故事。   抽烟的男人回来了,听她絮絮叨叨以前吃不上饭、上不了学、跟丈夫只见过一面就结婚的琐事,便道:“谁爱听你说那些啊,对着人家小孩子絮叨这些。”   老太太跟他顶了两句嘴,又问道:“是不是很无聊?”   闻邱说:“不会,以前上小学大家写作文还都爱写夏天晚上看着星星听奶奶讲故事。”   老太太高兴地笑了:“那都是你们编的!”   这之后她也不絮叨了,走到丈夫身边给他保温杯。   宋宗言与闻邱还靠着车身在看只点缀了一颗星的夜空。   宋宗言开了个玩笑:“现在星星没了。”   闻邱看了看他,说:“奶奶也没了。”   宋宗言:“……不好意思。”   闻邱却扑哧笑了,遥望着那颗明亮的星:“你要不要这么不走运,随口说句话都戳人伤心点。”   快乐时光总是短暂,第六天时这对老夫妻跟他们道别。闻邱当天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吃多了牛羊肉,发起了低烧,一直精神恹恹。上了车便昏睡,吃饭只吃得下酿皮和酸奶。   老太太担心他,让丈夫把车内空调的调低点,以免出去时温差太大加重病情。   闻邱烧的不严重,就是昏昏沉沉觉得恶心。睡着时抓到了谁的手——粗糙干燥,手心都是厚厚的茧子。   这是双老人家的手。   他本来沉重的呼吸忽然轻了许多,抓着那手不放。   等闻邱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抓着人的手,赶紧道歉。老太太直说没事没事,末了又怕他尴尬,指着他手腕上的佛珠,问道:“你个男孩子怎么戴着个佛珠?我还当只有我们这种老太太才喜欢呢。”   闻邱摸着手腕上颜色沉沉的佛珠,目光低垂,好半天才回:“我奶奶的。”   老人家心如明镜,一听便明白过来意思,笑了笑不再提。   四个人在酒店门口道别。西北狂风吹的老太太在满头银丝在空中飞舞,她抱了抱闻邱和宋宗言。老人家身上的气味很相似,闻邱一闭上眼,恍惚间都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对了,”老太太说,“这几天给我们拍的照片能不能让我看看?我删减一下,你们回去后好发给我一份。”   “嗯。”宋宗言把相机递给她,“等回去我拷贝到电脑里打包发给您。”   “哎,谢谢。”老太太摆弄电子产品还算娴熟,只是眼神不好,一张照片看半天,“这张不好,拍的我胖了。”   “嗯。我技术不好,没选好角度。”宋宗言虚心接受批评。   “不怪你,是我人长得胖。”老太太逗他。   照片一张张往下,忽然宋宗言一惊,伸出手想去拿相机:“等一下,我……”   却已经迟了。一张照片已经显示出来,两个男孩在在辽阔天地间拥吻。   宋宗言抿紧了唇。   闻邱不太舒服,却也抬眼也跟着凑过来看了下,登时眸光一闪。   老太太手顿了一下,看了半天,旋即又笑了:“这张好看,真好看。到时候也发我一份吧,行不行?”   闻邱和宋宗言对视了一眼。   老太太把相机还回去,没什么惊诧的神色,她眼睛浑浊,眼神却温暖,说:“挺好的,你们都是好孩子。”   西北狂风太凶猛,吹的人胸腔与眼睛都如呛进了磨人的砂砾,差点掉下泪来。   闻邱靠在宋宗言身上,看着那辆黑色的越野车越来越远,很快便在辽远的公路上凝成一点。然后他转过身来,把自己的脸埋进宋宗言颈侧。   “我想我家老太太了。”   宋宗言微微叹气,摸他的脖子:“风太大了,先回酒店吧。”   夜宿宾馆,闻邱在被子里捂了大半晚。凌晨宋宗言醒过来摸他额头,估计是不烧了。   闻邱被他吵醒,看着抵着他额头、近在咫尺的男孩,轻轻吻了他一下。这个吻随即被加深,唇舌交融,水声滋滋。不多时两人便呼吸急促灼热起来,闻邱在人身上像小动物般微微蹭动。   “明天还要赶飞机。”宋宗言箍住他的腰,不让人动。   “用别的方法。”闻邱轻轻舔他的下巴,抬起头来眼神晶亮,精神在一场病后回光返照般的振奋起来,“你没试过的。”   宋宗言哑了几秒,虚心好学问道:“什么?”   闻邱伸出鲜艳的舌头,拉过他的手放进自己温度偏高的口腔,眼睛微微弯起,诱惑道:“试过这个吗?”   他伸出舌头舔舐对方修长的手指,不多时那两根手指便都是晶亮的口水。   宋宗言很快便被挑逗地起了反应,腹下烧起火来。他俩这阵子旅途劳累,有时白天要坐车,有时要骑骆驼,根本没什么机会抚慰情欲。   他把两根手指往闻邱嘴里戳刺,这动作富含着十足的情色意味。   闻邱含着那两根指头舔舐,又吐出来,手臂下身,挑开他的内裤,握住那根起了反应的阴茎。   “还有更舒服的。”他撸动几下手里的器物,忽然拿起酒店提供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宋宗言没来得及阻止:“你不怕又烧起来?”   话才落下,闻邱已经趴到他下身,张口含住了那根慢慢挺立起来的阴茎。   宋宗言:“!”   刚浸过矿泉水的口腔冰凉,却又很快热起来,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谁都抵挡不住。胯下那根东西立马硬起来,直戳戳抵着柔软湿润的口腔。   闻邱埋在他下身生涩地做着口活,他甚至想尝试深喉,直把那根粗长的东西往深了含。   宋宗言感受他喉口的紧缩,一瞬间爽的头皮发麻,他忍着强烈的欲望不往那柔软的口中抽插。   然后把那张痛苦的脸的主人往上拖了一下。   “行了!”他制止对方。   深喉确实太为难了,闻邱也不再坚持,他乖乖的舔舐吞含那根东西,直到宋宗言忍不住射出来。   射了他一脸,甚至嘴里也有几滴没躲过去的。   宋宗言射完立刻拿纸给他擦脸擦头发:“难受吗?”   闻邱嘴唇和眼角都泛红,却摇了摇头:“不难受。你舒服吗?”   宋宗言亲他的嘴角:“下次别做了。”   “不舒服?”闻邱问他。   宋宗言有些难以开口:“舒服是舒服……”   “舒服就好,”闻邱抱住他,“你舒服我就高兴了。”   宋宗言去摸他的下身,已经有了反应,正微微发热:“你……需要吗?”   “用嘴就算了,”闻邱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体贴道,“用手吧。”   他闭上眼睛享受宋宗言的手指在他胀大的阴茎上撸动,一瞬间心口也跟着发涨。   “舒服吗?”这回换宋宗言问他。   “舒服。”闻邱仰着脖子喘息,“不过你技术、术一般。”   宋宗言惩罚般的加重了手上的动作,闻邱啊啊叫了叫声,赶忙讨饶:“好好好,你技术好,撸管技术全世界第一好。”   宋宗言抬头啃噬他的脖颈。   闻邱张口喘息的愈发剧烈。宋宗言在他这儿不需要技术好,光是他随意动动手,自己怕都会精尽人忙死在他身上。   快感愈发强烈,身体灼热到快要爆炸。闻邱忽然想到高考完那一晚上,在宾馆里,他偷偷躺到宋宗言那张床上,在喝醉后熟睡的他身边动情地自渎。   “你知道……我以前……”闻邱忍不住开口。   “什么?”宋宗言问。他也有些兴奋,手指摸进他的衣服里,揉捏那结柔嫩的腰,然后捋起上衣去吸他敏感的乳珠。   闻邱浑身一颤,张口只会喘息呻吟,再说不出来话,不多时下面那根便喷出了白浊。他整个人像虚脱般倒了下来,紧绷的肌肉全撤了力。   “没什么。”闻邱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又不想不告诉你了。”   宋宗言好笑道:“你是不想让我睡个好觉吗?”   闻邱哼哼两声,却真不打算再说。   “喂。”宋宗言推搡了下瘫在自己身上的人。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闻邱把脸贴在他胸口,那地方扑通扑通节奏平缓的跳动,“我自己知道就好。”   ——你不必知道,曾经没被接通的电话,未被知晓的暗恋,偷来的一场自慰……   这是我过去的秘密。万般热望与渴求,滚烫与炙热,你都不必知道。   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未来都会爱你便好。   宋宗言似乎感受到了他出奇的情绪,捧着人的脸,道:“好些了吗?”   闻邱点头:“聚散离合都是常有的事。”   宋宗言说:“嗯。”   “我们以后可能也会……”   宋宗言:“闭嘴。”   闻邱哈哈一笑,然后呸呸呸几口:“好了,我不乌鸦嘴,立刻拔掉这个flag。”   昏暗的房间里他们汗津津地躺在一处,酒店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耳鸣和空调出风口一直在响。   宋宗言被他逗笑,胸腔震动,连带着闻邱也微微震动起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里流动。   他们都明白,在一起创造的回忆和当下的爱与喜远比结局那点可能会遇到的不完满遗憾要更值得铭记与想念。   “如果我奶奶还在,她肯定会很喜欢你吧。”闻邱贪婪地抱住他,声音沙哑柔软,“你没见过她吧,她是个特别有意思的老太太,跟咱们这次遇到的那个朋克奶奶一样有意思……”   宋宗言一直耐心地听他说,直到他把脸埋在自己胸口,默不作声。   “如果能见到她,我肯定也会喜欢她。”宋宗言说。   晨光微熹,万籁俱寂。他们肌肤相贴,呼吸交融。   “那你喜欢我吗?”闻邱抬起脸来问他。   宋宗言点点头,这回坦然承认了吧:“喜欢。”   闻邱笑了下,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宋宗言,你要爱我。”   如我爱你一般。   宋宗言看着他,情欲还未褪去的柔软红润的唇,漂亮的脸,含着热切爱意的眼睛……   宋宗言也想把他看进自己的眼睛里、心里。他拥抱住他,回应道:“嗯,以后我陪着你。”   茶卡盐湖洁白如凝霜,空旷透亮如人间仙境。闻邱简略拍了几张便跟宋宗言在桥上漫步,在心旷神怡的景色下仿佛心境也跟着开阔了许多,站在桥中央往远处看,每一处都如此辽远。   暮色沉沉下,本来便零零散散的游客又渐渐少了许多。   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正跟老伴在远处斗嘴。   闻邱忽然提议:“我们拍个照吧。”   宋宗言说:“不是一直在拍吗?”   “拍个别的。”   他们背了一路的三脚架终于派上用场。闻邱摆弄好相机,然后跑到宋宗言身边。   “好了。”他面对宋宗言笑了下,眼睛映在凝霜景色下澄澈清亮,比洁白湖面还要漂亮。   宋宗言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缩小的倒影。   “不会有人看见。”闻邱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示意他看周围,小声道,“我们偷偷吻一下。”   宋宗言低下头,笑道:“被看见了又怎样?”   任何人都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两个男孩也能在天地暮色的见证下光明正大地拥吻。   闻邱扬起笑脸,是少年人独有的嚣张无畏:“对啊,被看见了又会怎样。”   他们嘴唇相贴,递上一个轻柔的吻。风声在耳边呼啸,呵出的滚烫气息被吹遍了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像爱欲的火滚滚燎原。   往后遇到再多的艰难险阻、沉痛的聚散离合,想到此刻恐怕也觉得无所畏惧了吧。   照片上,遥远的湖面与天际连成一线,遥远的祁连山脉矗立在背后露出模糊轮廓,而曾经遥远的他近在眼前,与自己共吻这湖光景色。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会有入v番外。 略过的部分可手动移去微博@极极而川,或者AO3搜索Assensia。 万分感谢《你的爱情》《最卑微的愿望》《春秋》,从文案到正文均有引用这三首歌的部分歌词。